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野》 第1章 重逢 洛县。 一个位于西南高原四千多米海拔的贫困县,湛蓝的天空低垂,如棉花糖般纯净绵软的白云仿佛触手可及,远处的雪山被热烈的夕阳染成了耀眼的红,显得庄重圣洁。 阮荔和小蔡一路上风尘颠簸了快十个钟头,辗转乘坐了飞机、大巴、三轮摩托车三种交通工具才到达这里。 满脸疲惫的小蔡率先背着包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揉了揉因为山路颠簸而失去知觉的屁股,看到眼前一片荒芜的景象忍不住忿忿不平道:“阮荔姐,他们明摆着就是因为那事儿在针对你,先是从效益最好的财经新闻版块被贬到社会新闻版块,现在连社会新闻最苦最累的活儿都丢给你。” 小蔡是刚进杂志社不久的应届毕业生,现在还在各个部门轮转,这个月刚轮到社会新闻版块就被分来跟“脱贫乡村振兴”这一采访专题。 她性格直爽,又没什么心眼,藏不住话。 阮荔面色沉静,避重就轻地说道:“小蔡,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抱不平,但是以后在单位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 “知道了。”小蔡不情不愿地噘嘴应道。 “虽然社会板块是比金融板块要苦得多,但是在外面跑也能见识到很多有意思的事,这一趟下来你也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阮荔拍拍她的肩。 小蔡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道:“我不怕苦,再难再苦我都不怕。” 这里看上去大都是黄土荒山,道路崎岖不平,路边偶有几棵树,枝叶也几乎掉净。 山上有几头干瘪瘦小的黄牛正埋着头吃脚下干枯的草,牛粪味道冲鼻,小蔡被这个股味道熏得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往前走。 阮荔穿着最朴素的黑色冲锋衣和牛仔裤,马尾高高地束在饱满圆润的脑后,手臂露出的皮肤莹白透亮,整个人高挑又纤瘦。 只是背上的两个硕大背包与她一身的淡然优雅的气质极不相称。 小蔡虽然来社会新闻版块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是打心底里佩服带她的阮荔姐,她看过阮荔姐很多篇新闻报道,从原来的财经访谈到现在的社会新闻,措辞客观严谨且内容直切要点。 阮荔姐作为如此专业的记者不过才二十八岁而已。 刚走到村口,有一位穿着怪异的年轻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半截树枝在满是黄土的地上涂涂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咧开嘴笑了。 “两位美女,这、这是去哪里?”男人丢掉树枝,站起身,说话时不太利索。 “请问罗村长家住哪里?”小蔡毫无防备地开口,阮荔想拦也没拦住。 男人拍拍手,高兴地说道:“村长家我熟啊,我带你们去。” “不麻烦您,我们自己去就行。”阮荔礼貌客气地开口。 男人猝然转身,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阮荔。 他忽然憨憨地笑了:“前面直走,右转便是。” 说罢男人转身走了,没再跟着。 两人按照他说的路走了约十分钟,房子逐渐多了起来,大概是到了村子的中心。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走来,因长期生活在高原被晒得黑红的脸上沟壑纵横,看见她们时脸上的怔楞一闪而过,随即声音响亮地招呼道:“你们是南方日报来报道我们雅拉村的哇?我是这个村儿的村长罗聂,这是副村长罗寅。” 老人说话带着浓重的西南地区的口音,仔细听倒也分辨得出内容。 阮荔伸出手与其握手:“罗村长您好,我是这次采访报道的负责人阮荔,您叫我小阮就好。这段时间我们还劳烦您多关照。” 罗聂脸上诧异的神色转瞬即逝:“阮记者你客气了,咱们村还得靠你们帮着多宣传宣传嘞。这样吧,我先让人安排你们这段时间住的地方。” “几位跟我来。”罗聂身旁的年轻小伙子罗寅引着阮荔往旁边的土房子里走。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只有点点余晖洒落在这片宁静的山野,连狗叫声也逐渐停歇。 罗寅带着他们走到最角落的两间房,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墙壁上的灰掉落在地上,角落里堆放的是光秃秃的玉米棒子,破朽的木头床上铺了一块灰扑扑的毯子。 “我们村儿穷,条件差,将就一下。”罗寅敷衍说完转身就走。 “罗村长,你先别急着走,房间的灯在哪儿啊?”小蔡大声问道。 罗寅呛声道:“大小姐,我们这里是贫困县,你以为跟你们南城一样,整晚灯火通明的啊?” 他转身离开时嘴里还不满地抱怨道:“来采访拍摄的人不知道来过几波,每次都说得好听,要替我们宣传宣传,帮大家创收,结果待不了两天就急着走,情况都没摸透,这么多年雅拉村还不是一样的穷。这次干脆派几个这么年轻的小丫头来,能有个屁用……” 小蔡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粗着脖子要上去找他理论。 阮荔摁住她的手制止,转头对罗寅说道:“罗村长,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我们报社既然选择了你们村做专题,那我们一定会认真负责到底。“ 她顿了片刻,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先入为主的偏颇评判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罗寅面色讪讪,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罗寅端来了今天的晚餐,几个白水煮的土豆、一盆稀淡的白粥还有一小碟看起来不大新鲜的腌制小菜。 “二位将就吃吧。”罗寅把晚餐和碗筷放在院子中间的破朽木头餐桌上,转身便走。 饭碗的边缘有未清洗干净的汤渍,阮荔看到这些已经见怪不怪了,淡定地抽了张带来的纸巾擦拭干净,便面色无异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些年阮荔一直在跑新闻,去过不少地方,有觥筹交错的酒店宴会厅,也有极度落后的贫困山区。 一开始去到条件差的地方还有些不习惯,次数多了也就逐渐适应了。 阮荔拿了一块土豆,应该是煮好放了一段时间的,吃起来又干又硬,顶得胃难受,只好囫囵吃了果腹。 吃了晚饭,天已经黑透了,阮荔找罗寅借了柴火生火烧水洗澡,免不了被他念叨几句。 阮荔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手捏着晒干的牛粪,熟练地用打火机将其引燃扔进灶里。 小蔡看呆了眼,就这么一个天仙似的美人捏着一团牛粪,一脸淡定。 阮荔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有条不紊地往灶里继续加柴,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就烧开了。 “小蔡你先去。”阮荔将热水盛到桶里,递给小蔡。 小蔡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挠挠头,赧然地开口道:“阮荔姐,你能不能在外面陪着我啊?厕所有点远,而且里面没灯,我害怕……” “走吧。” 尽管有阮荔陪着,小蔡还是害怕得紧,快速地冲了个澡就出来了。 轮到阮荔,刚开始洗没两分钟,小蔡就接了个电话,是之前轮转的财经新闻部门有个采访细节需要与她再沟通一下。 小蔡语气为难。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好了就回来。” 待小蔡走后,阮荔边冲着头上的泡泡,边思考着明天的采访拍摄安排。 黑暗里人的思路似乎特别清晰,她又增补了两个要点进去,直到—— 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先是门把被握住,然后缓慢地往外拉。 “小蔡?”阮荔迟疑地喊道,同时小心翼翼地把挂在一旁的睡衣赶紧穿上,顾不得没清洗干净的头发了。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却一直无人回应。 阮荔此时知道门外一定不是小蔡。 她的心跳猝然加快,扯开嗓子朝着屋子的方向大声呼救。 厕所离她们住的房子有点远,四周静悄悄的,无人援助。 仿佛血液翻涌着大脑,喉咙像被人紧紧地捏住,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厕所离屋子的距离有点远,阮荔只能拼了命地大喊。 拉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脆弱的木门不堪一击,被生生地撞开。 阮荔惊恐地藏到角落里,紧紧地抓住靠在墙角的木棍,双手直颤抖,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紧张的呼吸。 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男人开口时声音粗粝沙哑。 是今天下午村口的那个男人! “人呢?” 阮荔缩在角落里,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瞪着一双眼睛关注着男人的动向。 男人的身体越靠越近,嗓子里发出尖锐的怪笑。 阮荔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撑着墙角站了起来,双眼一闭,用尽了全身力气举起手里的木棍朝着他的头一挥—— 却被男人右手生生地挡住,力度被突然化解。 男人顿时暴怒,伸手掐住阮荔的脖子。 阮荔感觉喉咙一阵剧痛,呼吸被遏制住,在失去意识之前,手扣住墙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膝盖踢男人的下面。 男人痛得低嚎一声,松开了钳制住阮荔的手,阮荔大口大口地呼吸,慌张地推开男人往外跑。 她拼了命地往外跑,村子里晚上没有灯,看不清路,她跌跌撞撞地往前奔。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阮荔踩着一块石头,被石头绊倒,膝盖摔在石子路上,单薄的裤子被细碎的石子磨破,雪白的膝盖变得血肉模糊,她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接着跑。 因为男人和女人体力的悬殊,距离被不断地拉近,阮荔脚下一个踉跄,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她知道这一次彻底没救了。 男人抓住她肩膀的一刻,不远处闪起摩托车的远光灯,明亮尖锐的光线划破夜晚漆黑的夜空,直逼两人。 阮荔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向前方,心中燃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一位身型高大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从远处走来。 “给老子把手松开。”冷硬的声音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阮荔蓦地被这道声音击中,心头微颤,有几分不可置信。 “你他妈谁啊你?”男人手仍然紧攥着阮荔的肩膀,啐了口口水。 话音还未落,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快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捏住他的手腕一拧,男人倒在地上直嚎叫。 “老子是你他妈大爷。”勾云野脚上穿了一双马丁靴,重重地踩在男人的背上,碾了碾。 经过阮荔时,他的衣角擦过她的手臂,然后她肩膀上的剧痛骤然消失,空气里有一股似有若无却又熟悉的雪松味。 勾云野将身上的黑色冲锋衣脱了扔在阮荔身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圆领毛衣。 他语气冷淡地说道:“穿上。” 她没有想过,两人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 他与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变化,瘦了些,头发理得短了些,五官轮廓更加锋利。 只是眼睛里的戾气令人望而生畏。 时间过得真快啊,原来已经六年了。 好久不见,拖了好久终于开新文了。 这是一个暗恋成真,久别重逢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祝大家看文愉快,生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重逢 男人被按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这种情况下,阮荔没有矫情地推脱,利落地拾起冲锋衣穿在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原本淡淡的雪松味此刻变得浓烈,肆意地充斥着鼻腔和喉咙。 勾云野从裤兜里掏出电话,接通后语气不耐地说道:“罗寅,这出戏就是你送给我的见面礼?” 没过两分钟,罗寅就打着手电筒从家里跑出来,嘴里还喘着粗气,甚至连衣服的扣子都系歪了。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瞪大了眼睛,面色惊异地说道:“刘疯子?” “罗村……”男人脸贴在地上,呜咽地哀求。 “勾总,这……你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刘疯子有精神病,有时候行为疯疯癫癫的,做了什么得罪了您的,还请您网开一面。”罗寅紧张得额头上的汗珠都快掉下来了。 “误会?你这么觉得?”勾云野轻讽,厚重的马丁靴在刘疯子背上狠狠地踩了两脚,“罗寅,如果你就是这样和稀泥的态度,这个生意我恐怕只能换人做了。” 刘疯子趴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疯了般的摇头。 罗寅为难地看向勾云野,“勾总,那您看怎么处理?” 勾云野没有搭理他,转头对身后的助理说道:“小王,报警。” 罗寅点头哈腰地对勾云野说道:“勾总,您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您今晚好好休息。” “罗村长,我不劳您费心。” 勾云野朝着小王微抬下巴,小王上前把刘疯子押走了。 勾云野嫌恶地捻了捻手指,抬步往村里走去,目光未曾落在她的身上,他兴许早就忘了她。 这么多年来,沦陷在回忆里止步不前的恐怕只有她自己。 勾云野已经走过她的身侧,她礼貌地控制住自己的声线,装得足够冷静,足够淡定。 “勾总。” 勾云野的脚步停顿在原地,却依然懒得回头。 “今天谢谢您。您的衣服我洗干净还您。”阮荔的感谢客气且礼貌。 “随你。”他冷漠地答道,丢下这两个字就径直离开了。 罗寅鞍前马后地跟在勾云野身后,丝毫没有要搭理阮荔的意思。 待他们走后,阮荔喉间舒出一口大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此刻才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疼痛。 阮荔回去的路上,碰到满脸焦急的小蔡。 小蔡看到阮荔头发乱乱的,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身上还有伤痕,浑身狼狈的样子,她一下哭了出来。 “阮荔姐,你怎么了?都怪我没有跟你一起。”小蔡紧抓住阮荔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阮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有惊无险,只受了点轻伤,没发生其他的事情。” 小蔡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那就好,我们赶紧回去。” 夜里阮荔听着身旁小蔡均匀的呼吸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清醒得过分。 那件事情之后,她斩断了与北城的一切联系,孤身一人去了南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从头开始。 她从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与他再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阮荔就醒了过来,实际上一晚上她都处在似睡非醒的迷糊状态中。 她用皮筋把柔顺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起床。 阮荔照了照镜子,她本身皮肤白,那道掐痕又青又紫,尤为突兀明显。 这一趟出来没有带丝巾之类的装饰品,阮荔值得把衣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隐隐约约只露出一点点痕迹。 早餐不出意外的又是白水煮土豆和白粥,小蔡倒是适应得快,有滋有味地地吃着土豆。 吃完出发去村里拍摄,路上碰见罗寅,他正端着盆在喂一条大黄狗,盆里装的是新鲜的土豆和白粥。 “这多少有点冒犯了吧。”小蔡小声嘀咕道。 罗寅看到阮荔,把喂狗的盆子放在一旁的土墩上,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支药膏,递到阮荔面前。 “阮记者,昨天的事情真的很对不住,昨天伤得不浅吧,这支药拿去擦擦吧,有助于伤口恢复。” 阮荔接过药膏看了看,有几分诧异,在贫困山区竟能买到这个修复伤口效果极好的外用药? 罗寅语气小心翼翼:“阮记者,昨天的事情,对不住啊。刘疯子他的确脑子有点毛病,您看能不能和勾总说说网开一面处理?” 阮荔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头:“罗村长,您不必同我说这么多,我只认法院的判决。” “我们今天打算走访拍摄雅拉村,还得请您帮忙派个人带我们转转。”阮荔语气诚恳却又不失强硬。 罗寅局促地摩挲着手,说道:“那我带你们去吧。” “麻烦了。” 雅拉村不大,全村面积仅3平方公里,三十多户人家,村民的收入来源是种植和养殖。 但是受限于贫瘠的土壤环境,只能产土豆之类的农作物,产量并不高,利润率也很低。 罗寅指了指远处的田地,村民们正佝偻着腰挖土豆。 “我们这里是山区,现代化的收割机进不来,进来了也派不上多大用场,都是村民们用锄头慢慢挖。” 小蔡问道:“怎么都是些年迈的老人在地里干活?村里的年轻人呢?” “咱们村先天条件不行,留不住人啊,年轻人都去大城市打工咯。”罗寅说到这里直摇头。 三人走到了一间土房子,矮小、破败、歪斜,仿佛一阵稍大一点的风雨就能将其掀翻。 房前站了一个瘦弱黑小的小女孩,背上还背着一个睡着的小婴儿,她此时正在徒手折干枯的树枝,那是她们烧火做饭用的柴火。 听见声音,小女孩停下手里的活儿,看向她们,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漆黑澄澈,眼神里有好奇、探究和胆怯。 她打量着她们,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局促不安地抿抿唇,用脏黑的小手小幅度地抠着自己的衣角。 阮荔顺势看见她身上极不合身的衣服,长袖的T恤上沾满了黄色泥土,几乎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颜色,袖口处短了一大截,露出因为做农活变得黑黑的手腕。 察觉到她们观察的目光,小女孩不安地把手背在身后,不想让她们看见。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小蔡走近了,蹲下身问道。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望着她,却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小蔡摸了摸她的头,又问了两遍,小女孩还是紧闭着嘴不答话。 “她是不是听不见啊?”小蔡回头小声地问道。 阮荔蹲下身,在硕大的背包里面摸了摸,找到一袋饼干和几颗糖果,放到小女孩的手里。 小女孩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大大的眼睛洋溢出了欣喜的表情,连紧抿的唇角也有了微微上扬的弧度。 “谢……谢。”她嘴巴微张,吐出不连贯的两个字,末了羞涩地挠挠头跑开了。 阮荔和小蔡却因这个行为心里不是滋味,在城里的孩子肆意地享受和挥霍着来自父母和家庭的宠爱时,这里的孩子却仅仅因为一包陌生人给的小小的饼干而无比欣喜。 她和她的弟弟恐怕就是这种无奈状况下的留守儿童。 罗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圆圆爸妈在深圳打工,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家里只有她和她弟弟还有个腿脚不便的爷爷。因为要照顾弟弟,圆圆现在八岁了却一直没办法去上学。” “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怎么能不上学呢?”小蔡听到这里有些着急,声音不免有几分尖锐。 罗寅不耐烦地说道:“大小姐,在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的时候,谈什么教育!” “阮记者,我对昨天针对你们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贫困县,之前有很多波的媒体过来采访拍摄过,都是走马观花地录几段视频,甚至连采访都是作秀。我担心……” “小罗村长,你的顾虑我们明白。但这一次的采访拍摄效果我也不敢和您打包票一定会达到你们想要的宣传效果。但是你发放心,既然我们来了,就一定会最真实地展示咱们村的情况,尽全力地做到最好。”阮荔语气平和诚恳。 “多谢你们。”罗寅紧握着阮荔的手说道。 罗寅派来的人带着阮荔两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村子逛了个遍,此间提到了村子里一片挨着悬崖的山,因为特殊的地形和气候,很适宜种植某种药用价值极高的药材,最近似乎被一家药企看上了,有意与雅拉村合作。 结合昨晚的经历,阮荔不难猜到是谁。 阮荔和小蔡被安排到和勾云野他们同桌吃晚餐,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小蔡小声嘟囔道:“果然还是得沾大老板的光才有肉吃。” 阮荔默默地吃着米饭,看着罗寅对勾云野阿谀谄媚,极力地推销着雅拉村,仿佛除了他们的这块地这世上再也找不出能种植那种药材的地了。 勾云野吃着饭,表情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未在听罗寅在说什么。 饭桌上除了罗寅的絮絮叨叨,无人说话,所以当阮荔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阮荔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上司肖译川,她起身走到门外接听电话。 肖译川先是关心了一番她在洛县的情况,然后向她解释了这一次的人事变动,并且承诺等这一波的风头过去了,会再把她调回金融板块。 阮荔并非不知道肖译川对她的心思,只是她没有办法给予回应,也不愿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带给她的便利。 “肖总,这一次的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也甘愿接受单位对我的处理。”阮荔淡淡地开口说道。 “不急,这件事等你从洛县回来后具体再谈。”肖译川转而问道:“学妹,在洛县进展顺不顺利,需不需要报社这边出面协调雅拉村?” 阮荔笑道:“学长,跑了这么久的新闻哪能不遇到点困难,解决一点小麻烦还是没问题的,不必劳烦您出面。” “学妹的工作能力我自然清楚,是我关心则乱了。”肖译川失笑。 阮荔挂断电话,回到屋里的餐桌,就看见小蔡对她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肖总吧?这才离开两天就紧张得不行了?” 罗寅在勾云野那里自讨了很久的没趣,正在尴尬,听到这个话题立马开口接上:“是阮记者的男朋友吧?讲了这么久电话,感情真好。” 阮荔莫名于自己突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对这种无中生有的话题有点无奈,正欲否认,却听桌子对面的勾云野喊道—— “罗寅!” 罗寅被猝然点名,手里握着的筷子抖了抖,语气小心地赔笑应道:“勾总,有什么指示?” “现在,上山。看看那块被你吹上天的地。”说罢,勾云野推开椅子起身。 罗寅饭还没有吃饭,抹了把嘴巴,一脸错愕地跟在勾云野身后。 他不懂这位城里来的大老板什么癖好,非要在温度零下的夜晚上山看地? 小蔡目睹了这一切,愣了半晌憋出一句话:“老板果然任性。” 阮荔默默吃完了饭,回到房间里,拉开拉链小心翼翼的上药。 这个药的效果着实不错,用了两次药后,伤口终于不再那么狰狞,结了一层淡淡的痂。 阮荔将早晨擦拭清洁过的冲锋衣折叠整齐,装进袋子里,出了门。 勾云野和罗寅上山还没有回来,只有小王助理在,阮荔把手里的口袋递到他手里。 “这是勾总的衣服,王助理劳烦您替我转交给勾总,多谢他昨晚的搭救。” 王助理没有接,笑得温和地说道:“阮小姐,如果想表达感谢,不如亲自转交给勾总。” 阮荔被他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这个王助理看似温文尔雅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拒绝人拒绝得滴水不漏。 阮荔心一横,索性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应该当面感谢他。 只是多年不见,或许连说话都变得尴尬生疏。 高原夜晚的风冰冷刺骨,直往她衣领里钻。 阮荔等了快半个多钟头,昏昏欲睡时,门外却传来手电筒的光。 勾云野脚步极快,明显的心情不佳,罗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他刚一走进院门,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屋檐下小小的身影,双手撑在下巴上,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 六年没有再见,她好像比那时更瘦了,脸只有巴掌大小,下巴瘦出了线条,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听到声音她突然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困倦中透着显而易见的警觉。 “勾总您好,这是您昨晚借给我的衣服,谢谢您昨晚搭救。”阮荔双手把折叠整齐的衣服递到勾云野面前,这声道谢礼貌得挑不出任何错。 勾云野的脚步停在原地,夜晚山野的风狂烈地吹,勾云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衣角被狂风掀起一角。 他突然转头,一双墨黑的眼睛凝视着阮荔,眼尾微压,目光里有嘲讽之意。 半晌后轻嗤:“不会有下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重逢 第3章 重逢 语毕,勾云野抄起她手里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阮荔怔愣在原地,半晌她抿唇,这样的局面与她设想的一样,不是吗? 凛冽的风呼啸而过,惹得人遍体生寒,阮荔脖子瑟缩了一下,打着电筒往自己的住处走。 勾云野站在二楼窗边,望着那道光影越来越远,直至走进远处的屋子,他才收回视线。 “勾总,昨天您吩咐的药膏已经交给阮记者了,她还说效果不错来着。” 勾云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那我先回去了。勾总,您注意休息。”罗寅摸不准他阴晴不定的心理,今天还是先撤为妙。 第二天阮荔和小蔡起了个大早,罗寅安排了一位村民带她们上山拍摄。 那座山去的人少,路很不好走,阮荔和小蔡背着摄像机走得更加缓慢,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山上的景致与山下截然不同,植被更加稀疏,被未化的雪笼罩着。 悬崖边上长了一种独特植物——天莲。 这好像就是罗寅同勾云野提到的具有非常强的药用价值的植物。 只不过这种植物能实现大规模种植吗?阮荔心生好奇。 如果能够实现,那对雅拉村脱贫摘帽,甚至是走向富裕都将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阮荔用摄像机小心翼翼地拍摄下看到的景象。 高原的气候瞬息万变,上一刻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下一刻天空便由亮转灰,飘起了鹅毛大雪。 “遭了,这雪不小。阮记者,我们得赶紧下山。” 阮荔饶是不了解山区的气候,也能从他慌乱的语气中感觉到情况不妙。 阮荔招呼着小蔡收拾好拍摄设备,赶紧下山,不然大雪封山可就麻烦了。 可是由于雪太大,山路上很快积上了雪,本就不好走的路变得更加难走。 天色越来越暗,而她们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阮荔拿出手机,发现在这山上,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小蔡吓得抓紧阮荔的手臂,声音颤抖地问道:“李叔,这荒山野岭的我们会不会遇到狼啊?” “天色一暗,什么都说不准。” 小蔡一听这话立刻被吓得眼泪汪汪。 雪越下越大,山路也被积雪覆盖得模糊不清。 吃完了最后的干粮,两个人又冷又饿。 “阮荔姐、李叔,我实在是走不动,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小蔡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蔡,不行,我们一刻都不能停下来。时间越晚我们只会越危险。”阮荔沉静地说道,“你把你的背包里的东西给我一些,这样我们下山的速度能快点。” 阮荔身上的负重更重,她收紧了背包的肩带,接着往山下走去。 走到山腰处熟悉的地标时,她长吁了一口气,山下的雪要小一些了。 不一会儿,听到远处传来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声音越来越近,阮荔这才看清楚来人是勾云野和罗寅还有王助理。 罗寅手里举着手电筒,看到她们大声抱怨着:“两位姑奶奶啊,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幸好没出啥事,不然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阮荔满怀愧疚地道歉:“抱歉,让各位担心了。” 勾云野站在暗处,穿了黑色的冲锋衣,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小蔡没站稳,一个踉跄,颤颤巍巍地说道:“我头有点晕。” 王助理赶紧扶住她:“有点像低血糖的症状。” 罗寅害怕小蔡在雅拉村出事他会担责,着急地说道:“李叔,那我们俩赶紧把她先送下山。” “勾总,我也去。”王助理说罢跟着他们走了。 阮荔和勾云野走在最后。 阮荔身上背的东西太多,此时能量消耗殆尽,下山也显得有些吃力。 勾云野走在她前面,一直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的低气压不言而喻。 “阮荔,几年没见,你倒是连以前也不如了。”勾云野语气讥讽。 阮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不甘示弱地反击:“勾总,我想我不管怎么样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猝然停下脚步。 她的肩胛骨旋即被捏住,强劲的力道迫得她背部撞到身后的树干上,幸亏有背包作为缓冲。 他站在低处,但由于身高的差距,阮荔比他也矮了大半个头。 尽管此刻两者的位置,阮荔处于绝对的弱势,但她丝毫不退却,昂起头执拗地与他对视,倔强又疏冷。 他双眼皮的褶皱很浅,浓稠如墨般的双眼近在咫尺,眼角的那颗小痣也清晰可见。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脖子处的伤疤,冰冷刺骨。 阮荔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想让自己露出半分怯弱。 “和我没关系?”勾云野嘴角微勾,讥讽的笑意更甚。 她有瞬间的怔楞,记忆中的那个人仿佛与此刻的他重叠。 那晚也是同样的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地落下,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她一天一夜没有睡,双眼熬得通红。 勾云野衣着单薄,站在漫天大雪里,雪花飘在他挺括的肩上。 “我们,非得走到这一步吗?”他的声音有几分隐约的哽咽,眼里甚至充斥着渴求。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拉住她的手臂。 她的眼眶泛起灼热,她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漠然又清醒地摇了摇头。 勾云野眼里那点抱着一点微弱希冀的光最终也灭了,他修长的指尖蜷了蜷,局促地抽了回来。 “阮荔你行。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转身又回头,很浅的双眼皮褶皱处有泛红的痕迹,他的声音如困兽般绝望:“阮荔,你是不是真以为我非你不可了!”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北城狂妄的风肆无忌惮地呼啸着,他踉跄离开的背影,在鹅毛大雪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鼻尖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阮荔茫然地抬头,是雪花。她这才从恍惚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她目视着眼前人。 他比从前五官更冷硬,浑身透着冷漠,有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她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他还守着两人的那点过往不放,不过是早已陌路的前男女朋友罢了。 他欺下身,她被困在他和大树之间,呼吸相闻。 他的手轻轻地将她垂下的发丝捻起夹至耳后,动作温柔得如同曾经,阮荔几乎快颤栗。 她指尖紧紧地扣住树干干枯的树皮,不肯自己在这场对峙中泄露丝毫的怀念,指尖被粗糙的树皮磨得泛起疼意。 与此同时,他的话让人如坠冰窖—— “呵。南方日报的记者在我这座山上出了事,我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俨然一副精英商人的模样,权衡利弊、趋利避害是商人本性。 勾云野说罢,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朝她伸出一只手,冷漠地说道:“行李。” “不劳烦,我自己可以。”阮荔冷着脸摇头拒绝了。 “阮大记者,你甘愿为事业献身,想在这山上喂狼,我可不想同你殉葬。”他的眉眼间满是不耐,话语尖锐又刻薄。 阮荔有点难堪,天色越来越暗,但考虑到实际的情况,她将肩上的背包卸下交到他的手里。 原本沉重硕大的背包背到他的肩上变得轻盈起来,他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大又疾。 阮荔的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她这才发现刚刚手指不小心被扎破了。 她垂眸,希望这次离开洛县后再也不要遇见他。 上一章:“不会有下次。” 这一章:“行李我帮你背。” 口嫌体正直的勾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重逢 第4章 妄野 当学校最后一道铃声响起,已是晚上的十点,对面图书馆的人流开始往外涌,或背着书包或提着电脑。 阮荔所在的校报编辑室正对着图书馆,是顶楼一间闲置的小教室改造而成,她经常坐在这里看见学校图书馆夜晚的人口攒动。 在这所全国TOP的高校里,聪明与天赋或许是这群优秀学子的代名词,但光鲜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旁人无法轻易窥见的努力与付出。 阮荔收回视线,揉了揉微疼的肩膀,轻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开始最后一遍的稿子校对。 这一遍核完就可以收工了。 “荔枝。”尚千桐从身后的位置上起身,走到阮荔的位置旁撒娇似地拉着阮荔的手轻晃,“我这篇稿子已经差不多了,但我今晚临时有点事情,实在来不及交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核对了一并交给主编?” 阮荔看着自己快完成的稿子,欲开口拒绝。 这已经不是尚千桐第一次这样了。 “帮帮忙,今晚的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尚千桐凑到她眼前,可怜地眨巴眨巴着大眼睛。 话既然说到如此地步,阮荔便点头同意了。 “谢谢啦,下次请你喝奶茶。”尚千桐喜笑颜开地提着椅子上的挎包,一溜烟地跑了。 阮荔对别人的喜怒哀乐没有什么探究的兴趣,默默带上了耳机,继续校对稿子。 当把两篇稿子邮件发送给主编后,阮荔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上门,下楼。 今天是冬至,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寒风直往阮荔衣领里钻,冷得她一哆嗦,她轻轻地掖了掖柔软的围巾遮挡寒风。 深夜的校园静谧得似乎有些萧瑟,然而不远处一群男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长空。 “老大,周五晚上的大好时光用来睡觉多浪费啊。今晚这个局保证让你开心。” “能有多开心?”男生声音带着被吵醒的困倦慵懒,这句话接得漫不经心。 听到这个声音,阮荔心一悸,下意识地朝着人群的方向望去。 这么冷的天气里,他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夹克,身型很高,肩背宽阔平直,包裹在工装裤下的两条腿笔直修长。 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男生挤眉弄眼,暗示意味极浓地说道:“卖个关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男生嘴角微勾,不太在意地嗤了一声。 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阮荔脚下的脚步不由得放缓,心头微动,微微失神。 “荔枝——”清脆的呼唤声从不远处图书馆的雕像下传来。 是阮荔的室友田小鱼。 阮荔答应了小鱼陪她去校门口买奶茶,差点因为尚千桐的事情耽误了与小鱼相约的时间,她掩了掩围巾,加快了步伐往她走去。 那群正在朝校门走的男生顺着小鱼视线看去,便看见了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高马尾的阮荔。 “老大,老大。”黑色羽绒服的男生略显激动杵了杵勾云野的手臂,往阮荔的方向使眼色,“我们学校的校花候选人,不过最后遗憾落选了。” 旁边的红毛兴致勃勃地附和:“第一次看见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那皮肤又白又透,就是气质有点冷啊。” 勾云野懒散地抬起眼皮,往那边望过去,阮荔抬眸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漠然的目光里。 她手指不自觉地掐了掐手掌心,目光淡然地撤离,没有再看他,走到了田小鱼身侧。 “老大,怎么样?”红毛语气兴奋,急迫地想寻求认同。 勾云野漠然地收回视线,手插在兜里,没放在心上似的说道:“不怎么样。” “这还不怎么样?”瘦高个十分不认同勾云野,“野哥你眼光太高了。” 这边田小鱼挽着阮荔的手,拍了拍胸口:“我刚刚是不是叫得太大声了?” 阮荔扑哧一笑:“大声又怎么了,你怕什么?” “当着全校最大的帅比,我不得注意一下形象吗?”田小鱼突然扭捏道。 “你喜欢他啊?”阮荔打趣道。 “算了,那可不敢。勾云野这样的大帅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田小鱼啧啧摇头,叹道,“爱上这样的男人不得掉一层皮?” 阮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荔枝,你天天忙着学习、采访,不了解我们学校的八卦。你知道他换过多少个女朋友吗?”田小鱼压低了声音,这是她八卦时的专属语气,“这才大二,我知道的都换过三个了。” 阮荔一时间没说话,关于他的风月她知道的比这还多。 “荔枝,荔枝。”田小鱼伸手在阮荔眼前挥了挥,“怎么心不在焉的?” 阮荔这才回神,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对了,你说你想去哪家买奶茶来着?” 田小鱼喜笑颜开地讲起东门外新开的那家买一送一奶茶店。 她们替寝室另外的两名室友也各带了一杯奶茶,回到寝室的时候孟笛和陶桃两人头凑在电脑前,正叽叽咕咕地讨论着什么。 陶桃回头看见推门而入的阮荔,义愤填膺地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叫嚷道:“有黑幕,绝对有黑幕!” 阮荔拎着奶茶不明所以,但直觉这事儿与自己有关。 陶桃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到电脑前,屏幕上闪烁着一排红色加粗的大字—— A大年度校花大赛落幕,花落音乐学院。 配图是一张女生的照片,精修过的写真,头发卷翘又浓密,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眼尾处的眼线向上微挑,用风情万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排名第一,总票数38798票。 想必她就是那位标题里写的音乐学院校花了。 “实至名归。”阮荔点点头,说着还拿过奶茶嘬了一口,表示欣赏和赞同。 陶桃瞪着她,说道:“你往下翻。” 阮荔默默往下划拉鼠标,然后在二楼看见了自己的照片,囧了。 这是她学生证上面的照片,大学入学的时候统一拍的。 当时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拍照片的教室,穿着白T,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慌里慌张地就被老师赶到椅子上坐着,摄影师咔嚓一声按下快门就了事。 如今自己的这张照片骤然出现在校园论坛里面,仔细一看头顶还有一小撮刘海不服帖地翘了起来。 照片下赫然写着排名第二,总票数38780票。囧。 “气愤吗?”陶桃指着屏幕问。 “有一点。”阮荔放下奶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谁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照片放上去的,还是这么不修边幅的照片!” 陶桃嘴巴张成O型,寝室里的空气一度安静了几秒。 “荔枝。”孟笛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你的关注点——” “真的很与众不同。” 陶桃咆哮道:“就差十几票,而且你前期票数一直比柳思思高的,居然在最后一个小时被她超了。她肯定刷票了!” 阮荔大脑运转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新晋校花的名字叫柳思思。 “话也不能这么说,柳思思长得的确挺漂亮的,多明艳的长相啊!”阮荔不甚在意地拿着睡衣往浴室走,仿佛这件事与她截然无关。 其他三人望着她的背影直摇头,一脸的怒其不争。 阮荔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她平时不爱化妆,皮肤却干净透亮,一弯柳叶眉细长,偏狭长的眼眸里似装着江南的烟波,又有股子看不穿的神秘疏离,让人欲一探究竟便深陷其中。 偏偏这位美人对自己的美貌从没放在心上,也从不自恃美貌便骄矜。 洗完澡阮荔从浴室出来,慢慢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听着室友聊天。 她们的话题已经从校花评比这件事延伸到了新晋校花柳思思的身上。 “真是没有想到,柳思思这种大美人也会纡尊降贵去追人,她不是一向眼高于顶吗?”田小鱼说着直摇头。 “可对方是勾云野就得另当别论了。” 听到这里,阮荔擦拭头发的手顿住,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勾云野从来都是不主动、不拒绝。身边一等一的美女从来没断过,这柳大校花要是不主动就没机会咯。”陶桃有点幸灾乐祸,对校花跌下神坛这事非常喜闻乐见。 “你们说柳思思有戏没?”孟笛好奇。 “虽然不喜欢她,但据我观察,和勾云野处过的全是这种明艳张扬型的美女,搞不好很吃她这一挂。”陶桃努努嘴巴,“荔枝,你说呢?” 阮荔被猝不及防地点到名,喉咙莫名有些涩,她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她摇了摇头:“这我不太清楚。” 陶桃拍了拍脑袋,“哎呀,我真是的。荔枝对这些一向不大感兴趣的。” 三个人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而阮荔却莫名其妙地情绪不太高,心情就像湿了水的海绵,湿漉漉的。 阮荔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内心深处作怪的情绪,捧起手边的书看。 许是刚刚的话题让她难以平静。她放下书,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朋友圈。 尚千桐新发的一组九宫格的照片映入眼帘。 她神使鬼差地点了进去,前几张是尚千桐的自拍,翻到后面是她和另一个女生的合照,正是刚才讨论过的新晋校花柳思思。如此寒冷的冬天柳思思穿了一件吊带连衣裙,露出的锁骨纤细又精致。 她无所事事地划拉着照片,直到最后一张—— 柳思思举着酒杯对着身侧的人嫣然一笑,娇俏又妩媚。而她的身侧是熟悉的那张脸。 勾云野的外套已经脱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后背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他右手搭在旁侧的沙发背上,仿佛将柳思思虚揽在怀里,他也在偏头看她,嘴角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 第5章 妄野 冬天的阳光有一点温度,却不过分耀眼。 体育课上,羽毛球老师教了大家网前击球,让大家自行练习,而他自己则端着茶杯回了办公室。 女生们击球练习两个来回之后,便三三两两地坐在草坪上开始聊天 。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那杯奶茶还是因为那张照片,阮荔晚上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大约刚睡了两三个钟头,闹钟就响了。 此刻,阮荔握着羽毛球拍,盘腿坐在草坪上,百无聊赖地抬头望着天空,思绪放空。 陶桃正抱着手机按得噼里啪啦,和她金融系的男朋友毕岩聊得热火朝天。 两人是同班的高中同学,高中的时候因为学业两人并没有在一起,而是相约考全国最好的大学。 考上A大之后,两人才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如今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每天都说不完的话。 陶桃气愤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嘴里嘟嘟囔囔道:“又是全系考试,读金融系真不容易。” 阮荔把下巴慵懒地杵在直立的羽毛球拍上,眼睛微眯着说道:“金融系毕竟是咱们学校的王牌专业,以后毕业都是前途无量的。” 提起自己的男朋友,陶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不过他们系竞争也是真激烈,当年他在我们市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在金融系成绩也只能堪堪中上而已。” “中上也很不错啦!这里可是人才济济的A大,他们系更是分数最高的系,能进金融系就很不容易了。”阮荔睁开眼睛,十分认真诚恳地安慰道。 陶桃扑哧一笑:“要不是你是咱们新闻系全系第一,我会觉得你更加诚恳。” “我说真的。” 陶桃的手机闹钟突然响了起来,“今天公布选修课结果!” 她立刻在手机上戳戳戳,万分紧张地刷着学校的教务系统。 不管怎么说,A大还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但是却有着与学校名气极不相称的服务器,每到选课之时必卡爆。 第一轮选课的时候,总有部分学生选不上选修课,于是学校会进行第二轮的随机安排。 “千万别分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选修课啊!”陶桃作双手合十状,嘴里嘟嘟囔囔。 阮荔虽然表面镇定,但是心里却也有几分忐忑,抽到编程、数学这种课程也够她掉一层皮的了。 “啊,传统书法!幸好幸好,不就是写写字儿嘛。”陶桃激动地掐着阮荔的手臂,惊呼道,“快看看你的是什么!” 半晌阮荔的手机界面才加载出来—— 摄影理论与实践。 “荔枝,你这个不错诶。你不是正好挺喜欢摄影的吗?” 摄影是她为数不多的兴趣,从读高中的时候她没事就喜欢拿着相机到处逛逛拍拍,有一些投给杂志社的照片还被采用了。 阮荔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荔枝,你就该多笑笑,你这一笑,我都要弯了。”陶桃捂着胸口夸张地说道。 “这样的话,你家毕岩可要提着十米大刀追杀我了。”阮荔揶揄回去。 “讨厌。” 隔壁的篮球场传来一阵骚动,阮荔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勾云野脱掉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随意地往旁边架子上一丢,只着一件黑色球衣往球场中间走去,他肩很宽,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肌肉紧实。 面对周围此起彼的声音,他眉眼冷淡,面无表情地拎着篮球往球场中央走去。 阮荔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又缓缓收回视线。 “卧槽,勾、勾云野?他们不是全系考试吗?”陶桃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人仿佛活见鬼。 没错,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勾云野也是A大金融系的。 “金融系出现这样的一个人物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在大家都恨不得把每分钟掰成两瓣用,不是在卷绩点就是在卷实习的金融系里,勾云野完完全全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课上睡觉、翘课、缺考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已经让人见怪不怪了。 勾云野上场后,刚才冷冷清清的篮球场逐渐变得人声鼎沸起来,不少女生集中到球场一圈。 他抢下一个篮板后,快速运球绕过两人,快攻上篮,又得一分,欢呼喝彩声顿时不绝于耳。 “哇靠,柳思思这丫的也来了。”陶桃手肘杵了杵阮荔,朝着篮球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追得这么紧?” 寒冬腊月的天气,柳思思不像大家一样穿着肥大臃肿的羽绒服,而是穿了一件剪裁合身的驼色大衣,整个人高挑又纤细,浓密的卷发披在脑后,走起路来卷发摇曳,女人味十足的风情万种。 “穿这么少,她也不嫌冷?年少不知养生好,老来寒腿怪谁了。”陶桃嘴里念念有词直摇头。 “野哥,还来吗?”一个男生意有所指地问道。 这位大名鼎鼎的柳大校花此行的目标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勾云野目光不甚在意从柳思思身上掠过,擦了把额头的汗,朝着篮板的方向抬抬下巴:“继续。” 许多探究的目光落在柳思思身上,她依然高傲淡定,将把手里拎着的一瓶矿泉水放进手提包里,双手抱臂,不急不躁地站在篮球场边,精致的下巴高高微扬,宛如睥睨一切的白天鹅。 阮荔感受到包里的手机振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对陶桃指了指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她走到无人的篮球场背后的草坪,语气轻柔地接起电话:“凡凡,怎么现在有空给我打电话?” 现在是上课时间,妹妹薛迎凡应当在学校里上课的。 “姐,你怎么最近都没给我打电话。”薛迎凡握着听筒撒娇似的小声抱怨道。 阮荔对这个小了四岁的妹妹甚是宠溺,声音越发温柔:“凡凡抱歉啊,姐姐错了,下次一定记得。” 其实并非她忘记了,而是好几次打回家里都是母亲阮茵兰接的电话,语气冷淡地告诉她妹妹已经休息了,不要打扰她,之后便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那这次就原谅你了。”薛迎凡颇大度地说道,“上次你说帮我抢的画册怎么啦,抢到没呀。” “放心吧,我一早就去现场排队了,那当然抢到啦,还有画家的亲笔签名呢。”阮荔很宠这个妹妹。 “哇塞,姐,你太棒啦!爱你!”薛迎凡激动得声音都尖了。 阮荔意识到什么,紧张地问道:“凡凡,你怎么这会儿打电话过来,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是不是头又不舒服了。” “没有啊……就是学校下午有活动提前放假了。”薛迎凡的声音透着心虚。 虽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是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阮荔对自己的这个妹妹非常了解,撒谎总会被她一眼识破。 “薛迎凡。”阮荔语气严肃地正色道。 薛迎凡吐了吐舌头,轻松地说道:“我就是早上没吃什么早餐,体育课上低血糖晕倒了,妈妈就大惊小怪地非得送我去医院,医生都说是小问题。” 薛迎凡确诊脑部胶质瘤已经有三年,从最初偏头痛再到现在的视力变差,阮荔担心她的症状在逐渐严重。 她这个妹妹古灵精怪,但是却很懂事。 “凡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薛叔叔或者妈妈讲,不要自己忍着。听见了吗?”阮荔温声说道。 “好啦好啦,知道了姐。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像个啰啰嗦嗦的老妇人。”薛迎凡佯装嫌弃地开玩笑。 “妈妈……妈妈她最近怎么样?”阮荔的手下意识地抓住身侧的栏杆,指尖泛白,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薛迎凡没心没肺地回答道:“妈妈挺好的啊,退休生活很丰富,早上去上老年大学学画画,下午去茶楼打会儿麻将。” “那就好。”阮荔抿抿唇。 自从她离开云城来到北城上学,她的母亲阮茵兰从未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更不必说关心她的大学生活。 不过这么多年,自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挂断电话之后,阮荔心里有些失落,她垂头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砰——” 手臂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牵拉感,身子震颤,阵痛袭来。 阮荔的翘挺的鼻尖撞在男生坚硬的肩膀上,清冽的气息极其具有掠夺感地涌进她的鼻腔。 鼻尖的撞击感太过猛烈,疼痛的感觉顿时从鼻尖处席卷到整个大脑,引得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腾空而来的篮球被勾云野紧紧地停在手里,露在球衣外面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青色的血管脉络因为用劲而突出。 他手腕一弯,篮球“咚”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发出闷沉的声音。 他这才低头望向被他救下的人。 她轻揉着微红的鼻尖,因为疼痛,她的眼角还泛着红,剪水般的乌瞳水雾还未消散,干净澄澈得不掺杂任何杂质。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橙花香。 阮荔的视线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的眼皮很浅很薄,整个人看起来疏懒冷漠。 “走路不看路?”他眉心微蹙。 欢迎大家收藏[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妄野 第6章 妄野 她抿了抿唇,缓缓站起身,拉开与勾云野之间的距离。 “谢谢。”阮荔轻声说道。 淡淡的橙花香骤然消失,勾云野的眼皮蓦地一跳。 勾云野垂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半晌无声。 周遭的声音逐渐远去,阮荔只听得见吹过耳边的风声和自己如擂的心跳,她白嫩的手指蜷曲在身后,紧紧地抠住衣角。 在她的防线濒临突破时,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云野。” 柳思思越过阮荔,走到勾云野的身侧,动作流畅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语气亲昵地说道:“我们该走了,一会儿他们等久了。” 语毕,柳思思眼波流转,侧目看向一旁的阮荔,眼中的警告与独占意味明显。 阮荔淡然地迎上柳思思的视线,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然后侧身站到一旁。 “走吧。”柳思思拉住勾云野的尾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 阮荔垂眸站着,余光看见两人交缠的手指,心里无端地像咽下一口酸柠檬。 待两人一同离去之后,阮荔还楞在原地,鼻尖有种酸疼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就是摄影课,阮荔起了个大早,到教室的时候只有零零星星的两三个人。 她环顾一圈,挑选了一个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一株盛放的腊梅,香气袅袅。 她从背包里面掏出相机,对着嫩黄色的小花“咔嚓”一声按下拍摄键,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张照片。 临近上课,教室里面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这门课的老师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的年龄,五官出众,线条硬朗,梳着背头,穿着时尚的飞行员夹克。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挽了挽衣袖,手撑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后说道:“今天第一节课,教室就已经座无虚席了,看来各位同学对学习的积极性很高啊。” “我上课,从来没有点名的惯例。靠点名留住学生,多少是对老师个人魅力的一种自我否定。” 全班爆发出哄堂大笑,更有调皮的男生插科打诨道:“老师,你就不怕下周学生少一半啊?” 沈老师开怀地笑了笑,幽默地回道:“那只能说明同学们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宽松的灰色连帽衫,两手空空,连一只笔都没有拿,一脸困倦地朝着老师的方向点头示意。 沈老师下巴一抬,示意他进去,然后转头说道:“比如说这位同学今天晚来了一会儿,说明就是有更重要的事嘛。” 自从勾云野出现在教室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在A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至于“更重要的事情嘛”—— 不就是睡觉。 全班的同学们憋笑憋得很辛苦。 阮荔余光瞄见他从她的那一排经过,然后身后传来一阵桌椅的吱呀声,她的桌角笼上一层阴影,很快阴影消失,阳光回归。 是他坐在了自己身后。 冬日的阳光竟像夏天般有了热烈的温度,让她的后背迅速升腾起一团焰火,滚烫灼热。 沈老师是纽约艺术学院毕业的,专业水平和艺术审美都十分在线。 他向大家讲解摄影理论的时候并不枯燥刻板,反而极具幽默感,就连刚上课时插科打诨的男同学都听得专心致志。 阮荔却一整堂课都如坐针毡。 沈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无主题自由拍摄。 他提到他这门课还是需要一个课代表来帮他收集一下全班同学的摄影作业。 没有一个人自告奋勇,同学们似乎都兴致缺缺。 A大的学生都善于将自己的大学生活规划得井井有条,有限的课余时间可以用来钻研专业课,用在学生工作上,用来卷实习。 但似乎大家都不想让一门仅一学分的选修课占用自己太多时间。 见状,沈老师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当,那我只能指定了哦。” 说罢,他环视了教室一圈,目光落在阮荔这边的方向。 “那就今天迟到的那位同学吧。” 不知道是不是阮荔多想了,她总觉得沈老师的表情有点捉弄的意味。 阮荔听见身后传来桌椅轻晃的声音,是他坐了起来。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刚睡醒困倦沙哑的声音—— “行啊,沈老师。” “那就请各位同学将自己的摄影作品发给课代表同学汇总。” 下课后,好几个女生围了过来,问勾云野的联系方式。 “课代表,可以加个你微信吗?好把摄影作业发你微信上。” “发沈老师邮箱,113XXX@□□。”勾云野言简意赅。 “课代表,以后摄影学习方面有问题可以请教你吗?”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 勾云野睨了她一眼,明显没有了耐心:“我不懂,有问题找老师,他手机号1388XXX。” 阮荔慢吞吞地收拾着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她想与他多呆一会儿的私心。 女生们都被他恶劣的态度劝退,不再自讨没趣。 教室里只剩下阮荔和勾云野两个人。 阮荔垂收拾书包,只听见身后的勾云野语气不耐地说道:“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空气里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阮荔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见勾云野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方向。 他以为她也是留下来问问题的? 阮荔错愕地摆摆手,认真地解释道:“我在收拾东西,没有问题要问。” “抱歉。” 他嗓音低沉地说道。 勾云野接了个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轻笑着说道:“行啊,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勾云野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但是不管在高中还是在大学,人缘却一向很好,同学间办个聚会或过个生日都喜欢邀请他。 阮荔收拾好书包去了校报编辑室,刚坐下开始写稿子就接到了陶桃打来的电话。 陶桃在电话里邀请她晚上一起去参加男友毕岩的生日聚会。 阮荔想到还未完成的稿子,有些犹豫,但是架不住陶桃撒娇,“今晚上都是他们学院的同学,我都不是很熟悉,你就陪我一块去嘛。” “好吧好吧。”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勾云野在教室里接的那个电话。他和陶桃的男朋友毕岩都是金融专业的。 他会不会也要去? “晚上八点在北门外面的星乐派哦!”陶桃抛出两个飞吻,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阮荔回到电脑前继续写稿子,写完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已经七点半了。 她把笔记本电脑收进书包里,走出图书馆,她揉了揉空空的肚子,才发觉有些饿。 但她担心迟到,还是决定直接过去星乐派。 星乐派是A大外面比较高端的KTV,一般的学生活动聚会都不会选在那里,倒是有不少学生愿意为了生日聚会买单。 阮荔被服务生引到包厢,推开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但都是一些不熟悉的面孔。 陶桃正挽着男友毕岩的手臂坐在包厢沙发的中央,亲昵地耳语,看见阮荔进来,立即起身挽着阮荔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毕岩向阮荔点头打招呼,毕岩皮肤白皙,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书卷气很浓。 这里大都是金融学院的学生,一群人许是常出来聚,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喝酒唱歌玩游戏,氛围火热。 一轮游戏刚结束,有个穿着宽松黑色卫衣的男生就拎着一瓶百威坐到了阮荔旁边。 “美女你好,我叫庞景。你和嫂子一样也是新闻系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啊。” 阮荔正握着叉子将西瓜往嘴里送,被这句直白的开场白尬住。 “人天天泡图书馆,你天天混迹在哪儿,不是酒吧就是夜店,上哪儿见去?”毕岩长得文质彬彬,吐槽起人倒是毫不留情。 庞景不乐意地瞪他两眼,转眼笑眯眯地对着阮荔说道:“妹妹,别听他瞎讲,我也常去图书馆的。下次我们可以一起约自习啊。” “你上哪门子自习啊?多亏野哥给你垫底,不然最后一名非你丫莫属。”毕岩丝毫不给庞景留面子。 庞景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对兄弟们的吐槽丝毫不放在心上,嘴里还絮絮叨叨地继续跟阮荔说着话。 阮荔出于礼貌应付着他,庞景越说越来劲,甚至把酒给阮荔倒上了。 “谢谢,不过我真的不太能喝酒。”阮荔对过度热情的人有些过敏。 她揉了揉空空的肚子,环顾四周,有点心不在焉。 包厢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阮荔抬头,方才被提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走廊的灯光照出他的轮廓,他依旧穿着今天上课时穿的那件灰色连帽衫,微勾的眉眼昭示着他心情不赖。 包厢里的人热情地冲他打招呼。 “抱歉老毕,路上有点事耽误了。生日快乐。”他歉意地颔首。 “都是小事,我们不会怪罪你的,你自罚三杯就行了。”那边的男生端着酒杯走过来,起哄道。 勾云野眉眼微展,眼角似乎有放松的笑意。 “行啊。”他倒也不含糊,接过酒杯便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 阮荔坐在角落里,看着他喝酒时微闭的双眼,锋利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看得出来他跟这一帮同学的关系都很熟稔不错。 刚刚在那边喝酒的同学全部拥过来,这边的沙发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勾云野坐在了靠近门口的沙发上,也就是庞景旁边。 庞景敷衍地跟他说了两句话,接着不死心地缠着阮荔,想跟她喝酒。 阮荔觉得庞景话多得仿佛一只聒噪的苍蝇,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甚至有些引起她生理上的不适。 “抱歉啊,我酒精过敏。”考虑到他是毕岩的朋友,阮荔拒绝得很礼貌。 “没事没事,喝酒不成,还可以一起自习嘛。”庞景厚脸皮地说道。 阮荔无语,胃开始隐隐作痛,阮荔左手覆在肚子上,轻轻地揉了揉。 “庞景。”勾云野手里把玩着一只空了的酒杯,喊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野哥?”庞景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 勾云野云淡风轻地说道:“计量老师下午找你来着。” 庞景脸色突然一变,“腾”地站起来:“完了完了,他让我下课去他办公室了,我完全忘记这回事了,要挂科了。” “老毕,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啊。”他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之前还不忘撂下一句。 庞景走了之后,阮荔的耳根总算是清静了。 但是他一走,阮荔和勾云野之间便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懒散地背靠在沙发上,长腿支在地上,微微敞开,慵懒自在。 庞景刚走不过两分钟,就有个女生坐到了勾云野的旁边。 女生穿着露脐修身的T恤,下面是一条百褶短裙,露出一双白皙的长腿。 那个女生阮荔有印象,刚刚唱了一首梁静茹的暖暖,声音十分甜。 她眉眼含笑地同勾云野攀谈,毫不掩饰眼里的好感。 “柳思思真是你女朋友啊?”女生声线娇俏地问道。 勾云野懒散靠在沙发上,眼皮耷拉着,没有搭腔。 女生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不满意地嘟起了嘴,手轻抓着勾云野露在外面的小臂。 “到底是不是嘛?” 胃里牵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阮荔白皙的手紧紧地攥紧衣服,眉头紧蹙。 “这跟你有关系?”勾云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斜睨着女生问道。 女生眉眼含笑,放软了声音撒娇似地说道:“你说呢?” 勾云野轻声笑了,下巴朝着屏幕的方向微抬:“到你的歌了。” 留下这句话,便起身推门离开了包厢。 女生见勾云野离开了,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起身回去唱歌了。 胃里的抽搐感让阮荔眼睫微颤。 勾云野此刻坐在人群中,和那群男生一起喝着酒,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陶桃晚上酒喝得有点多,回到寝室还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拉着田小鱼和孟笛八卦。 “我今天算是近距离感受了一回勾云野的魅力,他就是一行走的春药,往那儿一坐,就有各种女生往上贴。” “这么多美女环绕,柳思思危啊。”田小鱼啧啧道。 “我说按这状况,我赌他和柳思思不超过三个月就得掰咯。”陶桃佯装掐指一算。 “得了,我猜能坚持两个月就不得了了。” 然而次日,柳思思把勾云野甩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学校。 第7章 妄野 第二天,阮荔正在校报社写稿子,只听手机在桌面上不停地震动。 她打开微信就看到她们宿舍的四人小群消息已经99 ,她滑到顶端,一眼就看到炸裂的帖子—— 校草勾云野被新晋校花柳思思甩了。 阮荔大致浏览了一下,是八卦新闻中常见的标题党文章,配了几张柳思思和一个高大男生并肩站在一起的照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 因为勾云野和柳思思都是校园的话题人物,所以这篇帖子霸占了A大榜首,并且热度还在持续增加。 田小鱼:【听说是有其他女生公然撩勾云野,柳大校花生气了。你想勾云野那我行我素的性子,从来只有女生哄他的份儿,他从来不哄女生的。柳校花觉得在他那里不受重视呗,一气之下就提分手了。】 孟笛:【想来也是,校花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谁身边还没有一把追求者。】 陶桃:【把勾云野甩了马上就能光速找到帅哥,牛啊。我瞅着这帅哥好像也挺不错。】 孟笛:【不过我怎么觉得这把还是柳校花输了。】 田小鱼:【 1】 陶桃:【 10086】 阮荔忙于写稿子,且对这些真真假假的帖子持怀疑态度,所以没有在群里发言。 彼时勾云野还在睡觉,手机却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他不耐地接起电话。 “喂?” 那边语气戏谑:“我的课代表,还没起床呢?你今天可上了学校头条了。” “毛病。”勾云野昨天很晚才睡,却沈朔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吵醒,很是不耐烦。 “话题人物,你就不关心全校同学们都在讨论什么?”沈朔揶揄,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勾云野被吵醒,彻底没了睡意,揉了揉头发坐起身,百无聊赖地查看手机。 “有话快说。”勾云野懒得和他绕圈子。 沈朔笑意难掩,在电话那头一字一顿地念:“校、草、勾、云、野、被、新、晋、校、花、柳、思、思、甩。” “沈朔,你一个人民教师,一天到晚无不无聊?” “行行行,不逗你了。不要忘了把全班的摄影作业发给我哦,课代表。” “知道了。”勾云野挂断电话。 勾云野依稀想起昨晚的事情—— 他昨天刚从毕岩的生日宴回寝室,柳思思就发微信质问他昨天晚上与他举止亲密的女生是谁,要是不给她一个解释那今晚没完。 从小到大搭讪他的女生数不胜数,他还真没什么印象。 勾云野回复:【不认识。】 谁知就这三个字,直接让柳思思炸了,噼里啪啦地发了一长串文字控诉他,并且明里暗里地威胁他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然就要跟他分手。 勾云野耐着最后的性子看完,看到最后不禁拧紧了眉头,他这辈子最讨厌被威胁。 【随便你。】微信发出这三个字后,勾云野就关掉屏幕睡觉了。 然而一大早起来被一通八卦他的电话吵醒,勾云野简直莫名其妙。 他挂断和沈朔的通话,这才看到柳思思发给他的微信,或许说是分手宣言更恰当。 勾云野眉眼间写满不耐,他直接点叉,关掉手机。 百年校庆即将到来,校报社最近要竞选校庆采访记者,有意向者需要准备一份竞选材料。 但校报社的人都清楚,最具有竞争力的两个人就是阮荔和尚千桐。 尚千桐两周前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请校报社的主编老师不要派采访任务给她了,于是校报社的活儿都堆到了阮荔手里。 她还有好几个采访稿没有写,准备竞选材料的时间会非常紧张。 她关闭聊得热火朝天的□□群,放下手机正准备接着写下一篇稿子,就听到尚千桐边打电话边走进来。 看见阮荔,尚千桐压低了声音安慰道:“没事的,他没有回你,可能是还没有看到你发的微信。” “哎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冲动。追了这么久才追到,这才哪儿跟哪儿,你就稳不住了?” “不过也别太担心,既然他当初能选择跟你在一起,说明对你还是喜欢的,到时候不行服个软认个错就是。” 不过因为校报社过于安静,阮荔饶是再不想听,她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耳朵里。 阮荔大概猜到是在说那件事。 挽回基本没戏。阮荔在心里默默想。 从高中到大学,他身边的女生虽然换过不少,但是无一不是主动追求他的,他从不主动。 但那些女朋友几乎也都是因为他的冷淡和不上心提出分手,和柳思思一样。 也曾有几个试过挽留,但是从没人成功过。 尚千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碍于阮荔在场不好说,目光瞟了好几眼阮荔的方向。 阮荔对这种显而易见看得到结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她敲完这篇稿子的最后几个字,戴上耳机背上书包出去了。 她在校园里漫无目地闲逛。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但她似乎还从来没有认真感受过这个偌大的校园。 她想,人好像总是对习以为常的事物缺乏足够的关注。 学校里有墙边冒绿芽的新枝,有高声鸣唱的山雀,阮荔拿着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最里处的一栋教学楼,红砖的教学楼兴建于九十年代,如今已经不再使用了。 阮荔本准备离开,但在转身之际,瞥见了二楼角落的小簇小簇的白色小花,掩映在绿色叶片中。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欢喜,她顺着墙角走到了花丛下,在红墙的另一面有一处不明显的楼梯,可以通往二楼。 阮荔怀揣着一颗对未知惴惴的心,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往上走。 楼梯扶手生了红色锈迹,沾在她的手上。到了二楼,她轻轻地回头,眼前竟是一片七里香的花海。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如此美丽的景色是今天最大的一份惊喜。 繁密的小花争着从翠绿的叶片中冒出头来,密集地绽放,沐浴在温柔的阳光里。一阵风吹过,花和叶纷纷摇曳,仿佛生出一阵阵欢呼。 阮荔赶紧举起相机,调整了构图,飞快地按下快门键,生怕慢了一秒,这里的美景就会消失不见。 阮荔心满意足地拍了好多张照片,才有心思慢慢打量起这片小天地。 这是这栋荒废的教学楼的二楼露台,面积只有十几平米,角落里还放置了一张长椅,长椅看起来还很干净,这个地方应该常有别人来。 她想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课,应该没有别人来吧,那她可以小小地占有一会儿这方小天地。 她惬意地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手机又开始叮叮咚咚地弹出新的消息,这是一篇新的帖子。 帖子梳理了勾云野从进入A大以来,交往过或者有过暧昧关系的女生,有些还附了照片。 帖主在帖子最后还作出总结,勾云野钟爱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类型的美女。 阮荔闻到空气中的似有若无的烟味,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是你?”勾云野看见一张张皇失措的小脸,脸上写满了紧张。 阮荔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他,他依然身着惯常的黑色卫衣,修长的指节夹着一支烟,火星跳跃。 她的手指紧紧捏住手机。 她定了定神,状似淡定轻松地打招呼:“你好。” “我们昨天晚上在毕岩的生日宴上见过的。”勾云野手捏着烟头在红砖的墙壁上杵灭。 阮荔心道,何止昨天的生日宴,我们见过的次数可多,只是你不记得。 她淡淡笑了笑,说道:“我记得。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慌乱地转过身,收拾书包,手机却没有拿稳掉在地上。 屏幕还没熄灭,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红色加粗的字体—— 勾云野历届女友盘点,他钟情身材婀娜的美艳型。 阮荔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八卦正主被正主撞个正着更尴尬的事了。 阮荔飞快地蹲下,捡起手机,挤出一个奇怪的尬笑。 “对我这么好奇?”勾云野戏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漫不经心地捉弄她,“要不你跟我试试?” 他今天一起来就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心情不悦,她看起来就胆子小,他坏心思涌起,故意恶劣地逗逗她。 他看见她脸都吓白了,她冲他说了句抱歉,背着书包飞快地跑掉了。 勾云野一时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第一次被人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错身的那一刻,他从绵密的七里香味道里闻见了一缕橙花香。 他坐在长椅上,举起手机对着那片七里香闪了几张照片,微信发给沈朔。 YE:【作业。】 沈朔的微信回得飞快。 【你这拍的什么玩意儿,你是一点谢阿姨的摄影天赋也没遗传到啊。】 刚发出来,这条微信便被撤回了。 沈朔:【我瞎说的,别在意。】 YE:【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沈朔:【那课代表再帮忙整理一下今天同学们的摄影作业哈。】 阮荔迈着飞快的脚步离开,回到宿舍,阮荔把相机的内存卡插在电脑上,把今天的照片储存到电脑上。 田小鱼拿着一杯奶茶哼着歌从门外进来:“这花儿真漂亮,在哪儿照的啊?” 阮荔后背刹那不自然地僵直,她愣了两秒后才含糊地说道:“今天在学校外面瞎逛的时候发现的。”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生害怕自己拙劣的谎话被识破。 那片七里香花海,她私心地不想让旁人知道。 幸好田小鱼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喝着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阮荔狂跳的心才逐渐平歇下来,她最终选了一张翠鸟栖枝的照片作为摄影作业发到了邮箱里面。 勾云野打开邮箱,没什么耐性地收邮件,大家上交的摄影作业绝大多数都显得很业余。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把摄影作业打包发给沈朔,邮箱里面又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 3月5日摄影作业(2012级新闻系阮荔)。 这一份邮件,在一众以乱七八糟方式命名甚至未署名的告白邮件中,简直是一股清流。 乖学生的气质一览无余。 勾云野点开附件,那是一张翠鸟的照片,背部辉翠蓝色,光泽发亮,挺直了腰背站立在冒嫩芽的新枝。 构图讲究,其他的细节都通过虚化处理,更突出重点。 看得出来,是有摄影底子的。 不过,不论谁拍的都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把这一张照片加到文件夹里,一起打包发给了沈朔。 YE:【作业都在这里,别再烦我。】 勾云野发完这条微信,也不等沈朔回复,直接关机睡觉。 第8章 妄野 阮荔熬了好几个大夜终于把手里面的稿子写完了。 次日,她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去校报社交稿。 校报社的主编是学校新闻学院的陈老师,有一间独立的主编办公室,此时木门紧闭。 阮荔敲了敲门。 “稍等。”里面传来主编的声音。 阮荔抱着一叠打印出来的稿子站在办公室门外,她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窗外正对的建筑是学校的图书馆,因为百年校庆即将到来,学校的所有的建筑物都被装饰得焕然一新,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宣传画和标语。 阮荔知道,能担任一次大型校庆活动的采访记者对自己而言是一次不小的历练和挑战,但是也能有很多收获。 所以就算主编给她分派了很多加紧加急的稿子,她也咬牙完成,且保质保量。 她不能因为这些稿子失去这次校庆采访的机会。 “咔哒”一声,沉重的木门从里面被推开。 尚千桐笑意盈盈地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阮荔的那一刻,笑容瞬间收敛。 阮荔点头打招呼后推开门走进主编办公室。 陈老师是新闻学院新晋的年轻老师,平时妆容打扮很精致,现在正对着办公桌上的小镜子整理额前的刘海。 “陈老师,前几天您让我写的几篇加急稿子已经全部写好了。”阮荔把手里面的稿件递给她。 陈老师从镜子前抬起头,眼睛睁大,有点错愕:“这么快。” “嗯,陈老师放心,这些稿子我全都是认真写的,还请陈老师审核。”阮荔应道。 “行,你出去吧。我会看的。”陈老师随手把稿子收进抽屉里面,朝着阮荔挥了挥手。 阮荔点点头,推门出去。 校报社不大,只有半间教室的大小,整齐地摆放了两排桌椅。 “那学姐这次应该十拿九稳了。”说话的是刚进校报社的刘芊芊,比她和尚千桐小一届。 尚千桐余光瞥见了从办公室出来的阮荔,推了推刘芊芊的手背,使了使眼色:“别乱说。” “荔荔,后天就是校庆记者竞选了,我看你最近挺忙的,竞选材料准备好了吗?”尚千桐状似关切地问道。 “差不多。”阮荔知道她探听的目的,不想与她多语,含糊回道。 “那就好。很期待与你的公平竞争哦。”尚千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 这次校庆是一次难得的露脸机会,尚千桐为这次校庆采访记者的竞选花费了很多的心血,她对这一次的竞选志在必得。 阮荔回到寝室,放下包,爬到上铺的床上倒头就睡。 竞选材料什么的等睡醒之后再说吧。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她是被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阮荔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阮荔,后天校报还要刊登一篇关于学生心理健康的文章,我给你一个学校心理辅导老师的电话,你向他了解情况后写好稿子交给我。”电话那头是陈老师。 阮荔听到这番话,瞌睡醒了一大半,冷静地驳道:“陈老师,抱歉,我最近事情有些多,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您看能否安排给其他有空的同学?” “阮荔,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推脱我给你安排的工作?”陈老师的语气有几分薄怒。 “陈老师,您这篇稿子要的时间紧急,我的确没办法完成。按照校报社的管理规定,每人每月需要完成5篇的交稿。加上今天中午的交稿,我已经完成10篇了,远超校报社的目标要求。”阮荔据理力争。 “照你的意思,我作为校报社的主编,还没有权力给你们安排加急的任务了?”陈老师声音拔高了几度,语气已是怒不可遏。 “陈老师,每月校报刊登的文章数量是固定的,按照校报社的最低交稿数量规定,不会存在文章写不完的情况。” 阮荔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总有人连最低交稿数量都没有达到。 “行啊,阮荔你嘴巴真厉害。”陈老师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阮荔捧着手机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发神,把主编开罪了,她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最近在咫尺的就是校庆记者的竞选,陈老师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一票。 陈老师虽然以往也很喜欢把一些急难重活儿交给她来完成,但还算有度,这次来势汹汹地一口气压四五篇稿子给她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阮荔甩甩头,打开电脑,与其在这里东想西想浪费时间,倒不如抓紧时间把竞选材料写出来。 就算希望渺茫,也胜过没有任何希望。 很快便到了竞选当天。 阮荔穿着职业的白衬衫黑裤子到了面试的会议室,里面坐了好几位候选者,其中便有尚千桐。 尚千桐今天化了很精致妥帖的妆容,看见阮荔,笑意盎然地同她打招呼。 “荔荔,我怎么瞧着你有几分疲惫呀?昨夜没有休息好吗,一会儿可不要影响了你的发挥哦。”尚千桐志得意满地说道。 “不劳你操心。”阮荔淡淡地应道,坐在了会议室的椅子上。 尚千桐骄纵地昂起下巴,一脸不屑地坐在阮荔身侧。 没过多久,质感沉重的棕黑色大门从外面被推开,陌生的一行人步入会议室。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头发微白、气质儒雅的男人,正是新闻学院的谭院长,身后跟着的都是A大新闻学院举足轻重的新闻专业博导硕导,最后的一位是陈老师。 “啪嗒。” 阮荔下意识侧目看向身侧,尚千桐的签字笔掉在了地上,她慌乱地弯下腰捡笔。 陈老师宣读了今天的竞选规则,由新闻学院的几位资深的老师担任评委,评分最高者竞得校庆记者一职。 如此豪华的评审阵容,足以见得学校对这次百年校庆的重视程度。 今天的竞选分成三个部分,个人简介、模拟采访和现场提问。 按照现场抽签的顺序,尚千桐在中间的位次,阮荔排在最后一个。 阮荔和尚千桐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等待,尚千桐这会儿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嚣张,甚至没有心思同她搭话,而是将手里的材料翻来覆去地看,连a4纸的角都被她捏起了卷曲的皱褶。 很快便轮到了尚千桐,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正前方。 看得出来尚千桐的自我介绍和模拟采访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滴水不漏,有几分新闻人的职业素养。 但是回答提问时,个别问题却有些许瑕疵。 中肯的看来,这样的表现已经算不错了,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最佳的一个。 轮到阮荔,她抚了抚衣角,身姿笔挺地走到台子中央。 就算尚千桐表现优秀在前,她依旧毫不怯弱,充满信心。 她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在模拟采访环节时优雅从容,亲和自然。 新闻学院的院长扶了扶眼镜,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着赞许的笑意,他提问时温和得像朋友间的聊天,但是提出的问题宽泛得让不好回答:“为什么想当记者?” 阮荔斟酌了片刻,坚定地回答道:“我们身处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愈是这样,我们愈是需要真实、全面、及时的新闻,愈是需要事情的真相。而记者是大家看到真相的‘眼睛‘,如果能成为群众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将是我毕生的荣幸。” 院长脸上赞许的笑意越发明显,轻挥了手让她出去等结果。 只过了十分钟,陈老师便请大家进会议室入座,看向阮荔时的目光别有深意。 院长手里拿着一张统分卡,宣读竞选的结果。 阮荔尽管觉得自己表现还不赖,但此刻一颗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 尚千桐也不例外,双手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身板挺得笔直,对校长即将宣读的结果望眼欲穿。 “获得本次百年校庆采访记者一职的是——” “阮荔。” 阮荔起身向在座的评委致谢。 院长拍了拍她的肩,“在你这个年龄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做新闻同世间百事一样都是需要长期积淀的,切不可浮躁,仍需日积月累、久久为功。” “谢谢老师教诲。”阮荔郑重地点点头。 此刻会议室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阮荔收拾好包往外走,刚走出门,便听见转角楼梯处传来的嘲讽声音:“阮荔,你挺有手段啊,院长都被你收买了。” 尚千桐倚在墙上,双手抄在胸前,眼神轻蔑奚落。 阮荔本不欲与她争辩,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停下了脚步。 她清凌凌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声音清冷却很有威严:“尚千桐,你是法盲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诽谤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别得意得太早了。”尚千桐不甘地咬了咬下唇,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离开了。 阮荔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与尚千桐是同时期进入校报社的,之前关系倒还挺和谐,自她们升入大二,校报社的更多重任和机会落在她们身上,这也意味着两人之间存在更多的竞争,尚千桐对她的敌意初见端倪。 这番下来,两人之间的龃龉首次被抬到了明面上。 阮荔对她们撕破脸皮从来不怕,在校报社,她从来都是尽职尽责,将自己分内的工作完成到最好,这一点无可指摘。 百年校庆还会有一场隆重盛大的晚会,十余个表演项目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此时,勾云野宿舍几人也正在讨论这件对A大学子来说的大型盛事。 勾云野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显然对这类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野哥,我看学校论坛说这次校庆主题曲由柳思思演唱哦。”肖子揶揄地说道。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何星一巴掌拍在肖子头上。 勾云野眼风未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丝滑地操作着游戏。 “Penta Kill。”游戏里传来机械女声的播报。 “跟我有关系?”勾云野语气无所谓得仿佛自己不是当事人。 “没关系,人往前面看,轻易不回头。”肖子连忙摆手。 游戏正至酣处,手机响起勾泉的来电,勾云野不由分说地直接挂断。 手机那头不休止地继续响起,勾云野眉头紧蹙,毫不耐烦地接起。 “你昨天晚上死哪里去了?昨天是你吴阿姨和寻寻第一次正式进咱们家门,你就这个态度?”勾泉在电话里暴跳如雷。 勾云野揉了揉耳朵,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毫不在意地冷嗤一声。 勾泉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激怒,“老子问你话。” 勾云野轻慢地笑了:“第一次正式的进家门?我妈还在的时候,吴阿姨不正式地进门,哦不,不正式地上您床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了吧?” “你小子别跟我讲些有的没的。”勾泉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岔开话题道:“过几天是A大百年校庆,到时结束后你同我去吃个饭,免得你小子在学校给我惹出一烂摊子事没人擦屁股。” 勾云野吊儿郎当地回道:“到时候再说,看我心情。” 没等勾泉说完话,勾云野径直挂断了电话。 百年校庆到来,学校里面四处洋溢着蓬勃欢乐的气氛。 勾云野一觉醒来,寝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拿上机车钥匙,边给肖子发微信:【今天出去溜一圈?】 【哥,我们在礼堂准备观看百年校庆晚会呢。来不来?给你留了个座儿。】 【你们看吧。】 勾云野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和黑色运动裤,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与今天的A大十分格格不入。 因为是难得一遇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A大此次校庆举办的规模异于往常,向各行业的优秀校友都发出了邀请函。 今天来参加校庆的校友都穿着正式,或西装革履,或裙带蹁跹。 大礼堂的外面立了一幅巨大的红色背景墙,特邀校友们在拿着马克笔在上面签名。 勾云野手里晃着钥匙,兴致缺缺地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时,余光突然扫到背景墙边上的人。 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扎紧黑色西装裙里,束了一个清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整个人看着干净又清爽。 她微笑地举着采访话筒说道,“大家好,我是A大校报记者阮荔。时隔多年,重归A大,有什么想对母校说的呢?” 她的声音不大,音色却十分清灵明亮,似山涧流淌的清澈溪流。 阮荔。 她朋友嘴里喊的荔枝。 认真完成摄影作业的乖学生。 避他如猛兽,仓促离开的阮荔。 第9章 妄野 采访完来自各行业的知名校友,阮荔才得以休息,她把采访话筒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说这么久嗓子肯定痛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韦辰阳递去一瓶矿泉水。 “谢谢师兄,你今天也辛苦了。”因为刚刚一直说话,阮荔的嗓子有些干涩。 “我扛摄像机早都扛习惯了,这点工作量还真不算什么。你先进去坐着看会儿校庆表演,一会儿表演结束你还有得忙。”韦辰阳温声细语地说道。 “好,师兄麻烦你这边收尾了。”阮荔说道。 “客气。收拾这些器材当然是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的事情,美女记者就不用操心了。去吧。”韦辰阳挥挥手。 阮荔把东西装进包里,站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树荫下面的勾云野。 他闲适地抱着臂,背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阮荔可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他在看自己,想必他是站在这里等谁。 她进学校礼堂绕不开他站的那个位置,她白皙的手指捏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帆布粗糙的纹路第一次那么清晰。 越来越近,阮荔的心也越紧张怦然。 到底要不要打招呼? 万一打了招呼,他没有认出来多尴尬。 为了避免不被认出的尴尬,阮荔决意低着头走,假装没有看见他。 错身而过的瞬间,阮荔听见身侧传来一道轻笑揶揄的声音。 “才见过的就忘了?” 阮荔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点穿,迟疑了两秒后,尴尬地转身。 “是你啊。” 略显敷衍的几个字彻底把勾云野逗笑了。 不知道这姑娘当真是脸盲,还是假装不认识他。 “认识一下,勾云野。” 怎么会不认识呢?这个名字从高中起就已经埋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阮荔抿了抿唇,刚刚采访说了太久的话,声音有些滞涩:“我叫阮……” 荔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来人打断了。 柳思思妆容精致,浓密的长卷发如海藻,她身高很高,穿着一条纯白雪纺纱质地的长裙,如天上的仙女般飘逸。 今天的晚会柳思思是有节目的。 “不好意思这位同学,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说,能不能麻烦你先回避一下?”柳思思斜睨了一眼阮荔,语气里却连半分打扰了两人说话的歉意也没有。 阮荔看着两人僵持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点点头正要离开。 “还有什么说的,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勾云野眉头紧蹙,面色不悦。 柳思思脸上有几分难堪,她咬了咬下唇,望向勾云野的眼神里有乞求。 阮荔淡淡地看了柳思思一眼,她觉得他们两人无论情况如何,她都不太适合呆在这里。 “我先进去了。”阮荔指了指礼堂的方向。 离开的时候,阮荔听见身后柳思思说话声音低微,内容她不大听得清。 她加快了脚步步入大礼堂。 此时的大礼堂已经人满为患,阮荔找了很久才在倒数第三排找到一个空位。 “请问这里有人吗?”阮荔询问旁边一个头发染得火红的男生。 阮荔认出了他们,这不正是时常和勾云野在一块的两个男生吗?她经常看见他们骑着机车风驰电掣地从校门口呼啸而过,狂风吹起衣摆,恣意洒脱。 男生看见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愣住,而后热情地回道:“没人没人,请坐请坐。” 校庆表演结束之后会有一个简单的校友颁奖采访环节,她准备先看会儿晚会再去后台准备。 音乐学院的柳思思是倒数第三个出场的,她出场时穿着一袭红色的鱼尾礼服,摇曳生姿地走到舞台中央,脸上挂着自信从容的微笑。 校花的出现,毫无意外地众人沸腾,整个礼堂的欢呼鼓掌声快把房顶掀开。 柳思思演唱了一首《纪念》,声色干净清脆,赢得了满堂喝彩。 柳思思鞠躬谢幕退场的时候,阮荔听到身侧红毛和身旁男生的交谈。 “这么美,唱歌还这么好听的校花,野哥说放下就放下了?”红毛语气透着遗憾。 “放下?他放在心上过?你野哥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要是有天看到他为哪个女人真正上心了才是世间一大奇谈。”男生说道。 “哎哟……谁打老子?”肖子捂着后脑勺,没好气地转头,心道是哪个不长眼地敢打老子。 勾云野坐在他斜后方的位置上,双手抱臂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肖子欲爆出口的国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脸上堆满笑:“野哥,你怎么来了,刚刚电话里不是说不来吗?” 肖子心中狐疑,难不成真被说中了,野哥放不下柳思思,专程来看她的演出? “刚又嘀嘀咕咕说老子什么呢?”勾云野斜睨他一眼。 “不敢不敢。”肖子连忙摆手。 熟悉的声线响起时,她身躯微颤,下意识地回头。 她回想起刚刚在礼堂外编了个不娴熟的谎话被抓包的尴尬,再装不认识也说不过去,于是她窘迫地微笑点头,打了一个仓促潦草的招呼。 “又见面了。”勾云野懒懒地靠着椅背,闲适地抱臂胸前,同她说话比起她来倒是游刃有余得多。 听刚才身侧男生的意思是勾云野原本没有打算来,现在却意外的出现在了礼堂。 而上一个演出正是柳思思的。 她不由得想到了先前在校报编辑室里尚千桐和柳思思打电话说的话:“你服个软认个错就是。” 阮荔垂下眼眸,心几不可察地微颤,酸涩的感觉接着蔓延开来。 她在心里暗嘲自己,她之前的笃定柳思思自以为是,可能在他那里也是有例外的。 一会儿她还有登台采访,不想自己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占据大脑,于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该到后台做准备了,她站起身,准备从后门离开。 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观众席并没有开灯,只有每隔三级阶梯亮起一条脚线灯带。 阮荔就是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目光撞进了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 勾云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她的时候微仰着头,眉眼舒展,凝视着她的眼底仿佛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席卷而入。 阮荔试图抽离,她双眸疏离,冷淡地别开眼,从他身侧离开。 阮荔前脚刚走,勾云野身旁的人就按捺不住地问道:“野哥,你和阮荔认识?” 听闻这话,勾云野原本舒展的眉头微皱:“你们知道她名字?” “知道啊。”何星理所当然地应道。 “在学校,她的名气可不亚于柳思思。新闻系的系花,仅以几票之差落选校花,可惜可惜。”肖子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 舞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着,勾云野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机,间或兴致缺缺地抬头看看台上。 最后一个大合唱节目谢幕后,校庆表演环节正式结束,进入最后的杰出校友颁奖致辞环节。 有些人或许是觉得这个部分无趣,已经借着上卫生间的由头离开了,勾云野神使鬼差地往前排走几步,坐到了前排的位置。 这一坐,好巧不巧颁奖环节竟看见了勾泉上台领奖。 勾泉年过半百,头发依旧浓密,穿着熨烫整齐的高定西装,身姿笔挺,器宇轩昂地站在舞台中央,拿着话筒说话的时候笑得一脸亲和。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否则当初他妈怎么会被这个男人迷了眼呢。 勾云野嗤笑一声。 阮荔换了一身纯白的衬衣裙,身姿窈窕,脸上画着清丽的淡妆,气质淡雅如兰,笑意盈盈地握着话筒采访获奖的校友。 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似江南水乡里荡漾的烟波,缓缓道来的声音如林间清灵的百灵鸟鸣。 “勾总,您刚刚还说又联系不上小野了,这不专程来这儿等您了吗?”说话的是勾泉的秘书陈科,年龄不过四十多,跟了勾泉却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勾云野看着台上的采访,一时间没注意,勾泉和陈秘书已经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你小子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坐着,别瞎跑,一会儿跟你们学校领导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勾泉抚着领带,皱着眉对勾云野说道。 勾泉最擅长于钻营和维系各种关系,最喜欢各种社交和饭局,他是决计不会错过这种好时机的。 “别,我可不是来等你的。你和谁吃饭跟我没关系。”勾云野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眼皮垂着,正眼都不肯给勾泉一个。 勾泉没应他的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他转头和身边的某个公司的老板热切地寒暄起来。 “小野,你别跟你爸置气了,你爸也是为了你好。说到底,你爸的亲儿子只有你一个,他不为了你为了谁。”陈秘书“苦口婆心”地劝道。 “陈秘书。”勾云野唤他的名字,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你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当年的事情,你帮勾泉做了多少恶心事不需要我再提吧?” 陈秘书讪讪地转过身,不敢再开口。 颁奖没过多久便结束,礼堂里的人潮向外涌。 阮荔已经从舞台上下来了,和刚才负责摄影的男生一起看今天的采访片子。 耳侧的两缕碎发不听话地垂了下来,遮住她皎洁纯净的侧脸。她看得专注,并未发现身侧男生从摄像机前抬头望向她时不加掩饰的热烈目光。 勾云野对这种男女暧昧的戏码没什么兴趣,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抬步往门口走。 第10章 妄野 “哎小野,你去哪里?”陈秘书看着勾云野离开的身影,从位置上追过来。 “陈秘书,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勾云野语气不耐。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秘书抹了抹额角的汗,他拿这个软硬不吃的少爷一点办法没有,“但是刚刚勾总说的那个饭局……” 勾云野毫无兴趣地摆手拒绝:“他哪个儿子爱去便去。” “小野,你这说的什么话,勾总只有你一个亲儿子啊……” 勾云野对他这些假模假样的话没什么耐性听下去,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汪校长冲阮荔招手。 “阮荔同学,今天辛苦了,一会儿一起去吃饭。” 阮荔有片刻的迟疑,心里还顾及着整理采访稿,但是校长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她只好点头答应。 妈的,这姑娘是不是傻?一群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的酒局邀一年轻姑娘去参加,这什么意思不知道? “陈叔,你刚才说的在哪里吃饭?”勾云野冷不丁问道。 刚刚还愁完不成勾总交代的任务的陈秘书,顿时笑意明显,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似一朵秋菊,“就在明珠,一会儿我们一起坐车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勾云野手里转着车钥匙,转身离开。 明珠是一家预约制私人会所,大隐隐于市,处于最繁华的闹市区,但**性和保密性却绝佳。 今晚上参加这个饭局的都是各行业的名流,自然是定了最豪华的包厢。 阮荔和今晚主持的两名女主持被安排在汪校长这一桌,同桌的还有几位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商界人士,都是一些炙手可热的人物。 十人座的位置还有两个空缺,但在座的却一直没人催促。 阮荔听他们聊天,大概搞清楚了状况,身材矮胖的那位是风行智能的创始人刘伟,身型瘦高头发稀疏的是某外资银行中华区执行总裁郭为。 他们谈论着目前的金融市场和最新的行业风口。 “你们几个小姑娘听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讲这些肯定觉得无聊吧?”风行智能的刘总笑呵呵地说道。 “刘总您这是哪里的话,能够听几位前辈分析这些是我们几个的荣幸呢,平常哪有这样的机会啊。”说话的大三的学姐名叫杨笑薇,一番话把在座的几位捧得开开心心。 “汪校长你看,我就说咱们A大的小姑娘不仅人美,嘴巴还甜。”郭为手扶在椅背上杨笑薇的椅背上,盯着她笑着说道。 “郭总,您谬赞了,我都是实话实说。”杨笑薇转过脸对着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比起学姐的长袖善舞,阮荔的表现就显得过于木讷少言了。 所以坐在她身边的杨笑薇才捏着她的手臂,凑近她耳边“好心”地指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阮荔你抓住机会啊,把这几位哄好了,今后的实习和工作机会都不用愁了。” 见阮荔仍然低头喝水,一点不上道,杨笑薇也不再搭理。 实木质地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肩背宽阔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高目测足有一米八,五官硬朗,正是刚刚在台上看见过的谢氏药业的总裁勾泉。 “老勾,就等你们爷俩儿了。”刘总起身相迎。 下一秒,熟悉的身影吊儿郎当地从门后出现,慢条斯理地摘下耳朵上的耳机。 阮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有想到他和勾泉是父子,她有几分诧异,然后默默收回视线。 他的座位与她之间隔了三个位置,中间隔了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实在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一点状况,让各位久等了。我和犬子先自罚三杯赔罪。”勾泉满含歉意。 勾云野站起身举着酒杯,将其中的白酒一饮而尽,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老勾,你这儿子跟你一样,爽快!”汪校长拍拍勾云野的肩膀,语气赞许。 “汪校长,我这儿子混着呢,我就生怕他在学校里惹是生非,到时候还要请你多担待。”勾泉握着汪校长的手叹了口气。 “年轻男孩子嘛,调皮点喜欢玩都正常。”汪校长笑着说,“况且虎父无犬子,我看小勾将来一定很不错。” 勾云野耸耸肩,没正行地说道:“哪里不错?” 汪校长没听清楚,问道:“小勾你说什么?” 勾泉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汪校长说道:“这小子说以后少给您添麻烦。” 阮荔握着茶杯小口地喝着茶,回忆起了他在云城念高中的时候。 勾云野旷课早恋打架,什么混来什么,学校的告示栏上常年都有他的名字,还差点被学校开除,是众人口中议论纷纷的“典型反面教材”。 他转校来的一年内,家长都不知道请了多少回,但来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位中年人。 在桌上,勾云野好几次对勾泉的话都置若罔闻,看得出来勾云野与他的父亲并不亲密,可以说甚至关系有些恶劣。 酒过三巡,桌上的几位都喝得有些高,汪校长不胜酒力已经趴倒在桌上。 刘总短胖的手揽上杨笑薇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杨笑薇听到后转头望着他娇羞地笑了笑。 阮荔看到这个场面,胃里一阵恶心,顿感生理不适。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她下意识地看向勾云野,他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身姿松弛,手指搭在烟盒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脸颊轻微泛红,但眼神依然清明。 阮荔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烟酒味,不知道这个局还要持续多久,她准备借上厕所之名出去透口气。 正当她起身的时候,当了一晚上透明人的她被猝然点名—— “今天晚上小阮一直很安静啊,没说过什么话。” 阮荔错愕地回头,发话的是郭为,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知是躲不过去了,她略带歉意地回道:“不好意思郭总,我性格比较沉闷,不太会说话,怕扫了大家的兴。” “不太会说话没关系,给大家唱个歌儿也行啊。我听笑薇说你唱歌挺好啊,还在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上拿过奖。小阮同学,不如你给大家伙唱歌助个兴?” 此话一出,喝得大腹便便、双耳通红的刘伟也随即附和起来,整桌人视线的焦点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阮荔在心里轻声叹息,该来的总要来,她以为自己能够装一只默默无闻的鹌鹑一直装到最后。 如今被点名,没人救得了她,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阮荔知道他来者不善,找了个理由推托道:“郭总,我这几天感冒了,唱歌嗓子真不行。” 纵横商场的老油条们不会善罢甘休,“哟,今天做采访的时候我听着声音跟百灵鸟似的,这会儿怎么就嗓子不行了呢?” 阮荔自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矮声说道:“今天是我扫兴了,为表歉意,我敬郭总一杯。” 说罢阮荔将分酒器中的白酒倒进杯中,举酒欲饮。 “郭总,你看你看把小阮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故意刁难小姑娘呢。”刘伟哈哈大笑,连肚子上的肉都在颤动。 不过事情却没有面上的这么简单,刘伟接着说道:“小阮,你光敬郭总不大合适吧?在座的几位老总你是不是都得敬一敬啊?” 阮荔顺着刘伟的视线看过去,容量10毫升的白酒杯已经被他斟满了白酒。 以前还在云城读书的时候她从没喝过酒,都是上了大学之后参加一些学生活动聚会才开始尝试喝酒,所以她的酒量并不好。 阮荔在心中掂量了一番,以她的酒量来说,三杯白酒下肚迟早得晕,她必须在晕之前去卫生间给陶桃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 想好这一切之后,阮荔硬着头皮举起了酒杯,白皙的手指紧紧捏着杯子,仰头,闭着双眼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醇烈的白酒从舌尖流到喉咙,最后滚进胃里,阮荔感觉身体仿佛被这种火辣的感觉灼伤。阮荔缓缓睁开眼睛,两颊因酒气泛起了红晕,狭长的眸子里却依然淡淡的。 “小阮酒量好得很嘛,深藏不露啊。”郭为坐到了阮荔身侧,手试图攀上她纤薄的肩膀,却被阮荔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阮荔脑子突然有一瞬间的眩晕,因为不常喝酒,这个白酒的反应来得比她想象得快。 郭为把阮荔面前的酒重新满上,递到她的面前,“还有两杯,接着来哦。” 阮荔感觉耳边仿佛有只苍蝇在嗡嗡直叫,吵得不可开交,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郭为见她没有动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握着酒杯往她手心里塞。 “嘭——” 酒杯摔在了地毯上,地毯上留下一滩深色的酒渍,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笑薇和另一个学姐惊讶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望向阮荔,她竟然摔了郭总的杯子。 见状郭为面色有几分恼怒,却又佯装大肚量地说道:“看来小阮同学是嫌我这杯酒倒得不好,那我重新给你倒。” 说着把旁边的中号白酒杯拿了过来,重重地磕到阮荔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举动的含义不言自明,是让阮荔接下来的两杯酒用中号的杯子。 阮荔感觉身体烫得吓人,脖子上泛起细密的刺痛感,但她无暇顾及那么多,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神经清醒。 郭为拿着分酒器毫不含糊地把中号的酒杯斟到了最满,放到阮荔面前,下巴示意。 “郭叔叔,我这个同学看起来好像有点酒精过敏的征兆,一会儿闹进医院出事儿了咱可都别想脱得了干系。”一片安静中,勾云野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桌人顺着勾云野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阮荔脖子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有些吓人。 郭为虽然想一解刚才的摔杯之耻,倒也顾忌真的出事赖在他头上。 “郭叔叔,你看这样行不行,剩下的酒我替她喝了,这篇儿就算翻过去了。”勾云野放低姿态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作为朋友儿子的晚辈都这样说了,郭为饶是再生气,再有心为难阮荔也不好再说什么,生生地吃了一道哑巴亏,最后不阴不阳地对着勾泉说道:“老勾,你生的儿子够仗义啊。” 勾泉讪讪一笑,皱着眉头朝着勾云野使眼色。 勾云野置若罔闻,直接略过面前的中号酒杯,往小号酒杯里倒了两次酒,轻轻松松地喝完,丢下一句:“各位叔叔慢慢喝,我送她去医院了。” 说罢他起身走到阮荔的面前拉过她的手腕,搀扶着她往外门外走去。 阮荔觉得仿佛全身细胞的知觉都集中到了他们肌肤相触的地方,痒痒麻麻的。 缓慢地走出众人的视线,离开包厢,阮荔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才慢慢舒缓过来。 绕过一株人高的盆栽绿植,勾云野松开手,阮荔立刻蹦到离他一米远的位置,狭长的眸子里染着酒意,眼尾红红的。 仔细看,却不难看出其中的疏淡与冷静。 在勾云野看来,这是十足的防备。 “勾同学,今天晚上谢谢你。”阮荔语气诚恳地说道。 勾云野吊儿郎当地斜倚在墙上,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手虚拢着点烟,火舌瞬间窜燃。 他轻吐出一口烟圈,侧脸斜睨她,眼神戏谑。 阮荔觉得他那不咸不淡的眼神充满探究,但是又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走廊的灯光昏黄幽暗,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在阮荔快败北之际,勾云野把手里的烟在旁边垃圾桶上的碎石堆里杵灭,轻笑了一声说道。 “阮荔,合着一直跟我装不认识?” 第11章 妄野 阮荔怔楞在原地,完全忽略了他的那句话,只听见“阮荔”二字。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阮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轻声问道。 阮荔脑子混混沌沌的,想不出答案。 因为一杯白酒下肚,她的眼神缓滞,望着他时有种莫名的娇憨之气。 与她平日矜持疏离的样子大相径庭。 “大家好,我是A大校报记者阮荔。”他有样学样。 阮荔本微醺的脸颊像被火燎过,瞬时变得绯红一片,原来今天在礼堂外面他都看见了? 原本是很正常的采访工作,得知被他旁观,此刻让她觉得有些赧然,不由得回想下午有无失态的地方。 没等她说话,勾云野轻笑一声,插着兜往前走,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走不走?” 阮荔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气氛越来越喧闹热烈的包厢,连忙跟上勾云野的脚步。 勾云野今晚喝了不少白酒,没办法骑他的车,于是打了一辆出租去医院。 在等车时,初春的晚风拂过,有几分凉意,吹得她忍不住瑟缩,酒劲散了大半,脑子也逐渐清醒。 “我没有装不认识。” 勾云野听见身侧传来阮荔小声的辩解。 这姑娘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 “嗯?”勾云野鼻息轻哼,他倒要听听她怎么辩解。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说过几句话。”阮荔正色道。 所以她的言下之意是—— 她没有装不认识,而是在她看来,他们本来就不算认识。 理直气壮得勾云野快被她气笑了。 说罢,阮荔还怪异地看他一眼,谁会期望一个不算认识的人帮自己呢? 况且,在座的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她更怕给他带来麻烦。 车来了,勾云野头也不回地径直钻进了出租车的后座,坐进了里面的位置。 阮荔犹豫了片刻。 “小姑娘,愣着干嘛,快上车啊。这里不让停太久的。”出租车师傅扯着嗓子对阮荔说道。 阮荔只好硬着头皮坐进了后座,把车门关上。 车门阻隔了窗外的喧嚣,车内的空间狭小逼仄,她与勾云野之间只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这姑娘肩背绷得笔直,正襟危坐,跟听老师话的乖巧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谨慎戒备的肢体语言。 这姑娘似乎每次看到他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唯恐和他沾上一点关系。 “那阮荔同学,咱们俩现在算认识?” 阮荔面色赧然,手足无措地抓抓耳侧的碎发,答道:“算吧。”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看诊的是位中年女医生。 “酒精不耐受,有点轻微过敏,给你开了点抗过敏药。”女医生把缴费单递给勾云野,她扶了扶眼镜接着说道,“以后别让你女朋友喝酒了。” 听闻这话,脸上原本已经快褪去的潮红,此刻却像被引爆了似的,绯红从双颊蔓延到了脖颈。 “医生,我们不是……”阮荔连忙摆手辩解。 女医生截断她的话头,对勾云野说道:“你看看,她脸红得快赶上猴子屁股了。快去帮你女朋友拿药吧。” 阮荔窘迫地迎上勾云野探究的目光,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勾云野那平日里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竟浮现出认真的神色:“阮荔同学,还难受?” 阮荔欲哭无泪,她早就不晕了,只是刚刚发生的事让她太错乱了,她懵懵地回答:“我还好。” 这种慢半拍的反应落在勾云野的眼里,就是她面子薄,明明不舒服却不好意思说。 “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缴费拿药。” 说罢勾云野拿过缴费单朝窗口走去。 阮荔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脑瓜子懵懵的,思绪乱飞,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于奇幻,勾云野不仅在饭局上替她解围,还带她来医院看急诊。 旖旎的心思刚涌现,却又被她无情地镇压下去。 在高中的时候,他便是如此,虽然混,常违反校纪校规,甚至和外校的打架,但是对同校的同学却很热心仗义。 在她念高三的时候,继父薛叔叔经营着一家网吧,生意还不错,有很多云中的学生都喜欢去那里上网。 那天薛叔叔有事,她在网吧前台帮忙看店。 网管的工作不难,就是帮顾客开机,送一下顾客下单的泡面零食,其他时候她都可以专心刷题。 前台铃响了,有位顾客点了份泡面加火腿肠。 阮荔停下刷题,轻车熟路地用开水冲泡好泡面,把火腿肠放进去,端过去。 一个留着杀马特发型的年轻学生戴着耳机正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玩着枪战游戏,嘴里还叼着一根燃着的烟,烟灰簌簌地掉落在键盘上。 这个人看着眼生,应该不是她们学校的。 “你好,你的泡面。”阮荔轻声说道。 那人丝毫没有听见,嘴里口吐芬芳,继续猛烈地敲击着键盘。 阮荔按照惯例将泡面放在顾客的桌面上。 谁知眼前的杀马特这局游戏输了,把手里的鼠标往桌上重重一摔,旁边的泡面随之汤汁四溅,汤水不可避免地溅到了阮荔和杀马特的手背上。 阮荔被烫得一瑟缩,还没来得及说话,杀马特便破口大骂起来:“谁他妈让你把泡面放这里的?想把老子烫死!” “抱歉,您可以先到卫生间用凉水冲洗一下,我马上给您拿烫伤膏。”毕竟是顾客,就算他态度再差,阮荔也只能好声好气地道歉。 男生斜眼瞄阮荔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大声嚷嚷道:“你们网吧的服务员就是这样服务的?把开水倒顾客手上,把手给老子烫伤了。” “先生,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的。如果实在难受,我陪您去医院检查治疗。”阮荔诚恳地说道。 “无良黑心网吧,老子手伤成这样,明天怎么去上班?你赔老子误工费。”杀马特嚷嚷得更大声了。 原本戴着耳机玩游戏的人都摘下耳机,目光纷纷聚集在此处,大多是看热闹。 阮荔饶是社会经验再不足,此刻也知道杀马特想讹钱。 杀马特越闹越大,甚至说到要去网上曝光这家无良黑心网吧。 阮荔冷静地说道:“如果您伤势严重,那我立刻陪您去医院治疗,如果确实因为受伤导致您的工作造成了任何影响,我们都会赔偿,一分不少。” “你他妈这话什么意思,老子的伤还能有假?!”杀马特目眦欲裂,扬起拳头便要恐吓阮荔。 阮荔就算冷静沉着,但也架不住对方是个难缠的无赖,她拿出手机准备给薛叔叔打电话。 手机刚举到耳边,便被杀马特一把夺去了。 阮荔这下是真的慌了,太阳穴汩汩直跳。 “先生,请您把手机还给我,我联系老板。” 杀马特彻底耍起了无赖,手里握着阮荔的手机不撒手,还威胁阮荔索要误工费。 众人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除了杀马特的声音,网吧安静得没有人说话。 突然,响起了沙发被推开的声音,穿着宽松灰色连帽卫衣的男生摘下耳机走到跟前。 “开水有吗?”他的声线低沉清冷。 阮荔愣了片刻,呆呆地把前台的热水壶递给眼前男生。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学校的风云人物——勾云野。 他身型高大,肩背挺拔,额前的碎发稍微遮住眉眼,薄薄的眼皮垂着,眼睛半眯,有种没睡醒的慵懒。 和现场的吃瓜群众一样,阮荔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伤哪儿了?”勾云野眉心紧蹙地问杀马特。 “伤到老子手了?怎么?”杀马特没将他放在眼里。 “要赔偿是吧?”勾云野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杀马特不耐烦:“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我赔你十倍,手伸出来再让老子烫一下。”勾云野薄薄的眼皮撩起,淡淡地睨着他,下巴微抬,嚣张得不行。 “神经病吧你。”杀马特皱眉,“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勾云野把热水壶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双手抱臂胸前,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他轻嗤:“隔壁职校的吧?误工费?口气倒不小。” 杀马特被戳破后,明显恼羞成怒了,眉心一拧,扬起拳头就要往勾云野身上砸。 勾云野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掰,杀马特疼得嗷嗷直叫。 “烫伤?老子瞧着细皮嫩肉的好得很。”勾云野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又重了几分。 杀马特哀嚎,连连求饶。 “滚,以后别出现在这里。”勾云野丢开他的手,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杀马特忿忿欲逃。 “手机留下。”勾云野阎王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杀马特头也不敢回,把阮荔的手机扔到桌子上便跑。 “谢谢。”阮荔拾起手机,礼貌地道谢。 “买支烫伤膏。”勾云野扔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阮荔一开始觉得没头没脑,过了一会儿手背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她这才惊觉手背被烫伤了一块。 勾云野提着一袋药过来的时候,阮荔还处在怔楞的状态中。 “酒醒了?”勾云野的声音清冽磁性。 “我还好。”阮荔接过药后说道,“谢谢。” 勾云野把手里的纸杯递给她,里面是温热的水。 阮荔拆开药往嘴里送,小口小口地喝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阮荔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勾云野穿着款式简单的灰色连帽衫,倚着墙懒散地站着,随性放松。 “阮荔同学,好心提醒你一句,有些饭烫嘴,答应之前先掂量掂量。” 第12章 妄野 两人一起打车回了学校,吃了药之后,阮荔好了许多,脸上和脖子上的绯红尽数褪去,丝毫看不出醉酒的样子。 陶桃正在校门口等她,看到她下车,一脸焦急地赶紧迎了上来。 看到随后下车的勾云野时,陶桃楞了一下,确认两人是从同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时,目光先是错愕,然后好奇地扫视两人。 勾云野认出了阮荔的室友是毕岩的女朋友,朝她微微颔首打招呼。 “阮荔今晚喝多了,注意照顾她。” 说罢,转头望向阮荔,“走了。” 阮荔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勾云野却已转身往校外的方向走去。 谁知这一幕被马路对面的人尽收眼底。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后,陶桃才如梦初醒地挽着阮荔朝寝室走,边走边掐着她的手臂逼问她:“荔枝,老实交代,你和勾云野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 阮荔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什么暗度陈仓,这位新闻系的同学请注意你措辞的严谨性。” “好吧,那我换种说法。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关系匪浅了。” 阮荔耐着性子,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你说校庆结束之后你们一起去了同一个酒局,看你醉酒他还主动送你回学校,没看出来这兄弟是个这么热情的人啊?”陶桃困惑道。 “他是个热心的同学。”阮荔想了想认真且笃定地说道。 “热心?你确定你说的是这位拽哥吗?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搞笑的话。”陶桃捂着胸口笑个不停。 阮荔眨眨眼,她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陶桃终于不在纠结这个问题,转而痛骂起了今晚的那几个斯文败类,阮荔总算松了一口气。 最近勾云野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频率始料未及的高,甚至有些让她招架不住。 * 第二天,阮荔起了个大早到校报室,准备把昨天的采访整理成新闻稿。 因为宿醉,她的太阳穴一直隐隐发疼,导致新闻稿写得有些慢。 在她又一次揉太阳穴的时候,一杯咖啡伸到了她面前。 “喏,看你脸色不好,喝杯咖啡提提神。”说话的是昨天校庆摄影的师兄韦辰阳。 “谢谢师兄。”阮荔抬起头,歉意地说道,“抱歉啊,我这边一直没写好,拖了你的进度。” 校庆的新闻稿由阮荔和韦辰阳共同完成,她负责文字撰写,韦辰阳负责新闻稿的配图。 “没事,慢慢写,不打扰你。我这边有些图片还得再修修。”韦辰阳好脾气地说道。 喝了咖啡,阮荔精神总算好了一些,终于在晚饭前写完了稿子。 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揉了揉酸胀的手腕,问道:“师兄,你照片修好了吗?” “好了,我通过邮箱发给你了。” 看样子韦辰阳不知道等了多久,阮荔抱歉地说道:“我尽快弄好发给主编审核。” 韦辰阳看了眼腕表,提议道:“不着急,我们先去吃饭,吃了再弄。” 阮荔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韦辰阳因为她进度慢等了一下午了,她理应请他吃饭以表歉意。 于是阮荔点头同意了。 两人选了学校二楼的中餐厅,阮荔点了两荤一素再加一个汤,心想两个人吃四个菜应该差不多,请客也不会显得太穷酸。 “阮荔,你点的菜口味偏清淡,你是南方人吧?”韦辰阳找话题聊道。 阮荔点点头,“我是云城人。” 云城地处江南,当地人的口味都偏甜口,很少吃辣。 “我小学初中都是在云城念的,但高中因为家里原因才转到邻市去了。”韦辰阳其实是话挺密的一人,从云城美食唠到云城天气再到云城教育。 或许因为相似的成长经历,让阮荔逐渐放松下来。 勾云野和肖子一行人迈进餐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阮荔眼含笑意地接过对面男生递给她的茶,脸上的表情是不同于和他在一起时的轻松愉快。 阮荔喝了口水,再抬头时,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勾云野。 她踌躇片刻,正欲出声打招呼时,勾云野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仿佛全然不认识她这个人。 快到嘴边的声音又从嗓子眼咽了回去,阮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往前走到最里面的一张圆桌,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阮荔倒也没多想,他应该是没看见她吧。 韦辰阳看着阮荔收回视线,朝着那边努努嘴巴问道:“认识?” 阮荔也不知道和他现在关系算不算认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摇了摇头。 “勾云野,挺不学无术挺渣一人,换女朋友速度比换衣服还快。”韦辰阳的语气有几分嫌恶。 “你认识他吗?”阮荔淡淡地问道。 “多少知道一点。”韦辰阳耸耸肩。 阮荔眉心微蹙问道:“师兄,还记得新闻学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阮荔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韦辰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所以地下意识回答道:“这个任何学新闻的都会印象深刻吧,当然是客观性了。” “那么在没有深入了解的时候就轻易地评判一个人显然违背了这点吧。” 韦辰阳知道阮荔的脾气素来温和,很少与人起争执,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言辞犀利严肃。 他拧着眉抬头打量阮荔,还想说什么。 阮荔却突然对这样的谈话失了兴致,她找了个上卫生间的借口把账结了。 “师兄,我回去把图片加上后把终稿发给你。”下楼后阮荔对韦辰阳说道,然后果断告别。 勾云野半晌没说话,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 “野哥,你看什么呢?”肖子好奇地探头看窗外。 勾云野按住他的头,往前一扭,“吃你的饭。” “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又有新嫂子了?”肖子小声说道。 “你小子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何星一巴掌拍在肖子的头上。 “快别提了。野哥,我快被柳思思烦死了,天天给我发微信,旁敲侧击地问我你是不是有新女朋友了?”肖子表情懊恼地说道。 “手机。”勾云野掌心朝上放在桌上,勾了勾手指。 肖子不明所以地把手机拿过去,勾云野直接找到柳思思的微信头像,拉黑删除一条龙。 “下次我在路上碰到她咋办啊?”肖子着急地问道。 “实话实说。”勾云野把手机放到他面前。 阮荔回到校报编辑室,心无旁骛地校对修改稿件,并把韦辰阳发的照片对应地匹配上去。 终稿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阮荔把稿件发给李老师,并抄送了韦辰阳。 阮荔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把电脑关机,放进了下方的柜子里。 回到寝室,阮荔打开手机浏览□□群里的消息,才发现摄影班级□□群里发布了条群消息,通知下周要去本市的鸣山采景。 群消息的发布者是勾云野。 校庆采访这桩大事结束后,她的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心里开始对下周的摄影课充满雀跃的期待。 第二天下午,阮荔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里上自习,休息的时候去开水房接水,她把水杯放在龙头下,顺手按亮了手机屏幕。 这才发现上面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主编李老师。 阮荔顿时有些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关开水龙头,却有几滴开水溅到了食指上。 她顾不上那么多,急急忙忙地把水杯拎到一旁放着,赶紧给吴主编回电话。 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劈头盖脸的女声—— “阮荔,你闯大祸了!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阮荔像被迎头棒喝,脑子嗡嗡作响,半天说不出话。 她强压下心中未知的慌乱,冷静地开口:“李老师,我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请您明示。如果跟我有关,我会承担所有责任。” “负责?你说得轻巧,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说完李老师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阮荔一刻也不敢耽搁,收拾东西赶到吴老师办公室。 “你看看这是什么?!”吴老师脸上怒火难掩,把手机扔到阮荔面前。 阮荔拾起桌面上的手机,飞快地扫视,是学校官微发的校庆新闻稿。 看到正文内容,她呼吸一滞,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手机,快捏出一个洞来。 正文里有好几处A大的名称被写成了旗鼓相当的另一所同城高校B大的名称。 两校本就长期以来就因为争全国第一高校针锋相对,两校学子也相互不对付。A大官媒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网上都已经传开了。 【A大这波反向宣传,给B大送流量来了!】 【A大编辑是B大派来的卧底吧哈哈哈哈。】 【A大还是百年高校,这个业务水平也太不过关了吧。】 …… “这件事情已经上微博热搜了你知道吗?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调侃有之,批评有之,已经对学校造成了非常恶劣的舆论影响。” “学校官微上的这篇文章已经被撤回删除了。学校领导对这件事情很生气,已经通知相关人员严肃处理。” 阮荔知道这件事情自己首当其冲,但是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她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背这口锅。 这篇校庆新闻稿她核对了不下二十遍,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她冷静地说道:“李老师,这不是我发给新媒体运营部的那篇。” “阮荔!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狡辩!这就是你口中的承担全部责任?”李老师怒不可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经过研究决定,你校报记者这一职被暂停,手里的采访和文件这两天交接给千桐。” 阮荔执拗又坚定地盯着李老师说道:“李老师,关于学校的处理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这篇稿子绝对不是我发给新媒体运营部的,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新媒体运营部的人乱改你的稿子?这个理由未免太可笑。”吴老师全然不信地冷笑。 阮荔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打开邮箱的发件箱,顶端的第一封邮件便是发给运营部的。 她点开附件里的新闻稿,与报纸上的那篇赫然相同。 连错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她仿佛被雷击中,错愕地站在原地。 “阮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吴老师冷然地看着她。 阮荔想开口,声带却滞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13章 妄野 阮荔没有再继续争辩,而是皱着眉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这边稿子吴老师审核通过之后,她就立即发给了新媒体运营部。 她找到发给吴老师的那篇新闻稿,并没有这个名称错误。 她确信发给新媒体运营部的就是同一篇,怎么会这样呢? 阮荔背着包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皱着眉头回想那天的每个细节。 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韦辰阳。 “师妹,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韦辰阳问得小心翼翼。 阮荔皱眉问道:“师兄,那封新闻稿我抄送给你,你看过是没问题的吧?” 韦辰阳语气犹疑地说道:“那篇稿件我看了的确没问题,不过你发给新媒体运营部的时候怎么会发错呢,马虎了吗?” 恐怕校报社的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发错了,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多说无益,反倒让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 阮荔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师兄,我这里还有一点事情,我先挂了。” 阮荔打开电脑,电子邮件的发件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 她在校报社负责采访已经快两年了,写过的稿子不下五百篇,她决不可能出现把A大写成B大这样的低级错误。 阮荔仔细回忆那天晚上,她发完邮件,把电脑放进了自己桌子下方的抽屉里,并没有带回宿舍。 难道有人动过她的电脑? 这个念头出现后,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陶桃拎着一盒卤味进门的时候,看见阮荔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眉心紧蹙。 “美人,有何烦心事?说来与朕听听。”陶桃勾着阮荔的下巴调戏道。 阮荔此刻没什么心情开玩笑,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别急,我让毕岩问问他朋友能不能处理?”陶桃说着掏出手机给自己男朋友打电话。 阮荔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耐心地等待。 过了半个小时,毕岩回了电话,让她们把电脑带到学校门口的咖啡厅去,他朋友帮忙看看。 阮荔内心升起希望,虽然这可能并不能查到是谁动的她的电脑,但是至少能够离真相更近一步。 阮荔和陶桃到咖啡厅的时候,毕岩和他的朋友已经到了。 毕岩的朋友是A大计算机系的学生,了解情况后,接过阮荔的电脑开始操作。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叹道:“查不出来别的邮件记录,只有这一封。” 阮荔心里有些无奈,刚刚升起的希望的火焰就被狠狠地浇灭。 “没事没事,我们在想想别的办法。”陶桃捏着阮荔的手安慰道。 “今天谢谢你们,麻烦了。”阮荔礼貌地道谢。 阮荔心里有事,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洗漱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摄影班去鸣山采景的日子。 她看了看时间,飞快地穿上运动装,背上相机就往校门口飞奔。 大巴车停在校门口,阮荔远远地就看见了身材挺拔的沈老师和一身黑色运动装的勾云野。 两人站在校车前,不知道说些什么,勾云野难得露出开怀的笑容。 阮荔一路小跑到校车前,气喘吁吁地喊道:“沈老师。” 然后侧过脸朝勾云野点了点头。 “什么名字?”沈老师问道。 没等阮荔回答,勾云野就吊儿郎当地从裤兜里抽出一支笔,在名单尾部她的名字处画了个勾。 阮荔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但还是小声地补了句:“阮荔。” “好学生也喜欢睡懒觉?就等你一个人了。”勾云野揶揄道。 阮荔顿时有些窘迫,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沈老师。” “别理这小子。没事,还没到点呢。”沈老师温声宽慰她,“快上车坐。” 阮荔双手捏紧书包带子,上了车,她环视一圈,前排有几个位置都被放了书包。 她礼貌地询问,却被告知位置已经有人了。 阮荔无奈只好去了最后一排的空座。 她刚一坐下,勾云野和沈老师便上车了,沈老师在第一排单独的座位上坐下。 勾云野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顺着过道往后走。 先前拒绝过阮荔的几个女生却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同坐。 勾云野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挨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坐下了。 车厢里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阮荔没有精力去思考太多,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像有一根根细针扎,她阖上眼睛靠着窗户。 大巴行驶在一段颠簸不平的路上,阮荔眉头紧皱,仿佛坠入梦里巨大的黑洞里,额角撞上车窗,隐隐作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漫长压抑的梦境里逃离出来。 听到吵闹声,阮荔才逐渐醒过来,她揉了揉困倦的双眼,身旁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整理好背包,戴上鸭舌帽,下车。 沈老师正在讲注意事项,叮嘱大家要结伴而行,准时返回集合地点。 沈老师讲完后,同学们便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往石阶上走。 阮荔是被系统随机分到这门选修课的,自然没有相识的同学。 她正准备抬步跟上大部队时,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回头发现是挨着勾云野的那个娇小女生。 她扎着可爱的双马尾,眼睛圆圆大大的,说话声音也很清甜。 女生开口时有几分自来熟:“同学,你也一个人?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吗?” 正好自己也缺个伴,阮荔便欣然同意了。 两人说话花了点时间,已经是班上最晚出发的了。 “我们快走吧。” 阮荔说话间瞥见勾云野随意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穿着黑色的外套和运动裤,弓着腰玩手机,没有半分要上山的意思。 他一贯特立独行,一门选修课的摄影作业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 女生名叫林盼盼,也是金融学院的。 林盼盼四肢纤瘦,脖子上挂了个硕大的单反相机,许是平时疏于锻炼,爬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 “要不,我帮你拿相机吧?”阮荔看到她吃力的样子实在有些于心不忍,礼貌地询问道。 “不用不用。我能行。”林盼盼脸颊通红,倔强地摆手拒绝。 阮荔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这姑娘有点意思,看到在树梢上吃松果的松鼠也拍,看到形状怪异的花也拍。 只不过她拿着一台时下最新功能最全的单反相机,却连光圈都不太会调,对焦也对得一塌糊涂。 她嘴里不解地嘀咕:“怎么拍出来模模糊糊的?” 阮荔实在看不下去了,给她调了调相机的各项参数,林盼盼举起相机再拍的时候照片清晰多了。 “你真厉害!”林盼盼由衷地赞叹道。 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许久,临近正午,两人才堪堪爬上山顶,而有些同学已经拍完照开始下山了。 阮荔把背包放在树下,拿出相机,找到一处极好的位置。 巍峨的山脉连绵不断,苍翠碧绿。正午的阳光自如絮般的碎云中洒下,仿若一片青绿色的海。 林盼盼像个小跟班,东瞅瞅、西看看,对阮荔拍的照片极为捧场。 “你一定学过摄影吧?” “你这张照片堪比专业摄影师的作品。” “荔枝姐,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阮荔拿起相机耐心地给林盼盼讲取景构图以及一些简单的摄影小技巧。 林盼盼睁着大眼,听得专注,她悟性很高,不一会儿她拍出的照片已经有几分像样了。 “不错,可以出师了。”阮荔眯着眼调侃道。 “别的不说,这门课拿个A肯定没问题。”林盼盼欣赏着自己的照片感叹道。 天公不作美,竟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敲击在叶片上清脆悦耳。 “我们去那边树下买点东西吃,顺便等雨停吧。”林盼盼提议道。 阮荔抬头看了一下天,无奈地点头答应。 林盼盼是个乐天派,捏着山民们卖的腊排骨咬得嘴巴冒油,全然忘记了沈老师说要按时下山集合的事情。 阮荔拿出手机想给沈老师发信息告知一下目前的状况,然而手机在山上完全没有信号。 她只能作罢,听天由命,只能等雨小些再下山了。 从与林盼盼的聊天中得知,林盼盼是北城本地人,高考完原本满心雀跃地要去南方上学的,谁知高考分数比估分多了快五十分,便被家里人敲锣打鼓地送到A大金融系来了。 “家里人非说有个大院里的哥哥也在金融系,在同一个专业好照顾我。”林盼盼吐槽道,“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阮荔淡淡地笑笑。 不知怎地,阮荔想到了自己,当初不管是报云城的云大,还是后来改成北城的A大,阮茵兰都漠不关心。 班上的同学无论是考上了二本还是重点大学,家长无一不欢天喜地地为他们庆贺。 而阮荔在学校取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拒绝了同学的约饭邀请,心怀希冀地跑回家,把录取通知书递到阮茵兰面前。 她期待过阮茵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即便不是出于对女儿的肯定,但至少考上A大也是件令她脸上有光事情不是吗? 然而阮茵兰只是面色平静地把录取通知书放在茶几上,“北城?到时候你自己去报道吧,我没时间送你去。” 平静冷漠、不关注是从小到大阮茵兰对她的态度。阮荔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昭示着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阮荔嘴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眼眶憋得发红,嗓子像被什么堵住,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转身跑了出去,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她已经学会不再对阮茵兰,她的母亲,抱有任何期待。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林盼盼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的事。”阮荔抿唇,她看了看天说道,“雨小了,我们下山吧。” 两人撑着伞往山下走,天色渐晚,此时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走到半山腰时,林盼盼忽然惊呼:“啊,我的相机放在山顶的凳子上忘记拿了。荔枝,现在怎么办啊?” 林盼盼急得快哭出来了。 阮荔看了一眼时间,果断地决定:“盼盼,你先沿着这条路下山,我返回山顶帮你拿相机。” 林盼盼嗫嚅道:“我和你一起上山吧。” “你走得慢,这样会浪费很多时间。况且山上信号不好,联系不上沈老师,你先下山找到沈老师,跟他说明情况。” “荔枝,那你小心一点。我一下山,马上找人上来接你。”林盼盼紧紧握拳。 阮荔束紧背包,加快了速度往山顶走,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时,老板正好在收拾摊位。 “我正愁这么贵重的相机怎么办才好嘞。还好你回来了。”胖乎乎的老板娘笑呵呵地说道。 “谢谢你,老板娘。”阮荔道谢后打开相机包检查,相机倒是完好无损。 “小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天马上黑了,山上有蛇,下山路上危险的嘞。不然你去我家歇一晚再下山吧。”老板娘好心邀请道。 “老板娘谢谢了,不过我同学还在山下等我,我得马上下山去。” 阮荔道谢后,转身往山下走。 天色渐晚,山间的树林黑压压的,阵阵风吹过,树枝簌簌作响,间或还有动物的低声嚎叫。 阮荔不自觉抱臂,加快了步伐。 林盼盼快走到山脚时,便遇到了往山上走的沈老师和勾云野,还没等她开口,勾云野便先发制人地问道:“阮荔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林盼盼焦急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泪水快盈满了眼眶:“沈朔哥、云野哥,你们快上山找找荔枝吧,我怕她出什么事。”。 勾云野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我上山找她,沈朔你先带她们回学校。” 沈朔拍拍他肩,“小心点,有事及时联系。” 勾云野走得很快,一路上只听见山林间的风声和虫鸣声,他喊了阮荔的名字,也一直没有回音。 走到半山腰的某处岔路时,勾云野似乎听见丛林里传来哆哆嗦嗦的歌声——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 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 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 听曲调像是……《强军战歌》。 勾云野哑然失笑。 颤颤巍巍的歌声越来越近,只是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哭腔。 勾云野怕这姑娘真哭出来,出声道:“阮荔。”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惶恐的声音,哭腔更加明显:“谁?是谁在说话?” 刚刚急促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勾云野从树丛中走了出来,说道:“是我。” 他这才看清阮荔现在的样子,可以称得上狼狈。 马尾快散了,碎发被汗水浸湿不听话地垂在脸颊两侧,衣服和裤子上沾着泥泞,双手却紧紧地将林盼盼的相机护在怀里。 “是你啊。” 第14章 妄野 清澈的声音仿佛如释重负,但在皎白柔和的月色下,他却分明看见了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晶莹。 “歌儿唱得不错。”勾云野调侃道。 阮荔知道刚才自己唱歌为自己加油打气全被他听了去,她窘迫得脸颊通红。 勾云野向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阮荔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盼盼的相机。” 阮荔有点懵,从脖子上取下盼盼的相机,放在勾云野手上。 勾云野轻嗤,语气里却又透着几分熟稔:“这丫头真会给人找事。” 阮荔有些惊讶。 这些年来,勾云野身边围绕的女生虽多,但是她却从未见到他对待异性用如此亲昵的语气。 阮荔压下心中的困惑:“盼盼她怎么样?” “她没事,已经跟大家一起坐车回去了。”勾云野转身往山下走。 阮荔跟在勾云野身后,虽然山间依然光线微弱,树叶沙沙作响,但是却让人心安了不少。 “那就好。”阮荔放下心来,不过她突然反应过来,“那、那我们怎么回去?” 这地方在荒郊野外,离市区快二十公里,连辆过路的车都没有。 总不能一路步行回去吧? “你跟着我就行了。”勾云野嗓音清冽。 阮荔点点头,但不免还是有点担心。 “我说,”勾云野调侃道,“你倒也不用这副苦哈哈的表情。” “嗯?”她闻声抬头。 “怕我把你卖了?”他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那倒不至于。 勾云野手臂一抬,轻轻拎起了她的背包带子,“包给我。” 阮荔感觉到肩头的沉重骤然减轻,意识到勾云野是想帮她拿背包。 他不仅月黑风高的晚上上山寻她,还要帮她拿包,阮荔觉得太麻烦他了,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天已经黑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阮荔却瞬间听懂了,脸上浮现出赧然之色。 他觉得自己脚程太慢了。 虽说跟林盼盼比起来,速度算快的,但是跟男生的速度显然比不了。 书包被勾云野拿走后,阮荔一身轻松,下山的步伐也快了很多。 他们走的路和上山时不一样,想到之前勾云野对她的调侃,她默默地住了嘴,把疑惑塞回肚子里。 沿着石阶路没有走多久,她们便走到了盘山公路上,戴着头盔的飙车党从身边飞驰而过。 两人没再一前一后而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云野走在了她的外侧,引擎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走了约十分钟,眼前映入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门口挂着巨大的logo,写着“ The Knight''s club”。 从巨大的落地窗里透出的摇曳灯光可以窥见其中的热闹非凡。 阮荔跟在勾云野身后,他推开别墅的门,走了进去。 “最近忙什么呢?好久没来玩过了。跑一圈?”说话是个身材魁梧的胖子,看起来像这家俱乐部的老板。 “今儿玩不了,还有事儿。下次吧。”勾云野淡淡地说道。 老板目光八卦地上下打量阮荔。 勾云野侧身挡住老板的目光,问道:“上次我寄放的车在哪儿?” “老地方。” “在这里等我。”勾云野把背包交给阮荔,刚转身欲走又回头,环视了一圈后盯了阮荔两秒眉头微皱改口道,“算了,你跟我一起。” 阮荔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去了车库。 一路上有穿着潮流年轻的男生冲阮荔吹口哨,阮荔这才明白。 车库里停了一排各式各样的机车,酷炫十足。 勾云野走到最角落,那里停了一辆黑红拼色的机车,样式别致。车头挂着一顶纯黑色的头盔。 他取下头盔,丢进阮荔怀里,“戴上。” 阮荔手指捏着头盔的搭扣,有几分迟疑。 “不会戴?”勾云野眼光淡淡地睨她。 阮荔脸微红,移开视线,“会。” 她小心翼翼地将头盔戴上,拉过下方的卡扣扣上,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勾云野漆黑的目光与她对视,漫不经心着地伸出骨节修长的手将防护面镜替她拉下。 清脆的“咔嗒”声后,紧闭的狭小空间里,清冽味道瞬间充斥着她的鼻腔,那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前所未有的强烈。 别墅里的喧嚣声远去,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而她唯独只听得见胸口传来的剧烈心跳。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车的。 她只记得当他载着自己驰骋在夜晚的山路上时,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心跳般狂野,溶溶月色下群山都变得风情多姿。 阮荔手扶在身侧的把手上,仰着脸看天,只觉那晚的星星格外明亮耀眼。 勾云野控制着车速,适中且均匀,他分了一点神从后视镜里看自己身后的姑娘。 她正仰着脸看天,隔着头盔,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修长的脖颈线条,瓷白无暇。 勾云野收回视线,心里微动,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悄悄地给了一点油门。 “啊。”身后传来小声的惊呼。 阮荔吓得一激灵,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他的衣角,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的腰。 “抱、抱歉。”阮荔赶紧道歉,生怕勾云野误会自己图谋不轨。 勾云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而后放慢了速度。 她调整了坐姿,抓住他的衣角,正襟危坐。 后来一路上车速平稳,阮荔尝试着慢慢张开五指,感受风从指尖流逝,让人放松,怪不得他如此喜欢机车,恣意又自由。 机车停在了学校门口。 阮荔飞快地跳下车,将头盔摘下还给他,匆匆道谢后,谨慎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周围,背着包朝学校里走,脚步飞快。 勾云野望着她“逃走”的身影快被气笑了。 这姑娘面对他似乎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旁人看见他们在一起。 上一次在餐厅看见她和校庆拍照的那小子在一起,不是有说有笑挺放松的。 避嫌。这两个字突然钻进勾云野的脑海里。勾云野轻嗤一声,油门踩到最大,飞驰而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有新闻学专业课,虽然昨天一天累极了,阮荔还是早早地就起床,揉了揉眼睛,准备去食堂吃早餐。 新闻稿的事情没有得到解决,她有点丧,垂着头走路。 然后被飞扑过来的人一把抱住,“荔枝姐,终于等到你了。昨天忘记了留你的电话,我只好一早来宿舍楼下堵你。” 林盼盼把用精致打包盒装着的精致早点塞到阮荔手里。 阮荔刚起床,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懵懵地接过林盼盼的早餐,问道:“这是干什么?” 林盼盼眨眨眼睛说道:“赔礼道歉啊。昨天晚上回学校后一直担心得睡不着,给云野哥发微信问他找到你没,一直等到他十二点回我,我才敢放心地睡。” 昨天晚上阮荔就猜测,林盼盼和勾云野是相识的,甚至很相熟。 “你们之前就认识吗?”阮荔轻声问道。 “对呀,就是因为他读了金融系,我妈也要送我来读同一个专业,美其名曰好照顾我。”林盼盼不满地嘟嘟嘴,抱怨道,“然而这一学期除了摄影课我都没看到过他,更别提被照顾了。” “对了荔枝姐,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应该没什么事。” 阮荔自从将校报社的工作移交给尚千桐之后,晚上也不用去校报社写采访稿了,最近倒是清闲。 只是那件事情一直没有进展,让她最近不免有些焦虑烦躁。 “那你今晚的时间被我预定了哦,我请你南门的私房菜餐厅吃饭。”林盼盼很是高兴。 “盼盼,你不用那么客气。” “那怎么行!昨天云野哥还在微信里说我来着,让我少给别人找麻烦。”林盼盼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活像个可爱的毛绒动物。 别人。阮荔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见阮荔有片刻的走神没有回答,林盼盼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那今天晚上南门见哦。我先去教室了,拜拜。” 心里装着事情,阮荔下课后走到南门也心不在焉。 “我们现在过去吧,他们都已经到了。”林盼盼说道。 阮荔心里想着事情,囫囵应了。 跟着林盼盼走进餐厅包厢,里面还坐了好些人。 除了有勾云野,旁边是染着一个染着红发的男生,还有一个瘦瘦的男生,好像一个叫肖子,一个叫何星。 这两个人都挺面熟,经常和勾云野一起。校庆时她就坐在他们旁边。 “我的恩人,来自新闻系的漂亮小姐姐——阮荔。”林盼盼拉着她的手热烈地介绍道。 “盼盼,听说你把你恩人扔山上,自己溜了啊。”红发男生打趣道。 “得亏你云野哥把你恩人从山上接下来带回学校。”何星一唱一和。 “我云野哥都没说什么,你们还有意见了!”林盼盼叉着腰,小脸涨得通红佯装生气。 “给这丫头擦屁股的时候还少吗?坐吧,想点什么菜自己加。”勾云野说道。 林盼盼鞍前马后地给阮荔挪椅子,添茶水,一副狗腿的样子。 “盼盼,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阮荔哭笑不得地制止她的举动。 “荔枝,你别看这几个哥天天骑着机车到处窜,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但从小到大给我压力可大了。何星哥虽说是体育特长生,但是文化成绩也一点不带弱的;云野哥就不说了吧,高中三年去外省读了三年书照样考进A大最高分专业,他玩投资投资收益率比那什么基金股票经理高多了,咱们当中最有钱的土豪,这顿他请;还有红毛哥,看不出来吧,人还是计算机高手,黑客懂吧,黑人网站那种?” “盼盼,我怎么听着我活像个大怨种?”勾云野出声。 林盼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放心哥,等我有朝一日成为了知名画手,我肯定请你十顿。” “哦不,一百顿。”林盼盼手一挥,十分豪横地说道。 “我等着。”勾云野轻笑。 等服务员把菜上齐,阮荔这才发现这一桌菜多丰盛,令人咋舌,他们几个人恐怕根本吃不完。 虽然每道菜都看起来色泽鲜艳,十分美味,但是阮荔心里还想着那档子事,完全没什么食欲,只夹了几筷子清淡的菜来吃。 林盼盼热情地攀谈道:“荔枝姐,我看你吃得清淡,你是南方人吧?” “嗯,我是云城人。”阮荔说话时声音很轻,温温柔柔,听着让人很放松。 何星和红毛顿时眼睛一亮了,看向勾云野:“云城?野哥,你高中不就是在云城念的吗?” “嗯。” 这两人更加来劲了,一个劲儿地追问道:“阮荔同学,你哪个高中的啊?之前认不认识我们野哥啊。” “我是云中的。”阮荔认真地答道。 红毛一巴掌拍大腿,“那巧了不是!你俩还是高中校友,真是天大的缘分。” “荔枝姐,所以你和云野哥之前就认识吗?”林盼盼好奇地歪头问阮荔。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林盼盼的好奇,何星和肖子的八卦,还有勾云野惊讶中又有些意味声长的探究目光。 阮荔此刻像餐桌上那条被吊起来放在热火上炙烤的鱼。周身发烫。 勾云野在云中名气那么大,说不认识不太可能。说认识,那怎么解释之前多次假装不认识。 阮荔在众人的目光中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妄野 第15章 妄野 嗯,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总不会出错。 何星和肖子相视一笑,冲着勾云野挤眉弄眼,大意是看来你的魅力也不过如此哦。 勾云野没有理会,目光盯着阮荔,幽深专注。 阮荔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在心里暗自摇头,他不可能会对自己有什么印象的。 得知两人的校友关系,两位当事人倒没有多欣喜相认的热切情绪,反倒是何星和肖子过分热情,同阮荔自来熟地攀谈起来,甚至亲昵地叫上了荔枝妹妹。 聊到最后,肖子掏出手机准备加阮荔微信。 阮荔自然地打开微信二维码递给肖子。 吃过晚饭,勾云野结完账,正好碰到从卫生间出来的阮荔。 他懒懒地站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支烟,火星跳跃,听见声音他抬头,阮荔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里。 “他们三个呢?”阮荔犹豫着开口。 “门口抓娃娃。”勾云野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已经对这档子事习以为常了。 阮荔点点头,狭长的通道里面只有他们两个,她往门口走,错身的时候听见他说—— “明天把你电脑带到学校的咖啡厅。” “嗯?”阮荔微愣。 “我听毕岩讲了你的事,或许肖子可以帮你解决。”勾云野杵灭烟头说道。 阮荔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帮她,她有些讶异。 “谢谢。”阮荔望着他小声地说道。 好像最近麻烦麻烦他的次数特别多。 “不客气,校友。”勾云野嘴角微勾,语气玩味。 阮荔知道他帮自己不是出于别的目的,而是因为自己和他那层校友关系。 他还是和高中一样,看着纨绔不羁、吊儿郎当,但骨子里却有着与形象不相符的正义感。 不知情的人很容易因为他的表象对他产生不好的误解。所以上一次韦辰阳恶意诋毁他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为他反驳,她看不得别人诋毁污蔑他。 晚上散场后,肖子赖在勾云野寝室打游戏。 “肖子,考验一下你技术最近有没有提升,明天帮我查个ip。”勾云野玩着手机游戏,漫不经心地说道。 “哟呵,专业技术问题还得看我肖子,就没我解不了的东西。”提起自己的专长,肖子信心满满。 第二天,肖子在咖啡店看到来人是阮荔讶异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打量身侧慵懒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勾云野。 意思很明显,你不对劲。 阮荔忐忑不安地把笔记本电脑递过去。 她不知道希望有几成,但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她不甘心。 阮荔坐在一旁,看见肖子指尖飞快地操作,时而眉头紧皱,阮荔的心也随之揪紧。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阮荔都等得目光涣散的时候,听见肖子敲下回车,声音亢奋地拍大腿:“查到了。” “那封邮件发送的ip地址是你们女寝5楼,530。” 阮荔眉心微蹙,思忖片刻,她认识的人里面好像只有尚千桐住在530。 这么说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自她当选了校庆记者,尚千桐彻底撕破了脸皮,她和尚千桐之间表面的和平都无法维持,只不过她实在想不到尚千桐会在这件事上陷害她,甚至枉顾校报社和学校的名誉。 “谢谢你们,这个发现对我很重要。”阮荔手指紧紧地扣住笔记本电脑的边缘。 阮荔抱着电脑走了。 肖子的八卦欲彻底爆棚,抓着勾云野的手腕问道:“你丫绝对不对劲!看上我们荔枝妹妹了?” 勾云野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特鄙视地说道:“帮助一下有困难的校友,怎么在你眼里就这么龌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丫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过?” 勾云野继续不为所动地玩游戏,嘴里怼道:“我给患病儿童捐赠的时候,你还只知道天天追着校花屁股后面跑给人送礼物呢,哪里知道我为人的热心肠?” 肖子是知道的,因为勾云野的妈妈谢阿姨很热衷于慈善事业,还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帮助各种患病儿童。勾云野也受了母亲的影响,每年都会把零花钱拿出一部分捐给患病儿童,现在公司的股票分红他也会拿出一部分投给谢阿姨成立的慈善基金会。 “那倒也是哈。你虽然说混,但还是挺有爱心的。”肖子颇具认同感地点点头。 “这句夸奖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在损我呢?”勾云野斜睨他。 阮荔来到新闻学院谭院长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办公室大门正紧闭着,在和人谈事。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办公室才被打开,谭院长扶了扶眼镜,叹道:“阮荔同学?找我有事吗?” “谭院长,可以去您办公室说吗?” 阮荔那天的面试着实让他眼前一亮,虽然她才念大二,但是专业水平没得挑,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好苗子,校庆稿还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让学校的校领导十分生气,而他作为新闻学院的院长首当其冲,也受到了牵连。 阮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提出希望学院能够严肃调查。 谭院长听完之后,沉默了良久,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这件事原本可以定性为学生疏忽或者专业水平不足和老师审核不严,如果是有人恶意篡改,那这件事的性质就更严重了,可以说是院长管理不善。 谭院长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 虽说做新闻的人最讲究客观公正,但是身处现在的位置,有些事情总是身不由己。 事已至此,出于为学校的大局考虑,他只能委屈这位学生了。 之后几日,阮荔除了接到陈老师通知她重回校报社的通知,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处理这件事情的风声。 尚千桐也安然无恙地继续在校报社呆着。 阮荔去过几次院长办公室,都以院长出差为由被拒绝了。阮荔从其他渠道拿到了院长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院长敷衍搪塞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院长对这件事情不处理的态度一目了然。 阮荔虽然平时看起来似江南水波一样温婉平和,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不计较,但是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决不会退让,院长不解决,那她就只能找比院长更高的领导。 校长的繁忙程度更甚,阮荔在校长办公室一连好几天的蹲守才见到人。 她敲门进去的时候,诧异地看见勾云野坐在校长对面上沙发,背慵懒地靠着,两条紧实有力的手臂舒展地搁在沙发背上。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阮荔把所有的调查证据摆在校长的桌子上,阐明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希望学校方能够给她一个严肃的处理结果。 校长看手里的资料,沉着眉,慢慢地扶了扶镜框,叹了口气,似乎是有几分为难。 见状阮荔心里咯噔一下,心中顿生不详的预感,唯恐像谭院长之前一样敷衍搪塞,时间一长便是不了了之。 “阮荔是吧?你的情况我们校方已经清楚了,但是请你也谅解,这件事情波及的范围广,调查有一些难度,还需要一定时间。况且,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将如此不体面的事情广而告之,不利于我们百年名校的形象,作为学生也需要有一些大局观念,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校长抚着茶杯盖慢慢悠悠地说道,目光状似温和地看着阮荔。 “那校长,学生想斗胆问问。为了学校的面子,就可以罔顾事情的真相,损害学生的清白吗?”阮荔目光坚定,清凌凌的眸子里透着股执拗,她直言不讳。 “诶,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罔顾清白,我刚才说的大局观念你是一点也没听懂。”汪校长不耐地皱眉。 “汪校长。”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的人出声打断了校长的话。 “小野,我这里有事,要不你先回去?”汪校长堆着笑问道。 勾云野背依然斜靠着沙发,姿势半分没动,悠悠地说道:“我记得外公还在的时候,常要我多读书,''公生明,偏生暗''这句话是他在我小时候就教给我的一句话。不好论断的事情很多,但唯有一点,任何事都要做到客观公正。” 汪校长点头称是:“谢老爷子说的极是,正像他的一生,光明磊落、一身正气。” “阮荔同学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一定会被校方妥善处置。”汪校长掐着额头为难地说道。 阮荔看向沙发,那人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他又一次帮了她。 隔了一天,阮荔就在手机上看到了学校官方发布的通报—— 新闻学院学生尚千桐被处分,新闻学院教师兼校报社主编陈莹被革职。 这么快就出调查结果了?不过主编陈老师顶多落个管理不善的罪责,不至于被革职吧? 阮荔有几分错愕,此时接到了辅导员打来的电话,让她现在马上去一趟谭院长办公室。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放下书就往谭院长办公室赶。 “阮荔同学,你请坐。”谭院长把阮荔迎进去。 阮荔有些受宠若惊,“谭院长,请问找我什么事?” 谭院长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交叉摩挲,看起来有几分局促。 “阮荔同学,之前是院方的重视程度不够,调查的事实很抱歉这么久才有结果。”谭院长说道。 院长在向她解释? 阮荔整个人是大写的惊讶,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阮荔发出疑问:“谭院长,不过陈老师怎么会被革职?” 谭院长叹了口气:“我们调查尚千桐的时候发现了陈老师接受她贿赂的证据,按照学校的规定,收受贿赂一律开除,没有例外。” 所以校庆记者选举前,陈老师一系列针对她的举动都可以解释得通了,把属于尚千桐的稿子全都一股脑地塞给自己写,甚至在阮荔就工作量申辩的时候,她还以主编的身份施压。 “哦,这样啊。” “阮荔同学,下次有这种关系可以直接和我讲,免得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嘛。”谭院长暗示道。 这种关系?哪种关系? 阮荔简直一头雾水。 “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我都懂的。”谭院长轻拍阮荔的肩。 阮荔这下明白了,这位谭院长应该是误会了她背后有关系。 看着谭院长一脸笃定她有关系的表情,阮荔知道辩解也无济于事,遂向谭院长告别。 谭院长一脸慈爱地微笑目送她离开办公室。 她拿出手机给林盼盼发微信:【盼盼,那个,我找勾云野有点事,方便推个微信给我吗?】 【!!!你俩竟然没有微信。】 林盼盼觉得不可思议,作为高中校友的两人,而且最近接触最多的两人,居然连微信都没有。连肖子哥都有荔枝的微信。 阮荔这时收到一条微信名片推送。 他的头像是一片纯黑,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点开名片,盯着“添加到通讯录”几个字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点下。 她小心翼翼地编辑着好友验证信息—— 【hello,我是阮荔。】 半晌没有回应。 于是阮荔放下手机去洗澡,洗完澡回来发现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她边擦头发,边解锁手机。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