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舔狗》 第2章 慕凌 “奉天承运,皇帝”阴柔的声音响起,众人“唰拉”一下全部下跪,“诏曰。” “未央纵火,兹事体大。”与殷念之想象中太监宣旨不同,竟是一道沉稳、威严的中年嗓声自圣旨中直接传出。 “朕闻嫌犯已捕,速带至前殿审议。” 殷念之双眼微微瞪大,仔细打量着太监手里的圣旨,心想这竟然还是个玄幻的世界。 “钦此——”中年人的声音过后,继而又是小太监尖锐的喊声。 “余侍卫,请接旨吧。”于公公甩了甩拂尘,示意道。 余木双手接过圣旨:“臣领旨。” . 殷念之被带回屋子“整理衣容”面圣,终于不是只穿着一条亵裤了,那盆凉水带来的寒意久至不去。 而余侍卫和于公公还立在庭中。 他耳朵一动,竟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竟从来不知,宫中消息何时飞得这么快,我这边前脚刚逮捕到最后一名嫌犯,后脚您就来了。”这是余侍卫阴阳怪气。 “陛下英明神武,自是掌握宫中一手消息。”这是于公公打哈哈。 “但凶手定在嫌犯之中,要是他/她恼羞成怒,冲撞了陛下怎么办?冒然带去前殿怕是不妥,还是按照流程交给大理司为好。” “陛下自有定夺,杂家不敢妄言。但此刻前殿有禁卫军包围,又有监天司司主率部下等候,陛下安危自是有保障。” 最后一名嫌犯?监天司司主?不是,殷念之疑惑,你们这么重要的消息讨论得这么大声吗? 可当他被押出屋子时,对面两人又齐齐噤声。 “走吧。”于公公再次用了甩拂尘,转身走出这官中一隅。 众人紧随其后。 一路上,殷念之终于得以观察到这坐落于京城最繁华之地的宏伟建筑,每一处都金砖玉瓦,透露着无比奢靡。 漆红的宫墙高高伫立,遮蔽的好像不仅仅是天空。 宫内的道路萦萦折折,迷失的好像不仅仅是方向。 . 前殿中。 缥渺的紫气自香炉蜿蜒而上,萦绕盘环。 玉杯碰撞,清脆悦耳。 纱帐挽起,露出塌上对坐的两人。 李旭存手持玉杯,身体前倾,威严的声音透着不安,殷切地向眼前年仅十七的少年司主询问:“阵眼……破了,朕接下该如何是好?” 少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手指冷感白暂,闻言,声音懒散道:“先缉拿凶手再说。” 李旭存眼眸闪了闪,长袖下手指紧攥,终是不敢多说什么。 他不再多言,但对面的少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放下杯盏,弯了弯唇:“陛下放心,您不会有事。臣已经派人去寻修补阵眼的材料,您知道阵眼的材料是什么、有多难得。” 虽然在笑,但少年眼底淬了不易察觉的冷意。 “不出一年,臣必定会寻回代替物,这一年内,臣会保您平安无忧。”他尾音拉长,“不过——” “不过什么?”李旭存焦急询问。 “不过。”少年目光移向门外,唇角扬起的弧度越发明显,“您要等的人到了。” 李旭存忙不迭坐直身姿,连眉梢都吊起了威严。 . 殷念之迈步进入前殿,脑子还在思索该怎么随机应变,就直直撞进一少年眼眸里。 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徒余对方笑盈盈的眉眼。 少年墨发绾起,青衣曳地。 他单手支着下巴,毫不掩饰地笑着打量殷念之,唇色殷红,眉眼昳丽,像是一只摄人心魄的妖精。 心脏不受控地扑通、扑通在胸腔鼓动。 时空好像都慢了下来。 殷念之喉间发紧,他久旱逢淋般怔怔地描摹着对方的轮廓,恍惚地想,他是不是一见钟情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已出现,系统开启。”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骤然将殷念之飘乎的思绪拉回。 什么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时空凝带,瞬间万籁俱寂。 不等殷念之反应,系统的声音像旁白一样响在殷念之耳边:“《山海》,当下大火的**小说,讲述了主角受李使君男扮女装,作为最不受宠的公主,一步步伺机蛰伏、忍辱负重,经过一系列波折,与千年狐妖——也就是主角攻花祈君相爱,并最终登上皇位的故事。” “您现已进入以《山海》为蓝本的平行世界。”系统继续道,“下面颁布主线任务——感化反派慕凌,并改写其魂飞魄散的结局。” “等等,慕凌是谁?”殷念之皱眉问,“你倒是说清楚他的身份,我好辨认啊。” “就是你面前这位少年。”系统答。 殷念之不可置信地看向慕凌。 少年唇角弯起,露出右边深陷的酒窝,看起来单纯又可爱,怎么可能是反派? 难不成是后来经历变故黑化了?毕竟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系统看出了他的怀疑,幽幽道:“宿主你知道吗?原著里是这样描写慕凌的。”顿了顿,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响起,“他容貌昳丽,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弯起,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少年稚气,令多少人第一眼见之为其倾慕。” “然而,他性情却阴晴不定,不是昨日砍断户部尚书家儿子的手臂,便是今日仗责犯小错的奴仆。” “更有传言说他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但因他身为监天司司主,权势遮天,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避如蛇蝎。” “现在。”系统观察殷念之的神色,兴灾乐祸道,“你还认为慕凌他可爱吗?” “……”殷念之无言以对,坚定自我,“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到时候再信就晚了。”系统小声嘀咕。 拜托,你在我耳边嘀咕,我能听到的好吧! “话说,要我改写他魂飞魄散的结局,你起码要告诉我他到底因为什么才魂飞魄散吧。”殷念之挑眉说。 谁料,听完他的话,系统忽然正色起来:“不能说。” “不能说?”殷念之愣了。 “对,不能说。”系统声音严肃,“一个小世界自有它运行的法则,天道不允许窥破天机,我告诉了你,你下一秒可能就被天道抹去存在。也可能小世界动荡,你跌入时空裂缝。” “……这么严重?”殷念之震惊。 “是啊,所以说你必须寻找机会留在慕凌身边,时刻关注他的动态。”系统道。 “……”殷念之哽住了,“……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了,你让我怎么寻找机会。对了,有金手指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鸡血般兴奋,身为穿越者,总要有点金手指吧。 “没有。”系统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殷念之高涨的情绪瞬间又焉下来了。 “……那完不成任务有惩罚吗?”他有气无力问。 “主线任务失败不会有惩罚。”系统答,但还没等殷念之舒口气,它又继续道,“不过,支线任务每失败一次,会抽出你三分之一的生命力。” 那等于说,支线任务不能失败超过三次呗。 殷念之一气堵在了嗓子里,他面无表情地攥起了拳头:“你和资本主义的区别就只在于只压迫我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语气平静下来:“那支线任务都有什么?” “目前还没有,等刷新。”系统语气加快,殷念之听出了他的急迫,“我快没能量了,听着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由人、妖及其混血组成。自上古人妖一战,妖族与人族皆元气大伤,之后两族渐渐放下隔阂,互相扶持,人与妖也常常互生情愫,共同孕育下一代。” “到如今,纯人类、纯妖已经鲜少可见,且大多数混血中妖族力量已经退化,只不过耳目更加清晰、体魄更加强健,寿命延长了而已,仅有极少数人才能觉醒妖力。” “你的身份原是宫中普通侍卫,按剧情,等下慕凌会救下你。”系统声音逐渐虚弱,“然后‘你’会成为他的忠实拥护者——又名舔狗,经过日夜努力成为了对方的侍卫,护在他身边,成为阻挠主角成长的炮灰之一。” “只要你不做太出格的事,这块剧情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动。”系统顿了顿,彻底消失之前又添上一句,“抱歉,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祝你、您任务成功,……得偿所愿。” 第3章 男宠 话音一落,顷刻间耳边又恢复了嘈杂。 还没等殷念之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手自背后一摁,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他轻嘶一声,维持着跪拜姿势,心里直骂万恶的封建主义。 殿内气氛严肃异常,殷念之悄咪咪打量四周,发现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人被押解至此。 一位是长相温婉、满脸惶恐的婢女,一个是身材瘦小、颤颤巍巍的太监,以及一个…… 殷念之疑惑,视线绕对方华贵的衣袍、雍容的气度转了转。 在宫里地位不低的男性…… 难不成是位皇子? 思虑间,位居高塌之上的皇帝已经替他解惑:“玉临,你怎么会在这?” 李玉临委屈回答:“父皇,儿臣昨夜醉了酒,不知怎的,竟然在未央宫内的桃花林睡了一宿。” 谁也没发现,李旭存听到“桃花林”一词后怔愣一瞬。 “儿臣今早一醒来,刚听闻未央宫大殿被烧,便被余侍卫以下犯上绑了来。”说着,李玉临吸了吸鼻子。 “儿臣昨夜受了冻,到现在一直难受着呢。” 他作为年纪最小的六皇子,年仅十五,其母又是极为受宠的林贵妃,可以说从小到大都被金枝玉叶地娇宠着,那里受过半点委屈? 如今被当做嫌犯,心中不免堵塞难耐。 闻言,李旭存轻咳一声,刚想命太医过来先为六皇子诊治,又忽然想起身旁还坐着一位煞神。 于是他又轻咳一声,为数不多地对小儿子厉声道:“胡闹!身为皇子,怎可如此胡乱饮酒、不知礼数。朕记得,朕说过没有朕的允许,旁人不得随意靠近未央宫。” 李玉临闷闷不说话了。 见状,一旁的慕凌轻笑出声,声音清透,状似随意道:“想来六殿下,必定武艺高强。醉了酒,还能越过未央宫禁军的层层把守。” 此言一出,李旭存若有所思,李玉临却苍白了脸。 “真的不是我!”李玉临焦急得连自称都忘了,“我、儿臣武艺不精,怎么可能比得过禁卫军,定是、定是昨夜禁卫军玩忽职守,不小心放了儿臣和凶手进去。” 李旭存额头青筋直突,傻小子,没听出慕凌在给你摆脱嫌疑吗。 谁不知到你武功就是个半吊子。 不过……真的大巧了,为什么六皇子恰好在昨晚喝醉酒“不小心”进入了未央宫,为什么偏偏宿在了……桃花林呢? 李旭存眯了眯眼,这背后或许有人想让他关注于六皇子从而转移注意力。 又或许……六皇子本身就是扮猪吃老虎,自导自演呢? 总之,背后的刀刃直指他。 李旭存坐在这把皇椅上久了,性格也越发多疑,尤其是对底下这一群蠢蠢欲动的儿子们。 “不论如何,六皇子身上的确有嫌疑。”李旭存眼底略过一丝冷意,又很快被威严粉饰,沉声道,“他身上的疑点先放在这,还有谁会武功?” 就这四个嫌犯,不用等余木出声,李旭存就已经把的目光锁定到穿侍卫服的殷念之身上。 殷念之一下僵直了身子。 没事哒,没事哒,他告诉自己,还有慕凌呢。 “这位?”李旭存看向余木。 余木上前一步,左膝跪地:“这名侍卫叫殷念之,武艺不算超群,但也称得上是精湛。” 接着,他把殷念之昨夜未到乾宁殿值班的表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又特地强调了从屋里搜出的信笺。 言毕,余木将信笺呈上去。 李旭存放下手中的玉杯,接过信笺浏览后眉头紧锁。 半响,他看着上面那短短一行字才开口:“殷侍卫,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1秒,2秒,3秒……7秒,见慕凌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皇帝那边又已经开始敲桌子了,殷念之脑子飞快转动。 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用一种惶恐的声线快速开口:“陛下,小人冤枉啊,小人也是今早被余大人搜出来后,才知道了这到封信的存在。” “陛下,小人如果有能力躲过禁卫军的巡察,火烧未央宫,那么小人怎么还会留这么大的破绽等看别人来搜捕呢。”殷念之脑中略过才听到的消息,条理清晰地开口。 “您难到就不怀疑吗?凶手也许是故意将线索指向我,好迷惑您的视线。”殷念之道。 李旭存当然怀疑,毕竟谁会明目张胆的留下密信。 指向性太明显了,太不对劲了。 他手指摩娑着信笺,对殷念之颔首:“朕姑且当你是无罪的,那么。” 李旭存目光犀利盯着殷念之:“抬起头来看着朕,你咋夜到底去了哪里?” 殷念之心中叹气,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他清楚,要想摆脱嫌疑,就逃不开解释他昨夜为什么没有去乾宁殿。 但问题就在这,他根本不知道昨晚原身到底干了什么。 系统就连原身是不是凶手都没告诉他。 慕凌那边又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果然,万事只能相信自己。 “陛下。”殷念之借着长袖的遮挡,偷偷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再抬已是眼眶泛红、泫然欲滴的模样。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小人没有晚的记忆。” 比起编造一个极易戳破的谎言,还不如直接坦白。 毕竟这是一个玄幻的世界,他被人抹去记忆好像也不奇怪,不是么? 跪在殷念之身旁的余木眉头一瞥蹙,他偏头对殷念之语气不善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殷念之心咯噔一下,心道不妙。 果然,下一秒余木便扭过头,抱拳对李旭存行礼道:“陛下,此人撒谎成性,刚才还对臣说昨晚睡着了,如今又说不记得了。他的话,请陛下谨慎听取。” “是你带着一群人审问我,我又没有记忆,逼不得已只能说睡着了。”殷念之呛道,“换作是你,你难道就直接说‘我不记得了’,然后等着被严刑逼供吗?” 余木张张嘴刚想反驳。 “砰!”杯盏被重重砸在桌子上,李旭存望着骤然失声的两人,不悦道,“在朕面前吵闹,成何体统。” “哒”、“哒”、“哒” 就在这时,清脆的敲击声突兀响起。 慕凌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玉杯,响在剑拔弩张的殿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却恍若未觉般,自在地盈盈抬起玉杯到嘴边,轻抿一口。 “慕卿。”见状,李旭存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你有什么看法吗?” “臣么?”慕凌抬眼,饶有兴趣地瞥了一眼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殷念之,笑道,“臣没有感受到殷侍卫身上有妖力残留的气息。” 言下之意,殷念之不可能是被妖力抹去了记忆。 只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殷念之推向了深渊。 殷念之懵逼,不是,系统你不是说慕凌会救下原身吗。 感受到周围视线线齐唰唰转向他,他感觉都生无可恋了。 “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殷念之越说声音越小,任何话语在此刻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殷念之有尾巴的话,此刻那一定是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 慕凌被自己的想象逗得想笑,他也的确笑了出来,笑得放肆。 不过这份笑很快便被收起来。 不顾众人或讶异、或瞠目的表情,慕凌旁若无人地站起来,缓缓走到殷念之面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 苍白、冰凉,又无端暖昧。 这是慕凌给殷念之带来的感受。 “陛下。”慕凌轻声开口,声音准确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殷侍卫昨晚宿在臣府上。” 仿佛平地里一颗惊雷,炸得所有人脑袋空白。 “昨天傍晚臣与陛下议完事后,臣偶然在宫中遇到了殷侍卫。殷侍卫眉目俊朗,身姿飘逸,恍有天人之姿,令臣见之为其心动。” 慕凌着重咬着“心动”二字,笑道:“所以未经陛下允许,臣私自将殷侍卫携带出宫,请陛下责罚。” 说完,他俯下身,气息喷洒在殷念之耳边,语气温柔缱绻:“等会儿跟我走,好不好?” 殷念之愣愣点头。 李旭存看着眼前状似正在腻歪的一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这样,是朕错怪殷侍卫了。” “哈哈。”说着,他爽朗一笑,“慕卿今年十七,早就该成家了。” “以前总推辞说没遇到恰好的人,如今终于遇到一个,朕欣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责怪你。” “殷侍卫以后不妨就跟在慕卿身边吧。”李旭存顿了顿,试探性地开口,“只不过他身为男子,恐怕不适合担任正妻之位。” 他视线暗暗打量着殷念之,长的确实不错。 五官深邃,薄唇挺鼻,下颌线清晰而锋利。 他的眉骨极为优越,眼型狭长,本来是带着凶悍的狼性长相,却因为此刻红着眼眶、瞪圆眼睛而冲淡了这份攻击性。 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大型犬类。 原来慕凌喜欢的是这样的。 李旭存以前不是没有给慕凌塞过人,只不过塞的都是些身娇体软、惹人怜爱的楚楚少女。 他也曾听闻,权贵们给慕凌送过一些纤细、动人的少年,但无一例外不是被遣返回去,就是被杀。 “那就当臣的男宠。”慕凌多情的桃花眼一弯,好似深情地注视着殷念之,但却当着殷念之的面,吐出几近无情的话语。 李旭存微微一笑,满意了。 “于尘。”李旭存叫道。 “奴才在这儿。”于公公从门槛旁的阴影里走出来,弯腰恭敬道,“圣上有什么吩咐?” 李旭存下巴朝殷念之方向抬了抬:“去给殷侍卫拿一张蒲垫来。” 第4章 离宫 等到殷念之恍恍惚惚跪坐在慕凌旁边,心中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嗯?他怎么就变成慕凌的“男宠”了? 原著里不是说,他会成为对方的侍卫么? “咳。”李旭存握拳到嘴边清咳,沉声道,“接下来回归正题,另外两名嫌犯都是什么情况?” 殷念之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侧着耳朵认真听,再无暇顾及“男宠”和“侍卫”的问题。 前殿内时不时爆发出一阵争吵声,继而又是哭啼,再然后是喝斥,一轮又一轮。 宫阙檐角上驻足歇息的白鸽被惊得“咕咕”直掉羽毛,扑棱着翅膀远离这是非之地。 香炉上方氤氲的紫气颜色渐淡,眼尖的小监赶忙挑开炉盖,又添上一块上好的檀香。 半个时辰后,殷念之终于从两人杂乱的话语中理出了个大概。 身传青蓝衣裙、哭哭啼啼的婢女名唤小夭,是四公主的贴身侍女。 据她所言,昨晚四公主夜里忽然起高烧,院里的奴婢们都叫不动。 无奈,她只能亲自前往太医院,但不知为何往日明明很熟悉的路却叫她迷失了方向。 来来回回,硬是让她绕未央宫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太医院也没有一位太医肯出诊,还是回去时遇到搜查的余侍卫才要来一包药给四公主送去。 言辞之恳切,话里活外都是对四公主的关心。 另一位骨瘦如柴的太监,名叫阿财,在熹华宫里打杂。 他说,他昨晚应熹华宫内大太监的吩咐,去未央宫附近寻找六皇子的踪迹。 他还说,昨晚许多小太监都收到了命令,每人负责一片区域搜找六殿下。 阿财不敢,也不能进入未央宫,所从一直在附近排徊。 直至大火蔓延,照破未央宫漆黑长夜。 殷念之皱眉深思。 每个人好像都有充分的理由,又好像都不太能站得住脚。 李玉临到底是怎么进入未央宫的、小夭怎么就迷路了一个时辰、阿财在时间上与小夭有重叠部分却为什么没遇见…… 殷念之面无表情腹诽,这里面没点什么猫腻他都不信。 “于福。”李旭存显然也意识到问题,冲于公公招手,“去拿几张吐真符来。” 吐真符,顾名思义,能让人吐出真话的符纸。 “不用了。”一旁的慕凌起身,面色冷淡道,“他们几个早在进门时就被臣下了吐真咒,都没有说谎。” 李旭存抬起的手僵在原地,片刻后若其事地放下,神色认真:“慕卿的意思是……凶手不在他们之中?” “当然在,臣推算的结果不有错。”慕凌扫视一圈众人,重新扬起嘴唇,冷嘲道,“当一个人只说出部分事实时,又怎么算是说谎呢。” 李旭存神色冷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环视众人。 “妖火自子时然起,无论怎样都扑不灭,可见这并非人力而为。”少年司主语气平稳而有力,阳光穿过窗纱为他妖冶的容颜渡上一层金光。 青衣玉颜,华茂春松。 屋内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都停留在了少年身上。 “陛下,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监天司吧,不劳您多费心了。”慕凌淡淡道。 李旭存听出了他的不容置喙,沉吟许久开口道:“那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七天后,朕希望能得知这件事的全貌。” 慕凌微微颔首:“当然。” 他转身,手指轻轻抚上殷念之浓密的乌发,温柔道:“跟我走吧。” . 殷念之亦步亦趋跟在慕凌身后,后面是监天司众人押着三名嫌犯。 忽然一阵阵叮呤呤铃铛声响彻风中,清脆悦耳。 殷念之循声望去,停下了脚步。 那是前殿檐角上挂的金色长铃在摇摆不定。 慕凌察觉到殷念之停下,也跟着望了过去,笑了。 “好听吧。”他声音透着愉悦,偏头对殷念之笑道,“我亲手布下的,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铃铛。” “不是普通铃铛?那是什么?”殷念之顺势而问。 “杀机阵。”慕凌缓缓吐出三个字。 他下巴冲金铃扬了扬:“四串分别挂置于房屋四角,一旦房间里有人对房主起杀意,金铃便会摇动起来,吐出无形的韧丝绞杀来者。” “平日里就算有再大的风,杀机铃也不会摆动分毫,因为它是妖力所化的。” 慕凌歪了下头,漆黑湿润的眼盯着殷念之,笑得意味莫名:“可它现在动了,你猜猜为什么呢?” 殷念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瞬间,他的脑海闪过许多种想法,什么刺客潜入前殿,欲对陛下不利,什么妖族闻入,想拿皇狗命…… 天气暖洋洋的,诺大的前殿却好像处在阴影之中,似一只深渊巨兽张着獠牙等待着吞噬来人。 不愧是权力纷争的中心之地,真可怕啊。 慕凌读懂了殷念之的表情,闷笑一声:“不过不只来者有杀意会触动杀机铃,房间主人对别人产生杀意也会触动,只不过金铃不会吐丝只会摇动而已。” “就像现在这样。” 金铃仍在晃动,叮呤叮呤之声不绝于耳。 殷念之心里吐嘈,这是皇帝气性真是大啊,这杀意是冲着谁去的,持续这么久。 “是我。”慕凌笑语盈盈。 殷念之怔愣,恍然发觉自己竟然不心把心声都嘟囔了出来。 回神之后,他把刚才在前殿的对话从脑中快速过一遍,没发觉皇帝对慕凌表露什么不满。 该说不愧是能坐上龙椅的人吗?演技那么好。 “走吧。”慕凌转身就要迈步离开,殷念之连忙跟上去。 监天司的众人早已走远了,只有慕凌和殷念之两人慢慢走在曲折的宫道上。 慕凌似乎对于皇宫特别熟悉,不多久就领着殷念之走到了宫门。 走出去前,殷念之又问:“你方才说金铃吐出的线是无形的,那你怎么能确定金铃没有吐线呢?” 慕凌停下脚步,偏头看他,表情似无奈又宠溺:“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还有,你现在是我的‘男宠’,想想该称我为什么?” 殷念之默然。 大人?听着怪怪的,慕凌今年十七,他比慕凌还大四岁呢。 殷念之脑海浮现出电视剧里小妾甜腻腻的称呼。 ……老爷?不不不,更不行了。 “公,公子?”殷念之扭扭捏捏开口。 慕凌含笑望看他,轻“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公子,您就告诉我呗。”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难开口了,殷念之不要脸地轻扯了一下慕凌的衣袖。 慕凌垂眸盯着殷念之扯他袖子的手,眼底划过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声音与刚才无二般开口:“那是我妖力幻化而成的,我当然能看见。” 殷念之松手,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慕凌瞥他一眼,率先迈开步子:“走吧。” 殷念之跟在他身后,悄悄瞄了瞄自己的手。 刚才好像感受到一丝寒意,好像慕凌恨不得剁了他的手似的。 错、错觉吧。 要是系统在这,一定会嘲讽殷念之:自欺欺人! . 另一边。 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前殿,殿内空空荡荡只余李旭存以及于公公还在。 “哗啦——”价值千金的玉盏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被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绷断声,碎成一片,晶莹剔透。 李旭存长袖一甩,将桌上的物品全都扫了下去,气得胸脯疯狂起伏,咬牙切齿道:“慕凌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朕才是九五之尊!他有什么资格来左右朕的决策!” “未央纵火之事,明明他才最有嫌疑!”李旭存神色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威严公正的样子。 “大火自子时燃起,以誓不罢休之势燃到天明,烧得未央大殿一点残骸都没留下,监天司的人来到也没能扑灭。” “这哪里是普通妖火!这分明是……”分明是朱雀神火。 他把后半句话咽回了嘴里。 这世间唯有他与国师知道慕凌的血脉,也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咳咳。”忽然喉间一阵猩甜,李旭存连忙拿出手帕捂住嘴。 雪白的手帕被染上了艳红。 于公公一惊,赶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陛下,小心翼翼询问:“陛下您还好吗?奴才去唤太医去吧?” 李旭存摆手示意他噤声,神色不明地盯着染血的手帕。 破了一个阵眼,他的身体马上就因为反噬而变得虚弱不堪。 要不是唯有慕凌能镇住监天司那帮妖力觉醒者,要不是他还需要慕凌修补阵眼,他怎么会容忍慕凌如此猖狂。 李旭存眼神阴冷地注视着于公公,思索了许久才一字一句轻声道:“这件事,给朕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于公公颤颤巍巍点头:“奴才懂得。” “对了,刚才慕大人留了一张药方给奴才。”于公公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陛下现在需要去太医院配用吗?” 李旭存疲惫地点头:“你去吧。” 再忍忍,忍到慕凌解决了大阵的事,忍到慕凌有了子嗣。 李旭存眼中闪过一丝杀戮血色。 . 慕府。 殷念之自从跨入慕府大门,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左瞅瞅右看看,忍不住砸舌。 琉璃玉瓦,芳草名卉,萧萧亭阁,奢华程度不比皇宫低到哪去。 正在殷念之感叹王公贵族奢靡的生活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手里攥着一张手帕。 “愣着干什么。”慕凌皱眉看他,“擦擦你脖子上的血,你是没痛觉吗?” 殷念之中抚上自己的脖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丝刺痛,差点忘了早上还被余侍卫轻轻划了一道血痕。 虽然血迹已经干涸了,伤也已经有些结疤了,殷念之还是接过了手帕,虚虚捂住,哑涩道:“谢谢。” 呜呜,慕凌好温柔,这么关心他。 幕凌舒眉,终于不用看见那脏兮兮的伤口了,于是心情很好地点了点头:“不用谢。” 第5章 慕府 “呜哇——主上!”一抹鹅黄色“嗖”的一下从殷念之眼前窜过,扑在慕凌腿上,抽抽搭搭叫骂,“狗皇帝怎么留你那么久,他不会又想了什么法子为难你吧!” “他还为难不了我。”慕凌表情嫌弃,“苏游,你给我起来。” “我不!”苏游抱得更紧了,委屈巴巴道,“我刚从北境给你寻回药材,呜呜,我都五天没见到过你了。” 殷念之皱眉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可爱少年,觉得苏游抱住慕凌的手异常碍眼。 “不是你自己为了躲着余木,才主动揽下这个任务的吗?”慕凌慢悠悠开口,“余木知道你回来了吗?” “呃……没呢。”苏游脸垮了下去,讪讪放开手站起来,“这不是看你们今天有正事办,不想打扰你们嘛。” “那你现在可以传音给他了,余木作为侍卫目前在宫内没什么可以忙的了。”慕凌笑眯眯建议。 哈?余木?余侍卫? 一旁的殷念之傻眼,合着余侍卫是慕凌的人。 那方才在前殿上两人装不认识? 再加上所谓“今天有正事”,未央宫纵火之事……忽然有些细思极恐啊,不会有慕凌掺合吧? “啊哈哈,那什么一一”苏游心虚地挠了头,栗色的眸子扫向殷念之,忽然眼睛一亮。 “这就是那个人啊,主上,你这么快就把他带回来了。”苏游猫似地把头探到殷念之面前,十分拙劣地转移话题,“长得还挺不错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慕凌点点头,轻飘飘道,“他现在对外以我男宠的身份,你等会儿领他到西厢房住下。” “谁?男宠?你的?”苏游耳朵捕捉到“男宠”二字,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圆,语调拔高。 慕凌波澜不惊地点头。 殷念之挺起胸腔,挑衅地着着苏游,他可是有名分的。 ……虽然只是男宠来着。 “你!你!”苏游看着殷念之的眼睛冒火,“人模狗样的东西!怎么配得上主上!” 他转身眼神可怜地望向慕凌,气愤道:“主上,他刚才用眼神挑衅我。这样一个给点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宠,要不得。” 慕凌闻言看向殷念之。 殷念之眼神单纯地回视,语气无辜:“我没有啊,我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男宠而已,怎敢挑衅公子的手下。” 苏游气呼呼地瞪着他。 “行了。”慕凌桃花眼一扫,二人瞬间安静得不像话,眼巴巴望着他,“又不是真的男宠,只是为了救他给了他一个假的名分而已。” “我累了,去补会儿觉,苏游你带着他。” 安排完,不等两人反应,慕凌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符纸,身影倏地消失不见。 青砖铺成的小道上徒余殷念之与 苏游面面相觑。 沉默如死水般凝固了空气。 苏游着眼前的傻大个,不理解主上怎么就喜欢这种糙的,跟主上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明明之前的计划是把这个人接回来当待卫养,就算有什么变故,依主上的才智,也肯定能想出除“男宠”之外的法子才对。 苏游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转身不耐烦道:“跟上。” 这个人最好真的安安分分,别妄图勾引主上。 殷念之站在原地没动,心想慕凌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骄横的人,让人看了就想揍。 “喂!”苏游走了几步见殷念之还停留在原地,气得跺脚,“你再不跟上来,小心我真的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 殷念之思忖片刻,抬脚跟了过去。 虽然知道慕凌安排的,苏游铁定不会不负责。 但处于玄幻的世界,慕府又作为权势中心地之一,肯定布满各种阵法、奇门遁甲,他谨慎点跟着苏游总不会错。 “苏大人。”路上,殷念之思虑再三,想着未来还要与苏游相处好久,决定主动开口搞好关系。 “叫我干什么!”苏游没好气道。 殷念之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冲他和善道:“以后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殷念之。”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摊开。 “谁要跟你长久相处。”苏游翻了个白眼。 殷念之脸上笑容不变,默默收回了爪子,又问他:“你跟主上什么关系啊?” “我可是主上的青梅竹马兼得力下属。”苏游轻蔑地瞥他一眼,冷嘲热讽,“不像某人,连男宠身份都是假的。” 这天聊不下去了。 殷念之收起笑容,咬碎了牙,心里呵呵,慕凌有深情地注视过你吗,有给你递过手帕吗,没听过竹马比不过天降吗。 “到了。”苏游停下脚步,冲前方扬了扬下巴。 殷念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路尽头是一间红漆玉瓦的小屋,屋子四周种着大片的白色铃兰,星星点点,绿意掩映着白纱。 “你自己过去吧,不要乱跑,对了,午膳会有小厮过来送,不用喊人。” 殷念之点点头,迈开长腿往门口走。 “姓殷的!我劝你最好真的安安分分,不要对主上产生什么妄念,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苏游在他身后冲他大喊,语气警告。 殷念之的脚步顿了顿,没有理会,直接伸出手推开了门。 推开木门,首先撞入眼帘的是正中央放置的一道屏风,八扇绘着山海,风雅无双。 房间左侧有一张靠窗的软塌,坐在上面偏过头就能看到窗外的点点玲珑白花,好不恣意。 房间内还有各式可供把玩和观赏的字画、瓷器,样样价值不菲。 殷念之缓缓绕过屏风,任由自己摔入柔软的床褥中,床帐四角挂着长长的流苏,随着他的摔落摇晃个不停。 殷念之仰着头,视线凝在流苏上,积压已久的心绪涌上胸口。 他一个大学生,毫无预兆地穿书了。 没有系统陪伴,没有金手指,甚至没有手握剧本。 他对这个世界是无知的,仅仅知道背景奇幻。 他像一个外来偷渡者,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慕凌。 “慕凌……”殷念之嘴里咬嚼着这两个字,抬起手臂看向手里攥着的手帕。 真神奇,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刚见面的人能在他心中引起那么大的波澜,准确来说,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对某个人产生类似心动的感觉。 小时候,他在福利院里是阳光开朗、善于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哥哥。 长大后,他在学校是能说会道、善于烘 托气氛的帅气学长。 谁也不知道他骨子里是淡漠的,游于整个世界之外旁观者的淡漠。 但他可以“学会”成为流于世俗的人,无论是从表象,还是从心底。 回看他对慕凌的一见钟情,殷念之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疑惑,因为好感像是限时的体验卡,开始见而即告潮,到现在已经消散无几。 那时的怦然心动,像潜意识里的本能,当潜意识不再支配个体,冷漠的理智便回归。 殷念之摸了摸下巴,嘶,不会是原主的意识还有残留吧? 正在他冥思之际,“咚咚”门被敲响了。 殷念之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翻了下去,快步跑到门口,又恢复了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 “吱呀”一声,门被他从里面打开。 “殷、殷姨娘,小的们给您送午膳。”一名小厮弱弱躬身,看起来很怕他。 “打住。”殷念之被这一声“姨娘”雷得心里发毛,脸色发黑,“谁让你叫我‘姨娘’的?” “是、是苏大人。”小厮两股颤颤,心想这殷姨娘果真如苏大人所说,河东狮吼、性情暴戾,很难伺候。 “真是好样的,苏游。”殷念之咬牙咬齿,对小厮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脸色还是很难看,“别再那么叫我,进来吧。” “是、是。”小厮忙不迭点头,转头向身后道,“进来吧。” 在殷念之目瞪口呆之中,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盘精致的菜肴。 不多时,一张不小的方桌被摆的满满当当。 “殷姨娘,这些都是慕大人给您安排的。”小厮笑得讨好,“他说您必须都吃光,他知道您能吃下。” 殷念之的心下一沉,摆手让对方离开。 房间里的人都走后,他慢吞吞地移到桌边,苦大仇深地盯着一桌山珍海味。 正如慕凌所说,他的确得胃口大的能吃完它,但是慕凌为什么会知道? 殷念之摸了摸自己无时不刻在发出饥饿信号的肚子,目光沉沉。 从小他便胃口大的出奇,长大后只以为这是暴食症,现在看来,好像别有一番原因。 慕凌知道他胃口大是因为原主就这么大吗?原主怎么就这么凑巧和他一样呢? 忽然,他的视线被桌上一个凤纹瓷坛吸引住。 这是什么? 殷念之伸手将其端过来,打开坛盖,鼻尖凑近嗅了嗅。 ……是药膳。 殷念之褐色的眸子闪了闪,看起来原身被救的事果然不简单。 他把瓷坛放下,用勺子盛出来一小碗,自在地喝了一口。 味道竟然还不错。 原身十有**是身份特殊,对慕凌有用才被救了下来。 既然有用,那就不会亏待他,也不可能在饭菜里给他下毒。 想到这,殷念之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手指灵活的动起来。 一桌子饭菜很快被他扫荡了个精光。 小厮进来收拾时讶异地看着殷念之,那目光像是在说,你竟然真的吃完了。 殷念之不理会他异样的目光,决心静等慕凌的到来。 这一等,竟然就是一天。 翌日。 殷念之中午又是饱餐了一顿,百无聊赖地蹲在铃兰花丛前摧残可怜的小白花,却听到熟悉的、欠揍的声音自背后稍远处响起。 “蹲着的那个傻大个,哦不,殷姨娘,快从地上起来吧,主上要见你。”苏游懒洋洋倚在门庭上,冲殷念之喊。 殷念之一不小心失手掐断了花茎,汁液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蜿蜒流下。 他垂眸,面无表情站起来,拿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才向苏游走过去。 “走吧。”他道。 苏游上下打量他,眼神冷嘲说:“怎么?昨天还说要好好跟我相处,今天就爱搭不理的了,可真是喜怒无常啊。” “你说是就是吧。”殷念之平静道。 他算想明白了,与苏游此人互呛,只会越呛越气,等他发现苏游的薄弱之处,他再反击也不迟。 “哼。”苏游冷哼一声,只觉得殷念之在阴阳怪气,再次警告道,“别打主上的主意。” 殷念之点点头,心里却想谁管你。 苏游也不再多说废话,从胸襟里掏出两张符纸递给殷念之一张:“喏,贴在你身上。” 殷念之接过来打量一眼,旋即贴到了自己胳膊上,没反应。 奇怪,他清楚地记得这纸上的纹路与昨天慕凌拿出的是一样的,为什么没反应呢? 这时,他余光瞄到对面的苏游伸出手,作势要碰他。 殷念之皱眉迅速往后退两步:“你干嘛?” “我能干嘛?”苏游又翻了个白眼,“往符纸里注入妖力驱动它啊,怎么?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皇宫不至于落魄成这样吧?” 说着,苏游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 开玩笑,皇宫当然不落魄,里面的侍卫都是经过百般选拔录用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点常识呢? “我当然知道。”殷念之眉头蹙起,脸不红心不跳撒谎,“谁知道你方才会不会给我使绊子。” 苏游呵呵几声,把刚才心中那点异样抛到了脑后,二话不说拽住殷念之的手臂,右手往符纸上摁了过去。 殷念之只感觉一股暖流隔着衣服传过四肢百骸。 顷刻间,天旋地转,他踉跄几步,差点没站稳。 再抬眼,一座威严肃穆的九层高阁伫立身前。 阁身蒙绕着淡淡的金光,枫林环绕,红叶衬着飞鸟,美不胜收。 紧接着,苏游也出现在他身边,轻飘飘瞥了殷念之一眼:“愣着干嘛?跟上。” 殷念之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进入高阁之前在门口的石碑处驻足停顿一秒。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篆刻了三个大字——玉蘅楼。 第6章 监天司 “你来了。”一踏入玉蘅楼的第九层,殷念之就收到了慕凌一个融融春日般的笑容。 少年一袭黑色玄衣,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过来。”慕凌冲他轻轻招手。 无视背后苏游的死亡凝视,殷念之快走到凌身前跪下:“主上。” “嗯?”慕凌注意到殷念之头上一撮翘起的乱发,忍不住伸手把它抚平,“怎么忽然这么称呼我。” “我见苏游就是这么称呼您的。”殷念之抬起湿润的眸子,“不可以么?‘公子’显得好生生分。” 慕凌摸了摸殷念之毛茸茸的头发,手感很好:“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 说着,他俯下身子,玉冠下乌发如流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殷念之耳边:“毕竟,我非常‘宠爱’你,不是么?” 苏游牙齿“咯咯”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房间每个角落。 殷念之耳朵有些发热。 “你先出去。”慕凌轻悠悠看了苏游一眼,声音淡淡,“先去查六皇子他们有没有被妖附体。” “那他呢?”苏游指着殷念之,不甘心让殷念之有机会和慕凌独处。 “他我亲自来查。” “好吧。”苏游头低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道。 他一步三回头慢慢挪到门口:“我真走了?” 慕凌静静地看着他。 苏游整个人若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离去。 玉蘅楼的第九层构造很奇怪,没有任何可以透光的窗户,昏暗幽闭,只有壁上的铜灯烛火明晃晃。 煌煌火光映到慕凌白皙妖孽的面容上,他们凑很近,近到殷念之可以看到慕凌又密又长的睫毛。 “你真的没有了昨晚的记忆么?”慕凌伸手轻轻抬起殷念之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面如珠玉,皎若明珠。 “真、真的。”殷念之干巴巴回答,被眼前的盛世美颜冲击得说不出话。 “是吗?哪怕我换个问题。”慕凌手指一寸一寸沿着他的脖颈往下划,最终停在了他的喉结上,语气森然,“你有‘殷念之’此人的记忆吗?” 殷念之大脑宕机几秒,回过神来看清了慕凌眼底冷若寒潭的密密杀意。 不是,您搁这演变脸呢? 刚才还在这深情款款呢。 大魔头开始暴露反派本性了? 他眼疾手快地攥住对方想掐住他脖子的手,语气诚恳:“主上,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是殷念之本人呐,但的确失去了全部记忆。之前撒谎绝非本意,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慕凌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出来。 他眼角抽了抽,冷冷道:“放开,我没打算真的对你怎么样。” 殷念之瞅了瞅慕凌确实没再对他动杀意,才放了手。 慕凌垂眼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没再而继续之前的话题:“你知道前天夜里,你实际上没有和我在一起吧。” 殷念之点了点头,猜出来了。 “所以我救下你,是有目的的。”慕凌红唇勾起笑了笑,又用那双多情的黑眸注视殷念之,温声道。 “你会选择报答我的,对吧?” 温柔的声线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钩子,勾得殷念之心痒痒的,捣头如蒜。 “主上想要我做什么呢?”他询问。 慕凌轻笑一声:“不用你多做什么,只需要到时候替我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殷念之褐色的眸子亮闪闪好奇地看着他。 像一条迫不及待等主人抚摸的大狗,慕凌漫不经心想。 “你现在还不用知道。”慕凌笑道,轻飘飘转移话题,“我这有一些杂书,你要看吗?” 殷念之不明所以,怎么又跑到书上面去了,刚想摇头,又听见慕凌开口道:“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他半眯着眼,神色慵懒:”看看书吧,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他说的是“了解这世界”,而不是“回想一下”。 这种措词给了殷念之一种慕凌知道他是异世之人的错觉。 没事哒,没事哒,感觉慕凌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他定了定心神,低低“嗯”了一声。 慕凌缓缓睁开眼,眸中迷上一层浅薄笑意,冲铜灯旁的一座书架扬了扬下巴,打呵欠道:“那里的书你随便看,我再睡会儿。” “你不是昨天上午一回去就睡了么?”殷念之脱口而出,对上慕凌似笑非笑的眸子,反应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太逾越了。 大概是他懊恼的表情太过好懂,慕凌极轻地笑了一下:“嗯,前些时日受过一点伤,现在有些嗜睡。” 怪不得面容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殷念之见慕凌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渐渐得寸进尺,试探道:“从咋天回来一直在睡吗?” “嗯。”慕凌垂下眼,密长的睫毛轻颤若蝴蝶振翅,安静下来时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易碎,“我要睡了,你起开。” 殷念之呼吸都放轻了,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书架旁坐下,回过头发现慕凌已经伏在桌子上秒睡了。 他看了看慕凌,又看了看旁边的软塌,心道为什么不到塌上睡,这样子睡肯定舒服不到哪去。 他支着下巴随便抽出一本书打开,目光却不断瞟向那抹黑色身影,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殷念之一点书都没读进去,终是叹了一口气,任命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向慕凌。 只不过他的手还没碰到慕凌,便被一把抓住。 少年司主眼尾还带困倦的红意,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好心被当驴肝肺,殷念之无奈:“我只是想抱你到塌上而已,没想到你还没睡啊。” 慕凌闻言收回手,慢吞吞开口:“睡了的,但被你吵醒了”。 殷念之觉着慕凌还没醒透,因为对方似乎幽怨看他一眼。 “你的气息很陌生,待在这个房间,我睡不好。” 嘶,像小动物一样,太犯规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殷念之被迷得七荤八素,好像完全忘了刚才慕凌想掐他脖子的事实,下意识道:“那我出去吧。” “不,你就待在这。”慕凌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向床塌走去,声音不悦,“别再来烦我。” 殷念之站在原地,搞不明白既然他在这里慕凌睡不好,为什么还要他留下来。 算了,他转身,反派的心思他搞不懂,还是看书去吧。 然而这一看,就看到了傍晚。 书架上大多都是一些生动有趣的民间杂记,饱藏了许多这个世界的基本局势、基本常识,像是刻意为殷念之而准备的。 他看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就连慕凌什么醒的都不知道,直到一只细白纤弱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殷念之一吓,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摔落在桌上。 好巧不巧,偏生停留在评价监天司司主“暴戾冷血”、“阴睛不走”、“大魔头”那一页上。 慕凌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一只手扶在殷念之肩上,另一只手越过殷念之去够桌上摊开的那本书,整个人都贴到殷念之后背上,姿态无比亲昵。 几缕长长的黑发扫过殷念之的脸颊,痒痛的,令他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唔……”慕凌浏览了一眼内容,闷声笑了一下,“上面写的还挺对的。” “哪里对了!”殷念之拔高语调,求生欲很强地吐嘈这本书,“哪里都不对好吧!净是些胡编乱造、危言耸听之词,他们都在抹黑你。” 慕凌直起身来,敛眸垂视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一语不发。 “对了,应该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殷念之小心翼翼偷看慕凌一眼,试图叉开话题。 “那我们现在回府。” “啊?这么快?”殷念之瞪圆眼,他刚才就随口一说。 慕凌带了点浅薄笑意的眼眸落在殷念之身上,无奈:“不是你说该用晚膳了吗?我还以为你饿了。” “呃……”殷念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的确饿了来着,但是…… “但是你不是吩付了苏游查那什么‘被妖附身’吗?你不用等他汇报结果?”殷念之好奇问。 “啊,这个啊。”慕凌声音微顿,理所当然道,“我忘了。” 殷念之表情差点没绷住。 不儿?这么重要的事你说忘就忘啊。 “那要不我们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他诚恳建议。 “不用。”慕凌将一缕黑发随意别至耳后,笑着看向殷念之,“投喂你比较更重要。” 殷念之默默把他的话当作放屁,事实上他有点摸清了慕凌的性情。 诚如系统及书上所言,阴晴不定,从慕凌表现出的一些细枝末节就可以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温柔深情的人设,但显然慕凌的伪装并不完美,甚至漏洞百出。 是觉得他大大咧咧察觉不出,还是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心知肚明呢。 殷念之更倾向于后者。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慕凌苍白修长的手指轻点殷念之的眉心。 殷念之回过神来,麦色的脸颊微微泛红:“在想等会儿我要吃多少饭才饱。” “主上。”他眼睛发亮,兴致勃勃“我是不是要觉醒什么与猛兽有关的妖力了,胃口这么大。” “嗯。”慕凌收回手,语气轻柔,“是很凶猛的猛兽。” 跟哄小孩似的,殷念之内心吐嘈,他想要知道的是原身到底有什么血脉,肯让慕凌这么费心思,而不是得到这样一个敷衍搪塞的回答。 “送过去的药膳你喝了吗?”慕凌抬起眼定定看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殷念之点头,眼中透着好奇:“那药膳是干什么用的?怪好喝的。” 慕凌一点一点笑了起来,简而言之:“洗经伐髓。” 殷念之恍然大悟。 刚才一本名为《淮京记志》的书上写:“岚阴草,洗经伐髓之药材者,能剔斑杂血脉而留其主也。生于北境,长于雪山峭崖,极难采摘,每每出世,世家子弟竟相争夺,千金难求。” 当今世界,人们大多血脉混杂,难以觉醒妖力,所以世家弟子于常常为此草大打出手,以求精萃自己的血脉觉醒妖力,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命者。 “天命者”一开始是少数倨傲的妖力觉醒者的自称,后来逐渐演变为世人对这一群人的特定称谓。 殷念之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喃喃自语:“监天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书上言,监天司负责管制天命者,天下所有的天命者都必须进入监天司服从指挥,去解决各地的妖神鬼魅。 但让殷念之不解的是,那群心高气傲的人竟然真的会甘愿受监天司辖制。 慕凌目光直直刺向殷念之眼中,好像看透了他心底的疑向,唇角笑意依旧分明:“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强大的天命者,却都不敢反抗监天司。” 殷念之犹犹豫豫点头。 首先排持**,毕竟慕凌再怎么厉害,一个人也不可能抵闯过一群人。 难道是下毒?就像培养杀士一样,给天命者都下那种需定期服用解药的毒,而解药只掌握在慕凌手中。 “监天司司主历来由皇室中的天命者担任,你知道为什么吗?”慕凌从袖口中甩出一把匕首,目光落在柄上嵌着的一颗血珠,语调很轻道。 殷念之眉头蹙起,视线完全被那颗散发着猩冷、阴恶气息的珠子吸引住,随口猜测:“是为了保障皇室的专断权力?” 慕凌轻笑一声,玉作的手指把玩着匕首,笑吟吟道:“错了,是因为只有皇室中的人才能压制所有天命者,但是——” “现在局面已经失控了。” “当今皇室子嗣,没有一个能觉醒妖力的,皇上的那一辈,除了已逝的先长公主觉醒了,其余也都是普遍人。” “普通人,可是做不了监天司司主的。”慕凌语调拉长。 那看来不是下毒了,殷念之想了想,问出了口:“是和皇室的那个朱雀血脉有关吗?” 他在杂书上看到说,李氏皇族乃上古神兽朱雀一脉,身份高贵无比,人人生来俊美异常,骨子是流着神性,悲天悯人,实为治理天下的良选……等等,夸的是天花乱坠。 “是。”慕凌微微颔首,“你知道什么是‘血系’吗?” 这倒是没在书上看到过。 殷念之摇头。 “血系是一种自然的法则。”慕凌歪头思考片刻,打比方道,“就像狼生而能吃掉羊,羊生而吃掉草,天命者在血脉上也有明显的等级划分,而李氏流着神兽的血系,故而能压制世间所有天命者——当然也不排除世间还存在其他神兽的后代。” 那你就是所谓“其他神兽的后代”吗? 这句话,殷念之没能问出口。 不过答案其实挺明显的,既然慕凌能坐到监天司司主的位置,十有**是了。 “好了。”慕凌收起匕首伸出手臂,手掌在殷念之身前摊开,“耽误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们走吧。” 殷念之愣了一下,旋即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监天司 第7章 勾引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过这次殷念之已经早有准备,稳稳当当落地。 夜色黑沉,无星无月。 慕府建在城郊,四周荒芜寂静,唯有眼前诺大的府邸灯火通明。 殷念之跟着慕凌穿过玉石铺就的曲折小道,经过重重叠叠的假山流水,来到碧瓦朱甍、雕梁画栋的大厅。 琉璃玉珠点缀成灯,孔绿雀玉打造成桌,构局布设精致无比。 长桌左右,侍女静立,等待已久。 两人一踏入大厅,蓝裙侍女们便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微微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将手中端着的玉盘珍馐摆置长桌上。 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一具具静默的人偶,气氛严肃沉寂到殷念之有点毛骨悚然。 慕凌熟视无睹地款款在主位落座,偏头看向还傻站着的殷念之,桃花眼向上一挑,笑道:“还愣在那干什么,这一桌子可都是为你准备的。” 殷念之环顾四周如傀儡般一动不动的侍女,张嘴欲言又止。 “吓到你了?”慕凌观察他的表情,恍然大悟道。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似是无奈,对身旁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肉眼可见的,方才木偶般僵硬的侍女抖然一激灵,脸上血色褪去,诚惶诚恐福身,声音止不住轻颤:“是、是。” 随即领着一群身着蓝色素裙的少女有序离开,殷念之听见她在跨出门槛时吐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浊气,微不可查。 原来只是太过害怕而不敢有任何逾越,他还以为是书上写的那什么,能将人炼成为己所用、无所知觉的傀儡的邪术呢,好失望。 不过想也不可能,傀儡极为难练,万中成一,就算慕府再怎么有财力势力,也不可制造这么多。 话说回来,慕凌到底做了什么,把那群人吓成这样。 殷念之晃了晃头,将脑中这些杂念摒弃,在慕凌身侧落了座。 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重要。 然而他刚拿起玉著往嘴里塞了一口色香俱全的肉,不速之客就踏了进来。 “诶呀,这么巧。”苏游冲殷念之挑了挑眉,鹅黄色的身影鲜亮得刺眼,“我刚回来就撞上这么一顿大餐,” “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等殷念之开呛,慕凌就先开口打断了施法。 “噢,他们都没被妖附身,很奇怪,也都没沾什么妖气。”苏游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慕凌身上,娴熟地蹭到他身边坐下。 “不过,主上,那个婢女说她想见您。” “见我干什么?”慕凌支颐懒洋洋道。 “不知道。”苏游眉毛耷拉下来,闷闷道,“她非要见到您才肯说,给她下吐真咒,她就死咬嘴唇不肯张口。” “我总不能对女人用刑吧。” 您还怪有道德感嘞。 殷念之默默扒了口饭,侧着耳朵光明正大偷听。 “哦。”慕凌轻轻瞟了殷念之一眼,将手边的药膳推了过去,声音淡漠,“所以你就把她带了回来?还让她等在门外是吗?” 门外一抹青蓝色身影颤了颤。 “呃……万一她真的……”苏游声音越来越小,自知不妥,到最后索性闭上嘴,尴尬地望向别处。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进来吧。”慕凌敛眸,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玉桌,声音听不出喜怒。 “可别在外面冻着了。” 殷念之闻言,刚喝掉的一口药膳差点没喷出来,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哈? 七月初旬,天干地燥,慕凌却说别冻着了???? “进来吧——”得到慕凌的首肯,苏游如释重负,朝门外扬声大喊。 殷念之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女提着蓝色素裙,袅袅娜娜走过来。 正是四公主的婢女小夭。 昨日温婉可人的少女,今日忽然变得姣丽蛊媚,走到慕凌面前娉娉婷婷作礼。 少女抬头眸含秋水,声音若娇莺初啭:“小夭见过慕大人。” 殷念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架势,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 少女轻“啊”一声,脚下一软,朝慕凌怀里扑去。 “……” “……” 殷念之与苏游四目相对,皆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沉默。 这…… 真就典型的勾引啊。 慕凌反握匕首,抵到少女喉前。 “想死吗?”他轻声轻语。 小夭一只手撑在慕凌腿上,堪堪停在距刀锋一寸处,脸上血色唰一下褪去。 她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慕凌手上的短刃,后退几步,身体止不住颤抖。 “奴婢错了!奴婢该罚!”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你错在哪了?”慕凌眉眼带笑,语调温和,“你不过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哪里错了?” “不、不是不小心。”小夭抬起洇出鲜血的额头,声音惶恐,“奴婢是故意的。” “奴婢故意勾引大人,奴婢该罚。” “所以呢?” 慕凌反问,随意收起了匕首。 “所以……” 小夭轻呼一口气,伸出手狠狠一个巴掌照自己脸上扇了过去。 声音响亮,毫不留情。 慕凌低低笑了一声,声音说不出的淡漠,又带着蛊惑:“这样就够了?”” 小夭扬起红肿的脸:“不、不够。” “那你该怎么做?”慕凌俯身看她。 小夭一时没有动作。 “你不知道怎么做的话。”慕凌见状温柔地笑了一下,“我来帮你好了。” 他伸手,一旁的苏游自觉地递上一把剑,寒光凛冽。 “大人……”她轻咬贝齿,抬起头看向慕凌,声音微弱,带着一丝哭腔。 慕凌手中的剑轻轻一挑,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停到小夭面前。 “你知道之前打我心思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他问。 “不、不知道。”她紧紧攥住衣角,面上很是害怕。 “不知道也无妨。”他温声道。 “方才你是用哪只手碰的我?” 小夭颤颤巍巍抬起了右手。 电光火石之间,剑影如风,快得几乎只看得见一道银色弧线。 寒光一闪,小夭的手腕顿时绽开一条细长的血痕。 手筋断裂,腕骨无力地垂下。 鲜血如蜿蜒的细流,顺着指尖缓缓滴落在地,洇出一团深色。 大厅内竟一时鸦雀无声。 殷念之冷静地想,怪不得苏游说,别产生什么妄想,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是大魔头啊。 慕凌随意把染了血的剑扔到一边,继续盯着小夭:“你过来的目的就是这?” 小夭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因疼痛冒密密的汗,低着头嗫嚅:“不,奴婢是想告诉您,前夜奴婢在未央宫附近看到了可疑的身影。” 慕凌一挑眉,饶有兴趣道:“那人你认识吗?是谁?” “……是六殿下。” “废话,六殿下在未央宫里的桃花林都睡了一宿了,你看见他很奇怪吗?”苏游忍不住开口。 人是他带来的,结果就过来上演这样一场闹剧? “不一样的!”小夭慌忙解释,“不一样!那天的六殿下很奇怪……” 她声音发颤:“那夜,奴婢提着一盏灯,迎面撞上了六殿下。奴婢刚想行礼,却余光瞥见殿下的影子……” 回忆到这,小夭猛地打了个寒颤:“殿下影子在宫墙上分裂成了两个!” 殷念之带上了和慕凌同款的,饶有兴致的表情。 “接着说。”慕凌眯起眼睛,审视般注视着她。 “奴婢假装没看见,行了个礼就走了,但再三考虑下又折了回去,想着别是什么妖魔混入了宫中。”小夭继续道,“然后就听见……听见两个女声自六殿下身体里传出!” “一个声音说‘谢了’,另一个……”她艰难启唇,“另一个分明是林贵妃的声音!贵妃娘娘说‘记得你答应我的东西’。” 窗外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劈开黑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林贵妃是?”殷念之问。 “六皇子母妃。”慕凌答。 啊???母亲在儿子身体里???这什么情况…… 殷念之陷入了持续震惊中。 慕凌站起身子,睥睨着小夭,朝苏游吩咐:“我知道了,苏游你带她下去,给她处理好伤口,看住了。” . “殷念之。”待苏游走后,慕凌轻唤了殷念之一声名字,将他纷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殷念之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 慕凌语笑嫣然望着他,一只手撑着下巴道:“你怕不怕?” “怕什么?”殷念之更疑惑了。 慕凌观察了一下殷念之的表情,忽然就笑了。 他用帕子仔细擦净了手,然后垂眸捏起了殷念之的下巴。 “怕我呀——” 殷念之被迫仰起脸看他,感受到下巴上的温热,面无表情在心里吐槽。 神经病呐,真是神经病。 所以说原主就是对这么一个神经病情根深种,还影响到了他? 对不起,他封石锁心,接下来只想完成任务。 哦对,还得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在大魔头身边活下去。 “不怕。”殷念之摇了摇头,面上很是认真。 慕凌笑意更甚,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很多人都对我说过不怕。”慕凌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慵懒,“可他们后来又怕了,你说是为什么呢?”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实在是太阴晴不定了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勾引 第8章 慕凌毒唯 不过虽然这样想,殷念之嘴上又是另一番说辞。 “因为他们太俗,不能透过表象看到主上的本质。”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什么本质?”慕凌挑眉问。 “心系苍生、胸怀天下。 ”殷念之语气笃定,面不改色。 慕凌一愣,指尖的力道松了些许,眯了眯眼道:“你到是敢说。” “因为主上非常‘宠爱’我啊——”殷念之笑嘻嘻回应,将慕凌先前对他说的话还了回去。 慕凌好笑地看着他,松开了手指。 殷念之松了一口气,这关他算是过去了吧。 “那个小夭说的话真的可信吗?”他用手背擦了擦下巴,问道。 慕凌点头:“可信。” “因为主上你又给她下了吐真咒?” “嗯。” 嘶,有点可怕,这玩意儿随随便便就能下到人身上,那他在慕凌面前岂不也是…… “那我在主上面前,岂不也是毫无秘密可言了?”殷念之开玩笑似的笑了笑。 慕凌闻言,唇角微扬,笑吟吟道:“是啊,所以别试图对我有异心哦。” 殷念之搓了搓手背上刚刚被溅到血迹,貌似乖巧地应了一声。 心里却想。 骗人。 如果真的可以随心所欲施咒在他身上,那他早就人头不保了。 不论是刚才他在心里吐槽慕凌阴晴不定,还是先前他在皇宫撒的谎,哪一条单拎出来他不是死翘翘? 即使吐真咒的时效只有一个时辰,但慕凌当初在前殿说,他在嫌犯进门时,就给每个人下了吐真咒。 可殷念之在被问那夜干什么了时,并没有回答“打游戏”不是吗。 所以慕凌不能给他下咒,即使能,起码也有限制。 慕凌抬头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天色已晚,你该回去歇息了。” 这是撵人呢。 “奥奥。”殷念之起身,眼神恋恋不舍地盯着一桌凉掉的饭菜。 都怪苏游,他都没吃几口呢。 殷念之抬脚移步到门槛,突然一顿,扭头神色尴尬道:“那什么,主上,我还不认识路。” “……” 最终还是慕凌亲自把他送回去的。 翌日上午。 殷念之左手一只糖葫芦,右手一碗豆汁儿,半倚在窗边,悠哉悠哉望向下方熙来熙往的人群,大快朵颐。 一旁的苏游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殷念之!收收你那气味熏天的豆汁儿!” 殷念之晃悠悠端到嘴边,一口气咽下肚,然后扬了扬手中的碗:“诺,收完了。” 苏游气结。 他指了指端坐于木椅之上,一袭月白色长袍的慕凌。 “真是粗鄙!你就不能学学主上?” 殷念之目光移到慕凌身上。 只见慕凌低垂着眸子,好似不在意四周的吵闹,羊脂玉般的手指轻轻拈起茶盏,送到唇边浅啜一口。 这一刻,大魔头好像也带上了清雅如玉的意味。 “我哪能跟主上比?主上是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我是谁?我一介粗鄙之流,哪能学的来公子的风范?”殷念之道。 “哼,知道就好。”苏游双手环抱,满意道。 突然旁边轻飘飘传来一句话:“说书要开始了。” 殷念之倏地坐直,猛然安静下来。 说来也奇怪,离皇帝限制的时间还有五天,慕凌不去查案,反而拉着他开始逛京城。 现在他们身处城隅一座茶楼中,殷念之还挺想亲身体验一下古代说书的。 苏游也放下了手臂,正襟危坐。 一楼。 随着“啪”的一声,折扇闭合,一袭灰布长衫的老者清了清嗓子:“诸位,我们接上回所述。” “话说,那林将军真是威猛如神,身被玄铁重甲,率领十万精兵,就将对面蛮族打的是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犯。” “哎哎,那林将军已经叛变了,你现在说这些小心传到圣上那里。”一位听众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老者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年轻人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何况圣上怎么会关注我这样一个无名之辈。” “接上话,可惜啊,这林将军不知怎的昏了头,竟意图造反,林家世代忠烈栽在了他这里,还连累林家满门被抄斩。” “你这话又不对了,那林贵妃不还是活着呢么?”年轻人又反驳。 “林贵妃那是被特赦,因为陛下宠爱她。”老者心平气和解释,“这与林家被下令满门抄斩不无冲突。” “行了张老头,我们不想听这个!”又有一个人双手作喇叭状放到嘴边,大喊,“我们想听有关天命者的!” 张老头无奈,说是害怕一些话传到圣上耳朵里,那怎么不害怕另一些话被天命者知晓呢。 “那我们就谈一谈天命者吧。”张老头立捋了捋自己的两绺白胡,思索再三,挑了一些能捡的话来说。 “要说天命者,那肯定是离不开监天司,这监天司你们肯定都很了解了对吧?我今天就讲一些你们不知道的。”张老头轻摇手中褪色的折扇,故作神秘道。 人群一时骚动,呆在这片久一点的人都知道,张老头是有一些真料的。 在二楼听了有一会的慕凌,闻言意外地挑了挑眉。 “主上,要阻止他吗?”苏游凑在慕凌旁耳语。 “不。”慕凌靠着雕花凭栏,目光落在张老头的折扇上,“他不敢说出什么大秘密的。” 虽然殷念之听清了他俩的对话,但也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他这听力现在真是绝了。 百米之内的动静听的那叫一清二楚。 “都知道为什么现在监天司司主是慕凌,而非皇室中人吧。” 众人点头,血系嘛。 “那关于慕凌到底有何血脉,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嘿嘿,老头我今天就给大家放个猛料。” “他流着的——是朱雀血脉!” 人群哗然,大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殷念之也被惊掉了下巴。 不、不可能吧?! 这跟直接说慕凌是皇室私生子有什么区别。 在一片安静中,张老头诡秘地笑了笑,娓娓道来: “想当年,先长公主真就是天资聪慧、才华潋滟,相貌上那简直是天上来的仙女啊,还觉醒了妖力,几乎成了既定的下一任监天司司主。” “但可惜,她后来爱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平民,因为身份差异太大,恐怕不会获得皇帝同意,他们选择了地下偷情。”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他合起折扇,语调叹息,“长公主怀孕了,孕吐十分明显,被宫女发现。百般对皇帝恳求下,她才保住了腹中的胎儿,情人却被秘密处死。” “之后,长公主对外说闭关养病,实则是养胎,结果在生孩子时大出血而亡。皇室不想对外公布真实情况,于是谎称长公主病逝。” “而慕凌就是这先长公主的儿子。” 四下里无人出声,唯有清风卷过帘布,呼呼作响。 噱然安静过后,一声“噗呲”率先打破沉寂。 众人纷纷看向二楼——声音的发出地。 “我说老头儿,你别太搞笑,造谣谁不会?”苏游咧开嘴笑,伸出一只手指指向慕凌,“没凭没据,那我还说我家公子才是先长公主的儿子呢。” 看客又纷纷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白衣公子,结果就移不开了。 那凭栏的公子,衣白人也白,生的真是俊俏标致。 没读过什么书的百姓只能想出这么个词形容。 慕凌眼神冷冷淡淡扫视一圈,没什么表情。 “对啊,慕凌的身份那是已经明确了的,前任锦官城太守的儿子,我在锦官那边的亲戚还亲口给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事迹嘞。”一个人道。 “嗐,张老头又开始瞎胡编了。”另一个人说。 “编也编个像样的啊,太假了。” “就是就是。” 殷念之望向下方骚乱的人群,摩挲着下巴:“他说的真是假的?” 苏游正欲回答说,假的。 慕凌先开口了:“半真半假。” 苏游瘪嘴。 殷念之盯了慕凌半宿,褐色的眼眸忽闪忽明:“那哪些部分是真的呢?” 主上怎么可能告诉你一个外人,苏游抱着手臂轻蔑地想。 “朱雀血脉是真的,先长公主儿子也是真的。”慕凌一杯茶水下肚,声音懒散。 苏游愤恨地凝视着殷念之,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他跟了主上十年,也才是第一次知道主上是先长公主的儿子。 这还是沾了殷念之的光。 殷念之一头雾水地回视,疑惑苏游发什么疯。 “这是秘密,别向外说。”慕凌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我可不想被簇拥着回归皇室。” “那些百姓怎么办?”殷念之冲下方乌泱泱一片扬了扬下巴,“他们可是都知道了。” “顶多被当作坊间传言罢了,没人会信。”慕凌另一只手拈起茶盖,轻轻在杯沿上划了一圈,动作缓慢,漫不经心。 的确如他所言,下面的人又开始讨论起慕凌风评来了,看起来丝毫不相信刚刚的惊天大料。 “暴戾恣睢”、“杀人如麻”等词一个一个往殷念之耳朵里钻。 他偏头看向慕凌,对方还是那般风淡云轻的样子。 他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环境才养成了慕凌这样一个淬毒蜜糖般的性格。 锦官城…… 或许与那里有关。 虽然慕凌不在意坊间对他的评价,但苏游看起来像是气炸了。 在他们离开时,殷念之看到了苏游悄悄不知从哪揪了一撮毛,对着刚刚说的最起劲的人吹了过去。 “诶?嘶,不是,我身上怎么那么痒啊?”那人挠了挠后背,感觉浑身刺挠。 “谁知道?是不是你好几天没洗澡了?”另一个人道。 “我昨天才洗的澡!嘶!真的好痒!我受不了了。”那人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使劲挠啊挠,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红肿。 见状,周围人纷纷远离他。 “他不会得什么病了吧?”有人低声说。 于是那人身边更空旷了。 目睹了一切的殷念之:“……” 不愧是你,慕凌毒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慕凌毒唯 第9章 契约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殷念之面无表情捏起一块蜜饯,递到慕凌嘴边:“主上,来,张开嘴巴,啊——” 慕凌张口咬下,嚼了两下当即吐了出来:“呕,好甜,好齁。” “喝药你又嫌苦,给你甜的了你又嫌齁。”殷念之额头青筋直突,拽出一张帕子狠狠擦拭手上的污渍。 不生气,不生气…… “你不是我的小妾嘛!你凭什么凶我!”慕凌嘴唇一瘪,眼眶立即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 殷念之头疼欲裂,只想仰天长啸,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事情要从他们回到幕府说起—— 他们回来时,家丁已然布好了午膳,殷念之习惯性地先盛出一碗药膳搁到一旁散热。 而另一边慕凌专心致志地与苏游谈论张老头的来历,顺手就端起了已经凉透了的药膳。 悲剧就是这么酿成的。 极具穿透力的瓦玉崩裂声猝然响起,传到大厅每个角落。 殷念之猛然抬头,就见慕凌嘴角淌下一丝血迹,气息不稳,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怎么了这是? “主上!”苏游率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搀扶住慕凌,慌了心神,“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注意到慕凌的视线落在殷念之身上,他抬起眼眸,周身萦绕着肃杀之气,牙齿绷紧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话:“殷念之,你做了什么?” 殷念之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他指了指地上那滩碎渣、药液,示意道:“我什么也没做啊,不过主上方才误喝了一口我的药膳,是不是因为这个?” 苏游睨了一眼,意识到了什么,对慕凌慌张道:“主上,我去找——” “你出去。”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面上带上几分茫然。 “我说,你先出去。”慕凌强硬命令,毫不在意地用指腹拭去唇角鲜血。 然而下一刻,他便无力地咳嗽两下,咳出一滩血沫。 “主上。”苏游抿了抿唇,袖袍下拳头紧握,“我去找那个人。” “找了又能怎样?还不是治标不治本。”慕凌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神色,“不准去。” 苏游默了半响,松开手后退一步:“你不就是不愿意见他吗?我替你去。” 说罢,也不等慕凌反应,运起传送咒,只一瞬身影便消失不见。 听了全程的殷念之,抓心挠肺简直好奇死了,那人究竟是谁啊?听起来与慕凌好像有什么爱恨纠葛似的。 而且身份必定不简单,还能缓解慕凌的某种旧疾。 “你过来。”慕凌忽然神色虚弱地对他道。 “我?”殷念之指向自己,有些犹豫,他还记得刚才慕凌望向他时阴鸷的眼神。 慕凌轻嗯一声,点点头:“扶我回房。” 殷念之这才站起来,绕开凳椅伸手去扶慕凌。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凌冽的寒光一闪,殷念之仰头,刀光擦着下颌骨而过,卷动风声呼啸,最近处离他喉间不过几毫。 一击不成,慕凌眼眸冰冷,再次挥刃刺向对方胸口。 殷念之眼疾手快,一把扼住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掉了他手中的短刃。 “哐啷”一声,匕首砸到地上,猩红的血珠反射出流光溢彩,好似泪珠转动。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殷念之额头冒出了密密的汗,他刚吐了一口气,低头就对上了慕凌暗藏杀戮血意的眼神,顿感不妙。 下一秒—— 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殷念之瞳孔扩大,褐色的眸子倒映着红光,视线全然被眼前近在咫尺的烈焰占据。 躲不开! 蓦地,熟悉的饥饿感传至大脑,似一条黑蛇猛的窜出,啃啮着他的每一个神经,胃部好像感受到什么似的,不断的收缩、扩张,叫嚣着吞噬一切。 殷念之遵循着本能张开了嘴。 电光石火之间,扑面的火焰被撕扯着吸进了他的嘴里,顺着喉管直直而下抵达胃部,消化殆尽。 殷念之在慕凌的凝视下打了个饱嗝,他惊奇地看向自己的腹部,感受到四肢百骸在吸收、转化着这股力量。 慕凌脸上也现出几分惊讶,转瞬即逝,很快被浮上眉眼的痛楚代替: “咳咳。” 这次殷念之可不敢上前扶他了,毕竟刚刚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 这反派谁爱拯救谁拯救去吧,他不干了! 慕凌咳嗽了有一会才重新抬起眼,脸色苍白透明如一具精致脆弱的人偶,冷然道:“你以为我就非你不可吗?你以为你的作用就不可替代吗?” 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就想杀他,莫名其妙地说这番话,殷念之还是面上乖巧地回话:“……没有。” “你以为我傻吗?”慕凌扯出一抹冷笑,“如果我问起那碗妖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就打算说‘我放在一旁散热,没想到你会端起来喝,也没想到你喝了会这样’,我猜的对不对?” 殷念之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 “事实的确是这样来着。”他说道。 “药膳放在你左手边,一个正常人盛出来还放在左手边的概率是多少?假设你不正常,习惯放左边,那非要伸手越过药坛放到其右边的概率又是多少?” 慕凌眼神冰冷如午夜寒潭,继续道:“别装了。” 殷念之静了下来,终于摘下整日嘻嘻哈哈、迷惑于人的面具,露出内里最冷淡、最真实的一面。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好像都冷了几分,在听到慕凌的又几声咳嗽后才沉沉开口:“我确实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 他上下扫视了慕凌一圈,客观评价道:“我想,主上现在正虚弱,应该不会想和我动手。” 意料之外的,慕凌并没有想象中的动怒,反而脸上漾开一抹极为愉悦的笑容,面白唇红,如一只吸人魂魄的山魂鬼魅。 “原来你真正的性格是这样的么?”他歪了歪头,“我的确现在动不了手。” 字面意义上的,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何况殷念之已经觉醒了妖力。 “不过你想过以后吗?”他笑道,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殷念之,“我恢复以后你又当如何?不怕我将你千刀万剐吗?” “怕啊。”殷念之还是很惜命的,他思忖片刻后开口,“所以主上和我缔结血契吧。” 他故作苦恼道:“不然我可能会为了保全性命杀了主上。” 血契都作用即同生共死,这意味着他必须完成系统安排的主线任务了,不然到时候慕凌魂飞魄散,他也得跟着死。 不过这是现下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了,否则按慕凌的个性随时都有可能杀他。 这样虽然任务重了点,但性命有保障。 慕凌挑了挑眉,看向殷念之的目光带上点捉摸不清的味道。 非要说的话,像是藏匿在人群中已久的怪物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可以。”他无所谓道,“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故意让我喝下药膳?” 虽说结了契便多了一份隐患,但他大可以把对方绑在身边一辈子。 “你说这个。”殷念之目光坦然,“我注意到你当初在茶楼时好像闻不到我那碗豆汁的味道,所以试探试探你鼻子是不是失灵了,闻不闻得见药味。” “原来如此。”慕凌算是信了,不再多言,“将我那把匕首捡过来。” 殷念之顺着他的目光寻到摔落在地的短匕,依言弯腰拾起。 他皱眉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把红刃有着十分强烈的抵触情绪。 慕凌吃力地接过,毫不犹豫地在手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他又将匕首甩了回去,细看之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照做。” 殷念之知道结契的程序,没有丝毫迟疑,麻利地划过掌心,率先用这只手与慕凌十指相扣。 掌心与掌心严丝密合,指尖与指尖亲密交缠。 血液也互相渗透进彼此的骨髓。 “以汝之血,缔之以生。”慕凌念道,额间浮出金色的繁琐印记,熠熠生辉。 “以汝之血,结之以死。”殷念之回应,黑色的云纹自手臂溢出,像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不断攀爬、延至手背。 二人的妖力在手心流转、碰撞,缠绵不息,最终似融为一体。 “死生契阔,此世相依。” 话音一落,刹那间,光华流转汇入掌心,又化作光电迅速如潮水般退去。 云纹和印记也随之消失不见。 契毕,殷念之朦胧间似感受到二人之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如同一条条丝带将两人的灵魂紧密捆绑,从此祸福相依。 接着,慕凌猝不及防就当着他的面吐了好大一口血,旋即昏了过去。 再然后,就是苏游领着一位大夫,及时赶到,并将他赶了出去,直到晚膳过去,殷念之才被慕凌召见。 时间回到现在。 殷念之感觉到手臂被戳了两下,他低头,对上慕凌略带不满的眼神。 “你忽然发什么呆呢?”他问,“为什么不哄我?” 你是七岁小孩吗,还需要人哄。 殷念之头疼不已,哦对,这位目前的心智确实是六、七岁来着。 想到苏游临走前的吩咐:“主上现在比较依赖亲近的人,所以你多照顾着他。” 还给他安排了一个“男妾”的身份。 殷念之更头疼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端着微笑轻轻拍了拍慕凌:“我在想明日是七月七,肯定非常热闹,到时候我们晚上偷溜出去逛集会好不好?” 你不是让我小心照顾慕凌吗?我偏要把他拐跑乱溜。 “好啊!”慕凌双眸蓦地亮起。 他还没见过京城的风华呢,就是在锦官城,父亲也经常限制着他不让他出府,所以外出游玩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 “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他伸出小拇指在殷念之面前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么看,小慕凌可比大的可爱多了,殷念之笑着勾住:“嗯,拉钩上吊。” “在这拉勾勾呢。”突然一个笑呵呵的声音插入。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灰衫老头提着一黑箱走了过来。 是苏游找来的大夫。 “司主大人,药可喝完了?”大夫语调温和地问。 慕凌撇撇嘴:“喝完了,但下次可以不要这么苦吗?” “良药苦口啊。”大夫轻轻替慕凌捋起衣袖,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嗯——” 他沉吟许久,问道:“司主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没有先前那么痛了。”慕凌眉眼耷拉,“但还是密密麻麻像是有蚂蚁在咬我。” 一旁的殷念之闻言,蹙紧了眉心。 他的药到底为什么会对慕凌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大夫呵呵笑了,替慕凌理好袖子,便收回了手:“这便是正常反应了,‘这群蚂蚁’在替你吸收妖力,好缓解因妖力过盛、骨肉所不能承受而致的疼痛。” 妖力过盛? 殷念之理顺了些思路,看来是岚阴草让慕凌的妖力大增,但**凡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所以导致慕凌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归根结底还是慕凌太强了。 “他这种情况大概会持续多久?”殷念之问。 大夫捋了捋胡须,思索片刻后给出了一个答案:“三天左右。” 三天啊,那等慕凌恢复了,离皇帝限制的时间也还就剩不到两天了。 他要帮忙做点什么吗? ……算了,感觉慕凌也不是很把皇帝放到眼里。 看着睡眼惺忪,头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般的慕凌,殷念之对大夫做出了“请”的手势:“天色已晚,主上要休息了,您也请回吧。” . “余木,你听到了吗?” 余木唇角微微翘起,他站在宫墙上,下方的一派靡丽灯火映入微笑眼底,他说: “我在,听到了。” 那边噱然安静一瞬,片刻后才传来苏游别扭的声音:“……你,你正常点,别这么、这么腻歪。” “可是。”余木侧过头,目光所望变成了慕府的方向,语调平静陈述事实,“你好久没有联系过我了,我一直在等你。” 苏游噎了噎,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忍不住收紧。 “你……”他素来伶牙俐齿,如今却生涩地勉强找回自己的话,“你先别说这个,我这边有要紧的事。” “什么事?”余木问。 苏游简要说了一下慕凌心智受损的事,说:“现在该怎么办?” “确实有点麻烦。”余木声音微顿,“不过三天的话,我觉得这应该影响不了主上的计划,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别让有心之人得了可乘之机。” “我一早就封锁好了。”苏游抿了抿唇,“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主上的身体。” “等殷念之觉醒了妖力,就能帮主上缓解了。”余木说。 “你别和我提他!”苏游大脑瞬间被点炸,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他主上怎么可能会受伤!他有什么资格能作为男宠跟在主人身边!” 余木默了默,这件事属实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或许主上是真的看上了那侍卫也说不定,毕竟那侍卫也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过这些话显然不能说给正在气头上的苏游听。 于是他咳嗽了一声,道:“主上也许有他自己的计划。” 他不太会哄人,想了想,又道:“你要相信主上,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不会让自己有事个屁!”苏游更炸了,“你看他什么时候爱惜过自己的身体!总是一拖再拖……” 说到这,他声线哽咽:“我又劝不动阿凌……” 余木失了声,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好在苏游自顾自的又把自己哄好了:“没关系,没关系,我总算知道主上为什么要整皇帝了,他该死!等主上报了仇,应该就会去找神骨调理身体。” “嗯。”余木应和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苏游这才后知后觉又感到一丝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在夜巡。” “噢。”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的沉默。 最后是余木率先打破了沉寂:“不晚了,你早点睡吧。” 他抬头看了看天,素月清辉落入眼底,说出了只有两个人才懂的语句:“我会一直等你。” 传音断掉,苏游把脸埋进了臂弯,露出了通红的耳尖。 许久,伏在桌上的那一团传出一句闷声:“哪有追人一点表示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