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正确饲养滞留魂灵》 第1章 魂落幽冥 幽冥之地,阴风阵阵,尚新阕执笔端坐在案前,神色淡漠如霜。 “下一位——” 身旁的阴差一如既往拉长了声音,尚新阕眉头微蹙,低咳了一声:“聒噪。” 声音戛然而止。 宁攸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待那亡魂走上前来,尚新阕头也不抬,冷声道:“将手放在卷宗上。” 一秒、两秒…… 尚新阕抬起头来,目光微微一凝。 面前的魂魄还保持生前的模样,双臂残断,一边裤腿下面空空荡荡。 “大人,俺有点丑哩,不好意思。” 那魂魄面上血污未曾清理,却依稀能看出是个面容俊朗的男生。 见状,尚新阕目光微垂,落在卷宗上: “无碍,姓名?” “俺叫田明。” “死因?” 田明逐渐低下头去:“唔,自杀。俺,俺妈不要俺了,俺女朋友也出轨了。” “你可有心愿未了?” 田明摇了摇头,憨厚一笑:“没了,俺爹也没了,大黄也去了,俺活着也没啥意义了。” “嗯,”略一沉吟,尚新阕道,“零一,将他带下去。” 田明被带走后,宁攸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 闻言,尚新阕不置可否,抬眸扫了宁攸一眼:“宁攸,今日可还有亡魂未入幽冥?” “这,暂时是没有了。” 宁攸小心翼翼答道。 “昨日共有亡魂四百一十三人,今日,竟只有一百四十二人?”神色一凛,尚新阕手指轻叩桌案,“可是有魂魄逗留在了阳间?” “大、大人,这也没听说啊。” 宁攸额头冒汗,声音发颤。 “呵呵。” 尚新阕轻笑出声,而笑意未达眼底。 宁攸连忙说道:“查!我这就去查!” “罢了,清查之后记得告知于我。” 尚新阕挥了挥手,正欲起身,宁攸却忽然瞪大眼睛,激动到舌头打结:“大、大人,好像又有人,不是,魂来了。” 尚新阕闻声望去,是一个穿着白色体恤和蓝色牛仔裤的青年。 青年一头利落的白发微微凌乱地散落额前,眼尾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气质疏离而慵懒。 “嗯。” 尚新阕只得再端正坐好,执笔问道:“姓名?” “迎霁。” 青年声音清冽,好似又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尚新阕笔尖微顿,继续:“死因?” “忘了。” 迎霁耸了耸肩。 “何时死的?” “这,我也忘了。” 深吸一口气,尚新阕笑了:“你还记得什么?” 果不其然,迎霁摇了摇头,极为无辜:“不知道。” “我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你不会怪我吧,大人?” 说着,迎霁上前坐在尚新阕对面,双手倚在桌案上,托着下巴,笑意盈盈望向尚新阕,“呀,大人还怪好看的。” 唇角弯了弯,尚新阕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宁攸。” “大、大大大人,我在。” 睨了眼迎霁,尚新阕冷笑:“还要我教你么?” “是,大人。” 宁攸不敢怠慢,一把抓住迎霁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开,然而迎霁却顺势一挤,直接坐在了尚新阕身侧,笑意不减。 抬起的手尴尬放下,宁攸后退了几步。 他也不敢。 幽冥府里,众鬼最怕的便是尚新阕。原因无他,只是传言说尚新阕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若得罪了他,去了幽冥之中也不会好过。 宁攸在尚新阕旁边当差四年,只能说传言不可尽信。可他唯一确定的是,尚新阕不会无缘无故地笑。 方才…… 宁攸只能对迎霁叹一句自求多福,再退了几步,宁攸神情肃然,跪地一拜: “府君息怒。” “这,”迎霁动作一顿,依旧不以为意,扭头看向尚新阕,“大人生气了么?” “大人,您若一怒之下杀了亡魂,只怕幽冥那边不好交代。” 迎霁闻言更是得寸进尺:“你们大人是那般黑白不分的……啊,疼。” 一脸痛色回过头来,正是尚新阕掰开了迎霁作乱的手。 站好后揉了揉还有痛觉的手腕,迎霁眼眸一亮:“大人竟没用法术?” 但见尚新阕面色不改,宁攸才松了一口气。 尚新阕并非鬼神,这在幽冥府里也并非是秘密。 “既如此,那你可有心愿未了?” 迎霁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我忘了一个人。” “哦?” 尾音上挑,尚新阕淡然吩咐:“零二,将他带到失落城。” 失落城,是为那些记不清来处的鬼魂所设之地。 不过自尚新阕来到幽冥府,就鲜少判鬼魂再去那里。久而久之,失落城形同虚设。 迎霁,是个例外。 “大人,不是说但凡有心愿未了,幽冥府皆会帮忙了结的么?” “你既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便先去失落城里好好想想。” 尚新阕起身,转身欲走。迎霁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勾住了尚新阕的: “大人,这就走了?” 尚新阕脚步一顿,侧眸冷冷扫了他一眼:“放手。” 迎霁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甚至微微用力:“大人,我这人记性不好,万一在失落城里走丢了,岂不是给大人添麻烦?” 尚新阕眸色一沉,扬手甩开迎霁:“失落城自有阴差看管,你若真走丢了,那也是你的本事。” “大人这话说的,可真让人伤心。” 尚新阕懒得与他多言,迎霁亦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大人,不如您亲自带我去失落城吧?我这人见不得生。” “怕生?呵。” 尚新阕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宁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迎霁,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纠缠府君。 他连忙上前,试图拦住迎霁:“那个,迎霁,失落城的路我熟,我带你去?” “不必了,我看大人亲自带路更合适。” 迎霁对着宁攸甜甜一笑。 宁攸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是好,尚新阕忽然停下:“宁攸,你去查今日亡魂数目异常之事,不必跟着。” 宁攸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是,大人!” 失落城。 “大人,其实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 “说。” 迎霁轻笑,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好像……是被人害死的。” “谁害的你?” “这个嘛……大人若是愿意帮我,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 “迎霁,你若再敢戏弄于我,后果就不是去失落城那么简单了。” 迎霁故作委屈,撇了撇嘴:“大人,我哪敢戏弄您?” “呵,城门处有阴差,你直接进去即可。” “那大人,若我想起来别的,您能帮我找那个人么?” “再说。” “大人,”迎霁叫住回身的某人,“我想起来了,我要找的人在海光市。” 尚新阕扫了眼略显苍凉的失落城,半晌,笑道:“所以?” “大人可以带我回阳间么?” “依我看,你还能想起更多,且好好在失落城里呆着。” 回过身,尚新阕扯出一张纸仔细擦了擦方才和迎霁接触过的地方。 满口谎话。 轻浮。 倏地目及左手手腕上的红绳,尚新阕一怔,思绪不由飘远,他来幽冥已经十一年了。 十二岁时被冥吏勾错了魂入了幽冥,而后还了阳却因上一任幽冥府君诓骗留在了幽冥接任他的位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没有一天休息。 再看阴阳连通之地,不知是谁在阳间通往幽冥的地方设了一家医院,而负一楼就是太平间,美其名曰“便捷”,魂魄一离体就可以直接去幽冥接受审判随后投胎转世了。 尚新阕对此嗤之以鼻。 幽冥府里坐久了,尚新阕闲暇之时便会去往阳间,而平日里已然足够死气沉沉、鬼气森森,阳间也不见得好多少。 终于,尚新阕将那医院改成了花店。 回到熟悉的环境,尚新阕侍弄完花草再喂了猫方在沙发上没坐多久,腕上的红绳发出微微红光,里面传来宁攸的声音: “大人……” 吞吞吐吐,尚新阕直觉不好。 “说。” “亡魂数量核查完毕,只遗漏了六个。” “只?” 宁攸紧张得语速加快:“冥吏已经把他们都带回来了,就等着大人您来了。” “嗯,你先看好他们。” 话音未落,尚新阕再睁眼便回到了幽冥府的大殿中。 宁攸见状急忙迎上来,神色纠结:“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 “支支吾吾,那便等会再说。” 尚新阕冷冷打断,径直走向大殿中央的案几,落座后,开始依次核对那几只亡魂的信息。 到第七只亡魂走上前时,尚新阕将笔放下,视线移向宁攸。 “他在失落城里闹着要见您,阴差管不过来,只好把他送回来了。” “嗨,大人,又见面了。” 恰在此时,迎霁笑嘻嘻地朝尚新阕招了招手。 收回目光,尚新阕再望向迎霁:“姓名?” “大人您不是知道么?怎么还要再问一遍?” 尚新阕不为所动:“何时何地因何死亡?” “被人害死的,在海光市第一中学。唔,时间的话,记不清了。” “可有心愿未了?” “我要报仇。” 迎霁的笑容逐渐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第2章 你看得见 “叮铃铃——” 下课铃一响,学生一窝蜂似的涌出教室。走廊里,楼梯间,球场上,随处可见喧闹的身影。 球鞋与地面的摩擦声,呼喊玩闹声,聊天声混杂在一起,尽数灌入耳中,双眸一眯,尚新阕望着高三四班的位置,语气冷淡:“你说的人是谁?” “唔,”迎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这不是都下课了么,怎么还不出来?哦,应该是老师又拖堂了。” “哎,大人,”迎霁一手将要搭在尚新阕肩上,就被他给躲开,不以为意,迎霁低头一笑,说道,“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我,我直接进教室去?正好,我也想听课了。” “……” 尚新阕暗道一声有病,懒得开口。 迎霁耸了耸肩,身形一闪,穿墙而入,教室里,一位已经毕业的学生在宣传自己的大学。 “阿嚏!” 教室里有人打了个喷嚏,尚新阕循声看去,迎霁不知何时竟一下跑到了教室正中,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讲台上的人。 迎霁尚是亡魂状态,是为阴物,阴气重,靠近人自然会引发不适。 尚新阕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幕,不禁捏紧了拳头。 “迎霁!” 数米之外,迎霁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眨了眨眼,而后几步上前走向讲台上的人。 “不好。” 尚新阕心中一沉,迎霁若要在此时挤占男生的身体,后果将不堪设想。 方要动作,迎霁在男生面前停了下来,看着他从容有度继续宣讲。 片刻后,迎霁回到尚新阕身旁,似是不知他为何眉头紧皱,笑吟吟道:“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他?” 迎霁摇了摇头:“学长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杀了我呢?” 教室里,底下的学生开始举手提问,淡淡扫了一眼,尚新阕忽然注意到第二排的一个男生。 只见他高高地举起手,满眼激动。 “学长,我,我!” 如愿被点,男生兴奋道:“不知道想要和学长做校友需要考多少分?” “那你平时大概考多少分?” 学长微笑反问。 “呃,”男生怔愣了一瞬,“只能考500分左右。” 那学长嘴角僵硬,尴尬应道:“很好,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拿我去年的成绩来参考,我是635分进的明大。还有人有问题吗?” 男生在喧闹中黯然坐下,默默打开了桌上的英语试卷。 定睛一看,男生后颈上似乎有一些青色的纹路,而周身被淡淡的黑雾笼罩。 竟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顷刻间,尚新阕冷然一笑,幽冥的阴差越发不成样子了。 “大人发现了什么?” 寒气弥漫,逐渐侵染身体,尚新阕皱眉道:“离我远一点。” “哦。” 迎霁依言站在了他三米开外。 “迎霁。” 尚新阕冷声唤道。 “大人放心,我听得见。” “呵。” 入夜,十一点,林听雨收拾书本随即最后走出了教室。 一路跟随,迎霁打了个哈欠,嗓音里带着倦怠:“他怎么这么刻苦。” “他是学生。” “大人,你是人么?为什么你有温度?”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尚新阕还是没有温度地应了一声。 哪知迎霁来了精神:“大人没有死怎么能当上幽冥的官呢?” 尚新阕:“……与你无关。” “大人,大人,哎!” 甩开了迎霁,尚新阕手指碰了碰红绳:“宁攸?” “大人?” 红绳亮了亮,传来宁攸的声音。 “幽冥府里可还好?” “大人放心。” “好,那你——” 话还未说完,眼见红绳外的光芒骤然暗灭,某个挂在自己身上的魂还在哭诉,尚新阕抬手撑住迎霁的脸,随即将他推远。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尚新阕手指再次搭上腕间红绳: “你既然有此心力,今夜你就潜去林听雨的宿舍盯着他。” “可我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大人又没办法来保护我。” 眉心一跳,尚新阕神色不改:“该怕的恐怕不是你吧。” “大人~” “去。” 是夜,尚新阕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反复出现大火的场景以及和前任幽冥府君的点滴。 幽冥府君,直接受控于幽冥之主。 前任府君竟私自将位子交予他,未曾上报,以至于他到现在也没有主动去见过那位幽冥之主。 每年的总结报告他都草草派了一人上呈,幸而这位主君并未怪罪。 幽冥府里也因此起了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开始个个都避他如蛇蝎。 燥意愈深,尚新阕睁眼看着虚空。 “喵——” 腿边的猫儿因他的动作叫了一声,尚新阕才恍如落到了实地。 他还在阳间。 迎霁,也不知迎霁那边如何了。 次日一早,尚新阕再扮作学生混入了学校。 高三四班门口,迎霁见了尚新阕随即迎了上去:“大人怎么才来?” “可有发现?” “林听雨好像在弄什么邪术。” 闻言,尚新阕迅速道:“什么?” 恰在此时,林听雨从厕所出来,往迎霁的方向看了一眼。 迎霁偏了偏头:“他看见我了?” “不应该的,” 尚新阕喃喃,而后抬眼问道,“什么邪术?” “唔,就是笔仙。笔仙,大人听说过吧?” “嗯。” 笔仙,名为仙,实为鬼。除了一些专习术法的人,寻常人招到的几乎都是在阳间游荡的阴魂恶鬼。 倘若这招来的鬼魂不害人便罢了,若是存了寻替身的心思,那便不好办了。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被恶鬼缠上,想要摆脱他绝非易事。 “林听雨半夜又去厕所请了笔仙,求他帮他消除困难。至于这困难是什么,不太清楚。 不过,今天倒是挺特殊的。” “嗯?” “今天是海光市第一中学高三年级的成人礼。” 成人礼对于尚新阕而言已经太过久远,可对于迎霁,迎霁没有等来属于他的成人礼。 “你成年了么?” 迎霁闻言失落一扫而光:“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 尚新阕就知道自己不该问的。 偏偏迎霁还没完没了了。 下午,学校里只留下了高三和高二年级。 特意留意了林听雨的动静,结果没一会迎霁飘了过来:“我不久前还见到林听雨的,可他貌似请了假。” 专门挑了成人礼这一天请假。 “不久是多久?” “五分钟左右。” 俄顷,尚新阕道: “他是住校生,要回家总要先回宿舍收东西。去宿舍楼。” 海光市第一中学的宿舍楼高五层,林听雨所在的楼层是四楼,对面便是食堂。 白天宿管也在,尚新阕便叫迎霁一魂独自上了楼,可转身眼前似有什么落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了重物砸地的声音。 寻声看去,是一个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男生,而他的下身一片血红。 男生的眼睛正盯着尚新阕的方向,嘴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 “啊!啊啊啊!” 尖叫声划破天际,几个女生当场就被吓得昏了过去。 现场很快被围了起来,学生被清散,而那男生身上也冒出了一缕黑烟,隐没在空气里。 “该死。” 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尚新阕趁乱进了宿舍楼,来到林听雨的宿舍前。 房门未关,尚新阕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景致情况。 林听雨面朝地板躺着,双手被迎霁束缚压在身后,整个人动弹不得。 看到来人,迎霁喊道:“快来!” 林听雨,准确来说,是附身在他身上的那东西脖颈扭动,转向尚新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眼珠在眼眶里不太灵活地转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弹跳出来,而嘴角大大地裂开,露出怪异的笑容。 “迎霁,过来!玄冥定魄,九幽归寂,天罡镇魂,地煞缚灵。阴阳锁魄,乾坤不移,鬼物止步,万邪莫侵!” 迅速咬破指尖,尚新阕一手持符纸,一手绕其画圆,不断刻画符号,最后指尖血点在符纸上,将之对准“林听雨”。 符纸瞬间自燃,一圈金色复杂的符文随即覆向“林听雨”,将之困住。 “林听雨”手指方碰上金色符文,手上便发出“滋啦”的响声,被烫的缩回手,怨恨怒吼。 做完一切,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尚新阕缓缓走到“林听雨”面前:“身为亡魂擅自逗留人间,未入幽冥;擅自附身生人,伤人性命。你该当何罪?” “你是谁?冥吏?”“林听雨”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你打的过我么?” “你执念未消,怨气积累化为厉鬼后屡次害人性命,我不能再留你在阳间伤人。” 不理会“林听雨”的话,尚新阕左手微动,卷宗随之浮现出来。 滴血落上去的瞬间,卷宗金光大盛,眨眼间,一个面容可怖的鬼影显现,从林听雨身体中抽离出来,发出凄厉的叫喊。 真正的林听雨在恶鬼脱身后便陷入了昏迷。 那卷宗一眨眼便消失不见,迎霁直环绕尚新阕看了几圈:“他去哪了?卷宗呢?大人的血液竟这般好用?” “幽冥府。” 尚新阕拣了一问回答,而后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这符咒当真是费人精神。 意识又开始混沌,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手腕,尚新阕咬着牙道:“迎霁,你先守着他。” 第3章 你看得见 “大人?” “我听得见。” 尚新阕以凡人之身执掌幽冥府,这卷宗自与他息息相通,而代价便是每次使用卷宗自身便会耗尽精力。 此刻尚新阕只希望迎霁识趣点不要烦他。 而楼道里交谈声由远及近,尚新阕道:“把门关上。” “噢。” 迎霁折返后蹲下身,伸出手指戳弄林听雨的脸颊,半晌,笑道:“他好重的黑眼圈。” “你进来时看到了什么?” “这家伙把他舍友给推下去了,”迎霁贴上尚新阕,故作柔弱,“他看见我了竟然还想把我也给杀了,大人要替我做主。” “迎霁!” 再耽搁下去,等人都找上门来林听雨被带走,后面更是麻烦,尚新阕方要起身,额头上就覆上冰凉: “还是春天,大人耳朵怎么这么烫?” 迎霁的触碰仿佛是一剂良药,尚新阕不由闭了眼,并未出言反驳。 不多时,尚新阕缓缓睁眸:“把他弄醒。” “哼,大人用完就丢。” 迎霁轻道一句,还是依言一巴掌拍醒林听雨。 林听雨惊坐起来,乍见尚新阕连连向后缩去:“你、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给你一分钟时间交待,为什么要玩笔仙,你和刚才被推下去的人是什么关系。” “关你毛事!”林听雨听到笔仙便垂下头去,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完全略过了最后一句。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多,尚新阕冷声道:“你被鬼上身然后杀了人,你现在不说,等到他的冤魂来找你,就……”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杀人,什么鬼,我不知道。” “大人。” 见迎霁抓上自己手腕,尚新阕权衡利弊,迅速出了宿舍。 “神经病吧,艹。” 待到无人的角落,尚新阕陡然停了下来,一手按住迎霁肩膀,随后一脚踢向他的膝弯。 掐住迎霁后颈,尚新阕看着这个折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迎霁,耍我好玩么?” 那跳楼的学生宿舍面朝食堂的方向,而林听雨的宿舍与之相对,他们根本不是舍友。 迎霁反而顺势将头埋在尚新阕身前,双手环住他的腰:“疼~” 喉头滚动几番,尚新阕一把揪住迎霁头发,将人拉离自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唔?” 看着迎霁眼尾含泪的样子,尚新阕微微松了劲。 他是不是对迎霁太恶劣了? 挣脱迎霁后,尚新阕回了花间集。 花间集,即尚新阕在阳间所设的花店。 “大人要去哪里?回地下嘛?” 瞥了迎霁一眼,尚新阕自顾自搭上红绳:“宁攸,今日可有一个高三的学生去了幽冥府?” “有的,那个人叫谢澜,”宁攸讶然,“大人怎么知道?不过,他后来又不见了。” “不见了?”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本要把他送去枉死城的,可他说有害他的人还好好活在世上,不服气,就……” “所以你就让他给跑了?” 尚新阕不禁哂笑,“宁攸,是因为在幽冥府里待久了么?” 脑子退化到这般地步。 “大人,我知道错了。” 宁攸小声道歉。 “那你为何不立马报我?” 声音一冷,尚新阕气极反笑,“若我不问你,你就要瞒着我?” “大人……” “够了,看好幽冥府,其余的,我回去再说。” 掐断联系,尚新阕闭了眼,向后倒在沙发上。 谢澜应是知道自己的死和林听雨脱不了干系,这才入了幽冥府还要想方设法出去。 谢澜与林听雨自有因果,林听雨身上的厉鬼已除,不会是谢澜的对手。 忽然一双手覆上他的太阳穴,轻缓揉动。 除了迎霁,尚新阕想不到谁还会这般放肆。 尚新阕偏头躲过迎霁的手,谁料他又追了上来,俯身在他耳侧低语,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和强制:“大人,别动。” “你叫什么?” 尚新阕目光微垂,他记录卷宗时询问姓名死因便是为了将亡魂与冥簿中的人相对应。 迎霁,倘若连他的姓名都是假的,所谓的心愿未了便可能只是假话。 “迎霁,”耳边传来迎霁的笑声,“大人问过我很多次了。” 尚新阕微微仰头,恰与低下头来的人目光相对,迎霁眼中一片清澈,恍若从未沾染过尘埃:“谁害的你?” “这个,就不知道了,”迎霁咧嘴笑道,“不过我相信大人会帮我的。” “休想,谢澜林听雨一事了结,就是你回失落城的时候。” 说罢,尚新阕身子一偏站了起来,朝着后面的卧室走去。 “大人!”迎霁冲着尚新阕背影喊道,“那我睡哪?” “自便。” “大人,”迎霁几步追上尚新阕,“能请大人帮我一个忙么?”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大人帮我烧几套衣服下去呗,再烧点纸钱。” “改日。” * 眼前似是蒙了一层细纱,尚新阕只能看到近处影影绰绰的事物。 入目皆是红色。 古色古香的房间,幽幽燃烧的高烛,飘逸的纱帘。 身体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直到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周围的空气才继续流动起来。 “阿阕。” 男人的声音含着缠绵情意以及不可忽视的欢喜。 “哼。” 尚新阕冷哼一声,开口却唤了男人一声“夫君”。 是他自己的声音,却说着极其诡异的话。 究竟是谁拖他入了梦? 男人掀起纱帘走到尚新阕身侧坐下,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阿阕……” “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尚新阕提起酒壶斟好酒,二人各执一杯,手臂相交将之饮下。 下一刻,尚新阕只感觉唇上一软,男人双手紧紧锢着他的腰身,将吻不断加深。 “咳咳。” 尚新阕推开男人,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 男人不仅亲了他,竟然把酒水渡给了他?! “阿阕真美。” 男人见状反而又在他的眼尾处落下一吻。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真实。 “都怪你。” 尚新阕扑入男人怀里,嗔道。 “阿阕,接下来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了。” 洞房花烛? 尚新阕每每想要制止住男人的动作便有一股力量压着他,不让他作出改变。 是谁? 不等他细想,男人已经为他解了腰带,除了衣裳,笑意盈盈望向他:“阿阕,该你了。” 尚新阕心下不愿,可手上还是十分熟稔地为男人宽衣解带。 烛火闪动,男人已经将他压在*下。 “阿阕,再唤我一声夫君。” 尚新阕紧抿着唇,还是无奈说了一句:“夫君。” 男人似乎高兴极了,低头吻过他的眉眼,唇瓣,再到锁骨…… “唔……” 尚新阕身体不禁一阵颤栗,双臂不知何时揽上男人后颈。 整个人恍若浸泡在寒凉刺骨的水中,周围环境寂静,阴森诡异,哪有成婚的喜庆。 男人的触摸也逐渐变了味,尚新阕一狠心咬破舌尖,见了血,眼前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阿阕,” 男人似是心疼不已,抚着尚新阕眼眉,“你生气了?” 声音越听越熟悉,尚新阕已在脑中对应出了其主人。再偏头一看,男人正是迎霁。 或者说,与迎霁长得一般无二。 “迎霁!” 又羞又怒,尚新阕大喝一声。 眼前的红色瞬间化为乌有,只余一片静寂的黑。 而他只感觉胸口上那难以忽视的重量,迎霁正将头靠在他身上“熟睡”。 舌头顶了顶上颚,尚新阕重新闭上了眼。 这是真的鬼*压床了。 推开了迎霁的头,尚新阕才发现这鬼几乎是抱着他睡的。哪有鬼白天不睡晚上睡觉的。 两眼一黑,尚新阕深呼一口气,才道:“迎霁,起来。” “唔~” 迎霁再次翻身压住尚新阕。 “现在应该是半夜,你要再胡闹,就去林听雨宿舍看着他。” 迎霁这才抬起头:“大人,你好狠的心。” “呵。” 尚新阕冷然。 次日,尚新阕少有地周身倦怠再次去了海光市第一中学。 谢澜留下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干净,林听雨依旧好好地上着学。 “再去宿舍楼看一下。” 好像有风暴在平静中孕育,尚新阕站在楼下,果然看到林听雨宿舍的窗户大开,有一团黑影在那里徘徊等待。 时近周末,校外再见到林听雨,林听雨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是你?” 林听雨反应了一会,惊恐地望着四周,像在确认什么,随即慌道,“你能救我吗?求求你了。他,他来找我了。” 眉毛一挑,尚新阕道:“你为什么想要玩笔仙?” “什么?那,那是因为我听说笔仙能帮人实现愿望,随便试试的。” 见林听雨满脸疑惑,尚新阕便有了猜测,林听雨被附身的记忆应该都没有了。 甚至是,他不知道自己真请来了“笔仙”。 那厉鬼暗中缠在林听雨周围,吸收他的阳气,作为回报也会帮他完成心愿。 谢澜之死外人只当他是想不通跳下了楼,却不知是有鬼在暗中推了他一把。 “你和谢澜是什么关系?你想杀了他?” “杀了他?!” 林听雨不自觉放大了音量,而后眼神飘忽望向四周,“怎么可能。” 那便有了。 如果林听雨没有对厉鬼显露自己的心思,谢澜也不会因此死亡。 “你要是还撒谎,那就谁来了都救不了你了。” “我、我说,我确实看不惯他,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什么自己从来不学习也不复习,结果考试次次排在前面,恶心透了,”林听雨一顿,“但让我杀了他,我也不敢啊。” “可他因你而死,只有你死了,他才会离开。不信,你看。” 第4章 请勿回头 尚新阕手指着谢澜的方向:“他就在那里。” 幸而林听雨只能感受到阴森鬼气,并不能看见谢澜。否则以谢澜此刻血肉模糊的模样直要将林听雨吓得昏过去。 “那里?” 林听雨打了一个哆嗦,忙往尚新阕身边凑,可到了他身旁,反而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处窜了上来。 可没有时间多犹豫,林听雨一把抓住尚新阕袖子:“只要你帮我摆脱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着痕迹和林听雨拉开距离,尚新阕道:“因为你的恶念,谢澜死不瞑目,你要想解脱,除非你求得谢澜原谅。” “原谅?”林听雨狐疑,眼中慌乱,“我要怎么做?” “完成他的遗愿。” 林听雨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遗愿,那不就是偿命么? “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林听雨语速极快,甚至有些歇斯底里,“除了命,我可以补偿他的。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求你了。” 一侧,谢澜的鬼魂森然飘荡在半空,手脚以奇怪的姿势曲折,流着血泪的眼正一眨不眨盯着尚新阕。 尚新阕摸了摸腕间红绳:“这需要你自己想。” 林听雨间接害死谢澜,这其中尚存有一线转机,只看林听雨能否抓住。 “你说这么多那不还是废话吗?我要自己想能想到的话还会被他缠上?”林听雨情绪彻底失控,随即癫狂起来,怒吼道,“你见死不救,会遭报应的。” 迎霁悄无声息靠近某个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人:“大人,你看那谢澜眼里的血是一点也止不住了。” “随便。” 尚新阕丢下两字转身离开。 幽冥府。 “大人,您回来了?” 宁攸一见到尚新阕,即刻飘了过来。 “我不在时,可有事情发生?” “并无,府中上下无虞。” “这几日的亡魂……” 话还未说完,宁攸立即接道:“共计一千四百二十七人,只等着您来了。” “嗯。” “那这?”宁攸看了眼尚新阕旁边的迎霁。 “先给他在府里找份差事,不必送到失落城了。” 总归到了失落城,迎霁也会想办法回来。 将卷宗铺展开,尚新阕就着案几坐下,提起毛笔:“将亡魂带上来。” “是。” 迎霁凑上前:“大人不再休息休息?” 睨了迎霁一眼,尚新阕垂眸不语,继续处理卷宗。 亡魂一个接着一个上前,迎霁不知何时坐倚在他身边,像极了慵懒的猫。 直到下一个亡魂上前。 “姓名?” “谢澜。” “死因?” “被害坠楼。” 谢澜回了幽冥府,那林听雨…… 正思忖着,迎霁却替他问道:“可有心愿未了?” 谢澜扯出了笑容,沙哑道:“没有了。” 尔后,迎霁便轻车熟路替尚新阕开口询问。而尚新阕则低头记录及吩咐阴差将亡魂分别带到该去的地方。 “姓名?” “林听雨。” 握笔的动作一顿,林听雨见到尚新阕哭喊着上前,才走了几步就被迎霁拦下:“大人,我知道错了,你饶我一命吧。” “死因?” “自、自杀,”林听雨惊惧不已,“他就一直缠着我,我没有办法。” “可有心愿未了?” “我想还,”想到厕所里的血色巴掌印,窗户那里一阵一阵的阴风,林听雨猛地摇头,“不,没有了。” 迎霁闻言冷笑:“零七三,把他带下去。” “一千四百二十,一千四百二十一……一千四百二十五,”宁攸伸出了十个指头,一根一根掰数着,忽然一拍脑袋,指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这是倒数第三个。” 尚新阕抬眸,男人衣着正式,仪表端庄,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沉稳内敛却不失和蔼温和。 “姓名?” “卫衷。” “死因?” “我,我也说不清楚,”卫衷面露愁色,“我上个月某天下午开完会,晚上回家已经十一点过了。路上,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我发现我有时能看到自己,‘我’在做着很多奇怪的事。可我夫人和女儿看不到我。” “后来呢?” “我不知道,我身体不由我掌控了,很多时候我只能看着他随意骂我的学生,无端责备我夫人,辱骂我的女儿,现在,我又死了,”卫衷说到后面眼眶微红,“我一想到他们看我时那失望的眼神,而我却无能为力,没办法解释就……唉。 大人,你帮帮我,我要救我的夫人她们。” 迎霁观察了一番尚新阕的脸色,转头便对卫衷道:“唔,你先到一旁等着,且等大人处理完剩下的亡魂。” 事了,尚新阕温声开口:“卫衷,你再把这几月的怪异之处说一遍。” “一切都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回头了,”卫衷苦恼,“我本来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鬼神这些的。小时候也听家里人说过半夜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能回头,说叫我名字的可能不是人,而是一些孤魂野鬼,我如果回头,就会被他们带走。 那晚,叫我的声音很像年级主任的,我有瞬间奇怪年级主任和我分明不住在一个方向,可还是想着万一他叫我是有重要的事。 而回过头,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身体里有两个‘我’,另外一个‘我’做了很多不合常规的事,但我无法控制。” 鬼魂受到天地法则约束,不能随意害人性命。故而有一些恶鬼便通过模仿人的声音来引诱人回头,从而骗取承诺,趁机上身。 一体不容双魂,身体原本的魂魄被恶鬼挤占出来时就是他的死期,而恶鬼也将代替这人活下去。 “既如此,那便去看一看。” 书香苑临近卫衷工作的学校,其中住的大多也是老师。 “周五一整日我都会呆在学校,我夫人也是学校老师不在家,女儿还在上着小学,家里这时候应该没人。 门边那花盆底下有备用钥匙,可以开门进去。” 看到那盆原本繁盛的茉莉竟不觉间变得枝叶稀落,失去生机,卫衷黯然。 钥匙入孔,再轻轻转动,“咔哒”一声,尚新阕推门进去。 玄关处放着两双鞋,还落了一个发卡,稍显凌乱。 卫衷见状却双目睁大,心下生出不详之感。 果不其然,走近客厅,他与夫人的卧室里就传来断断续续的不堪入耳的声音。 女的一方,绝不是他的夫人。 这恶鬼竟利用他的身体出轨! 卧室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似要到了**阶段,眼看卫衷就要冲过去,尚新阕递了一个眼色给迎霁。 “卫老师,先不要打草惊蛇,” 迎霁小声劝道,“我们先看看那个女生是谁,再做打算。” 出了门,尚新阕到了小区出口的商店。 在货架上挑拣了一会,余光瞥见“卫衷”和身旁的女生经过时,尚新阕装作不经意一问:“请问刚才那对是父女吗?有点眼熟。” “哦,”收银的阿姨一脸平静,“那男的是住小区里的卫老师,教语文的,有好多姑娘喜欢他那样的。不过人家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 但他女儿可没这么大,才读小学嘞,那个女生,我见过几次,像是卫老师班里的学生,可爱学习了,专门来找卫老师请教问题的。” “这样啊,谢谢。” 尚新阕方要离开,收银的阿姨笑呵呵叫住他:“不过小伙子有没有对象啊?我看你就长的不错,正好我姑娘也到了年纪……” “不好意思 ,”尚新阕微微一笑,“我还没这方面打算。” 回过身,面上温和之色随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卫衷紧握拳头,怒道:“请教问题请教到了床上?唉,那个女生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顶好,不出意外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夫人。” “事已既此,需先想办法在不伤害你夫人和女儿的前提下将他驱逐出你体外。” 尚新阕淡淡说道。 “大人能让我给夫人托梦么?” 空气静寂了几秒,尚新阕道:“这需要请示幽冥主君。” 而他,甚至连这位主君的面都没有见过。 依照往日报告回复的速度,待幽冥主君意见下达,只怕又要过去半月有余。 而眼下情势危急,尚新阕道:“可。” 若主君怪罪,他也可卸了这职位,回归正常。 “今夜子时,我将香火点燃,你便趁机入梦。香断之前,你需回来。可明白?” “好。” 入夜,书香苑里的情景浮现于半空之中。尚新阕递给卫衷一面小镜:“不可多说,尽早回来。” 随后,卫衷在袅袅青烟里缓缓闭上眼睛,半空景象再变了一番。 “大人,您私自许鬼魂入生者梦境,主君知道了……” 宁攸的担心不无道理,尚新阕看着那微弱的火星:“那便不让他知道。” “啊?您不是要先斩后奏啊?” 尚新阕略显无奈:“此事定然不能欺瞒主君。卫衷的身体被占据的时间不短,仅仅依靠咒术只怕无法将他逼出来。” 宁攸眨了眨眼:“大人是说?” “宁攸,去请谢必安与范无救。” 第5章 请勿回头 尚新阕站在幽冥府的庭院中,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更显他面容清冷。 宁攸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谢必安与范无救两位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只是……主君那边,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尚新阕没有回头,平静道:“主君虽掌管幽冥,但此事关乎生者性命,他不会坐视不理。况且,卫衷的魂魄尚未完全消散,若能及时将恶鬼驱逐,也算一桩善事。” 宁攸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迎霁闻言反而笑嘻嘻地凑过来:“大人何至于烦恼至此?” “你,”尚新阕一顿,忽然莞尔,“那今后幽冥府向主君上呈报告也好,请示也罢,这些任务就都交给你了。” 宁攸忧心忡忡:“大人,迎霁方来幽冥府,要是冲撞了其他哪位大人可如何是好?毕竟咱们幽冥府可没有靠山。” “谁说没有靠山的?” 尚新阕轻轻摇了摇头,“幽冥府受主君直接掌控,怎么能说我们无依无靠呢?” 不多时,两道身影从远处飘然而至。一人身着白衣,手持哭丧棒,面容含笑;另一人则一身黑衣,手拿勾魂锁,神情肃穆,稍显凶悍。 正是谢必安与范无救。 “尚大人,何事如此紧急,竟要我们亲自前来?”谢必安微微拱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尚新阕转过身来,目光扫过两人,淡淡道:“有一恶鬼占据生者躯体,肆意妄为,若不及时驱逐,恐怕会酿成大祸。我需要两位协助,将恶鬼逼出。” 范无救眉头一皱,沉声道:“恶鬼附身,确实棘手。不过,此事是否已禀报主君?” 尚新阕微微颔首:“我已派人去请示主君,但时间紧迫,恐怕等不到主君的回复。卫衷的魂魄已被挤出体外,若不尽快行动,他的身体将被恶鬼彻底占据,届时再想驱逐,便难上加难。” 谢必安与范无救对视一眼,对尚新阕的决定有些犹豫。 私自行动若被主君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尚新阕在幽冥府中地位特殊,且向来行事稳重,他们也不便过多质疑。 蓦地,谢必安注意到尚新阕一旁的迎霁,长眉一挑,有意思了,随后点头应下: “既然如此,我们便听尚大人安排。” 尚新阕似是没有注意到谢必安的异常,道:“清明将至,那日我会在书香苑卫衷家外布下驱鬼阵,届时需要两位协助,将恶鬼逼出卫衷的身体。” 谢必安与范无救齐声应下,范无救转身就要离开,谢必安见状拍了他肩头一下:“看。” “必安,看什么?” 见范无救一脸疑惑,半点也不上道,谢必安嘴角微抽,飘远了:“走啦!” 早已打了多遍的腹稿没有派上用场,尚新阕未曾料到谢必安与范无救轻易就应了他的请求。 回眸看了眼迎霁,迎霁正好眉眼带笑望着他,四目相对,尚新阕低咳一声:“你想要什么?届时我烧给你。” 夜色深深,书香苑一片寂静。 尚新阕站在卫衷家门前,手中握着一支引魂香,香火微弱,散发着淡淡的青烟,直入夜空。 “你随着青烟的方向去,看到恶鬼离了你的身体后你便迅速回去。”尚新阕低声吩咐。 “多谢大人。” 话落,卫衷的魂魄逐渐淡去,隐没在屋内。他的夫人正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攥在一起。 而一旁,占据他身体的恶鬼双目紧闭,神态安详。 “大人,一定不要出事啊。” 与此同时,尚新阕在屋外布下了一道驱鬼阵,阵中符文闪烁,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谢必安与范无救分别站在阵法的两侧,肃穆以待。尚新阕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说道:“时辰已到,开始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引魂香猛然燃起一道火光,青烟瞬间变得浓烈起来。屋内,卫衷的魂魄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他咬紧了牙,与这股力量相抗。 恰在此时,手腕上握上一只手。卫衷抬头看去,是迎霁。 驱鬼阵对他仿佛没有半分影响,迎霁的身体依旧稳如泰山。他扬起一抹笑:“卫老师,抓紧了。” 屋外。 “恶鬼,还不现身!”尚新阕冷喝一声,手中的符咒猛然抛出,直入屋内。 屋内迅速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一道黑影从卫衷的身体中窜出,试图逃离。 卫衷这才看清那恶鬼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寒。 那恶鬼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坑坑洼洼,一只眼球掉了出来,头发一团一团的缺失,皮肤表面似有白色蠕动的东西。 阵法中罡风凛冽,卫夫人早抱着女儿躲在了门后。 卫衷心中着急,却没力气靠近自己的身体。 恰见黑影一触碰到阵法的边缘,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回来。 “想逃?”范无救冷笑一声,手中的锁链猛然甩出,直直缠住了黑影。 谢必安则挥动哭丧棒,狠狠击打在黑影身上。黑影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卫衷,速回。” 闻言,迎霁给了卫衷一股力,将他推向床上双目紧闭的身体。 几乎是瞬间,卫衷的身体猛然一震,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四周,先是迷茫转瞬就望向自己的夫人。 卫夫人见状扑上前,紧紧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卫衷,你终于回来了!” 屋外,尚新阕收起引魂香,谢必安与范无救走上前,微微拱手:“尚大人,恶鬼已除,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尚新阕淡淡道:“恶鬼虽除,但卫衷的身体已被侵蚀,需静养一段时间。至于主君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告退了。” “嗯,多谢。” 尚新阕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迎霁也走了出来、倚在门口,轻笑道:“大人,卫衷他们叫你呢。” “嗯,”与迎霁擦身而过之际,尚新阕道了一句,“这次表现不错。” “嗯哼。” 迎霁若是只猫,只怕尾巴已经翘上了天,尚新阕念及此便是一阵失笑。 “来了。”卫衷看到尚新阕,就要直直给他跪下,尚新阕上前一步急忙拦住他:“你能回来便好,不过日后还需要好生休养。” “大人,如果没有你,我只怕要和妻儿离心,不明不白地死去。” “唉。”卫衷叹了一口气,内心五味杂陈。 回来是好,可想到恶鬼占据他身体时所做之事,虽非他本意,可也对很多人造成了伤害,难以弥补。 即便他的夫人理解他,可他还是心有不平。 他与学生之间的不伦关系,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污点,他已经没有脸面再继续教书了。 若那个学生来找他负责,这也是他该做的。 “你福泽深厚,多行好事,那自然不会是你的归路。” 话已至此,卫衷能否明白他的意思便在他个人。 尚新阕不便多说,总归次日醒来,他们就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一切,只当做是一场梦。 花间集。 尚新阕上了三炷香,正更换着牌位前的食物,迎霁在耳畔喋喋不休: “大人,我想要一些衣服,再来亿点点钱,然后最好再有一套房,一辆车。” “想得倒挺美。” 尚新阕拿起一个苹果抬手直接塞进迎霁的嘴巴里。 世界终于清净了。 “唔,唔……” 迎霁拿开苹果,委屈道:“你明明知道我没办法直接吃的。” 尚新阕不以为意:“嗯,用来堵你的嘴的。” “你要骗我么?” “住,你可在花间集,吃,我自会养着你,用,你还需要什么?你又用得到什么?” 但见尚新阕眼中笑意明显,迎霁撇了撇嘴:“你骗我。” “嗯。” 对此,尚新阕全然收下。 “大人~” 目及迎霁手里拿着的苹果,尚新阕道:“把它吃了吧,别浪费。” 鬼魂进食,若直接食用人类的食物,味同嚼蜡,只有通过吸取食物的气味或“精华”才能体验其本来的味道。 说罢,尚新阕也从供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对迎霁道:“走吧,带你出去走走。” 难得幽冥府中无杂事,又恰好值清明。 花间集附近可谓荒凉,走了许久人烟才增加了些许。 “大人,好累啊。” “呵。” 迎霁是飘在空中一会,落在地上一会,而尚新阕是实打实走了近半个小时。 日头不算毒辣,而顶着太阳走这么久尚新阕额头上也多少出了汗水。 附近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一片。 奈何迎霁一门心思不想继续走路,尚新阕只好就近搭上了一辆公交车。 19路,所过之地多是当地重要的地标。 因上车时公交车才发车不久,尚新阕看了一周便去了临近车门的位置。 人不多,尚新阕便坐在远窗一侧,将里侧留给迎霁。 车身时而晃晃荡荡,车上又上来了一大批人,尚新阕渐渐只觉得头部沉重,唾液增多。 又有人上车,车内闷热难耐,尚新阕只得站起身来换了位置,抓好扶手。 胃里稍稍平静下来,车身又是一晃,脚下不稳,尚新阕直直朝后面摔去,却砸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迎霁弯腰凑近尚新阕:“唔,我突然又想下去走路了,大人,下一站下车,好不好?” 第6章 不可貌相 “嗯。” 尚新阕吞咽了几次,有气无力般应了一声。 不多时,下一个站点已到,车门方开,迎霁环抱着尚新阕挤下了车。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尚新阕只觉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大人晕车怎么也不和我说啊。” 迎霁眉眼弯弯,尚新阕却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真挚。 周围是等着要上车的人,尚新阕便绕到了站牌后面。 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举目望去,附近似乎有一个商场。 “去那?” 尚新阕示意迎霁看向对面。 “不要,”迎霁像是对尚新阕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我不喜欢热闹。而且,人多的地方,大人反而不方便和我说话了。” 鬼魂是没有实体的,人类看不到他,也感知不到他,游荡在阳间,于他们而言,这无疑是孤独的。 尚新阕不知怎地竟生出了些许不应该有的怜悯之意。 “大人是想起了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在想你怎么那么难缠。” 眼眸微垂,尚新阕遮掩住眼底的神伤。 “那大人厌恶么?” 尚新阕抬脚离开:“嗯,厌恶极了。” 19路公交车已经远去,再坐车是不行的,尚新阕只好悠悠地往回走。 “大人,等等我。” 尚新阕闻声并未停留,只是脚步慢了一些。迎霁追上来双手交叠、放在尚新阕头顶上:“我给大人遮阳。” “随你。” — “据xx消息,x月x日15时x分,海光市xx路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造成3人死亡,12人受伤……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 尚新阕定睛一看,记者身后的车辆,正是19路。 他得回幽冥府。 “大人,花好看么?” 迎霁却在此时塞了什么在他手里,尚新阕没多留意便道:“迎霁,回去了。” 身后迎霁看着那掉落在地的油菜花,怔愣了许久。 幽冥府。 “要不是你不让我下车能出事么?都怪你!”卷发的女人双手叉腰,一开口便喷出一口唾沫星子。 对面的男人看似性格温吞,不骄不躁擦了一把脸,道:“这位女士,乘客,我已经说过了,19路列车经过的是青塘村,不是柠棠村,是你听错了,好吗?” “放屁!”女人一手指着男人脑门,大吼道,“我一上车问你经不经过柠棠村,你说经过的,不然我有病吗上你这趟车?!” “女士,你问了之后我重新说了一遍,19路只经过青塘村,而你并未下车,这不能怪我吧?” 男人回一句,女人便大骂数句。 尚新阕尚在大殿之外就听到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都住口!”尚新阕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群低喝一声,“幽冥府岂容你们放肆。” 视线转向宁攸,尚新阕眉头轻蹙:“宁攸,事毕自行去反省过。” 身为一个阴差竟然管不住一群亡魂。 “大人,我错了,”宁攸瘪着嘴哭诉,“实在是那个阿姨太过泼辣,我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 “啧,”迎霁走上前拍了宁攸一下,故意摇了摇头,“唉,说明还得多练啊。” “呜……” 宁攸就要抱着迎霁大哭大嚎了。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迎霁转身就给宁攸示范起来,尚新阕只见迎霁收敛笑意,略带寒意的眸子扫过众人,下巴微抬,示意众人挨个站好。 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威压,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恍惚间,尚新阕觉得,迎霁本该就是如此。 “姓名?” “李春花。” “死因?” “路上出了事故,”李春花说到事故,回头剜了司机一眼,“是该趟公交车的司机不让我下车,我才出了事,都怪他!” 尚新阕打断李春花:“可还有心愿未了?” “我要他全家给我陪葬!” “你,上前来,”尚新阕对男人说道,“仔细说清楚。” “是,大人,我叫刘洋,死于一场事故,死因,今天李春花上车前问我19路是否经过柠棠村,我怕她误解,就和她说了一遍本趟车经过的是青塘村,还让她如果地点不对就下车。 李春花没有,车出发了,她又问我是不是经过柠棠村,我只能再和她说一遍,结果她就怪我不和她说清楚,耽误了她的事。 她叫我停车。可是大人,行驶过程里非站点是不停车的,不仅是出于对其他乘客安全的考虑。 结果,她就来抢方向盘。还全家陪葬?”刘洋笑了笑,“前朝余孽么?这位女士还是少看点霸总剧吧。” 尚新阕问道:“你呢?可有心愿未了?” “都是命,既不能回去,留念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了,大人。” “零一二,将刘洋带下去,零一三,带李春花去阴灵城。” 尚新阕随即扬声吩咐。 李春花怒目圆睁:“大人,凭什么?你为什么不帮我完成心愿?!” “你夺取刘洋的方向盘,导致整车人员死伤共计15人,可谓罪大恶极,当去阴灵城受够刑罚再论投胎转世等事。” “那,”李春花闻言底气渐弱,“那还不是因为他不给我开门。” 尚新阕不欲再与她争辩:“零一三,把她带下去。 下一个。” 上前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宽松的格子衫配着牛仔裤,本该很清新的搭配却因她的神色而颜色暗淡了几分。 “我叫周漾,荡漾的漾,20岁,死于车祸。大人,我想再见我男朋友一次。” 问问他,良心会痛吗? 明大。 “我和我男朋友高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我成绩不太好,他是我同桌,总帮我补习,久而久之就确定了关系。 后来,高考后,他以642分的成绩进了明大,而我只能去了一个专职院校。 他家里条件不好,上大学需要花费很多钱,而他又忙着学习,搞竞赛,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做兼职。 于是我就瞒着我爸妈,偷偷去赚钱打给他。因为我知道的,他很适合读书,”周漾停了一会,看着篮球场上的某个身影发了一会呆,才讽刺笑道, “我爸妈他们以为我懂事了,懂得他们的辛苦了,会自己赚钱了。可他们不知道,我赚的钱是用来养一只白眼狼的。 我们的大学隔的也不算远,就两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车吧。但上了大学后,我只和他线下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大一的暑假,一次是大二的寒假。 这个学期,刚开始我就发现不对了。 3月2号晚九点左右,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生,她说,她是赵浩然的女朋友。 而他们当时在开房。 我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连夜打车去了他的学校外面。我等啊等,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他抱着一个女生进了学校。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在哪个酒店,我也没勇气再打电话过去,3月17号,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终于见到了赵浩然。 趁他衣服被汤水打湿去厕所清理时,我翻看了他的手机。 我的联系方式,他的备注都是组长。 而他把一个人备注为宝宝。 那里面,有他们的聊天记录,从边界分明到暧昧再到尽说一些*话。 而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前一天,我才转了一笔钱给赵浩然。 赵浩然,他在拿着我辛苦挣得给他学习用的钱去泡别人!” 说到后面,周漾蹲下抱膝哭了起来:“我后面又试探过他,他说他爱我,说毕业就结婚,结果……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他也不能这么对我。 我回去想了很多天,又问了很多人才决定这次来找他一次性说清楚,分手,可没想到公交车出了事。 大人,你帮我问问他,让我死心,好不好?” 迎霁双手环抱胸前:“你先起来,看看赵浩然在做什么。” 远处,赵浩然从篮球场上退了下来,走到角落里撩起衣摆擦了一把汗水,抬头就接过女生送的水。 甚至是,他还特意亲了女生一下,惹得场上的人哄闹。 “那个女生,是赵浩然带去酒店的那个。” 迎霁故意靠着尚新阕:“大人,接下来怎么办呢?” “你们稍等。” 话毕,尚新阕看了一圈,叫住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又指了指赵浩然的位置,低语了几句。 男生走了,周漾问道:“大人要直接问赵浩然么?他不会说的。” “不。” 没一会,赵浩然陪着女生走了过来,女生看见尚新阕眼里划过惊艳,娇羞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宝宝,我先去图书馆等你。” 赵浩然当着尚新阕的面亲了亲女生嘴唇,直到女生故作羞恼推开他他才肯离开。 临走前还颇有敌意地看了眼尚新阕。 尚新阕好笑,这是把他当情敌了。 “你好,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许倾。” 似乎没有女生能拒绝一个颜值高又富有礼貌的男生,许倾和尚新阕聊了几句就放开了,笑意不断。 许倾关键时刻问道:“所以你?” “觉得我们有缘,或许不该是陌生人。” 许倾听到尚新阕的回答僵笑了几秒,才道:“你好有意思啊。”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许倾看了眼消息,和尚新阕笑着再见:“有缘人,拜拜。” 许倾远去,尚新阕才道:“走吧,去问问她学院的人。” 第7章 不可貌相 “大人好像去搭讪的呢。” 迎霁意味不明,笑了笑。 尚新阕不置可否,低头思量许久,方道:“迎霁,你可有婚配?” “没有,”迎霁顺嘴说了一句,随即猛地摇头,“啊,不对,大人,我忘记了。” “那我与你结契,你可愿?” “什么?” 迎霁瞳孔一缩,狐疑道。 “你暂入幽冥府,却无实体,不便行于阳间。而你我结契,共享生命,你也可以在阳间化为实体。” 迎霁眨眨眼,忽然凑近他鼻尖前三寸:“什么契?可有什么代价?” “并无,”尚新阕微微后仰避开他的气息,“日后你若要投胎转世我便将这契约解除。” 尚新阕一反常态细细解释,迎霁眼眸微眯,戒备道:“大人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几秒后,迎霁脸上绽开笑容:“那就多谢大人了。” 走到角落里,尚新阕对周漾道:“周漾,如果有人来你就打断我们。” 话落,尚新阕牵住迎霁一手,随即毫不犹豫咬破右手食指,血珠停在指尖悬而不落,以血为墨,在虚空中勾画繁复的纹路。 每一次动作都似有千钧之力,血色符文逐渐成形,而那些血线则泛起鎏金的光泽。 “迎霁,滴血。” 尚新阕声音沙哑的厉害,迎霁话不多说,当即咬破指尖。 血落的瞬间,红光大盛。 符文突然迅速旋转起来,化作两道流光钻入二人心口。 尚新阕将迎霁拉近,鼻息交错间,沉声念咒: “血为引,魂作凭,今以吾命,系尔幽冥。痛同尝,死同归,此契既成,永世不负!” 最后四字落下,二人交握的指尖现出淡淡金芒。 迎霁手上的冰凉渐渐散去,半透明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契约已成。” 尚新阕退开,手捂住心口的位置,那里的搏动,正与迎霁的心跳同步。 “我……” 迎霁难以置信般望着自己的双手,一旁周漾亦是瞪大了双眼。 没等迎霁从欣愉中抽离,尚新阕便道:“迎霁,你去试探许倾是否知道周漾和赵浩然的关系。” “大人,原来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事。” 迎霁委屈地看着尚新阕。 “不然?”尚新阕稍顿,“再去她们的学院打听一下许倾和赵浩然的事。” “那大人你做什么?” 尚新阕瞥向周漾:“准备一下。” “大人~” 迎霁有了实体,仗着校园里尚新阕不能拿他怎样,一个虎抱半身都挂在了尚新阕身上,“我有心跳了,和你的一样。” 迎霁抱完尚新阕迅速跳离他数米远,朝他招了招手:“大人等我的好消息噢。” “大人,”周漾咽了咽口水,迟疑开口,“原来你们是……?” 尚新阕侧首:“嗯?” “没事没事。” 周漾连忙摆手。 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尚新阕随即道:“周漾,你去和迎霁一起,日落时回这里集合。” 尚新阕不远不近跟在男生身后,只见他先去取了快递,然后抱着书折返了宿舍楼。 男生,也就是当初海光市第一中学回母校宣讲介绍的那位学长。 尚新阕记得迎霁说过这个男生是特殊的。 蓦地,尚新阕感受到了“怦怦”剧烈跳动的心脏,迎霁那头传来模糊的情绪波动,紧张、警惕,还有隐隐的兴奋。 另一边,迎霁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另外一个男生在说真心话。 七八个人呈环形而坐,由上一次输的人转动勺子,勺尾停下后指向的人成为下一个“任务者”。 “迎霁,大人是叫你去打听消息,你在这里……” 周漾摸不清迎霁的脾气,只好委婉开口。 迎霁却做了一个让她安心的手势。 很快,勺尾指向了迎霁。 迎霁是突然插进来的,对面的女生不认识他,一直到憋红了脸她旁边的朋友才恨铁不成钢道:“同学,你有朋友嘛?” 女生闻言更是将脸藏在了她朋友身后。 “朋友?”直接告诉迎霁,此“朋友”非彼“朋友”,而他还是扬眉笑道,“有啊。” 女生听到回答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的朋友急忙解释:“不是普通朋友,就是女朋友。” “唔,还在想办法追的路上。哎,你们也是女生,可以告诉我女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吗?” 对面的女生:死直男,已碎。 “可以啊。” 接下来近半小时,周漾见识到了迎霁是怎么顺势说出了许倾的学院,一些特征,借口问该如何追这种类型的女生从而谈到了女生间的八卦。 周漾叹了一口气,果然,这种事还是迎霁做起来才正常。 至少,尚新阕半点也不像会主动追求别人的人。 待一群人欢欢喜喜散去,迎霁敛去笑容:“走了,去找尚大人。” — “怎么跑这坐着了?” 迎霁抬眼,夕阳的余晖落在脸上,微微垂下头,恢复了惯常的笑颜。 难怪他找了许久也不见尚新阕,敢情尚新阕竟到了学校西门外公交车站的休息椅上坐着发呆。 尚新阕头也不抬:“如何了?” “猜一下呗,”迎霁三步并作两步坐到尚新阕旁侧,故意压低嗓音,尾音里却还藏着明显笑意,“大人。” 话音未落,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袋子被塞进尚新阕手里。隔着包装还能触到温热,尚新阕低眉看去,是一杯奶茶。 “哪来的?” 尚新阕望向三步外的周漾。 “看人家做什么?”迎霁嬉皮笑脸靠近尚新阕,发梢蹭过他的耳廓,“这个是路上偶遇的一个姐姐买多了送我的。” “嗯。” 周漾沉重地点了头。 如果忽略半小时前迎霁是如何死缠烂打拉着陌生学姐玩真心话大冒险,又撒娇卖乖骗来这杯奶茶的话。 “你不信我~” 迎霁拖长声调,说着拆开吸管插好,而后将奶茶送到尚新阕嘴边。 珍珠的甜香混着奶味扑面而来,尚新阕蹙眉避开吸管,迎霁却不依不饶追着他的动作。 无奈之下,尚新阕浅浅喝了一口,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太甜了。” “有么?”迎霁不相信,弯腰就着尚新阕咬过的吸管尝了尝,抬起脸时舌尖还沾着一点奶茶渍,“明明正好啊。” “你……” 尚新阕站了起来,长椅因他的动作晃荡了几下。将奶茶重重塞回迎霁怀里,尚新阕道:“喜欢就喝完。” 被遗忘许久的周漾望着满脸笑意的迎霁:才不是直的。 迎霁晃着奶茶,抬起对着夕阳的方向:“嗯,喜欢极了。” “迎霁,具体怎么样?” 尚新阕言归正传。 “啧啧,那可太有意思了。” 经二人一来一回补充,尚新阕哑然。 原许倾是计算机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算得上赵浩然的学姐。 赵浩然是在面试院学生会干部时认识的许倾。 因赵浩然长相出挑,性格温和,许倾便和他多了一些往来。 到最后是赵浩然主动追求的许倾,不过一个星期,两个人便官宣了。 “我懂了,”周漾惨然,“赵浩然惯会伪装,总是作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所以许倾那么轻易就和他在一起了。” “嗯,”迎霁在一旁接道,“而且我听说许倾的脾气可半点也不温柔,她曾因负责的一个学弟屡次不按安排做事而直接斥责了他,半点情面也不留。” “而那些聊天信息里没有和我有关的只言片语。所以,我想或许是许倾先入为主以为赵浩然很青涩就没有问他其他的。 因为如果许倾知道他有前任的话,总该会问候几句,而如果她知道赵浩然一面和我纠缠,一面又和她谈恋爱。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让赵浩然好过。” 迎霁喝完最后一口奶茶,站起身:“所以,找许倾去了。只是,周漾怎么才能证明她和赵浩然的关系呢?” * “啊~呵~”迎霁打了个哈欠,眼睛望着倒数第四排的身影,“她看起来好忙啊,怎么都不带累的。” 斜前方向,许倾坐在电脑前,指尖正飞快地敲击键盘。 “叮铃铃——” 下课铃响,教室里的人很快散个干净,许倾索性在教室自习起来。 “我出去一会。” 尚新阕拍了一下迎霁肩膀,悄声说道。 “嗯。” 迎霁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无聊地看着许倾的背影。 接近十点,许倾才停了下来,开始收拾东西。临走关灯才注意到最后一排的迎霁:“同学,要熄灯了,你是不舒服吗?” 迎霁这才将头从臂弯里抬起,还没开口,尚新阕从后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瓶水递给迎霁。 “哎,是你,好巧。” 看到尚新阕,许倾语气轻松不少。 许倾走向二人,关切道:“你朋友是生病了吗?我看他一直趴着。” “没有,他只是在等我。” 尚新阕微微一笑。 “你们等会要回宿舍吗?如果我记得不错,文学院和外语学院学生住的宿舍楼隔的不远。我们可以一起。” “正好。” 路上,许倾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缘分吧,我们竟然上的同一节课。” “嗯,我一开始也没想到。” 许倾说着拿出手机:“对了,咱们加个好友吧,这样以后可以联系。” “好啊。” 扫了码,点开许倾的头像,尚新阕“惊讶”:“你喜欢桔梗花么?” “你也喜欢?” 许倾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它象征着真诚不变的爱、纯洁、感动,唉,可惜我男朋友不怎么喜欢它,他喜欢水仙。” “这样啊,”尚新阕轻轻摇头,“喜欢桔梗花的是我的一个妹妹。可惜她已经出车祸去世了。” “啊,对不起,”许倾连连安慰,“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妹妹还在的时候和你一样的热烈,哦,我手机里还有她的照片,你要看看么?” “要。” 照片里的女生手里握着一支向日葵,看着镜头笑得灿烂。只可惜画面不太清晰。 手往下滑,尚新阕停在一张双人照上:“这是我妹妹和她男朋友,他们之前感情很好,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妹妹去世的消息。” 许倾看清楚照片上的另一个主角后,嘴角僵住:“这是你妹妹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