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爱人》 第1章 第 1 章 纪亭收到宿怀南战死消息时，还在产检。 宿怀南是纪亭的爱人，也是联盟特种部队的核心队员。两人在一年前结婚，四个月后，纪亭便有了身孕。联盟政府极其重视能怀孕的Omega，一旦发现，会立刻安排人对接。再加上宿怀南是军区人员，在宿怀南参与对抗虫族战争后，上级安排纪亭住入军区家属院。 住进军区后，每隔一个月，纪亭能与远在一百多光年外的爱人通上电话。 到第三个月，虫族的S级战力大量投入，特种部队陷入胶着，战事僵持。 纪亭从此与宿怀南失联。 失联整整两个月后，纪亭收到宿怀南长官电话。长官悲痛万分地告知纪亭，宿怀南小队遭到虫族袭击，无一人生还。 纪亭听到第三遍重复，才慢慢说出半个字，然后慢慢慢慢地从医院走廊长椅站起，不知不觉走出两步。眼前的景象旋转扭曲，视野边缘发黑，他没有想到下一秒落在哪，又抬起步子，一下子失足落空，摔倒在地。 导诊台护士看到纪亭晕倒，慌忙叫人过来抢救。 * 纪亭晕倒一天后，在产科病房醒来。宿怀南长官已经在昨天回到首都，听到纪亭因为刺激太大直接晕倒后，立马赶过来探望。 长官站在纪亭床边，询问纪亭身体怎么样。 纪亭直看着天上空荡荡天花板，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扭过身，脸埋在枕头里，压抑地哭出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喘不动，接着像要窒息而死。手指夹着的监护设备滴滴报警，提醒情绪过于激动。 “小亭，人死不能复生。不仅是你，还有联盟，我们都会缅怀宿怀南的牺牲。三天以后，联盟会举办追悼会，你同我一块参加，好好让怀南的衣冠下葬。” 纪亭压着脸，抑声道：“真找不到他的尸体吗？” 长官摇头：“在通知你的电话里已经说了，宿怀南他们夺得高山基地后，遭到虫族突袭。我们赶过去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们尸体。” 纪亭攥紧拳头，撑着床边，靠在床头上。长官弯下身，帮纪亭靠过来枕头，让他倚着。 纪亭凸起的肚子露出来，宽松的衣摆虚虚掩盖着，月份足大。长官看着这个Omega的孕肚，叹了口气。 “虫族为什么带走怀南？”纪亭问道。 纪亭按住床栏，看向长官，迫切道：“既然没发现尸体，那会不会……” “不可能！”长官打断，严肃道，“每个士兵出征后，我们都会安装芯片。返回来数据显示，宿怀南生命体征全无。如果他有一丝活的希望，我们绝不会在追悼会上加他的名字！” 纪亭有些崩溃，但忍住情绪，抬起手擦擦脸，泣道：“那虫族为什么带走他尸体……为什么……” 长官叹了口气，重新拿起床桌的军帽，戴在头上，理了理。然后低声道：“联盟还在调查。之后的事还有孩子，我们会按照将士遗嘱和联盟制度，一一履行。每个特种部队成员出发前，都留有备份遗书。现在应该发到你光脑邮箱了。小亭，你要支撑起来，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孩子。” 说完这些，长官不再打扰纪亭，默默从病房出去。 纪亭掩在枕头中，哭湿了大半。洁白柔软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也像寒冰覆盖，取不到一点暖意。孕肚沉甸甸的，像毫无生机的石头，靠在床边抱枕上，等哪天戳破纪亭身体，就能毁了纪亭。 医院窗户外，下午明媚阳光，渐渐蜕变成丰富晚霞。天边的圆月若隐若现，像王冠上明珠，即将加冕在黑夜的帷幕上。 纪亭靠在病床上半天，中间有大夫来查房，几分钟询问后，又留下纪亭一个人。纪亭手上戴着光脑手环，可以被随时监测身体情况。 晚霞落在白色被子上，染上斑驳的色彩，橙暖的风送进夕阳余温，遥远操场上，士兵发出嘹亮号声，好像是在做晚饭前的训练，又要开始新一轮跑操。纪亭侧对着窗户，在自己的阴影里放空很久，等到自己有了足够力气，才伸出戴着光环的手腕。 光环上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纪亭颤抖着点开，在点开一瞬后，又立马藏住光环，让自己看不到宿怀南的脸。 宿怀南的声音从枕头下传出，像两人在夜里耳鬓厮磨，缠绵温柔。 “我没想过会有一日给你写遗书。我也希望这封永远没用。如果有一天我真战死，死在虫族战场上，我想告诉你，我一直一直深爱着你。如果我有第二次生命，我一定会跨越千难万险，和你再次相遇。我们不会分开。爱你的……宿怀南。” 邮件终了，变成一阵沉默。 纪亭以为结束了，哽咽着掏出手环，准备关上。结果一拿出来，发现宿怀南还没录完，竟然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录像已隔几个月，纪亭也不在宿怀南面前，但纪亭看着录像，好像看到宿怀南在等他。 兴许是时间差不多了，录像里宿怀南忽的一笑，弯起的嘴角一下子打破方才沉重氛围。连悲伤欲绝的纪亭也被自己老公这一笑怔住。 宿怀南在一间军区准备的录像室，背景是冰冷的银墙，椅子桌子套上层棉垫，看起来不那么尖锐。宿怀南从桌子后面走过来，拿下面前的录像机，对着自己脸拍，脸上无数的微表情被放大。 纪亭像与爱人面对面对话。 “我知道你听到我死了很伤心，刚才你一定藏起来听。”宿怀南露出常人背后的一面，坏坏道，“现在你应该敢拿出来看我了。小亭，把我这段录像带回家看，在我曾经办公的光脑上。你在那里看更有感觉。如果你想我了，就用我的光脑看。” 宿怀南盯着录像机镜头，反光的镜面倒映在眼瞳里：“答应我，小亭。带回家看。” 宿怀南是特种部队成员，什么机密资料都在军区看。家里光脑用来写常规文件，没有什么重要性。军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家里光脑翻个底朝天，确保没有资料泄露。 纪亭不去碰宿怀南光脑，他也不想打扰宿怀南书房清净。 纪亭捂住下半边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录像。 录像依旧在播放，宿怀南维持同一姿势不动，播放到“15分31秒”停下，中止镜头。 纪亭当自己老公真没了，又盖住光脑，趴进自己被窝哭起来。但因为宿怀南录像一出，加上下午够累，哭了一会，悲伤没那么强烈，像压在心头的阴霾，迟迟不会散去。 晚上，远在另一个星系养父母过来。医院检查无误后，给纪亭开出出入证，让养父母带纪亭回家里观察。 纪亭还记得宿怀南叮嘱，晚上吃完饭后，独自到宿怀南书房，将录像传到宿怀南光脑上。 光脑虚拟屏幕投出，扫描头自动开启瞳孔扫描，核对纪亭身份。光脑进入办公页面，联盟常用的办公软件一应俱全。纪亭一个从不接触军区的普通人，按照正常流程打开宿怀南邮箱，翻到自己发过来的邮件。 在宿怀南电脑上，纪亭再一次打开录像。按照自己去世老公的遗嘱，悲痛欲绝地在他电脑上看。 录像依旧播放到“15分31秒”停下，纪亭的眼眶红一圈，像两个红包子，迟迟盯着黑掉的屏幕看。 然而，在下一秒，发生出不可思议一幕。 本该结束的录像被宿怀南光脑弹出对话框，清晰的小字浮在上面：“检测到有加密内容，请输入密码”。 纪亭红肿的眼睛懵住，盯着对话框发呆，好一会后，慢慢放下抱着的腿，靠近光脑屏幕，看对话框弹出的指令。指令下面，附带一个输入框，请求纪亭输入密码。 纪亭看了眼录像终止时间，尝试着把1531输进去。 对话框合并，收回光脑内部。整个录像带闪出波浪虹光，几秒后，切换到另一个场景。宿怀南没有在军区准备的录像室，而是在家里的书房，也就是在纪亭现在坐的地方。宿怀南对着自己家里光脑录像！ 纪亭毛骨悚然。 宿怀南的遗嘱录像是钥匙，打开他在家里储存的录像。宿怀南一定用什么手段规避开军区的调查。 宿怀南看着录像，依旧温和道：“小亭，是我。这是另一段录像，在你带回我的遗嘱录像后，我专门留给你的。杀死我的虫子，我大概猜到了，它会用掉我的尸体。至于那位凶手是谁，恕我不能告诉你。我也没有死，但我需要你带我回来。在军区追悼会结束后，你去联盟最边境，沃尔塔星系尼克小镇，那里有绵延千百光年的量子通信，可以沟通虫族攻陷的基地。到那里后，按照坐标AB205,AE204打电话，我和你联系。” “我回来后，军区那边由我来解释。” 第2章 第 2 章 三天后，军区开了一场追悼会。军部元帅在会上向牺牲的士兵表示哀悼，接着一个一个长官上前鞠躬送花。亲属站在将士遗像旁边，同过来的长官和士兵互相哀伤。联盟媒体直播着现场，向所有公民实时转录。 纪亭也站在宿怀南衣冠盒旁，向献花的将领表示感谢。 追悼会持续一个半小时，所有人与牺牲士兵道别完后，要把逝者的衣冠送到墓地去埋葬。 媒体直播到灵车启动，就不再跟着，被军部接管走剩下事情。 纪亭和宿怀南衣冠盒坐在一辆车，他坐在驾驶座后面，腿边贴身放着冰凉的盒子。车子一启动时，盒子里军帽徽章叮叮清响，像往日的微风拂过宿怀南的肩章和额头，纪亭蓦地流出泪，弯下腰，挡住眼睛。 灵车行驶走二十分钟，到达墓园。军部有条不紊地接走宿怀南衣冠盒，扶着纪亭到预定墓地前，一起注视宿怀南下葬。整个下葬过场十分钟左右，士兵紧扶着纪亭，才没让这位受打击的Omega摔倒。 出了墓园，士兵将纪亭交给他父母，都回军区了。 纪亭父母都是Beta，生育能力较差，从孤儿院收养六岁的纪亭。纪亭结婚后，一直留在家乡工作。听说宿怀南战死了，他们打算接儿子回故乡。 纪亭是Omega，在Alpha丈夫死后，会被安排新的Alpha结婚。依据联盟政策，纪亭不回故乡住，就要被分配首都星系Alpha。 但在出院第二天，纪亭坚决拒绝父母回乡提议，还要留在首都星系。 离开墓地前，纪母又劝道：“小亭，等你缓过来，尽快跟我们走吧。现在联盟不让一个怀孕的Omega独自生活，怀南走了，你只能接受陌生的Alpha。不如和爸爸妈妈在一个星球，我们也能陪着你。” “我不想走。”纪亭依旧道，“我想再呆一会。等半个月后，我再做决定……” 纪母无奈，从手提包抽出五六张卫生纸，给纪亭擦擦眼泪，安慰道，“等你想回来了，告诉我和你爸一声。” * 追悼会结束下午，首都下起瓢泼大雨。空中轻轨暂停运行。纪亭带着行李箱，打着双人伞，离开他和宿怀南的家，打车前往星际轨道站。前往尼克小镇的飞船票他都买好了。一连跨域二十多光年，差不多一个周到。 如果找不到宿怀南，一个周后，会有新的Alpha认识他。 纪亭坐到星际飞船上，行李被乘务员搬到架子上，浩瀚无垠的星空便近在舷窗外。纪亭来回往返家乡和首都，经常坐星际飞船，喜欢看外面宇宙。后来定居在首都后，很少出住的星球。 联盟统治的星系保存宇宙最原始形态，黑是黑，白是白，各个星球都是地球仿照版。著名的探索杂志走进虫族星系，发现虫族星球的地貌丰富多彩，尤其以一颗紫色星球出名。 纪亭看过景色后，拉下舷窗睡觉。 星际飞船行驶四天后，中途转轨，纪亭去另一个更小的飞船。这次没人帮他搬行李，他只好让箱子靠在腿边，小心不撞到过道人。小飞船颠簸行驶在陨石带外围，上下摇晃挪动，体力不支的人很容易被晃出呕吐。 纪亭怀着五个月身孕，颠了半个小时，终于重现孕初的现象，飞快钻进卫生间吐个干净。 午饭吐个干净后，胃里酸水也所剩无几，纪亭支撑着门框扶手，一步一步挪回位置。脸色白了半边，靠在前面椅背休息。拥挤的小飞船好不容易行驶完旅途三分之一，晚上骤然停歇，广播告知军区管制，军用舰艇经过航线。 舱内响起此起彼伏抱怨声，讥讽联盟优势尽落。 联盟刚开的追悼会也被抱怨者提上，特种精英部队全部覆灭，那虫族虫母还要怕什么。联盟还要拿多少年培养出，去打突袭？ 纪亭靠在前面椅背三四个小时，听了好一阵讨论，才感受到身下座位颤抖，小飞船重新开起来，继续前往联盟最远边境——尼克小镇。 飞过五光年，纪亭在小镇的星际轨道站下船。 走出联盟政府资助的站台，入目是边境小镇原始建筑，现代的高楼大厦几乎看不见，铁丝网围了站台一圈，各种黄色禁令挂在铁丝网上，严禁居民和不明虫族接触，Omega不能长时间逗留等。 纪亭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出来铁丝网保护圈，立马凑过来一圈拉客的。他们看到纪亭衣着整洁，行李箱又大又亮，几乎像盯上肥羊，恨不得拉进自己厨房里宰了。 纪亭躲过一连串人追捕，找到网上预定的旅馆。 一周航行颠簸叫纪亭不轻松，腹中五个月胎儿在这时候闹脾气，纪亭歇下一会，又去马桶边呕吐。酸水滚涨，几乎咽不下别的。纪亭打前台电话送来晚饭，前台服务经过允许，用备用卡刷开房门，听到卫生间抽水声，过去帮纪亭出来。 前台简单了解到纪亭情况，放下晚饭，顺便帮忙烧了水，同情道：“尼克小镇最靠近虫族，有不少不死心的家属过来拨打量子通信。但失踪的尸体太多了，军区也不会骗人的，基本找不回来人。你还怀着孕，怎么还过来找人？” 纪亭喝下温水，服了带的药品，朝前台服务员摇摇头，表示没有放弃。 前台叹口气，见惯了不死心的家属，多嘱咐一句：“这里离虫族近，难免碰上袭击。当防守所拉起警报，你一定要小心点，飞虫还是有可能飞进来的。” 看着纪亭缓过来，前台才放心离开。 夜晚，紫色的极光从天边远远闪现，与联盟星系不同的天色，开始沾染上这一颗人类星球。纪亭浅浅睡过去，第二天天一亮，带上简易的背包，出发去尼克小镇唯一的量子通信电台。 走出小镇保护边缘，黄沙代替宁静的城镇。纪亭提前带上面罩，走进风沙里，如同卷进泥石流中，难以呼吸。抓地杖帮纪亭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穿过风沙，走进尼克小镇残存的最大电台。 电台屋只有小小一栋，屹立在曝晒的阳光中，背后成群排列阵列望远镜，堪比一块几百公里宽长的镜子。纪亭拄着抓地杖，走进控制矩阵射电镜的小屋。 方位屏，调整按钮，收音器，广播麦，和一个普通电台没有区别。纪亭走到这来，却花了一个周时间。他找出记录的随身本，翻到熟悉的笔记，宿怀南叮嘱的位置还在上面。 纪亭拂去笔记上风沙，仔细露出那个方位，按照电台挂着的说明书，将接受信号源转移到那里。 阵列望远镜齐齐响过声音，看向天边某个点。 纪亭看着屏幕显示方位，确定没有错，摘掉广播麦的防尘套，小心翼翼地打开嗓音，颤抖着唤了一声宿怀南名字。 * 低级虫子送过来清洗好的衣服，离开主巢。人类残留的铭牌也被放在衣服上。里德收敛起虫族的身形，红色的活动的肉壤凸出人类五指、胳膊，再到躯干，和宿怀南的脸。 虫母在他融合人类基因后，要求潜进人类军区。但人类军区不接收已沦陷基地信号，他们只能沟通边境关卡，伪装成其他人进去。 其他虫子能改变融合的人脸，但里德融合的人类不同，无法改变面容。虫族实验员也给不出解释。因此，他的间谍任务不得不延缓。现在，虫族节节胜利，决定攻破联盟边境，他也能趁机进入。 里德提起衣服穿上，刚穿上防弹外套，主巢外副官举着宿怀南的对讲机，冲他示意。里德作为星球S级将领，配着一个A级副官，叫赫伯特。他潜进人类后，副官暂代他事务。 赫伯特一句话不说，当着里德面按下播放键，传过来录好的声音。是一个期待的、不安的呼唤声。赫伯特对着里德播放好几遍，饶有兴味观察长官的表情。 最后在长官夺走对讲机后，赫伯特讥讽道：“那死人的老婆来找你了，你该不会不认吧。他叫纪亭，专门跑到最近的尼克小镇，给你打电话。那量子通信站台是民用设备，可以接受已沦陷的基地信号。很多死人家属来到这，试图找到他们失踪的人。” 里德又听了一遍，看也不看赫伯特，直接把对讲机扔到一边，继续扣上宿怀南的防弹外套，冷冷道：“进入联盟，我还能靠他作证。” “他还怀着那死人孩子。”赫伯特道。 里德的手一顿，然后拿起手边外套穿上。桌面上放着的宿怀南证件，里德一并装进裤装口袋，最后拾起对讲机。按下回应按钮，开始和对面对话。 与赫伯特对话的声线不同，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从里德口中吐出，温和高兴。 ”小亭，是我，你来找我了。“ 第3章 第 3 章 经历过爱人去世，再听到他声音，纪亭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几乎不能相信它是假的。纪亭抓着话麦，喉咙颤抖好几下，抖出几个支零破碎的字，泣道：“我，我看到你录像，按照坐标找过来了……” “你没骗我……” 对面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宿怀南的语气毫无漏洞，“我知道，就算没有，我也去找你。亭亭，你在哪？在尼克小镇吗，等我过来找你。” 纪亭双手握住话麦，没有接上宿怀南的话，低下额头，靠在手臂旁哭泣。 里德在电话里懵住。 他调整一下语气，走出主巢，靠在没虫的角落，头一回觉得陌生感，像偷偷给人打电话。他学得像，模仿宿怀南语气，跟纪亭说话。 纪亭一直听着，很久，好像回到两人失联后吵架状态。大学时，宿怀南进的是军校，容易莫名其妙失联一阵。事后，宿怀南在两人电话里唱独角戏，还爱蹲在没人角落。 “联盟要安排新的Alpha跟我结婚，现在的我该去政府见他吗？”纪亭生气后，直问现实问题。 电话里一阵沉默。 但这次沉默比方才短，坚决回答道：“不行。” 纪亭没有说话，已经生完气了。 “量子通信矩阵在沙漠里，你不能久待，回到小镇等我。这几天不要出来，让旅馆给你送东西。”里德想到虫族的入侵计划，估计这两天开始。纪亭一旦死在这，一定会有人调查通信记录，可能追查到他的星球。 纪亭仍然抓着话麦，“那你呢？” “我快找到回去办法。你在哪个旅店？” “海维尔旅店302，我这三天都在这，如果见不到你，我还会来到通信矩阵这。” 里德心里清楚，用不了三天，虫族会入侵尼克小镇。小镇的火力阻挡不了虫族。如今的联盟没有表面风光，一直在退守防线。 “这几天不要出来。”里德淡声道。 * 回到旅店，纪亭终于睡上一个好觉。为了保证他今天听到的都是真的，他将录到的声音拷下来，带回旅店。 前台服务员见到他风尘仆仆回来，似乎以为失败而归，同情地递上杯水。纪亭还不能直接说出好消息，只好笑着接受服务员热心，在旅店餐厅简单吃过后，回到房间休息。 尼克小镇靠近沙漠，上午的太阳炙热明烈，转到下午时，像马上要来大雨，天色阴沉下来。出来的居民还没感觉到紧张，高兴地收起支架，说马上要下雨了。 纪亭仍没有出旅店，早上耗费掉太多精力。他下来在餐厅吃完晚饭，带上几包零食，回到房间睡觉。 天空渐渐染上深夜，紫色的极光又一次出现。体积庞大的虫族星球散发出高能粒子，划过尼克小镇上方，画出绚烂无比的色彩。纪亭在窗边欣赏着，与昨夜相比，今天的紫色极光更强烈一些，还有绿色红色闪现。 纪亭扶着窗台，回想着以前和宿怀南旅游时光，手下突然感到一阵震颤，好像有巨物碾压过地面。纪亭透过窗户低下头，看到新闻上才见到的装甲车和人形机甲迅速走过。 黑铁机甲犹如冷色锋刃，齿轮边虫子绿色血液没有擦干。在下午庆祝雨天的居民被经过士兵喝令关门，所有窗户瞬间被拉上。 “叮铃铃——” 床头前台电话骤然响起，急促嘹亮。 纪亭意识到不妙，马上扑过去接电话，接着听到前台服务员紧张的声音：“纪先生，你马上关好门，不要轻信别人！防守所通知所有人，虫族入侵！明天早上会有支援接走我们，请你一定——” “啪！” 后边的窗户突然被拍响，纪亭扭过头去，看到一只如脸大的蚊子趴在透明窗户外。腹部张开一道裂缝，绿色的腐蚀液正在往外流出。 边境小旅店备有防护，窗户已经过加厚处理，蚊子的腐蚀液没有侵透玻璃，但足足吓住纪亭。 联盟中心区域实在安全，见到的虫子都是标本，哪有真枪实弹碰到。 纪亭听到“安全”两字，扔下电话，检查窗户四周。旅店窗户被密封起来，空气通过通风系统传递。纪亭先去将房门锁上，然后搬过来桌凳，爬到墙顶的通风通道查看，里面的防护措施也有，过滤网几乎看不见网眼。他用自己衣服捂住外面，不知道这过滤系统会不会出意外。 旅店外防守所拉起警报，刺耳的三鸣警报响彻军民区。在一只虫子飞到纪亭窗户上后，接二连三飞来新的虫群，不久，纪亭的外面全是蚊子，虎视眈眈盯着里面。 纪亭将旅店窗帘拉上，挡住外面虫子窥视。再将行李箱，其他能挡住的东西搬到门后。 纪亭打开手环上光脑，发现小镇和外界的通信经被切断，只能观看已下载资料。他的光脑是这样，不知道军用光脑好不好使。于此之外，纪亭担心起宿怀南，宿怀南碰到虫族入侵，又怎么找他。 地面的震动声仍在持续，虫群飞过的嗡嗡声掩盖住机甲声，越来越多不明的嘶吼声接近。子弹声和燃烧声渐渐势微，虫子的叫声能压住人类军队反抗。 纪亭重新回去捡起电话，没有听到前台声音，只好挂回座机。 除了坐在这里等待救援，已经别无他法。 因为寻找宿怀南身陷险境，纪亭没有后悔。宿怀南上战场打那么多次，估计次次都是险境，却都能活着见他。 纪亭坐在房间十分钟二十分钟，床头的电话忽然再次响起，纪亭凭着第一本能，立马扑过去接起，再次听到前台服务员声音。这次服务员声音很颤抖，好像面临巨大的恐慌，“先、先生，防守所崩溃了……我们和中央政府失、暂时失联了……请你一定待在房间里……” 纪亭的手心发汗，缓缓挪开电话，看向墙上钟表。 从虫族入侵开始，半个小时时间，边境小镇防守所崩溃。纪亭想到什么，忽然放下电话，拉开遮挡虫子的窗帘，巨型蚊子仍然趴在外面，但已经有些散开，露出外面一角。趴着的蚊子看到纪亭，黑色的复眼齐刷刷看过来，聚成一种恐怖的凝视。 交火声停歇，倒下的士兵被低等虫族啃噬。平层的居民房没有幸免，住着的儿童已经跟士兵一样丢在路边。纪亭看不到自己楼下的情况，但从斜下方看去，他的旅店门口也是一片血迹。 纪亭攥紧手，深喘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改为按住肚子坐回床边。 和中央政府失联，也不一定赶不上救援。附近军区收到通知，也能赶来支援。纪亭望向灰烟弥漫的窗外，仍不敢相信虫族迅速攻下边境小镇。追悼会上，联盟元帅向所有牺牲者的家属保证，联盟有击败虫族的优势。 纪亭坐在床边，等待一个小时，走廊上响起异样的嘶吼。与纪亭在窗边听到嘶吼一样，是虫子入侵的吼叫。 纪亭手心湿透，走到门后，越过阻挡的物品，通过猫眼窥探门前的景象。 六足并用的灰皮虫子爬过走廊，尾部的刺钩尾巴长长吊起，虫头从颈部长长伸出，脖子有十几节可伸缩，一个个门凑上去看。纪亭马上关上猫眼，钻到卫生间躲起来。 六足灰皮虫聚集起来，纪亭周边的房间开始遭受猛烈的撞击。纪亭的房门也在被灰皮虫猛撞，尖钩沿着电子锁四处剐蹭，发出刺耳的声响。灰皮虫见打不开，又有新的虫子过来，浓浆爆裂声炸在门外。 纪亭以为这刚开始，没想到过一会，旁边的房门已经响起尖叫。房间的住客大喊大叫，短暂的混乱声后，隔壁已经没了声响，剩下沉重的啃食声。 纪亭捏住旁边的洗手池，缓慢站起来，咬紧牙齿，打开自己光脑，想办法在上面留下遗嘱。他还是没有见到宿怀南。 也许为和宿怀南应和，他也照宿怀南语气留下遗嘱。但可惜是，他可没有隐藏的录像。 外面的惨叫声是第一个开头，其他的虫子侵入旅店，越来越多惨叫声出现。纪亭的房门得到幸运女神照顾，怪物没有立马攻开房门。纪亭熬到最后几个惨叫，终于沦到他的房门被攻破。 纪亭捂住自己孕肚，紧看着最后关上的卫生间。 十几条蠕虫钻进房间，黏糊糊的液体渗进卫生间门缝下，接触过的瓷砖发出腐蚀的气味。蠕虫进来后，灰皮虫紧随其后，比蠕虫更敏感，聚集到卫生间门口。 纪亭将自己光环取下，藏到洗手池下面柜子，靠到卫生间角落区域。 灰皮虫脑袋贴到门上，磨砂门透出人形的五官，但与人类性比，太过狭小，像没长成的畸形儿。纪亭没有见过这种虫子，震惊了一瞬，接着面前“砰——”一声，畸形儿脑袋炸出血花。眼珠子咕噜噜滚到门缝下，看着纪亭。 纪亭愣住。 “砰、砰——” 好几声枪响。代替蠕虫的腐蚀液，灰皮虫的血液淌进卫生间。枪响暂时结束，来人又更换弹药，接着十几声后，蠕虫爆炸声散开。浓浆炸开，黄色腐蚀液糊满磨砂门。 纪亭站在卫生间呆住，外面虫子嘶吼声微微消退。 纪亭以为是军队来了，还没起身，前面磨砂门的锁被对方卸下，直接一手拉开，彻底撞见纪亭视野。 里德换上了宿怀南的皮囊，军用外套上沾一些虫子腐蚀液，第一次正式见到纪亭。 他看了眼纪亭，将手枪插在枪兜，脱下粘虫子液体外套，露出里面干了血迹的防弹内衬，然后走进去，熟练地拉起纪亭手。 纪亭又看一眼“宿怀南”，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见到对方。 如果没融入宿怀南基因和记忆，里德一辈子不认识这Omega，完完全全陌生。现在加入宿怀南记忆，像看过对方一生，便没有太强违和感，他帮纪亭穿上军用外套，可以阻挡腐蚀液，准备拉起纪亭跑。 外面新的虫子进来。 里德装装样子，拿手枪崩掉自己无脑士兵。大部分低等虫子没有神智，是实验的失败体，没了还有新的。里德不在乎杀死几个。里德走起一步，身后的手心忽然一紧，对方的手指回过力气，紧紧牵住他。 里德很顺利崩掉进来的虫子，快速拉着纪亭离开。 走廊爬进来绵绵不断虫子，最近的电梯厅完全失灵。里德换上闪光弹，叫纪亭闭眼，迅速打出。再收枪抱起人，穿过虫子间缝隙，跑进楼梯间。 下面仍然有往上爬的虫子。 这次里德让纪亭开闪光弹，他两只手都在抱着纪亭。 纪亭照例开出一击，闪光弹迸发瞬，全场白光。里德不是真正人类，不需要像人类记住出去顺序，透过白光下看到缝隙，带纪亭走下三楼二楼。 两人快速穿到一楼大厅，看到堂内血流满地，冲进来保护的士兵都已牺牲。 里德拿走纪亭手里手枪，重新更换弹药，一边带纪亭出去，一边交代：“我上来后，没有人活着了。我们现在去地下防守所，那里有联系的通讯站，还有人活着。” 纪亭穿着里德的外套，马上跟上里德的步伐。见到爱人面容，所有担忧和恐惧都消失无踪。如果在这里出不去，纪亭也死而无憾。纪亭紧牵着爱人的手，紧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我没死，虫族取出了我的芯片，军方收不到信号。我混着它们入侵的舰队，来到尼克小镇。”里德看向纪亭，认真道，“你还在这。” 前方又窜过来虫子，里德一枪打死一个，然后找到最近的装甲车。他把死掉的驾驶员拖出来，让纪亭坐到副驾驶，然后用车上钥匙重新开车。虫子朝装甲车扑来，里德一脚油门撞死一堆。 渐渐地，没有虫子敢靠近开动的装甲车。 纪亭看着宿怀南模样，与四个月前见他没有区别，头发略长些，再因为现在处境，表情冷淡一点。纪亭没有见过上战场的宿怀南，现在稍微不同的异样，他也不能觉得奇怪。 里德抽空看一眼纪亭，没有见到疑惑的表情，略微放下心。 装甲车开出几公里，前面设立一道路障，排排架起机枪冲向二人。里德慢慢踩住刹车，一手推开方向盘，靠在椅背上看机枪洞口，毫无畏色。 “车内什么人，下来！”机枪后士兵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