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降临》 第1章 第 1 章 北方的冬天,风是刀子做的。 陈默把最后一只扳手挂回油腻腻的工具板,铁钩碰撞发出沉闷的一声“铛”,他搓了搓冻得发僵骨节粗大的手,掌心那些茧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炉子里的蜂窝煤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舔着漆黑的煤块,总算给这间不大的修车铺子驱散了些寒意,墙上老旧的挂钟指针颤巍巍地指向下午五点,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和枯瘦的树枝。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几乎盖过了饭菜本身的香气,病房里空调暖气开得足,陈默脱下厚重的棉袄,里面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单薄工装外套。 他动作很轻,把饭盒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米粥,软烂的肉末炖白菜,还有一个剥好的煮鸡蛋。 “妈,吃饭了。”他把勺子递到母亲手里。 母亲比他记忆中瘦了太多,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头发稀稀疏疏地贴在头皮上,但她的眼睛亮着,精神头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哎,好,”母亲接过勺子,动作还有点虚浮,她舀起一勺粥,却没急着喝,抬眼看他,“默啊,厂里……今天活儿多不?累着没?” “不忙,清闲。”陈默咧开嘴,想做出一个轻松的笑,脸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他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和小刀,低头削起来,刀刃贴着果皮,熟练地旋下一圈圈薄而均匀的红色。 “老板人好,活不多,钱照开。”他声音低沉沙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母亲手边的小碗里。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喃喃着,低头喝粥,勺子碰到碗沿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默啊,妈这病……花了不老少吧?你之前还说要把那个修理厂盘下来,不得往里填钱吗,现在出了这事,妈这心里……” “妈!”陈默打断她,“厂子又不会跑,不着急,钱的事……您别老操心。” 他把最后一块苹果放进碗里,刀尖在指腹上无意识地蹭了一下,留下一条极细的白痕:“有我呢。” 母亲吃完饭,他收拾好饭盒,替母亲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您好好养着,其他的别管,”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袄,“晚上……厂里还有点活要收拾,我先回去了。” 母亲的目光一直追着他,那眼神里有欣慰和依赖,但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浑浊的疑虑。 陈默不敢再看,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在他的后背上。 直到走出住院楼,钻进刺骨的寒风里,陈默才敢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修理厂的门半开着,卷闸门只拉上去一半,陈默把破旧的面包车停在门口,下车,弯腰钻了进去。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大半,只余下一点暗红的灰烬,寒气重新占领了这方寸之地。 陈默去小房间里脱下棉袄,又脱下那件工装外套,露出里面一件同样陈旧但相对干净的黑色紧身背心,背心勾勒出他宽厚紧绷的肌肉线条,肩胛骨的位置,几道暗红色的虬结的陈旧伤疤隐约可见。 他从角落一个上锁的铁皮工具箱底层,摸出一卷有些发黄的绷带,一圈圈仔细地缠绕在自己的手掌和指关节上,动作熟练,缠好,他套上一件深色的旧夹克,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遮住了脖颈。然后拿起桌上那个屏幕裂了好几道的手机,屏幕幽幽亮起,一条短信孤零零地躺在收件箱里,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冷冰冰的地址和一个时间:“老地方,九点。对手:疯狗。” 他盯着“疯狗”两个字,眼神冷了下去,他关掉屏幕,把手机揣进夹克内袋转身出门。 修理厂的灯关掉了,陈默开车顺着公路一直往西走,车子没入更浓的阴影里。 那地方在地下,很深,空气浑浊得像是凝固的油污,混杂着汗水的酸馊,廉价消毒水的刺鼻,血腥的铁锈味,还有一种陈年灰尘的土腥。 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污言秽语如同实质的潮水,一**冲击着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简陋拳台,聚光灯惨白的光柱打在台中央两个纠缠搏杀的身影上,汗水和血液飞溅。 陈默也是其中一个。 他弓着背,粗重的喘息喷吐出来,对手“疯狗”的拳头带着风声,雨点般砸在他交叉格挡的小臂和肩头,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陈默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 疯狗的眼睛赤红,嘴里喷着白沫,攻势癫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台下疯狂的叫嚣声浪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撕了他!疯狗!” “打断他的腿!” …… 一张张扭曲兴奋的脸贴在铁丝网上,唾沫横飞。 陈默的左眼眶挨了一记狠的,迅速肿了起来,视野里一片血红模糊,剧痛和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一股原始又暴戾的冲动从胃里窜起,直冲头顶。 就是这种失控的感觉,很多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厨房冰冷的瓷砖,男人扭曲的脸,母亲蜷缩在地的呜咽,还有手中那把沉甸甸的菜刀劈开皮肉骨头的钝响……画面碎片般闪过。 “呃啊——!”一声压抑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出,就在疯狗又一记重拳挥出的瞬间,陈默猛地一矮身,绷带包裹的拳头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带着积蓄已久的毁灭力量,自下而上狠狠凿进了疯狗毫无防备的肋下。 “咔嚓!”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甚至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疯狗脸上的疯狂骤然凝固,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取代,他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动作瞬间停滞,眼珠暴突,身体诡异地僵直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扑倒,脸朝下砸在肮脏的拳台地面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整个地下空间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裁判冲上来,试探着拍打疯狗的肩背。 没有反应。 陈默站在原地,手被裁判举起来,场面又重新沸腾起来。 陈默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从眉骨裂口淌下的血,蜿蜒流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脚下的地上。 他看着自己沾着对手汗水和一丝血迹的拳头,缠绕的绷带边缘已经磨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属于杀戮的冰冷触感再次攫住了他,他别开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后台更衣室狭窄逼仄,弥漫着汗臭和药油混合的怪味,角落里堆着废弃的杂物,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摇曳。 陈默脱掉浸透汗水的背心,**的上身暴露在昏光下,肩背,肋下和手臂,新添的紫黑色淤肿和暗红色的旧疤交错。 他拧开一瓶廉价白酒,倒了些在掌心用力搓热,然后咬着牙将那火辣辣的液体狠狠按在肋下最疼的那块淤伤上,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哐当”一声,更衣室那扇变形得几乎关不严的铁皮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穿着花哨皮夹克,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光头胖子挤了进来,是这里的管事之一,人称“肥龙”。 他手里捏着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带着一身烟酒气凑到陈默跟前。 “行啊!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够狠!”肥龙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把钱塞到陈默手里,“疯狗那孙子,肋骨起码折了三根!喏,你的份儿,加上老板额外赏的‘狠人费’!” 他油腻的手指在那叠钱上拍了拍:“下礼拜三,还是老时间,给你安排个更带劲的‘沙包’,钱翻倍,怎么样?” 陈默没接话,只是低头,沉默地数着手里那沓沾着汗渍和不明污迹的票子,薄薄一沓,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数完,他默默把钱卷好,塞进牛仔裤后袋深处,然后拿起那瓶白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精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他抓起椅子上那件沾满机油和灰尘的深蓝色工装外套,胡乱套在身上,拉链拉到顶,遮住了脖颈和下巴,也遮住了身上所有不堪的痕迹。 “走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肥龙看着他拉开门,消失在门外走廊更深的黑暗里,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他爹的,真他妈是个怪物。” 第二天下午,阳光难得有了点温度,懒洋洋地洒在修理厂门前坑洼的水泥地上,融化了昨夜残留的薄冰。 陈默正弓着腰,大半个身子探在一辆老捷达的引擎盖下,手里扳手拧动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厂子里单调地回响,不久一阵极其突兀极其不和谐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声音高亢暴躁,带着一种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昂贵质感。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 一辆银灰色的跑车,流线型的车身在灰扑扑的环境里亮得刺眼,像一头误入泥潭的矫健猎豹,带着一种傲慢的横冲直撞的气势,直接拐进了修理厂敞开的大门。 车速太快,底盘“哐当”一声重重地刮在门口那个被磨得溜光的水泥斜坡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跑车一个急刹停下,轮胎在水泥地上搓出短促的尖啸,车门像翅膀一样向上旋开,一个年轻男人跨了出来。 男人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挺阔的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松开一粒扣子,身形修长气质清冷,面容是无可挑剔的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透着一股疏离的倦怠。过分苍白的脸色,眼下浓重的青影,以及那双漂亮眼睛带着的疲惫,都与这个充满机油味和粗粝声响的世界显得不协调。 他看也没看车底盘的伤势,径直走向陈默,脚步有些虚浮,声音带着一种南方城市特有的,略显柔软的腔调,但语调却干涩冰冷,没什么起伏:“车刮底了,能修吗?” 陈默直起身盯着他看了两秒,抹了把额头的汗,留下几道淡淡的黑印。 他点点头,没说话,走到跑车旁边,很自然地蹲下,歪头查看底盘,手指习惯性地在刮擦最严重的部位边缘抹了一下,蹭上些新鲜的金属碎屑和泥土,眼睛又往车身上看了两眼,有刮蹭,估计一开始开进来也只是为了补漆。 “铝合金护板变形,油底壳看着没事,排气中段可能有轻微凹陷,拆下来敲平,或者换新护板,敲平便宜,换新的贵。”陈默声音顿了顿,“得抬起来细看。” 年轻男人似乎对报价毫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有些飘忽,没有落在车上,反而越过陈默的肩膀,投向修理厂深处那些蒙尘的货架和废弃零件堆。 “都行。”他只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像是随意陈默处置。 陈默站起身,准备去推千斤顶,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半开的跑车车窗,副驾驶座位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深色的方方正正的木盒。 盒体打磨得光滑,在昏暗的车厢内泛着幽沉的哑光,盒盖中央,嵌着一张小小的黑白两色的女人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温婉地笑着,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车旁这个年轻男人相似的轮廓。 是骨灰盒。 陈默的动作瞬间僵住。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窜起,直冲头顶,比这里的寒风更甚,他收回目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那幽暗的木盒,照片上凝固的笑容,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极力维持的日常外壳,直直扎进他心底最深处那个日夜灼烧的伤口,关于母亲,关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关于那场悬而未决的生死之战。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起的惊涛骇浪,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沾满油污的掌心,沉默了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比刚才更哑:“……车先开进工位。” 他不再看年轻的车主,也不再看那辆车,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幻觉,他转过身,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向墙边,拖拽那台沉重的液压千斤顶,钢铁轮子碾过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填补了这一刻令人窒息的死寂。 年轻男人似乎并未察觉陈默那一瞬间的异常。 他倚在冰冷的车门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过分精致的侧脸,也模糊了他眼中那片空茫的眼神。 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焦点,漫无目的地扫过修理厂斑驳的墙壁,墙角堆积的废旧轮胎,蒙尘的货架,沾满油污的工具箱……然后,他的视线掠过墙角,停住了。 落在了那个吊着的,落满油污灰尘却带着诡异使用痕迹的旧沙袋上。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顿了几秒,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收回视线,投向陈默。 陈默刚把千斤顶推到跑车底盘下,找准支撑点开始一下下地压动沉重的摇杆,身体随着发力而绷紧,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工装下清晰地贲张。 他埋着头,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空气里只剩下液压杆沉闷的“嘎吱”声和他的喘息。 就在车子前轮被缓缓顶离地面的那一刻,陈默因为用力,身体不可避免地向前倾了一下,挽起的右臂袖子往下滑落了一小截。 男人夹着烟的手指,也在这时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他看见这位修车工古铜色的布满新旧油污的皮肤之下,在紧实绷起的小臂肌肉线条之间,覆盖着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颜色,并非单一的青紫,而是由深紫暗红,边缘泛着诡异的黄绿色晕染开来,层层叠叠,淤肿的边缘还带着点破皮的血丝,新鲜的血痂凝结在皮肤上。 男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的沙袋,这一次停留得更久,带着一种审视的若有所思的意味。 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油腻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停在了距离陈默不足两米的地方,目光依旧锁在那片淤伤上。 陈默没有在意他的靠近,也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停留,手上动作不停。 男人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千斤顶的“嘎吱”声。 “那个沙袋,”男人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朝墙角点了点,“经常用?” 陈默压动摇杆的动作一顿,身体有些僵硬,他没有抬头,但后颈的肌肉线条明显绷紧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男人似乎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又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隔着烟雾看着陈默低俯的后背,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打拳?”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偶尔锻炼才用。”陈默回了一句,继续手上的动作。 男人顿了顿,看起来并没有相信,目光仍然如有实质般钉在陈默身上,“……能不能教我?” 陈默抬头看着他,眉头紧锁,触及到男人苍白淡漠的面孔后:“我不是专业的,你应该找正规的教练教你。” 男人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感到失望,耸了耸肩,指尖弹了弹烟灰,“好吧。” 那辆银灰色的跑车像一头受伤的高贵野兽,在修理厂最里面的工位上趴了三天。 陈默按部就班地拆卸变形的护板,用榔头和垫铁一下下敲打修复,而车主则每天下午准时出现,有时带着一身外面清冷的寒气,有时带着淡淡的酒气。他不再倚着车门,而是自己拖了张布满油污的旧板凳,踌躇许久之后还是在凳子上去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塑料袋才坐下去,远远地坐在靠墙的阴影里,看着陈默干活,或者只是看着空气发呆。 修理厂里只有钢铁碰撞的单调回响,两人谁也没有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连话都不怎么说。 第四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像块脏抹布,寒风卷着零星的盐粒子开始敲打修理厂的铁皮屋顶。 跑车底盘护板终于修复完毕,最后一个螺栓被陈默用扭力扳手拧到适当位置,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陈默直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走到墙边简陋的水池旁,拧开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掬起水,用力搓洗着手臂和脸上的油污,水珠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和脖颈滑落,砸在水池边缘的铁锈上。 “好了,”陈默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看阴影里的男人,“付完钱就可以开走了。” 男人慢慢从旧板凳上站起身,没有立刻去拿车钥匙,反而踱步到陈默身边,停在一步之外,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他苍白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落在陈默洗得发红指节处还带着未褪尽淤痕的手上。 “真的不能教我吗?我会给你钱的,”男人开口,声音很轻,穿透了哗哗的水声和屋顶传来的风雪呼啸,“我这几天找了好几家拳馆,就你最合我眼缘。” 陈默关水龙头的动作顿住了,冰冷的水滴顺着他粗粝的手指不断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金钱”这个字眼在他脑子里反复灼烧,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他需要钱,需要得快疯了。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干份正经工作比如教人打拳,可是拳馆的人都说,自己打拳打的是野路子,带着股血气,这样是教不了普通人的。 自己连普通人都带不了,要教这个一看就知道活在云端,眼神空茫的少爷打拳? 此刻他更担心自己惹上麻烦。 陈默没有回应年轻男人,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膀在昏暗光线下像块岩石,说出了男人修车该付的金额,接着抬腿往另一边走过去。 “……”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好可惜……” 男人走之后陈默才注意到放在柜台的钞票,崭新,且远远超过了该给的价格。 陈默数了数,把多出的那部分放进口袋。 第2章 第 2 章 寒风刮过小县城黄昏的街道。 陈默把鸭舌帽的帽檐往下压低,双手插兜,快步走在路上,他刚去医院送了饭,现在要去赴朋友的约。 朋友刚从外地拉货回来,这段时间要休息几天,又闲不住,非要把陈默拽出来消遣。地点在一家拳馆,不是什么地下黑拳,就是县城里正经教拳的地方,学员大多是些想强身健体或发泄精力的小青年,两个人和老板也认识,时常过去聚聚,算是陈默为数不多的消磨压抑的地方了。 刚拐过一个街角,一阵刺耳的争执声就灌进耳朵:“不赔钱就别想走了!” 陈默脚步一顿。 路口,那辆熟悉的即使在昏暗中也亮得扎眼的银灰色跑车被堵着,驾驶座那里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车主正被三个面相不善的男人围着。 一个光头死死抓着车门把手,另一个抱着腿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叫唤,还有一个在旁边帮腔,唾沫横飞地叫嚣着“赔钱”。 这附近人不多,街上也没有监控,不少想走邪门歪道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赚”上一笔,不少人都在这里吃过亏,导致这条路上开车的人也没几个,渐渐地人也不多了,商铺也陆陆续续关门歇业。 眼前这位,昂贵的跑车,外地的车牌,明显不普通的穿着,很难不被他们盯上。 男人苍白的脸因为这场争执透着明显的烦躁,漂亮的眼睛里此刻也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像淬了火的琉璃,他试图推开抓着他车门的人,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力气很大,动作粗鲁地揪着他的大衣,试图把他从车里拽出来,力量悬殊,大衣被推搡得起了皱褶,显得他愈发单薄:“松开。” “少废话!五千!拿钱!”光头男恶狠狠地逼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那你松手啊,”男人的眉毛拧了起来,“又没说不给。” “......”光头似乎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好说话,都还没威胁几句,就要拿钱了事了,眼神狐疑,似乎在判断这人说话的真假。 男人却已经在光头松手的时候倾身在车子里翻找,没多会儿就从车窗里递着些钞票出来。 真是够大方的。 陈默蹙眉看着,想起修理厂里那个带着骨灰盒的苍白身影,飘散在空气中的烟雾,还有多付的那些崭新的钞票,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个县城里的腌臢事多了去了,他本可以视而不见绕路走开,但那双凝视着骨灰盒照片的空洞眼睛,像一根无形的线,绊住了他的脚步,可能仅仅是因为这辆车几天前曾停在他修理厂的工位上,里面放着另一个母亲凝固的微笑。 陈默啧了一声,几步跨过去,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插进双方中间。 “干什么?”陈默声音低沉,手直接攥住男人拿着钱就要伸出去的手腕,往车窗里一塞。 男人愣住了。 三个混混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手的鸭子飞了,光头男怒火中烧,上下打量着陈默,旧棉服工装裤,一张被帽檐阴影遮去大半却轮廓分明透露着不好惹气息的脸。 “关你屁事啊,滚开!”光头色厉内荏地吼道,伸手就想推开陈默。 陈默肩膀微沉,站在车门前没动,在对方手碰到胸口前,左手探出精准扣住光头男手腕,拇指狠抵麻筋,动作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呃啊!”光头男惨叫一声,只觉得一阵钻心的酸麻剧痛从手腕瞬间窜到肩膀,半边身子都软了,松开了还抓着车门的手,踉跄着后退。 地上和帮腔的也懵了,顿时安静下来,眼神惊疑不定。 陈默侧头,帽檐阴影下的目光扫过车上男人带着一丝惊愕的脸,言简意赅:“报警。” 随即他转回身看着那三个人,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你们不走是在等警察?” 三个混混互相对视一眼,陈默刚才那一下透着狠劲,绝不是个善茬,再加上“警察”二字,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地上那位也不“疼”了,爬起来眼神躲闪。 “艹他大爷的,晦气!走!”光头男捂着手腕,恨恨地瞪了陈默一眼,又忌惮地瞥了眼陈默刚才伤他的那只手,啐了一口,带着另外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迅速溜进昏暗巷子。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和沉默的跑车。 男人手肘撑在车门上,整理着皱褶的大衣领口,脸上还是惯有的淡漠,似乎上一秒还被碰瓷的人不是他。 他抬头看着陈默,勾起唇角,眼神染了些笑意:“真巧。” 陈默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他们讹你的你看不出来吗?” 男人倒是不怎么在意,笑了一声:“外面有点冷,不想多待。” “今天谢谢你,你又帮了我一回。” 陈默微微点头,不太想深究这人花钱消灾的习惯,拉低帽檐转身就走。 “等等,”年轻男人下意识地出声叫住他,打开车门下车,“你要去哪吗,我开车载你一程吧。” 陈默停步:“不用了。” “唔,就当是我谢你,”男人又开口,带着笑意,“求你了,让我还个人情吧。” 陈默沉默几秒,回头看他。 男人站在那里,嘴角的弧度放大,用手指了指跑车。 副驾驶已经没有那个让陈默心悸的骨灰盒了。 陈默坐上这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豪车,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往南二环开。” 男人也没追问到底是哪,只是听着陈默的指挥,让左拐就左拐,让直行就直行。 陈默心想,还真是位心大的城里人,也不怕被拐了。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车子穿过一个红绿灯,男人看了他一眼,“我叫郝韫。” “陈默。” 郝韫听后笑了两声:“这名字跟你人真像。” 郝韫不再像前些天在修理厂那样冷淡,倒是一直笑呵呵的,路上总想着找话题聊,即便陈默也只是偶尔回个“哦”“嗯”。 县城实在小得可怜,十分钟就从城中心拐进了陈默说的地点,车子停住时两个人因为惯性身体微微前倾,又被安全带带了回来。 “拳馆?”郝韫看着那个招牌上的四个大字,搏力拳馆,“这也是教打拳的地方?你是来...…打拳的?” 陈默的安全带解了一半又停住,拳馆的事本无需告知,但也许是刚才出手的余热,加上郝韫眼中闪烁着的光。 “嗯。”声音低沉。 “这里有专业的教练能教人吧。”郝韫伸手拽住陈默的手腕。 陈默缓缓转身,想了想这家拳馆的环境,似乎和这人怎么也挨不上边,帽檐阴影下目光落到被抓着的手腕上:“这里不适合你。”言下之意,别自讨苦吃。 “你这人......”郝韫松开他的手,又笑,“你不教我就算了,怎么还不让我找别人了。” 这话说得太有歧义,陈默一时只觉得说得奇怪,却也挑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他顿了顿,看着郝韫这张苍白又执拗的脸,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你。” 拳馆开在一栋老居民楼底层。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混杂着皮革和橡胶地垫的味道扑面而来,伴随“砰砰”的击打声和教练的指令声,灯光是明亮的日光灯管,墙上贴着拳击海报和训练守则,中央一个标准拳台,台下一个沙袋区,一个器械区。 学员不多,只有几个穿着统一训练背心练步伐的少年,对着沙袋猛击的壮汉,还有在教练指导下对练的男女,气氛倒也算不上热烈。 陈默一进来,一个穿着运动服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就迎上来:“陈默!今天怎么这么快,吴言那小子还没到呢。”是老张,拳馆老板兼主教练。 他好奇地看了眼陈默身后穿着羊绒大衣气质清冷的郝韫:“你朋友?新认识的?” 陈默点点头:“嗯。”他脱下棉服,露出里面的运动短恤,肌肉和手臂上一些旧伤痕显露出来,但并不狰狞,反而带着一种力量感,他沉默地开始缠手带,动作流畅专业。 郝韫还在被这充满力量感和汗水的环境冲击着。 他站在门口,昂贵的衣着与环境对比鲜明,不少人的目光都或故意或无意地停留在他相当惹眼的面庞上,不过郝韫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视线一直在房间里转悠,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算新鲜事物,看起来很感兴趣。 “陈默!”又是一声。 陈默对这声音倒是熟悉,还没回头就觉得后背被人擂了一下,是吴言。 “我靠,门口停了辆帕加尼你看见没?还是上海的车牌!哪个有钱人来我们这小地方了。” 陈默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有钱人”本人,发现那人已经和老张聊上了。 陈默缠好手带,不顾身后吴言还在哀嚎门口那辆他的梦中情车,走向正对着郝韫夸夸其谈的老张。 “你真要在这学?” “陈默你小子什么意思啊,我这怎么了,我还打算给这朋友打个亲友折扣呢。”郝韫还没开口,老张倒是先叫唤上了,又回头搂着郝韫的肩膀,“郝韫兄弟,你就放心吧,我绝对给你找我们家最好的教练带你!” “谢谢老板。” 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显得关系好得不得了一样,陈默也不再说些什么,盯着郝韫那笑盈盈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小亭!过来,带这位帅哥去登记!”老张冲着前台那边吆喝,很快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过来了。 “帅哥,这边。” 小亭给他倒了杯水,问他的姓名和手机号。 “手机号......”郝韫手里的笔在登记表格上敲了敲,冲着小亭笑了一下,“手机号我记不住啊,要不我给你打个电话,你看一眼吧。” 小亭很轻易就在郝韫的笑容里迷失了,说可以啊,给郝韫报了手机号,结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手机响。 小亭手机找不到了。 这下她完全忘记了与帅哥交换手机号的心动,脑子里只剩她的手机,她刚买的新手机! “是不是放在哪里忘记了?”郝韫趴在台面上,不慌不忙地看她东翻西找。 “怎么了。” 郝韫回头,发现是陈默,看起来已经热完身了。 “啊,陈默,我在登记,但她手机找不到了。” “?”陈默蹙眉。 “我不记得手机号,给她打了个电话。”郝韫直起身子,又问,“你这是要开始了吗?” “嗯。”陈默看起来只是路过这里,说完就准备走,转身却被郝韫拉住了胳膊。 “等等我呗,我给你打个电话,”郝韫有点急,说话都变快了,又转过头,“小亭我不等你了,我着急看你默哥打拳。” “......” “我有听见这里的人这么喊你,”郝韫说完还冲陈默笑笑,“快快,说下你手机号。” 陈默看着破损地手机屏幕上多了一串新鲜地号码,郝韫探着头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写着。 “好了好了,走吧。“ 郝韫拿着手机跟在陈默身后,刚走两步就碰上吴言。 吴言笑嘻嘻地用手肘碰了碰陈默,“我刚才听老张说了,你新认识的朋友啊。” 说完还冲郝韫扬了扬下巴:”哥们,你叫好运啊。“ 郝韫点点头。 “你这名字起得也太好了。”吴言也是个自来熟,胳膊一伸就越过陈默揽上了郝韫的肩膀。 郝韫笑了两声,“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我叫吴言,口天吴。” “吴言,你这名字也很……”郝韫想了想,像是回礼,“有趣。” “得了吧,还不如就说挺无语的,”吴言大笑两声,拍了拍郝韫肩膀,还是没忍住,“哎我说实话,哥们你人长得也……” “长得怎么?”郝韫问。 “长得带劲。”明明话是自己说的,结果吴言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抓了两把头发,“哎,我不是骂你啊......” 郝韫倒是没觉得冒犯,听完后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说你们这里的人说话怎么都这么有意思。 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馆里不少人都换了衣服准备离开。 郝韫围在陈默身边,看着他把深蓝色的拳套戴上:“你经常打拳啊,都磨损成这样了。” “只是锻炼。“陈默活动了一下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郝韫不置可否。 中央拳台上,陈默和吴言缠斗在一起,两人显然是在打着玩,动作大开大合,带着笑骂。 “艹,哑巴你这左勾还是这么阴!”吴言笑着格开陈默一拳,反手一记幅度夸张的摆拳扫过去,被陈默轻松低头躲开。 “是你太慢。”陈默难得扯了下嘴角,声音带着一丝轻松。 郝韫静静地站在拳台下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两只手放在大衣口袋,他转头问站在一旁的老张:“为什么叫他哑巴?” 老张笑了两声,说这人不爱说话,吴言那小子就说他跟个哑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闷屁。” “……好吧。”郝韫又把目光投到台上的两个人身上。 老张倒是对这个新客户很感兴趣:“怎么样,陈默打得不错吧,他可是在我们这练出来的呢。” 郝韫点点头,看着陈默一个假动作晃开吴言重心,脚下步伐灵活一滑,贴近就是一记不太用力的肋下击腹拳。 “哎哟!”吴言配合地怪叫一声,捂着肚子夸张后退,“不打了不打了!你这家伙,拳头重得跟铁锤似的,还老玩阴的!”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郝韫也笑起来:“我之前想让他教我打拳的,他没答应。” 老张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让他教你?” “他看起来就很厉害啊,”郝韫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肌肉发达。” 老张笑了两声,只说他打拳虽然厉害但是到底跟专业的不一样,爱走野路子,不适合教学生。 “是么。”郝韫并没有什么言语上的表示,只是专注地看着台上。 迅捷的闪避,刁钻的出拳角度,与对手碰撞时肌肉瞬间贲张又放松的流畅线条,这些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瞳孔深处仿佛映着拳台上移动的身影,甚至下意识地随着陈默某个漂亮的滑步,指尖在裤缝边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台上的“比赛”告一段落,陈默和吴言互相捶了下肩膀,笑着跳下拳台,抓起毛巾擦汗喝水。 “爽!还是跟你打带劲!”吴言灌了口水,抹了把脸,“晚上整点?” 陈默嗯了一声,拧开瓶盖,喉结滚动。 郝韫看着空下来的台子发呆时,吴言已经凑到他身边,似乎是看出来郝韫感兴趣,笑着说:“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陈默和郝韫同时转头看向吴言,只不过郝韫的表情是惊喜,陈默则皱着眉头。 “我也可以吗?”“不行。” 郝韫眼神难得染上了些灼热,却被陈默的两个字浇灭。 “为啥不行?“吴言看了看陈默,不懂为什么不可以。 陈默动作一顿,眉头拧紧,像打了一个死结:“他连碰都没碰过,你跟他打?” “哦哦,忘了你是新手了。”吴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真的不可以吗?”郝韫的目光投向拳台,又转过来对上陈默的视线,声音不大却清晰,“默哥。” “......不行,”陈默看着郝韫带着养尊处优痕迹的单薄的身材,莫名有些烦躁,“你不是找了教练吗,让他先教你一段时间。” 郝韫垂眸抿了下唇,伸手抓住陈默的手腕,然后抬眼,直直看进陈默的眼睛里,语气近乎哀求:“求你了,默哥。”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吴言站在一旁拿着矿泉水瓶嘴巴都没合上,他既不能理解陈默像管孩子一样管一个刚认识的朋友,也不能理解被阻止的那个人真的会软下语气央求陈默。 感觉气氛怪尴尬的。 吴言把嘴巴合上挠了挠头,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眼郝韫,这人跟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似的,细皮嫩肉,确实跟拳台这地方不搭调,也难怪陈默一直拦着。 吴言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打算转身找个地方坐下来。 “哥,你看他,帮我说句话呗?”吴言背后一凉,下意识回头果然看见郝韫冲着自己笑,带着一种自来熟的亲昵,“我绝对不添乱不逞能,好不好?” “......”吴言有点懵,看着陈默拉着的脸有点为难,毕竟一开始也是自己先开的口,谁知道是这局面,吴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为啥觉得为难。 但他的目光落回郝韫身上,看着郝韫那张真诚还带着点可怜兮兮的脸,还有那声“哥”,心一软,豪气顿时占了上风:“嗐!哑巴你看你,小气巴拉的,人家试试还不行吗?” 吴言拍了下陈默的肩膀,打着哈哈,又转向郝韫,拍着胸脯,像是大哥带小弟:“没问题!来来来,别管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拉个驴脸。哥带你上去玩会儿,放心,哥手上有数,咱们就比划比划,活动活动筋骨。” “太好了,谢谢哥!”郝韫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又转头看陈默,“默哥?” 陈默看看郝韫,又看看已经被“小兄弟”的糖衣炮弹轰得晕乎乎拍着胸脯保证的吴言,知道自己的阻止已是徒劳,他烦躁地用力扒拉了一下汗湿的短发:“随你。”哪来的到处认哥的习惯。 “你悠着点。”陈默还是没忍住冲吴言说了一句。 吴言赶紧举手双手保证:“哎呦我亲哥!你就放心吧,不会伤他一根汗毛好吧。郝韫,走走走,带你上去体验一下。”他赶紧招呼郝韫,试图打破这里有些凝滞的气氛。 郝韫脱掉大衣和里面的衬衫,里面是一件剪裁合体的半高领黑色长袖,贴身的长袖将他的身形显露出来,倒是也没有穿着大衣时显得那样单薄,灯光下,肩胛骨和手臂的线条清晰有力,腰腹平坦,肌肉匀称,带着一种精心雕琢的“观赏性”。 郝韫戴上拳套,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跃跃欲试。 陈默双臂环抱靠在拳台边的柱子上,目光锁住台上已经站定的两人。 吴言果然没太认真,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跳着轻快的步伐,象征性地挥出几记轻飘飘的前手刺拳和幅度很大的摆拳,动作标准但毫无力量,像是在教幼儿园小朋友打闹,嘴里还不停指导:“对对,护头,脚步动起来,放松点哥们儿,别紧张。” 郝韫的动作一开始显得十分生涩,他僵硬地抬起拳套护在脸侧,脚步移动迟缓甚至有些同手同脚,像个刚上发条的提线木偶,吴言的拳头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脸颊和手臂滑过,引得台下仅剩的几个休息看热闹的学员发出善意的哄笑。 郝韫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打出一记直拳,动作慢,轨迹清晰,软绵绵的,毫无威胁,吴言甚至懒得格挡,只是微微侧头就避开了。郝韫看起来似乎有些窘迫,又尝试了几次,动作依旧笨拙,连接不畅,吴言轻松地闪避或格挡,偶尔象征性地回一两下轻飘飘的拳,纯粹是陪玩。 陈默看着,皱在一起的眉头慢慢松懈下来,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果然是个娇生惯养心血来潮的公子哥。 然而就在吴言又一次轻易躲开郝韫一个幅度过大的右摆拳,身体重心微微前倾露出左侧空档的瞬间,郝韫那双前一秒还带着窘迫的眼睛突然一沉,所有无害温和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纯粹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咽喉的凶狠。 那只被吴言闪避动作“带偏”的右拳,非但没有收回卸力,反而在吴言重心前移的刹那,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手腕诡异地向内一扣,拳头的落点精准狠辣地直奔吴言的左臂肘关节外侧。 “唔!”吴言猝不及防,只觉得左臂外侧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麻意,半边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动作完全变形。 但郝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压低前窜,借着前冲的势头,左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带着全身的力量,凶狠地撞向吴言的下颌与咽喉的连接处,动作狠戾,完全是冲着瓦解对手战斗力的要害去的。 “我艹?”吴言警铃大响,剧痛和窒息感让他本能地拼命后仰,狼狈地用手臂去挡,郝韫的肘尖重重地砸在他的小臂骨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力量让吴言踉跄着连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围绳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被打中的左臂软软地垂着,一时竟有些抬不起来。 台下的哄笑声和交谈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错愕,连陈默环抱在一起的双臂都放下了。 郝韫并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的冷漠迅速退去,脸上浮现出那种混合着茫然无措和一丝虚脱般潮红的表情。 他看着自己戴着拳套微微颤抖的手,又看着对面几乎站不稳的吴言,眼神恍惚,嘴唇微张。 “对、对不起吴哥,”郝韫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喘息,“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好像绊了一下没收住力……你没事吧?”他快步上前,想去扶吴言,动作带着关切。 看起来只是个意外,可一直盯着郝韫的陈默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意外。精准的要害打击,瞬间爆发的速度和力量,完全舍弃防御追求一击必杀的狠辣风格,这绝对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门外汉能做出来的,郝韫绝对练过些什么。 尤其是郝韫的眼神。 陈默终于知道为什么和这人碰面的几次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是郝韫的眼神。 第一次见面时郝韫的眼睛里是空洞和疲惫,今天直到上台,眼神是温和无害的,而刚刚出手的时候,那瞬间的狠戾到迷茫,收放自如得让人毛骨悚然,陈默从他那短暂的冰冷眼神中,嗅到了他潜藏在优雅皮囊之下的毁灭欲。 这种感觉让陈默抗拒,又无法让他真的视而不见,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又骤然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郝韫那张此刻写满“歉意”的漂亮脸蛋,眼神试图穿透那层精致的伪装看清那个危险的破碎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内心。 吴言甩了两下胳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比身体更疼的是自己被践踏的信任和羞辱,被一个“新手”,在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轻拿轻放”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差点被放倒了。 “我艹!”吴言又喊了一句,打算直起身子给这人一个教训,可他抬眼对上的是郝韫那足以让所有人心生怜悯的充满歉意的无辜的眼神,“……” 吴言没让郝韫扶他,自己捂着胳膊站直了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郝韫,又看了眼面色沉凝如水的陈默,一时说不出话。 郝韫似乎被旁边陈默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 “陈默?”郝韫抬起头看他,声音恢复了清润,带着一丝试探,“我是不是闯祸了……” 陈默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郝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直觉告诉陈默这个人骨子里就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而但更糟糕的是,陈默发现,他无法移开目光。 郝韫其实是条长得特别无害漂亮但有毒得小蛇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