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青时》 第1章 重见 白马初进京城,蹄下所踏就已是满地红锦。骑着白马的将军,被百姓投来的锦花挡住视线看不清路。头上身上还落了几缕微红的,看起来颇如姑娘出嫁时的模样。 可那少年将军不怒反笑,将掷到头上的锦花拿下,反手向空中抛去。 欢呼声不绝如缕,就连三岁的小儿也凑了个热闹。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人群中探出来,在百姓自觉围成的红绳旁,大声高言其志,“我长大了,也要像常胜将军那样领功回京。” 被称为“常胜将军”的笑意更盛,在新建将军府前与前来奏旨的众人碰了个正着。他翻身下马,在无数人的目光中笑着等公公念完,又笑着接过圣旨,说出那句,“谢主隆恩。” 圣旨到后,约莫没多久口喻也到了,庆功大宴从几日前便开始准备,只等着他归来好酣畅淋漓的大办一场。 “许将军,陛下吩咐我等,此物务必要亲自交于你手中。” 许文锦接过那锦盒,朝特意从宫中赶来的公公道了谢。打开盒子,正中央是一块刻着“锦”字的玉佩。 他将玉佩取出,别到腰上,目光停留了许久,半晌才一笑,“倒劳圣上心念。” 手指虽在玉上细细摩擦着,不过许文锦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手上那串玉链。 那玉链是皇帝七岁时送他的,一串珠子上,两颗对着的刻了字,一颗是他的“锦”字,一颗是皇帝的“凌”字。 皇帝那时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小皇帝叫他“文锦”,他就叫小皇帝“楚凌”,想当初还因这个被罚了三十戒尺,疼的他一个月没下得了床。 也许是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过的太长,也许是因久居沙场,多年未经如此清闲时刻,许文锦的心脏中似堵了什么东西,他揉揉手腕,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陛下可说要我何时前往宫中?”许文锦问向一旁的公公。 刘公公抬起头来,话中隐含着笑意,“陛下只说,将军立了大功,要黄官员亲自来迎呢。” 他话中的黄官员,位居太仆,平时主管的便是皇宫中众人的出行。 许文锦微微颔首,“那便暂请几位到屋中坐坐吧。” “谢将军好意,只不过我等还有要事要忙,不多打扰,先行告退。”说罢,刘公公便领着身后众人朝许文锦行了一礼。 “如此,我便也不多留,几位慢走。” 在目送几人离开后,许文锦转身去了屋内。才刚刚坐下,便有人送了茶水过来。 他还未端起,便听院子里传来了喊他的声音,“将军,不好了!” 那是同他一起从边疆回来的江队长——江年的声音。 他迅速站起身来。院子中,江年经过众人的提醒,已经收敛了声音,站在其他将士旁,小声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文锦几步走过去,“怎么了?” 江年话中隐带着哭腔,“赵队长他,死了!” 许文锦愣了一下,又迅速反应过来,“去屋中说。” 江年随着他进去,转身要关门。许文锦拉了他一把,示意到另一间屋子谈。 “发生了什么?”关好门后,许文锦转身问他。 江年眼角韵红,“是陛下,杀赵队长的那些人挂着锦衣卫的牌子。” 许文锦忽而想到了什么,深呼了一口气,答江年道:“真是锦衣卫做的,又怎会光明正大的带着令牌。” 江年还欲说些什么,却对上许文锦忧心忡忡的眸子。许将军缓缓道:“拿些金银去将赵队长安置好。旁人问起此事,只说是其旧疾犯了。” 江年忽然抬起脸来,上下打量着许文锦,脑中浮起赵城之前的话,他眼角红的更甚,强压着心中怒火,“你!” “此事不可再言,江年。” “如何言不得,随你出生入死这几年,终究敌不过那升官发财梦。”他手握成拳,眼中也由悲意转为滔天的恨意,“赵队长说的果真没错……” 许文锦眼中情绪复杂,“待到诸事过去,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江年一声冷哼,“何时诸事过去,是到我也应下黄泉的时候?” “江年。” 江年的手已经搭上门框,听见许文锦的声音,一把拉开了门,“我挡不住你的升官路!” 许文锦深叹了口气,眼中眸色更加难辨。 手指将手上珠链搓响,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又看。 赵城的死亡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他没想到皇宫中的人动作会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还未想好如何向众将士所解释。 许文锦返回正厅。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的众将士立即都围了过来。 却在看到许文锦严肃的表情后,全卡了壳。 最后还是在后面的一位近50岁的老将挤到前面来,问许文锦道:“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 许文锦也不知怎么回他,只得强硬的挤出一抹笑,岔开话题道:“听闻城西来了唱曲儿的,杨翔你在边疆时不常念叨着想看想听吗,如今不去凑个热闹吗?” 见他跟江年一样,没有说的打算,杨翔便也接过话题招呼着身旁人去听曲。 都走后,许文锦回到屋内,在椅子上坐下,手腕抵住下颚,闭目养神到。 听着外面因收拾东西而响起的嘈杂声,一种不可言说的苦闷,将他牢牢笼住。 * 天色已暗,宫中点起了长鸣灯,因办宴的原故,大殿前几乎每五步,便有一盏烛灯,每五盏灯间就有一位点烛人。 一时间,诺大的宫庭竟婉若白昼一般,没有丝毫被黑夜侵浸的痕迹。 “如何?”年轻的帝王问向一旁的侍卫。那人不敢轻答,正备着说些什么,却忽被一声打断,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甚好。” 看清来人后,楚凌向他鞠礼,“老师。” 来人是前丞相沈慰,也是一出生便钦定给楚凌的老师,楚凌向来尊他。可惜先皇去世后,沈慰便辞了官职,只在内室当一名门客,给圣上出主意。 沈慰一来,楚凌便知绝对是事情已经办成了,便挥手让侍卫仆从退下。转而笑了笑朝沈慰道:“宫宴已办好,也已经叫黄太仆去迎许将军了。老师可要先到宴上坐坐?” 沈慰只是摇头,“臣便不去那热闹宴了。” 他例行公事的对楚凌道:“之前与敌国私通的赵城现已除掉,城东一事也已经解决,只是臣心中有一件郁事,不知当不当言。” “老师诞说无妨。” 沈慰轻叹了一口气,“哎,怨臣多言。许将军军营五年,自与无数将士交好,若其真有意谋反……” “ 文锦与朕一长大,一同由先生所教,他品性如何,旁人不知,您也不知吗?”楚凌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住眼中不耐之色。 “人心总会变的,陛下。”沈慰颔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楚凌眉头微蹙,“朕自有分寸。” 见他态度强硬,沈慰也不便多说,行礼告退。走前,转身对楚凌道:“估算着时间,许将军应也快到宫中了,陛下此时便可回书房。” 楚凌应下,往后殿走去。 他前脚刚到书房,后脚许文锦便到了。 “陛下,许将军来了。”刘公公敲了敲门道。 “进。”在听到楚凌的话后,刘公公替许文锦打开门,在其进去后,又关紧了房门退到一旁。 许文锦走了两步朝圣上鞠礼,“参见圣上。” “平身。”皇帝坐在椅上,给他赐了坐。 “朕与文锦许久未见。”他看着许文锦,依旧如少时那样温温的笑着。 许文锦内心泛起一阵波澜。二人的确是许久未见,毕竟从七岁开始一直到十五岁,两人就在一起读文习武,直到十五岁那年匈奴来犯,他正年轻气盛,毫不犹豫的就说出了“愿为陛下平边疆”的豪言,从此五年便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文锦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楚凌眉眼微弯,摆弄着手中茶杯。 许文锦抬眼看向面前人,闭了闭眼,不假思索的问道:“赵城,是陛下的手笔,还是沈先生的手笔?” 对于他的冒犯之举,楚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文锦觉得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许文锦难掩面上疲惫,“臣知私通敌国是死罪……” 一块茶点被楚凌塞到许文锦口中。 楚凌拍了拍手,朝许文锦耸耸肩,“赵城当年的透密可差点害死将军。他在边疆朕动不了他,可如今回到京城……” 楚凌笑了两声,“朕可没将军大度。” “但也不应是现在动手。” 楚凌杯中的茶撒落在地,“不会有问题的,将军。” “这些人,朕一刻也忍不了。” 第2章 今非昔比 许文锦初见到楚凌的那天,也是一个春日。那时的楚凌只不过3、4岁,穿着略显单薄的衣裳,坐在一把大椅子上,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微红的眼眶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殿下,这是许将的遗孤。陛下派他……” 年幼的太子别过脸去,吼了一句“出去”,可这声音除了让许文锦震了一下,便像石沉大海似的,没有激起一成波澜。 身后公公推了许文锦一把,他身子一颤,当即跪倒在地。 膝盖隐隐作痛,可许文锦却顾不上这些,父母都去世了,他明白如果今日留不下来,那父母留给他和哥哥的一切都会被叔伯抢走。 他抬头看向楚凌,椅上的人正低着头,毫无血色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公公却没在意,朝跪在地下的许文锦道:“还不快认主子。” “别认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并没有决定权,只有一丁点大的楚凌,跳下椅子,转身朝外面跑去。 虽是初春,可天气还是透着凉意 ,公公似笑非笑的将许文锦从地上拉起,“以后你便在太子府中陪太子殿下习读。” 许文锦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留下,稀里糊涂的成了楚凌的伴读。 那年,从楚凌出生便陪着他的刘公公被召到宫中,一开始教他的老师——沈慰,也因劳疾停教了一年。 新来的公公与老师虽然不会欺负太子,但也很少听他的想法,完全不在意这位因其他皇子争位才坐上太子之位的小殿下内心是如何想的。 楚凌的身边没有信任的人,理所当然的将只比他大三岁的许文锦当成了救星,整日躲到他身后。 是幼时的玩伴,是需以死保护的君主,许文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楚凌加的滤镜太多,才会觉得他心软而又单纯。 “文锦,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吗?”听着他旧事重提,年轻的君主一直未曾打断,只到许文锦停了话语,才带着笑意开口道。 “是因为那几年的乱战…”才变成如今模样的吗? 许文锦指的是先皇去世时,国内叛乱四起,周遭临国虎视眈眈的情形,他也是那时所去的边疆。 茶是好茶,只不过带着些苦涩,楚凌往杯中倒了些茶水,“这话不该问的。” “这是官场,不是战场。”楚凌笑了笑,茶被他一口饮尽,“朕与将军许久不见,刚开始就说如此沉重的话题,实在不适合后续的感情发展。” 许文锦望向他,“是臣冒犯了。” 楚凌提起茶壶往许文锦面前的杯中倒了些许,“将军尝尝,这是差人特从西南运来的。” 许文锦谢过,却只轻轻饮了一口,他不喜茶味,反倒喜欢一些甜滋滋的糖块。 陛下看在眼里,将茶点往他那推了推。 已经快到宴会开始的时候,楚凌却依旧没有让许文锦前去的意思。 直到锣鼓声响起,陛下才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走吧,文锦。” 许文锦随他起来,就跟在他的身后。 陛下并未直接走到殿上,而是选了一条小路,随着离办宴处越来越近,许文锦听到了窃窃的人声。 “将军骗人,城西哪有唱曲儿的!”在听清是杨翔的声音后,许文锦瞬间明白了楚凌的意思。 楚凌朝他眨眨眼,“朕本在靠前的地方叫人给将军安排了桌椅,可老师说,将军也许想与这些部下坐在一起,于是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也安排了空桌椅。” 说罢,他停下脚步,看向许文锦,“将军想坐哪呢?” 这句话就相当于问他,“是安分的退居官场,还是仍握兵权,站到皇权的对立面。” 许文锦一声清笑,强将苦意咽下,“自是与陛下同饮。” 当楚凌与许文锦走到桌旁时,文武百官均已到齐。楚凌在众目睽睽之下拍了拍许文锦的肩,转身走向首坐。 “设宴。” 一声令下,一群身着粉衣的人托着盘走向各位臣子的面前,将第一道菜——“珍珠玉翠”放下后,又迅速整洁的退下,去取第二道菜。 舞女与歌女一齐上场,南舞北歌,竟出奇的锲合。 歌舞美,可楚凌的心却不在这里,只晃动着酒杯,与站在一旁的刘公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将军可还喜这些舞曲。”许文锦往堂上看的太入迷,以至于连丞相来至身旁都未查觉到。 “曲目确实不错。”许文锦起身行了礼。 “这首曲可是由陛下作的词所改,不知许将军喜欢哪句?” 许文锦拿杯的手一抖,他刚刚只顾看堂上的楚凌,哪里有听曲。 “自是都喜欢的。” 丞相低头笑笑,还未再次发难,楚凌的声音便从上面传了下来,“沫勋,你家的几位公子都没来吗?” “回陛下,”身旁的丞相朝楚凌鞠了一礼,“臣家中犬子又非官场人物……” “这是热闹宴,你说这话,旁边的尚公子与李公子可不爱听。” 未居官职的其他公子,也有随父到宫中的,沫勋清笑了声,连忙向后致歉到。 望着往后走去的沫丞相,许文锦端起梅子酒饮了两口,不再往楚凌方向看去,转头望向跳舞处。 梅子酒应是不醉人的,可当一曲结束,许文锦看向端坐高台的楚凌,却下意识的端起酒杯又喝了口——是梅子酒没错。 可高台上的人面色带着韵红,手腕抵住额头半眯着眼,仿佛醉的不能再醉。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楚凌放下手来朝他笑笑,看向前面已经换了曲目的舞者。 许文锦的目光并未曾移开,装作半醉似的趴在桌上,偷偷用余光望着。 那烛火的光越来越亮,许文锦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好像真的醉了,连堂上人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 “陛下醉了,去后面歇歇吧。” 说来也怪,明明宴会上那么嘈杂,可许文锦还是清楚的听见了刘公公的声音。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楚凌跟他对视了,可紧接又被他觉得这想法荒诞,于是便没有多在意。 楚凌本是要起身的,可旁侧突然来了个人。那人跑到帝王身旁,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楚凌的眉眼突然垂了下,但也仅仅几秒,又恢复了那副嘴角勾着淡笑的模样。 帝王的手指在那人手心比划着什么,许文锦分明看着那是一个“杀”字。他突然觉得胃里反酸,用手撑着桌面坐起身。 他一个没注意,杯子被他的碰到了地上,但并没有人看过来。 刚刚西边宫中的一声巨响,盖住了杯子落到地上的声音,也使原本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下来。 楚凌淡然的连眉毛也没抬,“那处可是魏所贡藏品之处?” 刘公公鞠了一礼,“回陛下,是的。” “许将军才刚回来,没有再上战场的道理。朱参将,此事就暂且交由你了。” “是!”朱参将领过旨,又问道,“可如今刚打完胜仗,兵草,诸将……” 楚凌往沫丞相那看了一眼。沫丞相笑了笑道:“此事,参将交于我便可。” 许文锦叹了口气,当初先皇去世那年,最先攻打楚的便是魏国。 魏国不会傻到在贡品里动手脚,而楚凌也不会傻到在楚国的强盛时期,还与周遭临国友好相处。 许文锦是不喜打仗的,可以说,自从父母因乱战死去后,他是有些厌恶打仗的。 多年前的请愿是为了保家卫国,保护他的陛下,可如今…… “罢了。”许将军在心底道,他只管忠于他的陛下便好。 徐徐春风拂面,将人的发丝吹乱,长明灯换了三回,天色已经很晚了。 面上染红的陛下正吩咐着众人,将喝醉的官员抬回家去。 许文锦抬头望月,这是与幼时同样的月,可却是与幼时不一样的景,他也起身,正欲回去。 “文锦要如何回去,还是由黄太仆所送可否?”陛下已安排了大概,叫了黄太仆到许文锦面前。 “麻烦了。”许文锦朝黄太仆道。 “将军客气了。”黄太仆微微抬手,示意许文锦往前走。 许文锦与黄太仆本就是初识,回府路上一句也没有交谈。 到将军府的时候,二人相视无言,只互相鞠了一躬,便告了别。 并未见到熟悉的身影,他刚刚沐浴更衣没多久,外面便又响起了马车声。 “将军骗人,哪里有曲儿?”杨翔喝的烂醉,嘴里还不忘念叨他的曲儿。 另一将领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你不是已经在皇宫听了吗?小声些,将军或许已经睡了。” 许文锦没发出声音,指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的原因,而微微颤抖、发热。他扶着门框,欲开不开,心口隐隐作痛却道不出是什么情绪,像炸乱的絮布堵住血管,又像吞食气泡后所置的窒息感。 那边人似乎被安排进了屋子,“谢……江年还没回来吗?赏赐还没领呢。” “我们出去找找吧,要告诉将军吗?” 许文锦没再听见声音,皎洁月光透过窗子,将整个屋子照的分外明亮。 第3章 风波 “江队长的事跟朕没有任何关系!”楚凌手扶着额头,面上隐隐透着不耐。 许文锦闭口不言,将一块锦衣卫牌子甩到他面前。 “这么低劣的诬陷,将军也信的吗?!”令牌被楚凌拍到桌上。 “非臣信不信问题,锦衣卫令牌出现在现场,臣即便信陛下又能如何?”许文锦声音微微加大,“现诸将士均于将军府中,如若知晓江队长之事,陛下又叫臣如何言说?!” “难不成锦衣卫非听从陛下命令?!” “刘德。”楚凌本就怒火冲天,听了此言,想起的事情使他更加恼怒,转头便喊了刘公公进来。 “陛下。”刘公公行了礼。 看着桌上的牌子,楚凌揉了揉眉尖,只觉心中更闷,“叫人送许将军回府!” 许文锦一愣,眉头蹙起 ,“陛下这是何意?” 楚凌没回他,拿起那锦衣卫牌子,就冲出了书房。 将军府中窃窃私语不断,一群人聚在院子里,乐滋滋的讨论着今晚要吃些什么。只有杨翔,正抱着自己的胳膊,蹲在地上惨兮兮道:“你说他们将我们聚在这干什么,还派了这么多兵看着,跟看犯人似的。今日办的新曲儿我还没去听呢!” “将军不是说发军饷吗?”一个说晚餐想吃烧鸡的小伙子道。 老将儿笑了声,“也就你信,许是出了什么大事。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晚上想吃翡翠楼的酱千花。” “老姜,你先能进去那楼再说。” 周围一震哄笑,老姜伸伸懒腰道:“说不定有天混上个能发大财的好官职,就进去喽。” “你倒是想的好。欸,我好像听见马车声了,是将军回来了吗?” 许文锦到府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搬出朝廷赏赐于他的银两,给随他来的二十几位将士发军饷。 “拿了钱财,等朝堂的兵离开了,尽早的远离京城。”许文锦发银的时候低声道。 虽有将士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众人没等到朝廷的兵离开,反而又等到了一批兵。 “许将军。”来人恭敬行礼,拿出了朝堂的搜查令。 “陛下这样,不怕失人心吗?”许文锦让开路。 来人却只笑了笑,招呼人员搜查。 许文锦万没想到,都是奉旨行事,巡查人员还能在此起了争执。 迟来的宫廷官兵与先来的那批起了争执,俩队人谁都不肯往后退,此时已经到了刀锋相对的地步。 “魏中令,外战刚平,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挑起内乱?” “同为奉旨行事,晁官员,你这说的可易引人误会啊!” 刀剑相指,魏中令挑了挑眉。先动手的一方,总会落入不利的境界,他令牌在手,没必要让自己陷入困境。 “魏中令现已经狂妄到连圣上的命令都不听了。” “见令如见君,我听的又怎么不是陛下的命令。” 算是看透这两队人都是只耍嘴皮子,没一个敢动手的。杨翔悄悄凑到许文锦身旁,“将军,我们……” “抱歉。”许文锦突然道歉的举动,让杨翔一愣,他本在整衣服的手也垂了下去。 “为什么道歉啊,将军?” 纵使心中有万言,可却一言都难说出口。 许文锦望向杨翔,沉默着摇了摇头。 “是因叫我们离开京城吗?”杨翔问道。 许文锦心中五味陈杂,单叫众将士离开京城,是因为他已经不确定自己对陛下的判断是否正确。也不确定是否是因自身贸然到陛下面前寻问赵城的死,才使锦衣卫经过调查对江年下手。 江年虽站于赵队长一派,可他毕竟不知赵队长私通敌国之事。 几年争战,福禄尚且未领,便死于这场争斗中,实在令人痛心。 赵队长出事当天,江年曾与人在院中交谈,当时将军府中人多眼杂,难防传出门去。 即便许文锦清楚江年并未告知众兵士所发生之事与锦衣卫有关,可朝庭毕竟不知。 如若朝庭真决定赶尽杀绝知情者,定不能再让诸将士待在此,淌这趟浑水。 “等等!”魏中令的声音猛的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不知是哪边先动的手,许文锦耳边已经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他垂垂眉,往后退了两步。 杨翔刚刚听见许文锦的话本就在伤感,看见这副情景,不觉的叹了口气,话脱口而出。 “我们在边疆征战,处处艰辛。他们倒好,先内战了。” 许文锦被他的大胆发言惊了下。晁官员双手环胸笑了声,意有所指的看向魏中令。 “各位,这是将军府。陛下下令搜查时,没允许在此打斗吧。” 晁官员收起剑来笑了笑,“将军,我自然是听从陛下命令的,可面前这位魏中令可就不一定了。” “一派胡言!”魏中令瞬间收了剑,瞪向晁官员。 晁官员丝毫不怯,“那魏中令说说,你听的命令是谁拿着令牌下的旨。” “你管谁下的,陛下亲口所说见令如见君,陛下的令牌都到你面前了,你依旧不听真是好本事。” “我可未说我不听,只不过魏中令你听的是不是陛下……”晁官员还欲说,霎被那外面响声与传来的公公声音打断。 看清楚来人,几人同时行礼————“丞相。” 沫丞相摆手示意平礼,转而微微低了低头,就充当回礼了。 “本是要进宫朝见圣上,路上听见了将军府的声响,特来瞧瞧是什么热闹事。” 这是句场面话,丞相府比将军府离皇宫要近,是出行几百步就能到宫门的地步,他特来将军府,绝不是因听到了什么声响来凑个热闹。 “回丞相,并无他事,只是臣领旨搜查将军府,这位晁官员拦着不让而已。”魏中令抢先答到。 晁官员黑着脸朝魏中令比口型,“小狗腿子,王八蛋,晚点才找你算账!” 沫丞相拿过魏中令手中的令牌,道:“许将军有什么好查的,我倒是认为许将军忠心不二,不必浪费这兵力来查,哈哈。”他虽如此说,却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为堵那些污蔑将军的人的嘴,还是叫魏延进去查查为好。晁常你也不必站那,那些将士总住将军府也不是个理,你快去找些空房。” 沫丞相安排完人还拍了拍魏中令身后人的肩膀,“搜几间房用不了这么多人,你去帮帮晁官员。” 晁常应下,往外走去,在许文锦看过来时,朝转过去的丞相那挑挑眼,以并不明显的动作摇了摇头。 “要查便查吧。”许文锦心中道。他本就刚来没多久,唯一要藏着掖着的恐怕就只有这几年楚凌寄过来的信,只不过那信该烧的便都烧了,只留了一封类闲聊而与军中无大关系的,放在他现穿的衣服口袋中。 屋内东西不多,搜查自然也用不到什么时间,但出于礼貌,许文锦还是邀了沫丞相到后/庭喝茶。 后/庭处的亭中早已被随行的人摆上了茶具,沫丞相一挥手,便有人上前给二人沏茶,再一挥手,便都退到了十几米开外。 “这府中仆从都是陛下挑的吧。”沫丞相饮了口茶,“在宫中都是那副机灵模样,怎到了将军府都跟一个个榆木疙瘩似的?” 许文锦顺着他目光看去,那边仆从正都低着头。 沫丞相叫了个人名,许文锦没听清。 沫丞相示意叫到的那人到他跟前来。 “这是我府中的一位老仆了,论技论心没几个能比得过的。就此照顾将军可好?” “既是论迹论心的忠诚人物,许某又怎忍横刀夺爱。”许文锦推迟到。 “又非赠将军,借将军两日调/教调/教仆从,也好以后伺候的顺心。” 话中即使是旁人听来也满是关切之意,许文锦推脱不得,只得满声应下,“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也别推脱,现就叫他带那些仆从去练练。”他语音刚落,那老仆便叫了人离开这庭院。 庭中还特栽了些从别处挖来的竹子,沫丞相抬眼扫了四周,“从这处看来,将军与陛下应是同喜竹子的。” 许文锦眉眼往上挑,“世间少有人不爱。” 沫丞相大笑,“群竹是美,可单竹便没那么多人爱了。” “爱竹爱其品,丞相何故此言?”许文锦道。 “单一竹之高,难免惹他人嫉妒,便不显得美好了。”丞相似不喜将军府的茶,习惯性的拿起却又放下。 许文锦并不认同他的想法,可也未说出什么反对的话语来。对面毕竟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权臣。 丞相好像句句有指,但也句句都让人抓不住什么话柄来。 魏中令已经查完了,站在进庭口,鞠了一礼。 丞相站起身来,“与将军相见恨晚,忘了老臣还要进宫去面圣上,便不多扰,告辞告辞。” 魏中令与丞相是一同走的,望着二人背影,许文锦细细琢磨着丞相的话语与晁官员临走时摇头的动作。 如果说,魏中令所听不是陛下的命令,那还有谁能有这执政令牌? 第4章 多纷 “将军约我于此私会,让他人知道了,可怎样才好?”晁官员脚下正踩着刚刚偷听的人,还不忘吊儿郎当的朝跟上来的许文锦道。 许文锦揪起地上人的领子,并没有搜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谁让你来的?”他拍了拍地上人的肩。 晁常笑着朝地上人踹了脚,“除了那位广大神通、一手遮天的权臣,还有谁能使翡翠楼纳一个笨手笨脚的探子呢。” 他笑的讽刺,将地上人拉回屋子,强硬的摁在椅子上,“你说,我是现在就杀了你,还是先想个理由再杀了你呢?” 除了晁常的笑,屋内没有其它声音。晁常笑罢,捏着那人肩的手更用力,“亲口承认或许还能放你一马。再不答,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仍是不答,也不言话。晁常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玉瓶,捏着那人嘴灌了下去。 “倒也忠诚,连求救声都不肯喊。” 许文锦拉了把椅子坐下,“晁官员要如何向翡翠楼主管解释?” 晁常叹了口气,“自是水到渠成,总有办法。大不了以后都不来了。” “晁官员倒是洒脱,刚刚还说离了翡翠楼的桃酒便不能活了。”许文锦道。 “哎,”晁官员端起桃酒喝了两口,“那以后恐怕得托许将军来帮我买这桃酒了。” 晁官员将杯放下,随手将那从怀中拿出来的瓶放到桌上,“我们继续刚刚没聊完的话题。将军刚刚问什么来着?” “问晁官员走时,何故摇头。”许文锦又复述了遍之前的问题。 晁常不假思索,“魏延就是听的他的命,他还假惺惺的扯什么相信将军。” “令不在陛下手中吗?”许文锦问他道。 晁常忽愣了下,“我以为将军是知的。一小部分令牌是陛下与丞相手中均一副的。究其原因,还是因陛下刚继位时太过年轻,一些事物实在无法兼顾。” “话说回来,大多数参将之前都是直接与丞相对接的,直到前两年,陛下才慢慢接管。” 许文锦托着脸,“那么说,我还算是之前便与陛下对接的小部分。” 晁常点点头,一头长发随意晃了晃。 “那锦衣卫呢,丞相也有令?”似乎是特意为某个人开解,许文锦急不可耐的问道。 “锦衣卫不是陛下的私卫吗,丞相也有令?” 本是问他的,却被他反问了回来,许文锦摇摇头,“只是好奇。” 晁常终于拉了椅子坐下,“有一事,我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应告知将军。” “是何事?”刚刚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燥热,许文锦去开了窗子。 “今我与将军谈话均会告知于陛下。”晁常微微颔首,等着他的反应。 许文锦不置可否,只轻轻将脸边发丝伏到耳后,“晁官员若不是陛下阵营,想也不会有胆私会许某。” 似是没想到许文锦会这么说,晁常罕见一惊,“嘶,这跟陛下口中的将军形象可一点都不符。” 许文锦来了兴致,“陛下口中,我是何种人物?” “说不得,说不得。”晁常摆手道。“今日说了,明日将军可就见不到我了。” 看着因光照在帘上,而显出帘后暗卫的衣角,许文锦没有追问。 “办花宴喽~” 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许文锦起身到窗前,往外看去。 “外面竟也在摆宴。” 晁常不知是何时到他面前的,正也往外看着。 晁官员有一大优点,就是从不让话落地上。这不,刚听见许文锦的话就下意识回了一句,“又不能只许官家办宴,不许百姓摆席。打了胜仗,不用再受欺负,他们也高兴。” 翡翠楼的窗台从来不落灰,而面前的街道倒是已经沉寂了许久,今日的热闹,将忙碌的人群都炸了出来,连以往无论刮风下雨都开着的小商铺都搬出了桌子,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偶见墙的一脚有一抹黄意,“迎春开了。”许文锦道。 晁常将头探出窗外,“迎春开了,花灯节也快到了。” 他手扶着窗口,往下道:“嘿——大娘可否给我们留个坐?” 立即就有人往上喊去,“都只管来,今日本就是想坐哪坐哪的喜宴,都来也好热闹。” 晁常将桌上小玉瓶拿起,塞到许文锦手中,“此无解药,还剩半瓶。将军收好,与我一同去看看那热闹宴。” 家家都搬了桌子,桌上粗粮也好,珍食也罢,全都有人站那攀谈着。 许文锦前日才在百姓面前漏过面,晁常就更不用多说了,整日翡翠楼里晃荡,就差把我是当官的挂在脸上了。 所以刚下来便听见了招呼声,“官爷,不是让留坐儿,怎还拉着将军站那?” 晁常就不是害燥的主,马上应了声,“这就来。” 许文锦拉了下他,“官员可还记得与我是私会?” 晁常一愣,扶了扶头,“我的锅,不过既然人多眼杂,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也好少些猜疑。只管说我与将军同来翡翠楼吃东西,碰巧遇见,同来凑热闹便可。”晁常拉了许文锦过去,来者不拒的都握了握手。他那大声吹的牛都被近旁的许文锦听的一清二楚。 许将军很崩溃,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个更令他崩溃的人来了。 “呦,小王八蛋来了。”晁常聊的太嗨,不小心将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了。 魏延刚走来就听见这句话,脸黑的像煤块还不忘呛上他两句,“是啊,洗泥坑浴的。” “你才猪。”晁常此刻虽然很想骂回去,但毕竟是他先口误的,还有这么多人在,想了想还是将后续话语咽了回去。 “魏中令来此处是?”许文锦道。 “对啊,来此处作甚?” 魏延本在行礼,准备答许文锦的话。听见晁常问他,瞬间将喉咙里的话换了换。 “自是——与你何干~” 他离晁常很近。望着晁常青筋暴起的手,许文锦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大街上,这二人是真能打起来。 看了看魏延比向晁常的口型,应该骂的很脏,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许文锦干脆就到刚刚喊他们的叔旁边,听一群人闲聊。 许文锦觉得,他大抵是太闲了,才会听他们讲了一上午的养猪**。 宴上食物基本已了,他帮搬了几个桌子才告辞。再回头,晁常与魏延不知道哪去了。 将军府中,杨翔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看见许文锦回来,一个飞扑向前,“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 “他们给我们寻了客旅,那房又大又宽敞。我们听你的,本有人想离开,但被人拦着说发了军饷再走。我们就说你已经发了,那人就说只有我们几十个的不算,要等边疆再回些人再发了,老乡好一块回乡。然后就有人说了不用,但还是拦着不让走。我是被林伯他们派来给你报平安的。还有官兵跟着我。” 杨翔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完还指指门口跟他一块来的兵。 “不许人离开?”许文锦手指抵住唇角,将那抹叹息压了回去。 “我想想办法,你们先保证自身的安全。”许文锦看向杨翔道。 “其实将军不用太担心的,那儿的生活比我们有些人在家都好上很多。”杨翔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兵,“他在此等了我许久,我就先不与将军闲聊了。” 许文锦也未挽留,目朝皇宫方向看去。 幽暗深宫,是太子时候的楚凌最不喜的地方,而如今楚凌却要整日待在其中。 大殿上方总能瞧见烈阳,可当上了帝王,楚凌也便懒得偷闲出去,晒上一晒了。 昨日刚从宫中被遣回来,许文锦不确定今天是否还要去宫中见上一面帝王。 说见,可昨日那情景,他不要面子的吗?说不见,可众将士之事无法解决,他自己听了晁常的话语还有些担心…… 算是心有灵犀,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乔装扮成商户的刘公公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刘公公本还想压低声音,看见沫丞相留于将军府的老仆出来,便也不白废那压低声音的功夫了。 “许将军,陛下有请。” 许文锦也听他的乔装打扮一番,带着个斗笠便走的飞快。 落在后面的刘公公只得喊他,“慢些,许将军。我们不从正门走的。” 许文锦停了下脚步,“暗门,许某也知道的。” “臣看着将军与陛下长大,自然是知将军知道暗门在哪里。只不过老臣跟不上,也难托人为将军开门。” “暗门现在也有人守,陛下……”许文锦笑了笑。 刘公公怕他误会,赶忙道:“只是为了防奸人,将军莫要误会。” 许文锦摇摇头,“公公不必担心,我自是清楚陛下的顾虑。” 年轻的帝王面前摆了一堆书卷,许文锦推开后门刚欲过去,却在听到传报声音后,被刘公公关了门拉到门后面。 楚凌起身,不掩面上不耐之色,“丞相这时来见朕做何?” 第5章 暗潮 “老师也来了?”楚凌看向随沫勋一同进来的沈慰,走了两步开口道。 沈慰同他鞠礼,“陛下。” 楚凌摆摆手示意平礼,“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沈慰道:“是魏国之事。” 楚凌脸色变了变,招呼沫勋与沈慰坐下。 刘公公见短时间内无法解决,便拉许文锦去了亭子处。 许将军有意将步子走慢,在刘公公走出三步时,才勉强挪了一步。 因怕屋中人听见声响,刘公公催他不得。满是无奈的将手向前指指。许文锦佯装看不见,仍一步三回头的走着。 依沫相与沈慰所告知于陛下的,许文锦脑补了一场大戏。 魏国国君已无子冀,又不肯就此认输,因令堂阳公主领一万多兵苦守城墙。 而堂阳公主领一众兵刚到战场就投于楚国,朱参将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杨城收于囊中。 而当公主谈起为何投降时,所言经历听得人人涕泪。朱参将有意收留,可又疑为苦肉计,为诈降,因而进谏以示陛下。可信件不知为何几经波折到了沫勋手中,这才特来求见。 其实单就不知为何到了沫勋手中,使许文锦听着便觉可笑。 午时刚听晁常说参将原与丞相对接,近二年权才重新回到陛下手中。想来丞相肯定不愿轻意放权。 这——“不经意”到了丞相手中,让人徒生疑虑、暗自发笑。 楚凌看破不戳破,只单单接过信件,在那奏信的最后一页,持笔写了不允。 许将军还在诧异屋中为何突然变得安静,便听楚凌带着怒意喊了一声“老师”。 “老师尚陪朕多年,连一点儿旧情都不肯念。” 话毕说出这话的帝王似望见了什么,在瓶器破碎的声音中自嘲的笑了声,“也罢,心不至此,故不可求。” 后续许文锦已听不清,偶有一些细微的声响,又难以在脑中拟成词句。他便提了脚步,跟上一直望着他的公公。 直到快到亭前,刘公公才开口道:“将军…” “公公待我多年,不会如沈先生那般吧?”许文锦淡淡开口。 刘公公清叹了声,“陛下若是知了,也不舍将将军如何的。” 许文锦只当他在说笑,含糊的应了两声。 “宫中比往日空荡。”许文锦一路并未见人,所以开口道。 “陛下即位时,大赦天下,一部分人被遣返回乡,一部分被遣到了郑王府,宫中只象征性的留了些。前几日庆功宴后,许了些人回乡探亲五日,因而此处人少。” “郑王爷腿疾仍未好吗?”郑王爷是楚凌的兄长,因腿部有疾,众皇子争位那几日又回了母亲一族那里,因而逃过一劫。 “多年了,只求未来能多些机缘。” 亭处已到,刘公公示意许文锦坐下。 “将军请坐,臣去告知陛下。” 许文锦知他是怕自己再重复刚刚一步三回头的操作,因而点点头,“那便拜托了。” 许文锦不知在亭处等了多久,陛下仍未来,闲来无事便将亭旁草叶摘了几片,放在手中折折叠叠。 绿意已染上指尖,斜阳也只照了亭子的半边,许文锦靠在阴凉处,缕缕春风从他身旁略过。 不知是公公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陛下叫谁绊住了脚,叶子已然布满折痕,就此断于他手中。 再次抬眼望去,—黄袍从丛后撞入他眼中,来人步履匆匆,却又在看见许文锦的那刻碍于身份,放慢了脚步。 楚凌的身影在许文锦眼中缓缓放大。 “陛下。”许文锦起身行礼。帝王脚步一顿,长呼了口气坐到许文锦对面,微微点头示意他也坐下。 风吹叶动,发出声响,许文锦后知后觉的将桌上所摘的叶盖到衣袖下。 楚凌抿了抿嘴,终是一笑。 可苦意紧接着爬上他眉间,眉头被拧成了八字,唇瓣紧抿,丝毫没有宴时不动山水模样。 “将军来见朕无用,众兵非朕所留。”楚凌知他来是何意,未等许文锦开口便说道。 令牌在手,为何无用?许文锦没问,只当他自有苦衷。 “那该如何?” 楚凌未答,将许文锦盖住叶子的衣袖轻轻伏开,一片完整的叶被他握在手中,如许文锦当时的操作,折折叠叠,紧接着断于手中。 “守着众兵的赵官员肺部有疾,朕本意叫他归乡,可赵官员是个闲不下来的,在城南阳馆中居住。他苦心操劳,对主子忠心耿耿,并随父皇多年,就此返乡太过残忍,可又怕他身体抱恙。” 楚凌眉仍拧着,仿佛确实在为此事担心,“文锦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赵官员歇歇?” 许文锦想起晁常塞给自己的装着毒药的玉瓶,他愿相信这只是巧合,可又难勉生疑。 “将军担心思念昔时战友,前去探望很正常。”许文锦道,“可陛下…” 许文锦本想说些重话,却在对上楚凌充斥着担忧与悲伤的眼睛时,没将话说出口。 他对楚凌的滤镜一直存在,即使他以为淡了、消了,可只要一个节点,便会下意识的偏袒。 “文锦,要说些什么?”楚凌声音温和还不忘带些担忧之意。 “无事。”许文锦内心已然溃不成军,只垂眉开口道。 楚凌温言温语,着实不显锋痕。绿叶在他指尖翻动,一成不变的表情只在许文锦伸手替他将发丝扶到耳后时才有轻微的变化。 楚凌另一只手托着脸,眉眼都往上挑,是笑。是发自内心,不带任何情感的笑。 许文锦想起幼年见先皇时,先皇似也像如今陛下这般板着脸,不怒自威,不涕自悲。 眼中好似永远含着泪光,以至于从那双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凌歪歪头,“文锦,是发呆了?” 许文锦知自己再待下去,肯定会将心神扰得更乱,便起身行礼。 楚凌摆摆手,直至望不见许文锦的身影,皱着的眉头才缓缓展开,向下拉去。淡然与伤神占据了双眼,他掩不住疲惫,索性闭了眼,只在阳下感知暖意。 许文锦步伐匆乱,带动了些尘土。以往这般是会被教礼教的先生拉住,顶着太阳连续走一个时辰,真到他步子重新回归平稳。 可如今他已大了,无人管他匆匆步履,也无人管他匆匆步履是去往何处。 第6章 宦官 “陛下此举终是不妥。”刘公公沏了茶,将楚凌批完的奏折整理了放在一旁,又将茶点摆到他面前。 楚凌刚要拿起糕点,便被刘公公挡了下。公公转身拿了沾湿的帕子,递到他手中。 “刘德…”楚凌虽在抱怨,但还是接过了刘公公手中的帕子。擦过手,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含乎的答刘公公刚刚的话。 “他有许多将信送到朕面前的办法,可偏偏选了自己拿过来,还叫了老师一起。他如此不满丞相之位与手中权力,朕为何还要给他的党羽留有后路?” 刘公公手中整着被楚凌胡乱放至一旁的书卷摇了摇头道:“臣指的不是这个。” 听他如此说,楚凌往旁瞧了瞧,靠在桌子右方,有着一块刻着“凌”字的玉佩,是与送于许文锦手中那块玉佩同样材质的玉。 不出他所料,刘公公道:“臣说的是许将军。” 见楚凌望着玉佩,公公轻叹了口气,“将军来前,陛下还说要将刻着将军“锦”字的玉佩留于身前,所刻自身名的那块送于将军。陛下将装玉的盒子交于臣后,臣将盒交于将军,可当许将军打开时,躺在盒中央的玉佩上分明刻着“锦”字。” 楚凌趴在桌子上,“带朕的那块,朕怕他抗不住朝廷百官的追责。” 刘公公叹气,追责是一事,坐上人变了主意却又是一事。若是真怕追责,想来,那日也不会叫工匠将这两块玉刻出来,也不会拿着这两块玉朝他蝶蝶不休的说上半个时辰。 分明是快要见面时怯了场,不忍后退却又不敢向前,才将“锦”字玉佩送了去。 楚凌吃了两块糕点,不愿再吃,手称着桌子直起腰来,“朕不觉,朕对文锦的态度有何不妥。” 刘公公已经端了点心准备退出去,“陛下若直说苦意,许将军未必不会替陛下除去赵官员一派,可如今多有利用之意。” 楚凌沉思片刻,拿了未批的谏书看着。 日复一日,翻来覆去,谏书上总共也就那些事。 面对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楚凌其实很久之前就起了逆反心理——想将那些谏书丢到一旁,去做些什么都好,只要不待在这宫墙内。 以往这种情绪都被他压了下去,今不知怎的,越来越的莫名情绪接二连三的涌了出来,一波接着一波,以至于他连谏书上的字都看不进去。 楚凌有些后悔刚刚让刘公公出去了,周围有个能信任的有个能陪他聊聊天的人也是好的,楚凌垂垂眉,谏书被他用手随意推到了一旁…… * 刘公公沉默的看着刚刚拉了他回寝宫,要了件平常出去办事的粗布衣裳穿上的楚凌。 “要锦衣卫跟着吧,陛下。” “不。”楚凌丝毫不掩面上厌色,“朕自己去。” 刘公公拦于门前,摇摇头道:“不妥……那臣去找许将军?” 楚凌没答应,“朕前日把他遣回府,今日又将人利用了。再见面实在太过尴尬。” “那陛下要如何去?” “你陪朕去。”楚凌刚说完,就见到刘公公挡门的身子更直了两分,一时泄了气,躺回榻上。 刘公公叹了口气,关上门退了出去。 宫中连风都懒得多进,一阵风吹叶动声过完,又隔了好一阵,才再听见“哗哗”声。 楚凌揉了揉眉,愣了许久才使放空的大脑重新想点别的事情…… 月光撒到门前的刘公公身上,在轻轻打开门,确定楚凌已经睡着后,公公才换了便衣出宫去。 所以当楚凌在塌上迷迷糊糊想起自己还未更衣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着那已燃了半截的烛灯,便见床旁木餐上摆了些小物件。 除了刘公公,楚凌想不出还能是谁放在此的。 公公显然会错了意,只当他是想见见宫外的新鲜物。楚凌轻笑了两声,不过那又有何妨,他心里欢喜。 是雕着精致的人偶,是发出响动的摇铃,是顽立的不倒翁…… 刘公公还当他与幼时一样,买的均是一些孩童喜欢的玩具、吃食。 楚凌拿了个甜果放到嘴里,拿了不倒翁放在手心中看着,布衣终是一夜未褪。 第7章 明谋 “禀陛下,大火烧了住馆,赵官员因肺部有疾又吸了烟雾,导致旧疾复发没能逃出来。幸而当日许将军在场,引领众将士灭火,才避免了不必要的伤亡。” 许文锦站在右侧,见堂上的帝王情绪逐渐由喜变悲,内心不禁徒增了两分感慨。 帝王借他昨晚疏散众将士为由,又往将军府送了些奖赏,算是对赵官员一事的谢礼。又借暂无官员可替赵官员职务为由,派他暂去代理赵官员的职务。 随他回来的众将士的军响也一齐批了下来。 沫丞相脸色铁青,却未曾说出半句话。 待官员将所需上报之事讲完,将所呈奏折放入管事公公手中,帝王未再管殿中人脸上何色,便淡然来了句“下朝”。 许文锦走出几步,便被刘公公叫住,拉于暗处。 “陛下托我,为将军送件东西。” 一卷章被公公展开在许文锦面前,卷上是朝堂众人的人名与官职。卷上有两道折痕,就此分为左、中、右三卷。 许文锦接过,不解其意,于是便问:“只是朝堂职务?” 刘公公笑了笑,手指向卷章,“左是需将军拉拢的,中是无需将军在意的,而这右则是需将军防备的。” “那可分为三派?”许文锦试探问道。 “多人唯利是从,岂止三派便能概括。”刘公公示意他将书卷藏好,不要示于他人。 许将军点头道谢,将卷藏于袖中。 回府车马在宫外等候,等许文锦到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走了。 许文锦一眼便望见停于前方的丞相车子,沫相并未在此与他谈话,只到载着许文锦的车马走出几米,才叫人驱使着车马在他车后稳稳跟着。 行至岔路,突然来了引路人,将车马往丞相府方向引去,许文锦看于眼中,却只放了帘子,并未多说半句话。 马车直到丞相府的后院才停下,一阵匆匆脚步声后又归于平静。 许文锦从马车上下来,院中并无他人,只有丞相立于不远处,淡淡望着他。 许文锦微微颔首。 沫丞相似笑非笑,一双丹凤眼眯得宛若狡狐,对视了不过十几秒,便别过目光去,发出轻轻的低笑声。 许文锦也不恼,不看他,也不看脚下地,手扶在马车上,看车上黑金色的细纹。 若是有些声响还好,可丞相府中,静的听不见进风声,连树叶都落的悄无声息。 丞相的眼弯成了半月圆形,声音不大,却刚好让人听清。 “许将军,陛下年幼不知池水深浅,你怎也不知呢?” 官场人物总有那么几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他所指之事,许文锦心中已了然,却仍半装着糊涂。 “丞相何意?”他将目光从马车上移开,望向沫丞相。 沫丞相笑了两声,“将军此时便决定站队,为时尚早。” “怎过早?”许文锦的手从马车上放下,“我不觉陛下车马,也似丞相车马那般着金穿银,玉鞍相配。” 沫丞相脸上出现了一道不意查觉的“裂痕”,一丝丝阴冷狠气从中渗出来。 “将军也会有的。” “许某心不在权,要此俗物也无用。”许文锦面上语笑吟吟,却处处不饶人,“反倒丞相,真喜的是那金丝银线吗?” “太信,会栽跟头的。”沫丞相语气悠悠。 许文锦笑道:“许某正好习武,翻个跟头还挺容易。” 沫丞相低了低头,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不出意料,今日便是我与将军最后一次私见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沫丞相眉眼弯弯道。 许文锦觉得,楚凌也许正是同他们呆了太久,才染上了那副悲怒求人总喜笑的模样。他心中叹了口气,也行了礼,“不相为谋。” 第8章 “朱参将” “将领不该同情心强的。既想立功,又怜世人,悲喜交加,注定心病。”楚凌看着面前的书信,面上透着无奈。 “若不是安于魏国的奸细没有二心,朱参将此次进军怕是会损失惨重。” 刘公公静静站于一旁听着,眉眼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凌回头看了看他,“公公觉得,朕将白参将召回来可好?” “白参将所守为楚国东边领土,主防乐、华等小国,这几国虽不比许将军与朱参将所面西、魏二国实力强劲,可若联合起来,也不可小觑。白统帅守东多年,突然离守,难防有不长眼的国君驱兵打过来。” 刘公公将心中想法述出,楚凌低下头,翻了手下书卷,众将名呈于卷中,他寻了良久,终是无奈摇头。 “朱参将显然不适合再在战场上指挥,行军。可册上众将朕所了解的又甚少,不是名不服众,便是智谋不足。”有句话他没说,一些有名有智的,他出于私心不愿去用。 楚凌心思沉杂,手中玉佩翻转,倚于椅上,忽然想到了一事,问于刘公公,“锦衣卫令牌一事可有了着落?” 宫中万事皆需小心,可楚凌万没想到他亲手挑选的锦衣卫,也会被人安上奸细。许文锦将令牌递与楚凌那日,楚凌内心既惊又愤,本打算一罪并罚,但面对那一副副熟悉面容还是软了心。 锦衣卫手中均有一块令牌。许文锦交由楚凌的只有一块,可锦衣中却有三人拿不出来那令牌来。问是谁所指使又不肯答,只得将那三人一块压于牢中。 刘公公似在惋惜,“无一人答,若还如此,只得动用酷刑,再重新从民间选人。” “江队长的亲眷可找到了?” “并未。” 楚凌咳嗽了两声。刘公公为他沏了茶,楚凌端起,手腕一疼,杯中温茶散了一身。他迅速站起,沾湿的衣裳粘着茶叶,“朕去换身衣。” 刘公公看于眼中,手紧握着衣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楚凌摆摆手,示意刘公公不用跟过来。他步子依旧平稳,走的也不急切,可却仍让人觉得沾染了疲惫,有种岌岌可危之感。 楚凌揉揉手腕,疼的皱紧了眉头,他咬住下唇,一把推开门。 楚凌换了件蓝白色调的衣服,衣上并未有什么图案,是件单薄的素衣。 他行于官中,静若谭水,动若游云,不使周遭无色,反替周遭添彩。 不知不觉间,楚凌走于昨日与许文锦交谈之处。折叶仍留于亭中桌上,焉了二分,翠绿未褪。楚凌似乎确实是累了,他坐到亭中歇息,揪着叶子,什么也没想。 今天天气不算好,云总是有意无意的遮挡太阳,亭边明明暗暗,晃得楚凌眼花。 骄阳渐渐西斜,一阵冷风将睡梦中的人叫醒,楚凌揉揉眼迷糊起身。 他敲开刘公公的门,晃晃悠悠的扑到人怀中。 刘公公手不知放到何处,拍肩将人安抚了下 ,起身关上了房门。 公公并未斥责他不守君臣之理,也并未问他为何会如此,只是温和的拿过一件绵衣披到他肩上。 楚凌眼角泛红。 刘公公心揪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并未说出口来。 楚凌在外待的太久,指尖泛着凉意,他开口,声音带着丝委屈,“朕想好与魏国一战,该派谁去了。” 第9章 风铃响 风铃响了,是将军府的管事芙蓉挂上的。铃声硬生生敲进人耳朵里,使杂乱的思绪开始在脑海中生芽、疯长。 许文锦独自坐于屋中,手中拿着之前刘公公递于他的,呈着众官人名与权职的卷章。 沫相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上面。反而在中、右段见了沫相家几位公子的名字。 从丞相府回来时,曾在翡翠楼前遇见了晁常,晁常约了他今日饮酒,如今已日上三竿还迟迟未到。 想来翡翠楼应没追究那日死的探子,不然晁常也无法碰见他时,身上还带着桃酒的甜味。 许文锦笑了笑,晁官员整日喝着桃酒,怕是快腌入味了。 他饮了口茶。桃酒的话,楚凌会喜欢吗?许文锦的思绪回到刚来那日,下意识摇头,几杯梅子酒便醉成了那样,想来也不适合饮更浓一些的桃子酒了。 甜食?小时候好像也未见他吃过几次,虽然每次饭前都拉着自己去买糖人,可那画出来的糖人,楚凌最多咬一口,便都到了许文锦肚子里。 楚凌好像喜欢吃比较咸、比较辣的,即使每次吃不了几口便“呼哧、呼哧”的张大嘴喘气,抱着茶水猛灌,然后刘公公便会收走他手中吃的,换上一些口味不那么重的。 楚凌每次都会嘟着嘴表示抗意,再偷偷从刘公公手中的纸袋中拿出一些。一些半塞到他自己嘴里,一半塞到许文锦嘴里。 每当那时,刘公公都背着身。 许文锦觉得公公是知道的,只不过装作不知的随意拿些东西忙着。 许文锦抬了抬手,手上玉珠碰撞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晁常的声音便远远的传了过来,“许将军。” 许文锦收好卷章,推开门。见晁常并未去正厅,便问,“还是去官员最喜的翡翠楼?” 晁常点头,“不知许将军可愿与我一同?” 许文锦衣袖向前一佛,“请吧。” - “因今日清晨,城西有人起了争执,我又与魏官员发生了几句口角,直到现在才脱身来见了将军。”晁常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许文锦听清。 许文锦微微点头,“无碍。” 二人是步行去的,刚到翡翠楼前,便听了马踏地声。晁常一愣,快速拉了许文锦上楼去。 进入楼上隔间,晁常左右望望,并未发现他人痕迹才开口道:“ 朱参将那出了些问题,陛下因派了沫二公子沫归前去替其职。刚刚马蹄声应是他一行人所致。” “沫二公子?”许文锦道。 楚凌素来与沫丞相不合,怎会派其子前去替边关大职。 晁常早料到他会问,“沫丞相家共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出生便染疾,体弱多病,终日不见人影,还与挑起战乱的二皇子为故交。 三公子承其父志,幼时便得众人称赞,虽不知其野心大小,但据其诗词来看,不得不多防备二分。 而这位被派去接替朱参将职位的沫二公子,受唐家思想影响深重。所作诗词中均是一些报效国家之句。 暂且不论沫二公子是不是只做样子,单沫家这几人,如若要用,也只能为他了。” 许文锦未喝晁常顺手给他满上的酒,“非用沫家人不可吗?” 晁官员几乎日日都来翡翠楼,定的房间已经成了固定的那间,非亲自到楼栏前喊,是不会有人上来,“谁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晁常推开门,喊了小二又添了二壶酒上来。他拿着桃酒朝许文锦眨眨眼,“楚国现在既要富民又要强兵,沫相庆功宴时肯将私养之兵献出,就证明如今他并不准备出手与陛下相争。用用以忠义为名的沫二公子,也并无不可。” 晁常之后一直在饮酒,说一些平常的闲事趣事。 许文锦心中藏着事情,酒没喝几口,“晁官员找我是有何事?” 晁常举杯的手一抖,这才清楚许文锦刚刚一直是思考的样子是因为什么,他心中笑骂了一声。 “饮酒寻欢,何需有事。难不成,将军是认为我寻你有事,才答应来的?” 第10章 桃儿酒 许文锦没有否认,朝晁常点了点头。 晁官员灿然一笑,放下手中杯,“是我的缘故,我的缘故。” 他语音未落,便隐隐听见有人上楼所踏出的脚步声。晁常眉眼显出锋芒,笑朝许文锦做了个襟声的手势。 “等等,沫二公子,二楼有一位公子包了园,我们去顶楼,视野更广。”楼下小二的声音传了来。 沫二公子—沫归,接了圣旨太过高兴,骑马上街遛了两圈,便叫了众人去翡翠楼庆祝。听见小二的话,他收回踏上二楼的脚,转身朝楼上走去,边走边道:“今日,好不容易兄长也答应了随我来此,只管将好物呈上。” “是是。”小二咐和道。 待脚步声传远,晃常才深呼了一口气,“我以为以沫公子的性子,接到圣旨应会马上便去的是。” 许文锦眉眼轻垂,“是趁他们上楼溜走,还是在此等到他们离去?” 晁常道:“反正我今日也无事,将军可还有它事要忙,若无,我便插上门,你我于此饮上几杯。” “插门吧。”许文锦道。 桃酒味不错,晁常为了防止那酒并非许文锦喜欢的,还特意添了梅子酒,粮酒,桂玉酒等等,全放桌上。 喝得多了,许文锦发现晁常喜欢桃子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桃酒的甜度在梅子酒之上,桂玉酒之下,口感又不似粮酒那样粗糙,喝入嘴中偶尔还会见未酵化的残粮。即便留了丝丝桃肉在其中,也只将口腔腹欲又勾了一些,使人想再饮上两杯。 “陛下宴时用的梅子酒也是由翡翠楼上恭的。”晁常道,“酸甜适中,最合试宴时 解腻。可惜翡翠楼吃食非我之爱,感觉风味都少了二分。” 许文锦看了看桌上并无特色的菜品。 “翡翠楼上恭,他这的负责是谁?” 晁常答道:“主负责是这儿的主管,不过所有者应是远在江南养病的郑王爷。也多亏圣上与王爷手足情深,大概是因此,才在死了探子后,还能允我在此饮酒。” 晁官员许是酒喝多了,话未过脑,见许文锦垂眉思考,话不自觉的脱而出。 “公子人如玉,啧啧。” 正对上许文锦的视线,官员谄笑了两声。 一定是圣上在他耳朵边念叨时,酸进了心里,不然怎么会口无遮拦的就说了出来。 许文锦哭笑不得,一时不知是该装听不见,还是谢上两句他的夸赞。正当这时突然响起的匆匆脚步声与敲门声救了他。 小二叩了叩门,“沫公子说了,今日店内所有收费由丞相府买单。” 晁官员眉眼弯弯,“财大气粗。不像我每日的酒钱都是去哥哥姐姐那要来的。” 晁家人是京城著名的商户大家,子女都承祖业,商埔遍通全国。连其它国家的一些地方也有晁家人的身影。 到了晁常这,头上的姊妹、兄弟都行了商,晁父寻思着有个当官的,既好听,也好里外帮衬一些。便让晁常去考官。 晁常一路畅通无阻,也许是因钱财,也许是因确有才华。坐上了延尉位子,还是那幅自由自在的模样。 “嘿,楼上唱歌了。”晁常道。 他刚想哼上两句,便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楼上……怎么了?” 第11章 诈响 翡翠三楼,一声闷响,除了影响到了位于二楼的许文锦与晁常二人,并未引起骚动。虽说如此,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敲了门。 小二上来挡,“沫二公子,里面是贵客。” 未听见人的答话,敲门声转为拍,并且力道更大。 许文锦到窗前望了下,跳下去摔不断腿,只不过有行人过往,多失风度。 晁常没吱声,眼神示意许文锦。许将军点了点头,回桌旁坐下,随意端了杯酒。 晁常移开门拴,快速往后退了两步,门被一把推开。 沫归站于众人身后,看见屋内二人,反倒一愣。 “沫二公子。” 晁常收回思绪,随许文锦道。 沫归急忙也行了礼,“不知是二位,多有打扰。” “可是有何事?”晁常问道。 “不是什么急切事。”沫归道,“扰二位雅致,实属抱歉。” “无事,无事。”官场做派先笑上两声,晁常深知这道理。况且沫归来了翡翠楼庆贺,他与许文锦既然在场,本应去道上两句恭喜,但因怕麻烦,便躲了屋子内。此时此刻,尴尬至极。 许文锦与晁常一唱一和的向沫归道了两句恭喜,几人互相客套了几句便告了别。 许文锦没说什么,转而朝晁常让了让坐。 晁常坐下,叹了口气,“哎,逃不掉了。明儿还得去丞相府送几份贺礼。” “官员要去时告知我一声。” “其实我有个好法。” 许文锦即时止损,“金银尚有,无需官员的好办法。” 晁常似惋惜的默了下,“那我还是去找人问问今日楼上发生了什么,等再见的时候告知将军吧。” 翡翠楼出了名的保密工作好。因接待的不是官员便是世家,连吃食、酒水都是过门便九审,开坛运菜银针验。 “要如何问?”许文锦道。 晁常耸耸肩,“有钱能使鬼推磨。连丞相都能在此安上探子,我几乎日日都来,又是陛下阵营,安个人……” 晁常笑了两声,“这些事情,若拿明面上说了,真感觉陛下能扒了晁某一层皮。” 他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眉眼带笑,拂了佛长发。 许文锦没多在意,又或者说这也无需他在意。沫丞相靠权利相诱同谋者,楚凌靠忠名与钱财相邀同营者。他二人的争锋早已牵扯到数不尽的人,又何需他一个小小的将军来说好不好呢。 晁常见他始终垂眼,调侃道:“将军心事甚多,眉眼总不似初入京时引人。” 许文锦也调侃回去,“晁官员,滔滔不绝,话多且密,实数不如初见那日稳重。” 晁常哈哈大笑,“我就权当将军在夸我了。” * “晁官员,晁官员。”是楼外的声响,晁常正喝着酒,一急,显些呛出眼泪来。他起身走到窗前,见来人穿着巡服,一步并两步的往楼下走去。 许文锦本就要告别,听了声响,便顺势随他下去。 “魏中令,差我来叫官员。” 晁常原本急切的表情瞬间转为无奈,“有什么事,他魏延解决不了,非得让我去?” 许文锦低头笑了两声,抬头对上晁常快冒火的眼睛。 晁常怒道:“你回去告知他,我有要事要忙。” “魏中令说了,此事务必要官员亲自来。” 第12章 甜果 “朕何时找过文锦?” - 晁常走前,曾叫巡兵附在耳边说了两句什么,他紧接神色一变,急忙拉住要回府的许文锦,“将军…陛下有请。” 巡兵刚刚说的声线很低,晁常又是陛下一营,许文锦便信以为真,鞠了礼,转而朝皇宫走去。 谁料到宫时,楚凌正于房内诵读经书,听见他的话,明显是不知情的模样。 在听到是晁官员所述,脸上疑虑更深,却也顺势应了下。 “许是提过想与文锦叙旧,晁官员记下来了罢。”楚凌放下经书,朝许文锦道。 许文锦眉眼温润,站在旁侧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是一包甜果。 见许文锦未动,楚凌拿了颗递到他嘴边。 许将军瞬间回神,耳垂因紧张泛了红。 楚凌似乎并未察觉,也随意拿了一颗吃着。甜味在嘴里散开,带着些独属于果子的清香。 许文锦有些贪恋此处行走缓慢的时间,拿着果袋,一颗一颗的将果子往嘴中送。 楚凌只当他是喜欢,思考着要不要差人多买些送将军府中去。好像这种果子的苗特别容易存活,移栽几株也不是不行。 许文锦给楚凌留了一半,就端着那袋子。楚凌实在没忍住笑,接过他手中的袋子,胡乱塞了两颗。 “喜欢…”楚凌含糊道。 许文锦的心脏不可制止的漏拍了一下,眼睛撇向别处。 喜欢吗?……他好像也挺喜欢的。 许文锦并不窥视室内帘后的环境,只将目光凝在楚凌身上。 陛下吃完了甜果,往后仰了下,懒洋洋的伸了伸腰。 此时太阳已到了半山腰,柔光照进屋内,正适合酣眠一场。可楚凌却雅志未退,抬眼在屋内扫视半天,拉许文锦到皇宫内逛。 莲花塘处养了几条鲤鱼,此时正值春季,荷叶未长,所以游鱼在水中游动所激起的涟波便都能看见…… 皇宫移了不少绿植,那矮矮的,有着敦厚叶子的植被,一年四季都泛着绿意。 宫内同栽了桃与梅,桃树与梅树并非同时开花,因此春日便住东侧,冬日便住西侧。 春夏秋冬,皆有固定的观赏物。 再多美景,连续看上几年也终会腻,楚凌并未对此感到兴趣,反倒是许文锦驻足了好一阵。 行至后宫,楚凌突然停下,“文锦那时栽的树已经长大了,前几年便开了花。等到今年时令到了,差不多又会将桃花瓣铺到地上。” 翠绿的叶飘来独属于它的香,许文锦指尖触上新生的芽,他抚了下叶,快速收回手来。 楚凌也凑上前看了看,叶脉很清晰的呈在他眼中。 光从树缝的边缘零零散散的撒下来,落到许文锦身上。 楚凌笑了笑,眉眼不受控制的往上挑,“等到结果了,将军要来摘。” 许文锦点头应下,整整衣裳,隐于衣下的玉佩漏出了一半。 望着那刻着“锦”字的玉佩,楚凌不自觉的垂了垂眉。 “中央的大桃树下埋了酒,还是按照皇兄当年的法子酿的。”楚凌已能正视那段过往,口中的皇兄是原属太子之位的大皇子——楚黔。 楚黔当年与楚凌关系不错,众皇子争位时不幸去世。至于他的死,还与楚凌有些关系…… 许文锦察觉到楚凌情绪有些低落,便往他身旁挪了两步,“要何时才能酿好呢?” “还得过上那么一两年。等桃树结了果,将军可要酿酿看?”楚凌转头看他。 “好。”许文锦满声应下,“不过还需陛下教教臣。” “将军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许文锦措不及防,被夸的一踉跄,显些摔倒在地。 “文锦。”虽是笑怪,却听不出说这话的人有任何抱怨之意,楚凌伸手将许文锦拉至身旁。 “……像甜果。” 甜果是红色的。 许文锦别过脸去,干咳了两声。 本是凉风,到了面上却成了热的。许文锦拉着楚凌勿匆离开桃林。 楚凌嘟囔道:“哪里是桃林的缘故。” 许将军笑了笑,手指不经意的划过楚凌发间,随风掀起一缕长发。 他低头,撞上楚凌带着淡淡雾气的眼睛,许文锦喉结一滚动,别过脸去。 楚凌看于眼中,本要说的话被他咽回喉咙。 “文锦,”他有些语噎,“随朕去别处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