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苍缇》 第1章 01梦中 温岭县常年阴雨绵绵。今年的势头,仿佛晴天都预支在七月,只是辛苦了做工的人。 温昭缇顶着日头,提着继母准备的饭盒,想着还在做工的父亲,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岚息古城坐落在青峦脚下,近些年受到地方重视,正在大力修复中,由于工程浩大,很多一线工人都是就地招的原住民,毕竟修复好古城,才能带动旅游经济发展。原住民很愿意出力,过上好生活。 昭缇的父亲温流便是其中一员。 “阿爸!”昭缇一眼看到父亲。 温流听到女儿声音,迎上去接过饭盒,惊讶道: “昭缇?今天怎么是你来送饭?” “阿妈过门槛时,把脚扭了,我让她卧床休息,阿爸,你早该把那个门槛拆掉。” 温流也很无奈,拆掉门槛下雨不好办,不拆门槛人一急就老被绊。 “昭缇,阿爸知道了,回头阿爸想想办法。你先回去,这里热。阿爸给你钱,你顺道去阿丽那给你阿妈抓点膏药。” 温流将身上零钱都给昭缇:“拿好了昭缇,阿爸算了算,应该刚好够。” 昭缇攥着钱,一路都紧紧捏着,几个硬币硌得她手心疼。 杂货铺子老板娘阿丽识得昭缇,见她要买铁打损伤用的药膏,关心道:“小昭缇,你阿爸受伤了?” 阿丽看见小昭缇中午路过拎着饭盒,去给她阿爸送饭,便猜测是昭缇阿爸搬砖受伤了。也是,就算管理再好,工地还是潜伏着许多危险和意外。昭缇阿爸也是可惜了,前头那个昭缇生母跑了,后头这个体弱不说,还带了个拖油瓶儿子。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昭缇阿爸身上了。 “不是不是,是阿妈被门槛绊倒了。阿丽嬢嬢,给你钱。”昭缇怕阿丽脑补过度,连忙解释并把钱递给阿丽。 “咦?昭缇,这钱不对啊,你看……” 昭缇着急地数了又数,确实少了一块五,脸一下涨红了。 阿丽看外面日头大,小昭缇又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也不忍心。 “算了算了,膏药你拿回去吧。钱,找不到就别找了,日头大,容易晕倒。” 昭缇内疚极了,还是不听劝回头找,只找回一块钱给阿丽嬢嬢就已经口干舌燥,又想着把药膏带给阿妈,只好放弃了找寻那丢失的五毛钱。 “阿妈,我回……来了……药膏。”昭缇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 “昭缇,快过来,让阿妈看看,脸怎么这么红?”阿妈冰凉的手搭在昭缇红扑扑的脸蛋上,戳了一下昭缇挂满汗珠的额头。 “路不好走,让你得慢点,不听话还跑?”阿妈嗔怪。 昭缇一抹额头上的汗,脸继续贴着阿妈的手,冰冰凉凉,好舒服。 “阿妈,你看。”昭缇献宝似的将药膏递给阿妈。 “你就是因为这个一路上着急地跑。” 言真支了支身体,把小女儿拥怀里,额头碰了碰昭缇的脸蛋。 昭缇闻着阿妈身上的香香的味道,瞬间感觉晕乎乎的。 这要是冬天,她就直接和阿妈一起钻被窝了,可是这是夏天,身上会出汗,黏糊糊的不舒服。而且她毕竟11岁了,长大了和人亲近就会有点羞赧,她想起哥哥教的方法,心里数五秒,再拉开与阿妈的距离。这样就不会伤阿妈的心。 被放开后,昭缇连忙找杯子倒水,咕嘟咕嘟喝完解渴。 和阿妈交代一下后,昭缇就去找像她一样小学毕业,暑假无所事事的小伙伴。 他们聚在一个阴凉处,在玩弹珠游戏。 昭缇见状兴致缺缺,并不参与他们的游戏,发起了呆。昭缇想着行动不便的阿妈,没一会就回家了。 可惜哥哥在市里高中寄宿,还没放假,没人陪她一起玩。而且丢失的钱要不要和阿爸交代呢? 她心里藏着事。下午的时间很快蒸发。 晚上,阿爸从古城回来。阿妈伤了,晚饭便由阿爸做。温流厨艺平平,昭缇没吃两口就饱了,她的胃已经被阿妈的手艺养叼了。 阿爸给阿妈单独盛了饭菜,端到床头,阿妈随口感谢。他们总是这般客气,是昭缇见过最最别扭的再婚夫妻,不过,她也没有很多参照就是。 要她说,阿爸就应该将阿妈抱过来,一家人围着饭桌吃多好。 也许她的表情不对劲,阿爸关心问:“昭缇,怎么了?”昭缇一时语塞。 没过多久,她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地小声抱歉道:“阿爸,我今天弄丢了钱,就是你给我买药膏的钱。” 昭缇瞟一眼阿爸神色,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阿爸我可以放假去山里或者帮你做事情,我会补回来的。” 温流从兜里一掏,哭笑不得:“看,这是什么?” “五毛钱!”昭缇惊喜,“是阿爸捡到的吗?” 温流点头,交代昭缇明天将钱补给阿丽。 昭缇如获至宝地将钱接过来,收好,郑重地答应了。 “别去山里了,不安全。”温流叮嘱。 夜深人静,昭缇躺在床上睡不着,习惯摩挲脖子上的金枝玉叶项链。 忽然又想起几年前那次胡闹。 那时昭缇六岁,马上就要读小学。 恰逢村子的祭祖活动,由于是整年,隆重程度是往年不可比拟的,邻居要去,温流也要去,便将昭缇托付给留守的的老人们和阿丽。 吃好午饭,昭缇坐在门口,几次三番张望阿爸离去的方向。 坐在门口闲聊的一帮人,拿昭缇解闷,时不时逗一下昭缇。 昭缇记不住他们脸,觉得是陌生人,便不和他们说话,只管做个小闷葫芦。 “小昭缇还挺腼腆!”众人嬉笑,找到新的话题后,不再逗昭缇。 午饭后,昭缇也渐渐困乏。将睡未睡时,却听见那些叔叔阿姨们提到了父亲的名字,又马上竖起了耳朵。 “唉,就是跑了。”一人叹息,笃定道。 “不是说死了吗?”有人插嘴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当时温流就不该收留她!” “那也不行!”一直没出声的阿丽突然开口,吓那人一大跳。“那就要被隔壁村那群黑心沟的人抓回去了。” “可怜孩子!竟是连孩子都不要就和接她的人走了。也是狠心。” “轻点,轻点,小昭缇睡着了。” “没事没事,睡着呢。” …… 阿丽怕影响孩子,还是立即把昭缇抱屋里床上,又和众人聊了一会,等日头西沉,才想起喊昭缇吃饭。 喊了好几声,人都没有出来。 睡那么沉吗?阿丽感觉不对,连忙进屋。 床上没有人。阿丽急忙出去让大家帮忙找。 又过了一会儿,温流和众人回来了。 除了祭祖后去县里吃饭喝酒的人必须回家休息,其他人知道孩子丢了,都自发在村里找孩子。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温流的心越来越沉。他的女儿一向很乖,这次怎么会突然不声不响地失踪。 或许是他们找的方向错了。温流都快急疯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找阿丽问清楚情况。 阿丽也正纳闷,忽然间她想到今天下午众人聚在一起聊昭缇的妈妈时,小姑娘睡得歪歪扭扭,自己怕她不舒服,给她抱进屋。 这样一番折腾,小姑娘都没醒,也没像往常一样嘟囔两句。 看来是没睡。那不是众人的聊天岂不是都被她听了进去? 那坏了。 温流知道了前因后果,来不及责怪谁,立刻求众人分头去昭缇常待的地找,而他自己凭着一种感觉,马不停蹄地进山寻人。 直觉告诉他,女儿一定去寻他了。 昭缇此时正蜷缩在山神庙的案桌下,胸口的那条金枝玉叶项链微微发着光,仿佛在安抚她的恐惧。她的额头有些发烫,脚踝也因为摔倒而隐隐作痛,膝盖和手臂还有擦伤。 她是误打误撞找到这里的,因为害怕,才躲在案桌底下。 山间月光透过横梁断木,静静旁观小女孩的惊惧。 “阿爸……阿爸……”昭缇低声呢喃着,声音颤抖。 她紧紧抱着膝盖,心里既害怕又后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像小时候一样倔强地不肯落下。 苍岫目睹这一切。 无需衍算预知,他也可以料到,长夜漫漫,这种恐惧会永远伴随着她,变成记忆深处的梦魇。 而他看到了,就无法放任不管。 突然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像是秋叶挣扎落地。 昭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抬起头来,透过案桌的缝隙,看到一个身影从神像从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袍,衣袂随风轻轻飘动,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是从月光中走出来的。 “神仙哥哥?”昭缇瞪大了眼睛,希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由于不确定而产生的犹疑。 苍岫微微一笑,蹲下身来,与昭缇平视。 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超然的气质,气息清澈纯净。 昭缇看着他,忽然觉得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苍岫观察着昭缇卸下心防的过程,有些意外。 其实小孩子的接受力很高。而且苍岫又不是什么长得奇形怪状的生物。他低估了自己的亲和力。 “你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里?”苍岫轻声问道。 声音盖过山间潺潺的清泉,温柔而清澈。 昭缇一愣,还在接收问题,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想找阿爸……他们说阿妈跑了,不要我了……我想问问阿爸是不是真的……” 苍岫伸手,轻轻抚了抚昭缇的发顶,道:“你阿爸很爱你,他不会故意骗你。至于你阿妈……她或许有她的苦衷。” 昭缇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神仙哥哥,你知道我阿妈?” 苍岫遗憾地微微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我相信,她也是爱你的。只是有时候,命运会让人做出不得已的选择。” 昭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有些失落。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项链,轻声道:“这是阿妈留给我的……阿爸说这是她的心意,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苍岫看着那条项链,有几分了然,轻声道:“这条项链很特别,它会保护你,也会指引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昭缇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神仙哥哥,你能帮我找到阿妈吗?” 苍岫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只要你心中有惦念,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昭缇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看着那人,忽然问道:“神仙哥哥,我叫昭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叫苍岫。” “苍岫……”昭缇轻声重复了一遍,又在心里念了两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苍山远岫,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苍岫站起身,伸出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你阿爸一定很着急。” 昭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递给了他。苍岫的手冰凉而柔软,像是握着一块温润的玉石。他牵着昭缇走出山神庙,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 一路上,昭缇紧紧握着苍岫的手,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她偷偷抬头看他,发现他的侧脸格外柔和,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神仙哥哥,你住在山里吗?”昭缇忍不住问道。 苍岫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住在这片青峦深处。”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苍岫低头看了她一眼,大概不忍见其再次失落:“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如何逃得开你,你可是我亲手选择的命运。 昭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再见到他。他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的。 走了一段路后,苍岫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道:“你看,你阿爸来了。” 昭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阿爸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嘴里喊着她的名字。她心中一暖,连忙松开苍岫的手,朝着阿爸跑去。 “阿爸!”昭缇大声喊道。 温流听到女儿的声音,猛地转过身,看到昭缇安然无恙地跑过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快步迎上去,一把将昭缇抱在怀里,声音有些哽咽:“昭缇,你吓死阿爸了!” 昭缇紧紧抱住阿爸的脖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阿爸,对不起……我不该乱跑……” 温流轻轻拍着昭缇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 昭缇抬起头,忽然想起什么,如梦初醒般回头望去,却发现苍岫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四处张望,却只看到一片寂静的山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那绝不是梦。 “昭缇,你在看什么?”温流问道。 昭缇摇了摇头:“没什么……阿爸,我们回家吧。” 温流点了点头,背起昭缇往家的方向走去。 昭缇最后又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片山林。 回忆漫长,昭缇想着想着便睡过去了。 “苍岫。” 昭缇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山下的岚息摇动树梢,这句呢喃细语不知会随风潜入谁的耳中。 第2章 02云外 昭缇出声时,苍岫若有所感。 他们之间的羁绊,其实远不止昭缇知道的那么简单。 十几年前,这片连绵不绝的青峦诞生新神,名为苍岫。他少年老成,处事公允,凡事亲力亲为,比无为而治的老山神更得山中精怪爱戴。侍官松筠乐见其成,经常不知道到哪里躲清闲。 一日,苍岫感受到山中即将历劫的藤蔓招了血气,生了恶煞。赶到时,只见峭壁旁余一背篓,背篓中人类女婴睡的香甜。苍岫确认一眼女婴无恙,连忙去救峭壁下被藤蔓束缚,已经勒伤见血的人类父亲。 “青岚,快住手。”苍岫斩断藤蔓,呵斥道。 藤蔓停止攻击,化作人形,很委屈地道:“山神大人,是他先抢我的千年灵芝。” 苍岫接住坠落的人类父亲,他早已注意到这人左手握着灵芝。 “机缘巧合,不能执念。青岚,灵芝可以归你,但你收的松茸要给他。” 青岚没有意见。 “你已经染了血煞,吸收灵芝后,再来找我修补清气。” 青岚感激低眉,再次化为原形。 苍岫将一片狼藉的崖底复原,治愈人类父亲的伤口,再消除他记忆。 一切善后完毕,他才发现女婴已经醒来,双眸清湛澄澈,居然是一双无垢眼。怪她过分乖巧安静,苍岫一时不察,在这样一双眼中无所遁形。 第二次救你了,苍岫心想,这就是宿世的缘分吗,逃不开躲不掉。神生不过十几载的苍岫对此束手无策,却也绝不甘心就此认命。 温流很快醒来,走着走着,意外摸索到一片长着松茸的林地,简直像有人指引他一样。老祖宗说过意外之财不可贪多。温流便只采了三分之一。 青岚在温流走后现身,看到剩余的松茸,有点惊讶。 昭缇从躺在背篓的婴孩,慢慢长成能支棱一下站起来的熊孩子。温流已经和邻居商量好,以后白日里由他们合力照顾昭缇。 温流想着,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带昭缇来山里了,应该带她去山神庙一趟。昭缇最近多动,怕她在背篓里摔着碰着,温流改为抱着她,从前手里提着的麻袋则塞到背篓里。 用了一个上午加午后两小时,温流已经将背篓装满,麻袋也装满了用绳子捆扎在背篓上。他没立即回家,而是带昭缇去山神庙祈福。 这是昭缇出生后第一次到山神庙。 温流将货物卸下放在庙外。 昭缇咿呀咿呀地在温流怀里挣扎,温流将她放下。昭缇试着走了两步,扑通一下,昭缇行了个大礼。 温流连忙去扶着,一看,昭缇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倔得不肯哭。 其实也怪他老是抱着、背着昭缇。她没怎么练过走路,自然走两步就摔。 以后邻居哪能时时抱着昭缇。不摔跤怎么学得会走路,这样想着,温流向后快速退几步,跪在布团上,面向昭缇,拍手。 昭缇听见掌声,咯咯地笑,摇摇晃晃走,像没骨头的人喝醉似的,憨态可掬。 最后,距他一步半时,温流还是忍不住伸手提起昭缇,让她小小地体验了一下凌空飞步。 温流调整身体,面向神像,跪坐好,从怀里取出一条金枝玉叶造型的项链坠子,祈求山神赐福,庇佑女儿平安喜乐。 闭上眼,温流自己磕头,手动带昭缇一起磕头,却没法也帮昭缇闭眼。 这时,躺在温流手心的金枝玉叶枝脉中隐隐约约有流光一闪而过,被昭缇看见了,她当即将手伸到阿爸的大手掌里抓坠子。 “昭缇别急,别抓啊,等你再大点,阿爸就给你戴上。”小孩子一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看来昭缇也不例外。温流没多想,将金枝玉叶收回,贴身藏着。 这坠子果真六岁后就被温流串了个绳子,一直挂在昭缇脖子上。这是昭缇最最宝贵的东西,一直藏在衣服下,只在夜里,昭缇才偶尔拿出来,借月光打量,睹物思人。因为这是生母留给她的。 昭缇的生母在她很小就没有了,那时候昭缇太小了,还没有一点和生母有关的记忆,也完全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很长时间里昭缇和阿爸相依为命。而阿爸每每回忆生母,总是满脸神伤。久而久之,昭缇便不提了,但并不代表她不思念。即使后来有了温柔可亲的继母,也难以填补、替代她心里那个巨大的空缺。 生母甚至照片都没留下一张。 除了“傅双”此名留下,昭缇对她近乎一无所知。 但天生的孺慕仍旧吸引着她去探寻。 最让昭缇骄傲的便是自己的名字是生母所取。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村里其他孩子不同,但因为是生母所取,她一直很喜欢。 上了学之后,昭缇渐渐意识到,生母应该是很有文化的,她名中的“缇”字在小学课本都没有,还是她自己后来借新哥哥的字典查出来的意思。 原来生母希望她是一团温暖的、明亮的橘红,像初生的太阳那样,载满希望。 温昭缇决心成为那样的好孩子,却差点失败。 昭缇九岁那年,温流接回来一对母子,言真与张一依。母亲形销骨立,儿子紧张戒备,如同一把出鞘的刀护持在母亲身边。 阿爸是个单身汉,又能干,还只有一个闺女,总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昭缇知道阿丽嬢嬢对阿爸也有意思。但是谁也没想到,阿爸最后选择了隔壁村带着儿子的寡妇言真。 对新阿妈言真,昭缇一开始的态度不咸不淡。 她只能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客气。 昭缇毕竟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就算懂事礼貌,还是难免敏感纤细。 她从阿爸口中得知,新阿妈会对她很好,过往也很可怜。 可她已经九岁了,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受不了对一个陌生女人喊阿妈。 阿爸知道昭缇有分寸,也不勉强昭缇。 言真虽欲再张口,有心做桥梁,主动去破冰,但看着昭缇不自觉抗拒的样子,也不忍心。 新哥哥张一依反倒是最焦灼的,他一心希望被接纳。独自找对昭缇陈述:“生我的父亲不是个好人,死了。但我阿妈是个好人,她不该无人可依。你阿爸是个好人。让阿妈和我至少有屋可遮,有一人可依。我以后会报答你们的,至少我以后长大也会是你的依靠。” “这就是你名字的寓意吗?”昭缇问。 “是,所以可以请妹妹软一软态度,用心感受一下吗?”张一依眼睛弯弯,腰也弯着。 昭缇似乎没见过他直起腰杆,仓促间不知所措。只是感觉他似乎比自己还要可怜,是个辛苦的小大人。 于是昭缇也低了低头,先答应着。 因为他有一句话说的对。 阿爸当然是好人,在昭缇眼中,阿爸的好永远是最好。 温流一个人鳏夫,很长时间都是靠收集山里的野货换钱养昭缇。 昭缇小的时候就将她放进竹篓里带着,宁肯每次采的野货少点,也要尽他所有地看护昭缇。他根本不放心昭缇离开他的视线。 昭缇再长大点,竹篓装不下了,温流只能在他进山时将昭缇暂时寄托在相熟的邻里家。 温流将温昭缇拉扯到九岁,除了不够精细,什么都好。 只一桩,昭缇虚岁六岁时,温流跟人去山里敬神祭祖,昭缇听了关于生母和给阿爸相看的风言风语,趁看着她的人不备,昭缇一个人去大山找阿爸,边哭边走,最后迷路了。 阿爸进山寻她,发现她蜷缩在山神庙的案桌下,发起了高热,阿爸没有责怪她,她没事阿爸就觉得是上苍眷顾。关于如何找到山神庙这一段记忆,是昭缇的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以后阿爸每次进山祭祖,她都会恳求被带上。 虚岁七岁时,她要上学了。往返都和村里大孩子一起行动,她人小、嘴甜、长得漂亮,几乎每个小朋友都喜欢她。在学校,她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乖巧懂事,表现出众,期末拿奖状拿到手软,经常被老师表扬。 她错过了祭祖。 虚岁八岁转眼到了,一年一度进山敬神祭祖的日子也到了,且这次放假,她总算可以跟去。 如果不是阿爸看得严,她早就再次偷溜上山了。她已经回忆不出神仙哥哥的脸,但若是再见到那张脸庞,她一定能认出。 路上,昭缇不老实,总是东张西望,好奇:“阿爸,你说这大山里面,有人家吗?” 温流常年在山上采集野货,也算熟悉这片青峦,除了坟头墓碑和山神庙,就没有见到过别的人为痕迹。于是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昭缇失望地低下头。 又走了一会,再抬头,山神庙到了。 温流今年带着女儿,为了顾着女儿的脚程,没和众人一起。 偌大的山神庙只有父女两人,可闻及远处的汩汩流水声、虫鸣声和叶片被风摇动的声音。 昭缇望着黑洞似的庙门,怯怯地躲到阿爸身后,探出一个小头。 进去后,温流开始布置香案。 借着一线天光,昭缇忘了阿爸的嘱托,仰着头直直地望着神像。 待看清了神像面容,似乎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一切都清晰起来。虽然这个神像雕刻得粗糙了些,但昭缇确定救她的就是他。 “果然是小神仙!”昭缇兴奋道。 温流不明就里,见女儿高兴也跟着笑。 “昭缇快来跪下磕头。” 昭缇一一照做,很虔诚的许愿。 山里这座神庙,她的愿望有很多,但请先实现这一条:她想重新见到小恩人。 阿爸问过她怎么摸索到山神庙。 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藏住了和唯一的亲人倾诉的**。她只是冥冥之中感觉到,如果说了就再也见不到小神仙一样的恩人了。 两人离去很远后,香案上的贡品突然凭空消失了。 神像表层一寸寸皲裂,附近的飞鸟全部停驻枝头,密林深处的某些动物若有所感,纷纷停住俯身虔诚叩首或鸣叫。 一道绿色的身影飞出神庙,幻影般在林间穿梭,最后在密林天坑中心的巨树下停住。 巨树的树冠里很快跑下来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跳到绿色身影肩膀上,吱吱两声,小小的眼睛中能看出明晃晃的欣喜。 绿色身影伸出手来摊开,看着像迷你小松鼠的可爱生物沿着自己胳膊一溜烟跑到掌心。 “吱吱吱”苍岫,你终于醒了。 “吱吱吱”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吱吱吱”你这次怎么睡了这么久。 苍岫看着又圆润不少的阿狸,知道它又在卖惨,却还是不吝啬地分了它一点灵光。 阿狸活了千年,历任三位山神,还是第一次靠卖惨获得山神馈赠的灵光,小山神真是人美心善又大方。 苍岫见阿狸睡过去吸收灵光,轻轻将它放回树洞。 青岚和松筠两位属下早已伺候在侧,三人化作青烟,没入巨树中。 巨树中是历任山神开辟的空间。 这里四季如春,有流水潺潺,有落英纷飞,还有三间竹屋。 松筠一进屋就找竹椅坐下,对恭谨立着的青岚挤眉弄眼。 “本君一年不在,山里一切都好吧?”苍岫没管没个正形的松筠,直接问青岚。 青岚答:“一切都好。” 没事即可,苍岫让两人退下。 青岚依令而行。 松筠赖着不走,用幽幽的语气凉凉开口:“小山神这次疗伤用时这么久,看来干扰命数的反噬果然不容小觑。” 苍岫抿唇。 “小山神,我好歹比你俩多活了百年,你瞒得过一板一眼的青岚和阿狸那个心大的蠢货,可瞒不过我。 要我给你疗伤吗?” 苍岫:“你要什么?”少年脑海中的山神传承记忆告诉他,松筠侍官才不会耗费灵光滥好心。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松筠神官的本性。这也是山神换了两次,松筠侍官依旧稳如泰山的缘故。 “小山神就是爽快!我要一截建木枝,诶小山神别急别急,我要建木枝绝不伤天害理,用完保证毫发无损地归还。”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少年老成如苍岫,此时也陷入两难,心里默默推衍。松筠翘着腿等结果,颇有两分势在必得的气度,一点不急。 不一会儿,松筠回到洞府,从袖口掏出建木枝,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 建木枝虽然送出去了,但苍岫在建木枝上留了自己的印记,不怕松筠有什么小动作。他再次回到山神庙的雕像中,在松筠馈赠的药和灵光辅助下,很快疗好了伤。 他伤愈,照旧开始一点一点聆听信众的愿望。求财求势求长命,求物求运求升仙。由此可见,人和精怪所求本质上也无大不同。 可惜所欲太多,欲壑难填,神也办不到。苍岫托腮,一个个戳破了他们的愿望。 只剩最后一个愿望了,苍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漫不经心中忽然听到。 “我曾经在山里迷路了,是一个小神仙一样的哥哥救了我。 阿爸说山里没有人住,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但当时他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穿着和你类似的衣服,他一定是小神仙吧,对了山神大人,他叫苍岫。如果你认识他,请你转告他,我希望再遇见他,我很感谢他,想要报答他…………” 苍岫习惯伸出去戳的手悬在半空,最后改为温柔地揽住这个愿望。 第一次有人求山神是为报答,真是舍不得戳破这个美丽的泡泡。 * “昭缇,睡醒了吗?”温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昭缇连忙应道:“还没呢,阿爸。” 温流在门口哈哈大笑。 昭缇:囧 温流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甜汤,轻声道:“昨天晚饭没吃多少吧?早上喝点甜汤暖暖身子。我去给你阿妈盛一碗。等会儿吃完就把碗放水槽,中午起来洗。你放假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不想早起就睡到九点再起也没事,早饭还是要吃的。等阿爸忙完,等你哥哥回来,等你阿妈伤好,我就带你们一起出去转转。” 昭缇接过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却有些复杂。 “阿爸……”昭缇轻声唤道。 温流愣了一下:“怎么了,昭缇?” 昭缇低下头,声音有些犹豫:“阿爸,你会一直最疼我吗?” 温流轻轻抚了抚昭缇的发顶,柔声:“当然会,阿爸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长大成人,不再需要阿爸。” 昭缇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她抬头看着温流,轻声道:“阿爸,谢谢你。” 温流笑了笑:“傻孩子,谢什么。快喝吧,阿爸走了。” 温流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昭缇喝着甜汤,总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醒忘了做什么事情,现在有一股焦躁的心情无法控制,才会因为阿爸说要等哥哥张一依而吃醋。 与此同时,山神庙内,苍岫站在神像前,静静地看着案桌上早已发霉腐烂的贡品。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苍岫,你又在想什么?”松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苍岫没有回头,只道:“我在想,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变。” 松筠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命运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不过,你既然选择了干涉,就要承担后果。” 苍岫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 松筠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不过,那个小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你对她似乎格外关心。” “那又为什么又要花大力气让她忘记你?” 是啊,为什么呢? 苍岫没有回答,只是拨了拨手边叶片。 晨曦洒在山神庙内,映照出山间薄雾,仿佛为这座古老的庙宇披上了一层轻薄的面纱。 而在这片青峦深处,命运的齿轮正悄然转动,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第3章 03山中 昭缇中午给阿爸送饭经过阿丽的小店,顺道还了钱。阿丽嬢嬢推三阻四,实在拗不过昭缇,最后收下了。昭缇又被硬塞了两根棒棒糖,收下了才被放回家,她也不知这算不算成功还钱。 和阿妈说了会儿话,昭缇见阿妈要午休就止住话头,一个人在堂屋前院子里的树下纳凉。 正无聊时,瞥见村长的孙子阿满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阿满,你来干嘛?”昭缇眼睛一亮,问。 “昭缇姐姐,你哥哥打电话来咯,爷爷让我来告诉你们,诶?怎么就你?” “嘘,你轻点。”昭缇比了个嘘的手势,回头看了屋内一眼,“阿妈睡了,哥哥说什么了?” “哦,哥说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过两天?是星期几说了吗?”昭缇追问。 阿满摸了摸头,确定地说道:“下周六。” 昭缇分了一个棒棒糖给阿满,因为用了村长爷爷家的电话,也感谢阿满帮忙跑腿传话。 阿满道谢,蹦蹦跳跳回去了。 等言真醒来,昭缇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个消息。言真即刻欢颜,病容绽放出光彩。阿爸回来得知,也很高兴。 “等一依回来,昭缇就有哥哥一起玩了。”言真轻言软语。这些天昭缇总是恹恹,言真看在眼里,只能寄希望于差使儿子回来逗趣。 “不行,不要打扰你哥哥学习!昭缇,你自己和小朋友玩知道吗,你哥哥明年就要考大学,非常重要的。”温流顿了顿,又安抚道:“等哥哥考完大学,就可以教你好多知识,阿爸还可以拜托哥哥带你去大城市玩。” 昭缇乖乖扒饭,乖乖点头,试探地提出:“阿爸,那我能去山里玩吗?” “我不往深处走,我就在山神庙附近。好不好?阿爸?” 昭缇积极给先前的话打补丁来争取最终胜利。 “唉行吧,但是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前回来,最好就午后那会儿去外围转转,千万别往深处走。” 温流虽然不赞成,但还是答应了女儿撒娇的请求。 “好,阿爸你就放心吧。”昭缇打包票,心里偷着乐。耶,成功! 待哥哥回来,阿妈脚伤差不多好,这一趟,她势在必行。 自从山中奇遇后,昭缇此后每年和父亲上山祭拜,再没遇见过小神仙。而关于儿时的记忆却越来越少,实话说,昭缇有些惶恐不安。 半月后的某天清晨,昭缇背着书包,悄悄离开了家。 她知道,阿爸虽然答应过,但还是一定会担心,但昭缇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再次进山。 昭缇刚迈出家门,就被起来晨读的哥哥差点抓包。 好在昭缇机灵矫健,千钧一发之际她藏住衣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溜走了。 山路崎岖,昭缇沿着走了好几年祭祖祭神走过的路线,一步步向山神庙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凉。当她走到山神庙前,心跳不由得加快。 庙门破旧,香案上的贡品早已不翼而飞,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昭缇深吸一口气,探身走进。 “你在吗?”她轻声呼唤,声音在空荡的庙内回荡。 没有回应。 “苍岫?”她试着呼唤这个名字。 良久,依然没有动静。 昭缇有些失望,但她并不气馁。她走到神像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许愿:“苍岫,如果你能听到,请让我再见你一面。” 神像模样不清,留着胡髯。昭缇依稀觉得苍岫似乎不长这样,她睁开眼睛,静候佳音。 无形的对峙一拉开,苍岫就知道自己要败下阵来。 心底微不可察地叹息后,他也无可奈何这个固执的女孩。满打满算也有六年了,她念念不忘,年年上山。所以,他必须要有回响,不是吗? 苍岫现身,依旧一身青绿色的长袍,眉目如画。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昭缇,昭缇的心就已然猛地一跳,向前一步。 苍岫先轻声道:“你还记得多少?” “我果然遗忘了什么,是你做的吗?”昭缇滤去心中酸涩,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 苍岫后退一步,昭缇眼中擒着泪珠,居然令他有些难以招架:“对不起。” 他好像永远无法抗拒她的请求和质问。私心令她忘却,也不想她完全忘却,才造成如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昭缇抬起头,很受伤:“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根本不愿失去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你不该擅自决定,不是吗?” 昭缇说着说着,看他歉意满满的表情,责怪的话说不下去了,但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昭缇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很坚定道:“我想知道……把我所有记忆还给我……所有一切,我都要知道。” 苍岫沉默了片刻,最终妥协:“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该知道。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好吗?” 昭缇点了点头,既紧张又兴奋。 她跟着苍岫走出山神庙,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向深山走去。 一路上,苍岫没有多言,只是偶尔回头看她一眼,确保她没有跟丢。 昭缇自认为身体素质很好,但山地难行,不多时,她已经气喘吁吁,苍岫见状配合她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这和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昭缇诽腹,神仙日常也要徒步,好接地气。 苍岫察觉到昭缇奇怪的眼神,明明一开始还在脸红偷偷觑他的背影,现在已经快翻白眼了。莫非是累了。 “等一下,我跟不上你了。你不是会消除记忆的法术吗,那你会不会飞,能不能带我一起飞?”昭缇终于忍不住询问。 她的鬓边和鼻尖沁出些许的薄汗,脸颊也一圈酡红。 好像这么说不太好,昭缇又客气礼貌继续补充选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麻烦你了,那能不能在等我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走,现在日头大,我有些出汗了,所以很累,而且我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家的,我怕来不及和你待太久。” 昭缇一通说完,才发觉脑子没跟上。 ——怕来不及和你待太久。 天呐,她在说什么。 在昭缇懊恼说错话失神时,苍岫默默俯身蹲下。 ——这是…苍岫要背她? 昭缇望天。这和她想的太不一样了! 不过她还是乖乖爬上了苍岫的背。不知道他的衣服是什么做的,摸起来舒服极了,又软绵又光滑,像云朵。 昭立即想到了神话中的织女,就是用云朵做衣服。 可恶的是,这衣服料子太轻薄,加上夏天她也穿的少,昭缇两腿悬空,两手也不敢圈在苍岫脖子上。 如果保持这样别扭的姿势,苍岫一起身,她就会被甩下去的。 这时,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握住她的脚踝,最后收拢在腰腹。由于惯性,她下巴瞬间磕在苍岫肩膀,眼眸却立即被那握在脚腕上的皓腕吸引。 “磕到了吗?”苍岫适时出声。 “没事。”昭缇在他耳边,气息缠绕,细若蚊足。 昭缇很久没和男性接触了,特别是她大了,温流也会避嫌,之前她考了好成绩,温流难得激动地想抱抱她,她却连拥抱也给拒绝了。此后,温流更加收敛了。 昭缇不得不在意衣料之间的摩挲和裸露的皮肤接触。 山间静谧,十八岁模样的少年山神身量高大,背上的女孩细胳膊细腿,简直像是蜗牛背上的壳,蜷着显得小小一团,却异常和谐。 不过,昭缇受不了安静的煎熬,可能山神已经习惯与宁静为伴,她却一定要出声打破折磨。 “小神仙大人,与你而言,我们人类是不是像短暂的蜉蝣,可能微小又孱弱,不值一提,不值得犹豫和考虑。但是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和记忆,在我看来也很珍贵,不能被篡改,被轻视,被消除,被……” 昭缇顿住了,实在是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摄魂夺魄。 巨树参天,树冠翠绿繁茂,漏影横斜,小溪清浅。这一定是森林中不为人知的秘境。他们穿过巨树,来到一片幽静的山谷。山谷中有一座竹屋,四周种满了花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昭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仿佛置身于梦境。 她刚刚穿过了一颗树,没有被撞!天呐! 被眼前一切冲击得不轻,昭缇声音都轻飘飘的,不忍惊动:“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苍岫点了点头,道:“是的。这里是我的居所,也是我修行的地方。” 昭缇极力压抑心中激荡,跟随苍岫,脚步轻快地走进竹屋,发现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发现书页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文字。 “这些书……都是你写的吗?”昭缇好奇地问道。 苍岫摇了摇头,道:“这些是历代山神留下的典籍,记载着山中的历史和秘密。” 昭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些书籍充满了好奇。她放下书,转身看向苍岫,忽然问道:“苍岫,你……是不是神仙?” 苍岫:“我是山神,守护这片青峦的神灵。” 昭缇心中一震,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苍岫承认,还是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那……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昭缇趁热打铁连忙套话。 什么关系?他也想知道。 苍岫坐下,长话短说。 “你六岁走失山中,形容凄凄,我不忍心便救了你。此后,你年年来山神庙,祁求见我。” 昭缇:…… 这么说,这是一个她单方面骚扰的故事。 昭缇满头黑线。 苍岫不自然地轻咳。 神生不过十几载的少年山神在一次又一次祈求声中迷失了自己。他鬼使神差地被摆布了。当然这种事他是不会说的。 昭缇见到小神仙之后,很是兴奋的幻想了许多。 他长得真好看,形容不出来的好看。他会魔法吗?童话故事里奖励给乖巧小孩的仙女教母。那他是送给她的小仙男吗?他回帮助她实现愿望吗?她如果贪心,他会不见吗?她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特别的人呢,不然怎么会遇见小神仙? 如今有点备受打击。 昭缇迂回曲折寻求答案:“还有别的人知道你的存在吗?” 苍岫诚实地摇了摇头。 知道他的精怪很多,人确实只有昭缇一个。 得到满意的回复,昭缇笑得像个偷腥的小猫,又可爱又想让人打她。 这时一阵咕咕咕声响起,是昭缇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彰显自己的存在。 苍岫平日里吸风饮露,没有关注这些,一时间也分外无措。 “饿了是吗?竹楼里实在没什么吃的,我出去换食物,你在这里等等我。不要乱走。” “不用不用,我带了小面包。”昭缇变戏法一样从小包里掏出三个独立袋装的小面包。撕开,咬了一口。 腮帮子鼓鼓的,扬头示意苍岫,她自备了干粮。 因为苍岫看着,所以昭缇平日里一口吃掉半个小面包的魄力,瞬间就丧失了,改为用手去撕面包,再送到嘴巴里,好像吃相瞬间文雅多了。只是指腹上油光闪闪,昭缇懊恼,究竟文雅在哪里?倒是显得有一些过分的矫情。 “小神仙,你要吃吗?” 昭缇拿起一个小面包放在掌心,递给苍岫。她一个人吃独食,很尴尬的。 “没事,你吃吧。”苍岫摇头,总觉得她这个吃法要噎住。 “我给你倒杯茶水,慢点吃,小心噎住。” “谢谢。” 昭缇接过,小口小口喝,嘴巴像个小勺子,每次只能舀上来一点水。 等昭缇吃饱喝足,居然还剩下一个小面包,这下,昭缇说什么都要塞给苍岫。 苍岫这次收下了。 “小神仙,你平时是不是什么都不吃?” “是的。” 昭缇瞬间同情起他。太可怜了,他简直错过了人生,不是,神生最大的快乐。 “我下次给你带更好吃的小零食,好吗?”昭缇拍拍胸脯,很有义气的承诺。 下次。 苍岫捕捉到这个词眼,回过神来,他已经点过头。看着昭缇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不禁发自内心的期待。 昭缇已经在脑子里挑选,列出最喜欢的零食清单了,不知道山神什么口味,她要不每样都带一点。 昭缇给自己的想法点赞,她太贴心了。 于是,昭缇询问:“我可以看看这里的藏书吗?”我可是刚刚答应给你带零食,现在你给我看看这里的书,不为过吧。 昭缇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苍岫,专注、灼热。 “可以,我给你拿一些,你可以去后面的小院看。” 书被递过来,昭缇一看这鬼画符般的文字,立即头皮发麻,硬着头皮看。 昭缇: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第4章 04话外 苍岫带着小面包离开竹楼。 等温昭缇看不见他,才开袋,吃起来。 巨树外的阿狸闻到香味进来也要吃,苍岫伸手挡了回去。 阿狸瞠目结舌。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居然不给阿狸吃。” 苍岫给它顺顺毛,安抚道:“下次给你煮菌菇汤,这个不能给你吃。” 阿狸不再讨要,陪着苍岫吃完。 苍岫整理整理衣袖,回到竹楼。 昭缇早已放下书本,趴在桌边晃腿。 她一正身,十分欣喜地告诉苍岫她的发现: “我看到枝梢上凝结着拳头大的一小团褐色的、毛绒绒的小东西。像个混混沌沌、懵懂未开的小妖怪。” 苍岫知道定是阿狸捣鬼。 “那是树灵。” “巨树的灵,居然长这样吗,好可爱,好神奇。” 阿狸听到夸赞,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他有点喜欢这个人类小女孩了。 “我送你回去吧,你已经出来很久了,别等到太阳下山,早些回去?” 昭缇想了想,家里会担心她的,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等一下。” “你还没有解释关于我记忆的事。” “不能说是吗?” 昭缇忽然想到他们的联系还存在障碍,“我不可能每天都来山中寻你,小神仙,有没有法宝可以让我和你交流啊?我很无聊的时候,就想和你说说话。” “你也有无聊的时候吧,我也可以听你说话。” “我们这么有缘,这样就可以彼此陪伴。” “我好喜欢你呀。” 昭缇说完,紧张的双眼都闭上,一个呼吸后,才睁开一条缝。 偷看苍岫脸色。 他有点动容的样子,也像是神游天外。 昭缇看不分明,以为自己肯定要被拒绝,失落降临在瞬息之间。 不料苍岫还是满足了她一半的要求。苍岫答应会出山见她,并给了她用念力与他沟通的能力。 是的,苍岫又送了昭缇一点灵光。 不过,昭缇并不能很熟练的用念力与苍岫沟通。 她的思绪万千,不够纯粹,断断续续,磕磕巴巴,昭缇很气馁。 所以,她还是很依赖和苍岫的见面。 昭缇回家后窝在被子里,才羞涩起对苍岫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喜欢你,小神仙。” 不过她没说全。 你模样好,性格好,样样都好。没有让人不喜欢的地方。认识你真是太高兴了。就好像连自己都变得特殊起来。 昭缇最初的喜欢,并不是那种喜欢,而类似于“人们为第一次看到一朵花惊喜,赞叹后想占有、亲近和守护。” 还有一点微妙的自恋成分。可她最初并不能分辨。 无论如何骗过了自己,那便也是发自本心和善意,天真而纯粹。 暑假过去后,昭缇开启了初中生涯。 温父也开启了新事业,古城修缮完毕,他与建设商小头目搭上关系,盘下了一间不错的门面。 继母言真的腿脚已好,两人忙着装点铺面,准备卖一些特产干货。 张一依回去读高三,整个学期都不会回来。 昭缇每周放学,心疼父母忙碌,力所能及的都会帮家里的忙 。一来二去,功课落下不少,昭缇还没敢告诉阿爸阿妈。她不想让她们担心。 她好久不敢打扰苍岫,现在真的很想念。 “小神仙。”昭缇心里想了两遍,真真是五味陈杂。 “我在。” 心音突然传来。 昭缇措手不及。 “小神仙,你在忙吗?忙的话,我就不打搅了。” 苍岫却听出来她挽留的情绪。 “你心情不好,怎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昭缇心一酸,吸吸鼻子。有人关心就加倍委屈。 可她的不开心太小提大做,会不会被讨厌。 “其实就是最近学习成绩不太好,我有点急了,之前都还可以,落差有点让人一时间受不了。没关系,我会努力消化的。” 苍岫一直安静聆听,等昭缇一段话说完,他才继续挖掘:“那这段时间,是因为什么成绩下降呢?听不懂还是其他?” 昭缇纠结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了原因,她每天干活都好累,上课甚至都有点犯困,还有现在班上人多了,老师也没精力一点关注她。 这样一来二去,她就落下了很多,渐渐听不懂,还不敢让阿爸阿妈知道。 “对不起,我不是个乖孩子。”昭缇觉得很不好意思,这句话已经带了点哭腔,被昭缇尽力往回憋了憋。 苍岫听出来但不点破,他并不赞成昭缇对自我的批驳,这完全不至于,评价体系不能单一而论,对小孩的判读也不能这么早盖棺定论。 正是因为昭缇没有一点对干活的抱怨,只有自责。 他必须扭转昭缇的自我认知,不然,从何建构她的自信。 于是他提议:我来教你。既然是基础不牢,那就开小灶补足。 昭缇惊呆了。 松筠总觉得苍岫近半年来,神出鬼没,抓不到人影。 他上了心一查才发现,苍岫“认了个妹妹”,还扮起了老师—也许更像家庭辅导。 作为一个天生地养的精灵,即使学什么都快,可他能接收一个陌生的体系,做得有模有样,还要把人教会,看来是费了苦功夫。 松筠以为他是消磨时光,点到为止,一开始没多在意。 直到他发现那个人类居然有苍岫的灵光,就算几乎无尽的岁月太漫长,也不该浪费灵光在人类身上。 松筠实在忍不住讽刺:“你的灵光是什么赈济物,谁都能领一点。有时候真是恨我不够弱小。” 苍岫:“……” 松筠怒其不争,涨红了脸,冲苍岫咆哮:“你是不是忘记了,与人类厮混久了,灵光渐渐消褪,你就会失去山神身份,变成一个凡人,能力也会所剩无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离那个人类远一点,不要再听她的诉求,人类在有所求时比蛊惑人心的妖怪还要摄人魂魄。你清醒点!” 苍岫没料到松筠反应这么大,像有隐痛被戳到似的。 他很冷静也很清醒,坚定不移地告知松筠:“我知道,但我现在不能抛弃她。” 再等几年,等她走出大山,不再回来。他就当这些灵光逸散了。神生太长,珍惜当下就行。 千年万载的,多腻。 松筠气的发抖:“历代山神都不正常,本以为你会循规蹈矩,现在看来是我错看,你也是疯子。” 松筠走后,苍岫查了山中记载,对松筠失态的原因恍然大悟。 他本以为与历任山神有关,但传承记忆中又揪不出苗头。 原来是因为精魅息彩。这段被人刻意掩盖的山中历史。 精魅是一种特殊的灵,介于妖和神之间。 比妖圣洁,比神脆弱。早期很脆弱,所以东躲西藏。但还是惹妖觊觎。 对于妖而言,精魅就是一团有了灵智的“补品”。 捕杀精魅既不生血煞又精进灵力,实在诱惑力太大。所以他们言之凿凿宣称:“精魅就是天道送给百妖进阶的礼物,奇货可居,能者得之!” 可对于精魅而言,何其不公,天道既予之不可多得的天资,又不给其足以自保的能力,故精魅都难以冲破宿命的宰割。 但息彩很幸运遇到了松筠和善良的上上任山神融淼。 她终于有了安全的栖身之所。 松筠那时还没这么不着调,算是正人君子,做朋友是极其适合。初来乍到有些怯弱胆小的息彩在他不遗余力地扶助下,慢慢焕发出夺目光彩。 松筠甚是欣喜,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山中灵物几乎都以为松筠喜欢息彩。 松筠淡笑不语,没有回音,众人便又糊涂了。 也许是女孩皮薄,众人一打趣,息彩对松筠颇有些避之不及的态度。 这一避就出了事。 息彩捡了个男人回来。 准确来说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在战乱中举家南迁,路遇劫匪,与家人走散,拖着受伤的身体倒在山涧,被外出的息彩救下。 息彩听完对方遭遇,想到自己,怜惜不已。于是,她求到融淼面前。 融淼觑一眼下首的松筠,神色如常。 呵,看你能装到几时。 融淼迫不及待看松筠失措的场面,大大方方地点头放行。 息彩听这个少年述说山外世界。 山中无甲子,寒尽才知年。* 她避世后,外界天翻地覆。 息彩唏嘘不已。 少年见她爱听,病中无聊,索性耐心为她讲解故事。兴致来了,还会求上笔墨,为息彩描绘。 息彩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兴叹:“你是画师。”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矜持地低了低头。家学渊源不必与之赘述。 少年倨傲地想,这少女虽空灵中担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但到底是个野户,不值深交。 息彩怎会看不出来,她可是在凡俗夹缝中摸爬滚打过来的。 息彩态度一冷。少年反倒不知所措,慌了神,究其缘由,端端正正地给息彩道歉。 息彩也就这样轻易原谅了少年。曦光留恋在她脸庞的绒毛上,少年悄悄红了脸,好善良的女孩。息彩一点没注意少年心动。她有点想念松筠了,少年端端正正地模样和松筠有几分相似,就这样让她晃了晃神。 息彩摇了摇脑袋,将满脑袋的松筠甩出。少年越发觉得她去伪存真,天然去雕饰,步步沦陷在自己的想象中。 息彩却在谋划偶遇松筠。 苍岫对这个故事的走向正感兴趣呢,却发现这是残章。 下一页仅有寥寥无几的几句写尽了结局,远不如前文细腻如画,声临其境。 而结局太潦草,一句话即是一辈子。 「息彩与凡俗少年相恋,出山,受人气所扰,百年后消散。」 「松筠听闻,枯坐虬枝。自请升侍官,固守山中。」 两人最后一面也没见。 苍岫心底沉甸甸的,其中发生何事,松筠不说,或许青岚知道。他从不曾听闻松筠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未等他寻青岚,青岚先找上他。 劝诫的表情和松筠如出一撤。 苍岫头皮发麻。 青岚的劝说路径迂回曲折。上来先攀谈起苍岫十三岁时的“离经叛道”之举。 “你那时坚持要救那位孕妇。我就劝说过你,缘分牵扯不清。” 苍岫干涉过未出世生命的轨迹,只有青岚知道。这山中一切都在不过风的起落下进行。 苍岫还能回想起十三岁时自己的惶恐不安。他真的有一瞬间畏惧心压倒了救人的初心。 青岚已经先走出三步,苍岫固执地反驳,引他回头:“你说命数已定,可我明明可以救下她。这为什么不可以视为天谕一线生机。我依良知,行善举,就是最好的遵循天命。” 青岚哑口无言。 苍岫最终救下了一体两命。 青岚不怕无功而返,他还是要再提点一下少年山神:“不要和那孩子走太近。” 苍岫避而不谈,问起松筠往事:“息彩,是松筠喜爱的人吗?” 青岚面露为难。 苍岫换个问法:“关于息彩的往事,你知道多少,可以说吗?” 青岚起身抱歉:“您还是亲自向松筠了解吧。他这些年从未走出来,您自幼受他教导,或许能开解一二。” 苍岫点头表示知道了。 青岚离开后,苍岫开始感到无聊寂寞。他将新学的术法练习一遍。还是坐不住,又去给阿狸喂食。 而后,到竹楼读书简。 书简也不放过他,看见昭字。 他就想到昭缇。今天她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好久不联系他。 被念叨的昭缇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温流关心道:“是不是晚上又踢被子了?最近天气转凉,阿囡要注意保暖。” 昭缇甜甜一笑,乖乖应承。 古城这一季客流量锐减,两人提早下班回家。言真已经做好饭了。 温流和言真讨论着要准备年夜饭,还要庆贺一依和昭缇取得了优异成绩。 昭缇被耳提面命向哥哥学习。 张一依护着她,夸奖昭缇平时作业字迹娟秀,学习态度特别端正,以后一定比他好。 昭缇偷偷嘀咕:你要是有苍岫监督,一定也会端正字迹。 温流关心起张一依的择校去向,给他打气也给他底气:“一依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一定要出去走走,现在时代变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和小真现在有能力供你们,千万不要担心,不要多想。” 昭缇知道张一依是个纤细敏感的男孩子,怕他感动出糗,耍宝道:“哥哥先出去探探,我再出去就有领路人了。” 一顿饭嘻嘻闹闹中吃完,这样温馨的气氛让张一依梦里都在流泪。 晚饭后,昭缇躲在被窝里,才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兼小老师苍岫,好多天没动静,难道要过冬。 突然苍岫传音:“我不过冬。” 昭缇吓一跳。心念沟通就这点不好,只要想到他,不知哪一句就连上线了。 第5章 05哄你入睡 昭缇更加好奇,年节流传已久,不过冬那过节吗。 苍岫说:“也不过。” “那你干嘛呢,冬天那么漫长。” 苍岫说:“修行。” 昭缇耷拉着眼皮:“哦。”真是毫无新意的答案。 小神仙是个事业批,她要向他学习。 但是,年节都不过还是太可怜了。 昭缇击退困意,兴致勃勃地提议:“小神仙,那我偷偷溜去陪你过年节吧。不然,你也太孤单了。” 听到苍岫答应。昭缇彻底兴奋了,巴拉巴拉说了好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最后苍岫不得不提醒她夜深了,要睡觉了。 昭缇带着浓浓的困倦,可怜巴巴:“我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苍岫说:“那我不说话了,你睡吧。” “不行。” 昭缇着急,“你别走,你的声音在我才安心。” “那我哄你睡觉,讲故事好吗。” 苍岫刚好最近有了素材,他把息彩往事娓娓道来,只隐去名姓。他觉得既然昭缇喜欢他的声音,那就满足她,这是小事情。这样的事情做多了,格外顺便。 上次哄考前焦虑症失眠的昭缇,效果奇佳。 昭缇其实不好意思麻烦他,不主动要求他做什么。即使她真的很想也知道他会答应。可如果他发现了她的需求,昭缇会更开心,心底淌了蜜。 昭缇说到做到,果真偷偷进山看望苍岫,还提溜了一堆近期最爱的零食。 苍岫察觉到昭缇的气息就赶忙来接,却看见自得其乐的昭缇,一时间也不急着现身了。 昭缇若不是怕大雪封山行路艰难,恐怕会逗留路边更久。她这次扭转了刻板印象,其实山中并不冷清,冬日肃杀中也孕育着无限生机。 雪后的林子静得出奇。 那些平日里聒噪的雀儿都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只余下几根枯枝在风中轻轻相叩,发出空荡荡的声响。粗壮的老树上压着雪,远望去像是长了白胡子和白头发。 昭缇踩着积雪往深处走,靴底碾碎冰壳的脆响惊起一只刚刚昭缇还在怀念的山雀。它慌里慌张、扑棱棱地直接窜出来,挥翅拍打凝滞的空气,飞得不算高,却极快,转眼就消失在灰白的林线尽头,只留下几片褐羽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着落。 昭缇随着低头一看,竟发现枯叶堆里冒着些嫩芽。它们正抵着冻土往上顶。昭缇蹲下身用手拨开积雪,轻轻一触,为这在素白世界里显得格外触目的一抹绿惊奇。 林中的风忽然紧了,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 昭缇反应不及,眼看要被砸中。 苍岫及时出现,为昭缇挡住抖落的一团积雪,挥手让风平淡下来。 昭缇听见心脏努力的跳动,扑通扑通。那节奏分明的敲打,穿透凝冻的空气,仿佛整座林子沉睡的心脏都在随着一齐苏醒。 昭缇撇下这恼人的悸动,第二次随苍岫进入巨树空间。 这动静把藏在某一处树洞里的阿狸惊醒。小东西探出脑袋,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胡须上还沾着食物残渣。一看是苍岫,它又放心地缩回去。这下子睡不着了,它捧起平日收集的大松果嚼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 苍岫也收到昭缇献宝似的零食大礼包,在她的殷切催促和注视下,拆开品尝。 昭缇看着苍岫吃相,忽的一乐。 苍岫的两腮快速蠕动着——右颊鼓起时左颊必然凹陷,如此交替运作。 他的手指始终保持着捧握的姿势,即便掌心的食物明明十分小巧,不能占满半块地盘。 最妙的是那双眼睛。他的眼睫又长又翘又浓密,此时也随着咀嚼的节奏轻轻震颤,像蹁跹的黑色蝶翼。 昭缇热切地注视下,苍岫的喉结突然剧烈滚动起来。他猛地捂住嘴巴,脸颊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像被突然扯紧的绳索,爆发出强烈的咳嗽。 他好像被呛到了。 昭缇连忙给他拍背顺气,经过几个惊心动魄的瞬息,那阵咳嗽终于平息。 此时,一切的罪魁祸首仍旧在快乐地进食。 苍岫的吃相毫无悬念是和阿狸学的。只有阿狸爱吃又爱分享。 昭缇默契地略过这茬。 她问起苍岫,山中其他人也不过年节吗。 苍岫之前已经告知她山中还有许多小妖和侍官,平日里其实很热闹,不用为他感到孤独。昭缇便奇怪如此热爱热闹的小妖们怎么会不过年节,这明显不合常理。 苍岫解释:“从前应该是过的,但我是青岚带大的,他不过,所以我也不过。” “小妖们不拘,也是过的。” 昭缇想看。苍岫发现了。 山坳里降下起一片暖雾。几只灯笼飘在半空,肚皮里的火光忽明忽暗。老槐树抖着满身红绸带,每片叶子都在沙沙地笑。 石头精们排着队跳火堆。最胖的那个总被卡住,急得直冒火星子。茶壶摆在在树桩上,壶嘴喷出的水汽里裹着米酒香。忽然有只小妖撞翻了它,甜酒洒了一地,蚂蚁们立刻排着队来舔。 昭缇和苍岫躲在老松树后头,她暗自观察。她看见蘑菇精们顶着彩斑伞,手拉手转圈圈。转着转着,伞面上就簌簌落下糖霜来。 "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昭缇怀里突然多了个烤红薯,烫得她直跺脚。抬头时,正对上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小妖们挤作一团偷看她,有个胆大的还往她发髻上插了朵野山茶。 昭缇对上苍岫鼓励的眼神,兴高采烈地回了好几声谢谢。 他们又悄悄离去了。 昭缇将烤红薯分给苍岫吃,告诉苍岫她最爱那层半焦甜的皮,虽然内里软糯香甜也可口,但吃多了就腻。 苍岫咬了一口,也认可昭缇的说法,把昭缇得意极了。 饭后茶歇。 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清香,昭缇和苍岫坐在老槐树下,竹椅吱呀轻响。 "我爸在山下岚息古城开了间小店,"昭缇捧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杯沿,"生意时好时坏,有时一整天都没几个客人。"她笑了笑,"但他总说,守着那间店,就像守着一段旧时光。" 苍岫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道:"他倒是个念旧的人。" "是啊,"昭缇低头,茶汤映着她的眉眼,"可有时候,念旧的人反而最想往前走。"她顿了顿,"他很少提我母亲,但我知道,他一直没有忘记。"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苍岫侧目看她:"你想找她?" 昭缇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不是非要相认……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沉默片刻,她又转了话题:"我哥今年高考,整天绷着脸,连饭都吃得飞快。"她无奈地笑笑,"我妈——我是说,养母——变着法子给他炖汤补脑,结果他喝多了上火,嘴角起泡,更烦躁了。" 苍岫低笑:"凡人总是这样,越是紧要关头,越容易手忙脚乱。" 昭缇望着天边渐亮的星子,轻声道:"可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平凡,温热,带着烟火气的期盼。 “苍岫,我走了。明年见。” 昭缇掐着点下山,从午时三刻步入腊月黄昏。 村子里的孩子们已经先躁动起来。昭缇在其中混迹一会儿,为了伪装和小伙伴玩过。 天暗下去,不知谁家起头用竹竿梢头忽然挑出一盏红纸灯,这下可好,各家窗棂间次第亮起光点,有拿纱罩的、糊油纸的、甚至扣着玻璃罐的,灯影在青砖墙上叠出层层暖晕。 还是这种灯最是精巧,一年到头舍不得挂几次。 昭缇一迈进家门,就听阿爸调侃“终于玩回来了,都等着你呢,再不回来,我们可要挨家挨户去上门找人了。” 昭缇撒娇:“我知道时间,说几时就几时,阿爸要放心,哪用去找去,有这会功夫不如帮阿妈洗几个菜。” 温流笑着摇摇头,拿女儿一点办法没有。 为了时常进山和苍岫谈天说地,狼来了的故事被昭缇玩得炉火纯青。她会假装在小伙伴家玩得忘了时间,让阿爸来喊,这样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她,也会下意识感觉她在小伙伴家中。 如此一来,混淆视听。 比如某次周末,昭缇在山下和阿爸一起看店。 "阿爸!我去找春桃写作业!"昭缇挎着布包蹦出门,声音脆生生的。阿爸在柜台后头拨算盘,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横竖春桃家就在油坊隔壁,隔着两条街都能闻见芝麻香。 可她一拐弯就钻进了山道。布包里装着偷藏的糯米糕,用油纸包得严实。她真的很爱投喂苍岫。 傍晚阿爸来寻人时,春桃正蹲在门槛上搓麻绳。"昭缇?"她眨巴着眼,"她应该又去杏花家了。" 阿爸又往杏花家走。杏花娘在院里头晒酱,听了直摆手:"俩丫头都说,要去溪对岸看周婆婆哩!" 温流又扑了个空,周婆婆说女儿已经去春桃家了。 她故意绕到春桃家后门,头发上沾两片槐树叶,再气喘吁吁跑进堂屋:"阿爸!春桃家新孵的小鸭可好玩了!" 阿爸摁了摁她额头:“野丫头。” 昭缇她拍拍裙子上的碎屑,心想以后得换个新由头——就说去帮李婆婆穿针好了,李婆婆眼花,还总记不清时辰。 过完年,开学后,昭缇一家又过得忙碌起来。 哥哥回城备战高考,阿爸店内生意好起来,阿妈忙里忙外。五月份左右,阿妈和阿爸说想去陪考,她一个人去就行。阿爸两边都放心不下。 最后还是把阿妈送到城里,再回来看女儿。 昭缇保证这一晚把门锁好,在家中乖乖的。 这学期来了个支教老师,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课余还教大家唱歌,用收音机播放音乐或者磁带伴奏。昭缇特别喜欢一首名叫《哄我入睡》的歌曲,听两三遍就把歌词记住,曲调也学会了。 “……直到你出现拯救我。你把孤单消灭,都消灭,全都消灭。从张开眼,一直到,哄我入睡。 我的世界,每天笑,笑到累,累得很满足才甘愿。 你把孤单消灭,都消灭,全都消灭。……”她经常哼着这首歌。 阿爸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还是有点小害怕。 昭缇又起来看了一眼院子的门闩,确实插得严严实实。堂屋的灯泡泛着暖黄的光,照得墙角的水缸也泛起温柔的涟漪。她往回走,忽然听见窗棂被轻轻叩响——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苍岫?" 那人站在梨树下,白衣被夜风轻轻拂动,像是月光轻柔地漫了进来。 "你唱的歌,"苍岫的声音比山泉还要清润,"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哄我入睡。”昭缇耳尖一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是支教老师教的……随便哼哼。" "我想再听一遍。"他微微一笑,眼底盛着细碎的星光。 她抿了抿唇,声音轻软,像在诉说一个秘密:"……直到你出现拯救我,你把孤单消灭,都消灭……"唱到"哄我入睡"时,昭缇脸红得发烫。 苍岫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头顶。他的动作那样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梦境。昭缇闻到他袖间淡淡的松木香,清冽又安宁,让她想起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 "唱得真好。"他轻声夸赞,"不要害怕,回去睡吧。" 昭缇心头一颤。她低下头,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那我……回去睡觉了?" “好。"他没有离去,在窗边的石阶上坐下,月光为他披上一层银白的纱衣。 “苍岫,你不走了吗。” “嗯。今晚安心睡吧。” 夜风轻柔,花簌簌落下。 昭缇在被窝中轻轻翻来翻去,苍岫咳了一声,昭缇不敢动了,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睡去。 昭缇迷迷瞪瞪的想着,看吧,孤单真的被消灭了——被温柔地抹去,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6章 06少女的明亮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昭缇已经去城里读高中了。 这半年里,她适应良好,一如既往的好成绩,唯一特殊的是因为哥哥张一依,她成了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 张一依高考正常发挥,师长亲人都开心坏了。老师和学校帮他一番谋划,现在在经济最发达城市最好的学校读着他喜欢的专业。 课余,张一依会出去做些零散兼职,几个小时一百多点,加上奖金。他现在是家中最富裕的一个。于是张一依老是给她寄东西,来自大城市的新奇礼物,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给阿爸阿妈的,只是寄给她方便,她放假给阿爸阿妈带回去。 顺带,也让她也被同学羡慕。昭缇大方又聪明,好看脾气又好,人缘好到爆炸,还好重点高中学生学业繁重。不然昭缇表白信要收到手软。昭缇也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蠢蠢欲动的年纪,可是她心里藏了一个人,不,一个山神,对身边的男孩子们一律谢绝。 她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自己可笑。山月不知心底事。小山神怎么会懂她的心事呢?他只会站在巨树下,用那种悲悯众生的神情,看她像看一株会走路的草药。 随着逐渐长大,昭缇再没有小时候那不知天高地厚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她喜欢山神,也只能暗恋。 小山神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只一味鼓励她到更大的世界看看。 可她没有哥哥那样去远方的决心。阿爸说希望她能去南城看看,去那里读书,风景好,环境怡人。昭缇记在心里,把南城大学当作目标。不会像哥哥一样漂泊去北方,离得太远。 昭缇高中几乎日日天色微明就起床,清冽的风携着草叶与露水的凉意从窗隙渗入,可以闻到香味。对着镜面,简单梳理头发和面容。跑去食堂吃饭,雨后的水坑,路边小花,她都无心观赏,所有她喜欢的微微摇晃着风景一闪而逝。 只有在吃完早饭后,她会在从食堂去教学楼的路上眺望远处山谷中朦胧的青色。学校在郊区窝着的好处就是视线不会被高楼大厦遮挡,能看得见起伏绵延的山脉。 昭缇依稀记起今年夏末秋初,山雨未歇,苍白的雾气漫卷过山径。山路尽头,一个身影从浓雾和山石间显露出来,正是苍岫。他立在青崖之畔,仿佛古松盘结在石上,任林风掀起他青绿的袍袖。 昭缇那时只觉得心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清晰得能听到回响。 苍岫的眼眸掠过她时依旧清透明亮。他愈发温柔包容却也愈发令昭缇琢磨不透。大概因为他没有改变,多年往来,昭缇变了这么多,他却一尘不染,半点不变。 昭缇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悬心,明悟了天壤之别。 仍然没有心死,她仍旧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不辨方向,只往迷津。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身影,执着的人魂牵梦萦,就会作茧自缚。 昭缇身边的女孩子偶尔去看同龄的男孩子在篮球场打球,嬉笑谈论,喋喋不休。他们的气息带着阳刚鲜活的热度,汗水蒸腾出的是真实而触手可及的生命力。 可昭缇只觉得遥远——这些炽热,只能映照出她心中空旷。 她竟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望着遥不可及的神祇——硬糖里包裹着爆浆青柠的芯子,尚未入口已酸涩了所有知觉,而那锋锐的滋味又奇异地让她舌尖泛起一丝迷醉的甜。 有时暮色四合,山峦轮廓模糊成一片沉静的黛蓝,昭缇在晚自习间隙出教学楼透气会瞭望远山,沉静如水地想苍岫,就想一会会儿,再多不行。 这如蔓草缠绕的思慕,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活像一个挣扎的活祭品。不断叩击着那静默的山门——明知永无回响,明知门内并非人间庭院。那一点微弱的火光依旧执着地跳动着,弱小而顽强。 那幽微的光亮里没有尘世的热望与躁动,只有一片清寒的寂静,昭缇无法与任何人诉说。 在最躁动不安的年纪,她孤独地守着这个小秘密。 曾经他消灭的孤独又成倍还给了她。 最好认清,快点认清,昭缇对自己说。 期末放假,哥哥没抢到票,还没回来。昭缇先坐大巴回镇上,温流来接。 阿爸一手提行李,一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鸡窝头,她在车上散了头发睡觉,这会儿头发有点乱。 昭缇手腕上就是发绳。不过她说:“阿爸,我不想扎头发。” 天天在学校都是马尾,高马尾,中马尾,低马尾,好想让头发放松一下,飞舞一会会儿。 温流:“不扎就不扎,你喜欢就好。” 昭缇:“阿爸真开明。” 她调皮,像个大哥似的,拍了拍阿爸的肩,忽然诧异地发现小时候高大仰望的肩角,如今居然伸出小手就能够得着。 人为什么老得好快。 “阿爸,把书包给我背着吧。” “不用不用,重,阿爸给你背一会会儿,你天天背,别驼背了。” 昭缇很难扭过他,自己动手卸下来背着。 温流哎了一声,乐呵乐呵得意,女儿孝顺,他这辈子无憾了。 言真阿妈在家门口踱步,给两人开门。 昭缇不让言真辛苦帮她理行李,按着言真肩膀让她坐着,听她说话。 言真待一会儿坐不住,去帮温流烧饭了。两人脚程快,她饭菜备好了,还没炒,主要是温流想亲自掌勺。 昭缇将东西规整好,和父母围坐谈天,聊聊学习,聊聊生活。 回到房间,发现苍岫悬坐在窗扉前,抽出她放桌面的书翻阅学习,她吓一跳,一把夺过书。 苍岫不明所以:“简笔画挺可爱。” 昭缇的书上有很多用铅笔画的简笔画,有的是在插图上改画有的是信手涂鸦。这些给苍岫看其实无妨。 但她除了画简笔画之外,还写过很多cx,竖过来的,像没画完的衣领和蝴蝶结,但愿他看不懂。 他应该不懂,这是西式领结,而且他平时都不看英语书的。今天怎么那么反常。昭缇转身把书塞进桌面书架上,还是心有余悸,她以后都不在书上乱涂乱画了。 趁昭缇背过身的空隙,苍岫也缓缓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话。 松筠前不久用一种过来人傲慢的语气,警告他。 “不要用你之前对她的方式与她相处了。她长大了,一定会喜欢上你。” 苍岫觉得,这真是宛若诅咒。 他静静地陪伴,像一片卷起来的叶片。昭缇看不懂他的脉络,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苍岫不担心。她青春活泼还有远方征途,他们的羁绊两三年内便要缘尽。 两人各怀心思。 苍岫想起正事,他是来给昭缇补课的。初中之后,每次昭缇期末考完,他都会给昭缇分析热乎的试卷,帮昭缇查漏补缺,这次这么急也是因为想念,想见面。 昭缇今日有点心不在焉,对比哥哥补课的风格,和苍岫真的大不同。 哥哥重视大纲框架,苍岫重视细节知识点。 哥哥作为过来人更多是经验之谈。苍岫某种意义上在推行费曼学习,像牛胃反刍。他一定要昭缇将大块粗陋的知识点反复咀嚼嚼碎消化以充分吸收。 比如当昭缇咬着笔杆,对一道解析几何大题的最后一问推演的手忙脚乱时——哥哥憋着嘲讽的表情,老神在在,等到昭缇实在不行,拍着手,报出解法,又任由昭缇折腾。 苍岫则会点出具体知识点,从理论层面先给她讲透。当然两人对理论和解题同样重视,却难以避免地有所侧重。 而且,苍岫很有耐心。他孜孜不倦地吸取知识,每次见面,他都能让昭缇刮目相看。除了不喜欢英语,苍岫什么都会借来翻看再还给昭缇,包括张一依给昭缇寄的课外书。还回来的书中有时还会附带一枚苍岫自制的书签。 可惜,昭缇没有时间学习神的文字,看不懂山神的书,不然,她也很想真的苍岫平时在看什么。 昭缇希望这个暑假慢一点,但是,本来假期就短,她数着日子过,还是一天天丢失。日子是握不住的沙。 暑假的最后一天,昭缇坐在溪边的青石上,盯了几秒溪中苍岫的影子。 回头哀叹:"苍岫,你说时间能不能停一停?"她声音闷闷的。 少年山神闻言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做不到。时间是线性的。" 昭缇瘪嘴,她当然知道。但是苍岫又要闭关了——人间节气十年更替,这次居然提前了,苍岫要去季候四神处轮值。 "……我会好好努力。你要小心,不要消耗太多灵光。"昭缇操心,"我已经……" "知道。"苍岫安抚她,"我没有什么能再帮你的了。你可以做的很好,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苍岫许出承诺:“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可以做到。” 昭缇顿时充满了干劲。 高三像一场漫长的雨季。有些人终身没走出雨季,也不愿意走出,在所有雨季犯痛,耿耿于怀。 昭缇只要雨后天晴。 昭缇把黑色的荷氏薄荷糖罐放在笔袋里,困了就含一颗。 教室窗外的山岚偶尔会凝成熟悉的轮廓,又很快被风吹散,昭缇觉得这是她的自我幻觉,看着很解压。 所有的假期都被她取消,到大考那月,昭缇劝退要来的父母。她觉得没必要,拒绝所有乱她心绪的人和事,她要独自验收闭关修炼一年的成果。 考完后,父母来接她。她和同学们参加成人礼,和老师们告别。 哥哥打来电话,邀请她填完志愿去他工作的城市毕业旅行。朋友想要结伴打卡12个城市。 昭缇填完志愿,拿到南城录取通知书,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将哥哥的邀请延后,也给朋友送了纪念礼物。 苍岫还没出现。 昭缇很想兑现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