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探杏红》 第1章 第 1 章 岁至冬末,大雪三日, 水天共一色,寒白湖上景,冰清玉莲栩栩生。 潘地异姓王的世子,生性好动,时有逆行,实属于三天不看,瓦房被掀了个干净。 前些日子,异姓王世子在冰面上滑行,一个不当心,直直摔了一跤。 所幸没摔坏脑袋,回王府的当夜发起了高烧,异姓王训世子半夜,世子烧昏了头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在父王的训话中睡得极香。 世子在王府安生了好些日子,病一好,史鸿仪继续自己放荡不羁的闲散日子,轻功上墙瓦,从往日一样的路出去。 翻新的破院子,在史鸿仪的记忆里有些扎眼,原本破得不能再破的破院子竟然变新了,史鸿仪来了兴致,是要好好看看是何许人也。 从外墙瓦上跳跃到破院子的屋瓦上,怎么也没想到,这砖瓦松动,史鸿仪刚踏上去, 砰—— 史鸿仪整个人都摔下来,直接摔到了屋里边。 人没啥大事,史鸿仪扶着摔疼的地方站起身,侧目发现了被他砸坏的桌子和一把低廉的琴。 他又闯祸了,史鸿仪想。 下一刻,崩坏的琴木上出现一只骨节凸明,青筋色如翡翠的手。 琴的主人一言不发,素蓝色的衣裳好不儒雅,淡眸鸦却疏疏,身好似青枝傍树,貌同青绿色的媚,像名人篆字的美逸,更似妖精成了人。 史鸿仪觉得特别愧疚,怎么能让妖精,啊不,怎么能让...呃,还是叫妖精吧,怎么能让妖精伤心呢! “我不是故意的,你说个数,我赔给你。”史鸿仪惊疑不定的说。 妖精把琴抱起来,鸦却的淡眸子毫无波澜的看着史鸿仪,“不打紧。” “不行!”史鸿仪像是着了魔,胡乱的打了鸡血,“我必须赔给你!” 妖精:“那赔把新的琴给我吧。” “行!”史鸿仪爽快的答应,复又,“我姓史,后两字,叫鸿仪。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文芍拙。”妖精收拾着残局说。 史鸿仪先他一步拿到扫帚,“我来吧,我来吧。” 他经常犯事,父王见次数多了,气得不让人去给他收拾打扫,所以史鸿仪收拾残局很是得心应手。 文芍拙看的出史鸿仪身份不简单,衣袍用的宋锦,指中戴着一枚帝王绿板指,额间金缕丝点翠扶额,腰间白玉带。 心中猜疑不定,文芍拙略是小心的开口,道:“您不想会干这种下活的模样。” 史鸿仪一边干活,一边答话,“我经常闯事,我父...父亲让我自己收拾了去,一来二去自然就会了。” “原来如此。”文芍拙退步道,他转身去烧水,准备煮茶招待来客。 里屋四下无他人,史鸿仪放缓了来,环顾四周,左看看,右看看,里屋对史鸿仪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子来说,简直是家徒四壁。 茶煮好时已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早早干完活的史鸿仪坐在里屋,眼睛盯着屋门外的大门看。 “我看你生的极好,可有婚配?”史鸿仪特别自来熟。 文芍拙:“没有婚配。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婚配。” “嗯?”史鸿仪感到奇怪。 文芍拙毫无芥蒂道:“我现在,是景知府养在外边的男宠。” “哈?”这对纯淬的史鸿仪来说,简直如遭雷劈。 印象里,他认识文芍拙口中的景知府,对方早年是个有名的举人,长得很俊,差一点就成为探花,却是个断袖。 景知府是长得俊,但是他史鸿仪可比那景挽因更俊,更何况对方还老了,“你喜欢他什么?” 面若含笑,文芍拙说的话特别的不真切,“我能靠他活的很好,至少比只靠我自己活的好。” “哦~”史鸿仪不理解,“但他年纪大了。” “我和景知否差不了几岁。”文芍拙说。 史鸿仪:“他今年都到而立之年了!” 文芍拙:“我比景知府小上五岁而已。” 史鸿仪突然闷得慌,他今年才十六!这个文芍拙难道只喜欢年纪大的?那也太恶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年轻的,反而喜欢年纪大的! “你怎么气鼓鼓的?”文芍拙问。 史鸿仪双手抱胸交叉,“吃撑了。” 第2章 第 2 章 乐器行门上,史鸿仪想起来自己不大懂这里面的门道,人一双眼睛长着东西是好是坏,倒是还能辨别一二。 冬雪堆在街道边上,每日负责清雪的人天没亮就扫雪去了,市集的雪堆各堆在商铺两边,雪地被踩出无数个脚印,大雪这几日,没几家商铺开着,这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想费无用尽,除了药铺,没有谁会大雪寒天的去别的铺子。 大雪结束后几日,是艳阳高照,雪融化了不少,市集短暂的恢复热闹。 在史鸿仪的记忆里,他路过几次卖乐器的铺子,这一回想找,确怎地也找不着,还是通过问人,这才找到那卖琴的铺子。 和其他的铺子不同,卖琴的铺子只开了不到一半的门,铺子的主人也不指望这些日子能有生意。 平日里不是有家底的人,没人会无故光顾卖琴的铺子,铺子的主人见有人进来,整个人还处于冬困中,招待客人没有几两劲。 铺子里的琴看上去都是些好的,史鸿仪不知是如何挑的,看了半天找到了一把自己最满意的。 结账出去,铺子外下起了雪,史鸿仪没有带伞,一路回去必定落白,他懒得费时去找马车,迅速的飞檐走壁回府。 进府时,正好赶上府里新出炉的糕点,史鸿仪想好了明日什么时候送琴过去,闻到糕点的香味,又想着,不如也带一点过去。 热乎的糕点配上热乎的好茶,很快便暖和了身子,史鸿仪吩咐人再拿点茶叶,顺带再捎上些糕点。 正吃着茶,异姓王就来到了史鸿仪住的院子,史鸿仪的父王两鬓斑白,留着胡须,眼睛亮而有神,史鸿仪的母妃曾说自己丈夫是美鬓公,史鸿仪倒不见得。 乖顺的叫人和行礼,史鸿仪很快就恢复了自己的本样,和史屈崇大眼瞪小眼。 史屈崇看到史鸿仪带回来的东西,“你的病才刚好,记不住教训,又出去胡耍。” 史鸿仪恭恭敬敬地给人敬茶,父子俩其实挺和谐的,“我这人闲不住,您是知道的。我这一次出去,是办正经事去了。” 史屈崇:“你总是不让人省心。所幸你从未闯出过大祸来。” “父王啊,你这是又想到了别家的人,我虽粗蛮,但好歹是个明事理,知道分寸的人。” “嗯,可别再病着了。”史屈崇叹息,“等开春我们得去京城一趟。” 史屈崇同他讲述了最近的消息,他们的封地是远在京城,但有那一个举人的知府在,圣上的眼睛就会盯着这处地方。 “前方吃了胜仗,却损失惨重。我是靠打仗封了王...这次进京,你我父子有可能会被发配到战场。”史屈崇说出了心中顾虑。 安稳的日子,史屈崇明白是过不长久的,但这未免也太短了,从史鸿仪出生到十五岁以前,史屈崇就一直归期错乱不定,在家里还没喝上茶,就又要前去赴命。 如今前方到了不能吃败仗的时候,整个朝堂上下没人会不清楚。 “父王觉得这仗要打多久才会结束?”史鸿仪问。 史屈崇:“至少要三年。把前方的异地收归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3章 第 3 章 种子种在冬天,没准一下子就死了。 翻墙落地一气呵成,背着东西脚踏雪地,院子里是分堆的雪,可见院主人今个儿清扫过雪,炭烟从屋内飘出,屋里的人正用煤炭取暖。 史鸿仪人还没有进去,先被炭烟呛了一下,敲响没开的一半门,以此来告诉对方有人来了。 文芍拙把人请进来,壶子里的水还热着。 史鸿仪拆开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并询问对方,“这把琴怎么样?” “极好。” “那行,”史鸿仪一顿,“我还带了些糕点和茶叶。” 为了不让糕点冷下去,史鸿仪就着烫热,把糕点包裹放在胸膛,这项举动着实惊人,文芍拙被吓到了,连忙去找药。 史鸿仪不明所以,“你去干什么?” 文芍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给你拿点药,擦一擦。” 史鸿仪吊儿郎当的说:“用不着。我向来皮糙肉厚。” 史鸿仪把人拉回来,“这点东西还烫不伤我。你要是不信,就来探一探。” 说着,史鸿仪还真就扒开了自己的衣领,文芍拙看见了一大片烫红的皮肤。 文芍拙过意不去,“还是上点药吧。” 文芍拙十分坚定的去找要给人擦一擦。 看着文芍拙的背影,史鸿仪愣愣的笑,倒是出了几分浓情蜜意。 文芍拙给他插钥匙的靠近,史鸿仪一心只顾着盯着对方看,竟鬼迷心窍的吻了下。 反应过来的史鸿仪退回去,没看见文芍拙有一丝排斥,史鸿仪就算是个木头也明白了,抓住文芍拙的手腕,“你也对我有意,对不对?” 文芍拙极为坦诚,“对。” 史鸿仪笑问:“那你的知府大人怎么办?” 文芍拙放下手,“等院子的花开了,我就会南下。” 史鸿仪抓住对方手腕的手,用上了力,“你要离开?” “露水情缘,不可用来安生立命。”文芍拙看得很开。 史鸿仪:“你倒是看得开。我还以为我们能有几十年光阴。” 文芍拙笑了笑,笑容像个苦瓜,“我竟不知道,你会有这么不真切的想法。” 屋内正暖和,史鸿仪一把抱起文芍拙,床榻受着两人的重力,帐暖春香的风月事,彼此心照不宣。 知府要调回京城的消息传开得极快,京城的风霜大,文芍拙不觉得自己能在京城苟活,便辞了知府。 史鸿仪不置可否,京城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天子脚下的日子难以好过,他自己又要顾及家人,要是天子命他父子二人前往战场,风花雪月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软肋。 好不容易和人通了情意,史鸿仪实在难舍难分,温存一觉睡醒,院外的敲门声扰人清梦。 史鸿仪见旁边的人还未睡醒,只好起身穿衣,替人前去开门查看。 院门一开,这一看,颇有撞破红杏出墙之味。 “见过世子。” 阴鸷的男人站在院门外,颇似寡修罗。 史鸿仪侧靠于门沿,脖颈上的痕迹露在风中,无言的煊赫,“景知府,别来无恙。” 第4章 第 4 章 “不曾想,世子竟有偷人的爱好。” 史鸿仪站直了说,“知府大人,何必纠缠不休。他可是辞掉了你的关系。” 景知府:“我并未同意。” 史鸿仪觉得对方有点嘴硬,“这不需要知府大人你的同意。” “如今,我和他两情相悦。” “世子,”景知府话锋转变,“你们门不当户不对,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史鸿仪把笑收了回去,“是不当不对,但那又如何?谁知道人能有几日可以活,难得遇见个喜欢的人,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景知府神鬼对不上的说,“世子真是口齿伶俐。” 两人势气难和,便是不欢而散。 不过几日的时候,得到春光好的史鸿仪,心中不免顾虑起进京一事,此后和文芍拙一别,有可能此生再也不相见。 他想要情缘长久下去,思来想去也没个好法子,只怕他有心,对方并无意。 雪停或不停都拦不住世子翻墙的动作,有几回又遇到了敲院门的景知府,一来二去,势气难和的事情便被人知道了。 异姓王世子年轻气盛,景知府稳重沉气。 开春时节一到,院里的种子长了芽,万物复苏的春,也让人有了琴瑟教学的事干。 隔几日,文芍拙就会清点一次钱财,数合适了便全到钱庄。史鸿仪见了便趁其不注意,迅速混了些自己的进去,这让出门从不带钱财的异姓王世子,带上了钱财出门。 事偷摸干的多了,肯定会被抓个现行。 某一回,史鸿仪就被文芍拙抓了个现行,史鸿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塞进去。干完以后闲得转悠,假装自己很忙,有点像掩耳盗铃。 文芍拙走过去把属于史鸿仪的钱拿出来,史鸿仪这回慌忙按住对方的手,“哎哎哎!” 史鸿仪连连惊叹,“给你就给你了,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文芍拙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去查账,莫名其妙的变多了那么多。” 史鸿仪空着的手拍胸膛,“我有的是钱。” 文芍拙迟疑,“真不要了?” “是给你的,哪来的不要了。”史鸿仪纠正道。 两人把钱财一起存进钱庄,史鸿仪不急着回去,他把人拉去游湖了。 春天的冰面化成了水,船渡在绿水上,湖面浮色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回暖的时节方便了一些沿湖洗衣的人,翡翠湖面上有蜿蜒曲折的亭道,彼时正合意散步。 比起在陆地上闲游,不如找一番游船过一圈翠湖。 乘坐在船上,史鸿仪提起自己顾虑的事,“再过些时日,我就要进京了。” 文芍拙怔目的看着他,“是吗...” “你会不会舍不得?”史鸿仪问。 文芍拙很肯定的回答:“会。” 他拍了拍史鸿仪的手背,苦涩的笑意不真不假的挂起,“老实说,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我没有任何能配得你的地方,也给不了你同等的付出。我们在一起很荒谬,我常常希望你只是一时兴起。” 手腕转动,史鸿仪握住了对方的手,看着那双真如芍药般温和的眼睛,史鸿仪心中是万般触动,他依靠家族而生,倘若别去,要是天子下了旨意,他不能抗旨。 各种念头翻涌,史鸿仪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我绝非一时兴起,只恨我们隔着山海,不能长久下去。” 第5章 第 5 章 应是桃红柳绿,谈起湖岸边上的事,难免感伤不舍。 越是靠近进京的日子,异姓王世子越是心慌,纠葛难解,找人找得极为频繁,甚至留宿不回王府。 “院子里的花竟然生根发芽了!”史鸿仪惊讶,坐在院子墙檐上看着对方料理花草。 这日文芍拙长发扎了条围着脖子的辫子,本来想着盘起来,结果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簪子了。其实簪子之所以不见,是因为被史鸿仪顺手拿去做了念想,而史鸿仪今个儿带了一杖新的簪子给他。 “你的簪子被我拿走了。”史鸿仪说。 “什么?”文芍拙完全没猜到是对方拿走的,“你拿我的簪子干什么?” “为了留个念想。”史鸿仪说,“今天我带了一个簪子送你。” 史鸿仪说完,从墙檐上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黑翡翠簪子。 “这一枚簪子,是我爹娘送给我以后的妻子的,”史鸿仪把簪子送到对方手上,“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文芍拙盯着黑翡翠簪子愣了一会儿,“我不能收下这个簪子。” 史鸿仪劝道:“芍拙,你无需芥蒂。” 文芍拙解释说:“并非是芥蒂,你我不过是没有结果的露水情缘,和这一枚簪子送人的意义毫不相干,这一枚簪子的意义我担不起。” 史鸿仪好像料到对方肯定会这么说,万分坚定的说:“你担得起这一枚簪子的意义。” “何况我送这一枚簪子给你,是存在私心的,”史鸿仪接着说,“我也想留给你一个念想,以后当你看到这一枚簪子时,还能够想起我,和我们之间的露水情缘。” 文芍拙问:“此后我又该如何割舍?你把念想留给我,万一我一时冲动...” “不,”史鸿仪摇头,“我想我还是会,奔向你。” “你很会说笑。”文芍拙说。 两人一番交涉后,文芍拙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一枚黑翡翠簪子,史鸿仪激动的用这一枚黑翡翠簪子把对方的头发给盘起来,浓情蜜意中,忘了天,也忘了地。 知道文芍拙还会教人弹琴,史鸿仪也是很积极的向人求学,他让文芍拙手把手教他弹琴。 只是史鸿仪好几次控制不住力道,总是把琴弦弹断,“啊,又断了...” 文芍拙也总是无奈的把琴弦给修复补上,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教对方弹好琴。 两人一个有心教,一个有心学,史鸿仪很快就能够自己上手弹琴了,在王府中,异姓王看到世子在弹琴,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异姓王史屈崇极为震惊。 史鸿仪:“前些天。” “什么样的先生能这么快教好你弹琴?”史屈崇很疑惑的问。 史鸿仪笑眯眯,还挺自豪的说,“当然是一个极好的先生。” 史屈崇见人不想说,也不想探究对方的关子,难得美言了几句世子,因为还有事情要忙,很快离开了世子的院子。 第6章 第 6 章 柳絮四散纷飞,树叶婆娑摇晃,白茫茫好似鹅毛大雪。 二月初离别已有三日,访客中来了一位老熟人,正是景知府景挽因。 熟悉的阴鸷眼中,波光粼粼,景挽因似笑非笑,“好久不见。” 文芍拙回过神,行礼问候,但景挽因拦住了他,“你我无须多礼。” “鄙人见过知府大人。” 景挽因问:“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回大人,一切都很顺意,”毕竟是身份有别,文芍拙总要麻烦些的做足了表面功夫,“大人幸劳,如若不嫌弃陋舍,还请进来坐坐,好给大人添上些茶水。” 景挽因心里乌苦,他困于情场的不屑,日思夜想,总能幻听出琴声,对方好似就在身边,“有劳了。” 文芍拙恭恭敬敬的把人请进来,一通招待的忙乎,身后总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不必猜也知道是谁的视线。 在文芍拙心里,景挽因是他的同乡,和半个恩人,半个贵人,他不觉得男宠这个身份有多么贱,不过都是讨活的身份,景挽因为人踏实严律,文芍拙见人得了利,也是打心底的为人高兴。 “你是一个无情的人。”景挽因说。 文芍拙愣了一下,微笑道:“大人说的是。” “无情,自私,”景挽因握住对方倒茶的手腕,“但那又如何?我景挽因就是心悦你。” 文芍拙委婉的拒绝,“鄙人不配大人所爱。” “敢问什么样的人,才配得我所爱?”景挽因问。 “自然是和大人门当户对的人。”文芍拙说。 心悦的人反复把他往外推,景挽因知道这是文芍拙的本性,对方总是把他拒之千里之外,唯独出现了史鸿仪这个意外,史鸿仪离开封地已有三日,文芍拙身上好似依旧有着对方的气味。 “你为什么会爱上史鸿仪...”景挽因犹如喃喃自语。 文芍拙解释说:“大抵是缘分吧...” 景挽因轻屑,“想不到你还会相信缘分。” “为何不信。”文芍拙笑眯眯的说。 被握住的手腕一直没被放开,景挽因一用力就让文芍拙整个人都脱了力,好似胡闹也有个限度时候,景挽因压根不是君子之腹,他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心念着别人。 文芍拙被动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倒下,脱力的身体被景挽因打横抱起,手腕越是想要用力越是发疼,好像所有的筋骨都被人活生生的抽了出来。 踏出院门不久,那座被荒废又重用的院子被一把大火烧掉了,烈红的大火烧的特别大,渲染了人的眼睛。 簪子...簪子...簪子呢?! 恐惧的回想,这才想起簪子在他的头上,这几日他时刻戴着,这才免于簪子丧在熊熊烈火之中。 只是那把由对方送的琴,已然随着烈火而去。 如今只剩下一枚簪子作以念想,要是对方回来,看到了一地废虚,不知会是何敢想。 恐怕景挽因会让对方以为,他早已死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第7章 第 7 章 进京一段时间后,不出异姓王所料,他们父子被派去了前线打战。 听旨时的恍惚,少年的史鸿仪无异于接受有去无回的结局,果真是最糟糕的可能。 团圆饭吃得如同嚼蜡,夜半一个在院子站着,史鸿仪盯着月亮看了一个晚上。 史屈崇走进院子,本是来想宽慰一下,却看见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红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大丈夫,该哭就哭吧。” 史鸿仪倔强的嘴硬,“我没哭。” 给孩子递过去手帕,史屈崇顺带拍了拍史鸿仪的后背,“哭吧,反正又不丢份。” “你儿子我刚喜欢上个人,”史鸿仪把心里想不开的事说出来,“唉...” 史屈崇惊奇问:“什么时候的事?” 史鸿仪对此记忆深刻,“就在去年冬天,我病刚好不久。”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史屈崇问。 “我不怎么想,他一直劝,说我们有缘无分,”史鸿仪打心里还是不服气,他们好端端的怎么就有缘无分了,如今倒也真是应了文芍拙的话,“你儿子我断袖还断的不彻底。” 史屈崇极为震惊,“你是断袖?!” 本着不想再刺激孩子,身为老父亲的史屈崇硬是把自己的一口老气给咽了下去,“世事无常...” “父王,”史鸿仪特别坚定的说,“我这辈子可能真非他不可了。” 说什么大话!史屈崇这口气差点没咽下去,其实也没上的来,“唉!” 史鸿仪当然知道自己父王在唉声叹气,换做以前,父王定是要大气说教一通。 史屈崇无奈的降低底线,“这事别让你母妃知道。” 史鸿仪也不想让自己的母妃操心,“儿臣知道。” 父子俩各散各的,倒是把异姓王王妃闷在葫芦里。 一恍是多年过去... 少年长成,外境收归国土,立下显赫战功的人不胜其数,异姓王这些年没少走鬼门关,好在次次都挺了过来。 经过战场多年的熏陶,史鸿仪的技艺见谋逐步走向完善的成熟。见外境收归国土以后,也不管军功授不授予,跟着结识的人行走江湖。 “要说这位人物的功名,且听下一回——” 酒馆外的吆喝声不断,说书的故事也进入了尾声。 粗茶淡面也乐得自在,割痕错杂的手指用自己带的筷子吃面,额前碎发向两边碎碎的分散开,长发单扎一条粗长的辫子,头巾已经松乱。 和同行的人分开后,史鸿仪心里没有盘算,他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这些年里,文芍拙在他的记忆里反复出现,甚至是越来越鲜活。 关于文芍拙的消息一直打探,却都石沉大海,长时间行走江湖,虽然得到了不少门路,但还是无法慰藉他心里空缺的一块。 每每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他的脑海里总浮现,那一个在冬天挖土种花的身影。 曾经文芍拙居住过的院子早已经换了人,史鸿仪回去的时候,看到了缠绕在一起的凌霄花和红杏。 凌霄花的繁盛,好似从墙外探进了墙内,这么一探,便看到了墙内的红杏。 第8章 第 8 章 树是常青树,临时落脚的地方,窗外就是一棵树,虫鸣特别吵闹,窗外面又是一条窄窄的小巷,临近水粉楼阁,日日歌舞升平。 日子闲平逍遥,常常想起那时候的波澜,这些年来他再没有像当年一般心动,他回到过去,那里已经没有当初的人了,无疑是一场刻舟求剑,那时候不知道,现如今深刻体会。 救风尘的故事听了很多遍,踏在岁月大雨中,他找不回自己想救的风尘。少年郎多是不知愁滋味,匆匆过去天凉秋海,愣神的时候,史鸿仪在期许某一刻的重逢,他暗自反驳王公贵族哪里都是薄情人,旧情一念就成了痴儿怨女。 “失火了!失火了!”大声呼救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歌舞升平的楼阁起了大火。 史鸿仪不作袖手旁观,即刻前去救人。 但火势太大,微薄之力也救不了太多人,史鸿仪和其他人也只能尽其所为的救人,楼阁坍塌的声音震慑人心,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在楼阁里准备救人出去时,一个幼小的孩子突然被推向了史鸿仪,他来不及多想,肩上扛着两人出去,赶在楼阁彻底坍塌之前出去了。 史鸿仪刚出去不久,气开始慢慢的喘上去,一边咳嗽一边眯着眼睛往里看,他看到了压在柱子下面的人,心里是对无法拯救的惋惜和哀叹。 好像是命运的意有所感,那个被压在柱子下面的人抬起脸,他看着通往生机的路口看,嘴角的笑意带着解脱的意味。 史鸿仪惊颤,竟然是...他想要闯进去救人,下一刻,楼阁彻底的坍塌了,他找寻已久的人,死在了他的眼前。 倘若刚才他回一次头,文芍拙他就不会死了,不会... 哑舍的心痛令他跪下,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而已... 小孩扯住了他的袖子,“谢谢哥哥...” 史鸿仪僵硬的扭过头看,“......” 这是刚才被推到他身边的孩子,会不会是文芍拙推过来的? 如果是,那这个孩子就是文芍拙留下来的遗物。 “你叫什么名字?”史鸿仪嘶哑的问。 “小六。” 史鸿仪接着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哥哥,你是要赎我吗?” 史鸿仪坚定的回答,“是。” 这个孩子很快就被史鸿仪赎走了,同时追查起文芍拙近来的消息。 歌舞升平的楼阁失火的原因也在追查中,史鸿仪用了点手段给查案的人施威,不出半月,失火的原因水落石出。 尘埃落定后,史鸿仪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这个地方买下了一个院子,他觉得文芍拙死在这里,那么他的魂魄就一定留在这里。 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没能在一起,那么就让死后的他和活着的他在一起。 这是现如今最无奈的办法,也是现如今为数不多的念想。 院子里,史鸿仪像当年的文芍拙一样,种起了凌霄花和红杏。 终有一日,这两种花一定会缠绕在一起,就像如今的他们一样。 第9章 第 9 章 走不开的茫茫大道,行走时孤身一人,要问觉不觉得孤单,就好像在问哑巴为什么不说话,有些生来就喜欢孤单,在长久孤身一人行走后,史鸿仪发现自己爱上了孤单一人,除非是文芍拙还活着。 但是这不现实,所以他坚定的爱上了孤单一人。 “爹!卖豆腐的来了!” 每日都会有卖豆腐的在院门外吆喝,史鸿仪总让史单霜,也就是当年收养的那一个孩子,出去买份豆腐回来。 史单霜很快便把豆腐买回来了,看着少年郎回来,他不禁想到了远在封地的父王母妃,当年他带着史单霜回去上家谱,有了史屈崇最先知道的先例,母妃很快接受了自己儿子是断袖的事实,为文芍拙感到由忠的惋惜。 殉情的事情不是没有,异姓王夫妇是怕自己的孩子想不开殉情,基本上都依了史鸿仪,甚至是史鸿仪定居南方的事。 “爹,你又在想什么?”史单霜关上院子的门,问。 史鸿仪人到中年,有时候干什么都格外精神气,有时候又特别的颓废,像个病秧子,“唉,想当年...” 史单霜知道,这是他爹又开始准备胡说八道了,小时候他没听出来,长大了读够了书,自然也就发现了这里面的门道,基本上是牛头不对马嘴。 “你小子真是老大不中留。”史鸿仪恶人先告状。 史单霜无奈道:“爹,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我什么时候拿你打趣了?”史鸿仪死鸭子嘴,死硬不承认,“你可别污蔑我,过会儿我就跟你另外一个爹去告状!” 这另外一个爹,自然就是文芍拙。 史鸿仪给他立了个牌位,每天都会给人上香,在牌位面前碎碎念,经常对着文芍拙的牌位告状。 而史单霜有几次恰巧听到,后面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也学着史鸿仪的样子,每天一发现史鸿仪在文芍拙的牌位面前胡乱说话,史单霜就找个时机,给文芍拙上香告状。 “唉...”史鸿仪突然开始唉声叹气,“你另一个爹怎么就那么的狠心,这么些年都没给我拖过一次梦,他是不是在怨我?” “他不会怨你的。”史单霜这句话听上去是安慰,实际上,他清楚文芍拙的为人,虽然当年跟对方相处并不久,但是史单霜知道,文芍拙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能包容理智的去面对和解决。 “你这话空口无凭。”史鸿仪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说。 史单霜这好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爹,我只能说,信不信全由你。” “不过我倒是见你脾气挺好的。”史鸿仪说。 “可能是因为,我也是文先生的孩子吧。”史单霜笑道。 “哎对了,你上完私塾的课后,记得给我带新的话本子回来。”史鸿仪嘱咐道。 史单霜:“知道了,爹。” 史鸿仪爱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看话本子就是其中的一项,不过也难免有碰壁,看不下去的时候,那是因为他看到的,让自己不如瞎了眼的剧情。 第10章 第 10 章 幻想幸福是一种无奈但伟大的心境,一场不断续的幻想,支持着人活下去。 眼眸看到攀爬墙檐的凌霄花,红杏也探出墙去,它们变成两个人,世间凡俗扣锁不住它们的眼波鳞漾,花粉的的香甜包裹着荡漾的。 扎着花辫子的麻衣背影映现在史鸿仪幻想的眼眸中,时间一年又一年的消逝,心中许下多次的山盟海誓依旧没有褪色,那段情,是他细细维新照顾的珍宝。 “爹,该吃药了。” 一年的新春,史鸿仪突然就一病不起了。 大夫开了药,这药就一直吃个不停。史单霜觉得大夫这么开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去找了个靠谱的算命先生,给史鸿仪算了一命。算命先生给的结果是,他爹命数将近。 史鸿仪听说这个结果的时候,笑的很开心,他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哎,算命的都说我这病治不好,你怎么还老是给我拿药吃?”史鸿仪想不明白史单霜是怎么想的。 史单霜端着药,“要是不给你拿药,你就一直咳嗽,有时候还咳出血来。” 这话说的是一点都不假,反倒是史鸿仪完全不当一回事,史单霜心里那一个气咽都咽不下。 史鸿仪从未像现在这样一心想死,对方从来没有想过轻生,史单霜问过他爹为什么,史鸿仪回答说这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另外一个爹,更不想让他的父王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史单霜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话倒是真的...虽然他爹已经两鬓发白了。 “你这孩子又在想些什么?”史鸿仪问。 史单霜:“我在想,您现在已经不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史鸿仪笑诉道:“你这孩子简直是大逆不道。” “爹,儿子知错。”史单霜很诚恳的向史鸿仪认错。 史鸿仪压根没有有竞诉说他,“得了,这些年你也应该知道,你爹我呀,只是在拿你说笑而已。” 史单霜接过史鸿仪喝完药的碗,“我知道的,爹。” 门正好能看见院子的凌霄花和红杏,史鸿仪有事没事就爱盯着它们看,他总能在花的下面看到文芍拙站在那里,对方永远都不会转过身来看向他,但是能够看到文芍拙的背影,史鸿仪就觉得已经足够了。 “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老是盯着院子看。”史单霜问。 史鸿仪回答说:“因为你另一个爹就站在那里。” 这话听着特别的诡异吓人,史单霜却知道这是史鸿仪的想象,他爹只是太想念他另外一个爹而已。 “当年你爹我就是那凌霄花,意外走进了你另外一个爹的院子,带着你另外一个爹这枝红杏一起出到了墙外。” “爹,你是不是偷了别人的家?”史单霜问。 史鸿仪:“差不多吧。” 当年的事情不像话本子那么复杂,一下子就能够说清楚,只是他和文芍拙不能像话本子里的人一样幸运,他们不能相守在一起。 如今他命数将近,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番心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