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海探案录包月》
1. 新官上任
萧予戈成了本年状元,任御书院主事,从六品的官。三日后因醉酒斗殴被贬,临行时有闲暇工夫的官员都来送行。
老丞相说萧予戈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喝酒误事,又叮嘱几句,这才由几名下属簇拥着离去。
继任的榜眼送他到宫城门口,递给他一个鼓囊囊的包袱,低声道:“干粮,银钱,还有郑小姐的信物我都给你放里头了。此去路途遥远,务必珍重。”
萧予戈伸手在包袱里摸索,掏出一支碧玉簪和半块羊脂玉,全然塞进他怀里,“既非良婿,又何必蹉跎佳人年华。”说罢,他抬头扫了年前翻新的宫墙一眼,转身钻进马车。
车子出城,即将经过一片农庄时,马儿忽地停滞不前,低头在地上细嗅。
萧予戈问了两句,不得回答,掀开帘子正欲下车,一支羽箭迎面而来。他侧身,箭矢钉入墙中,而车夫已然不见踪影。
又听马蹄哒哒踏步,只见来人着一身白,额上系红发带,正举着弓箭瞄准萧予戈,笑问道:“这位相公要往何处去?”
萧予戈坐在辕座上,徐徐回答:“往去处去。”
那人又问:“相公可知前方是什么路?”
“能走人的路。”
对方大笑着收起弓箭,拉缰让到路边,“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再阻拦。他日再见,愿相公鹏程似锦。”
话音刚落,只听萧予戈手中马儿嘶叫一声,那白晃晃的身影已然渐行渐远。
不多时,自树上跳下几个暗卫,皆单膝跪地谢罪。
萧予戈对领头者说道:“路我还是会走的,回去跟你们主子交差罢。”
领头者道:“未安然将大人护送至环海县,属下们不敢离去。”
“瞧你们身上的纹饰,郑家的二十八星骑?”萧予戈制住失控的马儿,翻身下车,“郑小姐的心意本官感激不尽,但无需这般阵仗。”
又略加思索,“这么着,本官生辰是十七,便留同数的暗卫贴身守着,其余人都回去复命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踌躇片刻逐一撤离,十七号暗卫走上前拱手,萧予戈瞥一眼远去的马队,轻笑道:“还真来了。”
十七号恭敬道:“这是小姐的意思。”
萧予戈未言,顾自回车厢,十七号跃上车重新启程。
待车子驶入沿途的小镇时,天已黑下大半,十七号就近找了旅店住下,吩咐小二喂马烧水送食。
那小二懒洋洋地应了两句,可一瞧见十七号手中银钱,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登时亮堂起来,连着说出几串吉祥话,迈着轻快步伐离开。
萧予戈令十七号关好门,招他到桌前坐下,十七号稍加推辞,见大人执意如此便乖乖坐好。
“你叫什么?”
“属下无名无姓,只有代号。”
“十七?”
“胃。”十七犹豫须臾,“心肝脾肺肾的胃。”
“…你既跟着我,这面具和名字都该换了。”
胃道:“面具是星骑的标志,名是星骑的代号。动不得。”
“那你回去吧。”萧予戈走到床边开始翻弄自己的包袱。
半晌,桌边略有异动。
“小姐来时命令过,须以大人之意行事。”胃掀开脸上铁面,露出一张清秀稚气的脸,又小心翼翼地将面具收进怀里。
萧予戈扫他一眼,“你是我萧予戈的护卫,日后便叫萧卫。护卫的卫。”
“还有,心肝脾肺肾里没有胃。”
萧卫闻言赧然。
萧予戈随意吃了几口晚饭,胡乱梳洗一把就这么睡下,萧卫在门外守了会儿,确定人已睡熟,这才让小二新烧一桶水擦洗。
鸡刚叫了两声,萧卫猛然坐起身,有什么东西在有一下无一下地撞击窗子。他翻身下床,贴近窗棂屏息探看。外头陡地闪过一条细长黑影,他心道不好,直往萧予戈房间奔去。
萧予戈睡得早,可睡得也浅,不等鸡叫就坐到桌前喝茶,听萧卫敲门应许后蹙眉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打算作甚?”
“大人怎的起得这般早?”
萧予戈搁下茶杯,“许是腹饥。”萧卫道:“那我去让厨房做点吃的来。”不等萧予戈回答,萧卫一溜烟地没了影子。
随后,外头传来一阵呼喝声,其间还掺杂掌柜的悠长的叹息。
萧予戈换好衣服,漱洗戴好发冠,施施然下楼。只见大堂桌椅大多倾翻在地,碗筷碟盘散落,砸碎的陈年老酒香气晕荡。
掌柜的一见到萧予戈便慌忙跑来,半是鼻涕半是眼泪地控诉,而被控诉的萧卫仍旧保持一副攻击的模样迎向对面人。
萧予戈自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说了两句宽慰话就让他到后厨准备吃食,掌柜和小二不多为难连声答应小跑离开。
萧予戈走上前,对着来人作了一揖,那人大笑,对萧卫稍一挑眉,“还是这位相公有礼。”
又看向萧予戈,“在归途中听闻相公是环海县即将上任的县令,这才去而复返。”
此人便是前一日挡路的白衣人,只是今日换了身蓝衫,面巾变作黑色面具,只显出似笑非笑的朱红薄唇,额上不圈红绳,反用红丝带束发。
萧予戈示意萧卫扶起尚能使用的桌子,请他二人坐下,就着半倒不倒的桌子送上两杯新茶。
萧卫碍于他面子,颇有不甘饮下,蓝衫人一饮而尽,告知萧予戈自己姓蓝。萧予戈微微一笑,问起他返回的缘由。
“大人有所不知,环海县有一恶人,平日里以咬人为乐。”
萧予戈一下子来了兴致,“竟有这奇事?你且多与我说说。”
“大人不怕?”蓝壮士问。
“何惧之有?”
蓝壮士又补充几句,那喜好咬人的恶人不高,脾气却是很大,又将其做过的事挑出几件说了,萧予戈二人权当是在听故事,直至粥快放凉才恍然回神。
用过早饭,萧予戈取包袱出来,结好房钱上车,原想邀蓝壮士同行,蓝壮士回说还有他事要办,在镇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马车骨碌碌出了镇子好一阵子,便听萧卫声音透来,“大人可是相信蓝说的故事?”
萧予戈翻过一页,“你多大?”
“十七。”
“我虚长你几岁,连你都不信的话语,又如何能令我相信呢?”
车速隐隐加快两分,似乎还听得外头一声轻笑。
“不过,”萧予戈说,“这环海县确实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
环海县四面临海,故得此名。这是萧予戈转述的同僚之语,他自己有闻未访,眼下则与萧卫一般满心好奇。
环海,环海,自然是要经水路抵达。
这船刚靠岸,萧予戈便倒下了。萧卫人生地不熟,只得依照船夫的指示,就近寻间医馆先安顿好病人。
人方躺下不久,约摸连板子还未捂热,便有人前来求见萧予戈。
来人身份不明,萧卫自然多加提防,无论大夫如何劝说,他就是不同意让那人入屋,还连着从自个儿腰包取出几锭银子作为逐客谢礼。
大夫始终不接,只说帮着调和,于是掀帘回大厅周旋。
萧予戈就这么睡着,除面色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症状。萧卫坐在桌边,只等他睁眼那一瞬,好把手边的药给喂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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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师爷,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是大夫的声音。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要是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即是。”
萧卫还想细听,就见一女子进屋,说是女子,可衣着却是似男又女,仅能从比男人娇小些的个头和平坦的喉咙分辨其性别。
他蹙眉,望向她身后的大夫,“公子正在静养,谁都不见。”
那女子不理睬,顾自坐到床边开始诊脉,低声命令道:“拦住他。”
不等萧卫反应过来,她已用双指捏住萧予戈的脸颊,将手中小瓶里的东西灌了进去。
“你给公子吃了什么?”萧卫的身子被大夫挡住,避免伤及无辜,只好退后两步冷问。
女子收瓶入怀,瞧一眼萧予戈的脸色,“他被海上瘴气所侵,眼下服过解毒散,大约一时半刻便会苏醒。醒后你应当知晓要做什么。”
说这话时,她把目光转回到大夫身上,后者毕恭毕敬,连连点头。
留下嘱咐,这女子就要离开,萧卫发声叫住她,询问其名姓。
“环海不过弹丸之地,终究是能再见。”说罢,头也不回离开。
半个时辰后,萧予戈的手指动了动,整张脸皱成一团,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侧身呕出一滩黄水,萧卫忙取出手帕为他擦嘴。
“既能吐出东西,这瘴气就已清去大半。接下来只要清淡饮食,多加动弹,这余积自能消除。”
萧予戈半睁着眼,拱手道谢。那大夫笑道,“莫要谢我,要谢就谢方才亲自送药来的南师爷罢。”
出了医馆,二人遵照大夫的指引往县衙走去。
街道熙熙攘攘,挎着忙当菜篮子的妇女聚集在胭脂摊或布摊前问价,不远处还有书生模样的青年正舞文弄墨,对着端坐大汉绘丹青。
“这环海倒是比京城更有人情味些。”萧予戈说。
不多时,衙门朱红的匾额俨然在前,门外分立两头石虎,似是一公一母,萧予戈调笑两句,继续拔步朝内。
有人正在大堂擦桌,萧卫嘱萧予戈暂且等候,自个儿上前抱拳问道:“姑娘可是衙门中人?”
女子转头盈盈笑,萧卫这才发现,她只比自己矮半根指头,忽生几分尬意。
她并不回答萧卫的问题,只透过他去瞧后头的萧予戈,握着手中抹布握拳鞠躬,“草民南楚柳见过萧大人。”
萧予戈微笑,“你怎知我是新任的县太爷而非喊冤之人?”
南楚柳重新开始擦桌,“自上任县太爷卸职,有冤屈的环海百姓皆是绕后院小门求见南师爷。环海地域偏远,鲜有外客到访,除新任的县太爷萧予戈大人与其随从外,想必不会再有人由大门入堂。”
“倒是萧某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有人掀开侧边小门的帘子,缓步靠近,萧卫登时摆出干架的姿态。
她瞥一眼正被南楚柳按住胳膊的萧卫,自桌上笔筒里挑出枝颇新的笔,直直向萧予戈刺来来,萧予戈当即退后,冷眼相待。
女子轻笑,将手中毛笔横转,双手递前,“下臣环海县师爷南楚杉,恭迎萧大人大驾。”
萧予戈愣神,旋即有些犹豫地接笔,目光悄悄而快速地在南楚杉脸上掠过,举着毛笔发怔。
南楚柳松开萧卫走上前,抽出袖间的卷轴,“此为上任书,请大人签字。”
萧予戈稳了稳心神,仔细地在上头落款。这笔堪停,南楚杉抬手打了个响指,整齐划一的队伍自四面八方而来,南楚杉领头单膝下跪,领着众人高声道:
“恭迎大人上任。”
不知怎的,萧予戈隐隐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2. 狐假虎威
萧予戈依照南楚杉的指示入住县衙后院的空房,萧卫与他隔了两间房。
衙役们搬好行李离开,南楚杉简单介绍几句就打算与南楚柳出门,萧予戈忽然出声唤住她,“南师爷也在此地居住么?”
“我住在百雀巷,出县衙往右拐,走约摸半炷香即达。”
南楚柳搭言,“若大人不识,可令衙役到南家寻人。”
萧予戈点头,再次谢过二人,南氏姐妹颔首,相携远去。
是夜,萧予戈极为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翌日早晨,萧予戈用过早饭,跟随南楚杉进书房处理今日公务。
“这,这些都是?”他望着厚厚一叠案卷,悄然朝后退了两步。
南楚杉挽袖磨墨,头也不抬,“这是近十年本县发生的案子,劳大人费神阅读。”
萧予戈堪堪读了半卷,南楚柳便急慌慌地在门外道:“禀告大人,有案子了。”
比萧予戈看上去精神许多的衙役立在公堂两侧,堂下站着的两个男人吵得不可开交。
萧予戈坐下后,强力从早上腌得过味的酱菜和方才离开时灌得太急的热茶中回过神,敲下惊堂木厉声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大人,小人......”
“我是原告,应当由我先说。”
萧予戈清了清嗓子,“可有状纸?”
“状纸在此。”南楚杉以笔尾敲敲自己的桌子,又转头去问离自己最近的男人,“李叶,你状告刘武贩卖假货,可有真凭实据?”
“自然有。”
南楚杉看向萧予戈,后者直了直背,“呈上堂来。”
两大块兽皮被抬至堂前,萧予戈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疑问道:“有何异处?”
李叶当即跪下,指向正捏住鼻子的刘武,“禀大人,小人因要前往北漠探亲,于三日前往刘武的皮货店内购买白虎皮作为礼物。但小人之妻昨日在收拾行囊时,嗅见所谓的‘白虎皮’上传来阵阵骚/气,这才发现刘武卖予小人的竟是拼接好的白狐皮!”
萧予戈面上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刘武,李叶所言可是属实?”
“大人明鉴,我刘家世代贩售兽皮,童叟无欺,怎会在我这一代丢失多年信誉?”
“要真是无欺,那这块狐皮该如何说?难不成是我栽赃陷害不成?”
萧予戈问道:“可有状师?”
南楚杉道:“现在衙门外静候。”
“传他们进来罢。”
年岁相仿的青年状师踏步入内,行完礼后,李叶方先发制人,“劳问刘掌柜一句,你的皮货店可有分行?”
“只此一家,并无分号。”
“既然如此,”状师朝南楚杉鞠了一躬,“劳烦南师爷查看我附于状纸后的收据,看是否为‘千荣行’出具。”
南楚杉来回检查几次,又与南楚柳递上的商户收据留存清单进行对照,“的确是‘千荣行’通用的票据。”说罢,她又将手上的东西传至萧予戈案头。
萧予戈一番比对后说道:“这票据上只写明购买之物的种类、数量以及取货时间,无法说明你取货时拿到的就已是假货。”
李叶瞪圆了眼,“大人这是想包庇刘武的罪责吗?”
“本官不过实话实说。”
刘武方状师拱手,“多谢大人。”
“李叶,你可有更为直接的证据?”南楚杉问。
李叶与讼师对望一眼,高声回答:“草民有人证。”
“传。”
来人进门后,萧予戈明显察觉刘武的脸色白了几分,“堂下何人,道上名姓。”
“参见大人,大人百岁百百岁。草民阿祥,是‘千荣行’的长工。”
“既是‘千荣行’的伙计又为何成为李叶的证人?”
阿祥左眼微微上抬,瞥一眼自家掌柜,垂头不语。
南楚杉沉声询问,“大人问话为何不回?莫非是在担忧什么?”
“回大人和南师爷的话,我是‘千荣行’的伙计不假,但我同时也是当日为李客官取货的人。”
阿祥像是受不得堂上的骚/味,稍稍挪了挪膝盖,“我能证明这块皮货为赝品。”
“空口无凭,本官无法信服。”萧予戈道。
南楚杉起身过去提起狐皮递上前,“你是从何处取来的货品?”
“回师爷,此物是我.....”南楚杉抬手阻挡刘武的发言,“自有你开口的时候。”
“此物是从库房取来,因着李客官是常客,掌柜的便将他的货与其余熟客的存放在专用的仓库里。”
“可有拿错货物的可能?”南楚杉问。
阿祥摇头,“‘千荣行’从不售卖狐狸皮,且每次进货后掌柜的都会亲自检查。”南楚杉转头,“他说的可是属实?”
“确实如此。”刘武点头。
南楚杉直起身抱拳,“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烦师爷亲自动身,本官心中已然有数。”南楚杉闻言点头回原位继续记录。
“阿祥,”萧予戈拍惊堂木,“你头前说此物为赝品,现在又说刘掌柜的会亲自检查货物,岂非前后矛盾?”
阿祥猛地叩了两个响头,“大人明察,草民的话句句属实。因着掌柜的每回都会亲自确认真伪,且全程监管我们的入库工作,我这才毫无顾虑地将这块兽皮交付,但草民这几日思来想去,唯有在取这块兽皮时,草民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萧予戈心生不解,如果是名贵的虎皮,往往都是用上好的清香熏染,怎会出现浓郁的气味?而若是换作腥臊万分的狐皮,倒是有理可循。
“刘武,你可愿领本官去瞧瞧你的库房?”
“自然愿意,这是草民的荣幸。”
萧予戈点头,“暂且休堂,明日再审。”
南楚杉交代南楚柳好生看守县衙,跟着萧予戈一道前往‘千荣行’。
‘千荣行’的库房设在郊外,约摸两刻脚程,刘武掏出怀中铜匙开门迎二人入内,南楚杉问道:“这钥匙是你贴身保管着的?”
“管家与我夫人手中各有一串。”
萧予戈扫视一圈,将腹部吸得紧紧的,轻轻摇头,果然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
南楚杉瞄他一眼,转头问刘武,“可否带我们看看存放李叶货品的柜子?”
“就在前方,请大人移驾。”
刘武在一口崭新的木箱前停下脚步,“这便是用来装那块虎,狐皮的地方。”他改口改得不甚乐意。
南楚杉道:“瞧着模样甚新,是近日才开始使用的么?”
“半月前我同木匠下的订单,五日后便取来搁物。”
萧予戈在心中盘算,恰在李叶领货前一日,会是巧合么?
南楚杉绕着箱子走了一圈,摇着头道:“且带我去别处看看。”刘武朝萧予戈投来问询的目光,对方轻笑回答:“本官先在原地转一圈,或许能寻得线索。”
“那请大人莫要到处乱跑,以免遗漏重要物品。”
“劳师爷费心。”
南楚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刘武的指引下前往更里处。
萧予戈盯着她的背影腹诽,我好歹已过弱冠年岁,何以还将我当做无知孩童?但这样的想法不过停留一瞬,他很快回过神,继续检查箱子。
正如南楚杉所说,木箱的成色很新,但一角隐有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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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的痕迹,以至于整个箱子略微倾斜,看着不甚美观。
萧予戈检查过一遍里外后,对归来的二人说道:“本官已有决断。南师爷,且随本官回去罢。”又冲刘武作揖,“叨扰了。”
审判定在第二日午后。
原告四人早早地在堂外候传,萧予戈整好衣冠迈大步入大厅,南楚杉三人皆在各自岗位待命。
“传李叶,刘武二人上堂。”
李叶与刘武快步走来跪下,不等二人问完好,萧予戈便道:“本官昨日与南师爷一道前去‘千荣行’的仓库,已然有所收获。”
李叶急道:“他若真是存心欺瞒,又怎会坦诚相待?”
南楚杉低道:“公然质疑大人威严,你这原告难道是想成为被告么?”
“草民不敢。”
“李叶,你拿到的货物的确是赝品。”
刘武大呼冤枉,“南三小姐阅过草民商行的入库册,每次验货都是经由管家、内人及我三人核查,怎会存留赝品?”
“我的话还未说完。李叶拿到是赝品,但你‘千荣行’的确货真价实。”
刘武闻言与李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疑惑。
南楚柳清清嗓子,“来人,上证物。”
衙役得令,将停在别院的证物抬来。萧予戈走下案台,问道:“刘掌柜的,你可是认得此物?”
“草民认得,是草民向梁木匠定制的用来存放皮毛的箱子。”
萧予戈又问,“这磕伤,不知刘掌柜的可是知情?”
“是梁木匠手底下的伙计在搬运时磕到的,我为这事还去找他理论,他说可随时退换。但那时我赶着入库,便与他约好在李叶取完货后再送去调换。”说完后他自己倒是纳闷,“大人,这口箱子与本案有关吗?”
“关系不浅。”
萧予戈道:“若诸位不嫌弃,本官接下来就为大家表演个戏法。”
他着衙役送上越发难闻的白狐毛,将毛皮放入箱中锁好,经过小半会儿才接过钥匙开箱,指着里头崭新的兽皮道:“刘掌柜的且上来瞧瞧,这可是你要卖于李叶的白虎皮?”
刘武惊讶凑近,反复确认后才用力点了两下头,对萧予戈的戏法赞叹不已。
萧予戈笑道:“能博你们一笑,本官算是不虚此为。李叶,这便是你订购的白虎皮,只是遭人惦记暂且隐身而已。”
李叶接过白虎皮,闻了闻上头的气味,伸手来回摸了几下,喜道:“这的确是草民要的虎皮,多谢大人,大人真乃神人也。”
萧予戈踱回原位坐好,一拍惊堂木,“结案。你二人尽早回家去罢。”
二人连声答应,互相道歉后亲亲热热地相携而去。
待他们的身影远去后,萧予戈伸了个懒腰看向正在做记录的南楚杉,“师爷心里早就有数?”
“我只觉箱子有些古怪,又听楚柳提及曾有人使用过这样的重力机关来存放物品,这才明白犯人用的是‘以劣易好’的伎俩。但,大人不问梁木匠的罪么?”
“虎皮已物归原主,你让本官拿什么去问呢?”
萧卫道:“这判决倒是令各家都欢喜。”
“如果每件事都要争个对错,那做人可就太累了。”萧予戈靠向椅背,“不过,本官昨日见他二人来势汹汹,还以为他们会当堂打斗。”
南楚杉调笑,“只要大人不喝酒,环海县境内就不会发生斗殴之事。”
萧予戈正想反驳,就见刘武匆匆而返,因问道:“可是对本官的判决有什么异议?”
“草民无异议,只是想来禀告大人,有人正在东市口约架。”
萧予戈玩味地看着南楚杉,她吃瘪地别过头。
3. 蛮不讲理
待萧予戈一行人抵达东市口,只见前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围堵。他轻叹一口气,认命似的寻了个缺口钻进。
圆圈的中心立着两个熟面孔,正剑拔弩张地对望,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高举着右手,另一手拇指和食指叠在一起在唇间吹响。二人得令,举拳直朝对方冲去。
“停!”萧予戈猛地往后倒退一大步,躲开男子的拳头,伸展开双臂挡在二人身前,“有话好好说,能动口就莫要动手。”
英俊男子用力挥手,呼唤正在不远处观望的南楚杉和南楚柳,姐妹俩对视一眼,很快各自转头望向别处。
萧予戈道:“公子是南师爷的相识?”
“何止相识?我们熟得很。”撂下这话,男子近乎是飞奔到南楚杉面前,“楚杉,见到哥哥怎么不问好?楚柳也是,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捧住心口,蹙紧眉头,“哥哥的心好痛啊。”
南楚杉干巴巴地叫了声大哥,萧予戈收回手说道:“萧卫,且帮着维持下秩序。”
萧卫得令,走上前面朝群众道,“县太爷驾到,无关人员退下。”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并无离开的迹象。
南楚杉扫视一周,轻启朱唇,淡淡道:“萧护卫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都先给我回家去。”
话音刚落,周围的百姓犹如潮水般退散,很快便只剩下他们几人。
“依市井法规定,凡于闹市斗殴者,应处以三日以上十日以下的牢期。二位请罢。”萧予戈伸出手臂,面上是公式化的笑容。
他对面书生打扮的男子开了口,“若草民现在报案,大人可愿审理?”
“若有冤屈,可在公堂之上道来。”
南楚杉与南楚柳一人分立一边,领二人往县衙走去,萧予戈几步上前朝英俊男子作揖,“本官萧予戈,敢问公子名姓?”
“在下南楚枫,大人唤我一句‘枫哥’便是。”
确实挺疯的。萧予戈心道。
萧卫打量他好半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护卫不妨猜一猜?”南楚枫话里是难掩的轻佻。
萧予戈道:“请南公子与我们走一趟。”
“就算萧大人不提,我也会跟随。”
因是临时报的案,便略过提交状纸一环,直接由南楚杉进行全程记录。
“原告报上名来。”
“草民杨琦,是天圣二年的秀才,今日想状告厉理强取豪夺。”
萧予戈问道:“厉理,杨秀才所言可是属实?”
“回大人,草民并未强取豪夺,只是想买下杨秀才摊上的画。”
萧予戈这才忆起二人身份,原是初到环海时在街上偶然瞥见的丹青师与客人。既是正常的买卖,何以会演变成当街斗殴?
“杨秀才,且将来龙去脉道来。”
杨琦点头,“那草民就长话短说。厉理是草民的常客,今日来取先前在草民处装裱的画时,看中草民摊上一幅旧画,执意花钱买下。草民告知这是父亲的遗物,不可出售,可厉理却是不依不饶,先是与草民软磨硬泡,而后竟以武力相要挟。圣人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草民便与他约好,若是草民打赢他,他就拿着自己的画走人,不得再打那幅旧画的主意。”
“那幅画眼下正在何处?”
杨秀才自袖间抽出画卷,萧卫上前接走递与萧予戈。画上绘着一名蒙面男子,与他在路上遇到的执弓男子的打扮如出一辙。
“此乃亡父生前挚友的画像,且有友人亲笔题字,父亲临终时嘱咐草民定要代代传承。”
萧予戈看向厉理,“你现在还想要购买此物么?”
“想。”厉理扯过一边衣摆,单膝跪下,抱拳道:“画中人亦为家师许久不见的老友。草民多次恳求杨秀才转让此画,他却以恶语相向,草民这才一时冲动上了拳头。”
“你要这画作甚?”
“下月初三即家师五十大寿,草民想将此画作为贺礼上赠。”
萧予戈把玩着惊堂木,“杨秀才遵循父亲遗愿,不肯售画;厉大侠敬重师傅,欲购画贺寿。本官倒是有些犯难了。”
他看向南楚杉,后者正搁下笔晃了晃发酸的脖颈,撞见萧予戈视线后说道:“此案大人为主审之人,以大人的判决为尊。”
南楚枫忽行一礼,问道:“在下心中倒有一计。”
“南公子请说。”
“杨秀才为何不仿下这幅画?如此一来,岂不是两人都能拿到丹青?”
杨琦道:“草民并非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但父亲当年绘制此画时用的是特制的墨汁。若以平常墨汁画就,只怕既描不出画中人半分神/韵,也无法让成品长久保存。”
萧予戈问道:“你可知这墨汁的配方?”
“不知。我只知是父亲由他一位萧姓好友处学来的技法。”
南楚枫问道:“可是‘妙丹青’萧谨怀萧先生?”
“正是。枫哥也曾听过他的名号么?”
“‘妙丹青’名冠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可惜萧先生逝得早,不然我真想提壶酒前去拜访。”厉理插言。
“如果能获得这种墨汁,你是否就能仿绘?”
“是。”
萧予戈大笔一挥写下一串文字递给萧卫,“准备好上头的东西,银钱暂报公账。”萧卫应是,拔步就往外走,南楚枫似笑非笑地目送他离开。
南楚杉停笔捏肩,又与南楚柳耳语几句,南楚柳边听边点头,随萧卫之后也离开公堂。
约莫两刻钟后,萧卫提着个小包回来,萧予戈拿过桌上未使用过的砚台,将包中物品逐一依照比例倒入其中调和,随后亲自端到由衙役送上的长木桌前,问道:“杨秀才所要的可是这种?”
杨秀才先是闻了闻气味,随即蘸取少许,在纸上画了两道,喜答:“正是此墨。大人真乃神人也!”
“本官不神,只因曾受父亲教导而已。”
“父亲?莫非大人……”杨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予戈。
“本官姓萧。”
杨琦不再多问,开始一笔一画地绘制。萧予戈站在原地观赏,突觉身边有道炙热的目光,循线望去,见南楚枫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南楚枫噗嗤一声笑着撇过头,萧予戈无奈望向已然走到身边的南楚杉,她挑眉轻问:“大人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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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
南楚枫转过头,朝前俯了俯身子,快要贴上画纸时,萧卫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只听嘶啦作响,竟扯下一大块布料,露出精壮的臂膀。
南楚枫当即双手捂胸,宛若被登徒子调戏的少女,又羞又气地说道:“连男人都无法抗拒我的美色,我真是个罪孽深重。”
杨秀才笔下一晃,险些将线条勾偏,萧予戈凑近轻声问南楚杉,“你们兄妹的性格似乎相差甚远。”
因靠得颇近,南楚杉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我不认识他。”
南楚柳道:“我也不认识他。”
“妹妹叛逆伤透哥哥的心。”南楚枫再次捂胸口,眼尾扬向萧卫,“小护卫,依照我南家的规矩,你看到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
萧予戈差点被唾沫呛了嗓子,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几次错笔与修复后,杨琦按下印章,等候墨迹变干。厉理靠近咂摸须臾,问道:“可否求大人题字?若有大人墨宝,想必定能增色不少。”
萧予戈道:“这,恐怕有点不妥吧?”
南楚枫笑道:“新官上任自有三日火,大人何不趁此讨个喜头。”
厉理拜了再拜,萧予戈沉思半晌,点头应允,接笔在画纸右下角写下一句诗。待墨干后,杨琦与厉理物钱相易,定收票据,而后各自欢喜离堂。
人影远去好一会儿,南楚枫委屈巴巴地说:“我这可是上好的雪蟾丝,还请大人为我讨个公道。”
“这……”萧予戈有些为难。
萧卫道:“我可以全额赔偿,但我没有工钱。”南楚枫当即换了个笑脸,“没钱不还有人嘛?”萧卫眸光一紧,悄然将身子往萧予戈处挪了挪。
“南公子,萧卫是我的贴身护卫。打狗还应看主人,这债便由我替他还罢。”
南楚杉道:“恰好楚柳的万事屋需寻帮手,不知萧卫可愿?起初工钱不高,但日后会有委托提成。”
萧卫抱拳,“此法可行。”
“哎呀,楚杉竟要与哥哥抢人么?果真是个不乖的丫头。”南楚枫以指头摩挲着下巴,口中啧啧作响。
南楚杉不理他,转头去瞧萧予戈,“大人可是赞同?”
“只要不行违法乱纪之事,本官不会过问。”
南楚柳嘻嘻笑着去拍萧卫的肩膀,“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熟悉工作。”萧卫点头,同她离开。
南楚杉回原位落笔书写结案语,“厨房里有糕点,大人可吃些再去办公。”萧予戈甩了甩袖子,“恭敬不如从命。”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南楚杉搁笔抬眼冷声问道:“你是故意的?”
“萧家的人最是忌讳欠债。”
“这就是你令萧予戈中毒的原因?”
“毒是他自己服下的,但你为他解毒却在我意料之中。”
“这不是爹的本意。”
南楚枫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结果已然相符,又何必在意过程?”
“既然回来了,那楚柳的万事屋就交由你来监督。”
“了解。”
萧予戈收回身子,贴在墙边垂眼深思,面上神色明晦不清。
4. 杯弓蛇影
是夜。
萧予戈自书房走出,刚准备伸懒腰,便见南楚杉端了个托盘靠近,忙摆手道:“本官今日可吃不下了。”
南楚杉道:“大人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再服用解毒剂。”
说着,将药碗递到他眼前,萧予戈不多挣扎,一饮而尽,将碗放回原位后轻笑道:“夜已深了,南师爷早些休息罢。”
“谨遵大人之命。”
萧予戈侧过她朝前走了两步,忽听外头一阵击鼓声,又见衙役匆匆而来,对方恭敬问道:“大人,堂外有人击鼓,可是要遣他回去?”
“升堂罢。”萧予戈拂袖朝前,南楚杉一把将托盘推到衙役怀里,紧随而去。
被迫从被窝里爬起的衙役们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哈欠,一见萧予戈二人进屋,登时挺立脊背,换上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萧予戈坐定,命人带上击鼓者,只见一灰衣中年道士瘸拐地入内,身后还跟着几名凶神恶煞的仆役,仅看衣料,应是出自大户人家。
“深夜击鼓,所鸣何冤?”厉喝随惊堂木落下,那道士顿时涕泪横流,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青天老爷在上,救救我的命吧!”
“既入公堂,本官定为你讨个公道。”
道士用力吸进一口气,断续地道出始末。
原来,他是被环海县大贾阮府的管家请去府上捉鬼,在府中毫无收获地探寻三天后,阮府的大夫人忽然派人驱赶,且拒绝支付工钱。
道士无法接受,便跑去找管家理论,可要理论不成反遭一顿毒打,他这才跑到县衙求救。
听完这通泪中含血的控诉,萧予戈望向依旧恶狠狠蹬着道士的仆役,随便挑了一人问道:“他说得可是属实?”
被点名之人自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自然不是。他捉不到鬼又想赖在阮府白吃白喝,大夫人自然不能容他。”
“冤枉啊大人,他们原先说好给我三日时间,且答应若三日后我仍是一无所获,便支付一笔遣散费令我离开。我讨要不到这笔遣散费,但至少得要回符钱,那些可都是祖传的灵符,想求都求不到。”
萧予戈道:“再值钱也应当有个数目。”道士伸出三个指头,萧予戈问:“三百两?”他摇头。
南楚杉埋头记录,随口回道:“最多给你两只,没多的。”
“两只也可,道士我不介意。”
两只什么?金锭么?萧予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南楚杉顾自忙碌,宣告道:“此案到此为止,你们回阮府复命去罢。”
阮府家丁道:“未将其带回,恕难从命。”
南楚杉道:“大夫人要的不过是个结果,大人自有法子问出。若大夫人仍是不愿,就请她来寻我南楚杉,我自会与她交代清楚。”
那些家丁脸色稍变,年长些的拱手笑道:“既是南师爷开口,夫人怎会不卖您的面子?要不这么着,我们先打道回府,若大人获知结果,可随时传召我们。”
萧予戈点头,“外头更深露重,壮士们小心为上。”
衙役关好县衙大门,上好门柱,一窝蜂地赶回被窝,萧予戈下桌扶起道士,问南楚杉:“衙门里可有伤药?”
“后院库房里备着。”
萧予戈又问:“可有闲置的厢房?”
“有一间小屋,但采光不好。”
“道长可是愿意暂居此处?”
道士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大人真是热心肠。”
“既然觉着大人好,何不将真相告知?”南楚杉弯腰捏住他的腿骨,咔吧一扭,道士顿时疼得额头冒大汗,但很快又舒展眉头,拱拳道:“多谢南师爷救治。但我现在饿得很,可否讨点吃食。”
“跟我来。”
这道士不甚讲究,拉过看火用的小板凳坐下,风卷残云般消灭大半本留给萧卫的饭菜,愉悦地抹了抹嘴。
萧予戈疑问,“方才南师爷说的两只指的是何物?”
南楚杉指着盘里的鸡骨头,“此物便是。这位道长是我大哥的旧识,因只收三只鸡爪为报酬,所以得外号‘张三爪’。”
“剩下的一只南师爷可先欠着,哪日我想起来了再来找你讨要。”
“敢问张道长,这阮府究竟出了何事?”萧予戈往他碗里夹进几片牛肉。
张三爪并不急着享用,说道:“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阮老板近些日子总是吃不好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发梦魇,一会儿说胆碎了,一会儿又说眼裂了,是怎么吓人怎么往上招呼。这不,那些人实在无计可施,最后跑来求助我张三爪了。”
南楚杉问道:“他发的什么梦魇?”
“说是梦到个叫莺柳的婢女来索命,可问遍府内上下,皆说莺柳早已回老家生儿育女。”他低头往嘴里塞进一口牛肉。
“南师爷,县里可有莺柳的户籍档案?”
“一切案卷暂存万事屋处,我去去便来。”
萧予戈微笑,“有劳师爷走一遭。”南楚杉颔首离开。
“大人刻意支走南师爷,是有话要问草民?”张三爪一口馒头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这应当不是你的真容吧?”萧予戈问。
张三爪放下馒头,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个年轻男子模样,“大人何时发现的?”
“不过猜测罢了。”
“都说人有千面,那我也来猜一猜,大人现在用的是哪一面?”
“你认为呢?”
“辜顾不知。”
“人既有千面,自然可以随意转换,你既有辜顾与张三爪这两个面具,我又为何不能效仿?”
辜顾笑道:“但辜顾确为草民真面,而大人似乎一直以假面示人。”
“假为真时真亦假,有的时候眼见和耳闻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谈话没有继续,因南楚杉脚步越发临近。
“天色已晚,张道长还是先行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已然换上面具的辜顾点头,“承蒙大人收留,张三爪届时定全盘告知。”
“那本官先走一步,二位早些回房。”接过南楚杉手中卷轴,萧予戈毫无留恋地走远。
“这个大人倒是有点厉害。”辜顾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看向正环胸倚在门边的南楚杉,“你这回倒是遇上对手了。”
“我从未将他当成对手。”
萧予戈靠在门板上,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卷轴,眼前之景越发模糊,近乎是借着最后一点神志走向床榻,当小腿堪堪贴上边沿,猛然迎面扑倒。
第二日当萧予戈和南楚杉抵达阮府时,南楚枫三人已在府里来回转了三四圈,萧卫一见着他们匆忙迎来,“大人,似乎并无异常。”
“哪里没有?我瞧着这井就不大正常。”说着,南楚枫朝里探进大半个身子,大声呼唤几下,萧卫顿时连推他下去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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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别喊了,再喊我就踹你下去。”南楚杉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其拉出,南楚枫看着南楚杉,“万一井底有蛙呢?正好给小护卫加个餐,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克扣了我们小护卫的晚饭,害得我们小护卫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肚子里还在咕咕作响。”
萧卫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
“莫怪南师爷,是本官的意思。”
南楚杉微诧,松开对南楚枫的钳制,“楚柳,你们调查到什么了吗?”
“阮老板的确犯有梦魇,且常在深夜之时在院子里游荡。有一回他火急火燎地跑回屋里喊醒二夫人,说是在花园里瞧见许多人在飘荡,又说莺柳掐着他的脖子要杀死他。二夫人闻言检查了他的脖子,果然有指印。”
萧予戈蹙眉,“鬼神之事不过是弄虚作假。”
说话间,一锦衣年轻夫人并几名侍婢招摇而来,一见着萧予戈官服,当即梨花带雨道:“大人可要救救我家老爷啊。”
南楚杉在旁轻声提醒说这是大夫人,萧予戈稍愣,随即摆出官腔回应,“大夫人莫急,本官定会查明真相。”
大夫人假模假样地抽搭两下,“民妇觉着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想扰乱我阮府安宁。”
“既是装神弄鬼,又为何请真道士来驱鬼?”
“自然是要起震慑之意。”
南楚杉道:“然不但没有起任何作用,你阮府还摊上拖欠钱款和蓄意伤人两大罪名。”
“是他先动的手,我府里家丁不过是履行护卫府内和平的义务。”
萧予戈道:“但在本官看来,府上似乎无人挂彩。”
大夫人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原先苦主状态,“大人何以对这么个穷酸道士这般上心,分明我家老爷的命比他值钱数倍。”
“最后都是一堆白骨,哪有贵贱之分?”萧卫道。
南楚枫无比赞许地望着他,对方察觉到视线,往萧予戈与南楚杉之间缩了缩身子。
“听闻阮老爷曾经遭遇鬼魅袭击,可是属实?”萧予戈问。
大夫人抬帕拭泪,“确有此事。那时二夫人还连夜请了大夫来诊治,可大夫却说……”
南楚杉追问,“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老爷脖子上的指印是他自己按出来的。”
四人俱是一怔,而南楚枫则是在看萧卫发怔,萧予戈道:“阮老爷祖上可有类似病例?”
“并无。大夫说是老爷深思忧虑所致的幻觉,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便回去了。那些药一开始吃着倒是管用,可没过几天,老爷又开始半夜惊醒,嘴里还叫唤莺柳的名字。”
“这莺柳当真回乡去了?”说话的是南楚柳。
大夫人点头,“先前还有人带了她亲自做的糕饼回来,理应尚在人间。”
南楚杉问:“药在哪里?”
“民妇猜想大人们会问及此事,”她转身唤来站在边缘的小丫头,丫头掀开手中帕子,里头是已干涸的药渣子。
南楚枫被二妹推上前闻味,接过手帕不多时后回道:“都是些寻常的药物,主打安眠之效。”
“夫人可否请莺柳来一趟?”萧予戈瞟一眼南楚枫的手,如是问道。
“我已着人去请,想必午后便至。大人们来去费时,不如便在府里用个午饭。”
“既然如此,本官与师爷叨扰了。”
“这是鄙府的荣幸。”
5. 妇姑勃奚
大约在众人将饭后甜汤咽下大半时,莺柳姗姗来迟。
萧予戈起身相迎,她赶忙行了大礼,又看向大夫人,惊问道:“可是出事了?”
“不用担心,大人只是例行问话罢了。”南楚杉站起身说道。
莺柳些许惊慌地点点头,依照萧予戈的问题一一作答,在问及老爷的病情时,她有些犹豫地定住话语,“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诚实告诉大人和夫人。”
萧予戈道:“但说无妨。”
“老爷的病或许跟这口井有关。”
“井?”大夫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急道:“这可是口吉井,你怎可这样妄言?”
“吉井?”
大夫人点头,“自从我们迁居至此使用这口井的水后,铺子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老爷常说是这口井里的神仙在保佑我们。”
“生意上的事只关乎手段和经营策略,与这些神怪无关。”萧予戈沉声。
大夫人动了动嘴唇,倒是不再继续,南楚杉道:“敢问阮老爷的病是何时开始的?”
“约摸三个月前,也就是在这口井莫名其妙干涸之后。”大夫人回忆着。
“这口井通往何处?”萧予戈问。
“似乎是郊外的山泉。”
南楚柳道:“三个月前县内下过一场大雨,冲刷下来的泥石堵塞泉流,县里派了工人去疏通,可至今不得消息。”
萧予戈闻言重新看向大夫人,“不知夫人的手帕上的绣样来自何人手笔?”
“是我房里的春冬。”
“她眼下在何处?”
“春冬的话,大概在一年前就辞工回老家了。”一小丫头插言。
萧予戈颔首,再三谢过大夫人和莺柳等人,又讨要了块手帕,这才领南楚杉四人走出阮府。走出一段距离后,萧卫问道:“大人,此案就此了结吗?”
“南师爷如何看?”
被点名的南楚杉略一愣神,很快回应道:“这座宅子的风水不大好,那口井也令人觉着不适。”
“若接下来无事,我便回万事屋继续整理案卷。”南楚枫一手抓一个,顾自朝前走。
萧予戈赶忙叫住他,“南大哥,眼下有件急事需得你协助。”
“大人尽管吩咐。”
“请你们前去调查山泉疏通工程的进展及工人名单。”
南楚枫伸出五根指头,南楚杉道:“顶多三个,多了没有。”
“鸡爪的话,附近的熟食店应当有售。”
果然是人以群分,南大哥也是个不喜用金钱做报酬之人。萧予戈在心中暗暗赞叹。
南楚杉道:“他要的是五碗馄饨。”
“错。应该说是余记的三鲜大元宝馄饨。”
萧予戈微笑,“此事包在本官身上。”
待望见门口长龙时,萧予戈只想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又求救地看着在一旁发呆的南楚杉,“南师爷,本官是不是做了个很愚蠢的承诺?”
“大人认为是,那便是。”
“师爷在想什么?”见队伍久久不动,萧予戈就想着用聊天来打发时间,“可是在想阮老板的病情?”
“嗯?我在想晚饭做什么。大人可有忌讳之物?”
“本官自小不挑剔。”
“这反倒增加了难度。”南楚杉的手指在下巴上刮来刮去,“大人还在为阮家的事犯愁?”
“本官向来不信鬼神,但这回着实有点蹊跷。”
话音方落,只听前头一阵嘈杂,隐有推搡打斗之势。
余记的小伙计小跑着过来,断续道:“大人,有,有人在队伍,队伍中央打架。”
“看来方才那碗酒酿丸子当真是件神物。”南楚杉调侃。
萧予戈讪笑,与她并肩往闹事处赶去。
动手的是一对妇人,皆是鬓发凌乱,年老的那位连着被揪掉两三颗衣扣,见着萧予戈二人来问话,猛地坐到地上开始哭诉,从自己过劳死的爹一直哭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又从儿子哭到求而不得的孙子。
连环炮似的话语闹得萧予戈略微头疼,南楚杉上前一把拎起她的胳膊,“都几十岁的人了,就别指望有个英俊男子给你递手帕。”
老妇人轻啐一口,“谁等着这东西了?”萧予戈掏出手帕递上前,老妇人飞快瞧他一眼,抽走帕子擦脸,年轻妇人打量萧予戈一会儿,“是新上任的县太爷大人么?”
“是本官。”
“民妇有冤,还请大人做主。”说着就要跪下,南楚杉伸手阻拦,“有什么话到县衙再说。”
她抬眼冷冷扫了一圈悄悄围观的群众,“就算是天大的事,萧大人也会为你解决。”
萧予戈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抵达公堂后,萧予戈与南楚杉各自就坐,例行进行问话。
“所以,你想状告你婆婆杀害你尚出世不久的女儿?”萧予戈认真地与她确认。
“是。”
南楚杉道:“你应当知晓,依照本国律法,谋害幼子可以杀人罪论处。”
“我的孩儿不是男子,难道就该死吗?”妇人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的婆婆,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赵李氏,你可认罪?”
“那孩子本就活不长久,民妇只是希望她不要太过痛苦地离开,民妇不认罪。”
“你胡说!”赵曾氏的声音不住发颤,“大夫为我诊脉时说胎动正常,是个健康的孩儿,分明是你下手毒死了她!”
赵李氏跪下磕头,“若大人不信,可传唤白药堂的魏大夫,自有孕到生产都是由他全程看守。”
“传。”
魏大夫风尘仆仆赶来,一语未言倒是先磕了两个响头,“大人明鉴,阮府的事与老头儿并无关系。”
阮府?
萧予戈与南楚杉对望一眼,问道:“你也为阮老板诊治过?”
“大人难道不是为此事才传老头儿前来吗?”
“且抬头看看你身边的人,你就明白事情的缘由。”
魏大夫转头,看清两位与自己几乎齐肩的熟人后轻轻松了口气,“不知大人想问何事?只要是老头儿知道的,定然全部告知。”
“赵曾氏的胎儿可是由你接生?”
“是。”
“当时情况如何?”
“不瞒大人,老头儿手上捧过的孩子没有千个也有百个,倒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洪亮的哭声。”
“依着你的说法,那孩子能活下来?”
“不仅能活,还能活得很好。”
赵李氏喊道:“但第三日她就没了气息。”
“我的诊断不会有误。”
“那丫头死的时候身有乌紫,你又作何解释?”她面上浮现一丝疑似得意的笑容,“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医术出现差错吗?”
萧予戈道:“你的儿媳妇方才说你在得知死讯后惊恐过度昏厥,又如何知晓孩子的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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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府里的人禀告的。”
“孩子是我亲手掩埋的,并无他人知晓。”
南楚杉问:“你又从何得知是你婆婆下的毒手?”
“她在得知我生下的是女儿后就不再给予我好脸色,还隔三差五地嘲讽我们娘俩都是赔钱货。家里最恨我女儿的人只有她,凶手不是她又会是谁?”
赵李氏道:“你和你的女儿本来就是赔钱货,成亲这么久就只生出个没用的女儿来,还不同意我儿纳妾,我岂能让赵家香火断送在你的手里。”
“只要你的女儿死了,你就会备受打击,逐渐被我儿厌弃,他就能另娶新妇为我生个孙儿。”她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啪。
南楚杉手中的毛笔断成两截,她索性直接将毛笔拍到桌上,甩出的墨点子晕染案卷,寒声道:“你的行为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
她抱拳看着萧予戈,“请大人下令,立刻将赵李氏收押!”
萧予戈问道:“赵李氏,你可知罪?”
“我不认。我这是在替天行道,赔钱货就不该留在这世上。”
“来人,将赵李氏打入天牢,秋后处斩。”
衙役上前架她离开,她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赵曾氏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叩谢萧予戈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萧予戈叮嘱几句,派人送她离开,又叫住将要跟随的魏大夫,“赵家的事解决了,可阮家的还没。”
“大人此话怎讲?”
萧予戈问道:“根据本官手中的资料,赵李氏曾因头疼难忍找你讨过安神药,是与不是?”
“是。但老头儿所用的药材皆是些平常之物,市面上随处可见。”
“你开的安神药所用的的确都是平日里常见且无害之物,但无害的紫絮草遇上手帕里同样无害的狼荆花就会变成强力的致幻剂。你正是用这样的手法潜移默化地使阮老爷和赵李氏陷入狂乱。本官可有说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予戈取出手帕,指着上头的纹样,“倘若本官没有弄错,这绣线是在狼荆花汁里浸过的。狼荆花的香味虽淡,气味却很特殊,在一干香料中别具一格。真是好绝的计啊。”
魏大夫眼神微动,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春冬是你先前心心念念的外孙女罢?”南楚杉绕到他身边,“她出了何事?”
“她被阮鹏涛奸/污,生下的孩子被李秀珍毒死。”魏大夫眸光黯淡,宛若傀儡。
萧予戈吃惊,“你说的莫不是……”难怪赵曾氏手里也有一块相同的手帕。
“正如大人所想,这春冬便是方才的赵曾氏。”南楚杉道。
“既是你的外孙女,又为何与你这般生分?”
魏大夫道:“若我同她相认,她定会问及她的母亲,可她的母亲同她一样,都是被婆家排挤着的。且阮鹏涛一事我已用药物暂时令她忘却,又怎好再让她受这样的刺激?”
“无论理由如何,都不可下杀人的手。”
最终,魏大夫以杀人未遂罪入狱,刑期两年。阮鹏涛因遭指控,暂且关押待审,不论大夫人如何威逼利诱,萧予戈始终闭门不答。
事后,萧予戈来回琢磨,心里总觉着有个疙瘩,便问坐在书桌前重新做记录的南楚杉,“阮鹏涛既然是对春冬行的不法之事,何以他喊的却是莺柳的名字?难不成他对莺柳也动过同样的毒手?”
“这又是个尚需解决的谜团。”
6. 梁上君子
阮府的案子暂且告一段落,县衙也莫名门可罗雀了几天。
这日,萧予戈应南楚杉邀请前去参观万事屋,一路上悄悄地打了几个哈欠。
抵达两进两出的宅子后,南楚杉敲了两下门环,含笑询问:“大人昨夜是去做梁上君子了么?”
萧予戈靠近,别过头掩嘴又是一个哈欠,“本官昨夜有些兴奋。”
“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今日之事。”
南楚杉但笑不语。
来开门的是萧卫,问了句好后让身令二人进院,又立好门柱。
院里密密麻麻的堆满长桌,桌上皆是摊开的书本或案卷。
萧予戈沿青砖路走到靠里的桌前,低头瞧了一眼,“这是柳先生著的《梦川集》罢?本官可寻了好久,竟在这儿见着了。”
南楚杉托萧卫去请其余二人,上前说道:“这是家父早年的藏书,听闻是友人所赠。”
“家父也有一本,但不知遗失何处。”提到此事,萧予戈轻声叹气。
南楚杉翻弄手边书册,听似有些随意道:“若大人不弃,我愿代家父赠书。”
“师爷好意本官心领了。”萧予戈微笑,“但毕竟是令尊的珍藏,还是好生收着罢。”
“要收什么呢?这天色可好得很。”南楚枫人未至,声音倒是夹着风钻到他们耳朵里。
萧予戈笑着寒暄,“多日不见,南大哥一如既往的精神。”
“有大人在县内保驾护航,我自然是吃得饱睡得香。”
南楚柳来回看了他们两眼,放下袖子就往姐姐前头跑,“我要的东西二姐你可是带来了?”
南楚杉点头,解下身上的包袱,萧予戈探头一瞧,里头装着粗麻绳、匕首等物,便问道:“是打算修窗子么?本官可以帮忙。”
“并非如此。”南楚柳系好包袱,“近日城中闹贼,家家户户人心惶惶,我想着该做个陷阱生擒这狂徒。”
萧予戈环视一圈,“本官尚且不知这个万事屋究竟是何人所设。”
“是上任县太爷的手笔。”南楚杉回复。
“本官来时似乎并未见到他的踪影,是回乡抑或者升迁了?”
南楚杉答:“因公务繁忙,出家当和尚去了。”因着神情认真,倒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还是实话。
萧卫想到什么,问道:“大人与师爷用过早饭没有?正巧我们也打算开饭了。”
南楚枫闪到他身边,用手指蹭他的肩膀,“那你呢?吃西北风么?”
“我一人平日吃两人的饭,今日少吃一点也无妨。”这回萧卫倒是不躲着,只是抬手把他的指头拨开。
“你这么一说,本官倒是饿了。”
南楚柳轻笑,“我依照姐姐教的法子蒸了杂粮饭和馒头,大人可要多吃点。”
“本官尽力而为。”
萧予戈三人走在前头,南家老大老二落在后方。拉开约一臂多距离时,南楚枫问道:“那个有带吧?”
“哪个?”
“你来吃午饭,总会带上加餐的菜肴吧?”
南楚杉摊手,“这个还真没有。”
“楚柳和萧卫可都还在长身体,你忍心看着他们饿肚子吗?心肝难道不会痛?”
南楚杉睨着他,“届时我分自己的一半给楚柳,你分一半给萧卫,不就皆大欢喜?”
“不过,”南楚杉心里越咂摸越觉着不对劲,“你怎么对萧卫这般上心?莫不是教他把心都给偷了去了?”
“自然是要关注些的,毕竟他是二十八星骑的一员。”
南楚杉冷哼,“调查可以,但别玩火自焚。到时无论你如何哭求,我都不会出手。”
“我倒要看看这火究竟能烧得多旺。”南楚枫在妹妹的身后低声呢喃。
午饭除南楚柳事先告知的杂粮饭和馒头外,还有脆皮桂花鸭、三丝卷、酱香茄子和野菜牛肉羹,饭后甜点是一大锅红豆薏仁红枣汤。
萧予戈捏着筷子踌躇,南家三兄妹倒是开始争夺起鸭腿,三双筷子乒乓作响,萧卫趁机夹了一只搁到萧予戈碗里,萧予戈赶忙又放进他碟上,说他年纪还小,需要多补充些。
“我数到三,大家一起松手。”南楚杉提议。
南楚枫道:“你这丫头会使诈,我不信。”
“这次不会。”
南楚枫狐疑地望着她,却不再多言。待数到三时,三人果然都收回筷子,但仅在眨眼间,南楚杉就已将鸭腿占为己有。
“二姐你耍赖。”
“饭桌上无实话。今天我算是领教到了。”兄妹俩一人一句,试图要给予南楚杉满满的罪恶感。
南楚杉充耳不闻,顾自把鸭腿架在萧予戈的菜碟上,“大人断案辛苦了。”
“老人们说以形补形,你该给他个鸡头。”南楚枫这话音还未结束,嘴里就被萧卫塞了一块肉。
南楚柳观察片刻,咽下一口唾沫,“那个,你喂的好像是屁股。”
众人:……
萧予戈与南楚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抿嘴,把脸憋得通红,且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做什么?”南楚枫动动喉头,将鸭屁股咽下,“充满爱的喂养,你们羡慕不来的。”
南楚杉道:“不羡慕,您老独享便是。”
饭后,萧予戈跟着萧卫的引导,自内到外逛了一圈,将要唤南楚杉一道离开,就见系着半截围裙的南楚柳大喊抓贼,二人当即循声赶去。
只见所谓的贼正取下套在身上的网,若无其事地拿过一边的黄瓜,咔嚓就是一口,含糊不清地抱怨,“你们这个防盗系统实在太弱,院子里放着这么多重要案卷,结果竟不在墙上设任何机关。愚蠢,愚蠢至极啊。”
南楚杉同萧卫对望一眼,均做好抓捕架势,那贼人即刻朝后退了两步,一跃上了房梁,大笑着俯视众人,“别挣扎了,向来只有我主动投案的份。”
萧予戈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阁下真是好胆量。”
那贼人又是一阵大笑,“想必你就是新任的县太爷萧予戈萧大人罢?若我向你报案,你可愿审理?”
“只要你敢报,本官就敢审。”
南楚杉眯了眯眼,“你的腿怎么了?”
萧予戈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小滩暗红色的渍迹,那贼人道:“区区小伤,理它作甚?萧大人,君子不妄语,此话当真?”
“于本官而言,确为真。”
男子轻笑,“不日内我会前去县衙拜访,届时希望大人还能记得自己的承诺。”言罢,他朝上一跃,撞破瓦片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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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南楚杉大喝。
萧予戈抓住她胳膊,“萧卫也回来。”南楚枫饶有兴致地打量萧予戈,“大人就这样纵虎归山了么?”
“楚柳已去追踪。”南楚杉微讶道。
一炷香后,南楚柳垂头丧气归来,一见着她的模样,众人不再多问,各自散去。
临近大门时,南楚杉瞥一眼房顶上一纵即逝的青影,“大人方才是在演戏?”
“师爷不也是?”
“原先并未想到这层,”南楚杉回忆,“只是想到在这几个案子中,大人不曾干涉我的任何行动,今日却阻止我追赶那贼人,故得此论。”
萧予戈道:“若是逼得太近,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同萧卫和南楚柳嘱咐好睡前关紧门窗后,南楚杉快步走到街上,萧予戈正抬头望被云雾遮蔽的弦月,问道:“师爷觉着他会告诉本官何事?”
“近日城外似有邪物作祟,大抵他是想来报告这件事罢。”
“或许如此。”
隔日。
南楚枫来送郊外山泉的调查报告,萧予戈倒不急着翻看,只将信件搁在手边,请南楚枫先坐下喝茶吃糕饼。
约摸半刻后,他这才起身在客人对面落座,抱歉道:“劳南大哥久等。”
“你刻意挑楚杉不在的时候将我留下,是担心她会为我圆场?”南楚枫咽下手头最后一口红糖糕,如是笑问。
萧予戈轻吹杯面,“即便南师爷在场,我也会留你。”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非官场人,吃不惯迂回。”南楚枫唇上挂笑,目光却尖利得犹如寒刃。
“你是本官离京时路上遇到的蒙面人罢?”
南楚枫问:“大人为何有这样的猜想?”
“杨琦的画中人并非杨父好友,而是变装后的你。你刻意令他二人闹出矛盾,对簿公堂,为的只是让本官调出那方墨汁。本官的猜想可是有误?”
“大人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南楚枫往嘴里送进一口茶,遗憾道:“茶是好茶,可惜配的却不是好水。”
“南大哥,我可以相信你么?”
“信任与否,当由大人的心来定夺。”
南楚枫前脚刚走,南楚杉就抱着一怀案卷归来,依着年份大小往书柜排列时问道:“山泉一事,大人可有眉目?”
“既然城中吃用的水大都来自山泉,何以县衙的厨房不受影响?”
“县衙的水皆是由专人运送而来,自然无需依靠山泉。大人怎么忽然在意这个?”
萧予戈放下调查报告,偏头去瞧井然有序的架子,“若能娶师爷为妻,此人定然门楣有光。”
“大人避重就轻。”
萧予戈将注意力放回案牍,“疏通山泉所用的工人是县里聘请的民工么?”
“确为官府聘用,但却是州长大人签署的聘书。”
“倒是与本官了解的大相径庭。那工钱也是由州府支出?”
南楚杉手指停了停,有些无奈道:“在何处修建工程,就由何处的县衙算计工钱。”
“这又与本官知晓的不同。”
“只能说各地有各地的规矩,不可一概而论。”
这样的规矩倒是有点奇怪。萧予戈心想。
7. 难兄难弟
是日,萧予戈判完案子朝卧房行进,正见南楚杉自院外小径路过,怀里鼓囊囊的,连着脸和手都有些脏污。
“南师爷这是到外头滚泥坑了么?”萧予戈含笑询问。
南楚杉身子一颤,赶忙半弯身问好,“方才的案子,大人如何断决?”
“依着律法,判了七日牢期。”
“倒是可取。”说话间,南楚杉怀里的‘包袱’似乎动了动,她又是一个颔首,“若大人无事,我便先去整理案卷。”
“师爷是捡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回来么?”萧予戈走到她身前,那‘包袱’好像感应到什么,又是一阵轻轻颤抖,不留神将身上的花布拱开了些,露出脏兮兮的头和耳朵。
萧予戈眯了眯眼,“哪来的猫?”
“这几日总在后门叫唤,楚柳问了全镇百姓,无一家遗失。”
“所以师爷便带它入县衙来了?”
南楚杉回道,“只带它来吃点饭,届时自会抱回家。”
“且先去整理一番罢。”
送空碟进厨房时,萧予戈偶然瞥见南楚杉正挽起衣袖坐在院子里为小猫洗澡,猫毛湿嗒嗒地贴在脑袋上,眼睛却是黑亮,有意无意地往萧予戈的所在扫来。
待萧予戈搁好托盘出来,小猫已舒舒服服地团在南楚杉腿上享受棉布的柔软,时不时冒出几声绵绵的叫唤。
“本官建议,还是将它养在县衙里的好。”
南楚杉与猫一道转头,皆是惊诧,“大人不介意?”
“本官介意的是,师爷或许会因心系家中小猫而怠慢公务。”
“大人多虑了。”小猫圆睁着眼睛,像是代替主人表达眼下的心绪。
萧予戈道:“本官并非不信任南师爷,只是人一旦心中多了记挂,便不会再像过往那般潇洒。”
“其实我捡它回来还有另一层缘由。”南楚杉起身将猫抱到萧予戈面前,小心翼翼地举起小猫的后爪,“大人对此可有印象?”
萧予戈盯着上头小拇指盖大小的朱红色肖似火焰印记,好一会儿才道:“的确有点眼熟。”
“只可惜大哥这几日与萧卫出门办事,不然可寻求他的帮助。”南楚杉放下后爪,重新把猫裹在棉布里,“瞧着像是某个江湖组织的标志。”
“且先为它安排个住处罢,至于印记的事,待南大哥回来,应当能得分晓。”
“多谢大人。”
傍晚时分,萧予戈捏着一根黄瓜条逗弄小猫,小猫抬爪往脸上抹了几下,轻轻地喵了两声。
“既然你总爱喵喵叫,本官便唤你‘小喵’罢。”
南楚杉蹙眉,目光自账本处抽出,说道:“它爱啃小肉干,我原想着就为它取这个名字。”
“小肉干?”萧予戈将这个名字含在唇间来回几次,“倒是有趣。”
言罢,又将黄瓜条往它眼前晃了几下,认真地说:“小肉干,日后你就与本官住在一处。有本官一口面,绝不少你一口汤。”
南楚杉忍俊不禁。
桌上公文约摸还剩一半时,衙役来报有人击鼓。萧予戈摸了摸小猫的头,嘱咐它好生看屋后更衣上堂。
堂下跪着两个男人,单看衣着打扮像是官雇佣工。
萧予戈照例问了名姓和籍贯,一人叫史刚,白石桥镇住民,一人叫游选,百铃村人士,皆随工头前来疏通郊外山泉。
萧予戈又问:“可有状纸?”
二人对视,史刚道:“还要这个东西吗?我们那儿的县太爷可不兴这个。”
游选应和,“我们那儿的也是,听说都是先给报案人来个十大板,要是还能说话,县太爷才会升堂。”
萧予戈道:“既无状纸,便要将你们击鼓的来龙去脉道个仔细,好让本官的师爷做堂录。”
史刚和游选争辩好一会儿,最终以猜拳的形式定下叙述者。
“大人,师爷,我叫......”
“不对不对,你应该说草民。”
萧予戈道:“称谓随意,你依着自己喜好来便是。”
“那我就继续了。我叫史刚,跟我这位兄弟都是被州长大人派来做活的,但是就在三天前,我们两个人一起撞邪了。”
“撞邪?”萧予戈与南楚杉快速交换一个眼神,“在何处?”
“就在泉水的上游。我们这回除了要清除水里的积石淤泥,还要帮着种植树木,以挡下一场大雨的侵袭。那天我跟游选恰好被安排在一组,要到山上种树,我负责搬树,游选负责拿工具,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个山路有多难走,我不留神跌过两次,险些折了树根。”
“本官得空会去走一遭,眼下还是先谈你们撞邪的经过罢。”
史刚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大人不但生得俊俏,说话做事也教人如沐春风,诶,这个词是不是这么用的。”
得到身边人肯定的回答后,他继续道:“日后定然会是位青天好官。”
萧予戈摇头轻笑,“史兄弟,公堂之上还是少说些吹捧的话语,不然容易落得个阿谀之罪。”
“这公堂不是说实话的地方吗?我说的就是实话。”
游选拉了拉他的袖子,“还是我来罢。”随着叩了个头,“依着原本的计划,我们应在戌时二刻前种完既定的十棵树,但在我们种完树打算下山时,瞧见那座荒山里飘着狐火。起初我们只当自己眼花,可自打那晚回来后,我们两人不是在领饭时领到唯二的馊窝头,就是遇上晾干的衣服被风吹到井里的诸如此类的倒霉事。”
“你二人的经历完全相同?”萧予戈疑惑。
史刚点头,“我总觉着是狐仙娘娘在惩罚我们。”
萧予戈道:“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神魔鬼怪之事?多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我们与工头提起这事时,他也说我们是在疑神疑鬼,还给了一笔银钱让我们去买安神药吃。”
南楚杉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来报案?公堂之上,岂由你们这般儿戏?”
“师爷大人,”游选又是拱手又是叩头,“狐火一事或许是我们兄弟俩看走了眼,可这个,我想着绝对不会有误。”
他接下腰间的荷包上交衙役,衙役开袋检查,只一眼便惊得转呈萧予戈案头,萧予戈倒出里头之物,竟都是些细小的骨头,稍大些的那块隐约能瞧出人指骨的形状。
“这是何物?”
“回大人,这是我们刚才在荒山的小路上捡到的。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火急火燎地赶来报案。”
南楚杉遣人去请当值的仵作,对方匆匆赶来,冲萧予戈问句好,随即开始检查桌上的骨头。
不多时,按照大小顺序依次摆好,退到堂前报告,“回禀大人,皆是婴孩的指骨。”
“同一人?”萧予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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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三只右手食指的指骨。”
南楚杉见萧予戈久久不作声,对仵作道:“君染姐,眼下应当无其他事,你先回去休息罢。”
“嗯。大人可还有吩咐?”
萧予戈回神,摇头,齐君染这才安然离开。
“方才你们也听到了,”萧予戈坐回原位,情不自禁地多瞧了几眼指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刚和游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大人饶命!”
“饶命?难不成是你们杀了这些婴孩吗?”
“自然不是。”
萧予戈点头,“既与你们无关,你们便放宽心。若还是担心狐仙娘娘报复......”他顿了顿,“楚杉,张三爪可还在城中?”
“眼下正住在附近的旅店里。”
“届时师爷会引张道长为你们作法,且回去歇息罢。”
他两人拜了几拜,起身搀扶着出门去了,衙役们也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去,堂上很快就只剩萧予戈二人。
南楚杉走到桌案旁,“倘若大人心中有惑,可至实地走访。”
“齐仵作是否还有话未告知本官?譬如,这些婴孩皆是被人毒杀?”
“有的话一时不能说得太过明了。”南楚杉将指骨归纳进荷包,收进袖间预备稍后送至齐君染处。
萧予戈来回踱步,呢喃道:“这回的山泉堵塞着实蹊跷得很。”
“尚有一事不曾禀告大人。”
萧予戈比了个请的手势,南楚杉清了清嗓子,“大哥那日观井时,瞧见井底放着一个红木盒子,但因着时机不足,无法查明其中装的是何物。”
“这难道不是环海县的习俗么?说是在井底放个装了银钱的红木盒能保佑家中孩童茁壮成长,虽然本官着实不知这红木与孩童究竟有何干系。”
南楚杉不解,“大人是从何人口中听得这样的话?我自小便在此地长大,并不知此事。”
“本官今日审案时听被告的男子谈及,他的妻子状告他挪取家用在外挥霍,那男子便以此言辩解,且还出示木盒,其中确实装了数十两银票。”
“他的妻子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萧予戈点头,“莫非......”
“大人与他的妻子都被这个巧舌如簧的男人欺骗了,这等所谓保佑孩童成长的鬼话,不过是在为他私藏银钱的罪行开脱罢了。”
“若那男子愿意洗心革面,开始当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倒是可以替他隐瞒。可若还是执迷不悟,倒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着,南楚杉将十指按得咔吧响,“枕边已有糟糠妻,心里却还惦记路边的野花,这种人真是讨嫌。”
萧予戈用力咽了口唾沫,“那阮府的木盒子也是此意?”
“暂且不明。毕竟阮老爷无需瞒着夫人们用钱,况且依照大哥的说法,那盒子似乎有点年头,像是有阮老爷一半的岁数。”南楚杉越说,心里越聚拢起一小团疑云。
萧予戈道:“阮府的事本官会托楚柳跟进。当务之急是要查明这些婴孩的身份,且调查清楚他们口中的‘狐火’究竟是何物。”
“依照排班表,两日后恰为佣工队全员的休息日,届时他们会到县中的酒楼里吃饭,不到深夜不归。”
萧予戈面上登时浮出点笑意,“便定在那日傍晚行动罢。”
“遵命。”
8. 鹊巢鸠占
收到佣工们已入酒楼畅饮的情报,萧予戈和南楚杉更衣出发。
越往山靠近,光线就越发黯淡。等实实在在地踏上碎石土路,萧予戈倒是险些跌了几个跟头,南楚杉却走得稳稳当当,一如平常。
抵达史刚二人提及的区域时,月已爬上树梢。南楚杉步子快,率先踩到平地,正想转头查看,就听哎呦一声,借助稍显明亮的月光望去,只见萧予戈扶着腰倚靠一旁的大石头慢腾腾地站起。
“大人可是有碍?”南楚杉站在原地略微探头询问。经过半晌,才听得一句无妨。
萧予戈慢悠悠挪到她身边,拱手道:“劳师爷久候,感激不尽。”
“山路崎岖,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游选提及的时刻到来又远去,既不见狐火,也不见新的婴骨,萧予戈二人只得无获而返。
这回萧予戈多了个心眼,能巴着大石头就巴,不能巴就伸足先往前试探几下再落脚,这般下来,比上山多费去一倍的工夫。
赶上城门禁闭,准确无误地踩上城内的砖地后,萧予戈不自主地舒出一大口长气,对正捏着下巴思考的南楚杉道:“果然走山路还是白日最佳。”
南楚杉回神,微微一笑,“大人当真无恙?”
“除脚趾头被鞋子磨得有点疼外,再无其他。”
“我在想,”南楚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大人因何罪名判王顺发七日牢期?照大人先前所言,应当只是他们的家务事而已。”
“他在公堂上扇了妻子一个嘴巴子。依着律法,凡于公堂上施暴者,判以三至十五日的牢期,本官可有记错?”
南楚杉摇头。
“本官应当再添他一个欺瞒父母官之罪,但见他妻子那时哭天抢地,却是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大人实乃心善之人。”
萧予戈行了几步,停在一户糕饼店前,新出炉的甜香气夹杂在夜色里,又散在门口的长龙间。
“南师爷,若本官未弄错的话,眼下已然入夜了罢?”
“环海县的街市越是入夜越发热闹。”南楚杉撂下这话,前至小推车前买了一小袋糖炒栗子,顺手给了萧予戈两颗。
“我娘说过,京城的街道一入夜便冷冷清清的,有时想出门吃碗阳春面都得等到天明。”
“天子脚下,最是含糊不得。”
南楚杉轻笑,“京城再繁华,但终究像个牢笼。待得久了,总有一天会被闷死。”
“师爷留神人多耳杂。”
“大人还不动手么?汤婆婆的栗子趁热最是好吃。”
她边说边用两指往中间按压栗壳,硬壳咔吧裂开,露出完整的黄色内仁,仰手倒在嘴里,嚼得满口生香。
萧予戈吃完赠送的两颗,自顾自地跑去汤婆婆处约了半斤,同南楚杉一道捧着纸袋子往百雀巷走去。
百雀巷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再往里走一会儿便到南府后门。
南楚杉上前敲门,又转头对萧予戈道:“谢大人一路护送,夜已加深,大人还是早些回县衙歇息罢。”
“本官等师爷进屋后便走。”
话音方落,门吱呀开启,伸出个小脑袋,在望见萧予戈时先是一怔,随即将门开得更大些。
“大人可要进屋喝杯茶?”
萧予戈借助灯笼光辨认出对方是南楚柳,忙道:“深夜拜访,恐辱姑娘们名节,我还是不入为好。”
“那大人路上小心。”
萧予戈点头,转身离去。
南楚柳迎了姐姐进屋,安好门锁,问道:“今晚探查可有结果?”
“案子毫无进展,倒是发现点别的。”
“什么?”
南楚杉一把将手中的糖炒栗子塞到她怀里,“婆婆今天的栗子格外好吃,赏你了。”
“……”
翌日午后,萧予戈在一摊公文前掰鲜肉饼喂小肉干,小肉干吃进一口就用脑袋蹭一下萧予戈的指头,等饼子吃完,它便自觉地跳下书桌躺在窗台上晒太阳。
南楚杉抬笔蘸墨,扫一眼眯缝起双眼的小肉干,“整日跟在大人身边,它都快成精了。”
“成精了才好,能替本官抓老鼠。”萧予戈提笔阅文,时不时在上头圈点,拿过新一份读了几行后问道:“这起争地案怎就只记录了一半?”
“本案悬而未决,两位事主一致口径要等新县太爷上任后再行商讨。”
“此二人可还在县内?”
“原告冯礼信近日出门赴考,算算时间,今日或可返回。”
“且派人通知他二人一句,若冯礼信归来,即刻升堂。”
“是。”
日落西山,县衙炊烟袅袅,冯礼信与周博海两人才一前一后匆匆而至,南楚杉闻讯嘱帮厨小工看火,大步流星地与传信衙役赶回公堂。
冯礼信因连日考试,看着有些面黄肌瘦,与周博海白嫩的脸蛋形成鲜明反差。
“冯礼信,你要告周博海擅用你私有土地,是也不是?”
冯礼信抖了下身子,“回大人,的确如此。”
“可有状纸和证据?”
冯礼信自袖管里抽出一条长卷,又从怀里取出个用布裹得方正的豆腐块状物什,呈交靠近的衙役。
衙役分别上递萧予戈和南楚杉,萧予戈解开布包,检查一番问道:“既然这地契还在你手里,何以告他占地?”
冯礼信道:“这地契的确是在我手里,可原先因着无钱买书,同周博海签订了三年的租期。”
周博海闻言,同样递交自己手中的租约,拜了一拜,道:“三年之期未过,他却以我违约之名强行中止租约,我怎会答应?”
“违了什么约?”
冯礼信先他一步回答,“大人请看租约上的条款,在租用我这块地期间,周博海不得用我的地营利。但他却在我的土地上开了糕饼铺,如今还越发繁荣起来。”
“哪间糕饼铺?”萧予戈问。
周博海拱手,“便是昨夜大人与师爷光临的周记。”
原来是他的铺子。萧予戈心中暗道。
周博海继续发声,“冯礼信在租约上写明不得用他的地营利,可我营利的工具是我的铺子,不是他的地,他告我违约,我无法认。”
“但你的铺子是建立在我的土地之上!”冯礼信抬高声响,又因肚子咕噜叫唤,羞愧地垂下头。
萧予戈道:“饭点升堂,乃本官的不是。二位且留在县衙里吃顿便饭,待饭后再行决断。”二人称是,萧予戈拍下惊堂木,“休堂!”
南楚杉要去喂小肉干,不与他们在一处吃饭,那帮厨小工们上完饭菜便退去小院。
周博海举着筷子踌躇,面上神情难辨,“大人怎吃的这样素淡?”
正在扒饭的萧予戈和冯礼信一起抬头,前者呵呵笑了两声,“本官水土不适,暂且不能碰过多油腥。食惯大鱼大肉,偶尔来点小葱豆腐,不是绝妙?”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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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海扯扯嘴角,低头吃饭。席间再无言语来往。
汤足饭饱,萧予戈唤人来收拾,又叫住起身的周博海,“周掌柜的要往何处去?”
“不是要上堂么?”
“饭后立刻开审,师爷或要闹胃疼。周掌柜的不妨先坐下喝点消食茶,若担心铺子的生意,南三小姐已亲自去帮你监管。”
周博海的眉毛舒展开来,面上总算浮现出真实笑意,“那,我便与大人坐在这儿谈天解闷罢。”
冯礼信双手叠在一处,犹豫许久问道:“大人是新科状元?”
“是。冯举人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在想,大人与我年岁相去不远,却已是一方父母官,真是惭愧。”
萧予戈笑道:“假以时日,冯举人也会成为百官册中的一员。”
冯礼信微笑拱手。
南楚杉抱着小肉干来问是否要升堂,周博海咦了一声,问道:“师爷手中的可是前些日子在小巷里与野猫厮打的那只?我记着伙计同我提过,这猫身有三色,一眼便能辨清。倘若不是,还请师爷谅我无理之罪。”
南楚杉道:“是它不假。”
“关于猫的事退堂后再提不迟,二位请随本官去罢。”
等上堂开审,冯礼信和周博海又是剑拔弩张,谁都不让谁,纷纷叫嚷着要向萧予戈讨公道。
萧予戈来回对看地契和租约,又与南楚杉问了些事,这才徐徐回应,“冯举人的地契上白纸黑字地写明,此地可租赁他人用作商业之事,且你与周掌柜之间的租约也清楚明白地写着,不得擅自用土地营利。”
“用这块土地营利和用这块土地上的商业之事营利,在律法中为两档事。周掌柜在租约期间修盖自营糕饼铺,并不违背租约条例,但与此同时,周掌柜需在三日内向冯举人补足租用期应得的分红,否则本官将以违约论处,依照律法,罚你三倍违约金。”
“以上判决,二位可是有异?”
“大人,草民有一事不明,这租约上不曾提及分红一事,草民又为何要支付这笔钱款?”周博海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的问话。
萧予戈不紧不慢地解释,“依律法所言,一切土地租约需以地契上所设条款为母本,冯礼信的这份地契上写明,若将此地租给他人商用,则可获取其在租约范围内所得收入的一成。即便你们的租约上不曾出现这条规定,但此条例也是默认生效。可还有问?”
“再无,谢大人指教。”二人不甚和谐地回应。
萧予戈宣告结案,周掌柜气鼓鼓地捏着租约出县衙大门,冯礼信收好地契,全程低着头,说不上高兴还是恼怒,往另一方向去了。
南楚杉道:“这周掌柜回去,指不定要怎么个闹法。”
“本官不过依律法办事,他这回吃了一次亏,下回再签订租约,自然会更谨慎些。”
“大人可知,这冯举人在状纸上是如何写的?”
萧予戈摇头,接过她递来的状纸,上头字迹隽永,行文流畅,堪称佳作,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难言的霸道之意。
大体可归结为:周博海用他的地开铺,他应可与对方五五分成。
“若非大人指出地契上的相关条款,恐怕周掌柜已然中了他的圈套,同他一直在这事上缠斗。一旦闹上州府,届时吃亏的多半会是周掌柜。”
“这冯举人瞧着孱弱,心里倒是恶毒得很。”
“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9. 飞来横祸
萧予戈因着周掌柜的事,一夜没睡过多久好觉。
鸡刚鸣叫几声,他便换衣出门打水梳洗,又往厨房处蹓跶。小肉干正在院里挠树皮,察觉有人靠近,登时全身竖毛严阵以待。
“见着我都要这般防备么?”萧予戈笑问。
一人一猫对视半刻,小肉干的毛发逐渐恢复原状,踏着轻快的步子来蹭萧予戈的裤腿。
萧予戈摇头,“你这脾气倒也不知道随了谁。”随即弯腰将其抱在怀里,跨进厨房寻吃食。
“大人今日起得早,这水才坐上不久,还需等上些时候。”帮厨少年将手胡乱地往身前围裙擦了几下,恭敬说道。
萧予戈勾了把小木靠椅坐好,边梳理小肉干背上的绒毛,边抬头问道:“你是小顺罢?今日是轮到你值班么?”
“原本是我二哥,可他最近生病了,便让我先来顶替。”
“生病?”萧予戈手下稍顿,引得小肉干怒喵一声,很快继续动作,面上难掩关切之意,“可曾请过大夫?”
“先前师爷得知后已然自掏腰包请大夫到家里为大哥看病,大夫说只是患了伤寒,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过几日就能痊愈。”
萧予戈点头,又道:“伤寒乃百病之源,若你二哥仍觉身子不适,本官可额外再放他两日带薪假。”
小顺连连道谢。
萧予戈与小肉干你一口我一口地用完早饭,外头的天已然亮亮堂堂,且有一束暖阳透过窗口撒满屋子。
小肉干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爪子搭在萧予戈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有一人影自远而来,小肉干骤然叫了两声,萧予戈定睛瞧去,来人果然是南楚杉。
南楚杉伸手抱走小肉干,小肉干顺势将前爪搭在她衣上,对着她轻声叫了几下。
南楚杉笑着摸它的脑袋,“不过一夜不见,你就这般想念我么?”小肉干又是喵喵两声。
萧予戈眯眼笑望她们玩闹,全然不觉屋内又多出一人,待回神时,对方已咽下大半个馒头,正往嘴里塞炒鸡蛋。
“三爪先生?你怎会在此?这脸上的青紫……”萧予戈恍然大悟,“是你的新戏法么?”
“大人,您所见的都为真,是我切实受到的伤。”
萧予戈诧异,“本官记得你应当是前去为史刚和游选驱妖除魔,这伤难不成是他们打的?”
“自然不是。那两位兄弟一听到我是道士,险些要向我跪下,又怎会动手打我?只能说,这种转运的术法不能常用,容易影响到自己的运势。”
南楚杉嘲道:“同你说小路危险,你偏一意孤行,被柚子正中天灵的感觉如何?”
“只可惜是个酸柚,不然可以带回给大人尝尝。”
萧予戈摆手,“这些也是柚子造成的么?”
“说到这个我就有火,不知道是谁在小路上横了条草绳,害我绊倒跌伤脸颊。大人你说,我还能靠这张脸混口饭吃么?”
萧予戈道:“混饭倒是说不准,讨饭着实可以。”南楚杉与小顺对笑出声,张三爪暗暗翻了个白眼,赌气地将最后那点馒头全然摁到嘴里。
调笑归调笑,南楚杉还是仔细地为张三爪清洁和上药,虽其中不乏伤患的吱哇乱叫。
“若我向大人报案,大人您可愿审理?”张三爪敷完药,抓过一边的馒头继续啃,边龇牙咧嘴边继续道:“草绳或为捕猎野兽之用,但那个柚子掉落的时机未免也太微妙了些。我总有种奇怪的预感,或许,有人想杀人灭口。”
萧予戈微讶,“所为何事?”
“这得问南师爷。”
被点名的南楚杉睨他一眼,手下捋猫毛的动作不断,“你那些风流债,我可不知情。”
张三爪咳嗽两声,望向萧予戈,对方耸肩摊手,看似同样无可奈何,不由得浮升出些许怨恼来。
留张三爪后院,萧予戈二人穿长廊往书房去,将至目的地时,南楚杉停住方才还在谈的月末公账一事,转而说道:“张三爪所言之事,的确有些古怪。而且,我还在山洞里发现了这个。”
轻手搁下小肉干,南楚杉自腰间摸出一块碎花布递上,萧予戈端详片档,“这是谁人的衣物碎片罢?”
“我托楚柳在城中调查,发现这种布料往往是用作襁褓。”
襁褓?萧予戈心里一沉,脚步踉跄两下,近乎是俯面摔进屋。
待坐定后,重新发问,“你方才的意思是,这块布与先前游选他们发现的婴孩指骨有关?”
“暂且只有三分把握。”
萧予戈正想发问,负责传信的衙役登门,南楚杉遥遥问是否有人击鼓,他点头,面上陡生几分疑惑,“但击鼓者说他并无状告的对象。”
“没有状告对象?难道是来县衙寻衅不成?你且领两个人将他打发了。”撂下这话,南楚杉取了桌边案卷翻看。
衙役道:“但我见他鼻青脸肿,这才来请大人与师爷定夺。”
“请他到后院来罢。”萧予戈淡淡回应。
“是。”
南楚杉执笔补录,偶尔瞥一眼半坐在桌上抹脸的小肉干,静候击鼓人的到来。
须臾,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靠近,一名青年瘸拐地站在门外行礼,南楚杉望着他比张三爪还要严重几分的脸颊,忙请衙役带他入屋。
“眼下不在堂上,一切从简,有话坐下说罢。”萧予戈坐下后,为他沏了杯茶,又遣衙役先行退下待命,而后问道:“你姓甚名谁?击鼓所为何事?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小人是街市上贩卖糖炒栗子的汤婆婆的幼子,名传恩。这伤是先前为母亲购完虾酱回来时,不留神中了巷子里玩耍的孩童们的小石弹。母亲说南师爷曾经许诺,若是家中有事可到县衙寻她,可我见着后门有条大狼狗,这才走前门敲鼓进来。”
停音不久,南楚杉提医药箱进来,落座传恩对面,开始为他上药。
萧予戈目光稍变,盯着传恩好一会儿,问道:“你说县衙后门有大狼狗?何时的事?”
“不知。但我见它的后腿似乎有伤。”
南楚杉伸手掰正他的脑袋,继续上药,萧予戈放下笔起身,“这儿暂由师爷看护,本官且去瞧瞧。”
“大人可是需要防具?”
“本官自小便深得小兽们的喜爱,应当无事。”
萧予戈离屋后,南楚杉收起药瓶,冷眸瞧他,“你是谁?”
“师爷既早就知晓,何不当着萧大人的面揭穿我?还是,师爷仍旧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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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对萧大人坦诚?”
南楚杉右手攥成拳,很快又舒展开来,笑道:“我与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师爷不好奇我的身份么?”
“先是光明正大到万事屋厨房偷黄瓜,再是冒扰乱公堂之罪堂而皇之地进县太爷的书房,天底下恐怕只有‘妙手君’智桥才有这样的胆量。”
智桥大笑,又因牵动脸上的伤倒吸两口凉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南师爷。”
“这回你主动入瓮,应当做好充分准备了罢?”
“当然。”
外头忽然嘈杂声四起,混着衙役们的呼喊,南楚杉不假思索出门,只见萧予戈被几人团在中央,一副窘迫模样。
南楚杉略踮了踮脚,仍然看不清内部,智桥抱臂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瞧她,“师爷可是需要帮手?譬如能将你扛在肩上,让你开拓眼界的那种?”
“腿脚不好还是少动弹些,省得落下病根。”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师爷来了,围堵的人齐齐散开,齐整地分成两行,一如往日升堂之时。
南楚杉只看了一眼,半扬着的嘴角霎时全部垂下,快步上前厉声问最近的衙役事情缘由。
“师爷莫要迁怒于他,是本官玩心太盛,一时惹急了那条狼狗。”
说这话时,萧予戈的左臂还在滴血,南楚杉喜怒不形于色,只让两名衙役搀扶萧予戈入屋,左手一挥,遣远其余面露焦色的下属们。
智桥站在桌边似笑非笑,“无人驯养的狗,最是凶恶。”
萧予戈干笑,垂头去看正在为他上药的南楚杉,低低地说:“是本官太过自信了。”
“待伤口愈合前,大人莫要碰水,需换药时随时向我开口。”
打完一个漂亮的结,南楚杉公事公办地向萧予戈叮嘱,又对另边的衙役们开口,“你们到后门那儿瞧瞧,要是那条狗还在,就先把它牵到李阿胜处。”
萧予戈问:“李阿胜是谁?”
“卖狗肉煲的。”南楚杉合上药箱,随口回应。
“这,这不大好罢?它不过是咬了本官一口,应当罪不至死。”
离萧予戈最近的衙役王九笑道:“师爷是在说笑,这李阿胜是县里有名的养狗大户,谁在路上捡了狗都爱往他那儿送。”
“那便牵去好生看管罢。”
衙役们得令离去,智桥也挪到门边,“既然大人有伤在身,那传恩明日再来叨扰。”
“汤兄弟慢走。”
萧予戈微笑目送他远去,待人影渐行渐远,收起笑意说道:“他似乎不大对劲。而且,若本官没有记错,汤婆婆家似乎只有一双儿女,且大儿子正在京中做官,本官新上任时,他还为本官指过去学士苑的路。”
“看来大人果非池中物。”南楚杉眉眼弯弯,新取了只茶杯倒至半满推到他身前,“大人不妨猜猜,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所申的又是什么冤?”
“本官不猜,手疼。”
南楚杉轻摇头,“这就是不听师爷言......”
“吃亏在眼前。本官这回算是得到教训了,下次定然谨慎行事。”
“活该被狗咬。”
萧予戈凝望她许久,最后还是把到嘴的辩言全然嚼碎吞回肚里。
10. 欲盖弥彰
李阿胜来县衙回报,说牵去的狼狗是家养护卫用的,身体健康,且不会轻易伤人,又问起萧予戈受伤缘由,南楚杉只得胡诌个理由糊弄过去,随后收下李阿胜递来的家传药膏,送他从后门离开。
萧予戈左手吊着绷带,有些坐立不安,写字时总因纸张漂浮而滴溅诸多墨点,一气之下索性搁笔去拿桌角的公文。
这块区域叠放着的文件是南楚杉整理好的日常事务,除每日的衙门花销外,还有县城人口流动情况、商铺招聘公告汇总以及县衙公告等,皆需萧予戈过目,且部分还要由他签字盖章。
萧予戈逐一翻看,碎碎念了几句,尾音恰巧被端药进屋的南楚杉捕捉,她笑道:“最近不知怎的,一众商号都上赶着抢人。”
“本官无心之言,还望师爷莫要见怪。”
南楚杉依旧是笑,“换药的时辰到了,大人且过来罢。”
萧予戈起身踱步过去坐下,南楚杉解下绷带,瞧了瞧伤口道:“咬得倒是不深,只是先前看着血淋淋颇为吓人。”又把李阿胜的话转述。
萧予戈道:“既是如此,本官便放心了,原先生怕自己会因染上疯狗病被打狗队抓走。”
“一条顾家的忠犬,大人惹它做什么?”
“本官纯粹是见它凶巴巴的,想逗逗它,何诚想它竟突然扑上来。”说着,萧予戈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脯,“真是骇死个人。”
南楚杉不言,手上动作麻利,很快换上新的绷带开始整理药箱。
“县衙里总备着这些么?”
“在公门做事,难免会遇上些来报官的伤患,那些个衙役五大三粗,平日里帮着扛米提篮倒行,可这些个细致活还是不如女子。”
萧予戈欲言又止,南楚杉推远箱子倒好两杯茶,“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师爷包扎之时,男女不忌么?”
南楚杉道:“在我眼里,伤患就是伤患,无男女之分。试问,一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大人面前,大人会因男女有别而放弃救治吗?”
“本官不会,但会请侍女照看,毕竟要顾及女儿家的名节。”
萧予戈明显察觉南楚杉的脸色变了几分,但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想,无论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出嫁的妇人,男子们都应与之保持适当距离,以免伤害她们的名声。
南楚杉沉默半刻,回道:“先前呈于大人的扩员申请,大人可是阅过?”
“尚未。”
“此事原先是交由上任县太爷处置,适逢他辞官,便顺延至今。”
萧予戈在文件里翻找,抽出那张申请浏览一遍,问道:“师爷想组建救护小组?”
“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若师爷愿意答应本官一个条件,本官即刻敲章落款。”
“大人请讲。”
“由师爷担任救护小组组长,且隶属本官名下。”
南楚杉稍加思索,点头同意,萧予戈当即摁印写字。
“本官还有一事不明,上任县令大人现在何处?”
“我先前说过,他觉着公务太过繁重,遁入空门了。”
“当真?”
“我爹的事,我再清楚不过。大人可还有疑虑?”
萧予戈微笑摇头。
“既是如此,我便着手招募救护小组成员。”
萧予戈道:“若需本官相助之处,师爷尽管开口。”南楚杉点头。
午后不久,萧予戈仰在书房小榻上瞧房梁,陡然打了个哈欠,偏头望不远处还在一字一句审核的南楚杉,“这样好的日子,师爷不歇息会儿么?”
“睡得久容易闹头疼。”她抽出一张新的继续阅读,“大人先前着萧卫采买的调墨材料可有申报?”
“若单上没有记录,那便没有。”
南楚杉拧眉,“我先替大人垫上,待拨下俸禄后,请大人及时归还。”
“劳师爷烦忧。”
窗外鸟鸣不止,和煦暖阳渗过微启的窗漏撒进来,萧予戈探手揉几下眼睛,不知不觉阖眼睡去。待他悠悠转醒坐起,一件薄披风滑落至腰上,而南楚杉已然不见踪影。
随手折好外衣,萧予戈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小肉干喵喵地靠近,须上还沾点奶渍。萧予戈翻出手帕蹲下擦拭,笑道:“你可真是一只小馋猫。”
“大人醒了?”
萧予戈抬眼,不由捧腹无声大笑,南楚杉与小肉干一道歪头瞧他。
“大人可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上唇,南楚杉当即板正脸色,“大人方才还提起要与女子保持适当距离,怎的现在又公然索亲?”
“师爷的脸上沾了点东西。”
南楚杉抬手一擦,抹下一小层薄薄的奶珠,顿时红脸道歉,萧予戈单手抱起小肉干慢腾腾起身,笑道:“师爷着实与本官往日所见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权当这是称赞。”南楚杉收好帕子,“请大人更衣上堂,报案人已久候多时。”
“本官去去就来。”
萧予戈二人方入堂,边上衙役便开始用杀威棒撞地兼以‘威武’之声助阵,原站立等待的两名男子前后跪下,垂头候审。
“堂下何人?道上名来。”
绸服中年男人率先出声,“回大人的话,草民是县城中‘瑞锦庄’的掌柜潘学敬,现状告我身旁这位燕秀才监守自盗,昧下我庄内多匹珍贵布料。”
“可有状纸?”
“状纸已于前日上呈南师爷处。”
南楚杉道:“复写件与聘用契约已搁在大人案上。”
“师爷先行发问,本官稍后便至。”
南楚杉与南楚柳交换位置,走到潘掌柜身旁,问道:“你告他盗窃,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都有,都在县衙外头等着。”
萧予戈还在读状纸,随口应道:“先请进来罢。”一对年轻男女缩着身子入内,不等南楚杉发问,已跪倒在地,女子道:“拜见县太爷大人,拜见南师爷。”
“你是‘瑞锦庄’的账房蓉香罢?还有你,门房刘斯?”
蓉香和刘斯均点头,南楚杉继续道:“每月十五皆是你们三人当值?”
刘斯回答:“原先是我与蓉香还有回老家的老王一道当值,燕秀才两月前才补替进来。”
“既是你们三人当值,又有何理由指证燕秀才监守自盗,而非你们三人狼狈为奸?”萧予戈放下状纸,不苟言笑。
燕秀才拱手,“在下冤枉,潘掌柜所告之罪实乃子虚乌有。”
潘掌柜怒目圆睁,“那你如何解释,我为什么会在你的书箱里翻到那些布匹?于你这样的读书人而言,难道书箱不是随时上锁,视若财宝的么?”
“的确如此,但是在下绝无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南楚杉道:“你箱上的锁可有他人动过的痕迹?抑或者,钥匙曾有丢失?”
“皆无。”
潘掌柜转身朝萧予戈作揖,“大人明鉴,我当初见燕秀才家道中落,食不果腹,这才聘他到我铺中做学徒。谁想着竟是引狼入室,求青天大人严惩这道貌岸然的贼子,还我一个公道。”
“你聘他做学徒,一月给多少工钱?”
潘掌柜微愣,“一钱银子,包吃住。待学徒期满,一月二钱,依旧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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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年底还能有分红。”
“燕秀才,你平日里一月多少花销?”
“约七十文。”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指头,“每月可余五十文。若无意外花销,着实没有偷盗的动机。”
“自燕秀才来了之后,店内屡屡丢失货品,先是滞销货,后来竟上升至新进的名贵品种。原本草民并未怀疑到他身上,但有一日睡前,他忽然与草民提起自己得到一本绝版古书,这等货物听说可遇不可求,价格自然也是不菲。所以,草民那时才会向掌柜的报告,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刘斯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将当时的场景还原到公堂上。
燕秀才道:“那古书是我抵押家母遗物换来,绝非赃款所购。”
“我才不信,你这读书人心眼坏得很,指不定又偷摸着在某处藏了什么东西。”
二人一来一回吵得不可开交,萧予戈支着脸颊观察蓉香和潘掌柜的反应,等燕秀才两人察觉到不妥时,才出声问道:“蓉香你的珠钗倒是精致,本官可否讨要个店址,好买一支哄夫人?”
南楚杉眼神一动,笔下还是不停,等候他接下来的话语,只听蓉香娇笑一声,“这等次品哪里配得上县令夫人?大人若真想选购,可前往城中的‘翠宝轩’,那儿的钗环玉饰才叫精致美丽。”
“可本官怎么瞧着,你头上戴着的就像‘翠宝轩’几日前热卖的镂金藤团粉珠钗?楚柳,你且同本官说说,这粉珠钗值几何?”
南楚柳颔首,心中算盘打得飞快,不多时与燕秀才一同回答,“最少三百两。”
“燕秀才,你方才提及买书用的钱是抵押母亲遗物而来,可有当票?”
“已于不日前遗失。”
潘掌柜狐疑道:“大人左顾而言他,莫非是想拖延时间?”萧予戈笑着回问,“监守自盗的滋味好吗?”
“大人得问燕秀才。”
“不,本官就问你。”说着,他捻起一张当票,“何以署有燕秀才之名的当票上会印有你‘瑞锦庄’的半边印鉴?”
“就算有印鉴,也无法洗脱他盗窃之罪。”潘掌柜扬高下巴,言辞凿凿。
萧予戈坐直身子,“上物证。”
衙役得令,前至大门口抬箱,不知是谁脚下踏空,嘭地将箱子摔开,露出两边齿轮。
萧予戈道:“这是梁木匠的手笔吧?且依状纸上所写,这箱子是由你提供给燕秀才使用,同样的当,你以为本官会再上一次么?”
“但也可能是燕秀才偶然发现了机关。”
“刘斯,你且回答本官,你可曾见过燕秀才开箱取书?”
“见过。”
“可有异常?”
刘斯摇头,潘掌柜霎时脸色白上几分,险些瘫坐在地。
萧予戈道:“这等重力装置虽称不上极为灵敏,但一下子少了几本书的重量,怎会安然无恙?唯一可能的是,在发现遗失的布匹前,燕秀才所用的书箱就已被人掉包。此事不过是你潘掌柜在贼喊捉贼罢了。”
“另外,你与燕秀才签下聘用合同后未曾提交聘用申请,已然触犯本朝雇佣条例,再添上嫁祸和诬告之罪。三罪并行,依本朝律法,当处以半年牢期。你可服罪?”
潘掌柜霜打茄子般蔫蔫地垂着脑袋,燕秀才拱手恭敬道,“若在下为潘掌柜求情,大人可否令之减刑?母亲自小教导,一饭之恩需铭记,潘掌柜在这些日子供我吃住,此等恩情着实深重。”
“可免诬告一责,减至四十五日刑期。”萧予戈一拍惊堂木,“当即行刑,退堂!”
南楚杉停笔抬头,偶然瞥见蓉香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禁眯了眯眼。
11. 借刀杀人
堂中人散去,萧予戈晃荡到师爷桌旁,盯着半干未干的墨迹好半晌。
“大人有惑?”送完南楚柳出门,正从外头进来的南楚杉问道。
萧予戈的眉头不自觉蹙起,“本官只是在想,这起案子未免也太顺利了,就像是潘掌柜故意引导本官判他罪刑一般。”
南楚杉取回案上若干文件,走到他身边站立,“方才我问过楚柳,镂金藤团粉珠钗着实有仿冒品。大人在堂上以此事问询蓉香,是否心中已有猜想?”
“倒说不上猜想,就是有种违和感。”萧予戈苦笑,“师爷是否觉着本官方才有些滥疑无辜了?”
“会否无辜,待楚柳回来后便知。”
南楚柳归来已近晚饭,萧予戈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见她急慌慌地抱过姐姐递来的大碗咕咚咚往口里灌水。
连着来了两三回,这才心满意足地搁好碗,取出腰间的纸条递给萧予戈,“大人可得收好,这是致命的证据。”
萧予戈前后翻看,又仔细读了两遍,夹着纸片问她,“你上交这个,是想让本官将此地私设的赌场一锅端吗?”
“私设?”南楚柳挺起后背,“这家赌场是光明正大开设的,每年还能得到京城颁发的‘最佳商户’。”
萧予戈抿出点笑意,继续道:“这是谁欠下的?跨度长远,金额庞大,应当与燕秀才无关。”
“是潘掌柜的借据。”南楚柳勾过一旁的烧火凳坐下,敲着自己酸软的小腿,“依着他们的说法,潘掌柜已还了不少,但仍旧负债累累。”
“这就是他盗取店内货品的缘由?”
南楚柳道:“大人嗅一下借据上的气味便知。”
萧予戈将纸片贴近,虽然味道极浅极淡,但的确是脂粉香,他心底很快飞过一阵疑惑,说道:“潘夫人是礼佛之人,不会涉足这等场所。”
“这张借据,是潘掌柜带着蓉香一道签下的。”
“果然。”萧予戈和南楚杉一同感叹,南楚杉道,“你还查到什么,一并都说出来,甭跟倒豆子似的。”
南楚柳拍去掌心不知何时粘上的灶灰,“因潘夫人一心礼佛,已有多年不与潘掌柜同房。潘掌柜正值壮年,又有蓉香这般温香软玉在侧,干柴撞烈火,一发不可收拾。蓉香原先便是因涉挪用前东家的货款被扫地出门,入‘瑞锦庄’后更是狂妄,明着倒是勤恳,但暗地里却是赌坊的常客,后来还哄骗潘掌柜签下多张借据,为之采购珠宝玉饰。”
“潘掌柜就这般任她宰割?”萧予戈问。
“自然不能,”南楚柳站起身,用脚把凳子移回原位,“所以潘掌柜才悄悄将嫁祸用的箱子换成梁木匠所制的机关箱,在公堂上闹出这么一出。”
“这事你从何得知?”
“方才我去了趟地牢,听潘掌柜亲口告知。”
萧予戈看向南楚杉,“此案牵涉金额较大,本官需亲自审问。”
“我这就去安排,请大人稍等。”
南楚柳在菜篓翻了翻,寻出个洗过的黄瓜,咬下一口鼓着腮帮子道,“也就大人敢这么指使二姐,爹任职期间总是派大哥和我出去,回回都说二姐需要休息,闹得二姐成日跑去找衙役们过招。”
“南大人未至告老之时,何以这样早离任?”
“爹说与其在官场中浮沉,不如与青灯古佛相伴。”南楚柳吃完黄瓜又去瞧蒸笼,笑道:“有我爱吃的粉蒸肉和豆沙包,二姐果然还是疼我的。”
萧予戈望着她脸上不甚自然的笑容,打消继续发问的念头。
县衙的地牢虽说昏暗,好在干净通风,又燃着蜡烛供暖,倒不显得那样可怖。
潘掌柜住靠里的单人牢房,正盘坐在床上拨弄腕上佛珠。萧予戈弯身入内,冲他颔首问好,又象征性地寒暄两句后,与南楚杉一起搬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青天大人,草民知罪。”
萧予戈微笑,“本官姓萧。”
“萧大人,雇工一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不知燕秀才可还能在本地工作?”
“本官已着南师爷为之办理临时户籍,潘掌柜可以放心。”
潘掌柜舒出一口气,萧予戈续道,“若你非栽赃陷害的主谋,无需多受这半月刑罚。”
“权当是草民在赎罪罢。”
南楚杉冷道:“莫要说这些好听话。你看似一力承担,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向大人透露蓉香亦有嫌疑。”
潘掌柜气定神闲地拨弄佛珠,“环海人人都知南师爷偏袒女子,没想到竟会如此黑白不分。”
“蓉香上堂时衣饰皆是出自你的荷包罢?本官已差人前去‘翠宝轩’查访,伙计证实不日前蓉香曾在店内提及这是你赠她的生辰之礼。可本官颇为好奇的是,蓉香并非你‘瑞锦庄’资历最老的女伙计,为何只有她能获得这样名贵的饰品?且,潘掌柜你也因她哄骗你签下大额借据一事对她怀恨在心罢?”
“就算我真令大人怀疑蓉香,但她现在还是平安无事,而我正在这一方小牢中迎接大人的审问。”
萧予戈道:“此点教本官疑惑不已。”
“说到底,还是草民自作聪明了。”潘掌柜苦笑着摇头。
南楚杉道:“说到底不过是色/欲迷心罢了。至于蓉香之事,大人自会有所裁决。”萧予戈点头,放好椅子同她离开,潘掌柜在关门一瞬躺倒在床,面朝里睡下。
三人一猫的晚饭吃得愉悦,席间萧予戈还问及萧卫何时归来,南楚柳忙着逗猫,随口回说还有两三日,南楚杉往她菜碟里夹进一大块粉蒸肉,嘱咐她先行用饭。
南楚柳意兴阑珊收回手,捧碗扒饭,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二姐现在越发像娘了。”
“像娘不好么?如她那般聪慧的女子,世间罕有。”提到自己的娘亲,南楚杉眼里泛起点点闪光,很快回神轻斥道,“快些吃饭,吃完了还要回万事屋整理案卷。”
南楚柳随口应了两声,扁下嘴重新与碗里满满的大米饭斗争。
饭菜用去过半,有一衙役急切入厅,报告蓉香在房中上吊身亡。南楚杉率先放筷起身,嘱南楚柳与小肉干看守,回过头时,萧予戈已与衙役朝门口走去,快步跟上。
尸体先一步被抬去县衙的仵作房,屋内唯余几名衙役,王九恰在门口等候,南楚杉上前询问来龙去脉,王九告知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是蓉香邻屋的伙计。
“我原想来喊蓉香姐去吃饭,见她一直没有应答,这才敲门入内,谁知道.......”小丫头惊魂未定,说话时四肢仍在不住颤动。
南楚杉问道:“约是何时?”
“在一盏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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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萧予戈心里算计,这似乎是他们与潘掌柜交谈之时。
“大人,发现遗书。”衙役呈交信封,萧予戈转递到小丫头眼前,“这可是蓉香的笔迹?”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不知道。”小丫头垂头,声音几如蚊鸣。
南楚杉命道:“王九,你领两人查封此屋,不得县衙允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者三十大板。”王九应是,退下施令,她又转向小丫头,放轻声音说道,“你接下来若是想到什么,可随时前往县衙报告。”
正想离去时,便见萧予戈向小丫头递去一块手帕,后者又惊又羞地收下,萧予戈温和一笑,“恰如南师爷所言,县衙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而后,他大步流星离府。
天幕渐暗,沿街灯笼摇曳,好似人间繁星。
南楚杉走在萧予戈斜后方,抬眼便是他异常愉悦的侧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起风了。”萧予戈忽道。
“大人相信蓉香是自尽而亡么?”
“既有遗书,案发现场又是密室。理应如此。”萧予戈顿了顿,“但本官不信。”
南楚杉抿嘴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我也不信。大人或许不知,依着蓉香往日的脾性,这世上所有人死了,她都要活到最后一刻,怎会轻易寻死?”
“师爷言下之意是……”
“大人心里不也有数了么?”
“是他杀。”
二人相视一笑,又很快严肃起来,并肩赶回衙门。
“大人可算回来了。”面露疲色的高个男子自大堂靠近,萧予戈唤一句恭仵作,又问蓉香尸体的状况,恭辛泽回说齐仵作正在验尸,稍后即有结果。
萧予戈点头欲朝仵作房去,恭辛泽伸手拦在他身前,“在去瞧那美艳女子前,请大人先与我往地牢走一遭。”
“恭仵作此举何意?”
“潘学敬死了。”
萧予戈与南楚杉分道扬镳,由恭辛泽引路前往牢房。离开前还生龙活虎的潘掌柜正仰面躺在床上,盖半拉薄被,若非面色泛乌,绝对不知是中毒之身。
牢头毕恭毕敬地紧随,萧予戈问一句,他答一串,倘若不是恭辛泽制止,只怕他连今日穿的什么内衬,吃的什么饭都要一一道出。
“照你所言,他是在本官离去后不久服的毒?”
牢头点头,“小人见他不曾理会,以为他是睡着。可南师爷吩咐过,到点就要吃饭,谁都不准忤逆,小人这才开门进去叫潘掌柜起床,但那时他已经回天乏力。”
“恭仵作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恭辛泽道:“仅从当前神状来看,像是砒/霜。更为确切的,恐怕要尸解后才有定论。”
“有劳恭仵作。”
三人朝一边让去,目送衙役们将蒙了白布的担架抬向仵作房。
萧予戈同牢头交代几句,与恭辛泽走了出去。夜风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萧予戈略拢了拢袖子,随口问道:“今日似乎不是你当值?”
“我来给君染送饭,她这两日闹肚子疼,只能吃些流食。”恭辛泽捏了把下巴的薄肉,“眼下看来,她又要疼上一阵。”
“潘掌柜之死,恭仵作如何看?”
恭辛泽笑,“密室杀人案。”
12. 李代桃僵
萧予戈方踏入仵作房,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让他几欲作呕,但见身边的恭辛泽和停尸床旁的南楚杉皆面不改色,便强压不适,憋气入屋。
齐君染抹着手中水珠从小屋中走出,顺手将帕子丢到一边的残留半盆水的铜盆中,含笑俯了下身子,“问大人的安,还要劳烦大人跑一趟,我心中着实有愧。”
萧予戈瞥见小屋内的食盒,“齐仵作可用过晚饭?”
“只吃了两口,他们便抬人过来,现在倒是没什么胃口。”
萧予戈道:“还是再吃一些罢。”
齐君染微笑,眼神扫向他身侧,“辛泽,潘掌柜的尸首他们已依照我说的送去隔壁,你且快些去检查。”
恭辛泽点头离开。南楚杉余光瞄见萧予戈脸色越发苍白,冲齐君染微笑道:“粥应当还有点温度,君染姐还是依照大人的意思先去吃饭罢。蓉香的事,我自会与大人报告。”
“有劳小杉儿了。”齐君染对着萧予戈颔首致歉,漫不经心地走回小屋。
南楚杉伸手指向门外,“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萧予戈当即点头。
离开仵作房,萧予戈手按大树贪婪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南楚杉踌躇半刻,走近两步问道,“大人可是有碍?”
“无妨,就是有点难受。”因着出门时动作太大,左臂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南楚杉微惊,“伤口裂开了。”
“只是小事,本官稍后自行处置。”
“不行。”萧予戈还来不及回应,完好的胳膊已被南楚杉抓住,近乎是被拖进的书房。
南楚柳站在桌前为小肉干顺毛,若有所思道:“同一日相继死了两个人,而且还是关系匪浅的两人。要说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
南楚杉垂头轻力擦药,回复妹妹的疑惑,“你相信这是殉情吗?”
“疯了吗?蓉香殉情?”南楚柳犹如吞了只苍蝇,忍不住呸呸两声,“拿一千万黄金求她去死,她都不见得心动,怎么可能会与潘掌柜一道殉情?倘若他们之间真有所谓的真情,她也犯不着设下这么多招子诱潘掌柜欠下这么多赌债。还有,”
她看向正在望门外枝繁叶茂老树的萧予戈,“听‘瑞锦庄’的老管事说,蓉香做到这个月就要离开了。”
萧予戈猛然回头,被南楚杉按住绕绷带,“她要去哪里?”
“听说是家里田地大丰收,加之弟弟中了举人。”
“既然如此,更没有赴死的理由。”
南楚柳将小肉干搁到一边小几上,拿过摊开的遗书,“上头写到蓉香是因潘掌柜之事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但依着老管事的说法,蓉香时常托人变卖潘掌柜送她的珠宝寄回家。若心中真的有愧,又怎会做出这等事?”
萧予戈收回手,了然一笑,“她的死果然有蹊跷。那潘掌柜呢?”
“这事还是问我罢。”恭辛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跨步入内行了一礼,说道:“潘掌柜中的是‘翠红丹’之毒。”
翠红丹分翠丹与红丹,翠丹内服,红丹外用,是环海县家家户户常备的跌打损伤药,但将这双丹磨碎融入糖水后,即成封喉剧/毒。
“毒/药涂在他佩戴的佛珠上,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均验出毒/物反应。”
“自杀?”萧予戈问。
恭辛泽点头。
“那蓉香呢?”
“这是君染嘱我带来的报告。”
萧予戈接过他递上的纸张,跳行念道:“腹中半空,有南瓜、红枣残渣。胫骨前折,脖上无抓痕、指痕,判断为上吊窒息而亡。”
南楚柳道:“他们下午的点心正是南瓜红枣饼,但蓉香的饭量一如既往。”
南楚杉咬着食指指节分析,“赴死之人往往希望吃饱了再上路,蓉香却与往昔无异,但既无指痕又无抓痕,的确无法令人将目光投向他杀。大人如何看?”
“现有的证据统统指向自杀,即便我们在场所有人都倾向于他杀的可能,但眼下只能暂以自杀结案。”
南楚杉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那我稍后便去撰写结案卷宗。楚柳,蓉香的遗物现在何处?”
“还在原屋之中,等待盘点。”
“明日一道去趟‘瑞锦庄’后院罢。”南楚柳应允。
天色渐暗,姐妹俩不便久留,与萧予戈又说上几句,手挽手离去。
萧予戈微笑着目送她们身影远去,见恭辛泽抱臂站在门边似笑非笑,便问道:“恭仵作不回去安歇么?”
“我只是在想,大人究竟因何到此?”
“正如你们所知的,本官醉酒后对年迈管司大人动了手,犯下不尊老和不忠上官双罪。”
“那样好的前程,却被美酒耽误,于大人而言,究竟是喜还是忧?”恭辛泽撂下这话,扬袖而去。
萧予戈低眸沉思,终究不得个确切答案。
‘瑞锦庄’一案起初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同泛黄的枯叶般散进风里,落入土中消逝。
那些不甘和畏惧仿佛是被连日的雨水冲刷,环海县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安详。
是日,萧予戈与南楚杉按部就班,处理县衙内的日常事务。
临近月末,除县衙本身的每月收支核算,萧南二人还需核对县城本月的临时户籍人数、各商户的雇工增减人数等,即便有外出归来的南楚枫和萧卫帮忙,他二人依旧是焦头烂额。
好在萧予戈手上的伤已痊愈大半,处理公务时已不似先前那般吃力,但面对堆叠如小山般的公文,他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师爷一心想组建救护小队,怎就不想着再建个公务小队?”萧予戈一面在核批单上签字,一面疑问。
南楚杉的手指在书页上翻飞,微愠道:“事关环海县财政机密,怎由外人插手?大人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落两个款,我这儿还有两叠待审的单子。”
“本官只是随口一问,师爷无需介怀,本官这就认真工作。”
南楚杉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这公文还未处理大半,萧予戈的肚子却已开始咕噜乱叫,伸头一瞧窗外,将近晌午。
但见南楚杉巍然不动,他自然也不好提出吃饭,只得垂头继续办公。
“大人,有客来访。”萧予戈头一回这样喜欢这位大嗓门的衙役王九,忙让他去请人。
南楚杉抬眼,“楚柳应当备好午饭了,待会完客便直接往饭厅去罢。”
“好。”
来人着一身靛青长衫,未语三分笑,自我介绍说是青鸳县的官差,名唤陆酌楼。
南楚杉讶问,“可是‘陆三日’陆捕头?我曾在家父口中久仰你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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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站起身迎他坐下,倒上一杯清茶。
这陆酌楼之所以得此名号,是因为无论何等大案要案,他都能在三日内查明,还百姓一个真相。
“陆捕头到访可是有事?”萧予戈坐在他二人中间,正色问道。
陆酌楼谢过南楚杉的茶,回道:“奉本县县太爷之名,押送犯人前至环海县问罪。”
萧予戈问及缘由,陆酌楼道:“因有人冒名顶罪,经本县县太爷查实,此人户籍属环海县管辖。依着规矩,需转由萧大人您二次审理,方可将案卷呈交州府。”
“本官明了,劳陆捕头走此一遭。”
陆酌楼抱拳,“此为下官职责所在。既然人已带到,陆某便先行告辞,衙门中还有不少公务需要我协助。”
南楚杉道:“陆捕头不妨用过午饭再走?恰巧家妹已遣人来问是否要开饭。”
萧予戈心里犯嘀咕,他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就见着王九一人现身,难不成南楚柳是在用江湖中的秘音之术与姐姐对话么?
“谢过南师爷好意,但陆某需在天黑前赶回县衙,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萧予戈尽一回地主之谊,送陆捕头到门外,待完全瞧不见人影,才转头去唤南楚杉去饭厅。
只见对方脸颊鼓起,看似有些失望,萧予戈不禁蹙起眉头,抬高点声音又唤她一声,南楚杉如梦初醒,跟在他身后进去。
用饭之时,南楚杉心不在焉,不是从南楚柳碗里夹菜,就是将一大块肉往小肉干脸上戳,直惊得小肉干沿着饭桌乱跑。
萧予戈伸手抱起小肉干,往它嘴里喂了口剔好刺的鱼肉,以眼色示意南楚柳,后者又是摇头又是耸肩,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这秋天都要来了,可南师爷却动了春心?萧予戈有些难以置信地想道。
等到达公堂,见着跪好待审的犯人时,南楚杉又忽然变回原本不苟言笑的模样,就像刚才因走神撞到萧予戈后背的是他人一般。
“启禀大人,小人知罪,请大人定罪。”萧予戈还未问出半个字,堂下犯人业已磕完两个响头,义正辞严地认错,倒是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萧予戈道:“你可知代人受过将获七日牢期和三两罚银?三两银子,依本官对你家境的了解,应是你一家五口近两年的口粮。郭文凯,究竟对方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让你执意如此?”
“不过义气罢了。”
萧予戈冷笑,“郭文凯,你可知你这份义气可是用在一名沿路抢劫的盗匪身上,这等作/奸/犯/科的贼子值三两银子和你这样一位血性男儿的友情吗?本官认为不值。”
“既是我交友不慎,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郭文凯直起半身,抱拳朗声道,“请县太爷大人治罪。”
惊堂木响。
“来人,送这位郭壮士入地牢。”衙役们得令,却无一人动他身子,只跟随在左右引他往地牢处去。
南楚杉停笔,伸手去翻手边的转档案宗,说道:“大人这回似乎有些草率,就像是被郭文凯牵着鼻子走。”
“‘陆三日’的办案能力,本官信得过。”萧予戈摸了摸将要掉痂的伤口,“师爷是认为本官办事不力么?”
南楚杉双臂撑在桌上,思索少许回答,“我对大人并无异心。”
13. 齐头并进
郭文凯在牢房里极为老实,送去的饭菜回回都是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且比其余犯人还要遵守衙门的起息。
每每听到牢头这番报告,萧予戈总爱有意无意地去瞧南楚杉,一旦对上她的视线,萧予戈便得意洋洋地丢去个笑脸,直令南楚杉疑惑他究竟在高兴什么。
这日郭文凯牢期已满,萧予戈难得前去送行。一行人将及衙门口,远远望见一牵着小男童的妇女不住探头往里张望,郭文凯欣喜地挥手叫喊一声,那妇女面上也呈现出点笑意。
“郭文凯,望你日后谨慎交友,莫再入我县衙大门。”郭文凯即将走远时,萧予戈在他身后叮嘱。
一家人说笑着离远后,牢头也退下回地牢继续看守,南楚杉瞥一眼他的背影,问道:“大人这几日似乎极为愉悦,可是遇上什么好事?”
“本官整日与师爷待在一处,若有好事,师爷怎会不知?”
“那......”南楚杉轻摇头,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大人的心思了。
萧予戈轻笑,“本官只是在好奇,这郭文凯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郭文凯?大人不是执意认为陆捕头的判断准确无误么?”
“陆捕头的判断的确不错,”萧予戈转身前往公堂,“但本官总觉着似乎遗漏了什么。”
停至堂前,萧予戈重新开始翻看不知何时被堆积在此的郭文凯案的相关公文,南楚杉得他准许,同样开始重读状纸等物。
约两炷香,南楚杉开口道:“此等小案根本无需陆捕头出手。”
“为拦路抢夺老妪怀中馒头的盗匪顶罪,他这刑罚倒是得的有些冤屈。”
南楚杉对此颇为不解,“恰如大人那日在公堂上所言,郭文凯因此受刑,着实不值得。”
“犯事之处在青鸳县,来回最多两日。”
“大人莫不是想亲自查探?”南楚杉当即抱拳劝阻,“县衙还需大人坐镇,此法绝不可行。倘若大人当真在意,我可衙役所寻几名得力的人前去。”
“本官先前便在想,可否聘请萧卫和南大哥为县衙的捕头?”
“萧卫的答案我不知。但大哥绝计不肯,他能帮着管理万事屋已是不易,若再请他来县衙任职,只怕大哥又要逃往深山老林。”
萧予戈道:“那有劳师爷走一遭,嘱他二人去青鸳县查访。”
“遵命。”南楚杉依旧不明萧予戈的用意,但还是前去万事屋传话。
南楚枫停下与萧卫的切磋,甩了两下棍子,嘭地一声丢回兵器架洞中,瞧不出喜怒地问道:“怎么?咱那位县太爷是使唤我使唤上瘾了?”
“青鸳县在哪?”萧卫问。
南楚杉一愣,回道:“大哥熟路,届时你同他一起行动。”
南楚枫瞬时笑得瞧不见眼,“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是跟小护卫一道出门,那我是一百一万个愿意。”
“我来时便说了。”
“我没听到,那就是没有。”
南楚杉暗暗瞪他一眼,又对萧卫道:“事不宜迟,你们午后就动身罢。”
“钱呢?”南楚枫甩手掌,活脱像个要债的小混混,“不给路费就想让我替他办事,我肯,小护卫都不肯。”
“我肯的。”
南楚枫用力清了两下嗓子,朝南楚杉挤眉弄眼,“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对不对?”
“路费先由大哥垫着,回来后给你们报账。”
南楚枫啧啧两声,“家里的账也不见得你这么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了环海县衙的当家主母呢。”
“闲话少讲,我方才说的都记得罢?”
“忘了。”南楚枫回答得云淡风轻。
萧卫忙点头,“我都记着,到时会提醒南大哥。”
“平日不是都喊我枫哥的么?怎么在小杉儿面前就变得这般生分了?”
“没有,南大哥你不要胡说。”
萧卫求助地看向南楚杉,后者以手肘狠撞南楚枫胳膊,笑道:“我这大哥小时候常挨打,脑子有些不正常,请你多担待。另外,辛苦你们了。”
萧卫摆手,“既是大人的吩咐,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南楚枫眯起眼,极轻地哼了一声。
南楚杉堪堪靠近县衙所在大街,正见萧予戈带着王九往拐角去,瞧方向像是要前往阮府,便快步跟了上去。
阮大夫人领一众仆役站在大门口等候,望见萧予戈,连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臂,萧予戈退后两步,避开她的攻势,问道:“夫人急唤我来,可是有事?”
阮大夫人动动嘴唇,目光投向他身后,面色略微僵了僵,干笑道:“南师爷也来了?”
萧予戈闻言转头,南楚杉面不改色上前冲阮大夫人问好,“不知夫人请大人来所为何事?若只是为了吃饼喝茶,恐怕大人没这样的闲情逸致。”
“师爷误会了,”阮大夫人又是两下干巴巴的笑声,“的确是有急事。”
“何事?”萧予戈问。
“是老爷求见大人,但因着身子不大利索,我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恕罪。”
萧予戈道:“你既命人击鼓,便已是走过程序。但这等方便之门不可随意乱开,望你知晓。”
“是,民妇知罪。”
“且领我去见阮老爷罢。”
阮老爷坐在床上,形容憔悴,见着萧予戈时才勉强映出点光彩。
“是县太爷大人么?大人在上,草民阮鹏涛见过大人。”阮老爷弯身行礼,险些跌下床去。
萧予戈赶忙伸手去扶,又为之垫好软枕,这才问道:“阮老爷匆忙寻我前来,是有事吩咐?”
“万万不敢,我这等小老百姓怎可惊扰县太爷您?”
阮老爷今日神智比以往清楚许多,隐约能从苍白而瘦弱的脸上窥见曾经的雷厉风行。
南楚杉道:“近日可还犯梦魇?瞧见大人这细长脖颈可是想伸手捏一捏?”
她话里难掩厌恶之意,如阮鹏涛这等为一己私欲任意伤害无辜女子之人,南楚杉向来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阮鹏涛微笑,“劳师爷记挂,那些日子的牢期着实令老夫痛定思痛。过去的事还是莫要多提,我今日请大人来,是有话想与大人说。”
萧予戈比了个请的手势。
“请大人凑近些,大夫吩咐老夫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大声说话。”
萧予戈照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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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往他的位置贴了贴,陡然,阮鹏涛如同发狂一般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双目通红,阮大夫人与其侍从来不及反应,皆怔立当场。
南楚杉当即去捏阮鹏涛的手骨,只听咔吧一声,阮鹏涛的右手宛若烂泥垂下,另一手正要抬起,则被萧予戈制住。
萧予戈摸摸自己的喉咙,又清了两下嗓子,手中力道不自主收紧,冷笑着问他,“阮掌柜,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所谓的痛定思痛便是如此么?”
阮大夫人回神求情,被南楚杉一个眼刀吓回,缩了缩脖子委屈道:“老爷,你不是已经好了吗?”
阮鹏涛自痛楚中抬头,眼底满是野兽般的侵略,阮大夫人不由得退后两步。
南楚杉喝道:“大人断案,闲杂人等退下。”
阮大夫人及一干人等你推我挤地跑出房。
萧予戈松开钳制,说道:“你的手会麻痹一阵子,还是莫做些无用功。阮掌柜,你与本官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你是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阮鹏涛咧开嘴,涎水自嘴角淌下,眸光涣散,像是又回到魏大夫那时提及的疯癫模样。
“萧家的人都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你爹,你娘,你所有的族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阮鹏涛边说边笑。
“你姓萧,你就该陪着他们一起死。你听听,你的族人都在骂你是个独活于世的懦夫,你既救不了他们性命,又不能为他们翻案,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好好的状元爷只能来做这么个狗屁县官,当真是丢人现眼。”
萧予戈蹙眉,“本官的家事与你何干?若你只是想来向本官说教,那本官就此告辞。”说着就要起身。
“萧永乐,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南楚杉咬了咬下唇,斥道:“朝廷机密岂是尔等宵小可以窥探的?”
“听,逃兵的女儿发话了。”阮鹏涛大笑,“萧永乐,你不愧是个饱读诗书之人,连杀父仇人的女儿都能留在身边重用。”
“南师爷,莫与他多费唇舌。阮掌柜,若你只想说这些闲言碎语,那请恕本官不再久留。另,依照本朝律法,妄议先人,可获五日牢期。本官念你初犯,又是带病之身,就不多计较,望你好生休养。”说罢,萧予戈转身便往门口走去,南楚杉紧随其后。
“萧永乐,你的事环海县早就传遍了。若不是因为你是本县的县令,你当真以为我们能容纳你这等叛臣之子。”
萧予戈不再理睬,合门离去,阮大夫人一再挽留,他全然不理。
停至县衙大门口,萧予戈冲着那对公母石虎出神,南楚杉思来想去,还是走过去轻声道:“那阮鹏涛似乎已是病入膏肓。”
“安神药已停,手帕已焚,怎就更严重了?”萧予戈不解,“莫不是本官先前断案有误?”
“他的话,大人您信几分?”
“若是那些有关萧家的事,本官还是那句话,本官的家事,与旁人无关。至于那句殃及师爷的话,本官只信自己的判断。”
南楚杉的身子微微放松一些,“可是要派人去查阮鹏涛病情加重的原因?”
“且挑个模样周正的新人过去。”
14. 沧海遗珠
南楚杉领命,自十来个衙役中选了新来不久,名唤周嘉海的少年。
周嘉海似醒非醒,在南楚杉离开后才从前辈口中得知自己被予以重任,一时有点兴奋,绕着衙役所跑了两圈。
闻得此事的萧予戈哭笑不得,心说这环海县究竟是聘了些什么活宝。
他还记着自己上任第二日的午休时刻,南楚杉领着衙门周吴郑王四位老牌衙役登门拜见,说他日后少不得要支使他们,让他提前认认脸,省得倒是见到人喊不出名,徒添尴尬。
但时至今日,萧予戈只与王九有过几回接触,而那位被派去查阮鹏涛病变内幕的少年衙役便是周姓衙役的幺弟。
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萧予戈喃喃自语。
“大哥他们暂无消息,可是要催人去问?”南楚杉自案牍间抬头,瞧见萧予戈正逗小肉干玩,于是出声问道。
萧予戈手上动作不停,小肉干用新擦过的脸颊蹭他的手指,喵呜地叫唤两声,听似十分惬意,“不必去催,免得打草惊蛇。”又想到什么,问道:“师爷是姓南罢?”
“我姓东。”
“那本官就姓北,小肉干姓西,再加上楚柳,咱们四人能凑个马吊搭子。”
南楚杉重投公文怀抱,轻嗤道:“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本官倒是觉着有趣,瞧,小肉干也笑了。”
“留神它挠你。”南楚杉心里有些纳闷,这大人究竟是如何看出小肉干在笑?分明就只是在喵喵直叫。
萧予戈笑,抱过小肉干在怀里顺毛,“南师爷这几日心神不宁,莫不是还在为阮掌柜说的话忧愁?”
“并非如此。”话是这样答,可南楚杉的脸色却是略有变化。
萧予戈伸手拿过手边公文,挡住面上神色,只听得不明喜怒的声音传来,“本官都不介意,师爷又何须介怀?”
“我爹,他与此事无关。”
“就算真与南大人有关,本官也不会与师爷为敌。”
萧予戈双眼胶在面前的蝇头小楷上,不曾移动半分,“师爷不曾因我是罪臣之子而有所疏远,我又怎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对师爷有所忌惮?孰轻孰重,本官分得清。”
“多谢大人。”
“所以,”萧予戈移开纸张,“今晚我能吃上回的红糖咸鱼吗?”
听到鱼字,还在抹脸的小肉干登时跃到桌上,一人一猫两双眼睛睁得明亮。
南楚杉微笑,在宣纸写下一行字,“这个要看大人是否能在晚饭前完成左手那叠公文。”
“来,小肉干,为了今晚的咸鱼,咱们爷俩要挽袖大干一场了。”说着,萧予戈当真推起两边衣袖,露出精瘦的小麦色胳臂。
“它是母猫。”
“那看来本官的桃花运依旧强盛。”
“起风了。”南楚杉忽道。
萧予戈与小肉干如愿在饭桌上见到红糖咸鱼,‘父女俩’吃得不亦乐乎,南楚柳半分都不得介入,只得将目标转向酱鸭。
“姐,我在整理案卷的时候偶然看到阮家大夫人的户籍档案,你想听吗?”南楚柳叼着鸭腿,说话含糊不清。
南楚杉往她菜碟里添上一筷茄子,“饭桌上不谈公事,有话稍后再说。”
南楚柳点头,继续咬鸭腿。
“本官一直好奇,如南师爷这般能文善武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女子,可曾许过人家?”
南楚杉不答,南楚柳搁下筷子起身去舀汤,“一般男子怎配得上我姐姐?大人都说姐姐文武双全,她的夫婿自然不能比她弱,就算武不行,这文怎么着也得是个状元水准。”
“本官就是状元。”
南楚杉咳嗽一声,“汤太满了,省得洒一身。”
南楚柳瞥她,端回汤碗,继续问道:“大人家中可是有屋有田?”
“除一箱旧书和旧衣外,再无其他。”
“连祖屋都没有?”
“祖屋仍在查封之中。”
自阮鹏涛将这层窗户纸捅穿,萧予戈也就不再打算隐瞒他们什么,“无屋无田,本官可攒钱去买。可知己却是难得。”
南楚杉道:“天下百姓千万,谁又真的能得一知心人。”
萧予戈因腹撑,主动提出要送南家姐妹回家,南楚柳当即答应,南楚杉清理好碗筷,与小顺交代明日清晨采买的食材,放下袖子走出小院。
“今夜无星无月,大人在瞧什么?”南楚杉环顾一周,发现并无南楚柳身影,又见萧予戈仰头望天,因有此问。
萧予戈偏头看她,“本官是在测算明日的天色。”
“这般昏暗,应当是阴天罢。”南楚杉走上前与他并行,“楚柳呢?怎不见她踪影?”
“说是想起万事屋里还有事未处理,先行离开,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本官务必要将师爷安然送回家。”
南楚杉笑道:“纵观全环海县,何人敢对我有非分之想?”
“环海县没有,不见得外头也没有。”萧予戈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指着不远处正在送客的男子,“那是燕秀才么?”
南楚杉顺他的手指看去,那燕秀才一身月白色长袍,神采奕奕,正与看似掌事的中年男人攀谈。
“我倒是忘记这茬。先前自‘瑞锦庄’一案完结后,这‘千荣行’向县衙提交招人告示,我见燕秀才正为生计发愁,便介绍他到‘千荣行’做事,如今看来,倒是过得颇为滋润。”
二人走近几步,那燕秀才即刻问好,与他说话的男子也微笑颔首,萧予戈问道:“燕秀才在此可是习惯?”
“劳大人挂心,一切安好。”
“我正想复观何以在外停留这般久,原是大人与师爷到访,刘武怠慢了。”说着,刘掌柜就要请他们进店喝茶,南楚杉正想拒绝,就见萧予戈已跨步入内,只好抬步跟上。
茶是月前新上市的翠峰尖,萧予戈入口便觉七八,拱手道:“得刘掌柜赏识,乃本官之幸。”
“大人无需客气,若非大人神断,恐怕我祖上这数十年基业就要毁在我手里。”
“本官当时不过实话实说,刘掌柜既为真金,自然不怕火炼。”
“说起来,小生也要感谢大人的明断之恩。若非大人明察秋毫,只怕我已遭贼人陷害,枉受牢狱之灾。”燕秀才提起这事时,眼底闪过一簇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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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予戈笑道:“你二人倒是有些缘分,潘掌柜用来栽赃陷害的箱子正是曾经出现狐虎双皮混乱的那款。”
刘掌柜与燕秀才对视一笑,“看来我们都是那只箱子的受害者呢,当真是有缘至极。”
南楚杉道:“刘掌柜世代童叟无欺,燕秀才又是极为正直之人,由你二人联手,想必这‘千荣行’会更加繁荣。”
“借南师爷吉言。”
茶快喝到无色,萧予戈才起身告辞,刘掌柜礼貌性地挽留两句,南楚杉深知话中之道,承诺得空再来拜访,与萧予戈披着深露往百雀巷走去。
“对于燕秀才此人,师爷如何看?”行出一小段路后,萧予戈发问。
南楚杉思考片刻,“倒是位人才,只是遇人不淑,白白浪费才华。眼下得刘掌柜重用,想必是能物尽其用。”
“这世上应当还有许多如燕秀才这般怀才不遇之人,不知是否都能遇上像刘掌柜这样的伯乐。”萧予戈轻叹出一口气,“或许,多的都是些怀抱满腹经纶却郁郁不得志的人罢。”
“大人今夜似乎有诸多感慨?”
萧予戈停步,抬头看灯笼上的字,“楚柳交代本官的任务已完成,师爷早些歇息,明日县衙再见。”
“夜深巷静,大人回去时留神脚下。”萧予戈嗯了一声,返身离开,留南楚杉在身后盯着自己的背影良久。
翌日。
南楚柳捏着卷轴走进书房,萧予戈问及缘由,她说是阮府上下的户籍资料,包括已然离开的长短工。
“阮府的事,师爷不是已交由周役官全权调查了么?怎的现在又让楚柳带这些资料来?莫不是,师爷信不过周役官的能力?”
话是这么说,但萧予戈还是放下笔,踱步过去与姐妹俩一道查看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名。
南楚杉道:“我交付的只是阮鹏涛病情恶化一事,至于阮府,依旧是万事屋的单子。”
倒又是个不愿肥水流出的人。萧予戈暗道。
“自阮府迁入环海县,他们前后聘用过近四十名短工,其中有几名后来转为长工,但这些长工最后都相继离开,最晚的就是莺柳。”
南楚柳指着莺柳做工经历,“颇为奇怪的是,莺柳在进入阮府之前,已与白石桥镇这户郭姓人家签订三年长工契约,可就在第二年的时候,她从郭家解约来到阮府做短工,这发展实在有点蹊跷。”
“白石桥镇?”萧予戈皱眉思考,“本官记着先前来报案的疏通山泉佣工史刚便是此地人士。师爷,他们可还在后山?”
“已于日前打道回府,可是要遣人去寻?”
萧予戈正想答应,南楚柳陡然呼叫一声,南楚杉忙问发生何事,南楚柳指着上头一处名姓,问道:“姐,先前那个替人代罪的环海县人姓甚名谁?”
“郭文凯。”
“你们看,这里也有个叫郭文凯的,是白石桥镇人士。”
这白石桥镇虽在环海县境内,却是由青鸳县管辖。
三人不约而同地产生疑问,如果此郭文凯正是彼郭文凯,那为何青鸳县县令要命‘陆三日’将人转送至环海县?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15. 黎明之前
心中虽有疑问,可因着案子已结,不好再传信至青鸳县。
南楚杉深思半晌,对南楚柳道:“且去催下大哥,若有发现,请他立即反馈。”
南楚柳点头,转身离房。
“大人先前早有推想?”
被点名的萧予戈抬眼,“本官只是觉着,那郭文凯的口音不大对。”
南楚杉心觉有些好笑,“大人不过上任一月有余,竟已能辨别此地口音了么?”
“师爷此话是褒还是贬?”
“似褒非褒,似贬非贬。”
萧予戈不怒反笑,“本官打小旁的不好,对这些地方口音倒是颇有兴趣。仅以师爷为例,师爷觉着自个儿说的是官话,可时不时地总会咬重几个字的读音,类似情况本官也在其他本地人处发觉,而那日的郭文凯却非如此。”
“那他的确是白石桥镇人士?”
“不,他不是。”萧予戈放下这话,回原位继续写折子,南楚杉对着卷轴不自主揪紧眉头。
午休完结不久,南楚柳自外匆匆赶来,这回绕过姐姐直接向萧予戈递交纸条。
萧予戈扫过,嘴角噙起一丝玩味,“果不出本官所料,这事的确不简单。”
南楚杉行至书桌旁伸头瞧了一眼,讶问道:“郭文凯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得急病死的,就在莺柳进阮府前四日。”南楚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悠哉地品味,随即咂舌嫌恶道:“这水没有先前清冽了。”
南楚杉问:“既然是莺柳进府前四日,那就是死去已有一年。楚柳,白石桥镇可有其他同名同姓之人?”
“我查阅过户籍,白石桥镇内只有一位叫郭文凯的住户,且十村八店再无重名之人。”
萧予戈道:“师爷可否记得,陆捕头当日说过这郭文凯是‘冒名顶罪’,又因是环海县人士,才遣送至本官处审理。”
南楚柳紧咬下唇,拳头攥得泛白,“那大人又为何纵虎归山?”
“是本官当日失察。”萧予戈看似颇为懊恼,“楚柳,那假郭文凯现在何处?”
“已于昨日离城。”见姐姐有行动之意,她继续道,“但我已托三爪追踪,想必日落时分便有回复。”
“周嘉海呢?他可曾传信回来?”萧予戈问。
南楚杉道:“正在衙役所歇息,大人可是要见他?”
“劳师爷传话。”
周嘉海蹦跳着踏进书房,萧予戈一瞧他的打扮,险些绷不住表情。只见这周嘉海歪戴衙役帽,外衣扣子位置交错,露出一大截亵衣,一只裤腿露在鞋边,另只则是套了一半的袜子,而鞋子捏在他手里。
南楚杉忍不住轻训他两句,周嘉海晃晃脑袋,当即清醒过来,三两下整理好衣着,甩衣摆就要下跪。
萧予戈忙制止,问道:“你这两日可有发现?”
“发现什么?”
“师爷不是让你去调查阮府么?”
“哦,大人原来您是问这个。”他恍然大悟,自怀中道出巴掌大小的册子,唰唰翻了几页,说道:“根据卑职这两日的明察暗访,发现这阮府的确有些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
“原先阮府常有生人出入,可这两日却是极为森严,连常来的担菜脚夫都只能站在后巷与他们易物。”
周嘉海又翻过一页,“卑职心生疑惑,便化装成游商向府内的丫鬟探听消息。那位丫鬟姑娘告诉卑职,阮老爷的病反复,现在逮着一个生人就掐,为保无辜之人性命,二夫人这才下令不许任何生人入府。”
“二夫人?”萧予戈疑惑,“这二夫人又是何许人?”
“这莺柳当初服侍的正是二夫人。”南楚杉提醒。
萧予戈听完,抬手示意周嘉海继续汇报,周嘉海恢复原先抑扬顿挫的样子,“这阮老爷在掐人海还不住大喊‘萧永乐在哪?我要见萧永乐!’。至于他的病情,说是某夜犯病去完花园后加重的,如今已是六亲不认。”
“阮府的人可有说起他为何总喊莺柳的名字?”萧予戈问。
周嘉海想到什么,嫩白的脸微红,“大人真想听?”
“不然本官问你做什么?”
“这莺柳在府期间,曾借二夫人的名义多次与阮老爷在书房独处,在门外侍候的仆人皆听到房内传来春色之音。”
南楚杉道:“做出这等不端之事后就回乡嫁给老实人,真当老实人好欺负么?”
“阮府的人可是提过郭文凯此人?”
周嘉海点头,“阮府中一直有个传言,说这郭文凯是因与莺柳厮混,才废了身子英年早逝。”
啪。南楚杉的手倏然朝下动了动。
萧予戈瞥了眼缺失一角的书桌,对南楚柳道:“南师爷身子不适,且带她到齐仵作处转转。嘉海,你应当累了,且坐下说罢。”
周嘉海目送南楚杉二人走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问道:“大人,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为何师爷这样愤怒?”
“她气的不是你,你无需太过在意。”萧予戈走到他身边坐好,“除了以上这些,你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还有一件。大人可是记得先前有一支佣工前来疏通山泉?此事二哥本想回禀大人,但南大哥说师爷自会转告,可如今看来,大人似乎还是被蒙在鼓里。”
“什么事?”
“佣工们在淤泥里发现大量婴孩碎骨,皆已交由两位仵作大人入殓。但依着二哥的说法,那些碎骨泛黑,像是遭到毒杀,齐仵作也说这些骨头曾被人为破坏。”
萧予戈脸色一沉,“你说的破坏,指的是什么?”
“有人用什么东西加速了尸体的分解,但因连日阴雨,效率有所下降。”
“这与阮府可有干系。”
周嘉海欲言又止,萧予戈示意他不用担心,他还是沉默一会儿才回复道:“二哥他们在淤泥中发现了襁褓碎片,经过布庄老板们辨认,确定是阮掌柜经营的布庄里特有的布料。”
“有几分可信度?”
“七分。”
萧予戈又问:“这些碎布现在何处?本官要亲自查看。”
“南师爷统一让二哥他们收至仵作房了。”
听得来意,齐君染不做挣扎,当即将小包呈上。在萧予戈临走前,指了指半启的小屋,“楚杉孩子心性,还请大人多担待。”
“师爷与本官之间并无嫌隙。”
“那……”齐君染微笑,“是我误会了。”
萧予戈也笑,对着门内说道:“师爷若还想在此与齐仵作聊闺房话,那本官可就带嘉海前往阮府了。”
“大人这激将法算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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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对象。”南楚杉自里头走出,面色已是如常,眼神触及萧予戈手中布包,“若要抓人,只嘉海一人不足。”
说着,她走到门口吹了个手哨,召来四大衙差,吩咐道:“王九,吴玺,你二人护送大人前往阮府问案。周钧海,郑慎,你二人留在县衙看守,若有人击鼓鸣冤,先行记录在册,待大人回来后再行审理。”
“是。”
前往阮府途中,吴玺问道:“大人何不令我等直接到阮府押人?如此可不走这一趟。”
“阮掌柜眼下神志不清,若伤及无辜之人,这责任谁来承担?是阮掌柜,还是你,抑或是本官?”
“是卑职失言。”
阮府上下似乎已得风声,门户紧闭,王九拍了几回门,都不见有人出现。
“大人,可是要硬闯?”
萧予戈道:“本官只是来问话,并非抓人,这般行事易落人话柄。”
南楚柳环顾四周,眼睛登时一亮,“请大人稍候,我这就为您开门。”
说完,她小跑到未修补完的墙前,攀着瓦工留下的梯子跳进府内。
不多时,大门开启,萧予戈道谢,领人入内,南楚柳自发自觉地走回姐姐身边。
快到大厅时,三三两两地冒出几名丫鬟仆役,张皇失措地行礼,听南楚杉问起自家老爷去向时,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再问一次,阮掌柜在哪里?若你们还是不知,我便自己进去寻人。”
“大人们稍候,我去请夫人。”
大夫人急急赶来,见这阵仗当即软了腿,颤问道:“大人,大人今日有何贵干?”
“本官有事想问阮掌柜,不知夫人可否为本官引路?”
“老爷他,”大夫人别开眼,“老爷他已经歇下了。大人应当知晓,老爷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方才好不容易睡下。”
“既然如此,本官问夫人也可。”萧予戈掀开布包,“夫人可认得这是何物?”
“这似乎是阮家布坊里贩售的商品。”
“似乎?”
“妾身不曾参与铺中之事,只偶尔瞧过一眼。大人若是想来与老爷谈生意,只需至布坊便是,闹得这样大的阵势,真是惊我一跳。”她拍拍自己的身子,轻吐出一口气。
“本官不来谈生意。”萧予戈冷着脸,“大夫人,这些都是在后山婴尸身上发现的,现已有多名掌柜证实是府上所售之物,且你刚才也说‘似乎’是阮家布坊的商品。”
“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萧予戈薄唇抿成一条线,“是否陷害,本官自会为你查明。”
“老爷如今那副样子,大人还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有些事是刻在心上的,不会随时间和记忆消逝。”
正在他们对峙之时,不远处嘈杂不断,一名仆役猛冲过来大喊,“大夫人不好了,老爷他,他不见了!”
大夫人大惊失色,尖声吼道:“你们一个个的要站在这里等死吗?快去找人啊!”
仆人们四下散去,偶有几人相撞到一处,很快又分开跑远。
“大人,府内的情况您也看见了,老爷现在不见人影。您若真想问话,妾身可唤布坊掌事过来。”
萧予戈眸光一凛,“谁说他不见踪影了?他不是正站在你身后吗?”
16. 死无对证
大夫人转过头,惊出一身冷汗。这阮掌柜就像许久不进食的野兽般紧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碎她做食物。
这位置自然不能再站人,大夫人几步跑到南楚杉身后,南楚杉瞥她一眼,着王九保护,又对萧予戈道:“大人,阮掌柜既已现身,可是要进行讯问?”
萧予戈未答,只是以喜怒不明的目光望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阮掌柜。沉默些许时刻,才开口道:“阮掌柜,你不是想见本官么?本官就在这儿。”
阮掌柜摇头晃脑地看着他,陡然,伸出双手就来掐萧予戈的脖子,萧予戈当即闪开,南楚杉与吴玺一人一只胳膊,将阮掌柜暂时压制。
萧予戈绕到他身后,伸手到他脖颈处摸索,缓慢拔出一根半寸长的银针,这阮掌柜的身子登时瘫软在地,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
南楚杉见状,偏头去问大夫人近日可有什么人来见过阮掌柜,大夫人细细想了会儿,回说只有分号的掌事们来过,又说起阮掌柜发狂前,曾见过布坊的莫管事。萧予戈令她去请,大夫人不多思考,立刻催人出去。
安置好阮掌柜,一行人回到大厅,这莫掌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还不等他作揖问好,萧予戈率先发问,“莫管事腿脚不好?”
莫管事拜了拜,“回大人的话,这是小人的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且坐下罢。”
萧予戈问了些话,莫掌事皆是对答如流,可一提起这些碎布,他却是有些吞吐,支支吾吾好半会儿都道不出一个字。
“莫管事,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你这样的表现是何意思?难不成是在默认?”南楚杉厉声发问。
这莫管事好歹见过些世面,只稍稍变了下脸色,“每日卖出这么多布匹,我着实记不清。这当真是阮家布坊贩售的商品么?大人莫要听信奸人之言,降罪于无辜之人。”
“你们无辜与否,本官心中自然有数。”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拍到手边小几上,“本官日前收到这封匿名信,信上举报你阮府中人曾在黑市大量购买禁药。”
大夫人一听,险些就要昏倒,得南楚柳搀扶,这才没有太过失态,而后不自觉提高点声调,“我阮府的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是么?”萧予戈看向归来的王九,“可是有什么发现?”
王九抱拳,自腰间翻出几包药,“这些都是属下在煎药的小屋柜子里发现的。”
“我又怎知这不是大人的栽赃?”大夫人恢复原本咄咄逼人的姿态,如实问道。
萧予戈道:“王九,引路。”
待在煎药小屋、有护卫看守的书房及阮老爷房内翻找到大量药物时,大夫人喋喋不休的嘴终是紧闭。
“可知这是什么?”萧予戈问临时被请来的大夫。
大夫放下掀开的药包,“回大人。这是‘断魂散’,食三五日,欲/仙/欲/死,如登极乐。而长期服食,则可令人神志混乱,暴戾无情,更严重的,可置人于死地。”
大夫人急了,紧摇管家的衣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管家也是又慌又惑,直说不知。
萧予戈托吴玺送走大夫,走到大夫人身前,“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这大夫人如何能不烦躁?可又不能发作得太厉害,只得站在一边生闷气。
“时候差不多了,且去瞧瞧阮掌柜罢。”萧予戈刚踏出大厅,前头就有一人疾跑过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又发病了!现在正坐在井边,谁劝都不动。”大夫人赶忙带着管家过去,萧予戈等人紧随其后。
阮掌柜坐在井沿上,手掌朝天,眼神一动不动地钉在上头。大夫人喊了他一声,他也不理睬,就顾自甩着腿,像个孩子。
萧予戈走上前,他警惕地转来,似是埋怨般地大叫,“萧瑾怀,你怎么还没死?”
萧予戈目光一紧,这阮掌柜继续道:“像你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你那个叫永乐的儿子,瞧着既不懂音律,又不甚喜悦,不如改叫永悲。”
说着,他自己倒是嘻嘻笑了两声,又凝望萧予戈好一阵子,“萧永乐,你怎么还活在这个世上?你这么个罪臣之子,考上状元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到这个小破县城里当个芝麻小官。”
“你若还不下来,本官就动手了。”
阮掌柜大笑,“萧永乐,你既然想活着,那我就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他纵身一跳,溅起一大团水花,身旁的仆人系好绳子跳井救人,却听大夫人趴在井边惊呼。
萧予戈凑近一看,只见阮掌柜伸手掐紧仆人的脖子,察觉萧予戈身影后,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谲笑意,随即拽着仆人一道沉底。闻讯而来的二夫人以似怨恨又似喜悦的目光看着萧予戈,而后者用手遮住大半张脸颊,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掌柜先前的刑期因病情加重,尚未服满,这尸体需交由衙门处置。大夫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看着衙役们抬走两具泡得有点肿胀的男尸。
是夜。
萧予戈倒完洗澡水回来,正见南楚杉坐在院里小厅里下棋,于是放下木盆靠近,直接在她对面落座,“对月自弈,师爷真是好雅兴。”
“心里有些烦闷,想找些事情排解罢了。”她又落下一手,收走几颗围困的白棋,“阮府的事,我至今都无清晰的头绪。就像是被什么人围在毛线团里,越扯越乱。”
萧予戈伸手拿过棋篓,往盘上放子,“莫说师爷,本官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大人你……”南楚杉心里生起一缕火花,还未弄清楚就贸然行事,这人是想找死吗?
“本官输了。”
南楚杉低头,只见萧予戈走的棋步皆是往死路去的,“大人何必如此?”
“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就在本官面前消失,而起因只是本官的几个猜测。”萧予戈望着棋盘,眼神里是满满的愁绪,“本官那时究竟在想什么?还未寻得确切证据就想去拿人,真是太过自大了。”
“既种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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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必须接受其果。大人好自为之。”言罢,南楚杉起身离开。
萧予戈伸手在棋盘上划拉,直把这棋局搅得乱七八糟才停手,又收起心底的烦躁不安将棋子逐一归位。
隔日清晨,衙门外的大鼓作响。
萧予戈闻得消息,正正衣冠,拍拍尚在睡梦中的脸颊,迈步走向公堂。
落座后敲响惊堂木,喝问堂下人来历。对方惊得抖抖身子,腿一软跪倒在地,哭诉道:“回大人,小人是新来环海县的游方道士凌道子。我身旁这位壮士一直说我偷了他的钱袋,还叫人将我毒打一顿,我这才击鼓求大人做主!”
他抬手抹了抹脸,微短的袖子因他动作的拉伸,往后移动,露出数块青紫。
萧予戈问站立不动的布衣男子,“他的话可是属实?”
“大人,”男子抱拳,“这道士原先在多个县镇坑蒙拐骗,草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替天行道?那你就是承认他身上这伤是你造成的?”
“是草民。”
南楚杉停笔,“恶意伤人,当罚一月牢期。”
凌道子哼哼出声,像是颇为赞同南楚杉的话。陡然,一根筹子落到他眼前,依着律法规定,一枝筹子即为十大板,衙役们就要前来架人。
凌道子大喊,“师爷口中说的分明是这姜昴,为何却是我要挨板子。大人,小人不服!”
萧予戈指指他脚边,凌道子低头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地上躺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无论是做工还是花色,都与姜昴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想来应是他刚才磕头时,不留神从身上掉出来的。
“犯盗窃罪,不管理由如何,先打十大板。行刑!”
公堂之上一时哀嚎声起,听得人有些心慌。
十大板打完,这凌道子趴在长凳上喘大气,如先前那般哭诉道:“你这位大人真是可怕至极,我定要请大祖来为我讨个公道。”这些玄道上的东西,萧予戈不甚了解,但大祖他倒是有所耳闻。
相传这大祖是道宗之首,可呼风唤雨,通天入地,无所不能。若大祖想让谁死,这人就绝对活不了。
可这个道士……
萧予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虽说他不信神鬼之事,可请大祖怎么着也得沐浴更衣,焚香念咒,如他这般随口在嘴里念念叨叨的,恐怕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
“来人,且押姜昴入地牢。”衙役得令,这姜昴甩袖,别开他们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萧予戈看着还在长板凳上念咒语的凌道子,心里一时犯起难,便偏头去看南楚杉。
这南楚杉还在做记录,觉察到炽热目光后抬头,对凌道子平静地说:“我刚才问过大祖,大祖说这位大人是紫微星降世,他动不得。”
凌道子狐疑地望着他们,“当真?果然?”
“骗你做什么?”
他看了萧予戈好一会儿,慢悠悠起身扶着腰出去,留萧予戈和南楚杉对视无语。
“大人近日可要留神,或有血光之灾。”
17. 麒麟皮下
血光之灾与否,萧予戈不甚在意,只是领了南楚杉去仵作房问情况。
齐君染正倚在桌边小憩,二人轻手轻脚进去,萧予戈直奔阮掌柜的尸体,掀布露出惨白的已生出点尸斑的脸,肿倒是比原先消下去一点,但瞧着还是与本来面目有差,抬眼时正见南楚杉往仆人的床尾挂布条。
布条上写着姓名和户籍,以便前来收尸的义庄人备案,若其确认无误,这尸身可迁回故里安葬,还得一笔葬养费,虽然许多人家往往要人不要钱。
桌边忽有动静,萧予戈转目,齐君染支着脑袋的手往桌上滑去,整个人倒在胳膊上,呼吸平稳,似已睡熟。
“大人想来看什么?”南楚杉走过去低声问。
萧予戈指指阮掌柜的脸,南楚杉垂头,发现他脸上浮起些许乌黑,仅看面容的状态,倒是与那日的潘掌柜相似。又见萧予戈朝外头努下巴,示意换个地方说话,便跟着他离开。二人离开不久,趴在床上的齐君染睁开眼睛,眸里一片清明。
“大人莫不是想说,这阮潘二位掌柜中的是同种毒罢?”
“知我者,师爷也。”
南楚杉不理他这恭维话,继续道:“猜测需有实证为基底,大人若还是凭感觉做事,恐怕不妥。”
“这两位掌柜可是相识?”
“他们一道出席过几次县内年底举办的商户大会,但席间鲜有交谈,这私底下更是没有接触。”南楚杉回忆,“不过,说来有些奇怪。虽然这两人并无来往,但两家的生意却是牵连甚广。潘掌柜与‘千荣行’的刘掌柜私交甚笃,可从未其开设专区贩售,反观阮掌柜,瞧着面上与潘掌柜客客气气的,没什么交情,然双方的布坊、成衣店皆有彼此的商品位。”
皆有商品位?难道那个也有吗?
南楚杉听到他的问话,很快点头确认,“二人的店铺里都搁着彼此的特色商品,像……”
后语戛然而止,她有些惊愕地对上萧予戈的眼,“我竟忘记这点!那些碎布不见得全由阮家布坊售出,也可能与潘家有关。”说着就要往书房去。
萧予戈抬手阻拦,“在此之前,先陪本官做件事罢。”
南楚杉疑惑,还是随他出去。
王九等人见萧予戈现身,丢了手中工具过去行礼,萧予戈颔首,“本官嘱你们做的事可是做完了?”
王九点头,引他们往前。
前头有个小却深的土坑,萧予戈看向吴玺,他得命取出怀里的布包上交,萧予戈接过,在坑边蹲下,掀开布包,隔着手帕逐一将里头的小骨整齐摆放进坑里。有些小骨细碎,已分不清是哪个部位,只得依着形状勉强排列。
南楚杉在边上静望,待萧予戈摆好骨头,却是有些吃惊。倘若她没有看错,萧予戈竟用这些散骨拼出个婴孩的轮廓。
不等她诧异多久,萧予戈起身命令掩埋,王九等人铲土平坑,吴玺自一边取了木板过来,问要在上头写什么字样。
萧予戈接过他手中毛笔和木板,不假思索地写下几个字,立在土坑之上。王九问道:“大人,这可行吗?”
“无名无姓,天地难容。若真有极乐,本官希望他们能早些往生。”
萧予戈一行人对着土墓拜了三拜,偕同下山。身后‘萧予戈之子萧尘归’字眼迎着日光生辉。
如往昔穿过小巷往县衙后门去时,只见巷内停了座轿子,色彩艳丽,却又显露着难以言说的古怪。
有一人自半开的门内出来,身上还背着个与之身材相仿之人,只是面上罩着白布,瞧不见模样,那人的手垂在两侧,看上去白惨惨的。萧予戈还想细看,眼前却倏然一黑,淡淡的桂花甜香融进他的气息。
“义庄的人在迎尸,生人勿视。”南楚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言语间带着些许敬畏和紧张。
萧予戈摸索着面壁站好,眼前的手依旧不落,他也不再计较,屏息静气等迎尸仪式完成。待一人高喊‘起轿’,且步子渐行渐远时,萧予戈这才忆起,所谓的古怪究竟在何处。一般的轿子只有一个入口,可停在巷子里的却有两个。
“迎尸所用的轿内只设一块长板,用于抬放尸首。若用素日常见的轿子,易在行路时产生颠簸,撞伤尸体,依迎尸人的说法,这叫‘碎残魂’,下阴曹时若魂魄尚有残缺,断然不能入轮回。”
语毕,萧予戈发觉自己眼前的禁锢消失,有些不适应地睁开眼,见南楚杉抬脚将另边门踹开,遥遥问道:“大人中午想吃什么?”
“本官没什么胃口,师爷随意便是。”
饭后两刻,萧予戈跑小肉干到后院晒太阳,小肉干喵喵几声,自他怀里跳下,跃到堪踏入砖地之人脚边,绕着他转了两圈。
来人先是小愣片刻,旋即摸了怀里的牛皮纸包出来,分了它一块肉脯,小肉干叼着香喷喷的烤猪肉干,一溜烟儿地跳到萧予戈为它做的小窝上啃食。
“吃过饭么?”萧予戈问。
萧卫收起纸包,朝他抱拳鞠躬,“在路上吃了碗面并几块香干,眼下倒是撑得慌。”
又走过去说道:“大人命我等查访的事已有结果,这是南大哥托我带回的报告。”
萧予戈展开读了几行,这眉头就已皱得紧巴巴,“上面所写可是属实?”
萧卫当即点头,“我们得知时也颇为惊奇,没想到这阮掌柜与死去的郭文凯竟有姻亲。”
郭文凯的胞姐嫁入阮府做二夫人,而曾经与郭文凯有过不可言说之情的莺柳也在郭文凯死后入阮府做了二夫人的贴身侍婢,阮掌柜犯病后时常叫唤莺柳的名字,这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萧予戈想了很久,久到日光将他的脸晒得发红发烫,也不曾回过神。
萧卫见状,抬手轻推了下他的胳膊,说道:“在探查之时,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件事。”
“请说。”萧予戈拉着萧卫躲到树荫下,突如其来的凉爽让萧卫有些失神,但很快回应,“郭文凯和莺柳曾与一名游方道士接触甚久。听白石桥镇镇民所言,这位道长救死扶伤,还能够从阎王爷手里抢命,说得极为玄乎。”
道士?总不会是张三爪罢?平日里瞧着确实挺神棍,可没到这般夸张的地步。
因问道:“这道长名号为何?”
“说是叫凌道子。”
凌道子?萧予戈掐一把自己的手,怎么又将嫌疑人放跑了?
萧卫疑惑地望着面色骤变的主人,“大人认识他?”
“萧卫,且与我到地牢走一遭。”
牢头落锁的刹那,还在闭目养神的姜昴张开一只眼,淡淡发问,“大人想翻案?”
萧予戈着萧卫先在牢头休息处等候,自个儿低头进牢房,坐到桌边玩茶杯。无言良久,姜昴倒是耐不住性子,问其来因。
萧予戈仰眸,问道:“姜昴?哪个昴?”
“日卯昴。”
“昴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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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昴扫他一眼,“大人想问什么?”
萧予戈放下茶杯,“本官只是好奇你来此的目的。”
“来寻故人。”
“故人?萧卫?”
姜昴面上依旧淡漠,交换双腿交叠方向,道:“大人若为凌道子一事而来,该说的我已在公堂上道明。”
萧予戈道:“你的衣着与口音,都昭示你是京城人士。方才我提及‘昴宿’,你虽不理睬,但眼睛却是下意识别开。所以本官推断,你是第十八号星骑‘昴’。可是如此?”
“大人觉得我是,那我便是。”姜昴唇边染起点点笑意,“大人可还有他问?”
“这凌道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令向来不动普通百姓的星骑因伤人罪入狱。”
姜昴道:“对百姓行坑蒙拐骗之事,怎可还会在普通百姓行列?”
萧予戈道:“私仇?”
“是。”
萧予戈点头起身,正打算开门出去时,姜昴出声唤他,“萧大人,近日出行,万分小心。”
“多谢姜先生提醒。”
郑小姐不轻易派人出门,既然这昴星骑现身于此,恐怕环海内又要闹腾一阵子了。
这般想着,萧予戈踱去找萧卫,牢头正在吃花生,见萧予戈来,赶忙收拾桌子预备看茶。萧予戈摆手说不必,又问起萧卫去向,牢头回说被南先生叫走了。萧予戈道谢,侧过他上楼梯离开牢房。
刚走出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听声音似乎还是熟识,便好奇靠近,果然是南楚枫和萧卫。他环顾四周,寻了个较为茂盛的树丛蹲好,伸长耳朵细听。
“你身上当真没有吃食了么?”南楚枫有些不满地发问。
又听衣服沙沙摩擦,像是在翻找东西,而后传来萧卫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嗓音。
“我只带着一包肉脯,方才不都被你吃光了么?本想送去喂小肉干,现在倒好,就只剩个空纸片。”
“小肉干有楚杉在养,饿不着。”
似乎只是些寻常性的谈话,没什么特别之处。萧予戈这般想着,就要起身离开。忽地,萧卫一句问话将他拉回原地。
他说,小姐不见了,你有法子寻找?
“寻人我或许不行,但抓老鼠却是一抓一个准。”
萧予戈猝不及防,被南楚枫一把抓住衣领提起,霎时尴尬不已。南楚枫松手故作惊讶,“怎么是大人你?我还以为是迷路的小松鼠,本想着要抓来给小护卫加餐。”
萧卫面色大变,赶忙摆手,“南大哥客气了。”
“不必客气。你赠我肉脯,我还你松鼠,礼尚往来。”
这礼好像不甚对等。萧予戈腹诽。
萧卫见萧予戈又在走神,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问道:“大人方才听到了多少?”
萧予戈如梦初醒,抓住他的手腕,“你口中的小姐,指的是郑小姐?”
“参哥来信说小姐五日前带着角哥和柳出门。但自前日起,角哥他们与总部的联络就中断了,参哥猜想小姐或是前来环海探望大人。”
南楚枫摸着下巴,抬眼瞧萧卫,问道:“这女子对你很重要?”
“她是本官的朋友。不知这委托,南先生可是接受?”
这又是‘角’又是‘参’的,精明如南楚枫怎会猜不出萧卫的真实身份?萧予戈心里犯嘀咕,索性选择破财掩身份。
“自然可以。”
18. 离乡别土
南楚枫向萧予戈讨要郑小姐少许信息,煞有其事地坐在万事屋里开了张条子递予他,着萧予戈好生保管,又将写有郑小姐名姓的木牌并小相挂在书架前棉线的最醒目处。
“定金二十文。”南楚枫划拉两下算盘,头也没抬地说。
萧予戈取钱放在桌上,“本官最晚何时能得知消息?”
南楚枫回道:“加急委托最快也得明日晌午。”
“有更快的吗?”萧卫问。
南楚枫抬头看他,“你在万事屋待了这些日子都是白待的?”
萧卫垂头不语。
萧予戈作揖,“劳南大哥费心。”
南楚枫轻笑,合上委托册站起身,“楚杉怕是等得急了,大人还是快些回去罢。”
萧予戈颔首,转身离开。
“可是需要我去跑腿?”萧卫话里带几分急切。
南楚枫望他好半晌,双唇一碰,问道:“那是你什么人?”
“是小姐。”萧卫说。
“姓郑的小姐?”南楚枫站在原地思考一会儿,回到原位坐好,支起一边脸颊,笑道:“甭愣着了,替我磨墨罢。”
萧卫当即点头过去。
书房里静得只有沙沙的翻书声,萧予戈踮起脚尖跨门槛快步进去,堪堪握到椅把时,自不远处扬来南楚杉不咸不淡的问话,“大人这是到哪里潇洒去了?”
“本官去地牢探望那位姜先生,一时谈得忘记时辰,望师爷原谅。”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边公文漫不经心地阅读。
南楚杉执笔沾墨,“这番谈话之后,可是有什么发现?”
“并无。”
屋内又回归一片静寂,唯留偶尔掠过的清风拨弄屋外大树之音。
秋日临近了。萧予戈瞥一眼屋外簌簌飘落的叶子如是想道。
晚饭前夕,仍剩一大叠公文未阅,萧予戈主动提出要挑灯夜战,南楚杉应允,托小顺出门买些食材回来做夜宵。
在等待墨干的闲暇时分,南楚杉捧着茶碗站在门外瞧天边火红色的霞光,小肉干倚在门前咬小鱼干,许是咬得有些累了,松开嘴侧躺到地上抬眼望天。
经过些时候,南楚柳来催吃饭,南楚杉放好茶碗抱小肉干过去,萧予戈间隔好一阵子才达。
“听闻大人今日向万事屋下了委托?”南楚柳加了一筷子青菜到自己碗里,随口问道。
萧予戈手中动作一僵,夹着的小芋掉回小碟,又很快将其拨进碗里,飞快瞧一眼南楚杉脸色,笑答:“是。本官急寻一位友人。”
南楚柳拉了拉嘴角,倒是不再多言,南楚杉往她碟里扎进一个狮子头,冲她微笑,眯起的眼睛里满是危险气息。
二姐今日是怎么了?南楚柳这般想着,又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饭。
萧予戈回书房继续忙碌,南楚杉抱小肉干去外头散步,南楚柳陪着小顺收拾好残局,加快速度赶上。南楚杉正立在桥上瞧河面停泊着的灰蓬小舟,沿岸灯火点点,灿若星辰。
南楚柳走到她身边,双手搭在栏上,目光落在不远处擦桌迎客的小客栈里,问道:“你下午自地牢回来就是这副样子,是遇着难缠的犯人了?”
“大人寻的那位女子姓郑,又与萧卫是熟识。”
南楚柳轻笑,“我当是发生什么大事。再大的人物,到了环海还不是要敛性?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姐,如今却为一个小女子发愁,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大人表字永乐。”
“永,永乐?”南楚柳大吃一惊,“是那位萧大人的幺儿?不对,我们曾经再三确认过,如今活着的这位是次子永武。”
她抬手握住南楚杉胳膊,“二姐,这消息可是属实?”
“我不知道,爹不肯见我,娘也出远门去了。”南楚杉眼里有些黯淡,“楚柳,我心里有点乱。”
南楚柳按住她肩膀,“姐,你可是娘一手培养的衣钵传承人。现在怎可被这些儿女之事牵绊?况且,你不是还未查清楚大人的身份么?”
“陪我待会儿罢。”南楚杉搭在桥栏上的手缩紧,“等我整理好这一阵的繁杂,我就能安然回去面对公堂。”
“好。”
萧予戈整理完公文,心满意足地起身去厨房。
小顺坐在灶前,手中小蒲扇晃来晃去,察觉有人靠近,警觉抬头,随即笑开,问道:“大人怎的来了?这夜宵还未入锅呢。”
“那你在做什么?”
“是师爷吩咐的,说是要给小肉干擦身子用。”
萧予戈背手过去,掀开白布瞧碗里之物,“这又是什么?”
小顺探头,“是师爷醒的面,说要给大人做红豆汤团。”
红豆汤团?萧予戈一怔,迎上小顺的询问目光,微笑道:“你且忙着,本官到别处转转。”
“大人慢走。”
吃过团子,永乐的身子就会暖和起来,这样就又能和哥哥们一道玩耍。
永乐,日子总是甜的,你莫要往苦里过。
轻柔而慈爱的女声如犹在耳,萧予戈用力闭了闭眼,指甲几近陷进肉里。夜风拂过,满是寒凉之气。
“大人,有急案!”王九这一嗓子一把将他拉回现实,他用力吐出一口气,朗声问来人,“发生什么事了?”
“师爷在外头捡回个姑娘,那姑娘嘴里一直念叨‘杀人了’,师爷这才让我来请大人过去瞧瞧。”萧予戈闻言忙让王九带路。
那女子被南楚杉安置在偏厅,浑身发抖,一见萧予戈来,抖得更为厉害。
南楚杉抚着她的后背宽慰几句,又抬头对萧予戈道:“我们回来时正见她蹲在门口,大致的情况大人应当已听王九提过。只是她现在情绪尚且不稳,若是要问话,恐怕有些麻烦。”
萧予戈道:“无妨。王九,你且为她安排个房间。外头更深露重,师爷还是早些回去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王九上前欲与南楚杉商讨县衙内的空厢房,南楚柳插言,“住县衙做什么?这儿住着一群男人,独她一名女子,传出去怕是不好。正巧我家还有空房,便跟我们住罢。”
“如此便好。”萧予戈望一眼还处于恐慌中的少女,“你且同师爷回去,有什么事就与她说,不必害怕。”
那女子缓慢点头,攥着南楚杉的袖子出门。
王九望着她们的背影问道:“大人,我瞧这女子的衣着打扮,像是某户人家的婢女。”
萧予戈点头,让他继续。
“环海县请得起婢女的人家不多,而供得起她身上这等繁复绣样衣饰更是少之又少。”
萧予戈点头,“且去查查哪户人家走失了婢女罢。”
王九得令,跨大步走远。
第二日,萧予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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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个大早,出门时正见南楚杉坐在树上,于是走到底下调笑道:“师爷大清早的倒是好兴致。”
南楚杉回神,牵出个笑容,“大人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平日我记着总要赖上一赖。”
“本官心里记挂着那女子口中之事,睡不安稳。”萧予戈贴着树干坐下,“师爷呢?又为何一副愁容?”
“不过是感时悲秋罢了。”
南楚杉的指尖贴在树皮上,所触之处皆是凹凸不平,“那姑娘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连名姓都不肯透露。我已托楚柳去调查,大抵午饭前能有回复。”
午饭前?萧予戈忽然忆起南楚枫昨天的话,“这万事屋的办事效率如何?”
“若应你三更,绝不拖至五更。”
“如此便好。”
树干轻摇,萧予戈还未反应过来,一双干净的白靴已稳稳当当地停在他眼前,稍一仰脖,对方微乱的鬓发映入眼帘。
“师爷真是好身手。”
南楚杉将碎发拢到耳后,正想回嘴,就见萧予戈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脖子看,迅速抬手掩住朝后退了两步,咬牙道:“我竟不知大人是这等轻浮之人。”
“师爷误会了。”萧予戈撑地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本官的一位故人也有这样的小红痣。本官幼时听了个志怪故事,便说她是狐妖转世,那小丫头还挠了本官一道子。如今想来,还真是有些对不住人家。”
“无端被冠以妖的称号,想必谁都会不悦。”
萧予戈笑,“若是师爷遇着这样的事,会如何处置?”南楚杉当即回答,“摁到墙角揍一顿。”
“师爷倒是个烈性子。”萧予戈含笑看着她,复问道:“不知是否为本官的错觉。本官总觉着,师爷这几日似乎心神不定。”
南楚杉道:“许是秋日多烦忧罢。我既非圣贤,有悲喜岂不正常?”
萧予戈动动嘴,一时想不到回语。二人沉默一阵,正想分道,就见南楚柳和小顺自后门进来,手上各提一个菜篮子。
“大人起了?那我快些去做早点。”说着,小顺将南楚柳手中物揽到自己这儿,“大人稍等片刻,也可先去饭厅坐着。”
“本官还不饿,你慢慢来就是。”小顺应了一声,脚底还是生了风般往厨房里赶。
南楚柳徐徐踱来,眼神在萧予戈和南楚杉脸上逡巡,“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只是在与师爷扯家常,谈不谈什么打不打扰。”
“那就好,我看你们面色这样凝重,还以为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南楚柳拍拍自己的胸脯,“既然如此,我便来报告我的发现罢。”萧南两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南楚柳清清嗓子,自腰间取出叠成四方状的纸片,萧予戈接过展开,上头名姓、籍贯、年岁等一应俱全,疑问道:“这女子原籍临洋县,怎的到环海来做工?”
临洋县,望名可知也是个濒海之地,与环海县相隔一条大江,两县往来只可走水路,因常有溺水之事发生,两县的人近几年便鲜有交往。且依着先前的公文所言,自暴雨侵袭环海,导致山泉堵塞之后,这临洋县便贴出公告,限制县中百姓前往环海。
而这位名叫任小雨的女子却是在三月前入环海县大户葛家当长工,恰在禁令搬出之后。
萧予戈不禁思考,这葛家就这般好么?好到能让人冒生命危险?
19. 久别重逢
葛家好与不好,萧予戈并不知晓。他知晓的是,郑小姐的确带人离京,且目前不见踪影。
南楚枫向他讨取剩余的八十文,又将郑小姐可能到访过的地方告知,不等萧予戈回应,萧卫已自顾自领命离衙。南楚枫这次倒不跟随,只递给他两个锦囊,让他在遇到险境时打开。
任小雨依旧没有开口,终日仓皇地蜷在墙角,只在吃饭和睡觉时才愿起身。萧予戈不好强问,只得暂且听之任之。
是日,姜昴刑满释放,要求见县太爷大人。牢头拗不过,便来寻求南楚杉的意见。
“大人出门去了,约摸午后才回。若他真有急事,可先与我说。”牢头将原话转告,姜昴想了想,端坐在休息处等萧予戈。
且说得知阮家举家搬迁的萧予戈,其站在门口踌躇,进退两难。与之同行的周嘉海瞧会儿他的脸色,直接上去敲门。
来的是个面生的仆役,问是何人到访。
萧予戈这日穿常服,不好再摆县太爷的架势,便道:“阮老爷是在下旧识,故来探望。”
“先生稍候,我去请夫人来。”
二夫人礼貌问好,引萧予戈二人进府,又摆手让仆役先下去。
“怎么不见大夫人?”行了两步,萧予戈问道。
“老爷头七方过,有些事还需打理。大人寻她有事?”二夫人瞧着柔弱,说话时倒是中气十足。
萧予戈道:“依着规矩,阮老爷一干私人之物需交由衙门审查。”
“大夫人已命人全然收拾到老爷屋内,大人但查无妨。”萧予戈谢过,跟着临时被叫住的仆役前去。
大夫人正坐在窗边垂泪,见有人靠近,慌忙用帕子抹了抹,出来迎接萧予戈,又以眼神示意带路人离开。
“这些都是老爷生前用过和穿过的东西,还有些藏书珍宝一类。”大夫人眼底一大块乌青,看着比原先削瘦许多。
萧予戈嘱周嘉海先去查看,自己停在原地叹气,“阮老爷之死,我难辞其咎。”
“老爷清醒时说过,这样的日子多活一日就是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每每发病,老爷都觉着自己身子里住了另一个人,且那个人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令他恐慌。”她嘴角弧度极浅,却还能觉察出少许喜悦,“如今,想必他已是解脱。”
而萧予戈心里却没有半分愉悦之感,又不好显露,只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阮老爷家大业大,但私属物品不多,全然摆在一个大箱子里,周嘉海检查一番,见大多为书本和异色玉石,便起身等待萧予戈判决。
萧予戈简单翻了翻,捏着个上锁的红木方盒问道:“这里头装的是何物?”
“不知,这盒子是他们从井里捞上来的。”大夫人仔细回忆,“似乎成亲后见老爷在书房开过,但至于装了何物,尚且不知。”
“可有钥匙?”
“老爷的遗物我再三检查,并未发现疑似钥匙之物。”
“那此物可否先由我带回?若查实无疑,定尽快归还。”大夫人点头。
萧予戈道谢,带周嘉海离房,连口送来的茶都来不及喝,火急火燎地回衙门找南楚杉。
南楚杉鼓弄半天,放下盒子说道,“这是机关锁。需由特制的钥匙打开,强行拆毁,后果自负。大人是从哪个旧货摊买回的?”
“阮府。”
“没给你钥匙?”
萧予戈点头。
“我且去问问大哥,他江湖朋友众多,想必能寻得开盒法子。另,那位姜先生有事要见大人,正在牢房等候。”
萧予戈闻言,交代周嘉海两句,甩袖往地牢赶去。
待身影渐行渐远后,周嘉海才开口问道:“可是还要带人去阮府再次盘点?”
“不必。我相信大人的判断。”南楚杉用指尖压了下锁头,“葛府近日可有动静?”
“动静不小,听说是葛老爷的独女遭人杀害,抛尸花园。”
难不成小雨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南楚杉陷入沉思。
萧予戈进地牢时,姜昴正惬意地坐在桌边喝茶,身旁牢头说得兴高采烈,唾沫横飞。
“萧大人来了?”姜昴微微一笑,牢头当即停嘴起身问好。
萧予戈颔首令他先去检查各牢房的情况,牢头怎会不知这是逐人之意,叫走边上两名狱卒去巡房。
“劳姜先生久候,本官先饮为尽,以作赔罪。”说着,灌下一杯温茶。
姜昴道:“环海县的人当真是有趣得很。”
“如若先生不弃,可多留几日。”
“叨扰了。”姜昴摩挲着茶杯,“不知大人可是听过‘妙手君’一名?”
“是那位传闻中能在眨眼间盗人财物而不被发觉的神偷?”
“正是。在下听说此人藏匿在环海附近,这才马不停蹄赶来,不诚想竟中了那老道的诡计。”姜昴面上不动,手背的青筋却已爆起。
萧予戈咽下茶,“本官可为先生分忧,只是不知这位‘妙手君’盗了先生何物?”
“与我无关,他盗的是当今宗尉易大人府。”易大人?萧予戈记着这位似乎是郑丞相的得意门生。
“姜先生可知他盗走的是何宝物?”
姜昴摇头,“易大人虽急,但始终不提究竟何物遗失。丞相见他多日愁苦,这才命在下前来出来抓人。”
“先生不担心我泄露你的身份?”
姜昴道:“你身边有‘胃’,又何惧再添一个‘昴’。”
“本官明了。”随即起身引姜昴出门,将至县衙后巷时说道,“郑小姐是因何事离府?”
“原先说是去郊外上香,现在倒是不明。”
萧予戈点头欲继续前进,只见耳边疾风掠过,这姜昴已冲到前面与一人动起手。他定睛一看,竟是南楚枫,赶忙上去调解。
“南子彰,京中事务压身,你倒是在此地乐得清闲。”说着就是一拳。
南楚枫侧身,绕到他身后,姜昴登时一个跃步跳开,扎好马步,以拳相待。
“我已辞官,京中之事与我再无干系。”
南楚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转身就去推后院小门。
姜昴哪里肯如他的愿,三两步上前就要抓他的衣领。
萧予戈伸手握住他手腕,和事老似的说道:“既是熟识,那本官便不多做介绍。”
话音刚落,后门大开,南楚枫在前,萧予戈和姜昴并列进入。
小肉干叼着条炸小鱼跃近,萧予戈弯身揉了揉它的头,抱它入怀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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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在那边的桌子上,行与不行早点给我个准信。”南楚杉还在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
南楚枫轻笑,“二丫头,且抬头瞧瞧谁来了。”
南楚杉轻啧一声抬眼,正见萧予戈带着点笑意望着他,而后将目光迁移至他身旁之人,“姜昴?你与大人的事还未谈完?”
姜昴疑问道:“是南二妹么?在公堂上只匆匆一瞥,如今竟长得这么标致,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寒暄的话稍后再谈。”南楚杉说,“大哥,快些去做事。大人,方才下属城镇送来上月财政收支表,我已核查无误,请您终审后签字。至于姜先生......”
被点名的姜昴挺直身子,像个等候长官发号施令的小兵,“姜先生且到那儿稍坐喝口茶。”
姜昴有些垂头丧气地跟在南楚枫身后走向圆桌。
萧予戈握着公文,心却是飞往对面。南楚枫握着盒子左瞧右看,又与姜昴说上几句,姜昴虽有些爱答不理,但眼神触及不远处一心沉浸于公事的南楚杉,耐住性子回应,随后冷着脸接过南楚枫递来的盒子,又在腰间摸索一番,翻出三四根银针开始往锁眼试探。
那锁眼如同有生命般,不住将银针推开,姜昴索性将四针绕成方形,一道扎进锁眼,这回锁眼不再吐回,他便试着开盒,只听连续四声脆响,银针飞落在地。
萧予戈当即将目光放回收支表,且伴随一声轻叹,南楚杉伸手摸了下不知何时跳上她桌头的小肉干的前爪,继续写送予各商户的回复函,南楚枫无奈掩面,轻轻摇头。
“开了。”姜昴面上依旧淡漠,这手却是极快地掀开盒子,“《梦川集》?”
南楚枫先他一步取出蓝底书籍,随手翻了翻,虽说部分纸张已然泛黄,字迹却还是极为清晰,不像是被长期浸泡在井水的物什。
“大人,你确定没有被美色所欺?拿了个赝品回来?”南楚枫笑问。
萧予戈签下两个名字,起身走近,微恼地抽走他手中的书,方掀至扉页,整个人就如同被雷打电击。
“这是,这是本官父亲遗失的那本。”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动起来,握着书本的手紧了又紧,将约食指厚度的册子压出一道半深不浅的褶皱。
南楚枫起身一观,只见扉页下部列次写着‘永雅’、‘永武’、‘永乐’,笔迹自稳重向青涩递进,应是三个不同年纪少年的手笔。
“那大人是其中哪一位?”
萧予戈当即回神,合起书本,“自然是老二永武,南大哥何有此问?”
南楚枫坐回原位抿了口茶,“不过好奇而已。因我瞧大人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将近而立,反倒才至弱冠。”
“许是南方小城养人。”萧予戈说。
南楚杉搁笔走到桌边,问道:“带锐器没有?”
话无所指,但南楚枫很快抛给她一把匕首,她举起刀一把扎进盒子,盒内木板裂出一道缝,露出点金黄色,她倒扣盒子,拆走薄薄一层木板,听得叮当作响,几枚圆金板叠落而下。
“‘建鸿三十五年所造’。”南楚枫念出上头有些磨损的字样。
建鸿三十五年?萧予戈眼前闪过几个散碎的片段,怎么会,怎么会正好是这一年?
20. 不速之客
建鸿三十五年三月,北都所掌事萧氏瑾怀,勾结亡国叛将武竺笙起义未果,革职打入天牢待审。时年六月,萧瑾怀叛国罪坐实,一干涉案人员定于秋后处斩。
萧予戈合上卷宗,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目光有意无意地触及桌上的金饼。这究竟是警告还是提示?还有阮老爷生前那些话语,又是因何脱口而出?
那些疑惑浪般一层又一层打来,就像是要将他吞没。他仰倒在椅背上,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但暖阳却还是漏过指缝打在他的眼上。
“大人可是累了?”
萧予戈放下手,见南楚杉端了个托盘进来,回道:“本官只是在想事情。”
“大人中午只用少许,我自作主张做了点汤团。大人若是不弃,且来吃点罢。”
萧予戈起身过去坐下,接过南楚杉递来的汤匙,“辛苦师爷了,先坐下罢。”
南楚杉在他对面落座,“知大人爱吃甜,我就多放了点红豆。”
“多谢。”
萧予戈往嘴里送进一口,混着红豆的团子香甜软糯却不粘牙,嚼上几口就自然而然地顺着喉咙滚落到肚里,升腾起一股子暖意。
南楚杉道:“大人方才在读什么?我瞧着像是旧年案卷。”
“在读萧氏那起案子的记录。”
“这起案子,”南楚杉顿了顿,“大人可愿听我拙见?”
“师爷但说无妨。”
“叛国为大罪,岂能三月定乾坤?且照依我多年所见,这等陷害忠良之事并非首例。”
萧予戈又咽下一颗丸子,“虽仓促了事,却也是足以将我萧家从五大世家中除名的大案。”
“大人难道不想为父翻案么?平白蒙受这样的大冤屈,萧大人九泉之下定然无法安稳。”
“所以本官来了。”
他放下汤匙,望向南楚杉的目光灼然,“你会帮我的罢?”
南楚杉道:“师爷之责便是辅佐大人平冤案,定清白。”
“好。”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南楚杉问得有些谨慎,“是萧永武,还是萧永乐?”
“永武,永乐,于师爷来说有差别?”
南楚杉沉默半晌,轻轻摇头。
“既然如此,师爷又为何有此一问?”
“大人既为永武,那阮鹏涛又为何冲你喊出‘永乐’?我对此事始终抱有疑问。”
萧予戈道:“你可曾被他人认成楚柳?”
南楚杉点头,“拜年时不常走动的亲戚会将比我高些的楚柳认成姐姐。”
“同理。本官比永乐看着年轻,自然就会被认错。恰如南大哥昨日说的,本官已二十有五,但看着却像个刚及弱冠之人。”
“依大人所言,你是萧家次子,而非幺子?”
萧予戈点头。
骗子。南楚杉在心里轻骂一句,但面上却是并无多大波澜。
南楚杉端盘进厨房清洗,萧予戈则回原位继续查阅公文。入秋后,无论是环海的商户还是邻边的县城都爱送些客套的信函来,南楚杉前几日已处理大半,萧予戈见她终日伏案,主动提出分担剩余的部分。
提笔回了几封,这南楚柳捧着一牛皮纸袋的糖炒栗子进来,身边还跟着系好金铃的小肉干,一人一猫都在桌边落座。
南楚柳往嘴里丢栗子,又分给小肉干一点,说道:“难得不见姐姐埋头,大人却又开始奋斗,真是有趣得很。”
“若掉了沫子就清理一下,省得挨你姐姐训斥。”
“二姐才舍不得,她最疼我。”
萧予戈继续写回函,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本官么?又或者,只是想在这儿吃栗子逗猫?”
“任小雨开口了。”
“说了什么?”萧予戈沾墨,写完最后几句,“葛家小姐近日遇难,她可是知情人?”
“她说是葛老爷动的手。”
南楚柳简明扼要地将任小雨所言之事告知,这葛小姐闺名惜芸,素日常与环海几户商贾之女交好。某日,几位姑娘互生奇想,盘下个店面开了家书铺。
“是因书铺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姐妹反目?”
南楚柳皱眉,“大人真觉着女儿家之间的友情这般浅薄?”
“本官只是随口一问。”
“这书铺的分红是依着诸位姑娘前期投入的资金分配,账目清清楚楚,每年还缴纳一大笔税银。在大人还未上任前,每年年底姐姐都会作为县衙的代表前去参加商户大会,她们的书铺已连续多年被评为‘环海县最佳商户’。”
萧予戈拿过新的宣纸,“你说了半天,本官还不知任小雨口中的‘杀人了’究竟指的是什么?”
“若不是大人忽然提起银钱一事,我又何须多言?这任小雨说,她那日路过花园时见到葛老爷父女争吵,葛老爷手里还举着个大石头说要打死葛小姐,她一时惊慌便跑了出来。”
“她并未亲眼目睹杀人经过?”
“是。”南楚柳剥开新的一颗,一半喂给小肉干,剩下的塞给自己,“但按照君染姐的验尸结果,葛小姐确实是死于硬物撞击。”
“凶器为何物?”
“似乎是石头、板砖一类的重物。”南楚柳指起半边脸颊,“可是要请葛老爷与苏秀才来衙门协助调查?”
“苏秀才又是谁?你说话怎么总跟倒豆子似的?”
南楚柳似笑非笑,“同样的话,姐姐也曾经说过。至于苏秀才,他是葛小姐的相识,二人曾互换锦帕,私定终身。这葛小姐正是在要与苏秀才私奔时被父亲撞见,这葛老爷平日里倒是通情达理,对女儿的事是睁一眼闭一眼,已快有默许之势。”
“但苏秀才应试多年却还是个秀才,又不肯接受葛老爷提出的行商提议,整日就知道扒着书瞧。不是隔三差五地给葛小姐写酸诗,就是在寺里与僧人们吹牛皮。疼女如葛老爷,又怎会将女儿托付给这等无大用之人?”
萧予戈在纸上落款,问道:“他与此案有大联系?”
“他也是嫌疑人之一。”南楚柳把牛皮纸叠成方正的豆腐块,搁在桌上让小肉干垫爪,“我到葛府问过,有下人说曾在花园附近见过苏秀才身影,他神色慌张,像是怕被人发现。在他离开不久,花匠就在园子里见到葛小姐的尸体。”
“两个都请来罢。”
“王九应当无事,请他走一遭罢。”
南楚柳道:“他跟着姐姐上街买东西了,其余几位倒是在。”
“吴玺或嘉海,你挑个带去罢。”
“遵命。”
这刚说到周嘉海,周嘉海就马不停蹄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大人,南三姑娘,出大事了!咱们的师爷在闹市上与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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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楚柳当即拍桌起身,“敢在环海县跟我姐姐动手,他是活腻歪了吗?是哪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
“不,是位姑娘,而且萧卫也在。”
萧予戈赶忙过去,“嘉海,他们在哪里?快些为本官带路。”
街上的情景与昔日杨秀才二人的相似,围观的百姓同样是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这回无人呼喝,见着萧予戈这身官服,边上的群众便后退让道。
萧予戈只疑惑一瞬,很快回神带着南楚柳和周嘉海往中心去,这回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与那日截然相反的是,萧卫充当的是劝架的角色。
“光天化日,师爷怎知法犯法?”
萧予戈这话一出,南楚杉的拳头稍稍有点放松,可很快回道:“她掀翻了赵老二的摊子。”
萧予戈这才发现,不远处一大堆香干散落在地,赵老二弯身在担边愁眉苦脸,于是抬眼望向始作俑者,不由得一怔,“郑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郑栖昱微笑,“永武,好久不见。”
赵老二忍不住哭诉,“即便是大人的熟识也不该不由分说地掀我的摊子啊!”
郑栖昱朝他作揖,“这位大哥,我并非故意为之,只是先前孩童顽劣,将我撞到你的摊前,这才不留神掀倒你的货品。你可以说个数,我让我的随从给您赔款,您看如何?”
赵老二道:“钱倒是其次。我想请各位乡亲们评评理,何以这位小姐的随从上来就给我一个大嘴巴子?”
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脸,“大家瞧见了吧?有五指印。南师爷问他缘由,他又直接冲师爷动手,方才可是有乡亲看见了吧?”
“有,我看到了,是他突然动的手。”
“对,就是他。而且我还看到他打赵老二了,怎么主人客客气气的,手底下的人这么凶恶?”百姓们你一言我一句,闹得萧予戈耳边嗡嗡作响。
“既然如此,赵老二,你可是要告他无故伤人之罪?”
赵老二眼珠子来回转了几下,诚恳道:“状我是不告的,就是想讨个说法。”
“这位先生,”萧卫在一旁提醒,萧予戈很快纠正,“这位柳先生,你因何缘故要对赵老二动手?”
“他碰了小姐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这般登徒子之行岂能放任?”
“我平时拽人拽习惯了,哪里知道这位小姐动不得。”
南楚杉无奈,“这小姐是位外来客,自然受不得你那些‘习惯’,你这打挨得着实无错,反而还得向这位郑小姐陪个不是。”
郑栖昱忙摆手,又令柳先生取来荷包,掏出一锭银子递上,“赵大哥,这笔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赵老二踌躇,见南楚杉点头,这才伸手接过,说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这乌龙戏进入尾声,边上的百姓部分去帮赵老二收摊,余下的忙各自的事去,很快只剩下萧予戈一行人。
“姑娘好身法,不知师从何门何派?”柳先生抱拳,如是询问南楚杉。
南楚杉道:“我娘教的打狗拳法。”
“……”
萧予戈眼见柳先生笑容僵在嘴角,就打起哈哈道:“郑小姐一路前来应当辛苦,先到衙门歇脚喝杯茶罢?”
郑栖昱连着眼睛都填满笑意,“永武盛情,却之不恭。”
21. 珠沉玉碎
萧予戈听她这般说,却是悄无声息地略微别过头,恰见南楚杉饶有深意地望着郑栖昱,心里隐隐浮起一团古怪。
回县衙前,萧予戈轻声嘱咐周嘉海去葛府寻人,周嘉海领命走开。郑栖昱瞥一眼他的背影,笑道:“这环海县倒真是个舒适的地方。”
萧予戈道:“郑小姐此番出门,何以不曾知会府内?这萧,胃因此担忧不已,还连着失眠好几夜。”
萧卫心道,我睡不着是因为屋外树上仍有秋蝉鸣叫。
郑栖昱又是浅笑,“劳萧卫挂心。这回我只想出门散心,本想在回去时给爷爷一个惊喜,不诚想这喜竟全然化成忧。于是来此之前,我已在信驿处寄了平安信回京。”
南楚柳退后几步,凑近面色不善的姐姐,问道:“你说这官家小姐好好的京城不待,偏要跑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挤一挤,图什么?”
“图自在。”
“可我不大自在。”
南楚杉微笑,却是不言。
穿过这条街,远远能瞧见县衙匾额时,萧予戈这才说道:“郑小姐应当还没有寻得住所罢?萧卫,且领郑小姐往‘云客天’去。”
云客天是环海县内最好的客栈,离衙门约摸两条街,萧予戈这话一出,南楚柳下意识看向南楚杉,对方微蹙起眉头,似在思索。
“住店的事倒是不急,我原先已托人订好房间。本想请永武带我在城中四处转转,但见你依旧官袍在身,便不多打扰。”
说着,偏头对柳先生道,“舟车劳顿,我有些乏了,送我去歇脚处罢。”
柳先生得令,想到什么对萧卫道,“小姐与我住在城里的‘青永坊’内,若得空可来喝杯茶。”言毕,跟着郑栖昱走远。
见他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南楚柳开了口,“原来传闻中那位包下‘青永坊’的贵客就是她。”
“青永坊是何处?本官只闻名,不曾前往。”
南楚柳道:“青永坊内多为声色之所,入内的皆是城中或外地的富商巨贾,有时还有高官贵胄。至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是决计不会往那儿跑的,那里一颗花生米就抵得上赵老二好几担香干钱。”
“本官袖内只余秋风,自然是去不了的。”
“大人是环海县的父母官,若出现在青永坊,于他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这声色犬马的日子,多半还是要避开的好。”南楚杉撂下这话,自顾自地朝前走。
萧予戈惑道:“师爷莫不是还在为方才的事气恼?”
南楚柳睨他,“姐姐才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大人可知今日是何时?”
“已是月初。”
“既然是月初,那就对了。我姐姐每逢月初心里总是不甚痛快,其中缘由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总之莫要在这几日闹出事来,省得白白挨训。”
萧予戈似懂非懂地点头。
说话间,三人已至县衙门口,南楚柳要回万事屋取物,拐道而去。萧予戈凝望她的背影问王九,“这南家姐妹向来如此么?”
“大人这些日子与师爷朝夕相处,难道还未摸清她的性子么?咱们这位师爷看着还是个小姑娘,这心里可比我们这些汉子都还硬实,更别提她那拳脚功夫。不是我王九吹牛,放眼望遍整个环海县,能打过南师爷的不出这个数。”
萧予戈见他举起三根指头,心道,这南师爷竟这般厉害么?
“至于这南三姑娘,大人也瞧见了,性子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心眼很好,就是有的时候容易得罪人。听说早年间常惹是生非,南师爷这才遣她去打理万事屋事务,久而久之,这脾性就变得温和些了。”
萧予戈又问,“这万事屋是何人所设?又因何而设?”
“是南夫人的手笔。夫人出嫁前是十村八店有名的讼师,嫁于南大人后依旧在公堂上口若悬河,但自打有了南先生,夫人便鲜得空闲打官司,但心中还是时时惦念有冤难审的百姓,于是就跟南大人合计建立了万事屋。”
萧予戈点头,赞道:“南夫人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书房的凳子还未坐热,周嘉海禀报人已带到,现在衙门口待命。萧予戈瞄向南楚杉,后者已然停笔起身,他也跟着站起,由周嘉海引领往公堂去。
葛老爷与苏秀才跪在堂前,大气不敢多喘一声,萧予戈翻看桌上公文,挥手招来萧卫,轻问道:“怎么没有仵作房的记录?是被遗漏了么?”
“说是稍后亲自送来。”
萧予戈直起身子,萧卫随之退回原位,惊堂木响,例行的喝问接踵而至,因二人俱属被告行列,就依照年纪大小回话。
“大人在上,草民葛建征,家中行五,相熟的人都称我一句葛老五。请县太爷大人定要为我的女儿惜芸做主,惩治这个杀人凶手。”
他抬手指着一脸苦闷的苏秀才,“若非他甜言蜜语利诱,惜芸怎会这样早就失了性命?”
萧予戈严肃回应,“葛小姐之死本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苏秀才,轮到你了。”
“大人万安。”
苏秀才俯身一拜,低着头开始做自我介绍,嘚啵嘚啵地说了好一大通,如若不是南楚杉出声阻止,恐怕他还要道出自己四舅幼年掉土沟之事。
“你只说自己与葛小姐相识的经过便是,旁的切勿多提。”
苏秀才拢拢袖子,许是弯得有些累了,便稍稍抬起点身子。似乎越来越觉着难受,索性就学葛老爷的样子,挺直后背面对堂上人。
“小生与葛小姐是在书坊中相识,只一眼就觉天雷勾地火,此生非她不娶,而葛小姐亦是如此。因葛府家教甚严,小姐与小生并无做出任何超乎礼法之事,许多时候都是托小姐的贴身侍婢彩芜来去书信。”
“小女向来循规蹈矩,一定是受你唆使,才动了私奔之心。”葛老爷停在膝上的拳头泛白,言语间也蕴藏几分怒意。
苏秀才忙道:“倘若不是葛老爷你强行要将小姐嫁予他人,小姐又怎会冒这样的险来请我带她离开。”
他冲萧予戈作揖,“小生自知能力不足,连自己温饱都快成问题,自然不敢再让小姐与我受苦。所以,那日才会大起胆子偷入葛府找小姐详谈。”
“葛老爷,你既指认苏秀才犯下杀人重罪,可是有人证物证?”
葛老爷连连点头,“小女的侍婢彩芜和青荽都能作证。”
“她二人可随你前来?”
“是是是,就在外头等候。”
萧予戈轻笑,“但本官这儿也有证言指认你为杀人凶手。”
“这,这怎么可能?”葛老爷的脸色白上三分,“我怎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这样的狠手?”
“黑白与否,待人证上堂便知。”
彩芜、青荽、任小雨三人列成一行,跪在葛苏二人身后。萧予戈问话时,三人分作两个阵营,均有自己的说辞,且极为真诚。
萧予戈听完,再度唤来萧卫问验尸的事,萧卫心里也是疑惑,便请缨前去问询。
南楚杉完成目前的记录,对萧予戈比了个手势,萧予戈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但眼神触及任小雨,倏地了然。
“任小雨,你方才说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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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见到老爷与小姐争吵?”
“戌时。”
萧予戈看向彩芜和青荽,“府内花匠是在何时发现的尸身?”
二人异口同声,“未时一刻。那时日头仍烈,我们绝对不会认错人。”
“你们在未时见到葛小姐的尸身,而同日戌时,任小雨又见到小姐与葛老爷争吵。任小雨,你见到的是鬼怪还是?”任小雨垂头不说话。
彩芜陡然咦了一声,萧予戈问及缘由,她恭敬回道,“民女只是觉着有些奇怪。”
“因何奇怪?”
“我们出府时还见过冬雨,她说自己要去陪刘婶去邻镇买东西。而且,她今日穿的也不是这件衣裳。”
萧予戈微讶,正见萧卫进来,接过他递上的报告,粗粗阅过一回,问道:“苏秀才你的确是在巳时二刻离开的葛府?”
苏秀才用力点头,“葛府的门房能为我作证。”
在外听审的周嘉海悄然退出,很快带回一名小厮打扮的青年。青年入堂介绍说自己是葛府的门房,可以证明苏秀才的话为真。
“这日除苏秀才外,可还有其余外人入府?”
门房赶忙回应,“小人盯得牢牢的,就苏秀才一人来往。”
萧予戈点头,“青荽,你说小姐当日神情有些奇怪?是怎么个奇怪法?”
“小姐难得在房里用饭,而且还不让我们侍候。且我们在收拾小姐的遗物时,发现小姐房内少了不少珠宝首饰。”
“葛小姐是在门内传话?”
“不是,是在我们送上绣布和针线时吩咐的。”
“那时为何时?”
彩芜与青荽面面相觑,“巳时,巳时三刻。”
“此案,本官心中已然有数。”说着,他拍响惊堂木,“葛老爷,苏秀才,你二人无罪,速速离去。至于彩芜、青荽、任小雨三人涉嫌作伪证,押下待审。”
彩芜三人磕头,连声喊大人开恩,这葛老爷却是皱起眉头问道,“那小女究竟因何而死?”
萧予戈令他二人起身,又让萧卫将报告和物证递给他们,“齐仵作验尸后发现,葛小姐除前额有硬物撞击的痕迹外,并无其余外伤。苏秀才离府后,葛小姐还能当面吩咐侍婢,即证明苏秀才并非杀人凶手。而葛老爷,据你所言,当日因外出参与宴会,亥时才返回府中,自然也不是凶手。依照报告上的陈述以及本官的推断,葛小姐的死极大程度上是个意外,应当是着急赴约,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撞上花园池塘旁的石块,失血过多而亡。”
葛老爷捏着报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顿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的苏秀才也是频频抬手拭眼。
“至于彩芜,青荽,冬雨三人,因在公堂上作伪证,暂且押入大牢待审。”
“退堂!”
衙役们带彩芜三人退远,苏秀才与周嘉海一道搀扶哭得像个泪人的葛老爷离衙。
南楚杉停笔等墨干,见萧予戈要离开,出声叫住他问道:“葛小姐的案就此了结?”
“目前看来,她的死的确没有多少他杀的可能。但,这起案子还没有结束。”他从袖间抽出一张纸交到南楚杉手中,“师爷见多识广,应当能辨出真伪。”
纸上墨迹清晰,像是近日写就,南楚杉扫视一眼,回道:“确为典当行的票据。”
“师爷且再仔细看看。”
南楚杉重新聚精会神,惊道:“葛小姐手中也有一支镂金藤团粉珠钗,这会是巧合么?”
“世间何来这样多的巧合,不过都是粉饰的必然罢了。”
22. 请君入瓮
这晚饭还来不及吃,就有人匆匆来报案。在堂前见着来人时,萧予戈和南楚杉对望一眼,她不是正在地牢里么?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大人,我听他们说我被下大狱了,这是真的吗?”
女子双手交握,紧紧地垂在身前,“是因为我从临洋过来做工么?可我是在禁令发布前来的,带我前来的大姐可以为我作证。”
萧予戈试探性地唤道:“任小雨?”
女子回应,很快改口道:“我现在在葛家做工,大人还是叫我‘冬雨’罢。”
“你听谁说的下狱一事?”南楚杉问。
冬雨怯道:“是葛府的侍婢姐姐们,还说彩芜和青荽两位姐姐也被关押了。”
“何时听来的?”依旧是南楚杉的声音。
“是两刻前。”
两刻前?萧予戈满腹疑云,一刻前刚有狱卒前来禀报彩芜三人的情况,难不成这位冬雨有移形换影的神通?
“冬雨,你认识我么?”
冬雨瞧着南楚杉好一会儿,“您是南师爷吧?我在临洋县听过您的名号,您在我们那儿可是这个呢!”
她高举起大拇指,“要说认识,我们临洋县的人可都认识您。”
萧予戈心说不对,引她走到一边,又让人搬了张椅子来。
冬雨起先有些推脱,但架不住萧南二人热情,坐下后有些不甚好意思地问道:“你们是要给我吃玉米?”
“什么玉米?县衙今晚只有地瓜。”萧予戈说。
“我们那儿有句土话‘送大棒前先给根玉米’,大致意思是,在告诉别人坏消息前先要给他尝点甜头。我现在觉着,大人与师爷就是在给我吃玉米。”
萧予戈摆手,“冬雨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请姑娘解疑而已。”
“大人请说。只要是我知道,一定都告诉大人。”
萧予戈抛给南楚杉一个眼神,对方波澜不惊地发声,“冬雨姑娘,本月初二戌时,你在何处?”
“初二?”冬雨认真思考,“那日我与阿清婆还有几位长工姐姐去郊外烧香,回来后就得知小姐丧命。我那夜睡不着,还让同屋的姐姐陪我睡觉,她还给我说了个故事。我想师爷应当也听过罢,就是县里一直流传的狐狸娶亲的故事。”
初二烧香?萧予戈心里有些纳闷,不该是初一十五么?这环海县怎就这般特立独行?
南楚杉点头,“这故事我自小便知。”
又随意问了几个看似紧要的问题,随后就放冬雨回去。冬雨出门前再三确认,南楚杉微笑颔首,示意她能离开,还叮嘱她路上小心注意脚下,冬雨连着应了两声,兴冲冲地往来路去。
萧予戈倚在门边,双手环胸,望着她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这才说道:“你信么?冬雨的话。”
“大人呢?”
“本官相信。但牢里那位,本官却是有些迷糊了。”
南楚杉笑,“恐怕对方另有所图。”
晚饭过后不久,牢头依着吩咐提任小雨来书房,萧予戈思索良久,还是决意屏退屋内所有人,只余他们两人。南楚杉面色不善,却还是跟牢头出去,顺手带好门。
确定脚步声远去,萧予戈放下卷宗走过去令她坐下,又沏好一杯茶推近,公事般笑问道:“任姑娘,打扰你歇息,真是不好意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人就不怕传出流言蜚语。”
“本官自认与姑娘清白得很。”
任小雨笑,“若是我让大人不清白了呢?大人应当知晓,女子的名声忠于一切,断然是不会被拿来顽笑。”
说话时,她余光掠过窗边一眼,面上笑意加重一分,这衙门的猫果然不生分。
“毁了名声,对任姑娘而言并非好事。”萧予戈含笑握住手中茶杯,“不过,若是换成男子,大抵无碍。”
“大人什么意思?”话音刚落,任小雨只觉脸上一湿,萧予戈竟将茶水统统泼到她脸上,好在茶水偏凉,不至于烫伤。
正想发难时,就见萧予戈指指她的脸颊,“皮掉了。”
她冷笑眯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自下而上连着头皮一道撕下,随手丢到地上,萧予戈低头瞧了瞧,居然是完整无损的人/皮/面/具,再看对方面容,是张年轻秀气却又令人记不住模样的男子脸蛋,因问道:“永武斗胆询问阁下名姓,可是在江湖道上混迹?”
“智桥。”
萧予戈微怔,“阁下为何扮作任小雨的模样以身犯险?难道不怕本官将你治罪?”
“我与大人不是初次见面。大人可是记得当日曾答应过我,若我有冤来投,你必审判。”
“你,你是那日的黑衣人?你想与本官报什么案?”
智桥似笑非笑,“我要报的可是大案。大人可敢审理?”
“本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何不敢?”
“这话说得真是感天动地。”智桥鼓了两下掌,“既然大人允许,我便说了。”
萧予戈比出‘请’的手势,智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草民要告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鼻尖,笑意更盛,“你要告本官什么罪?”
“欺君。”
“这可是杀头大罪,本官还未愚蠢到这般地步。”
萧予戈重新续好茶,沉静饮下一口,“况且智桥先生应当知晓,诬告朝廷命官同属大罪,重者可判流放之刑。本官权当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智桥先生还是同我说些正经话罢。”
“那我便与大人说个故事罢。许久之前,有一户世代耕田的农家,男人每日晨出晚归,兢兢业业地守着自己的田地,期盼它能够丰收,好养活自己的家人。可是好景不长,这名农夫被人举报说是跟着邻居一道昧下地主家的金子,还打算一走了之,这地主自然不肯罢休,将他二人告到公堂上,大人觉着,这起官司会如何判决?”
“自然是将诬告者绳之以法,换这位农夫及其邻人的清白。”
智桥摇头,“结果恰恰相反,这举报人与审理此案的官员沆瀣一气,硬是判了农夫和邻人重刑。而农夫之子听闻此事,决心要为父亲翻案,但因着人微力薄,加之对父亲不利的流言越来越多,竟寻不到一个帮手。大人觉得,他会如何做呢?”
“本官不知。”
“说来我也颇为震惊。这位少年竟冒了兄长之名上京赶考,后来高中状元,成为一方长官。”
萧予戈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结果。那这位少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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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为父洗刷清白?”
“此事恐怕只有少年自己才知。”
“少年的事暂且搁在一边,毕竟与眼下相去甚远。”萧予戈清了清嗓子,“智桥先生,可否告知本官,你为何要盗取易大人府中宝物?且盗取的又是何物?”
“自然是件好东西。”智桥笑得意味不明,“正是多亏有它,我才能确定自己的推断。”
“哦?竟有这样神奇之物?”
“此物大人也见过,就是那条大黄狗。”
萧予戈垂在身边的左手不自主地紧了紧,手上的伤分明已经痊愈,如今却又开始隐隐作痛。
“大人可要治我的罪?”
“你犯下多起盗窃罪,所盗之物价格皆是不菲,本官自然要将你捉拿归案。”
智桥指尖摩挲光滑的青瓷杯,“若大人真想将我定罪,我身处的不会是书房而该是公堂。说到底,大人还是想放我一马。”
萧予戈道:“你为本官提供过线索,于情于理,本官都要还你这个人情。”
“我听不懂大人的意思。”
“那封举报阮家买药的匿名信是你写的罢?虽然字迹刻意被丑化,但还是与你先前寄出的预告状相差无几。”
智桥道:“大人不愧为北都所前掌事之子,观察的确入微。”
“你走罢。下次再见,本官不会轻饶。”
“走之前,我要提醒大人一句,常在河边走,怎可不湿鞋,大人还是早些离开这淌浑水。”说罢,他启窗而出,身影轻如飞燕,跃过几个屋顶后便不见了踪影。
萧予戈望着无边际的夜色好一会儿,才伸手关窗,转头时恰扫见对面人影退开,眼里霎时浮上一层杀意,但又很快消失殆尽。
南楚杉若有所思地行走着,不留神撞翻对面人,赶忙道歉。
来人疑问道:“姐,你怎么了?很少见你这样恍惚过,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只是在想些事情。”南楚杉干巴巴地扯起嘴角,“对了,你不是在万事屋里查粉珠钗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要是没有发现,我敢在你眼前乱晃吗?吃饱了撑的。”
南楚柳自怀里摸出个布包,里头装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粉珠钗,说道:“左边这支是我托萧卫去当铺赎回的葛小姐购买的珠钗,右边的则是蓉香购买的那支。”
南楚杉蹙眉,“先前不是说她的首饰都不翼而飞了么?这又是从何处得来?”
“是有人在郊外的山上拾到后送至万事屋的。”
“我瞧着并无什么差别。”
南楚杉自个儿的首饰不多,且自打小时候摔坏过娘亲的金钗后,她便对这等制作精巧的珠宝玉饰敬而远之。
南楚柳道:“起初我也是这般想,直到大哥告诉我他一位江湖朋友的传信方法后,我便发现其中的端倪。”
只见她先拿起葛小姐那支搁在腿上折成两半,在南楚杉无奈的目光下,又折断另一支,将二者的断口递上前,“姐,你现在能发现不同了吧?”
“蓉香这支腹内中空,似乎可以藏匿书信。”
“但依着形式来看,其中的东西定然已被人取出销毁。”
南楚杉抿唇,握着两支珠钗的手收得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