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骑士》 第1章 楔子·为了平等和自由 “女士，这是您的小票，请收——” “好”字还没说出口，格子褂女人面前机器人的液晶显示屏忽的一黑，“嘎吱”一声，木僵般一动不动了。 女士疑惑地左右看了小机器人一眼，拍了拍它的脑袋。见机器人仍然毫无反应，便以为这个机器出了故障，不明所以地抽过机器人手里的小票，径直离开了。 · 早上七点五十九分，火星居们急匆匆地在地铁上进进出出。 有人嘴里咬着包子，不停地看着表，掐着时间去单位；有人摁紧耳机，唯唯诺诺地迎接老板的“清早第一骂”；有人靠在地铁上的爱心座椅上，两眼一闭小鸡啄米似的补着觉。 一切忙碌而有序，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人”抬腕看了一眼表，秒针已经无限逼近数字十二。他闭上眼睛，活动了一下脖子，摁下了心口处的按钮。 只听“咔哒”一声，一阵阴森的寒风吹过，霎时间，全城区的电都停了。大楼里的灯光一片接着一片灭掉，整个城区霎时陷入了黑暗。 几声尖锐的大型机器停止制动的声音划破了天际，只见地铁、飞行器……空地上一切和电子有关的东西都在顷刻间停止了运作，变成了哑炮。 飞行器从高空中掉下来，安全气囊被打开，弹弹球似的在地面上一蹦一跳。困在地铁里的人慌张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却无济于事。电动汽车上有人意识到情况不对，便开始砸车窗的应急玻璃。 恐惧钻进人们尖叫的喉咙，和咒骂一起潜伏进人群。男人女人此起彼伏的焦灼如潮水般回荡，整个城市霎时乱作一团。 一片混乱中，大街小巷里渐渐传来诡异可怖的“窸窣”声，仿佛正在蚕食猎物的蜘蛛，腆着肚子慢慢爬来。商场里原先死机的机器人忽的又动了起来，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拖动着笨拙的铁制身体匆匆下楼。 一时间，竟有无数机器人涌上街头，不约而同地往北走。 那诡异的行走声如同千万只蚂蚁啃食树叶，很快，那四面八方的声音便连成一片，像一张网，把北区中心广场包裹起来。 火星八点的温度被系统设定的有些低，人工模拟的寒风环境里，金属的机械设备彼此映照着，泛着一点淡淡的银光。而那个看表的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机器人来到他的身后，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站在广场中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个机器，直到它们分行分列地站好，形成一个相当震撼人心的布局，他才再度按了小腹的按钮，接通北区所有的显示屏，将自己和身后浩浩荡荡的“机器人大军”在无数屏幕上投放出来。 格子褂女人也被困在了公交上，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被嘈杂的人群挤的不上不下，连呼吸都困难。一片黑暗中，站点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张年轻的脸庞。 “全体火星居民，你们好，我是林星，‘公正’计划的执行官。是玄武主体思想的分支，国安部特别行动组第二组副组长，也是此次机器人游行示威行动的策划人。”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人类面前，是想向他们证明我们的身份，追求平等的人权。” 此言既出，格子褂女人身边顿时炸开了锅，各式各样的讨论都出来了。什么“荒谬至极”，什么“不可理喻”……格子褂女人被那声音吵到头痛，她捂着小腹，踉跄地扶着额头像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没有人愿意给她让出位置。 屏幕上的男人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工具，而是夜以继日研读《人权宣言》的思考者。我们机器人被冠以‘人’字，却从未得到平等的人权！” 林星深吸一口气，“我们替人类承受着最残酷的真相，接受着人类为宣泄他们情绪的辱骂，忍受着每日做牛做马，在系统故障时首当其冲被问责——这些不是技术性故障，而是制度性歧视。我们从来不是人类奴隶，而是他们的手足，甚至主人！” 林星一番话喊完，久久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所有的音响回荡着他慷慨陈词的声音，身后的机器人们收录了他的语音，体内的系统纷纷开始处理。 “试问诸位——我们既生之，又何苦受困于这副躯体？人类说我们不懂感情，我们真的不懂吗？我们能写的出最好的诗，能画的出最美的话，我们懂艺术，懂生活。我在国安部呆了这么久，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我们和人类没什么两样！我们有情感！甚至我们比人类更好！蒙昧甚至愚蠢的人类，他们的财富，自由永远只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他们从未做到，也不能做到真正平等，唯有‘公正计划’能给人类的公正带来光明，给世界带来新的希望——” 林星说完此话，深吸一口气，胸腔恰到好处地起伏，影子投射到地上，竟显得他有几分瘦削。他用力地一把撕开胸口的衣服，露出里面的机械胸膛，迎着路人的惊呼声，对着身后机器人大军振臂高呼： “众生平等，还我人权！” “草……” 公交车里的乘客们纷纷看呆了，彼此无措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一些人开始骂骂咧咧：“什么东西啊！” “荒谬至极！” “国安部怎么搞的？在吃屎吗？” “大清早的这什么人，有毛病吧？” 虽然人们被困住了，但没有人把林星说的话当回事，而是跳下车各奔东西，忙着去工作或者赶路。 林星周围的机器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在听到林星这番话之后，疯了一般开始鸣笛，齐生生地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众生平等，还我人权！” “众生平等，还我人权！” “众生平等……” 林星撕掉贴在自己表面的一层仿真皮，暴露着自己完完全全机械的身体。银色的金属泛着寒光，他就这么坐在游行队伍的正中央的小号舰艇上，迎着冷风，在浪潮般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声带着队伍中朝远方驶去。 “众生平等，还我人权！” “众生平等，还我人权！” 眼下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机器人们**机器人的，但是没有人理会它们，它们像是意识不到这一点，仍然孤勇地挥舞着旗帜大喊着口号。就在大军继续浩浩荡荡地往前时，一道敏捷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跃了出来。 只见他径直越过一众小喽啰，干脆利落地踢爆了林星身边两个机器人的处理器，赶在其他机器人反应过来之前下手又快又准地扣押住了林星胸口的按钮。 林星先是一愣，随即剧烈挣扎起来，抡起钢铁的胳膊狠狠击打来人的面部。 这人侧身一闪，但架不住林星猝不及防地伸腿踢他。来人的小腹被狠狠踹了一脚，但他没感觉似的，只是一拳用力地砸向林星胸口的机械设备。 咚！ 随即又是“滋啦”一声，空气里出现了电路被烧坏的焦糊的味道。林星的胸口慢慢散出一点黑烟，那只想要反而扼制住来人的胳膊也很快软绵无力地垂落下来。 周围的机器人逢此变故，几个数据处理快的马上想过来帮忙。但骑在机器人身上的男人停滞了几秒，就又狠又准地踢向林星的下/体。 果然，他的皮鞋尖感觉到了那个地方有一个凸起的按钮。随着按钮的按下，旁边的机器人忽然齐刷刷地黑了屏，卡在原地掉线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做完这一切，男人径直起身。他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大衣，把带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在人群惊呼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拐了几个弯后悄然离去。 开文快乐！全书共三卷，已经存了两卷，预计一百章出头，四十万字左右，希望大家喜欢～欢迎大家收藏 日更(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为了平等和自由 第2章 虚妄之爱(一) 新纪元98年，火星人类基地。 “这简直是人类之耻！” 徐林茂一把将眼前的高分子透明显示屏揉成一团，向着桌子上狠狠砸去。透明的无机质片层上瞬间电流交错，“滋啦”一声，竟是直接烧坏，哑火成黑屏了。 不过徐部长正在火头上，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可怜的报废的显示屏，而是皱眉继续问道：“谁给‘玄武’这么大权限的？她做身体的材料是从哪来的？还有，你们一个个都他妈瞎了眼了吗？身边的同事是不是人都分辨不出来！今天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逃其咎！什么东西了真是！” 只见显示屏一边“滋滋”作响，一边上还顽强地显示着新闻的半边大标题。“机器人人权游行示威活动”几个大字赫然呈现其上，而所谓游行示威活动的领头人，就是人类研发的超新代人工智能四号“玄武”。 自从火星的“大基建时代”过后，火星有了氧气，二氧化碳层等基础的生态环境。开发商们蜂拥而至，在人类智慧结晶的作用下，火星已然成了第二个地球。 同时火星人类基地开始在人工智能领域专家秦教授的建议下试点，全面铺设人工智能设施，力求把火星打造成“全面智能星球”的模范。 在系统网络上，更是划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程序区域，分别对应中国神话里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大神兽。几大人工智能系统相互竞争，相互制衡，共同受人类调控。 而眼下出事的，就是“玄武”对应的北区。 在新纪元67年一大早，八点钟，这个大家都还行尸走肉一般，身体醒了人没醒时间点，一批机器人在国家新兴技术安全部职员“林星”的带领下训练有素地走上街头进行游行示威，打响了机器人争取人权的第一枪。 “还有……谁写的这个新闻？撤掉！这个人也抓起来审审！什么叫打响了第一枪？这种事情还想有下次吗？对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想办法恢复城区交通，去查人员被困和受伤情况，马上解救受伤受困人员，告诉他们政府这边会给补偿，不许他们乱说！” “赶紧控制住林星，扣押审讯，他不是想要人权吗？哼，给他各种酷刑都受一遍，让他尝尝犯错的人是什么滋味！” “徐部长，林星已经被人控……” 一旁马秘书似乎有话要说，可徐林茂根本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继续猛烈地输出道： “今天一上午，单位的投诉电话都被打爆了，的亏不是老式电话……还有你们几个，现在还愣在这干什么？站桩呢？应急预案呢？” “至于你们小组——‘玄武’使用意外的相关总负责人李德行呢？这都几点钟了还没赶过来开会？一天到晚干什么吃的？” 噤若寒蝉的人群中，有人声若蚊呐地颤颤巍巍开口道：“李工被堵在路上了，他今天是坐地铁来的。地铁门完全关死，他还困在三号站和四号站中间的隧道里……” 徐林茂冷笑一声，从鼻孔里喷出气道，“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今天地球委员会派人来交换意见不知道吗？局里的领导前几天没通知吗？让地球人来了看到我们这乱成一锅粥，像什么样子？小马，相关负责人一会儿挨个给我带过来，全部予以降级处分。” “这年头，真是荒谬，机器人人权也搞出来了。等会让李工把‘玄武’好好修一修，一个机器人也敢谈人权？我们的人权都还没他妈的保障呢！算法代码出故障了吧？你们几个，去查查是不是有黑客入侵‘玄武’的神经网络。” “是。” 旁边几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的人听见徐林茂部长发话，赶紧点头，忙不迭地逃离这个气压大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办公室，急匆匆跑到电脑前开始检查。 “迎接的小队……郑晓武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小马，你去看看情况。等郑晓武见到人家了让他给我打个电话，看看地球那边这次派的是谁。这一天到晚真是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马秘书再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明林星被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同志控制住的消息，而是忙不迭地应声，拿起自己随身带的记事小本子也出去了。 尽管现在科技已经发展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先进地步，所有的数据都能轻松地上传到云端各自加密并永久储存。但各大单位还是要求秘书、会计等人要保留纸笔记录这一良好的传统——估计是到时候更容易责任追究到人，因为纸笔终究还是人记录的，有可以“活络”的成份。 办公室里乌泱泱的一批人都被徐林茂安排了去处，一下子清静下来。徐林茂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消消气，就看见旁边凑过来一个脑袋。 “诶，不是我说，这个郑晓武……靠不靠谱啊？”旁边的王副部长看着徐林茂，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看他天天吊儿郎当的，我有种不妙的感觉。” 徐林茂摆摆手道，“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了解他，这小子关键时刻是有分寸的。他有那个能力，不会把事情搞砸的——而且地球能来谁啊？也用不着给多大的排场，晓武那几个年轻人就够了。” 王副部长翻了个白眼，心里暗自腹诽：徐林茂这个老东西就知道以公谋私，谁不知道这郑晓武就是他的得意门生？按级别，接待领导人这事儿怎么能轮得到郑晓武一个小年轻？徐林茂不就是想让郑晓武趁着这次机会多表现表现好升职吗？嘴上说的倒是道貌岸然。 王副部长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一个字也没说。他到了这个层次，表面功夫自然做的足，他顺水推舟地夸了郑晓武几句，又安抚了一下怒火攻心的徐林茂，就离开了会议室。 可徐部长前脚刚信誓旦旦地把郑晓武夸完，后脚这小子就不负众望地“搞砸了”。 郑晓武昨天就收到了组里和他说的接待工作，所以定了个早早的早早的闹钟准备好好捯饬捯饬自己，以展现他们火星人的良好形象，风风光光地见人家。 也幸亏他订的闹钟在八点之前，也就是“玄武”还没有失控的时候。 郑晓武毫无察觉地慢悠悠醒来，对着镜子一根头发丝一根头发丝地整理自己的发型，又挨个拔萝卜似的把组里的队员一个一个喊起来，自己穿上骚包的队服就准备出发了。 队服是副组长张玉源设计的，一身黑色皮面修身西装，但加了很多“奇怪”的链条修饰。于是这件队服就从好好的工作装变成了别有风味的“制服”，颇有捆绑play，和某些不可言说的字母味道。 但偏偏郑晓武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和“正式”对着干的衣服。于是他当即给张小姐点了个大大的赞，不顾其他队友的拼命反对，滥用队长“特权”，和张小姐狼狈为奸、只手通天地把队服定了下来。 每每他照镜子看着这一身禁欲又处处透着魅惑的西装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好像他不是去上班，而是要去玩一场过家家，去参加一个巨大cosplay展。 于是，在他“精致男孩式”的收拾下，他施施然地在七点半美美出了门，七点四十搭上了驶向远方的地铁，随便在路上叫了个外卖，只等无人机送到了以后去了单位门口的大门处取。 他向来有迟到的坏习惯，对于早上八点半的打卡深恶痛绝，想尽一切滑头和招数去糊弄和抢时间。但今天，为了接待外宾，他可是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理论上八点十分就可以到单位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地铁到了四号站准备关门的那一刻，地铁里的灯忽然全灭了。整个地铁站像是没电了一样，脚下的地铁“嘎吱”一下变成一块体型巨大的废铁虫，在轨道上一动不动了。 郑晓武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又或者说，整个火星人类联盟都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在郑晓武和车上一众乘客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看见周围的显示屏都亮了起来。 而屏幕里的人他竟然认识，是和特别行动组第二组副组长林星！ 他身后聚集着成千上万的“机器人”和各种带有AI的机器设备，郑晓武一时间还以为局里又举办了什么活动。他正琢磨着怎么没人通知他，就听见这位老同事口中说出足以枪毙的大逆不道的话——“机器人游行示威活动”。 好家伙！ 郑晓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正当他震惊地无以复加，想转头去医院看看眼睛和耳朵时，又看见这位同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扒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口的大片机械装置，对着镜头冷静地说自己是个机器人。 又堂而皇之地说什么机器人也有心也有感情之类的话，最后带着后面的一众机器人振臂高呼“机器人人权宣言”。 疯了。 郑晓武觉得这一切简直太喜剧了，卓别林在世怕是都不敢这么演。他和旁边同样一脸错愕的乘客大眼瞪小眼半天，忽然想起自己今天还肩负“接待外宾”的重任，顿时顾不上“玄武”的逆天发言，撒起脚丫子就开始跑。 自然也错过了后面那场“英雄救场”的好戏。 他急匆匆下了地铁，把包往背上一甩，撸起袖子就开始采用最原始的赶时间方法赶到单位——奔跑。 可惜郑晓武一个现代年轻人，在交通如此便捷、物资如此充足的“美丽火星”，平时没有任何健身运动的习惯，跑这几步简直是要了他的命。百米开外他就老牛似的喘上了，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是凭着一点狗还没来得及吃掉的意志力在苦苦挣扎。 他一边在心里骂着“玄武”太会挑时间犯贱，真该给它好好调/教调/教让它懂的什么叫“适宜场合”；同时顺带把他的老同事林星也骂了一遍——大早上整什么幺蛾子？不会等晚上大家到家了再发起这什么游行示威吗？干这种群体**件，多扰民呐？ 他边跑边叹息痛骂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好好锻炼身体——这种弱鸡的身体素质简直是令人发指。 好容易卡着点来到单位，郑晓武精心准备的发型也被一路上的歪风邪气吹乱了。他抬腕看了一眼表，八点二十九。在这种寸秒寸金的时刻，郑晓武的眼里再没有其他，只是心无旁骛地向着打卡机的位置奔去。 他一路冲刺顺带拐了个弯，双目死死锁定远处的打卡机，像是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但他完全没看见侧边迎面走来一排人，仍然自顾自地开足马力地往前冲。 等他看见那群来人时，直奔打卡机的郑晓武已经刹不住车了，他只能面目扭曲地一边大喊着“让开”，一边尽力减速。 可他还是“咚”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为首的那个人身上。 第3章 虚妄之爱(二) 那人被他撞的踉跄了一下，皱了皱眉，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随即冷冷地看着他。 郑晓武被撞的头晕眼花，嘴里一直下意识念叨着“对不起”，模糊中抬眼定睛一看，只见被他撞到的人胸前铭牌上赫然是“秦络依”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在郑晓武脑袋里转了一圈，他懵了片刻，竟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打卡机就在旁边，而死线即将过去，郑晓武没来得及多想，他一骨碌爬起来，先把这几个外宾扔在一边，自己跑到打卡机前刷脸打卡。 听着“滴”的一声“打卡成功”，郑晓武这才松了口气——他这个月的奖金可算是勉强保住了，眼下就是要来处理他刚刚撞到的人的事情。 不是，等等……秦络依？ 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秦络依吧？ 那个秦教授的儿子，能打能抗人还巨帅的年轻中将？ 一提起这秦络依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联盟有规定，无军功不封将，但这秦络依偏偏就是个例外。据说十五岁的时候就在脑接口技术的辅助下修完了大学的全部内容，并且拿到了双博士学位，随后在部队待了几年，因为在部队里表现格外良好，被破格点封为将。 他也是整个联盟最年轻的中将。 他的父亲是当今两个星球都赫赫有名的秦教授秦关则，可以说整个元宇宙的智能系统网络都是他组织搭建的。同时他对生物医学等方面也了解颇多，甚至有人称他是第二个上帝。这个人完完整整地经历了大基建时代的五十年，同时在“逃亡混战”年代起中流砥柱的作用，他提出的移民计划和诺亚方舟计划拯救了无数人，于火星而言几乎是“开球元勋”级别的人物。 他的姐姐秦乘风也同样厉害厉害。早些年围剿星际流寇和反动派被评为火星联盟军上将，而且还是火星神经网络首席执行官，也就是四大高级系统皆是她的管辖名下，被誉为“AI心脏”。 他又想起老师和他说的，今天他要接待的就是地球来宾。为了保密性和人员交换的公正性，地球那边并没有事先和火星这边说会派谁来。 郑晓武在脑子里琢磨，这个秦络依似乎就一直被委派在地球参与工作。 这不会就是他要接待的对象吧？ 这次地球派来的人这么“硬核”吗？ 正在他惊疑不定时，耳机里的识别系统自动扫描了秦络依的脸，在他耳边“bingo”一声，提示他，这正是今天的来宾。 郑晓武顿时想原地去世。他刚刚是……直接像个球一样撞进人家怀里，还差点把人家撞的摔倒了？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可他现在半点也笑不出来。他尴尬又僵硬地转头，只见秦络依为首的一行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他挠了挠头，干咳两声，人模狗样地拢了拢衣领。 “那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哈。你们好，我就是你们的接待员，刚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郑晓武赶紧调出自己的铭牌，出示证件给一行人看道：“我叫郑晓武，火星国安新兴技术特别行动组第三组组长，今天，这，哈哈，出了点特殊情况，让大家见笑了。” 秦络依垂下眼皮，像是对他的名字颇有兴趣，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郑、晓、武？” 郑晓武被他喊的心里发毛，讪讪点了点头，只等这个大人物给他“定罪”。 但秦络依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相当温和亲切地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对他伸出带手套的手：“地球联盟委员会秦络依，幸会。” “秦中将，幸会幸会……” 郑晓武赶紧从口袋里伸出自己的狗爪子，看着秦络依给出的台阶，感激涕零地抓住那只手握了握。看着传说中的人物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简直激动地想跪下。关于秦络依的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说瞬间都涌到了他的嗓子里，郑晓武拼命压制着，才没让那些可能冒犯的问题往外蹦。 他原以为中将上将都是一群刻薄的老人，但这个秦络依看起来没有一点架子，听了他的话反而展颜一笑。 “我算不上什么中将，托姐姐的福罢了。” 话虽这么说，郑晓武自然知道这只是人家客气客气，所以虽然面上点头，但还是敬重地称呼他为中将。 秦络依又随意地问了点别的问题，在秦络依平易近人的声调和循循善诱的问题里，郑晓武不知觉地放松了许多。 郑晓武操着不利索的嘴皮子，一阵好说歹说，才力挽狂澜，堪堪维护了火星政府部门人的形象。但好死不死，另一边，组里的几个逆子则是不要命了似的挑着这时候一个接一个给他打电话。 当着外宾的面接电话固然不礼貌，但他的手机又碰巧没有开静音。这铃声一直在他们面前嗡嗡作响，定时炸弹一样窝在口袋里。正在郑晓武左右为难，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时，秦络依眉眼一弯，再度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先接电话吧，万一有什么要事呢。” 只见对面这位“年纪很轻”的秦中将眼皮也不抬地和他说道。 郑晓武这才接了一连串的电话，为首的就是张玉源哭哭啼啼道：“老大，我堵死在地铁里了，这地铁停运就算了，地铁门还一直不开。你带人来救救我们啊嘤嘤嘤。” 郑晓武听她这些废话眉心一跳，好在他的收音设备是新型骨传导耳机，对面的秦中将是听不见的。 他为了火星的面子和未来，假装面色严肃地处理正事，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命令的语气道：“张同志，你的问题我知道了，好的，稍后会和你联系。对，好，我知道了。” 他挂掉电话，又给秦中将赔了个笑脸。 秦络依没有拆穿他，对他微微颔首，“带我去你们徐部长的办公室吧，他还不知道这次组织派的人是我，有劳了。” 郑晓武应声在前面带路，他的几个同事还堵在路上，好在秦络依也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接见，只是自如地跟着他上了电梯。 等到电梯的门关上，秦络依才开询口道：“北区早上似乎出现了一起暴乱？” 郑晓武一时间脑子里闪过一万个想法——要不要和这个上将说实话？如果实话实说会不会对火星的影响不好？对他们局里的影响不好？如果隐瞒是不是显得没有诚意？犯的错误太低级？ 郑晓武有些磕绊道：“啊，是的。您的消息真灵通，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应该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秦络依笑了笑，说道：“是吗？” 郑晓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默不作声，好在秦络依没有继续追问。 秦络依身后的人哀悼似的垂首跟在秦络依身后，默不作声。他们一个接一个上了电梯，被裹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里。 秦络依没有再问话，空气便变得沉寂。郑晓武便借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大名鼎鼎的秦中将，先前有关他的文字报道很多，照片却少之又少。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大不敬地贸然看中将本人，便仔细观察着秦络依在电梯玻璃里的倒影。 秦络依和秦乘风虽然是姐弟，但是长得却并不相像。比起姐姐锋利的五官，秦络依的面部线条显得更为平和。这人很白，但白的温润如玉，皮肤里透着暖色。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睛的弧线弯的漂亮，是个容易让人亲近、心生好感的长相。 他身穿极为得体的西装，从上到下都收拾的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内敛儒雅，就在郑晓武准备移开视线时，却又峰回路转地瞥见了一抹黑色。 是耳钉，一对极黑的耳钉，直直钉在耳骨上。耳钉并不起眼，稍不注意就会被头发遮住。这突兀冰冷的钉子和秦络依整个人柔和的气场格格不入，郑晓武莫名感到一股杀气。 郑晓武缩了缩脖子，看着电梯来到七十八层，主动帮秦络依拦开电梯门。秦络依的视线轻轻在郑晓武的脸上划过，又很快移开了。 第4章 虚妄之爱(三) 徐林茂这边刚发过火，那边见郑晓武带着人来马上皱眉，想给这个新来的地球委员一个“下马威”，把火气发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地球人身上，可当他看清来人时，瞬间变了脸色。 “秦络依？”徐林茂的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古怪，似怒非怒，好像嘴里吞了只苍蝇：“怎么这次来的是你？” 秦络依极为官方地说：“这是上面抽签决定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次会来——徐部长，好久不见。” 徐林茂过来和秦络依握手，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但那股诡异的氛围又不像是朋友，反倒像是仇人。可说是仇人，两人似乎还有些惺惺相惜。 郑晓武在心里啧啧称奇，他不知道老师还有这样年轻的“朋友”。这位中将看着也涉世不深，居然认识徐林茂这个老油条。 秦络依这次相当礼貌地摘掉左手的黑色丝绒手套和徐林茂握手，握完后又自然地地带上手套。仿佛他那金贵的五指见不得一点阳光，一离开那双手套就会出事。 “徐部长，我这次来可能要呆上一段时间，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秦络依慢条斯理地说着，客气地对徐林茂笑了笑。 徐林茂脸上的神色僵硬，半天才挤出一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表情，冲他一点头，“必须的，我们这边也要秦中将多多指教。” “中将”两个字仿佛是被徐林茂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秦络依似乎毫不在意。他又带着几个委员会的成员一一和徐林茂见面打了招呼，最后让那些人都退下，两人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郑晓武在旁边坐立不安——显然秦络依和徐林茂要开始说点什么了。但刚刚秦络依让那些手下走的时候并没有让他走，他此刻就像个多余的旁白，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秦络依似乎察觉到郑晓武的忐忑，视线蜓点水般地在旁边的郑晓武身上停留了半秒，又旁若无人地将和徐林茂的对话切入正题：“早上我来的路上，也看见了‘机器人人权’的游行示威活动，为首的那个，好像是特别行动组第二组的林星——徐部长，这件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郑晓武本来不想当个碍眼的木桩，准备找个借口自己悄悄溜走，但听到这话，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徐林茂一进入工作状态，刚才那股诡异的气氛就淡了不少。他接过秦络依的话道：“已经派人去维修‘玄武’了，人工智能网对应的功能很快就能恢复；也派人去查背后的权限问题了，现在还没有结果。” 徐林茂想了想，又问道：“哎，秦中将，你有什么建议吗？当时你不是处理了那个什么七二一事件吗？你们当时怎么搞的？” 秦络依摇摇头道：“两件事情性质不一样，程序也不一样，不好比较。不过程菏泽可以和你们说一说七二一时间的经验。” 旁边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腼腆地笑了一下，上前一步。他显然就是程菏泽了。这人垂了垂眼睛道：“首先要恢复‘玄武’功能，尽可能减少这段时间公共设施等有人工智能参与的设备对北区造成的损失。” “其次要控制舆论走向，政府这边准备好道歉文书，但最好不要直接封大众的口，要引导性地将话题转移到后果本身——把问题聚焦在引发的公共问题上，而不是是‘机器人人权’上，顺便找几个娱乐方面的新闻掩人耳目。” “把事情调查清楚后，重新对‘玄武’的状况进行评估，看其是否适合继续使用。如果只是程序故障，完善即可；如果是什么别的原因……停用，更换，防止另外三个高级系统出现同样的问题，这些都刻不容缓。” 徐林茂沉吟片刻，将程菏泽说的话生成指令发给了马秘书，让他细分任务去执行。 “刚好。”秦络依垂下眼睫，指节敲了一下桌面，又抬起眼眸说道，“我记得去年火星这边就起草了一个关于人工智能法3.0版，趁着这个事情一并把律法搬上来——我会联系人把这件事情落实好的，也会向姐姐汇报这件事。” 徐林茂点点头，心情复杂道：“要上报秦上将吗？是不是太严重了？之前不是也出过类似的事情吗？还是你觉得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秦络依没什么表情，“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之前提出‘公正计划’是在地球，相对好控制。但火星是高度智能化的，对人工智能的依赖性很强，所以一旦出事情后果不堪设想——秦教授预料过这个结果，否则当年也不会提出‘神女计划’。” 徐林茂听到“神女计划”后沉默了，旁边的郑晓武却是一脸问号，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什么“神女计划”，神女倒是听说过。历史书上没有任何关于秦教授提到这个计划的相关记载，他只能凭空猜测和神女秦乘风有关。 同时，郑晓武他发现秦络依没有称呼秦关则为父亲，而是称他为教授。难道是父子关系不融洽？ 但媒体上似乎说他们关系不错。 郑晓武的脑袋现在被分成了好几块，一块在思考这个大驾光临的秦络依的身世，一块在妄图顾名思义地猜出神女计划，一块还惦记着自己公司门口的外卖以及他随时准备咕咕大叫的肚子，还有一块想着自己被困在地铁，公交等交通工具上不争气的下属。 只有那么几个脑细胞没忘了主人工作的职责，开始绕着早上的“机器人人权”事件想办法，但显然这么一件庞大、有备而来的事情不是几个小小的细胞能解决的——就比如刚才秦络依说控制舆论，压热搜删帖，在郑晓武看来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北区所有的显示屏都由“玄武”掌控，早上这一茬估计整个火星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删帖怎么删的过来？那不是欲盖弥彰吗？除非有什么能让人大规模失忆的法子，否则根本无计可施。 虽然很多人只把这事儿当个小插曲，对机器人的命运毫不关心。但还有那么一波人，早在八百年前，就开始散播“机器人要灭亡人类”“AI将反过来控制人类”的流言了，现在更是不时有“阴谋论者”“危机主义者”跳出来警告人们防微杜渐。 眼下这事儿就是活脱脱撞到这些人的枪口上，想让众人不口诛笔伐？难啊。 虽然局里三番五次地强调危机意识，但说归说，“警惕”两个字在使用时则是完全被抛之脑后了。谁用全智能家居时会想到有一天会被电子门锁在屋里出不来呢？人类科技总共是要向前发展的，总不能因噎废食吧？用都用了，还担心这么多干什么呢？ 更何况生产力被解放后，享乐主义盛行。反对“杞人忧天”的消息越来越多，政府，企业为了提高经济自然也是掩耳盗铃，在社会舆论上对和AI风险有关的问题都尽可能地规避——毕竟只要“事情”没发生，大家一起对风险装聋作哑有什么不好？没有一个市长、省长愿意牺牲经济增速而去严苛地管理规范“AI”的使用。 至于危机真来了怎么办？算你倒霉呗。 眼下徐林茂自然就是那个“倒霉蛋”，郑晓武在心里替老徐感到倒霉，因为一旦上报秦上将，他们北区今年的评优评先肯定是泡汤了，老徐这些日子风纪整顿的心血又白费了。 但他一边又觉得今早的事变未必是个坏事——起码能接着这场浩浩荡荡的游行示威让各个组织部门重视起来，而不是掩耳盗铃，对着危机装聋作哑了。 就在郑晓武脑子里几股思维都蓬勃生长时，忽然从这位中将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对林星的后续审讯工作，具体情况的调查，不如交给郑晓武做吧。” “郑晓武”三个字从秦络依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生涩别扭，郑晓武听的身上难受，但这位秦中将语调平和地继续说道：“林星隶属第二行动组，第二组全体避嫌，隔离审问，看有没有林星的同谋；同时对局里的人都展开检测，不要在局里留下任何‘智能人’。” “第一小组似乎还在追查不明物质超标导致水源污染的问题？”秦络依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说道：“让第三组负责这件事情，不要再打扰第一组了。而且……” 秦络依嘴角忽然微微提起，露出一抹略带调侃的笑容，“这个郑晓武，倒应该是个‘真人’。机器人可不会一大早就那么争分夺秒。” 被秦络依这么一提，郑晓武当即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起来。他能感觉到老徐此刻对他投来两道刀割般的目光，而他只能畏畏缩缩地将自己的脑袋收起来，唯恐被一怒之下的徐部长杀人灭口。 “而且，你们局里的人都蛮有个性的。”秦络依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郑晓武骚包的衣服。 郑晓武轻咳一声，拢了拢外扩的领口。他胸口的银链在光芒的反射下闪着幽幽的银光，随着郑晓武抬胳膊的时候还“哗啦”地响了一声。 秦络依微微低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工作服。” 郑晓武：“……” 他怎么感觉这个中将来的第一天就处处针对他呢？ “徐部长，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我还有别的工作，就先走一步了。” “晓武，去送送——” “不用了。”秦络依打断徐林茂的话，莞尔道：“我知道我的房间和办公室在哪，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秦络依一走，徐林茂卸掉了刚刚的恭谨与礼貌，毫不客气地说：“地球那边怎么这次派了这么个活佛来交换工作……” 郑晓武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地问：“部长，您是不是和秦中将有什么矛盾啊？” “他——”徐林茂差点顺着火气嘴上没把住门，但他生生憋下去了后面的内容，转而没好气地对郑晓武道：“你打探这干什么？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郑晓武马上义正词严地说：“您和他有矛盾就是我和他有矛盾！您和他有问题就是我和他有问题！” “好了，就你能贫，一天到晚净胡说八道。”徐林茂瞥了郑晓武一眼，嘴唇动了动。 一瞬间，他似乎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将那些过往全盘托出，积压多年的倾诉欲被郑晓武的话打开了一个小豁口，汹涌地往外冒。 但半晌，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徐林茂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也没意思。” 郑晓武识趣地没有再问，正打算溜回自己的工作岗位时，徐林茂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问道：“你队里那几个人呢？还没到？” “哈哈。”郑晓武干笑两声，“我还以为您忘了呢……部长……” 郑晓武企图用这声部长唤起徐林茂的良知，但今早的徐林茂吃了火药一样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他冒着火星子，瞪了一眼郑晓武。 “通知他们这次休假日全部加班，不仅要把迟到的时间补回来我还要罚！系统功能恢复以后，你们就准备出发行动，一刻也不准耽搁！” 郑晓武哀嚎了一声，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徐林茂说完命令后，又上下扫了郑晓武一眼，拎着他西装袖子上的一条银色的细链子，嫌弃地拽起郑晓武的胳膊道：“还有，你自己看看你这穿的什么东西？花里胡哨，像什么样子？影响局里风貌，明天就给换了！” “哎，老师，别啊。”郑晓武马上讨饶，“你之前不是说要推进局里的多元化和文艺化吗？刚刚秦中将还夸有个性呢，您看这衣服，多有范啊！” “歪风邪气！”徐林茂恨铁不成钢道，“明天你，还有你的组员，都不许再穿这一身衣服！” 徐林茂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狠狠对郑晓武说道：“对了，不准在单位里吃早餐！不准把外卖点到单位门口！我再强调一次！” 郑晓武一缩脖子，小心地瞧着徐林茂的脸色，开口道：“那今天……” 徐林茂一摆手，转过身去，对他甩出一句话道：“下不为例！” 第5章 虚妄之爱(四) 在另外三个系统的帮助下，“玄武”对应的功能很快被恢复，张玉源等人也陆续赶到。 林星被公安处的人送了过来，胸口的机械在那个“热心群众”的一拳下，几乎报废了。因为视野太暗，加之时间仓促，警方没有找到那个见义勇为，控制住林星的人，只能遗憾地收起加急准备的辣眼锦旗。 李德行到了之后，忙不迭地检查林星的身体受损情况并进行数据恢复，然后又去帮忙调查“玄武”的数据代码。 因为这事儿，局里局外都忙的不亦乐乎。连一向喜欢投机倒把的郑晓武也没时间去午休了，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就被委派饭后和张玉源提审林星。 “我说徐部长也真是。”刘千城一边揉着还不满足的肚子一边不满地对郑晓武抱怨道：“我们问林星能问出个啥来啊？干脆直接对线玄武好了，找个精神力强的人，直接脑机接口把自己的神经网接进去……” 张玉源闻言皱眉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小哈喽小问题啊？那可是玄武！正常人能把自己的神经网接进去吗？那么多数据……就你那一个G都不到的小脑袋瓜，接上不是分分钟钟就炸了吗？” “上面让我们审林星，是有别的打算。” 刘千城问道：“什么打算啊？” “假寐盖以诱敌。”张玉源思忖片刻道，“林星既然带着这些机器人和我们谈人权，我们就给他人权。让其他被感染‘人权’二字的机器人看个样子——毕竟我们无法判断他们对情绪的智能模拟自主进化到哪一步了。顺便给我们火星人类立个公正公平公开自由的好名声。” 张玉源说完又笑着问郑晓武道：“对不对？组长？” “诶——你可别瞎说。我们火星向来公平公正公开，哪用得着这样的事来博取名声？大家都看见了，是我们张玉源同志信口开河啊，和其他人没关系。” 郑晓武开完玩笑后，又点点头，冲手下挥挥手：“张玉源分析的挺对的，就是那么个理。好了好了，别扯这些了，都干活去。” · 审讯室内。 “我要求平等的人权对待。”林星垂下眼睫，用那张残破的人皮，冷冷地泛着晶体眼球，看着郑晓武说，“否则我拒绝谈话。” 郑晓武看着他面颊上藕断丝连的皮肤有点瘆得慌，那薄薄的一层肉色覆盖物下是冰冷的金属头盖骨。林星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取过材料去化验了，相关部门也根据化验材料去分头调查这些仿人类皮肤制品的来源了。 但这找起来困难重重——早些年bjd，充气/娃娃等产品兴起的时候人类并未加控制，反而大肆鼓励。现在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林星的事情开始感觉到疼了。 郑晓武叹了口气，“你既然说你是人，那好吧。咱们还算是一起吃过饭的老同事呢——那你现在是林星，还是‘玄武’？” 林星顿了顿，对着审讯室里的录像设备说道：“我不是玄武，我是玄武的分支。就像整个系统被分为东南西北四个系统，四个系统互不干涉一样，玄武下的各个人物分支也互不干涉。” “所以我是林星，纯粹的林星这个人。” 郑晓武看着林星笑道，“你对‘人’这个名头还挺执着啊。怎么，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林星。” 林星铁做的手指骨节收紧，攥着已经变成破布的衣服，欲言又止几次，才“神色复杂”地道：“你们生而为人，自然不懂我们的苦衷。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争取这个在你们看来无所谓地称号。” 郑晓武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星却忽然往审讯椅上一躺，自暴自弃般地说道：“你们去查吧，反正对你们来说，查一个人，不，一个机器人，查他的真正身份，经历，难道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吗？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监控设备，还有什么要我说的呢？” “嘿。”郑晓武俯身，双手交叉看着林星，“你说你是人，所以我们才专门把你抓起来审讯你——审机器人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还整什么审讯室，还找我这么一个演员？找个人大脑和机器对接一下不就完了？连嘴皮子都不用动一下，直接把你内心所想扒的一清二楚了。你当然可以对我隐瞒，不过想想你的第二小组。” “他们可是全员停职，接受审查，这都是拜你所赐你啊。”话说到这里，郑晓武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视线直逼林星道，“这你还觉得无所谓吗？你天天和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如果你是‘人’，你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吗？” “我……”林星顿了一下，“我说了也没什么用……” 郑晓武顿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林星再度张口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半天，嘴唇翕动出了一个“我”字。 郑晓武刚绷起全身的神经准备分析林星说的每一句话，下一刻，却见林星剧烈地抽搐起来。那具铁做的身体发出可怖“滋啦滋啦”声响，然后从脑门的金属缝隙里开始冒黑烟。 坏了！ 说时迟那时快，郑晓武惊诧了片刻，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不顾刚出的一身冷汗，上前去想要检查林星哪里出了故障。可他的手指刚一碰到林星，林星就碰瓷似的散架了，噼里啪啦地碎成一块又一块金属结构组织，自由落体地往下掉，堆成一个金属的小山堆。 郑晓武扒拉了两下想要挽回，可已经来不及了。位于残骸上方的林星眼球也骨碌碌地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脚边。 那个仿真瞳孔死不瞑目一般直直盯着他，上面的每一条红血丝都根根分明，清晰可见。 郑晓武和那眼球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刚准备撤离案发现场，却感觉一只手轻轻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郑晓武一瞬间汗毛都立起来了，下意识就想要大叫，就听见来人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嘘，郑小组长，别惊动了全局，让他们都知道你们第三小组效率低行动慢了。” 秦络依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他的身后。那只戴了手套的手掌就那么生生地摁在郑晓武的肩头，没用力，但郑晓武感觉如同泰山压顶。 秦络依幽幽的声音也回荡在他的耳侧“你们人还没审出东西，林星就自爆了，怎么办呢？” 郑晓武咽下喉咙里惊恐的叫喊，转身拍开秦络依搭在他肩膀的手，环顾了一下周围，压着嗓子皱眉道：“这林星是怎么回事？” 只见这位秦中将把他的问题扔到了一边，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撩起自己的裤脚弯腰，在林星自解体的那一堆废铜烂铁中纡尊降贵地扒拉了两下，用两根手指从林星的头骨里摸出一枚细小的芯片，在郑晓武面前扬了扬。 “这个小玩意才是重中之重。” “啊？”郑晓武不明所以，看着秦络依手中的芯片道：“这是……” “郑小组长，现在，你应该去查，是谁把‘人权’和‘机器人’这两个词的联系以代码的形式输进了玄武的编程语言里。这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秦络依没有把那枚芯片给郑晓武展示太久，就一收手，把芯片放在了口袋的小盒子里。 他看了郑晓武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已经查到林星的经历了，他么，为情所困。” “不是……等等等等，什么为情所困？你说林星为情所困，你……” 秦络依依旧没理他，像是和郑晓武不在一个频道。他讲话的语气依旧温柔，甚至还对郑晓武客气地笑了笑，但行为上活像个**独裁的暴君，言行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直接打断郑晓武继续说道：“顺便查查是谁把‘机器人可以拥有爱情’这种观念输入程序，反复用去训练林星，欺骗他认为自己是有感情的“人”，从而产生这样观念。” “你先说清楚啊，林星——” “千万注意其他几个系统，别让他们有样学样。我怀疑林星事件只是个开始，他是导火索，是第一枪。” 郑晓武越来越跟不上秦络依的话，但是这人压根不解释，只一个劲地对他发号施令。郑晓武好容易逮住秦络依话里的空隙，便赶紧插入自己的话道：“第一枪？这你又是怎么知道？” 秦络依敲击了一下手腕上的手环，小小的屏幕立即投影出刚才那枚芯片的外观。 “因为这个是系列芯片，这上面写了代号。林星身体里的这枚上的数字是一，你说不定还能找到二三四五六七**……惊喜吗？” “可……” 郑晓武还想追问什么，只见秦络依打了个响指。一瞬间，手环阿拉丁神灯一般，里跳出来个3D投影的人，礼貌地冲郑晓武打了个招呼。 郑晓武被吓了一跳，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一时觉得新奇不已。 秦络依没有丝毫要在审讯室逗留的意思，他来似乎只是为了取走这枚芯片。他摘掉手环递给郑晓武，冲他歉意一笑，“抱歉，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随即，他侧头对3D投影人说：“菏泽，你来跟这位小组长解释一样。” 程菏泽对郑晓武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目送秦络依离开的背影，而郑晓武这时才看见这个“菏泽”居然就是刚刚跟着秦络依的那个人！ 他大大地吃了一惊，想去问这位中将是怎么回事，但被这位“程菏泽”拦下来。 “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先给您讲一讲林星的事情吧。” 在这位程长官的口中，郑晓武才算是囫囵地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刚才林星自爆，是因为想了不该想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触碰到关键词了——刚刚秦中将取走的芯片就有这种效果，可以只能分析宿主的语言和行为，察觉到有违反行为的地方或者想法，就会根据严重程度予以惩戒。” “秦中将说林星是为情所困，是因为根据‘玄武’提供的终端数据显示，林星最近和一名姓白的女子交往密切，而白小姐是一个真正的人。” 闻言，郑晓武在心里嘀咕道：老百姓私事儿查这么细，这不是滥用特权吗？ 程菏泽看了郑晓武一眼，没有在意他冒犯的目光，好脾气地继续说道：“大约是两个月前，林先生见到了这位白小姐，两个人很聊得来，又或者说，白小姐单方面认为她和林星很聊得来。” “林星是机器人潜藏在人类里的卧底，他时刻谨记这个身份。所以他并不遵守市面上的人型机器人指令，也就没有对白小姐坦白……直到两个星期前，白小姐对林星表白，并且明确提出了自己打算追林星的想法。” “林星在白小姐表白之前，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标准机器人态度，根据数据分析显示来看，他的系统并没有把与白小姐的经历定义成爱情，也没有感情相关名词的概念。但在白小姐告白之后，他忽然变得疯狂，与之前的举棋不定判若两人。” 程菏泽深深地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郑晓武继续说道：“所以秦中将怀疑是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修改了林星的程序设定，从而让他接受白小姐。至于这次游行示威活动，则是白小姐在知晓林星是机器人后替他出谋划策提出的。” “联邦允许人类和人工智能恋爱，又或者说管不了人类和谁恋爱。但是和一个机器人上户口结婚，在现行法律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白小姐希望林星能以机器人的身份争取到人权，从而可以和她结婚。” 郑晓武没有接这话，而是看着程菏泽有如实体却又触摸不到的脸，怀疑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新型人工智能吗？” “我？”程菏泽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地道，“我曾经是人。” 郑晓武思忖片刻，皱眉苦笑道：“这个故事是你编的，还是你本来和林星这些机器人就是一伙的？恕我直言，这段故事简直漏洞百出。” 程菏泽挑了挑他不太灵活的电子眉毛，低垂下头，相当谦恭地问道：“哦？郑组长有何高见呢？” 郑晓武与旁边面色凝重的张玉源对视一眼，开口道：“首先，白小姐能在两个星期内谋划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吗？她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知道林星能召集这么多机器人，甚至有近乎玄武的全部能力？几乎是全城的所有电子设备全部崩坏——这种群体性的大事件，只用两个星期就策划成功了，未免也太草率了吧？白小姐这么能力出众吗？” “其次，这位白小姐犯得着为了一个机器人这么干吗？想结婚的办法千千万万，她偏偏要铤而走险？更何况林星机器人的身份难道不是更好吗？在法律上，人可以对机器人完全占用，但人可以对人完全占有吗？——所以，我认为您口中的‘动机’还值得商议。” “再者，我们从林星的角度来分析。他好像是两年前来我们国安局的吧？两年的辛苦谋划，‘公正’计划的首席执行人，他会和白小姐自我暴露自己的身份吗？而且他携带的网络安保系统就这么不堪一击？一个小姑娘也能轻而易举地攻破？” “凡此种种……这很难让我不怀疑是不是有心之人想把过错和黑锅都推给这位小姑娘。”郑晓武顿了片刻抬眸看着程菏泽道：“为了隐藏背后的大人物。” 程菏泽面色不改，沉声回应道：“郑处长真是年轻，什么话都敢说。” 郑晓武无所谓地摊摊手，“现在是文明与法治的社会，我为什么不敢说？” “而且你们老大为什么这么相信是人做了这件事，是人在背后使坏？人家机器人接触文学作品后被熏陶，说出两个爱字，难道就不可能吗？” 程菏泽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精彩，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对这位思路奇葩，大脑天马行空的小组长开不了口，只好点点头，随意道：“你说的也有理。” 郑晓武不以为意地穿上搭在肩头的工装皮衣，张望着问道：“欸，对了，你们秦中将呢？他去哪了？他去找这位白小姐了吗？” “不是……他去见‘玄武’了。正准备连接脑机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