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女神探》
3. 第2章
按规矩,江大力上报县令吴杰,获准对姜钰宅院进行搜查。
牢中,姜钰垂眸盯着膝头的草褥,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一缕干涩的草茎拨弄,细微的簌簌声与她脑中翻涌的念头碰撞不休。
今夜发生的事,着实离谱得紧——先是打更人胡图目睹她爹离奇死亡,紧接着她丈夫也离奇失踪,生死不定。家中院子残留一大片血迹,且门口留下的血印与她的鞋印比对得上。
这一切,莫不是谁在背后谋划什么?
可姜家人何时得罪了这般恶毒之人?
还是说……
一个大胆的猜测盘旋在姜钰脑中,“叮叮当当”的锁链碰撞声猛地拉回她的思绪。
来人是江大力。
一跨入牢门,他劈头盖脸地对她质问。
“小钰,你和有为既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又喜结连理成为夫妻,你竟全然不顾你和他之间的情分?”江大力手一甩,一本日志落在姜钰跟前,“你竟然歹毒至此,将有为杀害?有为尸体呢?你藏哪儿了?快说!否则休怪我动刑!”
“你说我杀了他?”
姜钰沉着反问,转而捡起地上的日志细致查阅。
一旁江大力单手叉腰,怒目圆睁,“厨房里放着的饭菜,里头醉鱼草能吃死人的程度,还有门口的鞋印,罪证确凿!你还敢狡辩说你没毒死有为?”
“你先等等!”
“等什么?等你想好怎么狡辩?”江大力面无表情地打了一个手势,“给她上刑!”
江大力一声令下,两名狱卒气势汹汹地走来,正要架起姜钰时,姜钰大喊一声:“我说!”
姜钰翻动日志的速度加快,面色也从困惑逐渐转为平静。
“晚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大力哥!”姜钰抬眸望向他,“你是不是心虚了?”
“你说什么?”
“你心虚了!因为,姜有为根本就没事!你和他是酒肉朋友,交情匪浅。这么着急要对我用刑,该不会是你和他谋划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吧?怕我看穿?”
江大力嗫嚅半晌。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被她的三言两语吓住,等他回过神来时,姜钰早已“反客为主”,占据上风。
姜钰冷哼一声,站起身,与江大力平视道:“姜有为应当和你说过,成婚次日,姜有为不喜我做菜的手艺,一直在外解决温饱。既然如此,这醉鱼草放在一道他根本不喜欢的菜里,他会吃?换言之,我既已知晓他不吃我做的饭,在饭菜里放醉鱼草,实在是多此一举!”
“此为其一。其二,如何证明院子里的血就是他姜有为?为何不能是猪鸭鸡一类的活畜?其三,如何证明地上的鞋印不是有人穿上我的鞋故意留下的证据,以此污蔑我?其四,就是这本日志!”
姜钰手轻轻一甩,将日志丢给江大力,“这日志的笔迹,可实在是太有规律了!先从容后字迹逐渐潦草,周而复始。他要想做假,也得上个心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手指,借此擦掉翻动日志时沾上的脏东西。
如若不是条件不允,她真想洗洗眼睛。
看姜有为在这本日志里写的,他对她如何这般如何那般地情深不寿,而她又是如何这般如何那般地辜负他的深情,醉心读书。
这不是明摆着说她记恨她爹将她嫁人,连带着姜有为也被她记恨上,故而她今夜来了这一出复仇大计?!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①
她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姜钰一番说辞下来,江大力早已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驳。
“大力哥!你去告诉我爹和姜有为,他们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为了不让我继续读书,玩这么大,可真看得起我!话说回来,大力哥你也真是的,你这么老实一个人,总不能因为自己心肠好,把自己前途搭进去,就为了帮他们的忙吧?”
“是、是是是!小钰你说的对!”
江大力被她吓唬住,眼看着姜钰给他递了一个台阶,江大力有眼力劲儿极了,赶紧顺着台阶下来,“我人老实,心肠好,乐于助人没错,但也得有个度。今日受教了,你说的话,我一定带到。”
“那我就先谢过大力哥了。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回家等着了?”
“当然,当然……”江大力赔笑,“我找人送你回去。”
危机化解!
姜钰归家后并未掉以轻心,院子里的血迹,还有大门口的脚印,她都原封不动地留着。
无他,唯感觉如此。
一夜过去,姜钰醒来时,依然不曾发现姜五和姜有为回来过的痕迹。她伸手挠了挠发痒的头皮,揣上菜篮子出门。
她要去衙门找江大力问问清楚,顺道儿去西市买个菜。
此时的长安早市已人声鼎沸。胡饼摊前热气蒸腾,“刺啦”声里麦香四溢;卖花姑娘挎着竹篮穿梭,鬓边芍药与吆喝的姿态同样娇艳,还有茶楼伙计的招揽声、杂耍艺人的喝彩声……真真是“富贵迷人眼”!
姜钰路过一处菜摊时,摊主是个体态丰腴的婶子。见着常客赶忙笑着招呼:“小钰,来点新鲜的韭菜?刚从地里割的,和鸡蛋一起炒,香的很!”
“我先去衙门那儿办个事儿,回来再买啊胖婶。”
“哎好!胖婶儿给你最新鲜的韭菜,等你啊!”
姜钰笑着答应。恰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嗓音跑进她的耳朵——
“哎,那不是那谁?姜钰?她还敢出来买菜呢?听说她脑子有病,都嫁人了还天天做梦考科举呢!”
“岂止有病,她都杀人了。她爹和她郎君都被她杀了,就因为他们不给她考科举!”
“啊?她杀了人怎么还不被抓?”
“谁知道啊!反正她这个人有病,还是离她远点,保不准她下一个刀的就是我们。”
“哎别说了,她朝我们看过来了!快走快走!”
“……”
姜钰不过一个眼神扫过去,散播流言蜚语之人落荒而逃。
无聊!
无趣!
无所谓!
揶揄她的话总这么几句,他们说不腻,她也听腻了。
姜钰正要迈步,毫无防备间,一股大力从斜后方猛地袭来。她扭头欲看是何人所为,目光却被篮子里的一张纸夺去了注意力。
她抓起,打开,目光一扫,面色猛地一沉。再抬头时,看四周的人,她觉得谁都有嫌疑,但谁都无辜。
姜钰加快脚步,一路奔至长安县县衙。
“吴大人,吴大人在吗?”
二堂中,长安县县令吴杰坐与案桌后,闻声儿蹙眉,笔杆子一丢,“别问在不在?有事说事!”
“大人!”姜钰双手奉上那张纸,“是绑匪来信,称姜有为在他们手上,要一百两赎金才肯放人!”
吴杰接过来一看,“这纸从何而来?”
“我买菜时,不知何人放入篮中。”姜钰说,“纸上写着‘若报官必撕票’,可我实在拿不出这一百两,我只能来寻大人相助。”
“做的对!”吴杰竖起大拇指,“此事交给我,你先回家,安心等消息。”
姜钰不肯,“大人,我回家等着也是坐立难安,请您准许我在衙门等您消息吧?”
吴杰想了想,点头应允。他旋即派人召集衙门所有捕快,制定抓捕绑匪的计划。
江大力得知此事,吓得面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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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说。”
“此地不宜说话,还请大人……”
“树要皮人要脸!他们都做出了这等不要脸之事,大力哥你又何必再替他隐瞒?”
细观江大力神色,她已推测出大概,许是昨日江大力带话后,她爹和姜有为又出此下策。
他们同仇敌忾算计她,她何须再顾及情分,索性把事情闹大,看看他们要如何收场。不然他们还真以为她姜钰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一阵穿堂风掠过,将案上未焚尽的檀香灰卷起,那灰柱在半空悬了三息,才簌簌落地。
吴杰一双眸子冷冽地看着江大力,“说!”
“是……”江大力打了个腹稿,“大人兴师动众,卑职不敢再昧着良心继续为虎作伥。有为他……他压根就没被绑匪绑走,而是躲起来了。”
吴杰怒问:“他因何作出这等非分之事?”
“还不是小钰的错!大人您说小钰一介女流,嫁了人还不守本分,整天盯着书看,妄想考什么科举,辜负了姜五叔。有为看不下去,希望她回心转意,才想了这一出闹剧!”
所有过错皆在她身?姜钰暗自冷笑,她一心科举,碍着谁的路了?为何他们个个皆费尽心思阻挠她?
“他人在哪儿?”姜钰面无表情地问道。
“在平康坊。”
“我爹也在平康坊?”
这话给江大力问得愣了一瞬,“姜叔?他死了啊。昨天我就和你说了,也带你看过案发现场了!”
“那不是我爹在做戏?”
江大力傻愣愣地摇头。
姜钰脚下趔趄,扶着门才没摔倒,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哈哈哈……”
姜有为仰头大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此时此刻,他对江大力“出卖”他的事毫不知情,兴高采烈地和青娘饮酒作乐。
“江大力那怂瓜,说什么姜钰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计划,要我收手。切!一个满口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整日做科考白日的蠢货,她能有这个脑子?蠢也就算了,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哪里有个女人该有的样子?真是倒胃口!哪里像你啊青娘嘿嘿嘿……”
姜有为几杯酒下去,面色绯红,搭在青娘肩上的手也越发不老实。
青娘握着小粉拳,娇羞地捶在姜有为胸口上,“哎呀郎君你可真坏!既然你不喜欢她,干嘛还她爹答应娶她呀?”
“哎!”姜有为打了个酒嗝,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青娘的鼻尖,“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她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娶她也算是报完恩了。但报恩归报恩,钱还是得要!姜五这个人啊太偏心,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姜钰,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听说姜娘子她爹死了,你这时候趁火打劫,是不是不太好啊?”
“谁说不好?她爹死的可真是时候,老天都在帮我!等钱一到手,我立刻带你走,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嗯?”
姜有为来了兴致,迫不及地褪下青娘的衣裳。
“哎,郎君你别呀啊——”
青娘正欲拒还迎,门吱呀一声开了,龟公端着酒进来。他弯腰倒酒,瘦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压断一般。
“滚出去!谁让你进……啊——”
姜有为正要办事,却被打搅了兴致,臭着脸轰人。话未说完,他周身窜起一团火焰,眨眼间吞噬他,惨叫声戛然而止。
青娘吓坏了,瞪大双眼,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龟公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姑娘莫慌,我去报官……”
一时之间,平康坊乱作一团。
4. 第3章
平康坊在万年县,长安县县衙要想拿人,身为县令的吴杰得给万年县的县令发公文。
吴杰写了份公文,交由捕快甲,要他另外带两名捕快,先走一遭万年县县衙,请他们协助拿人。
长安城东西一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朱雀大街宽达百步,将长安一分为二,从长安县县衙到万年县县衙这一路,短不了!
晨光熹微,转眼烈日当空,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钰瞬间来了精神,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只见那三名捕快大汗淋漓,抬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随行的还有两名浓妆艳抹的妇人和一个男人。两名妇人,一人体态丰腴,下巴和脖子连成一处,容颜留有岁月的痕迹,满脸的胭脂水粉卡在一条又一条的细纹里;一人容貌姣好,但一脸的妆容都盖不住她惨白的面色。而这个男人,则弯腰驼背,身材瘦小;他留着八字胡,样貌瞧着像只老鼠。
为首的捕头喘着粗气,恭敬道:“卑职等人抵达万年县县衙,恰好遇上平康坊的龟公来报官,说是平康坊出人命了。一到那儿,卑职发现死者是姜有为,向万年县的县令出示您写的公文后,他准许卑职将尸体和重要人证带回。”
吴杰眼神一扫,指着那焦黑得不识人样的尸体,“这是姜有为?”
“是。”
“怎么成了这样?”吴杰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升堂!”
衙役闻言,在大堂外击响“堂鼓”,鼓声三响后,路过的百姓闻声止步或是绕道而行,不敢再靠近衙门。
随后,衙役们高喊“升堂——”,声音拉长,回荡在县衙内外。
吴杰换好官袍,头戴乌纱帽,腰束玉带,在张师爷的陪同下,从后堂缓步走入大堂,面容肃穆。
姜钰得吴杰应允,立于张师爷下方左侧。
吴杰先提青娘问话。
未等吴杰开口审问,青娘神色惊恐,率先一步交代了实情:“大人,姜有为昨日躲在奴家这儿,他说他设计了一出戏,要敲诈走姜娘子所有的钱财,然后带奴家远走高飞!可是,他今天突然……他就坐着和奴家饮酒,突然整个人就起火……”
“你是说,他是自燃,自己烧成黑炭?”
“……是。”
吴杰可不信。哪有人会无缘无故自燃?必定是凶手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方法。他接着问道:“除此之外,你可还发现其他异常之处?”
青娘满是血丝的瞳仁一转,看向姜钰,“有个鬼影人,他、他让奴家给姜娘子带句话,他说,‘姜五和姜有为的死,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姜娘子再不本分过日子,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她声音虚浮无力,却犹如一块重石,直直砸进在场之人的心里。
一时间,空气仿若凝固,公堂上,彼此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姜钰身上。
姜钰却面色如常,“鬼影人是何模样?”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青娘崩溃地抱紧自己,哭得悲戚。
她这个样子,审问是很难继续进行的。
于是,吴杰让姜钰扶着青娘到后堂,又派了一名衙役盯着她们。
紧接着,吴杰提青楼的老鸨问话。
后堂,姜钰提起茶壶,手腕微微倾斜,一股清澈的茶汤落入杯中。她双手捧起茶杯,递到青娘跟前。
“喝口茶,压压惊。”
青娘受宠若惊,“你……你不把我脸挠花?”
“我为何要挠你脸?”
“因为我抢了你的男人。”
姜钰觉得好笑,“所以你对我有愧疚?还是害怕?”
青娘低头不语。在烟花柳巷多年,她见多了正妻气势汹汹,将怒火全撒在姐妹们身上,指责她们这群狐媚子勾走了男人的心。如今,这位姜娘子倒是心平气和,让她本就不多的良心有了丝丝愧疚。
“那你不妨告诉我,姜有为临死之前都和你说过什么话,算是对我的补偿。”
姜钰一番话,也算是给了青娘一个台阶下。青娘心里也门儿清,这话姜钰不问,一会儿县令大人过来,也是会问她的。
青娘将姜有为同她说过的话——如何联合江大力布置案发现场,如何冤枉姜钰入狱,骗姜钰拿钱消灾;又是如何在阴谋败露后再生绑架之计诈骗姜钰钱财。青娘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姜钰。
姜钰初闻,暗暗握紧了拳头,等青娘说完,后一想姜有为死得如此诡异,也算是报应不爽。
暗爽后,她却发愁起来——按青娘的转述,她爹姜五的死是在姜有为的意料之外,他正是利用这个时机给她设局。
这问题就来了。
谁是杀了她爹的凶手呢?
姜五此人,不过是一个负责看守敛尸房的小小卒吏,谁会如此大手笔地杀了他?
行凶的手段高级又恶劣,姜钰实在想不到是谁。
半个时辰后,吴杰退堂,大步迈入后堂。
“大人。”姜钰同他打了声招呼,便说起了青娘的情况,“她情绪稍有好转,还望大人问话加些分寸。”
吴杰微微颔首,“青娘,本官再问你一遍,你说的‘鬼影人’,你可看清他是何模样?”
“奴家当时太害怕了,什么都没看见,但奴家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青娘红着眼,思索了一番,“大人可见过公鸡被捏脖子时发出的叫声?那鬼影人的声音与这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你可还记得其他?”
青娘满脸茫然,摇头,“当时奴家瞧见郎君突然烧起来,奴家都吓坏了,记不得太多。”
吴杰又问了她和姜有为相识的过程,还细问姜有为死前和她说过哪些话。
青娘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相告。
“嗯,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不可离开平康坊,若是想起任何与本案相关之事,即刻前来衙门告知。另外,此事休要对外胡言乱语。”
吴杰从她回答的话中做出判断,暂时排除了她的杀人嫌疑,按规矩让她走人。
青娘忙不迭点头称是,又深施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望了一眼青娘离去的背影,吴杰转而看向姜钰,轻叹了口气,“节哀,小钰。”
比起安慰,此刻姜钰需要的是案件更多的信息,剪开她心头这一团乱麻。
“大人,老鸨和龟公,都交代了些什么?”
“没什么有用的话,不如青娘提供的线索。而且,结合所有人的证词来看,这凶手似乎是冲着你来的。小钰啊,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问题她方才安抚青娘情绪时也曾思索过,可她搜罗了从小到大的记忆,并未拼凑出此人的面貌。
于是姜钰想从其他方面入手寻找线索。
姜钰眉头发沉,又问吴杰,“大人,我有几个问题,可否请大人解答?”
“讲!”
“第一,我爹一直严守宵禁的规矩,昨夜为何犯禁?第二,昨夜案发现场的衣物和头发,还有血迹,真的确定是我爹本人的?第三,可确定那具烧成黑炭的尸体是姜有为本人?”
“你难道怀疑,你爹和有为为了让你‘迷途知返’,又给你设了一局?”
“不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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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应该没这么简单。我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吴杰犹豫不语。按规矩,非衙门中人,不得打探案件信息,但念在姜钰一连两日痛失亲父和亲夫,且她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念及情理,他告知她也无妨。
“据江大力所言,当晚是杨县尉就敛尸房的尸体失窃一案,急需再细问姜五,这才让江大力去叫姜五。你爹的口袋里有通行文书,不算犯禁。至于案发现场的衣物和头发,还有那具黑炭一般的尸体,他们的真实身份还得等仵作的验尸结果。”
“大人,你且稍等。我记得,杨县尉不是三日前身体抱恙,向您请过假?而且,杨县尉告假期间,他从不处理公务。这倒也不是我出口污蔑,此事衙门人人皆知……”
“江大力当时也曾有过怀疑。但确实是杨县尉在县尉廨命他去找姜五过来问话。江大力带姜五到县尉廨后,杨县尉命他关门退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姜五才出来。”
“这实在奇怪。”
“本官已经派人去请杨县尉了,有什么疑问,等他到了,一问便知。”
话音刚落,一衙役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大人!出事了!杨县尉好像出事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出事了就是出事了,什么叫‘好像出事了’?”
“大人,卑职一两句话说不清,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在县尉廨!”
于是吴杰立刻带人,同姜钰一同前往县尉廨。
房窗紧闭。
衙役们合力撞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裹挟着腐臭味汹涌而出,熏得众人几欲作呕,只能掏出帕子捂住口鼻才敢迈入屋中。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地上满是凌乱的书册。
而杨县尉本人则跪坐于地,双手虔诚合十,身子正面朝东,背部朝西,地面上干涸的血迹从尸体下方蔓延开来,形成诡异的图案。他的头颅被砍下,摆放在东边窗子的下方,底下还铺垫着好几本书。
这场面实在诡异。
姜钰和几名捕快仔细检查屋子,发现门后的门闩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被破坏或撬动的痕迹。屋内的窗户皆用厚实窗纸糊着,窗棂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窗纸虽有几处泛黄破损,但绝无撕开又复原的迹象。四周墙壁由青砖砌成,墙面平整,没有任何暗门或机关的踪迹。
这看似寻常的屋子,此刻却如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将命案的真相隐匿其中,实在让人费解凶手究竟是如何在这密室中杀人后全身而退。
“说说你们的看法。”吴杰盯着杨县尉的尸体,说道。
捕快甲说:“大人,这屋子严丝合缝的,凶手怎么可能做到杀了人还能出去的?!卑职以为,这一定是妖魔鬼怪干的!”
捕快乙却持不同意见,“卑职不认同。鬼神杀人纯属无稽之谈,卑职认为凶手一定是人。而且是个智力超群之人,如此才能杀了人后从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逃出生天。”
“杀了人还能制造密室逃出去?这个凶手会飞不成?”捕快丙疑惑地环视四周,“也不能够啊。凶手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捕快丁说道:“或许,这个凶手给杨县尉吃了什么药,让杨县尉在这里自戕,这样一来,凶手就可以不用进屋,这间密室也算成立了。”
“什么药吃了能把头颅砍下来后摆在窗户那儿,自己跑回这里跪下才死的?”捕快甲反驳,“还不如说见鬼了呢!”
吴杰见他们争论不休,越说越离谱,正要喊停,余光却见姜钰站在东边的窗口前。他好奇地走过去,“小钰,你在这做什么?”
5. 第4章
“大人!”姜钰伸手拉出卡在窗闩的几根断发,“这是杨县尉的头发?”
吴杰招手叫捕快甲和乙,“拿去比对。”接着他又交代捕快丙和丁,“你们两个带人,仔细搜一搜屋内,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另外,找人去请仵作过来验尸!”
捕快甲乙丙丁立刻照吩咐干活。
窗户前的姜钰,目光在头颅和尸身来回。
“大人,您不觉得,按这尸体的腐烂程度,和大力哥的说辞对不上吗?”
吴杰轻轻点头,“这天儿再热,一个晚上的时间,尸体绝对不可能腐烂至如此程度。”
不论是头颅还是尸身,皆泛着青褐色浮肿,仿佛泛着一层油脂,让人一看,胃部忍不住泛酸水。
“这少说也得死了三天以上。”吴杰补充道,“所以,要么,那天晚上江大力看到的不是杨县尉本人,要么,江大力在说谎。”
“也有可能大力哥没说谎。他看到的也确实是真正的杨县尉。凶手或许是利用了某种手法,让尸体腐烂速度加快。这么做,也许凶手想混淆视听,掩藏某种对他不利的线索。”
“你说的也有道理。具体的,还得等仵作验尸后才好下定论。”
谈话至此,仵作还没有到场,姜钰不会验尸,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双眼来细致观察,还有自己算不上是推断力的直觉,以此来获得很多线索。
她站在头颅的位置,放眼望着满屋散乱的书册。
“大人,您有没有觉得这地上散落的书卷似乎有点规律啊?像火的图案?”
“火?”
“或者像一朵花?”姜钰双手负于身后,眉头紧锁,“当然像花也好,像火也罢,重点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留下这么一个图案呢?还有,凶手为何要将杨县尉的尸体摆成‘拜佛’的样子呢?”
这时,捕快甲有话要说,“卑职等对比过了,是杨县尉的头发。”
吴杰颔首以示了然,他看向其余人,“可有找到其他线索?”
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仵作呢?怎的还未到?”
“大人恕罪,小人来晚了。”仵作古叔拎着手提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气。
“赶紧验尸!”
“是,大人。”
古叔喘过气后戴好手套,触碰尸身,认真地查看,“看这尸斑,还有腐烂的程度,起码死了三天以上。”
死因的话……
古叔查看后并未发现伤口,推测道:“从尸体表面初步判断,不是外伤致死,可能是中毒,须剖尸。”
吴杰道:“那就动手!”
得了县令准话,古叔给离他自己较近的衙役打眼色,让他们帮忙搭把手,把尸身放平躺,他好解剖。
衙役们上手摆动尸身,突然一块东西掉了出来,眨眼间尸身窜起绿色的火焰,又一眨眼,尸身烧成了黑炭。
速度之快,在场之人皆面色骇然。
“小钰,小心身后!”
古叔大叫一声,姜钰忙回头,见蓝色火焰烧起杨县尉的头颅。
姜钰和吴杰连连后退好几步。
救火来不及。
在他们后退的时候,头颅也烧成了黑炭。
姜钰骇然的目光忽地看向窗外,眼睛却被一道光晃了一下,刺疼感让她下意识闭眼侧开头。
等她反应过来时,再看向窗外却无任何发现,好似一场错觉一般。不过她十分确定,那不是错觉,有人躲在某个地方,用某种手法让杨县尉的头颅自燃!
那道光,就是凶手的帮凶!
“大人,凶手似乎就潜藏在附近。那道光……”
吴杰也看见了。他不等她说完,旋即下令,命在场的捕快出动,将这附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
姜钰看了一眼黑炭似的头颅,又看了一眼黑炭似的尸身,心里暗道不妙,如今尸体被烧毁,证据也没了,若出动的捕快没抓回凶手,这案子怕是难查啊。
先是她爹,后是姜有为,再是杨县尉,凶手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姜钰眉宇间化不开的忧愁压得她眉心压向眼眶,眼神泛着失落沮丧的光,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眸瞬间,望向窗户的一瞬,眉头骤然一紧。
她快步走过去,抬手隔着衣袖从窗户最上方的缝隙里拔下一根银针。许是方才因光线和角度的问题,她不曾发现这里竟然插了一根银针。
“大人您看。”
吴杰双眸一亮,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示意她把银针放置其中。等姜钰照做后,他细细端详,脸上浮现疑惑之色。
“这银针莫不是凶手留下的凶器?可凶手为何要将银针插入那处呢?”
这也是姜钰疑惑之处。
她一边思索,目光一边游移于满地散乱的书册之间,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这一地的书必定暗藏玄机。
可这玄机究竟是何真面目,她暂时不得其解。一般说来,屋中如此凌乱,凶手大多是谋财,抑或是找寻某物。但屋内并无失窃之物,这着实奇怪!
姜钰满心急切寻求答案,陷入沉思无法自拔。
吴杰见状,轻咳一声,开口道:“好了小钰,案子由衙门来办,你也别自寻苦恼,回去等消息吧。”
“大人,还请您准许我协助查案。”姜钰大胆地提出了她的想法,“我爹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凶手作案手法又这般出奇诡异。我愿意为大人分忧,找出凶手。”
“你一介女子,查案这等事……”
未等吴杰说完,姜钰出言打断,“所谓‘能用众力,则无敌于天下矣;能用众智,则无畏于圣人矣’①。若我帮不上大人,也绝不会拖大人后腿;若我能帮得上大人,早日破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死者公道,对大人而言,乃是好事一桩。进退之间,大人并无亏损。”
她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吴杰连连点头,“说的是。本官可以同意你的请求,但本官也有条件。”
“大人请说。”
“不许擅自行动,不许知情不报,不许在外胡言乱语!”
姜钰深施一礼,“多谢大人!”说罢,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补充道:“大人可否派人去问问长安的戏班子,问他们可有法子在远处便能让某种东西着火?另外,还请大人派人问一问平康坊的人,或是命案发生时恰好路过平康坊的百姓,问他们是否看到一道光,或是姜有为身上可有奇怪之物。”
吴杰点头,“这事儿本官会派人跟进。”
话音正落,捕快们回来了。
捕头禀报道:“大人,卑职等人将这附近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嗯。这凶手腿脚功夫倒是了得。”吴杰喃喃自语,后抬高声量,“你们分成三路,一路去找长安戏班子问问这自燃之法;一路去平康坊追问姜有为死时,现场可有出现从远处照来的光;一路留在这儿,等本官安排。”
“是,大人。”捕快们齐声应道,随即分作三路,各自忙碌去。
吴杰做安排时,姜钰却旁若无人地摆弄起地上散落的书卷。吴杰见她入了迷,也不好出声打搅,因为他心存侥幸,若她真能发现什么重要线索助他早日破了案子,他个人的功绩必能添上厚重一笔。
他在这长安县县令的位置上也待了二十多年,一直升不上去,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眼前,他要争气啊!
“咕噜咕噜。”
安静的气氛突然被这道声音打破。姜钰面色平静地揉了一下肚子,继续沉浸在案子的世界里。
“饿了?”吴杰关心发问。
姜钰“啊”地一声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
“先去吃饭吧。”
“不用。”
姜钰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摆弄地上的书册。她可不能走,她马上就要发现重要线索了,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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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执念缠绕在她心头,让她对这案发现场恋恋不舍,不肯离开。
吴杰无奈,只好叫人买了几个包子给她送来。话说在这死过人的屋子,满是腐臭味,能待着不呕吐已非凡人,何况食用包子?
姜钰就是这非凡之人中的非凡之人,她面不改色,津津有味,让一旁一直拿帕子捂住口鼻的吴杰目瞪口呆,望尘莫及。
忙活了半天,姜钰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她,可算是有了新发现。
“大人请看!”
她已将散乱的书卷通通立起,整体呈现出来的图案更像火了。
吴杰却一头雾水,“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稍候。”
姜钰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来到门前,推动第一本立着的书本,紧接着发生了神奇的一幕,第一本倒下后,第二本接着倒下,依次是第三本第四本……这些倒下的书,最后到东边窗子那儿,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就是利用这个手法,将整个屋子布置成了密室。”
可吴杰还是没看明白。
姜钰继续解释,“凶手之所以将杨县尉的头颅砍下,摆放在这东边的窗子,是用来完成最后一步的。大人请看。”
她一边把书本按最底下四本,往上三本,再往上两本的循序叠加好,一边解说。
“这样,杨县尉的头颅就能摆到这儿,接着,凶手把那根银针插到窗子的最上边的位置,借杨县尉的头发穿过针孔,完成机关。
“只要凶手离开前,从门口推倒第一本书,接着第二本书就会倒下,以此类推,最后是东边窗子的书倒下。
“自然,杨县尉的头颅失去了可支撑之物便会下坠,那这窗户就会‘啪嗒’一下关上。密室杀人,完成!”
这话让吴杰震耳发聩。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凶手构思果真精巧,看来是个棘手的人物!但话说回来,凶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设计成密室杀人呢?”
姜钰摇摇头,“三起命案,手法皆是如此出奇,我猜,或许凶手是在向衙门挑衅?”
吴杰赞同她的猜测,但眉头越发深沉,“如今作案手法是破解出来的,凶手的意图也大致猜测出,可这凶手真正的动机,我们还是一无所知。”
“大人,我爹和姜有为还有杨县尉,除了是衙门中人这一点,可还有其他共同之处?”
吴杰摸了摸下巴,仔细思索,“共同之处嘛,自然是有的。比如说他们都是男的,而且都认识你!”
姜钰:“……”
这共同之处还真是够简单直接的!
“话说回来,小钰,凶手这么精巧的作案手法,不过两个时辰,你就破解了?”
“嗯?”
姜钰忽觉吴杰看向她的视线像腊月里冻在井沿的冰棱,光落上去都要碎成锋利的碴。她眉心一跳,“许是运气吧。”
“真的是运气?小钰啊,本官和你说说本官的猜测。”
吴杰淡淡地拍了一下姜钰的肩膀,绕到她背后,周身散发的气场给足了她压迫感。
姜钰收敛笑容,神色平淡,“愿闻其详。”
“你自小就别寻常女子不同,她们学的是女红针线,家务劳作,当然识字读书也必不可少,但却不如男子深入。
“而你却恰恰相反,文章写得比不少男子都要好,一心科举取士。你爹倒是疼你,一开始以为你说的是玩笑话便放任你去做,等着你南墙撞疼回头。
“但他没有等来你回头,于是他决定把你嫁出去,让你安心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事情到这,就变得不一样了!”
吴杰目光如刀,差点儿就将姜钰的后背剜出个窟窿来。
他接着说,“你记恨你爹肆意安排你的人生,记恨作为你丈夫的有为寻花问柳,所以,你开始谋划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们。本官都说到这了,你还不肯如实交代?”
6. 第5章
“大人话里话外这意思,我是凶手?”
“凶手就是你!”
见她死鸭子嘴硬,吴杰一口作气说出了她的作案手法,“你对姜五将你嫁人一事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你思来想去,半年前那一桩敛尸房尸体失窃案,最适合布局。
“你应当是暗中向杨县尉假意透露姜五与此案有关,诱使杨县尉半夜三更叫来姜五问话。
“而你则潜藏在县尉廨,等姜五走后,你立刻杀害杨县尉,布置成密室,迷惑本官。
“你的目的很简单,你不想让姜五成为杀害杨县尉的凶手!因为你只是想给你爹一个小小的教训,更重要的是,你打算借杨县尉的死大展拳脚,以此为捷径成全你入仕途的愿望。
“本官都说到这儿了,你还不肯如实招来?”
姜钰思之发笑,“大人的推断很精彩,可其中不足之处,还需多加考虑。”
“哼!”吴杰冷哼了一声,“不足之处?你是想说打更人胡图明明瞧见你爹离奇死亡的过程,足以证明你的清白?简直是荒谬!”
“如此,还请大人继续指教。”
“胡图看见的,根本就不是你爹,那人是你雇人假扮的!”
“我雇了谁?”
“青娘!”
姜钰微微张嘴,却一言不发。她是太震惊了。青娘是她的同伙,这又何以见得?
“本官能这么快猜到青娘是你的人,你很惊讶?”吴杰冷笑着,继续往下说,“也怪你做戏的本事过于拙劣啊小钰。你见到青娘,神色平静到本官不怀疑你,难!”
姜钰得知青娘与姜有为有染,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更没有哭泣。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瞧着属于别人的热闹。
这合理吗?
哪个女人得知丈夫在外头找女人,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哪怕明面上假装大度,背地里早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这对狗男女。
可她偏偏冷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一点也不合理!
“你早就知道姜有为和青娘有一腿,但你忍而不发,并且还说服青娘站在你这边,配合你一起做戏,先是杀害杨县尉,又设计你爹离奇死亡,最后杀死姜有为。
“你甚至为了不让你自己受怀疑,你还让青娘编了一个鬼影人警告你的谎言,把你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本官不得不承认,小钰,你这一招,实在高明!
“可惜,你遇上了本官。在本官面前,你这点雕虫小技,实在是难以入眼。你可知,你是如何暴露的吗?”
见姜钰不语,吴杰直接揭晓谜底,“你太心急了。急着出人头地,主动提出要帮本官查案,又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破解了密室杀人。”
“精彩!”姜钰面无表情地拊掌,“只可惜,大人猜错了。凶手根本不是我!”
吴大人可真抬举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和通天的手段!
“不承认?好!”吴杰招手叫人,“带她下大牢,上刑具!”
“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
“小钰,理解一下,本官也是被你逼的,你若老老实实交代,何来‘屈打成招’一说。”
吴杰叹了口气,绕到她跟前,苦口婆心地劝她,“小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情分还是别消磨掉的好,你就老实认罪吧。”
一旁站着的古叔急忙开口为姜钰求情,“大人,小钰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凶残之事,一定是弄错了。”
古叔和姜五同在敛尸房共事,仔细算来已有十五年。姜钰平日来给姜五送饭,都会顺道儿给古叔带个胡饼,有时也会给他带壶酒。
在古叔眼中,姜钰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性格好,脾气偶尔火爆,但绝不是能做出杀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
一定是县令大人弄错了。
古叔的求情,没用。吴杰一记眼刀甩过去,“本官做事,不用你来教!好好你验你的尸!”
姜钰给了古叔一个“请他放心”的眼神,她没喊冤枉,乖乖就范,下了大牢。
寻常人听到要下大牢,早就吓破了胆,偏偏她还是面不改色,这让吴杰刮目相看。
万籁俱寂的夜里,一女子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叩响了“有间客栈”的大门。
客栈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哈欠连连地开门,“这么晚了,谁……”突然,一道银光差点闪瞎他的眼睛,他嘴巴夸张张开,可以吞下一个盘子。
是银铤,十两银铤啊这是!
他这家店都多久没接到这么大单生意了!
掌柜的脸一下子变得谄媚起来,弯腰鞠躬,“客官,您里边请!请!”
“帮我准备一间软床房,外加上等酒席一桌,一身干净的衣物!”
掌柜收下银子,这才打量起眼前之人,“姑娘听您这口音,是外地来的吧?路上可是遇到了劫匪?”
劫匪?
崔仙玉回忆起追杀她的人身上的穿着,一身黑衣,脸戴地狱罗刹的面具,头戴一顶钓鱼翁的草帽,的确是劫匪模样的打扮。
可她却清楚,那可不是普通的绑匪,从那人下手的招数来看,刀刀致命,是杀手无疑。
这也正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她不过遵从师命,前来长安寻一人为其医治,到底是何人雇凶杀她?
莫不是病人的死对头?
那杀手从她入长安城那刻起,犹如毒蛇一般对她纠缠不休。偏偏和她接头的人没等到,也没找到,她只能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趁夜色甩开了那凶徒,她赶紧找家客栈投宿。她要躲开那凶徒,更得躲开巡夜的金吾卫。
宵禁时期犯禁,抽她二十鞭,她后腚岂不就开花了?那她还怎么英姿飒爽起来?
崔仙玉只是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她谢绝了客栈掌柜的闲聊,洗去一身狼狈后便呈一个“大”字,惬意地躺在软床上。
今夜,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打更人的梆子声“哆哆哆——”在死寂的夜里幽幽回荡。
“咚!咚咚!咚咚咚!”
客栈的门被拍得作响,掌柜猛地惊醒,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举着油灯去开门。
还未看清来人的样子,他脖子猛地一阵剧痛,两眼一黑。
鬼影人犹如鬼魅一般游移至柜台前,翻开记账本,眨眼间他已到三楼。
他推开催仙玉的房门,但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伸手试了试,床还是热的,大概是没走多久。
鬼影人破窗,一跃而下,在后院仔细搜查。
崔仙玉惊魂未定地躲在茅坑下边,心中叫苦不迭。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呢?
幸好她行走江湖时间不长,但这警觉性倒是练得不错,一听到门外有动静,她立刻惊醒,透过门缝,她瞧见一道模糊的黑影,立刻做出决断,跳窗逃到院子里。
可这院子除了一口井,实在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藏于井中,无异于送上门去。
好在危急时,她瞧见了茅房,可以躲在坑里。虽臭且不飒,强忍,时顷那贼人即走,遂能活命。
崔仙玉正为自己选的藏匿之处窃喜,以为稍待片刻便能转危为安。
她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突然!
“找到你了!”
鬼影人一把提起催仙玉,提刀朝她刺去。
翌日清早,吴杰在县令廨,听捕快们汇报。
“大人,卑职等问过长安的所有的戏班子,这自燃的本事,说来有仨。
“一是全身涂满松油,利用遮挡物迷惑他人视线的同时暗中点火,如此便能自燃。
“二是需要他人协助。这法子不太常用,得是在光天化日下,借用日光返照,且此人身上得有棉絮等易燃物,如此才能自燃。
“三是利用阴磷,此物较为邪乎,且难买。据说是得密封保存,但凡有一处暴露于视线之下,此物便会自燃,燃烧的火焰也比较特殊,为绿色。因而坊间也称此物为‘鬼物’。”
吴杰听完后夸赞道“做得不错。那平康坊那儿,可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负责的捕快摇头。
“那敛尸房那儿呢?衣物和头发比对,可确定是姜五?姜有为和杨县尉的尸体,可都能确定为本人?”
“回大人,仵作说,还需些时日才能有结果。”
“让他快些!”
“是。”
吴杰想了想,吩咐道“平康坊那边,负责的捕快继续跟进。查戏班子的捕快,你今日负责去询问杨县尉的亲人,问问他们近日杨县尉可有古怪之处,决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其余人,去搜姜五和姜钰的宅子,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今日就先这样,干活吧。”
“是,大人。”
汇报的捕快们前脚刚走,衙役后脚就来。
“大人!命案又来了大人!”
吴杰一听见这话,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揉着眉心。
头疼啊!
“又死了谁?”
“回大人,是平康坊的青娘。死状和姜有为一模一样!这是万年县县令给你送来的公文。”
吴杰打开一看,迅速带人,将平康坊围得水泄不通。
“耽误生意了,真是抱歉了老鸨!”
吴杰双手背在身后,扫了一眼正查验尸体的仵作古叔,便开始打量起青娘屋内的摆设。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不像是谋财害命。
老鸨虽见了不少世面,但她手底下的姑娘就这么被人害死了,她心里难免也觉得发毛。
“吴大人,您瞧我们青娘,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老鸨掏出手帕,擦着毫无泪水的眼角。
吴杰没接话茬,“你是第一个发现青娘尸体的人,把你看见的,详细交代来。”
“大人,昨日青娘这儿不是死了个客人吗?我瞧她从衙门回来丢魂落魄的,就让她休息几日。早上的时候,我龟公阿大来和我说,路过青娘门口有烧焦的味道,特别难闻。我一听,想到昨天的事儿,赶紧跑去瞧瞧。结果一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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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鸨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闭着眼睛,那长得如癞蛤蟆般的下巴挤成一团,脸皱成晒干的红枣,“青娘烧成黑炭了,给我吓得人都要去见阎王了。我不敢耽搁,赶紧地叫人去报案。”
“这么说,青娘从衙门回来后,一直待在房里没出来?也没见任何人?”
“是。”
“你确定?”
老鸨被吴杰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摇着扇子讪讪笑道:“也没有。早晚饭的时候,我曾叫人给她送过饭。她不算头牌,但也有不少客人青睐她,我当然不能让我这棵摇钱树饿坏身子。”
“送饭的人的呢?”
“就是龟公阿大,他应该在后厨忙着,大人稍等,我这就把人叫来。”
“不必,本官让手底下的人去叫。”
吴杰这么谨慎也不是没有道理,龟公阿大他有印象,昨日就是他进青娘屋里送酒,和青娘一起目睹姜有为自燃而死。今日又这般巧合地碰上青娘出事。他不得不怀疑,这两桩案件,阿大有杀人嫌疑。让捕快去叫,也稳妥些,防止阿大逃走。
吴杰让一捕快去后厨,把阿大叫来。
捕快速速去找人。
仵作古叔大致验了尸,回禀吴杰关于验尸的初步结果——尸体焦黑严重,无法判断死前是否受利器刺伤,或是受钝器砸伤。但从尸体板正的姿势来看,死者生前没有挣扎,十分平静,应当是被火烧之前就失去了知觉,在昏迷状态下被活活烧死。
“又是烧成这样,验尸取证都难!”吴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让他烦恼的,还在后面呢。
派去“捉拿”阿大的捕快回来了。
“大人,后厨并未见阿大。卑职把后院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并未瞧见阿大,询问后院中人阿大踪迹,多数人摇头不知。唯有一人,说命案发生时,老鸨要阿大去报官,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听完这话,吴杰立刻下令,“带人,把这栋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一遍,连条缝儿都不许给本官放过!”
兴许阿大还没逃走,而是潜伏在这栋楼里。他身为县令,查案时绝不能给凶手任何逃走的机会。
等捕快携众衙役搜楼间隙,吴杰目光看向老鸨,“这阿大是何来历?”
老鸨瞧这阵仗,如何不知吴杰在怀疑命案与阿大有关。她开门做生意的,最不喜欢和官府的案子有过多牵扯,不然一个停业查案,她一天得损失多少银子。
老鸨不敢包庇,如实相告。
“他自己来的,说想找份活儿做,多少工钱都愿意。我就让他留下来。”
“什么时候来的?”
“就半个月前。”
“可有户籍文书?可有平康坊坊间的行业登记文书?”
“有有有,我这就去给你拿。”
吴杰拿到阿大的户籍文书和行业登记文书,命人跑一趟京兆府查验。
“这个阿大可有奇怪之处?”他接着问话于老鸨。
“奇怪之处……他这个人沉默寡言,只会埋头做事,人还算勤快,又不看工钱多少。除此之外,其他倒没什么。”
眼看暂时也问不出什么,吴杰让人把她带走,要她录个口供,详细说阿大是何相貌,衙门的人要画画像找人。
另外,吴杰安排了人去阿大住的地方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
除此之外,他留了人在青娘住的地方继续搜查,让他们一有发现立刻禀报。
又让人把青娘尸体抬回殓尸房,命仵作古叔仔细验尸,一有发现,立刻回禀。
吴杰安排妥当后回了衙门。
这一大早,他早饭都未来得及吃上一口,赶着去查案。
眼下回来后,他这吃饭的胃口也没了。
这不过几日的功夫,一连发生了四起命案,死者还有衙门的人,他这压力可想而知。
吴杰喝了一口冷茶,强迫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他拿起笔,在纸上依次写下姜五,姜有为,杨无柳(杨县尉),青娘的名字,又在他们名字的下方写了姜钰的名字。
这四个人,都和姜钰有关系。一个是姜钰的爹,一个是姜钰的丈夫,一个是姜钰她爹的上司,一个是姜钰丈夫的相好。
如果说姜钰一心科举入仕,但姜五和姜有为却百般阻挠,她因此对他们恨之入骨,故而杀之。这个杀人动机能成立。
而杨县尉是姜钰入朝做官的垫脚石,所以姜钰杀了他,这个杀人动机也能成立。
至于青娘,她是姜有为老相好,姜钰妒忌青娘,恨青娘抢了她丈夫,先设法拉青娘入伙,后杀之。这个杀人动机,也能成立。
可是,姜钰深陷大牢,她如何杀人?
同伙?
姜钰早就猜到他会怀疑她,所以提早安排了同伙杀害青娘,为的就是洗清她的嫌疑?
这么一想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很好!
这案子差不多能结束了。他也该去大牢看看姜钰认没认罪了。
不认,她也得认!
9. 第8章
古叔眉开眼笑地接过酒,听她这一问,瞬间愁容满面,“难啊,都烧成黑炭了,就算有刀伤箭伤什么的,也验不出来。”
“死者生前有没有中毒,也验不出来?”
“验不出。”古叔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唯一能验出来的,就是杨县尉和青娘的尸体在死前毫无挣扎,唯姜有为一人有挣扎。”
“那我爹的衣物和头发,可以依据上面残留的血迹证明是我爹吗?”
“我和你爹共事多年,从衣物和头发来看,确实是你爹,但血迹,是不是你爹留下的,无法辨别。”
“有没有可能是猪血什么的?”
“这个你放心,我验过,是人血。大概也就这么多了,要说还有的话……哦对了,杨县尉的尸身没被烧之前,他皮肤表面并不是尸体腐化流出的油脂,而是松油。”
这得多亏他验尸时触碰过杨县尉的尸身,所以他的手套留有痕迹。
“这么说,凶手在杨县尉身上涂满了松油,还有,我记得烧起来之前,杨县尉的身上掉下来一块东西,那或许就是尸体自燃的关键。加上松油,的确能让尸体快速燃烧,但速度未免快得离谱。
“还有,大力哥明明说,前晚亲眼瞧见杨县尉还活着,但尸体初检,却得出死了三天以上的结论,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姜钰盯着冰床上存放的三具烧成黑炭的尸体,叹了口气,“可惜,全都烧成黑炭了,只能从别的地方找线索了。”
从敛尸房出来后,姜钰带着小桃和衙役立刻回县衙找吴杰。
“大人!”
吴杰一听到她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回来的正好。去城南抓胡图的捕快回来了。”
“那大人为何愁眉不展?胡图没抓到?”
“又被你猜中了!胡图一听见动静,爬墙跑了。他们追上去,却被胡图用袖箭射伤。”
“可有性命之忧?”
吴杰摇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
“如此便好。如今来看,这胡图和龟公阿大为同一人的可能性更大了。话说回来,他一人分饰二角,杀杨县尉和我爹,还有姜有为和青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本官派人去京兆府查过,胡图和阿大的户籍文书全是假的,连行业登记文书也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为何还会收录在京兆府?收录前,他们不曾查验过真假?”
姜钰哪里懂得官场的那些弯弯绕绕。说是户籍登记文书,其实这玩意儿哪怕造假,都极少有人查验。就算查出来的,使点银子,也就过去了。要不然就这点俸禄,那些当差的,怎么养活一家老小,还不都是挖空心思捞油水?!
这些大实话,吴杰不想讲,直接岔开,“对了,仵作怎么说的?”
姜钰如实相告。
“这可真是难办了,证据都毁了,无从查起!”
“怎么会?”姜钰直指问题源头,“大人可还记得,杨县尉为何要夜半找我爹?是那桩敛尸房尸体丢失案。敢问大人,这失窃的尸体,身份是?”
吴杰在散乱的桌面好一顿翻找,“是花鸟使严非。”
“此人,我略有耳闻。听说他是被大理寺的人失手打死的,还差点被毁尸灭迹?”
吴杰点头。
“还请大人道明其中内情,我也好做推断。”
“这案子……”
花鸟使为天子网罗天下珍奇珠宝,其实就是搜刮各地美人,带回宫中以供天子享乐之用。花鸟使可随意进出大夫、百姓之家,无论女子出身、婚配状况,只要貌美,就会被强行选入后宫①。
这一切要从身为花鸟使的严非看中大理寺寺丞裴真之女说起。
裴真得知严非要带裴燕云入宫,约严非在一艘游船上面谈。二人争执不下,裴真因一时冲动,失手打死了严非,并将严非的尸体丢下水,意图毁尸灭迹。
有人亲眼目睹案发过程,报了官。严非被逮捕归案,因案发现场为长安县县衙管辖,故而由杨县尉负责查办。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裴真身为大理寺寺丞,知法犯法,又因忤逆圣意,判以处斩。
而裴真觉得无颜面对世人,于牢中畏罪自戕。裴家一家老小,得知此事,心灰意冷,放了把火,随他而去。
裴真一案落下帷幕后,按规矩,严非的尸体可入土为安,抑或是火化,由其家人抉择。但严非是个孤儿,尸体如何处理就由衙门来定。原本杨县尉是想将尸体火化,但就在火化的前一天,尸体失窃。
失窃当晚,是姜五值守敛尸房。据姜五称,是严非突然睁眼,抡起卷头砸他,趁他昏迷之际逃出敛尸房。
姜五头上有伤,敛尸房地板上也的确留下了严非尸体上的□□,一路向西南而去,最后是在裴真丢尸的河边消失不见。
离奇!荒谬!
姜钰可不相信尸体会自己跑掉这种说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大人,也许此案和裴真一案有关联。案宗现在何处,我们得仔细研读。”
“在大理寺。”
“那还等什么?大人,我们现在就走,去大理寺!”
姜钰壮志凌云,可吴杰却言辞闪烁,“不、不急在这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大理寺为好。况且,此案还有诸多线索可以查,未必就和裴真一案有关。”
“大人莫不是还有其他内情不曾相告?”
吴杰心虚拍桌,“本官是县令,听本官的!先顺着其他线索往下查!”
他越是这样,姜钰越是觉得裴真一案有蹊跷,此案和裴真一案关系绝对匪浅!
“大人若是不愿跑一趟大理寺,也罢。那我们就先去平康坊。”姜钰望了一眼天色,“太阳就快落山了,平康坊也该热闹起来了,是吧,大人?”
“你这是何意?”
“隔墙没耳,是我在衙门外头拉着老鸨闲聊了一会儿,所以猜到了。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你却……”她比了一个摸钱的手势,“这不太好吧?”
“你威胁本官?”
“大人若是办案得力,还能解释成大人这是在引蛇出洞。若是命案继续发生,大人一直迟迟破不了案,那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很好!
她确实是在威胁他!
“依你所言,本官该如何?”吴杰咬牙切齿。
姜钰笑得人畜无害,“大人英明!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大理寺吧。”
“没有大理寺卿的审批公文,不得进入卷宗房!”
姜钰和吴杰一行人被请出大理寺。
“你看。”吴杰摊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都说了,大理寺的案宗,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他以为这样,姜钰便会知难而退,可姜钰却说:“大人,我们现在就去找大理寺卿审批的公文。”
“你怎么一根筋,不会转弯呢?大理寺卿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天王老子?想见谁就能见……”
“吴县令?”
夜幕中,大理寺卿何在礼缓步走来,身旁有一奴仆打着灯笼。
“今晚月色不错,吴县令这是跑大理寺来赏月了?”何在礼一脸疲倦,也没耽搁他打趣吴杰。
“何大人……”吴杰刚起话头,姜钰却突然出声打断,“想必这位就是吴大人口中说的‘皋陶再世’大理寺卿何大人?吴大人每每说起何大人,言辞之间无不是对何大人的敬佩之情,说‘昔者皋陶作刑,明于五刑以弼五教②;今大人断狱,能使死囚伏法而无冤言,疑案剖决而无留牍。’今日得此一见,实乃民女之幸。民女姜钰,见过何大人!”
姜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吴杰在一旁眼睛瞪圆,她何时打通了这任督二脉,马屁话真是张嘴就来!真是小瞧她了!
何在礼双手背在身后,莞尔一笑,“吴大人,真是这样的?”
“额,是。”吴杰点头如捣蒜,“下官一直奉何大人为楷模……”
姜钰又一次打断道:“吴大人奉何大人为楷模,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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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案一事,茶饭不思,日夜难寐。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案子可算是有了眉目,故而大人今日来,是想请大人恩准,让我们进入案宗房,查阅裴真一案的案宗。”
吴杰听得是冷汗涔涔,恨不得当场捂住她的嘴。这姑奶奶还真是无知者胆大啊!
知道当初裴真的案子牵扯到多少人吗?牵扯的人当中,还有大理寺少卿杨大人呢!何大人能同意才真是见鬼了!
“准了。”
吴杰傻眼了,真是见鬼了不成?何大人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他不由得高看了姜钰一看,她这运气是真不错啊!
何在礼同意后叫来人给姜钰和吴杰带路。
这一次,看守案宗房的卒吏不再为难姜钰和吴杰,主动为他们翻找出裴真一案的案宗。
案宗上清晰记录着裴真案子的始末,大致和吴杰提过的一致,不过人证那一栏,有一个名字格外显眼——青娘。
而负责查案的则是杨县尉,确认案情无误的人是吴杰。案宗经县令确认后上交至大理寺进一步核查,核查无误且拍板定罪的则是大理寺卿何在礼。
这等流程,看似繁琐,实则是为了防止冤假错案的发生。
这么看,裴真的案子应当不是冤假错案。可与裴真一案牵扯上关系的青娘,还有杨县尉都离奇死亡。
可话说回来,她爹和姜有为跟案子并无关系,为什么凶手也不放过他呢?
姜钰飞快在心里盘算,要么她爹和姜有为跟裴真一案有关系,只不过她不知晓罢了;要么裴真一案与在查的案子毫无干系,裴真一案的人证离奇死亡不过是一场巧合。
这两种可能性,究竟哪一个才是最接近真相?
按第一个猜测,她需要了解裴真的过往。按第二个猜测,她只需要等。
凶手真是冲着裴真一案来的话,只怕这上面所记录的人证全部都会死去。
姜钰将她的想法说与吴杰。
“嗯,和本官想的相差无二。”吴杰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点了一下桌上放着的案宗,“这上面的人证,本官会派人暗中监视。至于裴真的过往,你要想查,怕是难了。”
“为什么?”
吴杰烦躁地叹了口气,“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大人既然说不清楚,那我便去问问何大人吧。他是裴真的上司,想来对裴真的过往也略知一二。”
“不可!你方才没瞧见何大人那劳累过度的模样?怎可再去烦扰他?再者,当时何大人没计较你冒犯他的事,那是你运气好,这一次可不一定!”
“不是我运气好,是何大人心胸宽广,不与我这小女子斤斤计较。都是为了案子,何大人应当能体谅我等急切的心情,断然不会怪罪我们。走吧,大人!”
“姜钰,你别得意忘形,本官告诉你……”
“罢了,大人你不走,那我自己走!”
吴杰想拦住她,却晚了,她已经冲出去,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理寺乱跑一通,偏偏她还跟只泥鳅似的,难抓得很!
姜钰跑了一会儿,一头扎进一处亮光且瞧着较大的屋子。
门“嘣”的一声发出巨响,吓得何在礼刚入口的茶水吐回了茶杯。
“民女鲁莽,冲撞了何大人,还请何大人恕罪。”姜钰跪下请罪。
何在礼咳了几声,皱着眉看她,“你这如发疯的野马闯入本官的办公之地,所为何事?”
“是裴真的案子,民女有话想问何大人。”
“何大人!”
这时,吴杰东倒西歪地跑进来,“扑通”跪了下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请何大人恕罪,姜钰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识礼数,还请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行了,都起来吧。”何在礼虚扶一把,目光再次落在姜钰身上,“你想问什么?”
“裴真的过往,还请何大人知无不言。”
“说起裴真啊,他……”
何在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思绪飘远。
10. 第9章
“裴真既能抓获南州为祸一方的江洋大盗,洞悉南州官员上下一气以灾荒欺瞒朝廷下发赈灾银,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真相,并找回失窃的官银,又能上奏陛下,以破案的功劳换那帮江洋大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入军营,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这等为国为民的好官,实在是难以想象他能做出杀人又抛尸的恶行。”
这话是姜钰在何在礼回忆裴真过往后得出的结论。她说完后垂眸沉思,又道,“除非,有人给他设套。”
“设套?人证物证俱全,他又在牢里畏罪自戕,圣上也已经拍案定案。”
“有的时候,证据也是会骗人的。”姜钰还是坚持相信裴真是遭人陷害,“何大人您方才也说了,裴真任大理寺寺丞多年,按他的功绩,他早就能升官了。可他为了能专心查案,一直任职大理寺寺丞,不肯升迁。您为他感到可惜,恰好大理寺少卿一位空缺已久,您想上奏圣上,请圣上任命裴真为大理寺少卿,裴真偏偏是在这时候出事,要说是巧合,未免太勉强。”
“裴真定罪,那是板上钉钉,可你这番话毫无证据,算是妄自揣测。”
“诚如大人所言,裴真及其家人皆已死亡,无人伸冤。但与裴真一案有关的人证,却接二连三离奇死亡。想来这凶手或许是受过裴真恩惠之人,知晓申冤无望,故而私下报复。”
话音落地,一阵穿堂风吹过,刮起案桌上的纸张哗啦哗啦作响,犹如搁浅的鱼儿不停打挺。
很快,动静停了。
“吴县令。”何在礼目光从姜钰身上移开,落在吴杰身上,“那就将两案并作一案,一起调查。”
“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吴杰脑瓜子一下子没转过来。
方才何大人那对姜钰咄咄逼问的架势,不是在恼怒姜钰的自以为是?
何在却没给吴杰解释其中缘由,而是说:“近日长乐坊十二名龟兹乐工离奇死亡,圣上命万年县和京兆府还有大理寺一起彻查此案。此时正缺人手的时候,大理寺少卿杨子仪因病告假,你们手头上的案子,大理寺这边也难以分身帮忙。既然你们认为你们手头上的案子和裴真的案子有关联,那就按你们的来办吧。”
“不,这……”吴杰刚起了个话头,又一次被姜钰打断,“何大人请放心,吴县令定会将两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嗯,天色不早了。本官还有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们了。”
“告辞。”
马车里,吴杰瞪着姜钰,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两个窟窿。
“大人家中若是没有鹰,可以去买一只,犯不着把我当成鹰来练熬的功夫。”
“哼!”吴杰嘴角泄出一抹冷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本官说俏皮话?”
“案件有了新进展,喜事一件,大人难道不开心?”
“开心你个死人头!”
吴杰苦读多年诗书练出的教养,差点没收住他想骂她一个狗血淋头的冲动。
“你到底知不知道裴真的案子,背后牵扯有多大?”
“不知道。”
这是实话,姜钰就是一个连九品芝麻小官都算不上的敛尸房卒吏的女儿,官场上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她哪里知晓?书上也没写啊!
吴杰见她一副傻瓜模样,决定给她好好说道说道。
“你是不是怀疑大理寺少卿杨大人有嫌疑?”
“是。裴真即将升迁,却因杀人入狱,畏罪自戕,裴家人也在一夜之间死于大火,而同为大理寺寺丞的杨子仪却当上了大理寺少卿?据何大人说,严非尸体失窃后不久,杨子仪突发头疼之症,日益严重,如今到了只能告假求医的程度,大人,您不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见解。”
“两种可能。第一,杨子仪设套陷害裴真,事成之后,他命人盗走严非尸体,又杀害杨县尉和我爹等多人,他这是怕东窗事发,所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第二,曾经受过裴真恩惠的人为裴真打抱不平,认为杨子仪买通人证陷害裴真,故而杀掉这些为虎作伥之人,为裴真报仇。
“第三,有人借机生事,掩盖十二名龟兹乐工的死亡真相。”
不是两种可能性吗?怎么还多了一个,她这算数,也该练练了,吴杰心想。
他正要开口,却又听姜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裴真早已知晓杨子仪的阴谋,将计就计假死,然后带一家老小远离长安这是非之地。而杨子仪得知裴真还活着,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想用命案把裴真引出来!”
“越说越离谱!裴真此人这般热爱查案,会甘心放下一切归隐?”
“因为他的女儿。他不想女儿入宫为妃。”
“按你说言,裴真醉心于查案,刚正不阿,他既已知晓大理寺少卿加害于他,又岂会放任不管?哪怕他心有牵绊,也该想个万全之策。”
“大人所言极是。”姜钰想了想,“要说裴真甘愿放弃一切,怕只有一种可能——杨子仪背后的靠山,他惹不起。思来想去,假死离开是绝佳之策。”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若是杨大人背后有人撑腰,那他何必要陷害裴真?升个官罢了,打声招呼足矣。”
“要是杨大人嫉妒裴真多时,隐而不发呢?”
“不可能!你方才没认真听何大人说话?何大人说了,杨大人和裴真是莫逆之交,关系匪浅!”
“朋友之间,即使关系再好也不会有嫉妒之心吗?姜有为是我爹的义子,后成了我的丈夫,他都能不顾夫妻情分,欺诈于我。而我也可以不顾夫妻情分,一心读书,这又该如何说?”
“你!”
吴杰无言以对。虽不想承认,但她说的还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人若私心过强,什么手足之情夫妻之情朋友之情,通通抛却脑后。
他“啧”了一声,下意识皱眉,“就算你的推测都有道理,但你可知,杨大人要是背后有人,这人也不是你我能招惹得起的?”
“你我不行,但圣上可以。”
“天真!”吴杰忍不住给她浇上一盆冷水,“你以为,按我《大魏律例》,杀人能偿命?你以为只要人证物证齐全,真相水落石出,圣上就能给死者一个公道?”
“难道不是?”
“所以说你天真!就算你查到当朝国师身上,或是查到当朝宰相身上,哪怕是你有了证据,圣上也要权衡再三才会动手,因为不能动摇朝堂根基,得平衡朝局。”
“真相尚未查出,大人倒先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姜钰不喜他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大人若是怕死,大可把所有事情推我身上好了,我不怕死!”
“本官好言相劝,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本官告诉你……”
“大人——”江大力小跑追上马车,“大人,卑职可算是找到您了!出事了!青龙坊,曲池坊,永安坊,延寿坊,这四处分别有一人被烧成黑炭,死状和姜有为一模一样!”
吴杰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和姜钰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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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死者是何身份,可都查清楚了?”
“青龙坊和曲池坊的死者,万年县县尉已查清,永安坊和延寿坊,刘捕头也已查清,都在这上面了,还请大人过目。”
江大力双手奉上誊抄的四名死者的户籍文书。
吴杰一看,心脏猛地一缩,“坏了!”
这都是裴真一案的人证啊!
全死了!一个不剩!
他方才还想着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如今,晚了!而且,更能说明,凶手就是冲着裴真的案子来的!
“可有人见过凶手行凶?”吴杰急切追问。
“有,说是如鬼影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吓人得很!”
吴杰咬牙切齿,“又是鬼影人!”
“大人小心!”
江大力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吴杰魂都飞了,恰在这时,一只利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若不是江大力手疾眼快地拉了吴杰一把,只怕那利箭就不是划破他的肩膀,而是正中他的心脏,一击毙命!
吴杰惊魂未定,姜钰伸手拉江大力上马车,要车夫快些赶车回县衙。
“等我——”
一名浑身脏臭的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小巷口跑来,一个箭步跨上马车。
“咻——”
一根利箭再度破开黑夜射来。霎时间,火苗席卷整个马车,眨眼睛,马车被火海包围。
危机之时,巡城的金吾卫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们。
人没事,马没事,车没了。
金吾卫统领照例问过话,得知附近有杀手,立刻兵分两路搜查。他又怕姜钰和吴杰等人回长安县县衙的路上再遭刺杀,特地派了五名金吾卫护送。
“这位姑娘,一起走吧。”
姜钰邀请那名浑身脏臭的女子一同回衙门,“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崔仙玉。”
“崔姑娘,你因何遭受鬼影人刺杀?”
这可不是姜钰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的,也不是她亲眼瞧见鬼影人出现射杀崔仙玉,而是从细枝末节推敲的。
“那家伙叫鬼影人?”
崔仙玉回想起那蒙面人的打扮,加上他总是跟着她,阴魂不散的,确实像是那么一回事。
她撇撇嘴,“我也觉得奇怪。我这刚来长安,谁都不认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要杀我呢?”
“姑娘可方便告知你来长安的缘由。”
崔仙玉目光在姜钰和吴杰等人身上来回打转,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实在抱歉,不方便。今日得你们搭救,仙玉没齿难忘,来日再见,必定报答。告辞!”
师父临终前交代过她,到了长安,除了来和她接头的人,谁都不能相信,不然小命不保。
师父的话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涉及性命,她是万万不能不听的。
“既然如此……”姜钰抱歉笑道,“那就得罪了!”
话音未落,她已然抓住崔仙玉的双手反剪在后,又给江大力使了一个眼色,“搭把手!”
“哦!”江大力恍然回神。
崔仙玉挣扎大叫,“救……”
“命”字还没喊出来,姜钰抓过小桃手里的帕子,塞进崔仙玉的嘴。
岂料帕子太小,崔仙玉没多久就用舌头顶了出来。
“干什么?绑架啊?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
“崔姑娘莫怪,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那鬼影人就躲在暗处随时取你性命,跟我们回衙门,说不定还能为你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11. 第10章
崔仙玉回想起自己在客栈后院从鬼影人手里逃脱的事,那时鬼影人的刀尖离她心脏不过一指距离,好在她急中生智,抬脚撩起粪水直冲鬼影人双眼,趁他闭目躲闪时她死里逃生。
第二次,她差点被鬼影人的箭射穿身体,好在她遇上了姜钰他们。
两次她都能险中求生,没道理会命丧鬼影人之手。
因而,崔仙玉对姜钰说的话不屑地轻嗤一声,“不劳烦你们费心,我……”
“这么晚了,姑娘难道不想寻个去处,去一去身上这污秽,吃顿饱饭,睡个好觉?衙门就是你最好的去处!”
好吧。
崔仙玉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
确实,一天到晚她都在东躲西逃的,筋疲力尽,而姜钰说的这些,正是她此刻梦寐以求之事。
如此这般,崔仙玉和姜钰他们回了长安县县衙。
吴杰安排好人伺候崔仙玉沐浴更衣。
在崔仙玉忙着收拾自己之时,姜钰和吴杰在二堂里研讨案情。
此前派去了解杨县尉死前行为可有古怪之处的捕快,还有派去追查龟公阿大和打更人胡图的捕快,以及江大力都在场。
吴杰问道:“杨县尉那边,查到什么?”
“回大人,杨县尉的家人对此缄默不语,卑职用了点小手段才撬开了他们的嘴。据杨县尉的夫人说,杨县尉一个月前,时常失眠,哪怕用了药物,睡着了也噩梦连连,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个听吩咐办事的’之类的话。
“还有杨县尉的小厮说,也是在一个月前,一直有人给杨县尉写信,杨县尉看了之后神色惊恐,立刻烧掉信件。因为这事儿,杨县尉的夫人还曾怀疑过杨县尉在外头养了外室,私底下派人查了好些天,却什么也没查到。
“卑职问那小厮,杨县尉告假可与这莫名来信有关?他摇头说不知,但杨县尉的确是在某天晚上收到信后奔赴县尉廨,不许任何人跟着。”
吴杰不必多问最后一封信可还完在,也知道这信早已烧成灰。
能让杨县尉称病告假,又能让杨县尉夜半时分找姜五到县尉廨问话,这信件内容必定不同凡响。
进一步假设这信件和裴真一案有关的话,杨县尉断断不可能留它。
吴杰“嗯”了一声,杨县尉此事暂且跳过,他又问:“龟公阿大和打更人胡图那边呢?查到什么了?”
“大人,除了之前查到的这两个人的户籍文书均为造假,其余的,暂且还没查到。”
回话的捕快有些心虚,脑袋恨不得埋进脖子里。
吴杰不满地“啧”了一声,“查不到?文书造假也得有来处吧?”
“大人……”捕快一脸为难,“这可就得牵扯到鬼市那头了。您也知道,那块可不是咱能查的。”
吴杰仿佛被噎住一般不说话了。鬼市那边鱼龙混杂,背后势力不明,要真查到哪位贵人头上,哎呀!
想到这,他干咳一声,以此掩饰内心的不安,“查不到就算了。行了,这里暂时没你们什么事了,退下吧。”
“等等。”姜钰叫住他们,她目光看向吴杰,提醒他,“大人,如今的形式已证明近日发生的命案与裴真一案有关。大人为何不让他们去查一查裴家人?”
“就你最聪明是吧?”吴杰满腔的怨气一下子冲上脑门,他拍桌发着牢骚,“裴家人都烧成黑炭,尸体也得下葬了,他们住的宅子也一把火烧没了,你还查什么?”
“裴家起火当晚可有异常,还有,下葬的尸体,确定是真的的裴家人,而不是替死鬼?”
“你知道这些查起来有多麻烦吗?”
“知道。但如果不查清楚,大人,裴真一案的人证全都死了,杨县尉可不是人证,他是负责查案的,他也死了,你能保证,鬼影人下一个要杀的,不是你,或者何大人呢?”
吴杰听罢,双目不觉放大。他久久出神,嘴唇动了动,却一言不发。
他想到那支差点射穿他心脏的利箭,好在江大力拉了他一把,这才保住了一命。
如今胳膊的伤口哪怕上了药,还隐隐作疼。
是啊。他不能保证他不是鬼影人的下一个目标。
鬼影人似乎已经杀红了眼,说不定下一个杀掉的,就是他这个长安县的县令。
“按她说的做,分两头行事,一头负责查裴家起火那晚的事,一头负责开棺验尸,一定要确认好里头埋的是不是裴家人。越快越好,今晚就必须给本官查清楚!”
他不想得罪那些官比他大的人,但他也不想死。
“大人,今晚就得查清楚,这有点……”
捕快们低着脑袋,面面相觑。
他们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两天,现在还得接着熬夜查案,哪怕是驴,也得休息吧?
吴杰直接“一招制敌”。
“办好了,本官当场发赏钱,一人一百文。”
一百文,按十文一斗米来算的话,可以买十斗米。一个人可以吃上两三月,一家三口吃上一个月完全没问题。
捕快们听到有钱拿,数目还不算少,双眼放光,“大人放心,卑职等一定不负大人所托,今夜就查清楚所有事情。”
说罢,他们提着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县衙。
江大力羡慕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真好,有钱拿!哪像他,交了一个损友,害他白白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还差点就被大人扫地出门,捕快都当不成。
幸好命案当前,衙门缺人,大人念及旧情才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只是罚了他一个月的月钱。
“至于你,江大力。”在江大力出神时,吴杰突然点他名字,“这些刚被鬼影人杀死的人,你好好问一问他们的家人,或是街坊邻居,裴真一案后他们的生活可有变化,好比说,平日买不起猪肉,突然之间大鱼大肉。”
“是,大人。”
“哎,你等等。”吴杰叫住正欲离去的江大力,“和小钰道个歉,正好她人也在这。”
啊?
江大力愣在原地。
吴杰不悦地皱眉,“你联合姜有为诓骗她,滥用职权引她入狱,怎么,她就不配你的一句道歉?”
“……是。大人教训的是。”江大力扭转身子,面对姜钰,弯腰,直至视线只能触及地面,“对不起,小钰。是我识人不清,鬼迷心窍,听信姜有为的谗言坑害你,对不起。”
姜钰虽摸不准方才还和她针锋相对的吴县令,眨眼间就命令江大力和她道歉是什么心思,但……既然江大力已经道歉了,她不说句话表个态,也不合适。
“大力哥这是真心实意地和我道歉,那下一次应当不会再联合别人欺诈于我吧?”
“自然自然……”江大力嘿嘿傻笑,“小钰你不怪我就好。”他转头看向吴杰,“那大人,卑职就去做事了?”
“去吧。”
此时,二堂内只剩下姜钰,吴杰和小桃三个人。
“大人,我以为,鬼影人要杀崔姑娘,或许是因为大理寺少卿杨大人。”
原本在江大力出门后,堂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姜钰这话,却是打破了这死寂,却让吴杰下意识皱眉,“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突然让江大力向你道歉。”
“案子比较重要。”
“比你命都重要?”吴杰指了指她渗血的衣袖,“伤口应该是方才你抓崔仙玉时弄出血了,下去让小桃重新给你上个药吧。”
“一点血而已,不碍事。大人咱们还是继续分析案情吧。”
吴杰见她犯倔,扶额叹息,“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拼命呢?”
“因为……”我爹。
最后这两个字,姜钰没说出口。她揭开茶盏,见烛火在茶水里摇晃着摇晃着……
她看着那摇晃得破碎的烛影,忽然想起来她爹留给她的遗书,还有她当时挖出铁箱子时,发现的两种不同颜色的土……
烛火“啪”地爆了一声,姜钰收回思绪,看着吴杰问道:“大人,我爹的过往,您知道多少呢?”
“姜五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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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杰不晓得她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但瞧见她那犯倔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眼神,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爹就是一个负责看守殓尸房的卒吏,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可言,只知道他是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来衙门报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雪下得很大,他却穿着一身薄衣,脚下踩着一双草鞋,冻的瑟瑟发抖,一瘸一拐地走来,怀里抱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婴儿。”
“报道?大人记得没错,我爹是来报道,不是来应聘?”
“本官说的还能有假?就是报道。”
“有些奇怪。我爹怎么会在报道时穿的如此可怜,还抱着我呢?按理说来,衙门招人,得先过一遍流程,才会下发任用文书。我爹既然是来报道的,那就说明他已经过了流程,拿到了任用文书。有谁会在上任第一天就如此不顾形象呢?按我爹那性子,怎么着也得穿一件得体的衣物吧?”
“这我可就管不着你爹是怎么一个想法了。我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吴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还没下肚,他拖长了“嗯”的音调,“不过话说回来,你爹倒是挺舍得对你好的。你想读书,你爹就送你去学堂读书。你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性子皮,整天惹是生非,和姜有为打架吵嘴,你爹都不曾棍棒揍你一顿,所以才把你养成这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是啊,我之前说我要读书科举,要做大官,我爹都是笑呵呵的,说我喜欢就好。可他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要我放弃读书嫁人了呢?”
姜钰眼眶一红,鼻头一酸,她抬头,猛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要掉落的眼泪。
但愿,她想错了……她心说。
“小桃,帮忙去看看崔仙玉可收拾妥当,然后,请她过来一趟。”
姜钰迅速收拾好心情,继续抓着案子的线索往前走。
她得往前走,要证明她的想法——她爹不是杀人凶手,和案子没有关系;她就不能停歇,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和裴真的案子有关联的人都在陆续死去,目前仅剩下三个人了。她必须在凶手动手前,抓住凶手!
崔仙玉被请过来,没看见她预想中的满桌佳肴,面露不快。
“饭菜呢?不是说了让我饱餐一顿?合着就给我画了个大饼,让我画饼充饥啊?哎,我发现,你们不仅眼里没王法,还没人性,而且道德沦丧!说的话……哎!我刚才就是瞧着空气有些沉闷,给大家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氛围。”
在三两衙役端着鸡鸭鱼肉上桌时,崔仙玉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没了妙语连珠的指责,而是咧着嘴笑得嘴角都快挂上耳朵了。
崔仙玉迫不及待大快朵颐。
好吃好吃!
太好吃了!
等崔仙玉一扫而空,毫无形象地摸着肚子躺在椅子上,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
“崔姑娘,吃饱喝足,该你报答我们请你吃饭的恩情了。”姜钰开门见山问她,“你是为大理寺少卿杨子仪杨大人而来,我说的,对吗?”
崔仙玉心中诧异,她是怎么知道的?
似乎是猜到了崔仙玉内心的疑惑,姜钰下一句说的是:“你的包袱里有郎中用的针囊。”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没看见,是我抓你是摸到的,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今你这反应,倒也证实了我的猜测。你果然是为了杨大人来的。”
崔仙玉不语。她暗中揣摩,眼前这形式她算是落于下风,瞧姜钰对她并无恶意,可师命在上,她要不要说实话呢?
好纠结。
她拿不定主意。
姜钰见她不语,自顾自地说起来最近发生的命案和裴真的案子,她毫无保留。说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崔仙玉,“命案的关键就在你身上了崔姑娘。”
“不是,怎么就在我身上了?跟我有啥关系啊?我的确是奉师父之命来长安给杨子仪治病,但我也只会治病,我不会查案啊。”
“不,你会!”姜钰斩钉截铁道。
12. 第11章
夜,犹如一块浸透墨汁的布,严丝合缝地裹住了整个二堂。一阵微风吹来,烛火明明灭灭,烛影摇摇摆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于姜钰。
吴杰拍桌,微恼道:“你一个人胡闹还不够?还要再拉一个陪你胡闹?”
“敢问大人,除了这个法子,您还能想到其它法子抓住凶手?”
吴杰闭嘴了。
他想不到。他也承认,让崔仙玉配合唱一出给大理寺少卿看病,实则引蛇出洞,最后来个瓮中捉鳖的法子不错。但,若他们布防不得当,凶手最终得逞,杀了杨大人还能逃离生天,这个罪责,他可担不起!
“大人,做戏罢了。您随便找个人假扮杨大人不就成了?”看出他为难之处的姜钰说道。
吴杰呵斥道,“凶手是个愚不可及之人?找人假扮能骗得过他?”
“不试试,您又怎么知道骗不过?大人若是抓住了凶手,案件不就能告破了?”
“是这么回事,但……”
“大人在犹豫什么?崔姑娘都答应了。”
吴杰左右而视,摆手道:“小桃,你带这位崔姑娘下去好生安歇。”
把人支走,二堂只剩下他和姜钰二人,他这才掏心窝子地和姜钰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抓住了凶手,证实凶手的确是为裴真复仇,那说明什么?”
姜钰算是明白了,他绕了这么多弯子,最终还是回到了他们在马车上争论不休的话题上来。
“先把凶手抓到再说吧。”
“姜钰!你做事不能不考虑后果!”
“如果不抓住凶手,那大人,还有何大人,杨大人,你们三个人都可能会被凶手杀死。大人,这个后果你考虑到了吗?”
吴杰又一次闭嘴了。
他闭上眼,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好好好,按你说的做。”他指着姜钰渗出血的袖子,“就说到这吧,回去处理伤口。”
“好,劳烦大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你还回来干嘛?”
吴杰脑袋隐隐作疼,总感觉她憋不出一个好屁。
“去平康坊。”
这时候去平康坊做什么?查案?口供该录的也录了,她还能查出什么来?
吴杰刚要叫住她问个清楚,目光落在她那渗血的袖子上,他改了主意。
姜钰指尖沾着药膏在伤口处轻柔打圈,后用绷带缠绕一圈。
黑夜,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闷响,姜钰和吴杰,还有一名面生的婆子坐在马车里,身子随马车的飞驰轻微摆动。
小桃在照看崔仙玉,吴杰一个外男和姜钰一个寡妇,共乘一辆马车,对他们二人的名声均无益处。于是,吴杰让衙役跑了一趟,请他夫人派名婆子过来,免得惹人口舌。
吴杰瞥了姜钰一眼,暗自叹了口气。他可真是被她拿捏住了痛处,她一句“去平康坊,有线索”,他就让人备了马车。
没法子。
他不想因为裴真的案子惹怒上头的人,但是他也不想死,他惜命。
转念一想,何大人发话,同意两案并作一案彻查,若他借机搏一搏,或许,他不仅能得一线生机,还能升官发财。
这么一想,吴杰心里的郁闷,倒是减少了几分,也对姜钰提到了线索生出了更多的兴趣。
“小钰,你说有线索,什么线索?”
“去了才知道。”
“你不确定有线索?那你说什么有线索?”
这种被人忽悠的感觉,吴杰不好受。
姜钰耐心安抚道:“大人,您想啊,平康坊,青龙坊,曲池坊,永乐坊,延寿坊,这四个坊之间,三个在万年县,两个在长安县,且各自之间毫无关联,请问大人,如果是您,除了用金银收买他们五个人做假证之外,还能用什么办法呢?”
“用他们家人的生命胁迫他们,或者用他们本人的生命来胁迫他们。”
“那就又有一个问题了,为什么非得是他们这五个人,不能是其他人呢?”
“案宗,你没仔细看?”吴杰瞪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问的问题非常愚蠢。
“我看的很仔细。案宗上说,青娘那天是有客人邀她游湖。而那客人是青龙坊的,刚被鬼影人杀死。剩下三人,一人是曲池坊的,他是青娘那条船的船夫,也刚死。还有两个人,他们都是长安县的,都是读书人,正好那天相约泛舟湖上,吟诗作对。
“据他们所言,他们是夜半时分瞧见裴真和严非坐的船隐约有传出争吵声,接着没一会儿他们就见到裴真杀人抛尸。最重要的一点,那天起雾,因为青娘的船,还有读书人的船离裴真的船较近,他们才勉强看清楚是裴真杀人抛尸。
“大人,夜半时分,湖上还起雾,请问他们怎么就那么确定是裴真杀人抛尸呢?我们再来说裴真的证词,他说因为严非要带裴燕云入宫,不想让女儿后半生困于宫闱,所以去找严非谈谈。谈话的地点,是严非决定的。
“上了船后,他开门见山,请严非放弃带裴燕云入宫的想法,严非拒绝了,而且还羞辱他,说只要裴真去死,裴燕云可以不用入宫。裴真恼怒,拂袖离去。这里要注意的是,裴真当时是在湖边上了严非的船,谈话时,船游到湖中。他们没谈拢,裴真再生气,也是等到船靠岸了才离开。
“裴真说,他离开时,船夫和严非都还活着。可是那五个人的证词说的是什么?裴真在湖中位置杀了严非,然后自己划船回岸边离开。请问大人,裴真证词中的船夫,去了哪里?
“再说回来,当时起雾,他们五个人都说看不清方向,怎么就确定是裴真杀了人?还有一点更可疑,花鸟使的职责不就是看中哪个女人貌美,就直接带进宫?严非既然看中裴燕云,怎么不直接送进宫,为什么是先威胁裴真呢?
“严非当时正得圣宠,而裴真也正好要升任大理寺少卿,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有人在给他们设局。我一个黄毛丫头都能看出来这案宗有问题,你们沉沦官场多年会不知道?
“能用这局置严非和裴真于死地,这五个证人的来头应当不小吧大人?可是他们的户籍文书证明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如果大人还想不到的话,我们继续分析。裴家人死于一场大火,而这五个人证也丧命于火,我们可以认为凶手这是一报还一报。但杨县尉的尸身,却成跪拜式,且双手合十,地上书籍摆着的也是火的图案,拜火教!”
“嘘!”
听到这里,吴杰冷汗涔涔,嘘声让她住嘴,“别说了!”
他惶恐不安,左顾右盼,怕的就是隔墙有耳。
“你疯了不成?你难道怀疑这五个人证是拜火教的教徒?怀疑拜火教与裴真的案子也有关系?”吴杰压低声音问道。
姜钰笑着点头,“对。不然很难解释,区区金银财宝,或是以性命相威胁,就能让五个毫不相干且无任何官场背景的人同时出现在案发现场。”
“你瞎说什么?就不能是巧合?”
“大人听完我方才的分析,还觉得是巧合?真是巧合的话,大人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又为何百般劝阻我不要牵扯到裴真的案子上?”
吴杰扶额闭眼,一言不发。
姜钰却继续道:“我可还记得大人说过,就算查到当朝宰相和国师的身上,哪怕罪证确凿,圣上也会权衡再三才会决定会不会对他们动手。可见,此案……”
“好,可以了!闭嘴吧!”吴杰瞪了她一眼,“知道得少,你还能活得久一点。”
“我不怕死!裴真的案子,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一个答案。”
“答案?什么?”
姜钰靠在车窗上,撑着下巴,“鬼影人是谁。”
“那你还去平康坊做什么?按你之前的法子,不就有机会抓到鬼影人?”
“对!抓到他,我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从他嘴里听到这些之前,我想先自己寻找答案。我清楚,我这么做,可能会惊动大人口中的这些大人物,但我不怕死。我也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只管把一切罪责往我身上推就好。死我一个人,可以保住大人全家老小的性命。”
“……倒也不必如此。”吴杰心虚地不敢看她。因为这想法,他一直都有,不然他怎么可能任由着她胡闹。
姜钰苦涩一笑,垂眸瞬间,陷入了沉思。
裴真知道他是无辜的,但案情却没有任何转机时,他会不会在某个人的威胁下,也有过和她一样的想法——死他一个人,可以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值得!所以,裴真才会在牢里畏罪自戕?
他办了这么多案子,怎么会不知道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他怎么可能找不到设局人的漏洞?可他最后还是死了,除了这个可能性,姜钰想不到其他。
在一阵沉默之后,他们抵达平康坊。
站门外招揽客人的龟公请他们入内,又叫来老鸨。
“吴县令~~~”
老鸨那上扬的尾音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您这步儿一跨进咱这儿,可真是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呢!您且坐着,我让您去给您沏茶,西域那边刚到的红茶,色泽名雅,口齿留香,包您满意!比红茶更入口的,当然是我这儿的姑娘,我让她们过来给您瞧瞧,谁要是入了您的眼,可真是她八辈子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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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福分……”
“行了行了。喝茶可以,姑娘就算了!”
这平康坊热闹到嘈杂的声音,外加老鸨这捏着嗓门说话的声儿,听得他脑袋疼。
姜钰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台上跳舞唱曲的姑娘,还有台下那一众带着色欲欢呼不停的男人,都让她感到不适。
她苦着一张脸,“大人,去青娘的房间吧。”
吴杰应允,带着姜钰和婆子还有老鸨,去了青娘的房间。虽耳边还有姑娘和男人的嬉戏声,但对比楼下那嘈杂得刺耳的声音,好上许多。
一进房间,姜钰便自顾自地翻找起来。
“别找了,捕快都找过了,什么也没有!”吴杰提醒道。
“那不一定。”
姜钰的动作仍在继续。
老鸨一脸难以启齿地看了看姜钰,又看了看吴杰,“她这是在?”
“由着她去吧。”
“妈妈,问你个事儿。你对青娘了解多少?”姜钰一边翻找,一边问道。
“青娘啊,她也算是个苦命人。家里老爹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还不上,就拿她闺女来卖了。她老爹都卖闺女了,更不要脸了,三天两头来我这里闹事,要青娘给他钱。”
“那他人呢?”
“早死咯。死了有两三年了吧。”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那我还真不记得了,只听说是死了。你要想知道详细的,可以去问问青娘老家的人。”
“她老家在哪里?”
“就在长安城郊西南的村子,叫……”老鸨拿着手上的圆扇点了点脑袋,“是叫井上村。对,井上村。”
“她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那我可就不知道咯。”
“嗯。”姜钰又换了个话茬接着问,“青娘被卖到这里,多久了?”
“算起来,差不多六七年了。”
“她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好?”
“她啊,就爱去一些寺庙上香。”
寺庙?
姜钰停顿了一下,望着老鸨追问:“哪里的寺庙?”
“大佛寺。”
“你确定没记错?”
“你可真是说笑了。”老鸨摇着扇子,一脸得意,“我这楼里的姑娘,平日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而且,我这平康坊的姑娘,每个月可以有两日假期,这两日可以随意在长安走动,会有龟公陪同。她们假日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这些事,龟公可是得一字不落地和我汇报的,我还有个日志记着呢。”
这田每天都耕也不是个事儿,她也算是个大方的人,每月都给姑娘安排两日假日休息,去哪儿玩,买了什么,都有龟公陪同,每次陪同的龟公都不一样,防的就是龟公和姑娘混熟,商量着跑掉。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所以老鸨才会定下这样的规矩。至于记下姑娘们的爱好,也是为了让这些姑娘对她死心塌地,觉得她这里是个好去处,好安心给她当一辈子的摇钱树。
“日志,去拿来。”吴杰发话道。
“哎,您稍等片刻。”
方才回姜钰话时,老鸨一脸轻慢,若不是吴杰在场,她都懒得搭理姜钰。可一到吴杰这,她是弯腰低眉,不敢怠慢。
老鸨拿来日志,双手奉上,“吴县令,您请过目。”
吴杰翻动,细看,递给姜钰,“看看。”
“大佛寺啊……”姜钰喃喃自语,“是个好去处。”
姜钰合上日志,交还吴杰,“这日志得带回衙门。”说罢,她继续在屋内翻找。
“你到底想找什么?”吴杰忍不住发问。
这时,姜钰恰好找到一篮子丝线,线轴上的丝线少了许多。姜钰站起身,去衣柜翻找青娘的衣物比对。
这丝线绝不是青娘用来缝补衣物用的!
“大人可知,丝线一般用作什么?”
“这……好像是用于宫廷刺绣或是佛教经幡绣制作,青娘喜去大佛寺,为他们绣制经幡赠与,也不足为奇。”
“按日志所记,这丝线是青娘于半年前所买,偏偏是这个时间点,真巧啊!”
“你说这个啊,就是有个客人花了大价钱,请青娘夜晚游湖,青娘还因为这事卷进一个案子。因为这事,她好几天睡不好觉,饭也吃不下。所以,她特意和我请假,出去买了一堆丝线回来缝制经幡,就那段日子,她才恢复了些精气神。”老鸨说。
“哦!所以,大人,这不就是线索?”姜钰没有发现线索的轻松愉快,她看着篮子里的丝线,眸光幽沉,“证明,我的推测没错。最后一个问题,大人,我们回县衙再说。”
13. 第12章
青娘的房间已经搜不出其他有用的东西,打道回府是姜钰考虑后的抉择。
回到衙门,姜钰没和吴杰卖任何关子,“最后一个问题,大理寺少卿杨子仪杨大人到底和拜火教有没有关系?”
“我如何得知?”吴杰一甩袖子,双手摊开,“我又不是杨大人,你问我,我能知道?”
“那就劳烦大人派人去查了。兴许何大人知晓呢?”
吴杰扶额叹息,“就算查到杨大人和拜火教有干系,那又如何呢?定案的话,移交大理寺核查,案宗上的内容必然会抹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直接做场戏抓住凶手省事。”
早知道她在提出那个法子时,他就该立刻拍案同意,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事了。真想回到那时候拍死那个不懂事的自己!
“大人不想继续往下查了?而是想直接抓住凶手了?”
“对!回去睡个好觉,清早起来立刻行动。”
吴杰像赶苍蝇似的要把她赶走。
他此刻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想再追查下去,越往下查,很多藏在水面下的事情就会暴露,不如直接抓住凶手,杀掉!那时候,证词怎么写,不都是他这个县令说了算?
如此一来,破了案,他有功,还能保住上头的颜面,卖上头一个人情,喜事一件!
下定主意后,吴杰不再听姜钰说任何话,直接强硬地把人打发走。
她若不愿,他便以妨碍查案为由关她进大牢,等抓住凶手后再放出来。姜钰深知这结果对她不利,权衡后便离开二堂,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姜钰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床帐顶。她睡不着,脑海中不自觉地将案件始末重新梳理了一遍。
案发当晚,杨县尉在凶手以书信方式的胁迫下命江大力叫她爹到县尉廨问话。那时候,杨县尉还活着。
江大力亲自带她爹见杨县尉,在杨县尉的命令下关门,留下二人谈话。
半个时辰后,江大力亲眼瞧见她爹走出来,关好门离开县尉廨。
此时,江大力瞧见杨县尉屋内依旧灯火通明,但生死难定。
她爹离开县尉廨后被害,有打更人胡图作证。但现在证实胡图可疑,其身形和龟公阿大相似,极有可能为同一人。
换言之,胡图的证词做不得数。那晚的情形可能是胡图害死她爹,然后编造了一个谎话。也可能是胡图没杀她爹,而是绑走了她爹。
她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因为她爹老房子下面埋的铁盒子,那土有翻新的痕迹,证明那封遗书是不久前放进去的。从笔墨渗透的程度还有纸张的新旧程度来看,绝对不多于一个月。字迹是她爹的,所以这信的确是她爹亲手写的。
可见胡图抓走她爹,但为了不让她牵扯进这桩案子,威胁她爹写了封遗书,以此劝她放手不追查此案。
不过,这很奇怪。为什么胡图要她放弃查案呢?
难道是她爹不想让她身陷囹圄,所以求胡图以此法将她劝退?
这也可以说的通,姜有为的死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作用。
那问题就会回到,凶手为什么要一人分饰二角绑走她爹呢?
应当是殓尸房尸体失窃案和她爹有密切联系。吴县令那番说辞,她是不认的。哪有尸体死了,还能自己复活,又自己跑回案发现场,然后彻底消失的?这其中必然是有人装神弄鬼。
那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能想到的可能性是为报复杨子仪做的准备。
裴真任大理寺寺丞多年,破案无数,也挽救了不少幡然醒悟的恶徒,帮助他们对自我进行救赎。
这凶手很大可能是受过裴真恩惠的人。如此一来,范围可就太广了。要想缩小范围,引蛇出洞是最好的办法。
再回到裴真一案上面来,青娘等人都是裴真一案的重要人证,皆死于凶手之手。问题是,青娘他们能联手设局害死裴真,因他们皆是拜火教教徒这一点,还不够明确。
如今只能证明青娘与拜火教有关,剩下四人尚未可知。虽说吴县令派江大力去追查,但结果如何,从吴县令今夜对拜火教避之不及的态度来看,即便这四人真是拜火教教徒,只怕吴县令也会含糊带过,避而不谈。
还有一个疑点,只是教徒的话,那随意指定谁来作案,未尝不可。为何偏偏是他们这五个人呢?
除了自荐,向拜火教展示他们作为教徒的忠心之外,应当还有别的原因吧?
这也是她自己的强行推测,有的时候想要杀人,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但她也不能不多想,防止线索错漏……还有一点她从始至终都没弄明白的事——她爹姜五到底和裴真一案,还有殓尸房尸体失窃案有何关联?她爹就是一个小小的卒吏,怎的就卷入了这桩命案呢?
其实她从吴县令回忆她爹的往事里察觉出了端倪,还有她爹半年前一改态度,不让她继续读书,而是让她嫁人。她爹或许曾经受过裴真恩惠,所以被挟恩以报。
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性……
“走水了——走水了——”
姜钰正想得入了迷,突然听到一阵骚乱声,忙起身穿衣,出门查看。
一开门,“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朝她刺来。
姜钰身体本能地躲避,却来不及,一支利箭射穿她的肩膀,将她钉在了地上。
完了?她要死了吗?
原以为她也会和之前那些死去的人一样自燃而亡。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但肩膀上的疼痛难忍,让她龇牙咧嘴,冷汗直冒,这些都在提醒她,凶手要杀了她,但她命大,没死。
等她意识逐渐回笼时,人在县衙的二堂坐着,肩膀上的伤口,也被吴杰请来的大夫处理好了。
吴杰坐于上首,姜钰坐于他左下方,崔仙玉在她左手边坐着。
二堂内还有一个张师爷站着,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得让人难以呼吸。
“啪!”
吴杰拍桌,差点咬碎一口白牙,“这凶手还真是胆大包天,躲开金吾卫,夜袭我长安县县衙放火伤人,放箭伤人!”
他劫后余生,一回忆起自己差点丧命火海,惊惧让他身子连连发颤。
差一点他就要死了,被烧死!
崔仙玉亦如是,唯独姜钰差点被利箭射中心口!
凶手着实胆大!
“不能再拖了!这出引蛇出洞的戏,必须尽快安排,明日必须抓到凶手。”
说完后,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如今已过夜半三更,算是新的一日。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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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改口道:“今日日落前必须抓住凶手!”
“吴县令。”崔仙玉提醒他,“这鬼影人刚实施完犯罪行为,我们就立刻做戏,未免太假了吧?鬼影人能信?”
吴杰不答,他目光落在发愣出神的姜钰身上,“姜钰,你以为如何?”
“我?”
姜钰被点名,忙回神,“方才谁说了什么?我没听。”
吴杰叹气道:“崔姑娘说,若我们现在做戏,可能骗不到凶手。”
“戏还是要做,只是这样戏文得改。大人您想啊,凶手为何要在夜半三更袭击县衙?”
“自然是杀人灭口。”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可能?”
吴杰眸子一眯,“你是觉得,凶手这么做,如果能杀死我们,是为上策。如果杀不死,能让崔姑娘不再相信衙门是个安全的地方,选择离开,凶手再暗中埋伏杀掉崔姑娘,是为下策。”
“算中策,下策是我们都没死,崔姑娘依旧和我们并肩作战,我们联手做戏,但为了引蛇出洞的戏足够逼真,我们会以真正的杨大人做饵,引凶手出现。”
听罢,吴杰惊奇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算下策,这分明是上上之策。”
“我倒觉得凶手没想这么多,纯粹就是折磨我们,让我们多想,好让我们缩头缩尾,这样他才能拖延时间。”崔仙玉在发表她的见解。
“拖延时间,这又怎么说?”吴杰问道。
崔仙玉一脸他居然不知道内情的神色,说道:“杨子仪头疼之症得用鬼门十三针才能治好。鬼门十三针这可不好学,我师父就教过我一个人,没有我,杨子仪这病治不好,拖的时间越长,他小命不保。”
姜与若有所思,“所以,凶手很可能不是想杀你,是想阻止你去见杨大人?”
“你也可以这么想。不管怎么说,凶手今晚搞这一出,从哪个方面来说,杨子仪必死无疑。”
“是啊。”吴杰抹了一把脸,叹息道,“不管我们采取何种手段,对凶手而言都能达成他的目的。这可真是令人恼火,敌在暗我们在明,处处受掣肘!”
“凶手对杨大人,真是恨之入骨!”姜钰偏头,瞧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肩膀,“凶手应当是掌握了杨大人污蔑裴真的确凿证据,所以才如此不择手段。可我们,难道要这样放任不管?”
“当然不能。我师父临终前交代过我,一定得把杨子仪治好。师命难违。再说了,治病救人,也是我作为大夫的职责。杨子仪有没有为一己私利残害同僚,那是你们官府的事,与我无关。”
吴杰和姜钰沉默不语。
崔仙玉瞧着他们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不觉地皱起眉,不满道:“干嘛不说话?大家一起想个办法啊。还有你,师爷是吧?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帮你家大人想个法子啊。”
张师爷苦命一笑,“姑娘,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姜钰说戏可以接着唱,但戏文得改,或许她已经想到了法子了,不如你问问她?”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于姜钰身上。
姜钰沉吟一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铤而走险,博一线生机。”
“具体要怎么做?”吴杰问她。
“我方才说的下策,大人以为的上上之策。”
14. 第13章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吴杰正犹豫不决,大理寺来人了,请他带上姜钰走一趟。
刚刚阎王来点过名,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侥幸不死,恰好大理寺来人,他不得不怀疑,这又是鬼影人搞出来的手段。
“这半夜三更的,是哪位大人要请本官去大理寺?”
“是何大人。”
何大人?
吴杰仍旧不放心,追问道:“何大人可有跟你说过缘何寻本官?”
“应当是何大人遇刺一事。”
什么?
吴杰神色大惊,何大人也遇刺了?莫不是鬼影人做的?
当他仍旧不敢贸然行动,用眼神示意姜钰,“你怎么看?”
“那就走一趟吧吴县令。”姜钰停顿了一下,“在此之前,麻烦吴县令派人去请两队金吾卫过来,一队来护送我等安全抵达大理寺,一队留下保护崔姑娘,免得我们走后鬼影人又杀个回马枪。”
“不必多此一举。”大理寺来的卒吏说道,“我来时,何大人早已请了一队金吾卫来护送,确保吴县令和姜姑娘一路安全无恙。这多余的人是找不出来了,不如崔姑娘一同前往吧。”
姜钰目光看向崔仙玉,“你以为如何?”
“我没问题。”
崔仙玉想着,只要能护住她这条小命,陪他们奔波一趟也未尝不可。
“那就走吧。”姜钰一起身,肩膀不可避免因动作而拉扯到伤口,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啊哟。”
崔仙玉赶紧伸手扶住她,“慢点,着啥急嘛,何大人就在大理寺,他又不会跑。但你不小心,这伤口总是这么拉扯,你迟早没命!”
“不打紧。”姜钰疼得勉强一笑。
崔仙玉“啧”了一声,摇摇头,“嘴硬。”
一路有金吾卫的护送,倒也相安无事地抵达大理寺。
大堂上,何在礼强撑着没打瞌睡,等着他们的到来。
姜钰一进门,一眼便瞧见何在礼那眼瞎的乌青,像是被人一拳打中一般,憔悴得可怜。
何在礼请人上茶后,直言道:“方才,一蒙面人自称是鬼影人,闯入大理寺,问本官可知杨子仪现在何处。”
“何大人可否详细说说是什么时候?”姜钰问道。
“约莫是半个时辰前,也就是子时三刻。”
“居然也是子时三刻。”吴杰一脸困惑,“这不应该啊,难不成这鬼影人还会分身不成?”
“吴县令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何大人,您有所不知,子时三刻,那鬼影人在长安县县衙放了两把火,还差点射杀下官和姜钰以及崔仙玉。下官和崔姑娘倒无事,姜钰肩膀中了一箭,好在捡回一条小命。”
“这鬼影人果真凶残!”何大人感慨了一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吴杰,“那鬼影人可有问你们杨子仪现在何处?”
吴杰嗫嚅半晌,堪堪回道:“……有是有。但下官实在不知杨大人现在何处。想来正是因为如此,那鬼影人才把下官打晕,随后放一把火,打算烧死下官。”
“就问了你一个人?”
崔仙玉这时说道;“我倒是没见过他。我是在睡梦中被烟呛醒的。”
“我是没睡着,听到有人喊‘走水’的声音,打开门想看看发生什么事情时,被躲在暗处的鬼影人放箭射中肩膀。若不是我及时侧开身子,怕那利箭就射中我心脏了。”
何在礼听完三人的话,痛苦地闭上双目,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隐隐作疼的脑门。
“奇怪!真是奇怪!那鬼影人是如何做到同一时间在不同地点作案的?”
“兴许,这鬼影人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很多个人?”吴杰说出他的猜测,“又或许,这鬼影人用了什么法子,让我们以为他作案的时辰相同,其实不同!”
“吴县令说的在理。那依你看,鬼影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吴杰噎了半天没响声。
他非鬼影人,又如何得知鬼影人此番做法为甚?
但在上司跟前,他得表现一番。于是思来想去,他把姜钰方才在县衙的分析,改了改说辞后说给何在礼听。
“依下官浅薄之见,这鬼影人这么做,是想杀掉裴真一案相关的人,他或许是认为裴真无辜,要给裴真报仇。二来,这鬼影人想着若杀不死我们也没有关系,他搞些动静,尽量拖住我们,让杨大人错过治疗的最佳时机,死于头疼之症,如此也算是为裴真报仇。三来,他想着,若我们不坐以待毙,借杨大人打算引蛇出洞,来个瓮中捉鳖,他也能借此机会杀掉杨大人。”
“你这分析,倒是适用于你那边的情况,可本官这边,就不一定了。那鬼影人只是问了本官一句,本官回他不知,他只冷哼一声便离开了。若真如吴县令所言,他应该杀掉本官才是,可他没有。”
“如此,不是更能说明他真实的目的是想迷惑我们,迫使我们用第三个法子?”
“这鬼影人以为杨子仪是陷害裴真于死地的凶手,如你所言,他只要拖着崔姑娘,不让崔姑娘医治杨子仪,杨子仪必死无疑。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或许,这鬼影人是想亲手手刃仇人,不想让杨大人死得如此轻巧?”
“要知道,论查案破案,杨子仪比不过裴真,但比起裴真来,杨子仪兢兢业业到可怕。哪怕天上下刀子,哪怕他只剩下一口气,他都绝不会告假,必来大理寺上值。而今,他因为头疼告假,可见他被这病折磨得不轻。头疼致死,哪里算死得轻松呢?”
“想来也是。”
吴杰同意何在礼的看法,姜钰却另有看法,“也许在凶手看来,她不在意杨子仪是怎么死的,但是一定得是凶手亲手杀死。凶手正是有这个执念,才会在今夜如此生事端。”
“也有几分道理。”
何在礼和吴杰连连点头。
这时,崔仙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们,分析了这么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结论?我倒是觉得,也许凶手就是随心行事,让你们猜来猜去,他看着过瘾呢?”
何在礼和吴杰,还有姜钰三人同时瞪大眼睛。
是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要真是这样,这凶手岂不是更难抓?哪怕设局,他也不一定会入局啊!
“邦邦邦!”
打更声传来。姜钰眉头一动,“我想到了一个能抓住凶手的好主意。但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何大人解答。”
“讲!”
“第一个问题,何大人您真不知杨大人现在何处?”
何在礼摇头。
“那,可有人知晓杨大人在何处?”
何在礼依然摇头。
“第二个问题,杨大人和拜火教有没有关系?”
听到这话,何在礼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看向姜钰时眸光多了几分锐利,“你怀疑,杨子仪和拜火教暗中勾结,害死裴真?”
“嗯。”
姜钰将她的猜测和盘托出,“裴真一案的关键人证之一的青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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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火教的教徒。剩下四名人证暂未可知,但我猜测他们应当也与拜火教有关系。裴真一死,杨大人接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但敛尸房尸体失窃案后不久,杨大人就称病告假,巧合得过于巧合了。”
“本官也和你说过,杨子仪和裴真二人情同手足,时常把酒言欢。他怎么可能会设局陷害裴真呢?”
“也许,鬼影人也和我们有同样的疑惑。那不如,我们就以这个点设局,引鬼影人自投罗网,如何?”
“你的办法,说来听听。”
“劳烦何大人请个和杨大人身形相似的人来假扮杨大人,我们来唱一出戏……”
一脸好几日,风平浪静。
姜钰在县衙养伤,准备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此时,崔仙玉刚给她换完药,嘱托道:“你这伤口不浅,你恢复得也慢,这几日你还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吧,别乱动了。”
“这怎么行,案子还没结束呢!”
姜钰说完,准备起身穿衣,却被崔仙玉按了回去,“案子又如何?这不是还有吴县令吗?你操什么心?真当我给你治伤不收钱啊?你要是觉得我收的钱太少,我不介意多收一点。”
“事关我爹,总该是我亲自过手才放心。”
“躺好!”崔仙玉口气冷硬地命令道,“没见过你这么不停大夫话的病人!案子是吧?你想知道什么,我这就帮你去问吴县令去。”
“第一,那四名人证,可查到是否和拜火教有干系。第二,下葬的裴家人,可有验证好身份。案发当晚,裴家可有异常。第三,青娘的老家,吴县令可有派人去查,可有查到什么新线索?第四……”
“不用查了!”
吴杰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外传来。姜钰和崔仙玉都没察觉到他是何时到来的,也不知她们方才说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吴杰本人就站在屏风外,双手背在身后,“这是杨大人的意思。”
“杨大人?他不是因病告假了吗?”姜钰不解地问道,“还有,杨大人为什么不让继续查下去了?”
“杨大人压根就没病,他只不过是设了个局,引偷盗严非尸体的凶途出现罢了。如今凶手已经出现,并且犯下滔天恶行,此案杨大人会亲自跟进,捉拿凶手,我们不必再操心此案了。”
“什么?”
姜钰和崔仙玉面面相觑。
“我们昨日才和何大人说好,假意让崔姑娘去给杨大人治病,引出凶手,好设下埋伏擒拿凶手,结果今日杨大人就回大理寺,命令我们不必插手此案?!这么说,我们全被杨大人耍了?”
吴杰不满姜钰这话,“什么叫杨大人耍了我们?杨大人这是以大局为重,为捉拿凶手以身入局,如此高尚的品德,值得称颂!”
“可是,我们之前查到,青娘和拜火教有干系,再往下查,裴真的案子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现在……”
“姜钰,本官最后说一遍!”吴杰打断她的话,“这是杨大人的意思!你非衙门中人,本官让你跟在身边查案,算是善心大发了,杨大人也没计较你的罪过,你该感恩戴德,怎么还能怀疑到杨大人头上去?你给本官安分点,好好养你的伤!”
说罢,吴杰拂袖而去。
姜钰想追上去,却被崔仙玉按住,“事已至此,算了吧。”
“不行!裴真的案子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绝对不可以这么放弃!”
崔仙玉奇怪地看着她,“这裴真与你非亲非故的,你干嘛对他的事这么上心?难道……你就是那鬼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