《诡面之下》 第1章 跳崖 窗外雷声滚滚,下起倾盆大雨。 一间破旧的老房子的窗户泛起暖黄色的烛光。 老房子内布局简单,一厅两室,大门正对着客厅,客厅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屋内家具寥寥,虽老旧破败,但好在干净整洁。 左侧房门虚掩,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烛光。 一个沙哑沧桑的低吟声从房间里传出来:“雨落柳枝簌簌响,瓦罐煨着甜梦汤……” “莫怕屋外耗子叫。”稚嫩的童声接过老者的话。 大约过了两三秒。 另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接着道:“野猫过来都赶跑!” 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你这小子。”坐在床边的老者宠溺地刮刮男孩的鼻头。 这时,房间突然一亮,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 男孩忙转身捂住另一个男孩的耳朵,嘴里嘟囔着不怕不怕。 老者替男孩们掖了掖被子,一脸慈祥欣慰道:“我们家小川长大了,会照顾弟弟了。” 或许是被窝太过暖和,被捂住耳朵的男孩顶着红扑扑的脸蛋,也不说话,冲着老者和枕边的男孩笑。 突然视线一转,眼前一暗,周围一片漆黑,浓浓的血腥气伴着潮湿的雨汽钻进鼻子。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惊醒了床上的男孩。 蒋川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摸向床的另一侧,喊道,“小福?” 手下摸了个空,另一侧的被窝是凉的! 人呢? “小福?” 蒋川踉踉跄跄跑下床,黑暗潮湿的环境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爷爷?”蒋川光脚摸黑跑到房门口,眼里透着一丝不安和恐惧。 大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大敞的门透进微弱的光亮,从外面吹进的雨水打湿了高高的门槛。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趴在门前的佝偻身影。 “爷爷?”蒋川声音发颤,跑过去试图扶起趴在门前的老人。 揽住老人时感受到手里一片黏腻,门外照进的微若光线依稀可以看到满手是暗红黏腻的液体。 这时蒋川像是才恢复了嗅觉般,鼻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蒋川眼底染上惊恐的神色,费劲力气把老人翻过身来。 突然,又一道闪电劈下。 老人脸上突然惊现一张表情狰狞的鬼面具,正咧着血盆大口对着他笑! “轰隆——”一道闷雷声响起。 蒋川猛然惊醒,心脏砰砰直跳,惊魂未定。 不知是车上太过闷热还是被刚刚的噩梦惊吓到,他冷汗浸透了背,溺水般窒息的感觉袭来。 又是这个梦,蒋川都快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了。 他贪婪地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才终于回魂,胸口微微闷痛,溺水窒息的感觉萦绕不散。 他拉开车窗,一瞬间新鲜的夹杂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风从窗口灌了进来。 远处乌云密布,绕过这座山就快到了吧。 蒋川一脸愁容看着远处渐暗的天。 暴雨来临前的天气总是又闷又热,不过幸好这车的车窗能打开,不然蒋川都怕自己会闷死在车里。 这种车蒋川只在小时候坐过,是很老旧的大巴车,以前的车没有空调,车窗都能打开,对晕车的人很友好。 蒋川坐在大巴车厢倒数第二排,车厢后面相对清净些。 他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几乎坐满了人。 应该是他刚刚睡着的时候上车的吧。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偶然能听到天空远处传来一阵阵闷雷声。 天彻底暗了下来,车厢里没有开灯,黑暗的环境让蒋川不适地微微皱眉。 这时背包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发出滴滴两声,有几条未读消息。 蒋川划开屏幕,点开消息。 “哥,你到了吗?” “哥,人呢?” “要下雨了,千万要小心啊,特别是那条盘山公路。” 隔了大概十多分钟,对面的人又发来消息。 “哥?你还活着吗?” “别吓我快回消息!” 手机里还有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语音。 刚才睡得这么沉吗,完全没有听见手机响。 蒋川点开语音,拿起手机贴近耳朵。 “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奶奶还在家等你呢,明天爷爷就下葬了你不来看爷爷最后一眼吗?哥,还活着吗?我对不起你,哇~呜呜~”鬼哭狼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蒋川皱着眉把手机拿远,最后那条语音是刚发的,再不回复估计这家伙要给他办白事了,正好赶上爷爷的葬礼,还能葬在一起。 蒋川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参加爷爷的葬礼。 算一算他有十多年没回来了,前两天温拾打来电话,说爷爷在院子午休时去世了,去世时很平静,是在睡梦中走的。 那天午后,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奶奶做了桂花糕,沏好了茶,去院子叫爷爷回来喝下午茶时,发现爷爷已经没在喘气了…… 一直到了傍晚,温拾做好晚饭来到院子,看到爷爷躺着藤椅,奶奶坐在草地上,头靠着爷爷的膝盖睡着了…… 好在奶奶看得开,那晚过后很快就接受爷爷离开的事实,亲自张罗起爷爷的葬礼。 温爷爷耄耋之年无病无痛,能在睡梦中走的,是喜丧。 只是蒋川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望过爷爷奶奶,没想到竟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温拾哭着打电话跟他说爷爷去世时他脑子是懵的,他来到温家生活的那段时间,温爷爷温奶奶待他不薄,比亲孙子还好,为此温拾总抱怨爷爷奶奶偏心。 乘此机会跟住持请了长假,能回来古川镇待一段时间。 蒋川抬头看了看周围,前面的乘客都安静坐着,没有人往他这看,这鬼哭狼嚎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太过突兀,不过看样子没打扰到其他乘客。 蒋川点开输入法,回复道:“刚睡着了,没看到消息。” 很快手机再次亮起。 “吓死我了。” “哥,你过了那条盘山公路没?就那条修在悬崖边上有很多个弯的那条路,要下雨了,小心啊,最近那条公路邪门的很。” 邪门? 蒋川疑惑,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这时大巴突然一个急转。 蒋川差点被甩到隔壁座位,放在腿上的背包没有拉好拉链,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怎么回事? 蒋川坐稳往窗外看,原来大巴车刚过一个弯道,此时从车窗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里应该就是温拾刚说的建在悬崖边的盘山公路了吧。 公路是普通的双车道,一般双车道足够两辆车并排行驶,可这公路修建在悬崖边上,视觉上窄很多,车在外车道几乎贴着悬崖边行驶,看着心惊胆战的。 难怪古川镇这一带发展不起来,古川镇很早就被评为最大保存最好最完整的百年古镇,当地政府很重视发展旅游业,可来旅游的人不多,估计主要还是因为交通不便的缘故。 要进到镇里必经这条险峻的国道,没个十年八年的老司机看到这条国道都得打退堂鼓。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酝酿这么久的雨终于是下了,闷热稍有缓解。 印象中古川镇天气多变,经常上一秒还太阳高照下一秒就下起倾盆暴雨,有时雨一下就下大半个月,衣服很难干,你甚至不好判断衣服干没干,摸起来像是干了,穿在身上却有种黏腻潮湿的感觉。 蒋川抬手把车窗关上,车外豆点大的雨敲打着车窗,不一会雨点连成一片。 印象中那种潮湿黏腻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时蒋川才注意到车上的人都坐得板正,从蒋川的角度看到前排一个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一动不动。 刚刚的急转弯蒋川一个小伙子都快被甩到隔壁座了,车上的人似乎都没动过,连前座妇人抱着的小孩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车上有点过于安静了。 刚刚温拾说这条公路很邪门是什么意思? 蒋川按亮手机正要问温拾,编辑好的消息显示正在上传,过了一会信息旁边出现一个红点。 消息没发出去。 正疑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机上端的信号标旁边有了个叉号。 手机没有信号。 不过也正常,这种偏僻的山路信号经常时有时无的。 蒋川个子高,坐在座位上能清楚看到前面坐着的人,他盯着看了会,越发觉得有点不对劲,太过安静了,他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蒋川手伸进背包,翻找什么,找了一圈没找到,突然想起刚刚大巴急转弯时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弯下腰查看,前排座位底下有个东西泛着微光。 大巴座位比较窄,幸好隔壁座位是空着的,蒋川把背包放在隔壁座位上,弯腰去捡那个泛着微光的东西。 蒋川手长,一下就够着了。 那是一面可以随身携带的八卦镜。 蒋川体质特殊,天生阴阳眼,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自己有时难以分辨看到的是人还是鬼,经常需要用八卦镜辅助辨别。 透过八卦镜看不到的就是鬼,鬼在八卦镜里无法成像,反之能成像的就是人。 蒋川正要把拿着八卦镜的手收回来,余光忽的瞥见八卦镜里的镜像。 前座的老妇人没有脚! 他又把镜子往前照,隔壁前座的几个人都没有脚! 这下蒋川知道为什么车上这么安静了。 噩梦惊醒后跟温拾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没太注意车上有点诡异的氛围,这么看来,他怕不是坐上了冥车? 蒋川额头微微出了汗,正想着该怎么应对。 抬头一瞬间迎面出现一张放大的血肉模糊的脸! 蒋川呼吸一滞。 眼前这人身形佝偻,脸上的皮肤松得往下垂,眼睛空洞没有眼珠,眼眶不断往下淌血,鼻子嘴巴像是被削掉一般,看不真切,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蒋川。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又在旁边站了多久。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伸到蒋川面前。 “小伙子,车费。”老人声音极其沙哑,像是掐着喉咙发出的。 蒋川在乘车前已经付过车费买过票才上的车,这半途来收的车费…… 大巴车从山下车站出发,直达终点,一路根本没有车站,发车时车上只有自己一人,噩梦惊醒后却发现车上多了这么多人…… 他早该发现的。 这梦怕是还没醒! 看蒋川没有反应,老人催促道:“小伙子,车费!” 大概是老人说话声音太大,前面的乘客齐刷刷回过头。 一时间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盯着蒋川! 蒋川猛地回过神,现在还不清楚这一车“人”是什么情况,还是不要贸然把他们惊醒,静观其变为好。 蒋川在背包翻找,借着昏暗的光线,终于在背包里翻出一张纸币,面值很大,五后面有好多个零,上面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天地银行! 出门包里带冥币几乎是蒋川的出门习惯。 蒋川把纸币放到老人手中。 老人拿起纸币,用黑洞洞的眼睛凑近看,看到一长串零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拖着僵硬的双腿一瘸一拐往车厢前面走,不一会便融入黑暗中。 车外雨声越来越大,车厢里光线渐暗。 蒋川额头布满汗珠,黑暗中像是有一只无名手掐住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觉越发强烈。 迷糊中,蒋川似乎又回到了刚刚的噩梦,黑暗、暴雨、血腥气、爷爷倒在门前的佝偻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车突然停了下来,后面的门嘭的一声打开。 蒋川强忍不适,抬眼看到黑暗中车上的“人”集体向车门的方向移动。 到站了吗? 蒋川往车窗外看,借着车门上方的小灯,大巴停下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站牌。 门外俨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而此时,车上的“人”正排队往悬崖下跳! 一个接一个的“人”消失在门外。 所以他们的终点在这吗?悬崖下面? 蒋川微愣,只见那位收费的老人走到车门旁。 突然,老人僵硬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蒋川,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问道:“到站了,你不跟我们下车吗?” 蒋川斟酌一下,该怎么回呢?跟着一起跳崖是不可能的,但是贸然拒绝的话,会不会把他们惊醒? 外面的雨像石头一样砸在车顶,不知道是雨声还是跳崖的人拍在地面发出砰砰的声音。 昏暗的环境,倾盆的暴雨,溺水般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 一群排队跳崖的“人”停了下来,似乎都在等他的答案。 蒋川额头的汗珠顺着脸侧滑下,半响,摇摇头,回复道:“我没到站。” 话音刚落,车厢的“人”突然齐刷刷转过头,一张张扭曲残缺腐烂血肉模糊的脸看向蒋川。 显然,蒋川的回答没让他们满意。 下一秒,血肉模糊的人像潮水般张牙舞爪地向蒋川疯涌而来,耳边伴随一阵阵尖厉的叫声。 不好! 蒋川当下咬破手指,在眼前迅速画好一道符,这道符最后一笔落下的同时分裂成数百张朝奔涌而来的“人”飞去。 一瞬间数百张黄符和疯涌而来的“人”碰撞到一起,黄符贴满涌过来的“人”身上。 碰到符咒的“人”发出尖锐的尖叫,瞬间消散,留下一道道黑烟。 那位老者趁乱走出车门,在悬崖边一跃而下。 “小伙子,下次别坐错车了。” 老者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余音一直延伸到悬崖下,直到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周围恢复平静。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还在拍打着车窗。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大巴车又开始行驶,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天边乌云散开,透出光亮。 蒋川汗湿了背,车厢被透进的光线照亮,车里只剩他一位乘客。 “滴滴。”手机屏幕亮起。 信号恢复了,这会手机接通网络,不停弹出很多消息,有各种app发来的,也有新闻更新提醒。 蒋川一一查看,把一些不重要的消息叉掉,在消息页面最后找到温拾发来的语音。 “哥,我到车站啦,你应该快到了吧?” 蒋川转头看向车窗外,不远处一排排房屋升起炊烟,前面路边立着一个路牌——古川镇。 终于快到了,经过刚刚这么一出,蒋川累极,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微微传来酸痛的感觉。 他揉揉干涉的眼睛,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打字:“嗯,快……” 突然,打字的手指一滞。 脖子感觉一阵温热的呼吸扫过。 蒋川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不对! 车上只剩自己一个乘客,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后面一排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着的。 那此刻脖子感受到的呼吸是? 蒋川维持打字的姿势没动。 直到手机屏幕的光暗了,温热的呼吸喷在蒋川后脖颈和耳朵上,越来越近…… 第2章 守灵 外面的雨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这趟车感觉坐了很久,久到屁股发麻,浑身酸痛。 “小伙子,到站了。”司机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嘀咕道,“奇怪,今天怎么感觉这么累啊……” 蒋川拿上包,看了看前面的司机下了车。 “哥,这呢!”一个头戴黄色头盔,身着透明雨衣的男子骑着小电驴在街边挥手。 蒋川背着包下车,远远就看到在街边挥手的人。 “哥,可等到你了。”温拾开着小电驴迎了上来。 最后一丝光线从天边消失,车站站台亮起灯。 温拾摘下头盔甩了甩被压平的头发,光线下露出小麦色的脸,眼眶微微发红,嘴边胡子冒青,灯光下眼底的阴影略重,整个人略显憔悴。 这两天他应该没怎么休息。 “怎么回消息这么慢啊,我都等好久了。” “嗯,车上……车上发生了点事儿,算了,回去再跟你说吧。”蒋川接过温拾递过来的头盔。 “发生什么事啊?” “回去再说吧。” “行,咱们回去再说,坐稳啦。”温拾语气故作轻松。 看来温爷爷的离开对温拾打击很大,以前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的人也有强颜欢笑的时候,这笑比哭还难看。 自从温拾回来发展后,蒋川跟温拾有好几年没见,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十多年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回来。 雨后的风特别清凉,温拾抄了近路,这条小道没有安装路灯,小电驴开着小灯在黑暗的小道上行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很快,温拾载着蒋川回到客栈,距离镇上不远,就几公里的距离。 客栈是温拾开的,自从镇上大搞旅游业,温拾回来后在镇上盘下一套老宅重新装修做客栈民宿,请了一位阿姨帮忙打理,赚得不多但能糊口,比在外打工当牛马强。 “回来啦?”刚进门,一位阿姨迎了上来。 阿姨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微胖,面相很和蔼可亲,这位应该就是温拾之前提到过的宋阿姨。 “阿姨好。”蒋川说道。 “诶,好孩子,这里交给我打理,你们收拾收拾吃了饭休息一下再回老宅,老爷子的灵堂在老宅那边。”宋阿姨拍拍温拾和蒋川的肩膀。 温拾:“嗯,这边麻烦宋阿姨了。” 宋阿姨点点头。 温拾把蒋川带到二楼,温拾的房间在走廊拐角处。 “其他房间都住满了,哥你这两天睡我这吧。”温拾打开房门。 “嗯。”蒋川走进房间。 房间没有蒋川想象中乱,不算整洁,但乱中有序,温拾这两天忙爷爷的后事,估计也没心思收拾。 “你奔波一天,先洗个澡休息一下。”温拾走进房间的浴室调温放热水。 蒋川在车上闷出一身汗,身上黏腻潮湿。 看着失魂落魄的温拾,欲言又止,从背包拿出换洗的衣服,进到浴室。 “你……还好吧?”温拾帮忙放好浴缸的水刚转身,看着温拾一脸憔悴,蒋川忍不住还是问了句。 “我没事的,哥,你先洗澡,洗好咱们一起去老宅那边,奶奶很久没见你了,她天天念叨你呢。” 温拾对着蒋川笑笑。 浴缸里的水放好,热气缭绕,蒋川把门关上,随后一阵水声后浴室又回归平静。 “对了,之前在微信上说那条盘山公路很邪门是怎么回事?”隔着门闷闷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 温拾坐在床边道:“哦,那条公路啊,前不久出了事故,可惨了,听说一整车的人都没了,连人带车摔下悬崖,我们村好几个人在那车上呢,那条路以前就经常发生怪事,听说有人开车遇到鬼打墙,有人晚上路过看到一群人排队跳崖什么的,前几天有两辆车也在那条路上出车祸了,不过幸好人没事,这段时间没事还是尽量少走那条路。” 说到这,温拾脸色不太好。 温拾:“后来调查说,那司机他妈的酒驾,不就是他老婆跟他离婚了吗,至于让一车的人给他陪葬吗!” 温拾掏了掏兜,拿出一根烟刚想点上,想起蒋川在房间,把烟扔桌子上去了。 许久,浴室里再传出声音,“后来怎么处理的?尸体有找到吗?” “悬崖下面是河,河水那么急,车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警察找了快半个月才打捞起那辆车,一个月后在下游的村子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他的还在找。” 温拾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哥,我刚接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车上发生了点事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他们同一班车回来的。”浴室里传出流水声,蒋川没头没尾说了句。 “他们?”温拾问道。 …… 蒋川没回话,温拾把这句话读了好几遍,才终于反应过来。 “什么?” 温拾整个人从床上跳起,凑到浴室门口,“哥,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说你和那些……人坐同一辆车回来的?” …… “什么情况啊,你跟我说说呗?” 浴室的水流声响起,掩盖了门外温拾的声音。 温暖的水包裹住蒋川精瘦的身体,身体的疲惫被冲刷干净,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 这种温暖的感觉让蒋川想起在车上脖子被温热的呼吸轻扫而过的感觉。 那是一个人的呼吸,温热的呼吸,凑得很近,近到耳朵能感受到背后的温度。 可奇怪的是,当蒋川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往后一照,后座竟空无一人! 难道只是错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拍门声,“哥,洗好了没?” 蒋川被拍门声惊醒,浴缸的水已经变凉了。 “马上就好。”蒋川从浴缸里出来,打了个寒颤,赶紧再冲一遍热水。 老宅离温拾的客栈不远,经过一片水田,走过几条小路就到了。 温拾开了客栈,专门留了两个房间给两位老人,可老两口说住不惯,死活不搬。 温拾无可奈何,只好把老宅修理一番,院子种满花花草草,老宅现在看着比客栈还有韵味。 远远能看到老宅门口亮着灯,门口放了几张长凳和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箱箱的矿泉水和饼干,墙边放着一些锣鼓乐器,白天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过来送花祭奠,门边还放着一些白菊花。 此时夜已深,周围只听见青蛙虫鸣声。 穿过院子,来到大厅,大厅正中间放着一张床,床上盖着白布,奶奶一身白衣头戴白布跪坐在床前烧着纸钱。 “奶奶。”蒋川轻唤。 跪坐着的佝偻身影回过头,烛光下映照出满脸皱纹,跟记忆里的奶奶相比苍老了许多。 “小川?是小川回来了吗?”奶奶浑浊的眼睛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从烛光中走来,赶忙起身。 见状蒋川快步向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影,“奶奶,我回来了。” 老人不可置信,伸出干瘦的手颤抖地扶上蒋川的脸,蒋川忙弯腰,奶奶把蒋川的脸捧在手里,来回确认,“小川回来了,小拾,小川回来了。” 奶奶看向温拾,布满皱纹的脸终于露出笑容。 “小川长成大帅小伙了,哟,长这么高呢。”奶奶拉着蒋川走到床前,“老爷子,小川回来看你了。” “小川,乖孩子,来给爷爷上柱香吧。” 奶奶从一旁的红袋子里拿出三根香,借着蜡烛的火点燃,随后把香递给蒋川。 蒋川拿过奶奶递来的香,在盖着白布的床前跪下,说道:“爷爷,我回来了。” 如果能早点回来的话,是不是能见着爷爷最后一面?可他根本抽不开身,在外学习就够繁忙了,其间还得兼顾寺院的训练,蒋川离开这十年过得一点也不轻松。 温拾拿了三根香跪在蒋川旁边,“爷爷,我把哥接回来了,以后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奶奶和哥的。” 说完三叩拜,香插到陶盆堆起的香灰上,陶盆里插满香和香烛,有很多已经燃烧完,密密麻麻地立在陶盆里。 “奶奶,你回房休息一下吧,晚上有我和温拾给爷爷守灵。”蒋川牵起奶奶干瘦的手。 奶奶也不多说,点点头,明天出殡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要养足精神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奶奶任由蒋川扶着进了房。 这两天,温拾忙坏了,温爷爷温奶奶膝下没有子女,在奶奶六十岁那年听到村里有人捡了个小孩,就把温拾领回家养着。 老两口心善,蒋川十二岁那年家遭变故,也是温爷爷温奶奶收留照顾的。 烛光摇曳,看着温拾眼下的黑眼圈,蒋川道:“你也回房休息吧,今晚我来守灵。” 温拾摇摇头,拿起纸钱靠近烛火点燃,火光顺着纸钱燃烧起来,快要烧完时放进陶盆里。 夜色浓重,外面起了一层薄雾,村子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声。 “哥,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还没等蒋川回答,温拾又道:“不走了行吗?留下来,不要走了。” “跟住持请了假能回来待上一段时间。”蒋川没有直接回答,能待多久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 温拾却急了,“他们到底要把你扣在那个破寺庙多久,十年了,再大的恩情也还清了吧,再说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半响,蒋川没有说话。 说实话,蒋川也没想清楚他们为什么会选上自己。 他刚开始追问过,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只说是师父的安排。 可师父早就失踪了,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爷爷去世后没多久,蒋川被温家老两口收留,在温家和温爷爷温奶奶还有温拾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某天,有一个和尚突然上门拜访,说是蒋川的师父余钟寂安排的,要把他接出去生活,有人会资助蒋川上学和生活的一切费用。 温奶奶自然把那和尚当成骗子,余钟寂那个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失踪了,镇上有人传说他早死了,不然也不会连鬼宅也不守,他可是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守着那座宅子那个坟墓的人。 温奶奶自然不同意,可几天过后,也不知道那个和尚和她说了什么,她竟同意了。 隔天,那和尚就带着蒋川离开这里。 临走前,温奶奶语重心长对蒋川说,这和尚能带他走出这大山,有更好的生活。天命难违,每个人的命都早有定数,躲过这一劫,若是将来惦记他们老两口还可以再回来。 这一走便是十多年,村里通电话后蒋川倒是经常给老两口打电话,只是一直都没有时间回来。 一来,庙里的住持从不批准假,二来,温爷爷温奶奶从来没有催他回来过,只说庙里的和尚什么时候让他回来,他就什么时候回…… 第3章 传言 蒋川盯着忽明忽灭的烛火。 起风了。 他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给长明灯添了点煤油。 “师兄们待我很好。”蒋川看向温拾。 “寺院里教的东西是有用的,你看。”蒋川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温拾眼前画出一道漂亮的符,最后一笔落下,淡黄色的光把血的轨迹点亮,连成一张半透明的符咒浮在空中。 在温拾惊诧的目光中,符咒随着蒋川手指的指向,飞向床上白布盖着的遗体,在遗体头部上方轻轻落下,随后消失在温拾的视线中。 温拾疑惑,想问蒋川那是什么,可还没开口,眼前一幕让温拾愣住了。 只见一佝偻老人从床上缓缓坐起,盖在脸上的白布滑落,露出一张干瘪满脸皱纹但慈祥的脸。 “爷……爷爷?”温拾不可置信道。 蒋川看着坐起的老人,鼻头一酸,“爷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刚刚那张符是招魂咒,死后不久的人魂一般还在身体里,下葬之后魂魄才会离去。 老人掀开盖在身上的白布赤脚从床上下来,欣喜道:“小川终于能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蒋川眼睛微红。 老人双手捧着蒋川的脸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以前那个黄毛小子长大了,还长得这么高这么俊,记不清多久没见,眼前的小伙子依稀能看到小时候的样子。 “呜呜~,爷爷~,我好想你~。”爷爷去世仅仅两天时间,温拾却觉得像过了几个月那么久,这两天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爷爷去世的现实。 蒋川还没回来,温拾和奶奶张罗起爷爷的后事,忙前忙后,累了也不敢休息,在蒋川回来之前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垮。 这两天温拾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度日如年,如今再次看到挂念的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温拾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老人忍不住红了眼眶,“小拾,来。”老人牵过温拾和蒋川的手,一起坐在床前的一片空地上。 爷三围坐在一起,老人眼里透着万般不舍,干枯的手轻拭去温拾脸上的眼泪,“小拾已经是男子汉啦,爷爷走前没跟小拾告别,是爷爷不对,原谅爷爷好不好?” 温拾紧紧握着老人干枯的手,头埋到老人盘起的腿上痛哭。 老人干枯的手轻抚趴在腿上痛哭的脑袋,看向蒋川,问道:“川,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啊?老婆子老了,她天天念叨你呢,小拾开的客栈生意还行,足够一家糊口的,你回来可以跟小拾一起打理。” 爷爷的意思蒋川明白,他确实离开太久了,没在爷爷生前见一面实在太过遗憾。 以前发生的很多事还没搞清楚,无论如何是要回来的。 “爷爷,我会想办法搬回来的,你放心。” 听到想听的答案,老人喜上眉梢,“好好好,能回来就好。” 盖着白布的床边上,长明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火光。 蒋川又往煤油灯里添了点煤油。 “对了!”温拾哭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我去叫奶奶出来!” 说罢,噌的一下站起身就往奶奶房间跑。 还没等温拾抬脚,衣角突然被拉住。 “奶奶看不到的,你忘了吗?”蒋川拉住温拾,“奶奶不是阴阳眼,她看不到的。” 温拾这才想起,自己有阴阳眼,跟蒋川一样。 “让奶奶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她睡醒后爷爷还在的,封棺下葬后爷爷才上路。”蒋川解释道。 这时大厅一侧的房门悄悄掩了掩,留了条门缝。 老太太终于放下心,重新回床躺下,静静地听着大厅外面的谈话声。 虽然她只能听到蒋川和温拾的声音…… 这一晚,爷三围坐在大厅的空地上聊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外面渐渐传来走路声,交谈声,公鸡的打鸣声。 天已微亮。 大厅一侧的房间传来吱呀声,随后老太太走了出来。 老太太步履蹒跚走到大厅,看到大厅正中央的床上白布盖着的地方微微隆起,床边的长明灯还燃着,床前的空地上俩小伙子一边盘腿靠着坐在一起,一边留出足够一个人坐的空位。 蒋川和温拾一夜没睡,看到奶奶走出来,温拾迎了上去,“奶奶,你醒了?” 老太太没回答,眼睛直盯着那个空位,手颤抖地指着问道:“他在那,对不对?” 老太太一直知道家里这两个小伙子能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看不到的空位上,老爷子正满眼不舍地看着走近的人。 老爷子转头跟蒋川说,“川,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不要挂心。” 温拾把奶奶扶到爷爷面前,面对面坐下,蒋川向奶奶复述爷爷的话:“奶奶,爷爷说他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这老爷子忒坏,竟然比我先走,川儿啊,你跟他说,让他等等我,我到时下去了没看到他,他就死定了。”老太太语出惊人。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老爷子一脸宠溺,无可奈何,得亏是喜丧,不然指不定老太太哭成什么样呢。 “好好好,我等着她,她可别急着下来,至少要亲眼看着家里俩孩子讨了媳妇,生几个大胖孙子才行。”老爷爷说完看着蒋川。 这……该怎么复述呢? 蒋川一下顿住。 温拾抢着道:“爷爷说,让您不着急下来,他会一直等你哒。”说完朝蒋川挤了挤眼睛。 哥都没女朋友呢,自己更是不用着急。 “你这小子,后半句呢?”老爷子抓狂,这小子只说前半句,后半句才是重点啊。 “后半句没听见,我不着急,等哥讨了媳妇再来说我。” 这下可好,转头把皮球踢到蒋川这来了。 …… “你哥有没有女朋友都不妨碍你找媳妇,少拿你哥当挡箭牌。”老爷子恨铁不成钢,要是能活到两兄弟成家该多好。 老太太看着温拾跟对面那个自己看不到的人来回拌嘴,终于是笑了出来。 李婶一睡醒端着一锅粥来到温家老宅。 一进门就看到温拾不知跟谁拌嘴,而另一帅小伙和老太太在老爷子遗体前笑? 我是没睡醒吗?李婶放下锅揉了揉眼睛。 老太太注意到刚进门的李婶一脸疑惑震惊的表情,忙咳了两声,嘴边收起笑容,怕是吓着李婶了,哪怕是喜丧,这一大早一家人在老爷子遗体前笑,也实在过于骇人了。 “李婶啊,这么早呢。”老太太走到门前,接过李婶拿来的一锅刚煮好的粥,“嗐,我们随便吃点就行了,还煮粥呢。” 蒋川和温拾也收起笑容,一人收拾堆满炮仗元宝香烛的桌子,一人帮忙把一锅粥放在桌子上。 “来来来,川儿,这位是李婶,李媳妇啊,这个就是我大孙子,蒋川,昨晚刚回来,小时候你见过的。”老太太拉过蒋川向李婶介绍。 “李婶好。”蒋川太多年没回来以前的邻居记不太清了。 眼前这位李婶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微胖,面相和蔼,身上还挂着围裙,看样子是刚煮好粥就赶忙端过来了。 李婶听到眼前这个白净帅气的小伙子叫自己李婶,一下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刚刚一定是自己起太早看花眼了,昨天老太太还红着眼睛呢,今天怎么可能在遗体前笑?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 “诶!”李婶满脸笑容应道,“这就是蒋川啊,好久没回来了,长这么高啦,长得真俊呐。”李婶毫不吝啬夸奖。 “快,刚煮的瘦肉粥,趁热快尝尝。”李婶跟进了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走进厨房洗碗筷。 “李婶,我来。”温拾跟进厨房,李婶一大早给煮了早餐,怎么好意思再让她洗碗筷呢,温拾抢过李婶手里的碗筷。 老太太说道:“让他洗吧,小伙子多干点活不要紧。” 李婶由他去了,拉过老太太说道:“出殡的乐队和抬棺的师傅吃过早饭就来,你们先吃饱,今天还有的忙呢,您老坐着就好,别太操劳,节哀顺变注意身体啊,今天交给我们年轻人打理就好。” 乡下人情味浓,出了什么事情都相互帮忙,像一个大家庭。 蒋川放下心来,乡下的丧葬流程自己也不太清楚,有邻里长辈们帮忙蒋川总算松了一口气。 温拾洗好碗,蒋川拿过碗筷给大家盛粥,一碗热粥下肚,驱散了一夜未睡的疲惫,整个身体暖和起来。 很快天已大亮,陆陆续续有人来到家里给爷爷上香,送花。 温拾忙着招呼过来祭拜爷爷的邻里乡亲。 很多蒋川叫不出名字的长辈聚到家里,讨论着待会下葬的事宜,蒋川听不懂也插不进嘴。 邻居们太过热心,所有事情都包办好了,蒋川帮不上什么忙,就回到爷爷停放的遗体前,沉默地烧着纸钱和元宝。 床边的长明灯依然亮着,微弱的火苗在白天并不显眼。 “川儿,以后家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奶奶和小拾。”灵堂前老人坐在床边看着来来往往给他上香的人,“以前发生的事情不必太过纠结,生活还要继续,人要往前走,能放下的就放下吧。” 蒋川一愣,果然,不管自己伪装得多好,爷爷总是能察觉出来。 但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就是放不下他才能熬过这十多年,现在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爷爷,你信吗?那些传言。”蒋川没接老爷子的话问道。 蒋川没头没尾问得不清不楚,可老爷子知道他在问什么。 十多年前,镇上一连多个人意外惨死,其中就数蒋老爷子死状最为骇人,蒋老爷子被人发现时早就没气了,倒在血泊中,脖子几乎快被折断,死状极为凄惨,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 先前就有人说,蒋老爷子最后收养的那个小男孩是从鬼宅里出来的,不是人! 据说,有一次村里有人在暴雨来临前上山找牛,可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鬼宅那边。 亲眼看到一小孩带着白色没有五官的面具从鬼宅里走出来。 那人远远看到被吓了一跳,可耐不住好奇悄悄跟在那小孩身后,想看看这小孩是谁。 走近一看,发现那小孩脸上的面具竟是缝在脸上的,走近能清楚看到小孩脸侧的皮肤和面具缝合的针孔和红色的线……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只知道那人被吓得屁滚尿流摔下山,还把腿给摔折了。 再后来,小镇频频有人意外惨死,蒋老爷子也不幸横尸家门。 镇上开始流传是那孩子杀死了蒋老爷子! 其他惨死的人都私下传过那孩子是鬼的传言,所以都被灭口了,都是那孩子杀的,因为他是鬼孩,鬼孩来索命了。 这些传言无从考证,因为蒋老爷子惨死的那晚,那孩子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