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上青云:女状元》 第1章 盐场风云 盐邑的七月,海风裹着卤水的咸腥,黏在人皮肤上像层薄浆糊。林岚站在县政府顶楼的露台上,米白色西装裤沾着些微盐粒——那是今早去盐场勘测时溅上的。她今年四十二岁,眼角的细纹在日光下看得分明,却被一双锐利的杏眼衬得格外有神,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总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办公桌上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林岚穿着白衬衫站在大学图书馆前,齐肩短发被风掀起,笑起来时嘴角有对浅浅的梨涡。那时她是法律系的系花,明眸皓齿,走在校园里总有人回头,连公告栏里她的奖学金公示照,都会被男生偷偷揭下来收藏。盐邑的老人们说,当年林岚刚调来的时候,穿着卡其布风衣走在盐场堤坝上,海风吹得衣角翻飞,活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人。 照片里站在她身边的男生,是程明远。那时他还是化学系的风云人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却掩不住满身的少年气。两人相识的那个午后,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岚蹲在法学书架前翻找《行政法》,指尖刚够到最上层那本,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抽走。 "这本是修订版,"男生的声音带着点青涩的沙哑,"比你手里那本多了三个司法解释。"林岚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他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虾子,手里还攥着本《物理化学》。"我叫程明远,"他挠着头把书递给她,"刚才看你在这蹲了十分钟了。" 后来的日子,程明远的自行车后座成了林岚的专属座位。穿过栽满梧桐树的校园小径时,他总会说:"坐稳了。"然后猛地蹬一下脚踏板,吓得林岚抓紧他的衣角。他的白衬衫上总沾着淡淡的实验试剂味,林岚却觉得比任何香水都好闻。有次她随口说喜欢图书馆前的玉兰花,第二天书包里就多了个玻璃罩,里面是朵用无水乙醇保存的玉兰花,标签上写着"赠林岚:花期永恒,2003.4.15"。 "你这是违反校规偷摘花木。"林岚故意板着脸,却把玻璃罩小心地放进书箱最底层。程明远挠着头笑:"用化学方法让美永恒,不算破坏。"那天傍晚,他在操场给她讲熵增定律,说万物最终都会无序,但他愿意为她对抗熵增。林岚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整天和烧杯打交道的男生,比任何法学理论都更能让她心安。 毕业那年,程明远的省科院录用通知和林岚的盐邑调令同时寄到。"盐邑那地方,连个正经的实验室都没有。"程明远的导师拍着他的肩膀,"留下,明年就能进重点项目组。"程明远把通知折成小方块,塞进林岚的手心:"你去哪,我去哪。你不是想让盐邑的盐卖遍全国吗?我去研究怎么提高品质,咱们俩,一个搞发展,一个搞技术,正好。"林岚的眼泪砸在通知上,晕开了"省科学院"四个字。 "林县,海天公司的王总又来了。"秘书小吴的声音将林岚拉回现实,访客登记本上,"王建军"三个字龙飞凤舞,墨迹几乎要透纸背。这是他本周第三次来拜访,每次都带着不同的"伴手礼",从进口茶叶到名家字画,无一例外被林岚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林岚摩挲着照片里程明远的笑脸,指尖划过玻璃罩上的细尘——那朵玉兰花至今仍在书房的陈列架上,只是颜色已褪成浅黄。"让他等着。"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盐场三期工程的招标方案,再把环保标准提三个点。老盐工们守着这片海讨生活,不能让污染坏了根基。" 会议室的空调嗡嗡作响,王建军跷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指间的翡翠扳指泛着油光。他约莫五十岁,地中海发型周围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扫过墙上的盐邑地图时,像鹰隼盯着猎物。北滩盐场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用铅笔标注着"三期工程预估利润:3.2亿",字迹潦草却透着贪婪。 "王总,林县临时去处理盐场纠纷了,您看......"小吴端来茶水,话音未落就被王建军打断。 "无妨,我等得起。"他笑着摆手,视线落在桌上的招标须知上,"听说三期工程要引进新技术?我们海天刚从德国订了真空制盐设备,效率比传统工艺高五成,正好用得上。"这话像是说给小吴听,又像是故意说给门外的人。 林岚推门进来时,正听见这话。她摘下沾着盐粒的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王总消息倒是灵通。"她拉开椅子坐下,西装外套的肩线挺括,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真丝衬衫——还是三年前出差时买的。"不过盐场三期不只要效率,更要守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她翻开文件,指着某一页,"你看,这里要求保留三成的古法晒盐区,作为非遗展示基地。" 王建军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活络起来:"林县有远见!这古法晒盐我早有研究,还特意托人联系了省科院的张院长,打算成立个研发中心,专门研究怎么把老手艺和新技术结合起来。"他说着,故意将一份宣传册推到林岚面前,封面上"新型海盐研发中心"几个字烫得发亮。 林岚的指尖在宣传册边缘轻轻敲击,心里盘算着王建军的来意。研发中心?省科院?这未免太过巧合。她抬眼看向王建军:"王总对盐邑的文化倒是上心。只是这研发中心,和三期工程的招标,似乎没什么直接关联吧?" "怎么会没关系?"王建军身体前倾,语气恳切,"设备更新了,技术跟上了,三期工程才能做出成绩嘛。再说了,林县您为盐邑操劳这么多年,总得有人为您分担。张院长说了,要是项目能成,不仅能带动就业,还能申请国家专项资金,这可是双赢的好事。" "王总费心了。"林岚合上文件,语气不咸不淡,"不过盐邑的发展,得按规矩来。招标讲究公开公平,任何企业都一视同仁。至於研发中心,那是另一码事,得看是否符合县裏的产业规划。"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倒是海天公司,上次环保检查时,北滩的临时储盐场有点超标,整改报告还没交上来吧?" 王建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杯掩饰尴尬:"那都是小事,早就整改好了,回头就让人把报告送过来。林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海天是真心想为盐邑做点事。您看这三期工程,预算我们可以再降两个点,只要能拿下项目,利润不是问题。" "利润是企业的事,我只关心盐邑的百姓能不能受益,盐场的生态能不能保住。"林岚站起身,"王总要是没别的事,我还有个会要开。招标会定在下月十五号,欢迎海天公司参与,但请按程序来。" 王建军也跟着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林县,听说程哥最近在研究海盐提纯?我们研发中心正好缺个懂基层又懂技术的负责人,待遇从优。您看......" 林岚的心猛地一沉,王建军连程明远的近况都摸得这么清楚?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淡淡道:"我先生有自己的工作,就不劳王总费心了。" 送走王建军,林岚站在窗前,看着他的黑色轿车驶离县政府大院。阳光刺眼,她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个王建军,像条滑不溜丢的鱼,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处处透着试探和算计。他提到程明远,是无心之言,还是别有用心? 北滩盐场的方向,老张正举着铁锹站在盐堆上,和几个戴安全帽的人争执——那些人她认得,是海天公司的技术员。"怎么回事?"她拿起对讲机。 "是海天的人想拆老盐井,说要建新设备基地。"对讲机里传来盐务局老周的声音,带着焦急,"老张说那口井是光绪年间传下来的,说啥不让动。" 林岚皱紧眉头,王建军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一边谈合作,一边却在盐场搞小动作。她拿起外套:"我去看看。" 赶到盐场时,老张正拦在老盐井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这井是咱盐邑的根,谁也不能动!"海天的技术员拿着图纸,不耐烦地说:"这是规划好的,拆了才能建储盐罐,耽误了工期你负得起责吗?" "规划也不能瞎规划!"林岚走上前,目光扫过图纸,"老盐井是文物,早就列入保护名录了,谁让你们动的?"技术员见是她,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是王总说......" "王总说的也不行!"林岚打断他,"马上停工,把设备撤了。回头让你们法务部来趟县政府,好好学学《文物保护法》。"她转向老张,语气缓和下来,"张叔,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井,谁也拆不了。" 老张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林县长,我就知道你会护着咱们。" 暮色降临时,盐场的号子声渐渐歇了。林岚站在滩涂边,看着老张将最后一筐盐装上马车。白花花的盐粒在竹筐里晃出细碎的光,老人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林县长,这盐场是咱盐邑的根,可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毁了。" 海风突然掀起她的风衣,远处海天公司的广告牌在夕阳下闪着刺目的光。林岚攥紧了手中的招标方案,指腹触到纸页上"三期工程"的字样,突然觉得这张纸重逾千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程明远发来的消息:"瑶瑶说想吃你做的红烧肉,我买了五花肉,等你回家。" 她望着家的方向,那里亮着温暖的灯火。二十年的光阴在海风中呼啸而过,她终究没能让程明远重拾烧杯,甚至连一顿安稳的晚饭,都成了奢侈。这份亏欠像盐粒钻进伤口,在心底隐隐作痛——她当时还不知道,这道伤口,即将被王建军狠狠撕开,成为吞噬一切的深渊。 回到办公室时,王建军留下的宣传册还躺在桌上。林岚拿起翻看,某一页夹着的纸条掉了出来,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程明远,化学系98级,毕业论文《海盐提纯新工艺》"。她盯着那行字,窗外的夜色正一点点漫进窗棂,像要将整个世界都浸在浓墨里。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王建军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第2章 围猎暗局 盐邑的深秋,海风裹着咸腥的潮气,像一双冰冷的手,不断拍打着海天公司28层的落地玻璃。王建军倚在真皮沙发上,指间的古巴雪茄明明灭灭,烟雾在暖黄色的落地灯光下缭绕,将他的面容映衬得忽明忽暗。防弹玻璃外,暮色中的盐田泛着灰蓝色的光,宛如一片凝固的海洋。 "人到中年还在淘二手《化学进展》杂志。"王建军嗤笑着用雪茄戳了戳面前的平板电脑,烟灰落在屏幕里程明远穿着磨边毛衣的照片上,"小李,你说一个在街道办干了十年的副主任,看着老婆从副科升到正处,心里得多憋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已经看到了猎物落入陷阱的模样。 特助小李推了推眼镜,将整理好的档案放在雕花檀木桌上:"王总,程明远大学时期是化学系的风云人物,拿过全国竞赛二等奖,毕业论文被导师锁在保险柜里整整二十年。上个月他还匿名在行业论坛发过技术帖,可惜无人问津。"说到这里,小李特意翻开一页,上面打印着程明远帖子下寥寥无几的回复。 王建军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死死盯着档案夹里那张泛黄的奖状。突然,他抓起镶金的办公电话,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联系省科院的张院长,就说我们愿意注资八百万成立研发中心,但有个条件——必须由程明远担任核心顾问。记住,要让张院长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想法。"放下电话,他靠回沙发,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窗外的暮色似乎都成了他胜利的背景。 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咸湿的海风卷着细沙,在旧书摊的帆布篷上敲出沙沙的声响。程明远像往常一样蹲在地上,在泛黄的旧书堆里翻找。深秋的风灌进他洗得发白的夹克,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突然,一只戴着名表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对上王建军带着笑意的脸。 "程哥,这么冷的天还淘书呢?"王建军将一件羊绒大衣披在程明远肩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多年老友,"这《制盐工艺百年演进》我那有套精装版,明天让人给您送去?"不等程明远推辞,他又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杯热咖啡,"对了,省科院张院长托我问您,愿不愿意给新成立的研发中心当顾问?您这专业知识,在街道办太屈才了!" 当晚,程明远坐在家中老旧的餐桌前,台灯昏黄的光晕下,烫金的邀请函泛着不真实的光芒。"特聘顾问"四个字在灯光下流转,刺痛了林岚的眼睛。她放下手中批改的文件,推了推眼镜:"明远,省科院的项目怎么会突然找上你?你又不是科研人员。" "王总说我的基层经验对项目有帮助。"程明远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手指紧紧攥着邀请函,指节都泛了白,"岚岚,你总说我该追求自己的事业,现在机会来了......" "可海天公司和省科院......"林岚话没说完就被程明远打断。他猛地站起来,木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永远只能当你的附属品?这么多年,我放弃了多少晋升机会,守着这个家,现在不过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你也要怀疑我!" 女儿程瑶被声响惊动,从房间探出头,大眼睛里满是不安。林岚看着丈夫涨红的脸,那些未说出口的质疑化作一声叹息。她伸出手,想抚平程明远紧皱的眉头,却被他侧身躲开。程明远抓起外套,摔门而去,留下满室寂静。 接下来的半年,王建军将"攻心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每当程明远在街道办受了委屈,第二天清晨,他的办公桌上就会出现一瓶年份威士忌,附带一张手写卡片:"真金不怕火炼,程哥加油!"女儿想要的限量版化学实验套装,总会在生日当天准时送达,包装纸上印着"送给未来的科学家"。甚至连程明远随口提过的老母亲想吃的苏式糕点,都会连夜从苏州空运过来。 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程明远在街道办加班处理积水。值班室的灯忽明忽暗,外面的雨声夹杂着雷声,让人心里发慌。突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响起,王建军的迈巴赫停在门口,后座堆满了雨衣和应急物资。"程哥,我调集了公司的抽水机,咱们一块去!"王建军跳下车,亲自给程明远披上雨衣,两人冲进雨幕的身影,被昏暗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幕被人拍下来,第二天就登上了当地新闻。林岚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照片里,程明远笑得开怀,那是她很久没见过的神采。可当她看到评论区里"林县长家属亲力亲为"的字样,眉头又紧紧皱起。 深夜,家里的老式座钟敲了十一下。林岚看着程明远小心翼翼地擦拭奖杯,终于开口:"明远,要不咱推了研发中心的工作?最近海天公司在盐场招标,我怕......" "所以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程明远的声音突然提高,手中的绒布掉在地上,"林岚,你每天和商人觥筹交错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你在台上风光无限,可我呢?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争吵声惊醒了隔壁的程瑶,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眼睛哭得通红:"爸爸妈妈,别吵了......"林岚看着女儿的样子,所有辩解都咽回肚里,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转机出现在程明远受邀参加国际制盐技术研讨会后。会议大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程明远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镁光灯下,侃侃而谈"古法与现代技术的融合"。台下掌声雷动,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与王建军对视的瞬间,仿佛找到了久违的自信。 林岚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屏幕里意气风发的丈夫,本该欣慰,却在看到台下王建军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当晚,林岚在书房整理文件,无意中打开了程明远的抽屉。一个棕色的信封滑落出来,她捡起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现金。"这是项目分红。"不知何时,程明远站在了门口,眼神躲闪,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衣角,"王总说这是我应得的。" "应得?"林岚举起信封,里面的钞票哗哗作响,"你知不知道海天公司正在竞标盐场三期工程?你现在收的钱,以后要用什么还?我们是公职人员,不能......" "公职人员?"程明远突然失控,冲上前打翻了桌上的水杯,水花溅在文件上,晕开大片墨迹,"在你眼里,我永远只是''林县长的丈夫''!这些年我放弃了多少机会?你步步高升的时候,我在街道办看别人脸色!现在我终于能证明自己,你却来泼冷水!" 林岚被溅湿的裤脚传来凉意,看着丈夫因愤怒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刚结婚时他说"你放心闯,家里有我"的模样。那时的他,眼里满是温柔与坚定。此刻书房里的沉默比争吵更可怕,直到程瑶的抽泣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真正击溃林岚的,是女儿的眼泪。程瑶捧着国际化学竞赛的获奖证书,哽咽着说:"妈妈,王叔叔说如果不是爸爸的关系,我根本没机会参赛......"小姑娘的话像一把刀,直直插进林岚的心里。 深夜,林岚站在女儿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看着程明远小心翼翼地给熟睡的女儿盖好被子。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那些争吵时的愤怒与不甘,此刻都化作无声的温柔。她想起这些年自己早出晚归,程明远独自承担起所有家务;想起女儿作文里写"爸爸的手比妈妈的更温暖";想起丈夫每次说"你忙你的,家里有我"时眼底的落寞。 泪水模糊了林岚的双眼。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家在奋斗,却忘了,丈夫也有自己的梦想,女儿也需要父母的陪伴。 当王建军再次将项目资料摆在她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林县长,程哥为这个项目付出太多了。要是盐场三期工程......"林岚盯着资料上丈夫的名字,耳边回响着女儿的哭声,想起程明远鬓角的白发。最终,她颤抖着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窗外,盐场的探照灯刺破黑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建军离开时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渐渐远去,林岚却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这片黑暗中慢慢下沉,而那个曾经坚守原则的自己,正在一点点消失。 王建军坐在会所的真皮沙发上,手中晃动着一杯价值不菲的红酒,看着监控画面里林岚签字的瞬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红酒一饮而尽,对着电话下达指令:"通知财务,给程顾问发双倍奖金。"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顺便把盐场三期的预算再抬高15%,就说...这是林县长应得的回报。" 夜色中的盐邑,海天公司的霓虹招牌格外刺眼。林岚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远处海天公司大楼的灯光,突然想起初到盐邑时的誓言。那时的她,一心想为这片土地的百姓谋福祉。程明远悄悄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岚岚,以后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岚将头靠在丈夫肩上,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他们再也回不去了。而这场精心设计的围猎,才刚刚开始,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深的泥潭。 第3章 盐晶碎裂(穿越) 盐邑的春雾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咸腥,像浸透了卤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人心上。林岚站在盐场三期工程的工地上,看着海天公司的工人将一捆捆锈迹斑斑的钢筋往地基里埋。王建军的迈巴赫就停在不远处的临时帐篷旁,他叼着雪茄倚在车门边,见林岚望过来,故意举了举手里的文件袋,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林县,这钢筋标号差了两个等级!"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检测报告被风刮得哗哗响,"送检的样品是国标,可现场这批......我刚才偷偷截了一段,硬度根本不达标!" 林岚的手指死死掐着安全帽的带子,塑料边缘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昨夜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程明远抱着头蹲在地上,研发中心的假账被审计抽查时查出了端倪。"王建军说,只要我们扛过这关,瑶瑶的麻省理工化学系预录取就能转正。"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还说......如果我们不配合,那些''顾问费''的流水,足够让我进去待五年。" "你想让我怎么做?"林岚当时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海天公司的霓虹灯,那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书桌上还摆着瑶瑶的化学竞赛奖杯,水晶底座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程明远猛地站起来,眼镜滑到鼻尖:"我不知道!但瑶瑶为了这个申请,熬了多少个通宵做实验?她床头那本《无机化学》都翻烂了......" 此刻林岚看着地基里扭曲的钢筋,突然觉得那些锈迹像极了他们婚姻里的裂痕,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划痕,如今已蔓延到根骨。王建军慢悠悠走过来,将文件袋塞进她手里:"林县,这是瑶瑶的预录取确认函,校方说只要补充资金证明,下周就能发正式offer。"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程哥昨晚在研发中心改数据改到凌晨,那些海水提纯的假报告,可都是为了给瑶瑶凑学费。你总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让孩子的梦想泡汤吧?" 文件袋上还留着王建军的体温,烫得林岚指尖发麻。她抬头时,正看见老张蹲在不远处的盐堆上,手里攥着块盐晶反复摩挲——自从老盐井被填,老人就总这样,像尊沉默的石像守着这片被糟蹋的滩涂。上周老张还塞给她一包新晒的盐,说:"林县长,你尝尝,这才是正经盐邑的味道。"那盐粒雪白透亮,现在想来,竟比她手里的确认函还重。 "这些钢筋......"林岚的声音干涩,像被盐粒堵住了喉咙。 "放心,监理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王建军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工程结项,把这部分换成新的就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手续走完,你说呢?" 林岚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程明远第一次给她送玉兰花的样子。那时他也是这样笑着,眼里的光比春日阳光还亮。而现在,她手里攥着的不是永恒的花期,是能毁掉一切的毒药。 深夜回家时,程明远正坐在餐桌前发呆,面前摆着两副碗筷,菜早就凉透了。桌上还放着瑶瑶的化学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要像爸爸一样厉害"。"你回来了。"他起身想热菜,却被林岚按住手。 "王建军让你改的数据,到底有多大问题?"林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程明远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低声道:"就是......把海水提纯的纯度报告改高了三个百分点,把能耗数据改低了......" "只是改了点?"林岚猛地提高声音,将那份钢筋检测报告拍在桌上,"那这些呢?劣质钢筋!虚假验收!程明远,我们这是在犯罪!瑶瑶要是知道她的学费是这么来的,她会怎么想?" "犯罪?"程明远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那些''顾问费''已经给瑶瑶报了托福班,买了实验器材,她的申请文书里还写着''感谢父亲的科研指导''......你让我怎么回头?"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早就烂透了!从接受第一笔钱开始,从在研讨会上说那些违心的话开始,我就不是那个能在图书馆给你递书的程明远了!" 林岚被他吼得后退一步,撞在餐椅上。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程明远鬓角的白发上,那根根银丝像针,扎得她眼眶发酸。"我对不起你......"她蹲在地上,眼泪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如果不是我总忙着工作,如果不是我让你觉得在这个家里抬不起头......" "别再说对不起了。"程明远走过来,轻轻抱住她,"是我自己贪心,是我想证明自己不比你差......岚岚,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甩开谁。"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发颤,"等瑶瑶去了美国,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就辞职,带妈去苏州养老,好不好?我还能给中学当化学老师,你......你可以写写东西......" 这个承诺像根救命稻草,让林岚暂时忘了地基里的劣质钢筋,忘了研发中心的假数据。她点了点头,将脸埋在丈夫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昨晚改数据时不小心打翻试剂留下的味道,刺鼻,却又让她莫名安心。 可安稳只是暂时的假象。一周后,市纪委收到匿名举报,反映海天公司在盐场三期工程中使用劣质材料。调查组来的那天,林岚正在办公室修改环保评估报告,王建军的电话恰在此时打来:"林县,把排污标准调低五个点,我让人把补充协议送过去。记住,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程哥和瑶瑶的化学梦。" 林岚握着钢笔的手不住颤抖,笔尖在"环保达标"四个字上反复涂抹,最终改成了"基本合格"。门被推开的瞬间,她看见程明远站在调查组身后,白大褂上还沾着研发中心的伪造数据,脸色白得像纸。 "林岚同志,我们接到举报,需要你配合调查。"纪检干部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林岚心上。 她被带走时,程明远突然冲上来,想抓住她的手,却被拦住。"岚岚!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嘶哑,眼镜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都是我的错!你别......" 林岚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不是谁的错,是他们一步步走进了自己挖的坑。警车驶过盐场时,她隔着铁窗看见老张带着工人在晒新盐。白花花的盐粒在日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当年程明远送给她的那瓶玉兰花——后来她在整理书房时发现,那朵用无水乙醇保存的花,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褪成了惨白的灰烬。 看守所的探视室里,程明远隔着玻璃坐在对面,头发剃得短短的,穿着囚服。"瑶瑶......我已经让我妈接去苏州了,她不知道......"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她说想你做的红烧肉了,还说她新设计的海水过滤装置,等你出来给你看......" 林岚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无数个加班的深夜,程明远总会给她留一碗热汤;想起女儿第一次参加化学竞赛时,他比谁都激动,连夜帮她改实验方案;想起大学图书馆里,那个耳尖发红的少年递给她一本《行政法》,说"我叫程明远"。 "明远,"林岚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个笑,像二十年前那样,"等出去了,我们回盐邑,我陪你去看老盐井......我们给瑶瑶写信,告诉她,真正的科研,容不得半点虚假......" 程明远的眼泪落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雾。他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林岚知道,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一旦被盐渍浸透,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就像那些埋在地基里的劣质钢筋,看似撑起了高楼,实则早已腐朽,只等着某一天彻底崩塌,将所有的过往与未来,都砸得粉碎。 看守所的单人牢房总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林岚蜷缩在铁架床上,望着墙上那道渗着水迹的裂缝。月光从铁窗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影子,像极了她人生里那些无法弥合的缺憾。 口袋里藏着块盐晶,是老张最后一次来看她时偷偷塞进来的。老人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盐晶,又指了指天,浑浊的眼睛里盛着比盐场卤水还深的期待。这块盐晶棱角分明,阳光下能折射出七种光,此刻被林岚攥在掌心,硌得掌心生疼,却也成了这暗无天日里唯一的念想。 凌晨三点,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林岚摊开手心,盐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上面还留着老张粗糙的指纹。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老张,老人赤着脚站在盐堆上,皮肤被卤水浸得黝黑,却笑得像个孩子:"林县长,这盐啊,得经得住日晒雨淋,才能结出最纯的晶。" 那时她信誓旦旦要守好这片盐场,守好心里的"纯"。可现在,她的人生却像块被污水浸泡过的盐,再也晒不出干净的白。 程明远的探视申请被驳回的消息传来时,林岚正在写忏悔书。笔尖划过纸面,"辜负"两个字被泪水晕开,像幅模糊的水墨画。她想起程明远在探视室隔着玻璃流泪的样子,想起女儿笔记本上"要像爸爸一样厉害"的字迹,心脏像被卤水腌过,又涩又沉。 "如果能重来......"她对着盐晶喃喃自语,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那些棱角,"我一定不会碰那些钢筋,不会让你改数据,不会让瑶瑶的梦想沾染上灰......" 话音未落,掌心的盐晶突然发烫,像块被火烤过的烙铁。林岚猛地攥紧手,却见盐晶在月光下迸出细碎的光,那些光丝像有生命般缠绕上她的指尖,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嗡——" 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响,像是盐场晒盐时卤水沸腾的声音,又像是穿越隧道时的呼啸。林岚觉得天旋地转,铁架床、霉味、月光都在扭曲,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光。她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片虚空,身体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在失重感里翻来覆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轰鸣渐渐平息。 鼻尖突然钻进一股熟悉的咸腥味,却比盐场的卤水多了些草木的清香。林岚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带着潮气的泥土,混杂着细小的盐粒。 第4章 盐田婢女 额头的灼痛感先于意识回笼,像被盐场正午的日头烤了半宿。林岚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撞进眼帘的不是看守所那方狭小的铁窗,而是晃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成片的盐田在烈日下铺展开,白花花的盐晶反射着刺目阳光,远处的卤水塘泛着青黑色的光,像块被打翻的墨砚。 “小岚!你可算醒了!”一只手猛地攥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林岚转头,看见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青布裙上沾着盐渍,脸上又是惊惶又是后怕,“吓死我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 小岚? 这个名字像颗盐粒呛进喉咙,林岚咳了两声,才发现自己正半躺在盐田边的草棚下,身下垫着块粗麻毡。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后脑勺,钝痛一阵阵袭来。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温热的沙砾,混着细小的盐粒,硌得指腹发麻——这触感如此真实,绝不是幻觉。 “大小姐呢?”林岚哑着嗓子问,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这声音细软,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完全不是她惯有的沉稳语调。 “大小姐在那边看盐工晒新盐呢,特意让我在这儿守着你。”婢女说着,往东边努了努嘴。林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盐田埂上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身姿纤细,正低头听一个戴斗笠的管事回话。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藕荷色的裙摆,在一片白茫茫的盐田中,像朵刚绽的玉兰。 那就是……大小姐? 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钻进脑海:她叫小岚,是沈府大房大小姐沈清沅的贴身婢女;今日随大小姐来自家盐场视察;刚才在看新砌的盐池时,不知怎的一阵天旋地转,就栽倒了…… 沈府?沈清沅?盐场? 林岚闭上眼,胸口一阵发闷。她不是应该在看守所的牢房里,攥着那块发烫的盐晶吗?怎么一睁眼,就成了盐商家的婢女,还站在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盐田上? “水……”她干渴得厉害,喉咙像被盐卤浸过。 婢女连忙从腰间解下水囊,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两口。甘冽的井水滑过喉咙,林岚这才缓过些劲,抬眼仔细打量四周。 这盐场比她记忆里盐邑的北滩盐场规整得多,盐田被田埂分割成整齐的方块,有的蓄着碧绿的卤水,有的晒着雪白的盐粒,几个赤着脚的盐工正弯腰用木耙翻动盐晶,动作娴熟却透着疲惫。远处搭着一排茅草棚,应该是堆放工具和休息的地方,棚下挂着几串风干的鱼,散发出咸腥的气味。 “刚才你晕倒时,可把刘管事吓坏了。”婢女见她神色稍定,絮絮叨叨地说,“大小姐特意嘱咐了,不让声张,怕老夫人知道了担心。小岚,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最近为了大小姐及笄礼的事,你跟着熬夜赶绣帕,身子早该吃不消了。” 及笄礼?绣帕? 林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纤细小巧,掌心有层薄茧,显然是做惯了针线活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淡青色的绣线——这和她那双常年握笔、指节分明的手,判若两人。 “我没事了,去伺候大小姐吧。”林岚撑着草棚的柱子站起来,头晕得更厉害了,眼前的盐田像在旋转,白花花的盐晶变成了无数光点,晃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婢女连忙扶住她:“再歇会儿吧,大小姐说了,让你缓过来再过去。” 正说着,那边的沈清沅转过身,朝她们这边望来。日光落在她脸上,能看清她眉尖微蹙,似乎有些担忧。林岚定了定神,对婢女说:“走吧,别让大小姐等急了。” 她跟着婢女穿过盐田埂,鞋底踩在晒得滚烫的泥土上,烫得人直缩脚。盐晶反射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竟觉得这片盐田与盐邑的滩涂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咸腥风,一样的白盐粒,一样的让人欢喜又让人愁。 “大小姐。”婢女先一步上前福身。 林岚连忙跟着屈膝行礼,垂着眼不敢抬头。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盐粒刮过,沈清沅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鬓边的珍珠耳坠晃了晃,折射出细碎的光。林岚的目光落在她耳坠上,突然想起老张塞给她的那块盐晶——棱角分明,在月光下能折射出七种光。 原来……那不是幻觉。 她真的离开了那个让她悔恨的盐邑,离开了那间潮湿的牢房,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站在了这片与盐共生的土地上。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手握权柄的林县长,而是沈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婢女小岚。 小岚又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根针在里面反复扎刺,她下意识地扶住沈清沅递过来的手臂。“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沈清沅的声音带着急,却不忘把手里的图纸往她怀里塞,“快看看,刘管事说这新盐池的深度够了,我总觉得不对。” 小岚深吸一口气,咸腥的海风灌进肺里,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低头看图纸,目光扫过那些用毛笔勾勒的线条,突然觉得眼前的麻纸和记忆里盐邑三期工程的CAD图重叠在一起——一边是粗糙的手绘,一边是精确到毫米的电子稿,差距大得让人心头发紧。 “大小姐,”她指尖点在图纸右下角,那里标着“深三尺”,“盐池太深了。” 沈清沅立刻凑过来:“我就说!二房的盐池才两尺深,刘管事非说深点存卤多。” “不是存卤的事。”小岚的指尖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奇异的熟悉感——二十年前在盐邑培训时,老工程师说过“蒸发池深度与日照角度成反比”,这话此刻竟清晰地浮在脑海里。她定了定神,用更通俗的话解释:“太深了,底层的卤水晒不透,反而出盐少。得改成上宽下窄的梯形,东边比西边高半寸,让卤水慢慢流着晒。” 沈清沅眼睛亮起来,扭头就朝不远处的刘管事喊:“听见了?按小岚说的改!” 刘管事皱着眉走过来,打量小岚的眼神带着怀疑:“大小姐,这丫头片子懂什么?” “她懂的比你多!”沈清沅把图纸往小岚怀里一塞,“三年前我让她算的盐价,比账房先生还准;去年教她看卤水,二房的老盐工都夸她眼力好。”她转向小岚,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寻常事,“你跟他说,具体怎么改。” 小岚没理会刘管事的白眼,蹲下身抓起一把盐土。沙砾硌着掌心,让她想起穿越前攥着那块盐晶的触感——老张粗糙的指纹,月光下的冷光,还有那句“盐要经得住晒”。她定了定神,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梯形:“底层铺细沙,再垫三层粗布,滤掉泥沙。池边留引流槽,每天傍晚把晒半干的卤水引到旁边的小池,这样第二天新卤加进来,老卤接着晒,出盐能快三成。” 刘管事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这些法子听着简单,却偏偏是老盐场没试过的路数。 沈清沅得意地瞥了刘管事一眼,拉着小岚往草棚走:“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块麦芽糖,“给,你上次说想吃的。” 糖块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小岚接过来,指尖触到糖纸——是用沈清沅练字的废纸包的,上面还有没干透的“盐”字。她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突然想起程瑶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把水果糖包在文件纸里带回家,女儿总说“妈妈的纸有墨水味”。 喉咙猛地发紧,她低下头假装吃糖,把涌上眼眶的热意逼回去。 “想什么呢?”沈清沅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是不是还在想昨儿二房的事?” 小岚摇摇头。昨晚二房的姨娘借着查账,把沈清沅画的盐场图摔在地上,说“姑娘家不学好,整天混在盐场抛头露面”。是她捡起来,用袖口擦干净,低声说:“大小姐,图没坏,能改。” 就像当年在盐邑,程明远把她被王建军撕碎的招标方案拼起来,说“能改”。 “别理她们,”沈清沅望着远处的盐田,声音轻下来,“等我把盐场做起来,让她们看看,女子不仅能绣花,还能让盐粒堆成山。”她转头看向小岚,眼里闪着光,“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小岚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和二十年前的自己重叠了——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想在男人堆里闯出条路。只是沈清沅比当年的她幸运,至少身边有个能托底的人。 “会。”小岚的声音很稳,“但大小姐得答应我,以后查账带上我,二房的账本我看了,去年的盐税少报了三成,她们敢摔你的图,咱们就敢把账摊开了算。” 沈清沅眼睛一亮,抓着她的手用力晃了晃:“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春桃端着水过来时,正看见大小姐和小岚头挨着头看图纸,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她撇撇嘴——也就小岚敢跟大小姐这样没大没小,可偏偏大小姐离了小岚,连账本都算不清。 小岚喝了口井水,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她望着远处正在重新夯土的盐池,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古代的盐场没有钢筋水泥,没有精密仪器,甚至连基本的卫生条件都没有,但她脑子里装着的,是百年积累的制盐知识。 只是偶尔,当风吹过盐田,带来熟悉的咸腥味时,她还是会恍惚——好像下一秒,程明远会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后座绑着给瑶瑶买的实验器材;好像老张会举着新晒的盐走过来,说“林县长你尝尝”。 “想什么呢?”沈清沅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是不是累了?累了咱们就回府,账房的事明天再弄。” 小岚回过神,摇摇头,把麦芽糖的糖纸叠成小方块:“不累。大小姐,咱们再去看看过滤用的粗布,我想试试用草木灰泡过的布,说不定能滤得更干净。” 沈清沅立刻站起来:“好!我让刘管事多找些布来。” 两个身影并肩往盐场深处走,沈清沅叽叽喳喳地说着想在盐场加个瞭望塔,小岚时不时点头,偶尔插一句“得用松木,耐潮”。盐粒在她们脚下咯吱作响,像在为这两个想改变盐场命运的姑娘,奏着细碎的序曲。 小岚知道,林岚的过去已经埋在盐邑的卤水塘里了,但那些经验、那些教训,都成了此刻支撑她的力量。在这个没有纪检委、没有招标书的时代,她要用手里的盐粒,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个信任她的少女,拼出一条不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