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状积雨云》 第1章 你打人了 2025年6月8日,天气阴。 黑色保姆车稳稳停在数字电影产业园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粉丝们瞬间骚动起来,呼喊着向前涌去。 人群推搡着,手臂急切地伸向车门。几名保安反应迅速,大步插入人群中央,一边叫着“往后走!往后走!”,一边有力地将激动的人群向两侧分开,在车门前清出一条通道。 车门打开,一个个穿着潮牌T恤、破洞裤厚底鞋,染了红黄蓝绿发色的男团成员从容下车,立刻又引起一阵不小的尖叫。 粉丝们兴奋地举着手机拍摄,热情挥手,急切地将手写信送出。 最后下车的成员顶着一张清瘦的瓜子脸,微乱的黑发随意向后抓拢,衬得眉眼愈发清晰利落。一双凤眼眼尾斜挑,双眼皮的折痕利落地向鬓角飞扬开去。 但他的颜值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新的欢呼,粉丝们依旧追着前面几个成员走,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云景焕已经习惯这样的待遇,他的性格不讨喜,公司也不给他个人资源,粉丝不多很正常。 他随意看了一眼天空,全市最高的地标性建筑隐没在灰尘雾气里,顶端的灯塔闪闪烁烁亮着灯。看不见蓝色,没有太阳和云。 “景焕!给你的!” 急促的叫声唤回他的注意力。 云景焕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名个子不高的女生被挡在人群后面,艰难地朝着他举起手里的信。 他立刻慢下脚步,眼神中透出笑意,低声说着不好意思,顺势半弯下腰,伸长胳膊往前够。碰到信时手腕一翻,将它勾了回来。 有其他成员的粉丝不满地啧了一声:“烦死了,能不能别挡着我。” 他手里的信紧了紧,假装没听见。 刚和粉丝分开,进入大厅,六个成员之间的氛围立刻恢复成了刚刚在车里的冰冷。 仿佛刚刚聊天打闹、亲密麦麸的是另一群人。 云景焕早已习惯,微微抽动嘴角。他们互相之间没什么队友情,撑死了只是同事关系。 cp炒得正火热的a和b其实各自有女友,镜头一偏,简直就要上了崆峒山。 那个出道时营销创业人设的c,自己弄的工程破产欠了一屁股债,早就进了失信名单,只是公司瞒着不说。 d呢?看起来是个单纯小白花,私下里烟酒都来,出道时好好的“禁欲系烟嗓”变成现在的破锣嗓子,每次修音都要花好大一番功夫。 还有──云景焕看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和自己并排走着的e。 也是他最讨厌的队友。 此人叫何雨舟,是家里的小少爷,半年前靠着家里的关系没有经过任何选拔直接空降。 而云景焕从海选一路淘汰上来,笔耕不辍写了七八首歌无偿奉献给公司,才得以成团出道。 公司给何雨舟营销的是ACE人设,其实此人就是个只有脸能看的废物,唱歌大白嗓跳舞肢体不协调。 如果只有这些原因,云景焕还不至于这么讨厌他。 最直接的原因是,何雨舟刚出道那会儿,公司把云景焕私藏留给自己的solo曲拿给他来唱。结果唱成一坨屎就算了,作词作曲人居然写的团名。 而其他人压根不会写歌。 何雨舟叫他的声音把云景焕从神游里拉回来。他循声望去,正迎上对方含笑的眼睛,对方朝电梯方向抬了抬下巴,无声地提醒自己门还开着。 假笑! 云景焕瞥他一眼,不爽地抬脚走进去。 和导演助理简单沟通了一下,成员们就走进了化妆室开始化妆。 他们这次来录一个团体类竞演节目。合同只签了两期,也就是说,录两个舞台再做一些期待、紧张或者悲伤的reaction之后,他们就可以滚蛋了。 冠军早就内定给了一个人气远在他们之上的男团。 云景焕没觉得憋屈,反而有点雀跃。 难得老板把这次竞演两首歌曲的创作大权都交给了自己,而且会署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已经让他激动不已了。 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为了这两首歌,他忙了无数个日夜,从作词作曲到编曲混音全都亲力亲为,甚至为了效果挨个指导其他队友。 比以前写的任何一首歌都认真。 他知道这是出圈最好的机会。 化妆的时候,云景焕还戴着耳机在听今天要竞演的第一首歌。 后背被戳了一下,他正听到自己叠了八重音轨的**部分,不爽地移开身体。 又被戳了戳。 他拧起眉毛没动。 终于没动静了,云景焕重新沉浸在音乐里,却感觉自己表演服上面的金属链条被拽了拽。 “干什么?”他暴躁转头。 惹得化妆师的手一顿。 “不好意思。”云景焕向化妆师道完歉,抬眼就看见何雨舟的一张大脸。 好吧,其实不大。 甚至挺小的。 这个家伙的粉丝在争门面之战中总是胜利是有道理的……云景焕和他的距离猝不及防非常近,饶是这么不喜欢他,还是因为人类爱美的本性悄悄吞下一枚口水。 他的眼型狭长,线条很冷,不同于自己天生多情的凤眼,他的双眼皮凌厉地扫出去,瞳孔漆黑地盛着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没表情的时候还挺凶。 不过对方的眼睛和嘴角很快一弯,露出一个春风化雨的微笑来:“景焕,能不能教教我这趴怎么唱,我刚刚练了几遍,又找不回之前的感觉了。” 昨天晚上不是才来找他问过…云景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 还有,他们很熟吗?都能略过姓直接叫名字了? 不过鉴于自己非常重视这次表演,他还是耐着性子重新教了。 一教就教了四十分钟,妆都快化完了。 听到何雨舟难听的大白嗓变成好听的大白嗓,云景焕简直要鼻子一酸泪洒化妆室。 “给你分的都是最好唱的部分,到时候如果出岔子,我会及时给你垫音。”听何雨舟过完一遍,云景焕谆谆教诲。 “嗯,谢谢你景焕,我不会出岔子的。”何雨舟的眼睛亮闪闪,认真点头。 他的棕色头发被做成了纹理碎盖,撒了很多金粉,点头间布灵布灵地跟着头发直晃荡,像一片亮闪闪的星辰。 云景焕眯起眼睛,感觉此人有点闪到自己了。 物理意义上的。 对方还没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他耐着性子。 “之前那首歌,对不起,我会还给你的,给我一点时间——” 云景焕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之前唱了他的歌那件事。 “……嗯,没事。”他有点结巴。 何雨舟又笑起来,他抬起手腕,露出七位数的镶钻手表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休息室了。” 目睹对方似有若无的炫富动作,云景焕久违地没有觉得刺眼讨厌,点头说:“待会儿见。” 他们化完妆又在休息室里玩了会儿手机,工作人员就来敲门通知进场。 老实说这个场是云景焕出道以来见过最大的舞台。 巨大的扇形舞台有三层阶梯,底层铺了LED地砖,中层是弧形巨幕。舞台两侧设了五个竞演团的银色卡座,前方是导师席,观众已经入场,举着花花绿绿的应援物。 舞台背景是银色,星云屏幕闪烁,顶部的灯光和水晶棱镜交织,打造出了一副如梦似幻的爱豆造梦空间。 云景焕和队友依次上场,进行第一个环节,自我介绍。 “One Two Three,大家好,我们是VOX声浪男团组合!我们的口号是声浪震天,征服全场!” 好羞耻……虽然他已经出道一年了,喊了一年的口号,但每次喊口号,云景焕都脚趾扣地。 伴随着粉丝的欢呼尖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到卡座里坐下。 根据昨天的抽签结果,他们的表演顺序是第三个,第二个男团表演过半他们就要去后台准备了。 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观看表演,并且做出震惊、沉浸、交头接耳顺便卖个腐的反应,这些反应都会被摄像头一一记录。 云景焕坐在最外侧,找到机位之后就换了个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没再动了。他的身边是何雨舟,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忙到第一组男团开演。 灯光暗下来,云景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想提醒旁边的某人注意一下别做那么多小动作影响团队形象,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饼干。 我靠嘴唇上涂了口红的啊! 这么塞不是全给吃进肚子去了! 云景焕也不顾什么摄像头前的形象了,愤怒转头。 正欲张嘴理论,意识到嘴里含着饼干,于是他把头转回去花几秒嚼完咽下,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度愤怒转头:“你干什么!” 和他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我们出发前都没吃饭,你现在肯定饿了吧,我带了饼干。” 一片黑暗里,何雨舟举起零食袋摇了摇。 塑料包装摩擦的声音传进云景焕耳朵里。他愣愣地,看到了对方在一片黑暗中明亮含笑的眼睛。 最后云景焕一边想着他还欠我首歌呢我吃他一袋饼干怎么了,一边拿着饼干偷摸吃起来。 反正拍到了也会剪掉的。 第一个男团表演结束,第二个男团登场。云景焕吃饱喝足,胃里有了点东西舒服不少,盯着舞台开始认真观看。 这个男团是和他们同公司的当家男团,也是六个人,出道比他们早很多,拿到的是和内定团挣第一的剧本。 他抱着向前辈求教的心态盯着舞台,视线专注。 六个人摆好了起拍的站位。 前奏是低沉的音效合成器,长音辅底五秒之后就是电子鼓点叠加短促的金属摩擦电子音效…… 听着听着,云景焕慢慢僵住了,怎么这么熟悉,怎么和他的歌一模一样? 借鉴了…吗? 他不安地直起身子,双手在身前交握,沁出薄汗。 当所有的音效骤停,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瞬,云景焕的心脏好像也骤然停跳。 直到主歌的人声部分响起。 他的心脏跟着飞快地回砸向胸膛。 这个主歌?这个主歌!这个主歌!! 这是他的歌!!! 云景焕目眦欲裂地盯着面前流光溢彩的舞台,几乎要放出火来,把这舞台一把烧个干净。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司偷了他的歌拿给主捧男团来唱。 公司曾经无数次拿走他自己的歌冠上团名,还拿给过何雨舟做他的solo曲。这些他都可以不追究! 这次直接把他的歌给偷走了。 凭什么??就凭他们火吗?凭他们有人脉吗? 云景焕愣愣地想着,那他们等会唱什么? 这是他的歌啊,他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这可是他最接近理想的一个机会啊…… 全被毁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了追求完美,他甚至连背景的吟唱都在录音棚试了很多次。 云景焕已经听出来了,他们是直接把原曲拿来唱的,一字没改。 他只觉得自己用心写下的每一个音符、纸上删删改改无数次的歌词、跑了很多地方做的取样……通过舞台音响放出来的一切的一切,都讽刺极了。 他情绪激动,立刻就想站起来,身边的人突然伸手压上他的肩膀。 何雨舟的手掌很大,落在他的肩膀上用了力,云景焕挣了挣,居然无法立刻挣开。 手下单薄的一片肩膀绷紧了,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连着手指的颤抖过电般流窜,一路通到四肢百骸。 何雨舟另一边的手指蜷缩起又松开,他深深吸着气又轻轻吐出,僵硬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云景焕安静了下来,就这样被何雨舟压着肩膀,看完了一整场被别人演绎的,自己的歌。 其他成员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致选择了保持缄默。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演出结束,导师评语,观众投票。 云景焕好像都听不见了。 他死死咬着牙关,万千思绪缠绕在脑海中发出嗡鸣。 秃了顶穿着紧身西装的老板从后台缓缓溜达过来,停在云景焕身边。 肥胖的男人艰难地蹲下来:“景焕啊,公司考虑了一下,这首歌还是你们师兄团来演绎更合适。你们到时候就唱出道曲,比较有把握。” “这是我的歌。”云景焕神色漠然中透露着些许迷茫,但没什么语气。 男人居然笑了:“你是签了约的,这是你为公司付出的劳动,回去是有奖金的。” “这是我写给我们团的歌。”云景焕重复。 “你这首歌写的不错,你看,导师给的都是接近满分,师兄团靠这首歌引起舆论拿到第一可能性很大呀。” “你们只能跑两期,唱这首,不划算。” 男人回头看了看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主捧男团,得意地笑起来,脸上肥肉堆积,给眼睛挤出两条细细的缝隙。 他作势起身:“就这么定了哈,你们下去准备一下吧。” 云景焕神色不明地看着舞台,突然挣开何雨舟的手,弹簧般跳起来,挥起拳头砸在男人的脸上。 第2章 对不起 这一拳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男人的头颈后仰,鼻血飞溅,笨重的身躯踉跄着倒退,被重重掼摔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何雨舟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抱住云景焕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一只手握住他刚刚打人的拳头,擦去了上面的血迹,然后将手指放在关节处磨搓。 其他男团成员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倒抽一口凉气,懵逼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工作人员迟疑了半秒才反应,手忙脚乱地过来查看情况。 录制节奏被这一拳完全打乱,男人倒在地上摸着自己被打歪的鼻子哀嚎。赶来的医护人员尝试把他扶起,却因为对方太胖而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云景焕还被困在何雨舟的怀里喘着气。 他看着乱成一团的现场,后知后觉的后悔情绪慢慢涌进脑海里,可他的嘴角却硬是撑出了一点苦涩的笑。 却又带着疯狂的畅快。 也算是为自己的歌,挣了一口气。 全场哗然。 离开时,云景焕听见了很多声音。 “他疯了吧居然打老板。” “果然是个辍学的混混啊,高中都没读完,素质太低了。” “之前不是就传他脾气不好吗?” “他这下完蛋咯,肯定要退团封杀了吧。” “那VOX估计也完蛋了,整个团也就他唱歌还不错啊。”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其他成员会被他连累啊。” “不过他为什么莫名其妙打人?超雄症还是?” “谁知道,我刚刚看到那个老板态度还挺好的,只有他脸色一直很差,不会是有精神病吧……” 云景焕板着脸,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老板很快就被送去医院,诊断出鼻骨骨折,构成轻伤。云景焕涉嫌故意伤害被公安传唤。 胖老板表示不接受和解,他的鼻子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火冒三丈,香肠嘴蠕动着唾沫横飞:“我要先开除再告他!我要让他蹲局子!!” 云景焕被拘留了,警察问他有没有家人,他摇头说没有。 父母早逝,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然而十五岁那年,奶奶也病逝了,家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正是这种孤苦无依、无人教导的家庭情况,才让他在高二就毅然辍学,投身娱乐圈。 警察叹口气,接着问那你朋友呢。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发现除了已经各奔东西的高中同学,自己居然没有一个关系亲密到可以让他为自己作保的朋友。 至于那几个队友──他和队友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于是他继续摇头。 “没有。” 拘留所里环境不好,日常活动受到限制,也很难和外界联系。 云景焕不知道现在外界舆论发展到什么地步,但不可能会对他有利。这个节目营销很到位,投资大,现场的目击者众多,肯定是瞒不下来的。 男团爱豆这份工作应该是保不住了,本就一般的名声必然更加岌岌可危。他坐在铁床上垂着头,伸手抓挠着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揍人的那只拳头关节处还在涨涨地疼,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默默思考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他思考不出结果。自己没有学历,除了做音乐什么都不会。 云景焕躺倒在床上,铁床咯吱响了几声,身下的垫被钻出一股陈旧的霉味。 要不重开吧。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在拘留所的第三天,警察过来通知有人来接他出去了。 云景焕顶着鸡窝头正在面壁思考人生。他这几天完全没收拾自己,不想洗头不想洗脸不想刮胡子,胡茬得有半厘米长了。 他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待一两个月的准备,没想到才过了一两天居然就有人接他出去。 “不是告我吗?”他问警察。 警察皱眉:“你不是说没朋友么,外面那人说是你朋友,给你找了人交了保证金,你现在可以跟你朋友回家去了。” 云景焕心里疑惑,他没给任何朋友打电话发消息,谁能这么关心他,还得了消息给自己做担保? 难道是公司想把他弄出去,榨干自己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背上包就跟着警察出去了。 看到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人,云景焕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何雨舟脸色不好,他皮肤白,眼下的乌青很明显,穿了件黑色的短袖衬衫,衣领的扣子都没系。旁边就是椅子,但他没坐,只是倚在旁边撑着身子,眉头紧蹙。 看到云景焕走出来,他的眼睛一亮,脸色也好了很多,却没露出他的招牌微笑,只是快步走过去,把对方的包取下来背到自己肩上:“你终于出来了,走吧,我们回去。” 何雨舟的动作太快,云景焕还沉浸在看到他的震惊中,单肩的背包猝不及防就被抢了过去。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过来给我做保?”他低声问。 何雨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蜘蛛丝似的绕:“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这还晚啊,你够意思了兄弟。”旁边的小警察搭话,“正常至少都关七天,你三天就把流程走完了。” 云景焕说不出话来。心里七弯八绕揣测着他的意图,却得不出结果。 对方的视线还钉在自己脸上,何雨舟的眼睛本来就很黑,当他带着一种难受趋近于悲伤的表情看自己的时候,云景焕感觉他眼底的墨水好像糊了过来,让自己也跟着难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只是没洗脸,有这么丑吗?至于你一直看一直看。” “没有。”何雨舟收回目光,抿了抿嘴,“你很帅。” “……” 两个人走出拘留所,外面在下雨。 何雨舟带了伞,是一把粉红色的胶囊伞,小姑娘用的。 云景焕看着他咔嚓一声撑开,很怀疑这把小伞能不能给两个人挡雨:“你怎么会有这么小的伞?” 何雨舟露出歉意的笑:“这是我姐的伞,我从家过来的。” “你和你姐住在一起?” “是老宅,我不住那里,我住市区的房子。” 好了不要再说了。 还在存款买房的云景焕抽动嘴角。 “我本来是开车过来的,但是下雨堵得厉害,就改地铁来了。”何雨舟调整了一下手指握着伞柄的位置,说话声音混在嘈杂的雨里。“地铁站不远,我们过一条马路就能到。” 两个大男人撑着一把粉色的小伞走在越下越大的雨里,云景焕的肩膀却没淋到一滴雨。他蹙眉望向旁边的人。 何雨舟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体,他比云景焕高半个头,对方什么都看不到。 “雨这么大,你干嘛这么急着过来?又不差这一天两天。”云景焕干巴巴地问。 即使是再不可置信,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是这个他以前最讨厌的关系户队友花了很多功夫,风雨兼程地赶来救他。 空降进团,影响到他云景焕什么了呢?只不过是多个队友的事情。 把自己的歌拿给他唱的是公司,他在录音的时候完全不知情。 云景焕突然觉得从前自己的成见似乎有点深。 何雨舟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认真回答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云景焕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六月十二……”他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微博上都有。”何雨舟说,“我想,不能让你一个人过生日。” 过生日吗?云景焕有点迷茫了。 出道之后他过了一次生日。那时何雨舟还不在,他拍了很多照片发了微博,写了一首新歌开着直播唱了,和粉丝过完了自己的二十四岁的生日。 而他的二十五岁,可能不会再有粉丝愿意陪他过生日了。 云景焕眼睛酸涩,苦笑道:“都这样了,还过什么生日。” 何雨舟定定看着他:“现在哪样了?” 云景焕说:“现在网上应该骂死我了,公司肯定是要告我的,我得赔钱退团,算是劣迹艺人了,别的公司也不会签我。” “当时打得多痛快现在就有多后悔,事后收集证据告公司也好,直接解约也罢,哪一个不比当场打人强。” 他盯着前面的大雨,目光空茫:“我他妈太蠢了,把demo什么的全给了公司,现在没钱没权没证据,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会没办法。”何雨舟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一个小公司的老板而已,做这种脏事,不把艺人当人看。这种鬼地方,本来就没有继续待着的必要了。” “现在不是他们告你,是我告他们。我已经提出解约了,我还要他们把骗走的歌都还给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缓慢低沉,却清晰无比的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上,落到地上,震得云景焕的心脏飞快地鼓动。 他瞪大眼睛,想开口对着何雨舟喊你是不是疯了,我的前途毁了,你的前途也不要了吗? 何雨舟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我自己投资工作室把你签过来,我们合作,我让你做老板,做股东。你可以在所有的平台发行自己的歌,你写的所有歌都会署着你的名字。” 云景焕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何雨舟的侧脸。 看着他突出来的眉骨,睫毛上挂着雨水,眸光闪动,鼻梁高挺,薄唇一张一合,神色自如地说着让自己心惊肉跳的话。 何雨舟转过脸看向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不好,景焕。”他的眼睛在伞下的阴影里格外明亮。 “你喝多了?出现幻觉了??”云景焕后退一步,半边身子进入了雨里,头顶的伞立刻跟着移了过来。 他挥开何雨舟打伞的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在开什么玩笑,钱多烧得慌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解约的微博都发了,已经找好律师,起诉状也交了。”何雨舟的眼睛越来越亮,像两团在水中肆虐不灭的焰火。“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过生日写歌就好了,等我胜诉,我们再一起谋划开公司的事……” “不行!”云景焕立刻语气激烈地打断,一串话连珠炮似的语无伦次,“我们很熟吗,换的是我的歌,打人的是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你粉丝比我多得多,身上好几个代言,好好的男团成员不做了为什么解约,你知道你要赔多少钱吗?” 云景焕一边说一边踉跄着后退,倾盆大雨打在他身上,冰冷的雨水淋湿他的头发,沾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东西,也听不清自己的怒吼。 面前的人总是微微笑着的,面对粉丝会笑,唱歌难听被自己指责时会笑,仿佛披上了一层笑脸面具,根本没有脾气。可现在的他在云景焕眼中变得无比陌生。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为什么愿意放弃一切帮自己? 他家里是经商的,商人都是逐利的,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可以为他所用吗? 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赤条条地来,也要赤条条地离开…… 云景焕看着何雨舟,对方举着伞一动不动,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的浓墨几乎要把他淹死。 明明连珠炮般一顿输出的是他,此时沉默的人却占据了主导权。 云景焕莫名慌乱起来,他向来不服输,倔强地想要找回主导权,口不择言:“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想要报复我吗?!” 何雨舟听到他的话,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不是的。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他试图往云景焕的方向靠,伸手想把他拉回来:“你都淋湿了,我们还是先去开个房间,不洗个热水澡的话会感冒……” 云景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觉得何雨舟太奇怪了,从自己走出拘留所看到他的那一刻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不!你踏马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了?你到底怎么了,为什──” 话音未落,对面何雨舟的脸色猛地变了,飞快地打断他,变了调的大吼几乎撕裂雨幕:“快跑!!” 几乎同时,一阵盖过雨声的沉闷轰鸣传来。 云景焕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辆侧翻的面包车从雨幕中冲出,擦着地面朝自己猛地撞过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 身体失控地抛飞,意识模糊的瞬间,他透过倾盆的雨幕,好像看到了地面上何雨舟惊惧扭曲的脸,还维持着向自己伸手的动作。 那把粉色的伞,伞下模糊的身影,连同绝望的叫喊声,都随着急速拉远的距离淡去,最终彻底溶入密织的雨帘中。 没有剧烈的疼痛,也没有死前的走马灯。 云景焕彻底闭眼之前,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幕居然是在男团竞演赛的场馆。 他刚打完人,呼呼喘气。 何雨舟从后面抱住自己,握着他的拳头安抚地揉搓他疼痛的关节,在耳边小声说: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第3章 我是雨 “你知道吗,你当时就躺在大马路上,那个脸白得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路过好几个人都不敢救你,怕你是故意碰瓷的。” “幸好有个好心的大妈叫着哎哟哎哟这怎么有个大小伙子躺马路上了啊,大家快来帮帮忙啊!才有人过来看你的心跳体温。” 云景焕看着坐在床头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高中同桌,伸在被子里的手再次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得他嘶嘶抽气。 所以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从拘留所出来,然后被面包车撞飞了吗? 可为什么在医院里睁开眼睛后,不仅身上没有伤,还看见八百年不联系的高中同桌一副熟稔的模样,振振有词说他是逃课去网吧回来的路上中暑晕倒才进的医院? 而且他怎么可能干出逃课去网吧这种事啊? 除了高一那年为了参加一个编曲比赛,他赶时间去交作品—— 那个不算。 “兄弟,今天是你十七岁生日,感觉好点没?要不咱们就在医院给你庆祝了?”同桌拍了拍他被子下面的腿。 十七岁生日啊。 十七岁?? 云景焕看着同桌的脸,自己高中辍学之后就再没见过他,所以对方在自己的记忆中一直是这样——留着寸头,长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脸盘子,和他的名字陈圆叙一模一样。 陈圆叙身上还穿着夏季的校服衬衫。 这明明白白的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啊! 云景焕呼口气:“那什么,手机借我下。” 陈圆叙指了指他枕头旁边:“借我的干嘛,你自己的不就在那。” 在拘留所呆了几天,差点忘记自己有手机这件事了。 云景焕挠挠头,从枕头旁边抓起一部…… 小米4。 他极其不适应地盯着这块颇具年代感的小屏幕,试了两三次才点开锁屏密码。 陈圆叙在一边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指点道:“你这手机老了,小米都出到6叉了。” 云景焕没过脑子就开始回嘴:“去你的,我手机新着呢。” 说完他也愣了一下,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怎么好像已经适应十七岁的高中生活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管弹出来的微信消息,先点进相机的前置摄像头。 他要看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 陈圆叙在一旁讽刺:“哟,现在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啦,前几天通宵编曲、不人不鬼的时候咋没见你在意?” “滚。”云景焕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看向手机屏幕。 画面里是一张头发蓬乱,眼下发青,嘴唇青白的少年。 苍白的脸色显得原本就凌厉的眉毛像两把刀飞出去,幸好长着一双柔和的凤眼,否则真的如同从少管所里逃出来之后不吃不喝、晕死在路边的鬼。 如果不是头发更浓密,下巴更圆润,眉眼更青涩,云景焕差点以为这会儿是他的三十七岁。 所以他死了?那他为什么现在是活着的? 他没死?那二十五岁的他去哪了? 云景焕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伸手撑住自己的头,感觉冷汗要从脑仁里冒出来了。 陈圆叙看到他脸色突然煞白,吓了一跳:“怎么了,你是不是突然不舒服啊,不会又犯病了吧……我去叫医生。” “不。”云景焕拉住他,目光无神地盯着前方,幽幽开口:“可能是,我的灵魂还没有适应这副躯体。” “?”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 看来真的是中暑精神错乱了,陈圆叙更坚定了找医生的心。 云景焕想得头疼,揉揉太阳穴没有缓解,他干脆拉下被子躺倒,没想到后脑勺一挨到枕头就眼皮直打架,迅速入睡了。 “我重生了,重生回自己的十七岁,前世,渣男背叛我,闺蜜欺骗我,还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这一世,我一把甩开渣男递来的奶茶,拽住前世看不上眼的穷小子……” 配着《回家的诱惑》BGM的人声如同魔音贯耳,硬生生把云景焕从睡梦里拉出来。 他睁开眼睛喊道:“吵死了!” 拿着手机刷短视频的高马尾女生抬起头,看到云景焕愤怒的一张脸非但没害怕,反而乐不可支:“把你吵醒啦?实在不好意思,我声音其实开得很小。” 她指着窗外的天色,说道:“云景焕,我来了你就在睡,现在天都黑了。医生说你没毛病,回家睡也一样。赶紧收拾跟我们走吧。” 女生叫贝思,是云景焕高中的前桌,性格大大咧咧,和他还有陈圆叙都玩得很好。 陈圆叙也没走,手里抓着云景焕的水杯:“就是,你想在这过夜吗,住院费不少钱呢。” 云景焕没作声,脑海里还在反复回响自己醒来时贝思手机里播放的声音。 重生吗?太扯了,唯物主义社会,科学的时代…… 重生?太搞笑了。 陈圆叙把水杯塞进云景焕的书包里,回头对着他说:“你赶紧收拾吧,杨胜给买了生日蛋糕,还在KTV里等着呢。” 结果看到坐在病床上的人双手用力揉搓自己的头发,把好好的微分碎盖硬生生揉成了反重力鸟窝。 云景焕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向他,表情凶狠里透着狼狈:“大哥,我刚出医院你让我去KTV?” 陈圆叙笑起来:“开玩笑的啦,怎么可能。” “不过生日蛋糕确实是买了,我们去你家给你过生日,成年前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仪式感不能少吧?” “……行。”云景焕坐在床边低着头穿鞋,小声回应。 身边亲近朋友的关心在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这是一座三线小城。云景焕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区里,那是他爸妈留下的房子。他原先和奶奶同住,如今却只剩他一人。 他的几个朋友怕他孤独,经常约着去他家玩,给小房子添了几分人气。 他们有时带着食物和奶茶,有时带着课本来抄作业,有时什么也不带,大咧咧往沙发上一摊就要听云景焕写的歌。 三人坐上出租车,为了照顾病人,贝思让云景焕坐副驾驶,甚是贴心地把椅背往后调了调,让他舒服地靠着。 云景焕点头享受了贵宾服务,坐在副驾驶听陈圆叙和贝思在后排絮絮叨叨。 过红绿灯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 他先点开微信的绿色小图标,逐一翻看未读消息。除了陈圆叙贝思的信息轰炸,还有经常一起玩音乐的杨胜。 杨胜是云景焕在入学典礼认识的高二艺术生,比他们高一级。 -聊胜于无:我操,天都黑了,你不会是死了吧?(19:12) 对方发了好几条,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是不久前,云景焕从鼻腔里笑出来,滑动手指打字。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没死。 杨胜很快回复, -聊胜于无:那赶紧回来开门,咋的请我来当门神吗!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马上了。 退出聊天框,云景焕又回复了几条别人的信息,都是过来关心他的老师同学。 有个没备注的信息一直被他选择性忽略。直到所有其他的红色数字都消失,他才慢悠悠点开。 对方的头像是单调的蓝天白云,昵称是“雨”。 云景焕皱眉,他联想到重生前的那场大雨,他大概是死在了雨里。 “雨”一共发了三条信息。 -雨:你还好吗?(15:30) -雨:在哪个医院。(16:45) -雨:没事的话回我一条信息好吗?(18:00) 云景焕想了想,出道之后他就换了微信号,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加过叫“雨”的人,准确来说,他根本不会加陌生人。 但他还是选择了礼貌回复──可能是自己忘了备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没事,你是哪位,留下备注。 对方秒回, -雨:明天可以正常上课吗? 云景焕皱眉,这人什么语气啊,是哪个科任老师吗?这么说来,这人的头像和昵称确实很有中老年人的风味…… 他的回复谨慎了些,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可以,医生说我很健康。请问你是? -雨:你不认识我吗? 报一下身份很难吗?云景焕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礼貌回复,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抱歉,我没给你备注。 对方正在输入中…… 云景焕啧了一声,继续盯着聊天框看。 过了两分钟。 …… 对方正在输入中…… 在云景焕即将失去耐心,决定切出微信玩钢琴块的时候,对方终于回复了。 -雨:不用备注。 四个字你打这么久??? 云景焕已经忍耐到极致,懒得管是不是什么任课老师,迅速敲字,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不备注那删了。 -雨:我是帮别人传话的。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传到了吧,删了。 他没再继续等对方回复,干脆利落地点击头像,删除联系人。 删完,云景焕回头问:“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陈圆叙玩着手机回答,“回你自己家的路不认识啊?” …… 云景焕眨了眨眼睛转回去,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城市街景,四车道的柏油马路,红色的到了整点就会敲钟报时的钟楼……熟悉又陌生。 他在这座小城出生长大,可是他已经……快七年没有回来了。 如果没有死这一次,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三人爬楼梯上来,看到杨胜提着蛋糕站在家门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见到三人的身影好像看到了救星,如释重负道:“你们可算来了!!” 陈圆叙嘻嘻哈哈道:“让你久等了哈老哥。” 云景焕踩着印了“一路平安”的红色地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一系列动作习惯成自然。 家里的陈设还和记忆中一样,两室一厅,过道不长,墙皮旧而洁净。卫生间的门框磨得发亮,次卧门贴着胶带加固的褪色福字。 身后三个人鱼贯而入,坐到沙发上闹哄哄地拆蛋糕。云景焕跟着他们坐下,目光还在家里的陈设摆件上流连。 都是奶奶摆放的东西,他没有动过。 奶奶刚去世那会儿,他成宿睡不着觉,就从自己的房间搬进奶奶的房间,只有闻到她房间里残留的中药味才能安心入睡。 后来他习惯了,干脆就把奶奶的房间当成自己的卧室,原本自己的房间拿来当书房写歌学习。 墙上还贴着几张褪色的三好学生奖状,是他小学初中得来的。 他小时候的脾气没有这么差,虽然没了爸妈,但是奶奶很疼爱他。他很知足,过得也很幸福,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奶奶去世之后,或许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吧,他意识到这世上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于是浑身长满了尖利的刺,谁靠近他就扎谁,他变得“脾气大”,“不好惹”。 他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严重时一个人待在家里痛哭出声,没来由地生气发怒,他拿头撞墙,然后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去学校。 他那会儿十六岁,读初三。初中班主任给他请了心理老师来看,心理老师让他找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于是他接触了音乐,学会了写歌。 他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成为原创歌手的理想。 也正是这个理想,支撑他孤身一人到大城市去参加选秀。 他熬了六年,终于得以成团出道。 他以为竞演赛是自己的曙光,没料到是人生的终止符。 “想什么呢?”陈圆叙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云景焕回过神:“想着待会怎么往你脸上糊腻子。” “我倒是不介意,可现在在你家呢,你来打扫吗?” 贝思插话:“一般都是往寿星脸上抹奶油。”说着,作势用勺子挖起奶油。 杨胜阻止:“先吃两口,先吃两口。” “是不是忘记吹蜡烛许愿了?” “我操,买蛋糕的时候忘记找商家要了!” “就这一件事你都干不好!” …… 三个人歪七扭八闹成一团。云景焕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只是觉得奇妙。 上天对他真好。他年少走散的朋友,就这么失而复得。 其实上天对他也没有那么好。 第二天上课,云景焕坐在教室里看着数学老师讲课。 她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嘴里口若悬河:“同学们,g(x)等于……对于任意的x属于闭区间负1到1……那么,当x等于0……” “下个月的期末考试,这种题型必然是压轴大题,搞懂一道题等于搞懂一类题!”数学老师在台上慷慨激昂地陈词。 云景焕在台下神思恍惚。 他已经把高中的知识忘得干干净净,结果刚来就告诉他下个月是期末考试?! 怎么办,怎么办!他抓着头发,绝望地瞪着自己的作业本,上面还有自己曾经飘逸的笔记。 而现在的他连个屁都看不懂! 下课铃响起,云景焕悲痛欲绝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同桌陈圆叙捣他胳膊:“又中暑啦?我要去小卖部,一起?” 他伸出胳膊,无力地晃了晃,以示拒绝。 “那我自己去,给你带个吃的?” “不……” 云景焕坐在窗户边,他干脆把头转向窗户,目送着陈圆叙从窗户外面的走廊经过。 看到两个女生挽着手走过去; 又看到三个男的大笑着走过来; 一个胖子一边背书一边踱步; 一个瘦子叫着何雨舟飞快地跑走。 ……等会。 等会!他在叫谁呢!? 云景焕噌地站起来,拉开身边的椅子就准备出去看。 被叫着名字的人正正巧出现在窗外。 个高腿长,穿着一身蓝白校服,留着蓬松利落的短发,皮肤白,眉骨高……还有那双熟悉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眼睛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正定定看向自己。 这双漆黑漆黑的,好像能粘住自己的眼睛! 是何雨舟的眼睛。 何雨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也重生了? 被车撞到的不是只有自己吗? 前世何雨舟的惊声呼喊仿佛还在耳边,云景焕张嘴想要叫住他,对方却率先移开了目光。 好像根本不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