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引昼》 第3章 回 她说了一个漫长又可怜的故事。 孤女遭受同村人的白眼与排挤,好不容易长大,又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要收了她去做媳妇。 于是她只能凭借着从阿娘那里学到的一点本事,捕蛇换钱,以此度日。 昨夜她一无所获,很晚才回村。 刚到村口,就看到村长和仓能爷爷被人押着,跪在一个衣着华丽的人面前。而后两人被捆走,马车上下来两个和他们衣着一模一样的人,往村里去。 她不愿多生是非,抄小路回到自己家中。 翌日天还没亮,她又被邻居家的流痞敲门骚扰。不堪其烦的她从墙根拿起蛇篓翻窗离开。途中路过村长家,恰好看到陆兰霖和那假村长在说着什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两人十有八九就是冲您来的。”她怯怯的,“我也没那么大胆要救您,只不过您歪打正着,带他们来了我捕蛇的地方。我想这兴许是玛贡山的山神指引,才惊了那条蛇。不得不说,大侠您命真大……” 陆兰霖沉下脸色。 “所以,你真没有驭蛇?” 月绫衣真诚地看着他:“我没有驭蛇的本事,都是靠抹了硫磺粉徒手去抓。”说着,眸光落去腰间的硫磺袋上。 陆兰霖一时心情复杂。 很想把面前的人直接杀了。 直觉告诉他,这少女留着也是个祸害。 月绫衣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不管怎么说,我也……也算救了您一次对不对……这位大侠,您行行好,带我离开南地,可以吗?” 陆兰霖警惕:“你想去东淮?” 月绫衣“嗯”道:“在南地,我是他们口中的‘杂种’,在月亮村,我迟早被他们捆去当媳妇。小时候听阿爹说,东淮地大,我也许能找份工养活自己……” 说到这里时,她一双凤眸闪闪发光,像是十分憧憬。 陆兰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末了开口:“走,带我去你爹娘的坟茔看看。” 月绫衣心里咯噔一声。 说起来,她也很久没有去过了。 “怎么?”陆兰霖微挑眉梢。 ——做戏没做全套? 她牵了牵唇角:“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孤身男女二人前去一方父母坟茔,视为定亲。” 陆兰霖笑了一瞬,有些冷。 想以此理由来阻止他? 双手环胸,一脸坦然:“这是你们南地的说法,与我何干?” 她半垂下眼睑:“是我多思了……请随我来。” 一路上陆兰霖的手都没有离开过剑柄。一旦发现她有其他动作,他便即刻拔剑斩杀。 不过她似乎没有其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直到走出白瘴,她才停下脚步。 “这不是月亮村。”陆兰霖将剑缓缓拔出一寸。 她微微侧过小半张脸:“这是南地边围的小河村,是我阿娘出生的地方。” 眼前的村子周围被竹林围绕大半,十分隐蔽,若非带路,或许根本找不到它。 “我阿爹说,生于斯死于斯。阿爹的故乡在东淮,我没法去。所以他们离世后,我就把他们葬在了这里。” 第4章 祭 陆兰霖顺着她的目光往前望,整个村子简陋古朴,并不算大,几缕炊烟冲天而上,没看到青年人,但有老人和小孩在活动,不像有埋伏。 月绫衣走在前面,稳稳踩过被溪水冲击打磨得几乎消磨棱角的石头上。 他紧跟其后,看着清澈的溪水从脚下流淌,偶尔有透明的,不足手指上的小鱼顺水而过,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微妙情绪。 等进了村,那些老人看到月绫衣,一愣后,都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小月牙回来了!” “小月牙都这么大啦!” “哎呀,是好久没看到小月牙了!待会来我家吃饭,不许跑了啊!” 月绫衣脸上露出几分羞赧,摆摆手:“不了不了,阿古大叔,我还有其他事呢……” “好俊俏的小子,是小月牙的相好?”有个大婶搓着手从小院里走出来凑热闹,“日子还真是快哈,小月牙都有相好的了。” 月绫衣更加窘迫,小声:“霞婶子,其实他……” 陆兰霖走上前,自然地抬手,揽住她的肩,重重一握。 “各位长辈好。”十分谦逊的模样。 “好好好。”立刻有老人应话,又轻嘶一口气,“小子,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他,他是月亮村的。”月绫衣赶紧找补,“命运很是坎坷,幼年在东淮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呢。” “哈哈,难怪小月牙会看上哦,原来你们两个都是小苦瓜。”霞婶继续打趣。 陆兰霖的手微微加大力道。 皮笑肉不笑地轻声:“编也适可而止。” 她懵懂地眨眼:“可不是您先开始编的么?” “少废话,赶紧带我去该去的地方。”说到这里,他侧过半张脸,似是很爱慕地看着她。 月绫衣露出两分怯色。 “大叔,婶子,这次回来得仓促,饭是吃不了了,我们还得去阿爹阿娘那边祭拜呢。”对面前的人解释。 几个人面色古怪地看了彼此一眼。 陆兰霖手指紧紧往她肩骨扣,低声:“别想着耍花招,你的命在我手上。” 霞婶小心翼翼:“小月牙,你确定……就这么空手去啊?” 月绫衣覆上陆兰霖的手指,顺势握住,拨下肩头,似撒娇般挽了他的胳膊,浅浅一笑:“之前家里还放了些祭品,不会空手去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霞婶注意到她的动作,轻松一口气,“你阿爹阿娘走得早,婶子是担心你不知道这些呢……” “我都知道的。”她弯起眼眸,又道:“那我们先去啦!” 挽着陆兰霖走了好一阵,直到身后没有了注视的目光,她才松开手。 侧眸瞥见他隐隐不悦的神色,她乖觉闭嘴,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一处木屋前,她转过身。 “我进去拿些祭品,劳烦您在外面等等,很快就好。” 陆兰霖打量着简陋的木屋,看着也是经历了好些风雨的模样,不似能藏人的,也就应允了。 月绫衣朝门走去。 推开有些腐朽潮湿的木门,她立刻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佯装无事地合上门,她脸色一变,骤然抬手。 指间滑出发簪,锋利的针尾逼近那人的眼睛。 第5章 墓 “我说圣女大人,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哦。”对方轻笑。 月绫衣轻哼一声,却没有收回发簪的意思。 “南九思,你不好好在你的王宫待着,跑出来跟踪我?” 南九思并不回答她的话,用手抽出她夹在指间的发簪,捏在手里把玩,啧啧有声:“哪有圣女大人这么狠心的,拿着人家送的生辰礼,要杀我这个送礼人。” 月绫衣不免弯了弯唇角,又抢回发簪,笼回袖子里,没好气道:“门口那位厉害着呢,我没功夫和你多说。” “他能有你厉害?”南九思透过半指宽的缝隙往外望,“被你耍得团团转,都骗到小河村来了。” 月绫衣语气无辜:“这可就跟我无关了,是他生那么多心眼子,非要来看我阿娘的坟。” “……你还真带他去啊?”南九思咋舌,“我都没陪你去过。” 月绫衣瞪了他一眼:“你是南地人他是么?南地的规矩又约束不到他。” 顿了顿:“那两个人的尸体应该处理了?” 南九思一挺胸脯:“那必须,你哥哥我什么时候不靠谱过?”话锋一转:“不过你坏了我王兄的计划,父王要是问罪,我可帮不了你。” 月绫衣微一挑眉:“南夜离那计划,要真成了,就是东淮南地大战的火苗子。身为王储,脑子却简单得要命。” 南九思叹了口气:“谁叫王兄命好,托生到王后肚子里。” 眼神飘去月绫衣身上,小小声:“不过我也命好,圣女大人的婚约——落在了我手里。” 月绫衣翻了一记白眼。 “你可以闭嘴了。” 走到床边,在床底下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竹篮。 她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用手拂了拂上面灰尘,从里面拿出几枚叠了不知多久的元宝,又放回去。 “你别跟着,他很警觉,”临出门,她严肃嘱咐,“等时机合适,我会联系你见面。” 南九思双手抱胸,站在阴影里,点了一下头。 外面的阳光有些过分耀眼。 月绫衣眯了眯眼睛,才继续走。 很是乖巧地将竹篮递到陆兰霖面前,说:“我以前叠的元宝还在,凑合凑合用。” 陆兰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缠绕的一缕蛛网上。 又看向那些灰扑扑的元宝。 “多以前?” “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她认真地想,“阿爹阿娘是在我六岁那年走的,我那时候不是很懂,还好有个好心的嬷嬷。这元宝,就是她教我叠的。说是儿女亲手叠的元宝,到了下面,是最珍贵最值钱的。” 心弦微微触动,陆兰霖想到了一些往事。 再看向她发间的蛛网,委实碍眼,便伸手替她把那一丝缠绕摘去。 她不明所以,下意识后退半步。 直到他将手伸到她面前,给她看那丝蛛网,她才明白过来,赶紧道谢:“谢谢您。” “走吧。”他收手转身。 沿着后山小路往上,没过多久,出现了一个小土堆。 小土堆前立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的字,陆兰霖看不懂。 “南地圣女——月神氏。” 第6章 散 月绫衣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没见过。自有记忆起,她就住在圣女殿,由渡月嬷嬷抚养长大。 渡月嬷嬷是圣女殿的护法,亦是除圣女以外,殿中地位最高的人。在外人眼里,渡月嬷嬷严厉、冷漠,然而私底下,月绫衣经常缠着她,撒娇要她买糖吃。 在月绫衣六岁那年,渡月嬷嬷说漏了嘴: “阿衣和阿沫长得真像呐……” 月绫衣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母叫月银沫,也是南地圣女。 更多的,渡月嬷嬷就不愿意再提了。 后来的十年中,她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人,从他们嘴里套话,又借身份之便,出入王宫和圣女殿藏书密库。 而后,她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答案…… “这就是你父母的坟?”陆兰霖显然不信。 月绫衣的脸色却不大好,眼神有些游离,缓缓将竹篮放下,跪去地上,又从竹篮里取出元宝。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说话。 坟,被献祭而死的人,哪里会有坟? 血肉皆散,尸骨无存,都成了神凰木的养料! 面前埋葬的,不过是她从渡月嬷嬷那里讨来的,月银沫曾经用过的祭祀法杖和几根银簪罢了。 “您有火引吗?”她问,声音微微发哑。 陆兰霖将火折子递给她。 看她将元宝一点一点焚烧干净,又对着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很虔诚的模样。 陆兰霖心中疑虑打消了一半。 兴许东淮南地风俗不同,这坟古怪,也是情有可原。他这样想。 殊不知月绫衣的虔诚是在心中恳求: “阿娘,若您魂灵仍在,请佑女儿此次顺利,让陆兰霖信任我,爱上我,帮我彻底摆脱南地圣女百余年的悲惨命运!” 静静看她烧完最后一枚元宝,陆兰霖淡淡开口:“你父母是怎么回事?” 月绫衣唇角微微牵了牵。 哪有人这么揭人家伤疤的。 但还是诚恳地编着:“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那时候我太小了,只记得他们是外出打猎还是什么,出了意外。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青紫……” “村民怎么说?” “他们说我可怜……” “没有给你一个说法?” 月绫衣摇摇头:“山林中毒物遍布,时而有人发生意外,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那你其他亲人也不在了?” 月绫衣垂眸:“我没有其他亲人,阿爹背井离乡,阿娘是孤女。” 至于渡月嬷嬷,那是抚养她长大的老师,并非血亲关系。 陆兰霖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变化,瞧不出什么破绽,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走到坟茔前,双手相交,拜了一拜。 “晚辈多有打扰,抱歉。” 月绫衣怔了怔。 陆兰霖又走回来,双目微敛:“你这什么反应?” 她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说比较好,敷衍着:“您很客气。”转身看向来时路:“走么?” 陆兰霖略是扬眉。 转移话题,心中有鬼。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7章 骗 “……我叫月绫衣。” “多大?” “快十七了……” “父母是哪里人?” 她眉头微蹙:“您不是知道么?” 陆兰霖云淡风轻:“我问,你答就是。” 月绫衣心里冷笑两声,原来想以这样的方式来套她的话哦。 乖巧回应:“我阿爹是东淮人,阿娘是南地人。” “南地哪儿的人?” “小河村。” “小河村有多少人?” “十几口人。” “为何不见年轻人?” “我不清楚。” “他们都会蛊术?” “不清楚……” “你会蛊术?” “我——” 下意识一个字音就要出口。 她咬住了。 但顿住的刹那,抬眸对上陆兰霖那深邃的眼睛,浑身立刻凉了大半截。 陆兰霖审人的技巧属实厉害,看似随意的话题,突然抛来一个炸药,直接给她炸飞。 知道无法转圜,她果断跪下了。 怯怕地磕头道:“没错,我会蛊术,但我只会南地女子都会的结缘蛊,那是给情郎用的……” 陆兰霖轻哼一声,双手绕胸,不置一词。 “想必大侠您也听过南地女子的一些传说,南地的男人不敢对感情不忠的,因为一旦不忠,就会受到结缘蛊反噬。对了,我小时候还见过东淮姑娘前来求蛊呢,不过她管这个叫‘情蛊’。” 情蛊…… 想到了什么,陆兰霖眼神有些阴冷:“你给我下了?” 她连连摇头否认。 她下的不是结缘蛊,而是连缘蛊。 在他封她穴位,将那秘药按入她唇间之前,她的手指已掠过他那处上方。 而这两种蛊,看似一字之差,实则截然不同。 后者更为阴毒,若蛊不解,他此生不会再对除她以外的女子有身体反应。 他握着她的命,她亦是如此。 陆兰霖沉默的片刻,她又赶紧道:“大侠天人之姿,人中龙凤,我这小小孤女,怎敢去想其他?至多是想借您之力,离开南地罢了。” 她说得谦虚,可…… 先前他倒是没多看,眼下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腰肢柔软,身姿妙曼,一张脸更是生得清媚,眼波流转,楚楚可怜。这样的姿容,还有这娇怯软和的性子,若去到东淮,定是被趋之若鹜的尤物。 “东淮不适合你。”他几分心不在焉,“留在南地未必是坏事。” “无人庇佑,又谋不到生路,大侠不是我,不会知道我如今的处境。”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睫,神色凄哀。 陆兰霖错开眼神,莫名心浮气躁。 几息后,他道:“你已骗我两次,我怜你身世,暂且放过你。若叫我知道还有其他隐瞒,我——”握住剑柄,意要拔剑。 月绫衣跪走到他面前,慌慌张张按住他的手,不住摇头:“不会,不会,没有其他隐瞒的,请您再信我最后一次!” 陆兰霖倒也并非真想杀了她,要是她一开始就十分老实,他反而觉得她另有大阴谋。如今她蹩脚的谎言,拙劣的演技被他一一拆穿,想来是能震慑她好一阵了。 再要她引路,便是水到渠成。 殊不知月绫衣心中亦是松了口气,她知道他心眼子多,有意无意露出马脚才能打消他的顾虑。至于接近,要是太主动,也会引起怀疑。 而今叫他以为拿捏住了自己,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他身边,直到达成她的目的。 “起来吧。” “谢谢大侠。”她满是欢喜。 用手拍着膝盖上的泥土,听到陆兰霖轻飘一句:“我不是大侠,叫我陆峥。” 第8章 编 陆峥? 他出来办事用的化名? 月绫衣仔细想了想,当时偷听到的信息里,没有这个名字啊。 “还不走?你是要我带路?” 月绫衣回神:“来了!” - 离开小河村,天色渐晚。 最好的去处便是月亮村,但碍于今早“村长”和“仓能”是跟着陆兰霖出去的,如今那两人消失,他们再回去,恐怕会中南夜离的埋伏,也就只能寻处野地歇脚。 陆兰霖早就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日子,没想到月绫衣比他更熟。 趁他生火的空当,顺着旁边的树轻易就爬了上去,从腰间摸出硫磺粉抹遍树干,又找到舒服的位置窝好了。 陆兰霖微微仰头:“你睡树上?” “树上视野好,要是有凶兽靠近,能看得到,”她说,又抬起手拂开几丛树叶,“而且还能看星星呢。” 说起星星,陆兰霖也朝她所望的方向看去。幼年时他和江觅经常因体质弱而被宫中其他人欺负,整宿整宿被罚站在庭院当“护卫”。 每每累到头昏眼花,他们就会看看星星看看月亮。 江觅…… 是他的好友,亦是他此次任务原本的搭档。 却不知为何先行南地,又突然身亡。 他有去信问淑华长公主,可得到的回答是: “安心任务,成功后允你亲自调查。” 亲自调查,那江觅的死,就不是意外。 “陆……”月绫衣咽了口唾沫,“大侠……” 陆兰霖:“……” 将手里一根稍粗的柴火掰断,丢进火堆:“我长你三岁余。” “……陆大哥?”她试探。 “嗯。” 轻轻松了口气,不错不错,有进展。 她抿抿唇,继续:“如果陆大哥眼下想去南地禁地,恐怕时机不合适。” “怎么?” “禁地最难解决的,就是灵卫。想要过灵卫那一关,只有——”她用手指指了指天空,“无论陆大哥你有多大的本事,一旦靠近,都会被灵卫杀死。” “所以?” 她收回手,撑着树枝坐好。 语气认真:“陆大哥为什么来,是什么身份,我不在乎,也不会问。但要是威胁到性命,我肯定会阻止的……我还指望陆大哥带我离开呢!” 陆兰霖沉默地掰着柴火。 月绫衣阻止他前往禁地,是因为灵卫还是其他?关于灵卫,是她杜撰出来骗他的,还是确有其事? 但她如此言之凿凿,禁地暂时是去不了了。 不过除开禁地,南地倒还有很多需要探索的地方。江觅以前带回来的地图尚未补满,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探查一番。 要是幸运,还能打听到“灵卫”的事。 “我是一个商人。”他突然开口。 月绫衣:“……”险些从树上跌下。 编,真能编,比她还会编。 似是觉察到她的腹诽,他淡淡抬眼。 她立刻坐好,用非常羡慕的语气:“哇~陆大哥可真厉害,有这么好的身手,还会赚钱,怎么会有陆大哥这么厉害的人!东淮真是卧虎藏龙,哈哈!” 陆兰霖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清了清嗓子,正经:“是的,陆大哥是东淮商人,来南地是打算谈几桩生意对不对?说到做生意,我明日带陆大哥去附近的城镇村寨转转可好?” 陆兰霖唇角微扬:“正有此意。” 第9章 镇 清晨山林中的瘴气格外黏腻润湿,陆兰霖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不适。 抬眼朝树上看去,见空无一人,他顿时清醒。 “月绫衣?”唤了她一声。 眼下她身上的毒还没解,不可能单独逃走。 ……难道半夜出了什么事? 但他素来眠浅,在野地更是警惕,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起身,他握住剑柄,环视四周。 异常静谧的林子,除了他的呼吸和风过树叶的声音,根本觉察不出其他。 忽然,细碎的银铃声从雾中传来。 想起月绫衣手腕有铃铛,他再次唤了一声:“月绫衣?” 这次有了回应:“陆大哥你醒啦!” 月绫衣小跑着出现在他面前。 一张清媚的小脸红扑扑的,怀中抱着的芭蕉叶盛了好几颗野果。不知是雾气濡湿还是她确实十分欢喜,眼眸亮晶晶的,尤为灿烂。 陆兰霖瞥那野果一眼:“你采的?” “嗯,已经洗过啦,不脏。”拿起一颗递给他。 从昨夜到现在还未进食,陆兰霖的确也饿了,接过野果咬了一口。果肉绵密,汁水丰盈,酸甜可口,味道当真不错。 见他并没有说什么,月绫衣也开始吃。 边吃边说:“这附近最近的是蕉叶镇,我以前卖蛇去过几次,但并不太熟。” “无事,我们走走看看,随意一些。”顿了顿,侧目看向她,“你何时去采的野果?我竟不知。” 听出他的试探,月绫衣指向燃烧殆尽的火堆:“昨夜陆大哥你找来的柴火里有安眠木的枝子,被它烟熏火燎一晚上,自然睡得沉。” 陆兰霖皱眉:“你看到却不说?” “这没什么呀,有我在,我可以叫醒你的。”月绫衣懵懂地眨眼,“而且从东淮到南地千里迢迢,你肯定也没怎么睡过好觉吧?” 陆兰霖的心脏微微一顿。 他的确很久没睡过好觉了,昨夜因安眠木的原因,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只是那梦…… 到最后竟是月绫衣在他怀中巧笑嫣然,盈盈璨璨。 他一声低咳,掩饰尴尬。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我还指望着陆大哥带我离开南地呢。”她低头咬了一口野果,十分诚恳地答。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侧脸上。 松弛,平静的神情。 她是当真想离开南地。 收回目光,他暗暗思忖,若此行顺利,她也助益良多,离开时带她一起,也并不无可。 - 蕉叶镇。 南地风貌和东淮的大有不同,就算是城镇,四周也草木葱茏。 竹篱围绕成环,竖在匾额下,便是城墙。像这样的城镇,东淮铁骑一日就能破数十个。 只是南地蛊术毒术慑人,这么多年来才会安然无恙。 “陆大哥?”月绫衣走在前面,回头。 “无事。”跟上她的脚步。 镇里的居民比起小河村又是另一番景象,叫卖的小贩,逛市的妇女,吃喝的男人,很是热闹,倒有几分东淮的模样。 月绫衣声音轻轻:“今日是南地的开集日,许多人都出来了,卖的东西也更好更新鲜。陆大哥既然要做生意,不如去摊子上看看?” 否则以他这外乡人格格不入的气质,很快就会被当地的镇官“请”去喝茶。 第10章 簪 陆兰霖尚未答应,她蜡染的蓝色衣裙像一道蝴蝶掠过的残影,已经朝最近的摊子跑去。 是个卖首饰的摊子。 摊主是个妇人,戴着银冠,穿着节日盛装,背后还背着个奶娃娃,用白嫩的手指拨动着她银冠上闪闪发光的银片。 “小阿妹想看看啥子喃?”她热情地问。 月绫衣拿起一根银簪,看了看,又拿起另一根湖水蓝珐琅簪。 圣女的服饰都是王宫定制好的,她身上穿的南地女子寻常装束,还是缠着渡月嬷嬷要的生辰礼。如今她及腰乌发只用银环简单束着马尾,看到漂亮的发饰,一时挪不开眼睛。 陆兰霖走到她身边,见她对那根湖水蓝珐琅簪爱不释手,不禁微微敛目打量。 ……很普通的发簪。 不过她一个孤女,或许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样的发饰吧。 “怎么卖?”他问。 月绫衣一愣。 妇人也是一惊,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不确定地问月绫衣:“小阿妹,他是东淮人噻?” 月绫衣有些无奈,浅浅一叹。 身为圣女,她自幼学的十分繁杂,东淮、南地、北域、西疆,她都能切换语言。陆兰霖却好像没这个技能,也不知道东淮那边派他来是调查还是送死。 要不是她看中了他,他身手再好,也已经凉透了。 “他是东淮人,也是我男人嘛。”她用南地话说着,故作轻松的语气,“我晓得现在世道不太平,但是跟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有啥子关系喃?我都和他好了,娃都有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他分开噻。” 陆兰霖:“……” 小骗子。 妇人叹了口气,附和:“也是呐,这世道,跟我们普通老百姓没得啥子关系。我们只管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啥子仗不仗的哦,打起来跑不脱,那也是后面的事了……” 说着,妇人身后的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哄着,一边又回应陆兰霖先前的话:“这簪子,七个铜板儿。” 陆兰霖身上只有银锞子,取了出来,妇人立刻瞪大了眼睛。 “找不开找不开,我这小本生意,哪有那么多铜板儿给你哦。” 月绫衣也没想到他出手这么阔绰,尴尬笑着,打圆场道:“嗐,他虽然是个做生意的,但是对咱们女娃家用的东西一窍不通,让阿姐见笑了。”拿出自己的钱袋,数了七个铜板。 妇人收了钱笑:“看来是做大生意哦,做大生意好,以后你是享福的命!” 话音未落,月绫衣已经向陆兰霖摊开了手。 陆兰霖不解。 她没好气道:“哪有你送礼物我出钱的道理,银子给我!” 妇人笑得更开心,帮腔:“是了噻,小郎君还是要出点血哦。” 陆兰霖脸色微冷,倒不是心疼银子,只是很不喜欢被谁这般牵着鼻子走。 但眼下被架着,不给也说不过去。 便把银子放去她掌心,半扣住她的手指,似笑非笑:“那娘子可得好好计划计划,这钱该怎么花了。” 第11章 卦 以往月绫衣都会瑟缩认怂,陆兰霖也见怪不怪,可这次,她竟反其道而行之,反握住他的手指,眨着眼睛道:“相公放心,月儿会好好计划的。” 在他抽手的前一刻,松开了手指。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缠绕手中的银丝发簪。 离开摊子,陆兰霖的气场有些阴冷。 是不是他太好说话了,以至于给了她可以随意攀附的错觉? 一记眼神横扫过去,月绫衣又恢复了以前的怯怕,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陆大哥别介意,方才不得已而为。她背上那个小娃娃,你可有留意……” 陆兰霖下意识想回头,被她眼疾手快拉住。 “陆大哥你要记住,在南地,一切看起来合理的,几乎都不合理。比如方才那小娃娃,其实是蛊母,那妇人身上有子蛊。蛊母吸附子蛊,子蛊滋养蛊母,是很厉害的了。她问你是不是东淮人,其实是想对你动手!” 回想起月绫衣同妇人说的那番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地转移了话题,陆兰霖的喉咙隐隐发紧。 没想到南地竟这么可怕。 “知道了。”他简单回应。 月绫衣偷偷翻了个白眼,连个谢都不会说,高冷什么呢。 不过不谢也没事,反正都是她胡诌的。白挣一锭银子,倒很赚。 手拍了拍腰间的钱袋,想起发簪还没有插上,便停下来绾发。 她的手指白皙纤长,灵巧地绾绕,几下就成了髻。普通的湖水蓝珐琅簪在乌发的映衬下,忽而就显得高贵了起来。 “好看吗?”她问。 陆兰霖还没说话,两个南地少女擦身而过,她们头上簪花簪银,瞬间把她简单的束发比了下去。 她颇是羡慕地看着那两个走远的少女。 圣女服虽然华丽典雅,但也是套牢她的枷锁。比起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她更想过平凡又热闹的生活。 “还想买什么就去买,”他看向不远处的其他摊子,“慢慢选。” 月绫衣眸底一亮。 “那我真去了哦?” “嗯。”他侧目,“我在茶棚等你。” 她扫视茶棚,老板是个普通人,喝茶的两女一男也是普通人,四周没有其他熟悉面孔,是安全的。 于是开心地朝面前摊子跑去。 见她走远,陆兰霖去到卜卦的摊子,向摊主讨要了纸笔。 摊主笑盈盈的:“公子印堂泛红,目含春水,想必是有桃花开了。” 陆兰霖:“……” 几笔成书,递给他:“先生卜卦测字即可,用不着多话。” “此乃肺腑之言,怎能算多话?依我看,那桃花啊——” 陆兰霖目中含了深深笑意:“薛鸣玉,想死?” “——那桃花啊,也不是很适合你,嘿嘿。”薛鸣玉硬生生拐了个弯。 他哼笑。 “得了,少贫两句。让你调查的事如何了。” 薛鸣玉一边摆弄着龟壳,一边低声:“那姑娘倒没撒谎,死的两个是王室奴才。不过那两具尸体没见着,定是被收走了。” “她的身份?” “大概……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