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良缘:赶瘫子上架》 第1章 第 1 章 狭窄的空间内,一年轻女子正在捣鼓着插花。环顾四周,屋子的面积不是很大,内里的装饰也很简单,不过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与花卉,阳光透过窗子的空隙照进来,温馨又平静。 章云娘微蹙着眉,想着上个月的月银还没有发,到底是去找姚管事问问还是再等等呢?先前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虽然如今我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但是辛辛苦苦拿力气换来的钱,凭什么不要?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 章云娘打量着刚刚摆弄的竹筒,上面打了几个眼,藤条缠绕其上,再配以两朵洁白茶花与几根枝蔓,看起来简洁又颇有意境。 满意地拍了拍手,看来这插花的手艺,又见长了些。 她居住的地方在文萃居僻静的侧房,因屋子旁边有一条过道,许是考虑到保护**,屋子的墙往前延伸了些许。 她这个屋子,就类似一个小院一样被间隔了出来。 屋子外面,是一块空地,面积不是特别大,也不算小了,地面上摆满了她养的各种花草。 外面的阳光很好,有些晒人,章云娘决定赶紧去赶紧回,本身她也非常不想离开自己的住处。 高门大户里,安分守己方活得长,她现今的日子非常过得去,她非常识趣。 来到平日里姚管事常待的地方,也没见着人。又想到姚管事一般无事时,会在二公子房外候着听从吩咐,她想着会不会在那边。 反正如今也来了外面,索性去那边碰碰运气。每日里需要打理整个院子的花木,院子里小径她非常熟悉。 这一路来,也没遇上个人,心里觉着有些奇怪,也没做多想。 遥遥望着,二公子房前的阶梯上,坐着两个丫鬟,姚管事并不在这。 或许可能真有事去忙了,她还是先回去,左右也不等米下锅,下次再问吧。 刚要跨步离去,二公子的房里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正在唤人进去。 两个丫鬟在台阶上坐着,听到吩咐,两两对望,又偏开头去,视死如归站了起来,又泄气般齐齐坐了下去。 两人没有听从吩咐进去,反而坐在原地聊开了。屋前空旷,二人说话声音虽不大,章云娘还是听见了。 她是个不爱管闲事的,可不知为何,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旁人,这步子就没有迈出去。 “要死了,要死了,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受不了了,臭的要死,那屋子里什么味儿都有,这活我一天也不想干了。” “我也不想干了,里面屎味、尿味、骚味、腥臭味,什么味都有,恶心得要吐了。” 屋子里传出物件被推倒的声音,还有催促要水喝的声音。那沙哑的催促声,似乎彻底引发了两个丫鬟的怒意。 “叫叫叫,叫什么叫。少喝点水少尿点不知道吗?”丫鬟受不住,忍耐已到了极限,大声回怼了回去,语气里的嫌恶丝毫不掩饰了。 “拉床上难道还指望我们给你收拾?我们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给你收拾你配吗?若是名节毁了,我们今后还怎么嫁人?”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落到如今的境地,连个小厮都没有,想要我们给你擦屎擦尿想得美。” “我们是伺候人的,可也不是什么人都伺候的。” 屋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乎气急,咳嗽声不断,还发出了急喘声。 “不行,不行,就算把以前攒的银子都花了,我也得找人打点一下换个差事。” “走走走,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也不干了。” 两个丫鬟逃也似地从另一侧门跑开了,并没有看见躲在侧门廊柱后的章云娘。 章云娘站在原地,眉头紧皱。若是旁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会跑开,并不想招惹任何一点可能出现的麻烦。 听着屋子里渐渐没了动静,面上出现了少有的纠结。看了看周围,一个仆从都没有。 在心里稍作挣扎,章云娘一跺脚,她的活计是打理花草,旁的事都与她无关,转身快步往住处走去。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她一直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活得自由自在。她本人喜静不爱与人交际,再加上她的活计与别人的交集也极少,每日里除了打早起来侍弄花草,其他时间完全可以自由支配。 空余时间她不是待在自己的住处,琢磨着插花、养花,自娱自乐,享受这独属于自己的闲适时光,就是混出府,去外面找了个花圃帮工挣点外快。 她原名杜若祎,是重症科的一名护士,每日里劳心劳力,休息严重不足,加上饮食不规律、作息也不好,后来她成了重症患者,没了性命。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异世苏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时,正躺在地上,身旁是倒下的柜子,头上还在汩汩冒血。 周遭空无一人,叫了两声也没人过来,自己挣扎着起来包扎了头上的伤口,爬回了床上又晕了。 晕了三天,没有任何人发现。在这迷迷糊糊的晕沉中,原主的一些记忆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只是这记忆也太过简单了些。原主本是街上的乞丐,被安乐王府的二公子带回来本打算让做个粗使丫鬟,好歹能有口饭吃,言语中得知会种花,就安排她专门负责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原主怕人,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极度社恐。 每日里,原主大清早起来去照料外面院子里的花草,辰时回到自己的住处。接下来的一整天,就在自己的住处,研究各种花花草草,将培育出来的好花种再移植到外面的花坛里。 与府里人接触也就吃饭的时候,不过都是打好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没什么走得近的人,与避世而居也差不了多少了。 杜若祎接管这副身子之后,觉着原主的生活方式她甚喜,她也不喜欢与人交际,还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这不是巧了吗? 反正生来就是当牛做马的命,在哪里不是当?更何况这里福利待遇还这么好,每日里带薪摸鱼,包吃包住还有钱拿,不可谓不爽快。 杜若祎,哦不,章云娘当即就决定,今后她励志将这份养花事业当做一份养老的工作来做,此可谓是天赐的一桩美差事。 记忆回来,又想到上个月的月银还没有发,以及刚刚看到的场景,看来这养老的活计好像要完了啊? 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最终还是转了回去,她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是狠不下心不去看看。 打开门,一股强烈的臭味从房里冒了出来,各种气味混在一起,非常的上头,她虽然以前在重症科当护士,什么脏活没见识过,但是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猛然间有些不适应。 房间的地上趴着一个人,摆放的凳子被打翻,桌子被推到了一旁,看着像是想爬上凳子去拿桌上的水壶,没有力气,把凳子打翻,桌子也被推开了。 门被打开,地上的人微微抬起了头,蓬头垢面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章云娘站在远处,一时没有动作。脑海中,原主的一幕记忆涌入眼前。 一个女乞丐捡到了半个馒头,还没吃上一口,就有两个男乞丐上手来抢,女乞丐争抢不过还被两人打了一顿,晕在地上躺了很久。 等她再度清醒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位路过的华服公子停在面前,光线从身后撒下来,乞丐趴在地上抬起了头,望向如仙人般的华服公子。 画面转换,章云娘看着趴在屋中间费力抬起头的人,走了过去。 屋外的亮光照进房中,君清墨有些不适应地闭了眼。屋里光线灰暗,他已经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亮光突然闯进,让他不由得惊慌,心里的恐惧让他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关门,把门关上,关上。”男子声音喑哑,咆哮中又急咳了起来,“咳咳,关上,关上,不要打开,不要打开。” 章云娘将房间的门关上,地上的人情绪才稳定了一些,不再嚎叫。 “二?二公子?”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此间院落的主人。 “水,水,给我水。” 窗户都用黑布围上了,门窗紧闭,屋子里光线极暗,章云娘好半天才适应了些。看到桌子上的水壶,也管不上是不是冷水,倒了一杯给人先解渴。 一连喝了三杯水,君清墨才停了下来。 面前的人,蓬头垢面,身上脏污不堪,一股臭味从身体上传出。若不是在府里,旁人可能只以为是哪来的叫花子。甚至,叫花子也不如。 “二公子,我,我扶你去榻上。” 章云娘察觉到对方的身子一僵,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这人消瘦不成形,就连她都能不费劲地将人扶抱到榻旁。 借着微弱的亮光,还有床榻散发出的臭味,不难发现榻上的脏乱。 仅是愣了一瞬,她一把将床单扯了下去。竟然都没有人给他收拾,这简直是糟蹋人。 原主的记忆中,有君清墨原本的样貌,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怎么被人糟蹋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君清墨看着她的动作,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他被难堪紧紧包围着。床榻上的腌臜脏乱,他也觉着恶心。他控制住难堪引起的颤抖,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 章云娘此时也管不了什么,只得先将人扶着躺下。 “我记得你。”微弱的声音里,却诡异地透露着平静。 “什么?” “你走吧。” “啊?”她出门是为了讨薪,怎么现在的结局是她要被解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宅得彻底,真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下人太放肆了,我去找管事的来。”说完就打算跑出去找人来。 她一直缩在自己的窝里过小日子,不关心旁的事情。偶尔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也没往心里去,只晓得如今二公子失宠了,失宠了不也还是王府的公子吗? 是了,失宠的公子、小姐,尚且可能连下人都不如,更何况他一个半瘫呢。 “不必了,除了你,我院里的人估计都走了。”他院里的人都是先前王妃安排的,他发达时自然尽心尽力,他落魄后,也免不得再寻出路。 君清墨声音沙哑,眼里没有情绪,平淡地诉说着如今的客观事实。 “走了?”君清墨待人和善,是个好主子,不至于一个愿意跟着他的人都没有吧? “哪怕是跟着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庶女,也比跟着我一个残废强。如今我自身难保,也留不了你了,你走吧,自己去找个好的去处。” “姚管事也走了?”章云娘睁大眼,有些不可自信。 听到姚知恩的名字,君清墨平静的声音里,带上了强忍的哽咽,只轻轻回了一个“嗯。” 怪不得上个月的月银拖到这个月底了还没发,合着是管事的已经跑路了。 她这信息确实是闭塞了点,想着有吃有喝,也没太在意月钱的事情,还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如今和尚在,庙没了。 “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第2章 第 2 章 君清墨看着屋顶,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全是麻木,整个人非常地平静。 “你走吧,我自有打算。”瘫痪在床日子,不能自理,没有尊严,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活着。 这么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思呢? 初时,他不相信从小疼他、宠他的父王母妃说放弃他就放弃了,也不相信外祖一家说不管他就不管了。 后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嫡子在世,世子之位竟被父王以“立贤”之名请封给了庶兄。 他少年成名,惊才绝绝,为生母守丧完毕后,考中了童生,后中了秀才,再之后中了举人。论身份,他是嫡子,论才能,王府里那么多的弟兄,没有一个能比上他的。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科举入仕、金榜题名,却转眼间一切飞灰湮灭,他成了不能自理的瘫子。 如今呵,不甘心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他被抛弃了,成了王府的弃子,成了人人可欺的瘫子。 该结束了,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二公子有什么打算?” “你请自便,难道看我的笑话还没看够吗?”君清墨闭了闭眼,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声音里透着疏离冷淡。 章云娘看着他一脸死气沉沉的平静样子,找了个凳子过来坐着。 她与君清墨没交际,对于这位老板,两年了,也没正式见过面、说过话,但是君清墨帮过原主,也就相当于帮过了她。 “你的打算,你的打算,不会就是去死吧?” “左右已然如此,你要看笑话就看吧。我累了,你什么时候看够了,自便。” 君清墨破罐子破摔,内心的丑恶想法被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他已经没了自尊,没了脸面,还怕说吗? 也许生前最后见的人就是她了,也算是有人来送他最后一程,他用袖子遮住视线,想要保留最后的一丝尊严。 “这里如今也没人来,若是你死了,你的尸身怎么办?不是连个埋的人都没有?” “呵”,一声嘲弄又低又无力,“我都死了,何须管这副肮脏的身子。” “现在都已经这么臭了,等尸身腐烂了怕是会更臭。” “呵,越臭越好。”君清墨的面容被遮挡在布料之下,忍不住大声嘲笑了出来,“让京城的人都看看,这座王府有多臭,有多肮脏,有多恶心。” 他的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有那疯道人的派头,嘲弄中透着一丝即将解脱的轻松。 章云娘被呛地实在难受,这里面的气味不仅呛,还熏眼睛。 她离开床榻边,去将窗子上的黑布摘下,将窗户全部打开,外面的光线洒了进来,屋子里的昏暗慢慢被光亮代替。 意识到亮光洒进,君清墨平静的情绪被打破。要死不活的腔调,也变成了惊慌失措。 “不要,不要,关上,快关上。” “不要,不要打开,不要打开。”他将脑袋用力埋进枕头里,用双手紧紧将脑袋环抱住。 他紧紧闭着双眼,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开始抖动,不想看见如今的样子,不要看。 “谁让你开窗的,关上,快关上。”眼泪不断地滑落,他死死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枕头、褥子里,仿佛这样,这一切就不存在一样。 他不要见光,他不要被人看到,他不该是这样,他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亏心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求求你,求求你,为什么?为什么?快关上,不要打开啊,啊啊啊,不要打开。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啊啊啊。” 章云娘不管他在床榻上如何蜷缩,把屋子里能打开的窗户全打开了,外面的空气一进来,她感觉整个大脑都清醒了。 她伸手去把拉人,君清墨死死捂住头不敢松开,情绪面临崩溃,嘴里一直在大声叫喊。 “别捂着了,再捂着,你就真憋死了。” 她用力一扯,君清墨见了光,疯了似的用手推她,情绪失控下,力气有些大。章云娘一屁股摔地上,尾椎骨一阵痛感传来,一句国粹就差点出了口。 君清墨用力过猛,也一下子摔下了床,半边身子在床榻上,头跟上半身掉在下面,就这么悬挂着。 嘴里还在嚷嚷着关窗户,求求你,滚开之类的言语,整个人疯癫不成样。 章云娘顾不得疼痛,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站起来,扶着人的肩,给人提回了床上。她怕晚一会儿,这人就头脑充血厥过去了。 君清墨被扶回去也不老实,一直乱舞乱划,疯疯癫癫的,章云娘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甩过去,君清墨的理智才好像回来了一些。 “不老实是吗?害我摔屁股墩是吧?我让你疯,我让你疯。”将桌子上的水壶拎过来,照着脸就浇了下去。 君清墨不乱动了,嘴里的叫喊声也哑在了嗓子里,除了颤抖不停,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为何,为何,为何,连这点尊严都不给我,都不给我。” 他蜷缩在床上,紧紧抱着双肩,姿势别扭地将脑袋埋在双臂中。他不想面对这一切。榻上一片污浊,既恶心又难堪,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章云娘这会儿彻底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忍来。 她本想轻柔地跟这人说话,可这人一直疯疯癫癫的样儿,她也不得不严厉了些。 “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外面,有人看你吗?有人看你吗?你疯给谁看呐。”章云娘用手将他的脑袋掰向窗户那侧,君清墨不得不看向了窗外。 他很久没见过外面,也很久没离开过这间房间了。他不敢看向外面,那些嘲笑,那些蔑视,那些恶意,他不想看。 起先,他还会在下人的帮助下出去看看。可是每次一出去,他总是能听到那些议论他的声音,那些声音像老鼠地窃窃私语,吵得他头疼,也咬得他心疼。 后来,他让人紧闭门窗,他要隔绝掉那些不善。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久不通风,屋子里的异味越来越浓,他的身上、衣服上,那股味道怎么也去不掉。 他越发不出去,越发将自己关了起来,越发不受人待见。 “你看,外面有天空、有云朵、有阳光,院子里有花、有草、有树木,你仔细看看窗户外都有什么?” 君清墨将自己藏于黑暗中,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了,仿佛视觉上的不清楚,就可以麻痹掉干枯的内心。 “你感觉到了吗?有风吹过来了,凉凉的、柔柔的,是不是很舒服。” 许久不见光亮的眼睛,猛然间见到阳光,受不住刺激,一排排水珠从男子的眼角滑落。眼睛酸涩胀痛,可是他却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看着窗外的景色,君清墨伸出手,感受着风吹过皮肤的触感,他无声地哭了。 章云娘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是稍微放下心了些。 “累了,就靠着休息会儿,我去准备些热水来,先给你梳洗梳洗。再把床单、被子这些换掉,晚上你就能舒舒服服睡个觉。” “你不嫌我脏吗?”床榻上久无人清理,实在是脏,非常脏。君清墨自己都嫌脏,他不想看到这些,才会越发害怕光亮。 “嗯,是脏,脏得很,可这种脏洗洗就好了,可有些脏,洗都洗不掉。” “这种脏洗洗就好了么。”君清墨记住了这句话。 章云娘出去了,她记得文萃居里功能齐全,院子里有小厨房,可以烧水。她不喜欢到处乱窜,走的多了,也就知道了布局,找起来自然不费工夫。 来到厨房里,大体看了看,拿着大木桶去外面的井里打水。 从井里一桶一桶往上提水,手上很快起了水泡。 章云娘扯了扯嘴角,什么叫自讨苦吃,这就叫自讨苦吃。吹了吹手上的水泡,哎,烧火吧,看着那边的筐子里还有几个土豆,都发芽了,这里的厨房不知道多久没启用过了。 这会儿有些饿了,趁着烧火的功夫,她找了个刮刀把土豆刮了皮,用水泡了起来。 等待会儿给人清理完毕,估计大厨房那边也没饭了,就得在这里凑合一顿。 在小厨房里找了找,还有半袋面粉,有些盐巴,待会儿凑合着可以煮个面条。 这会儿水烧好了,又要开始往房间里端水,她很久没做什么力气活,三趟下来就卸了力,只能半桶半桶往里提。 她特意将浴桶挨床边放着,方便君清墨进去。将手里的水桶往旁边一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指着君清墨,“好了,可以洗了,你进去吧。” 君清墨看着她,她看着君清墨。 “愣着作甚?动作快些,一会儿水凉了。我弄这些水容易吗我?再磨蹭下去,难道指望我还你给烧一桶?累的不是你?” 见人不动作,过去就给人外衣都扒了,君清墨如临大敌,伸手当着。 “磨磨唧唧,又没给你都扒了,剩下的进去了自己脱。” “你如此,如此,名节毁了,你。”君清墨双颊浮起绯红,在苍白的脸上尤为明显。 “往小了说,被看的是你,不是我。往大了说,名节,名节有个屁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还是能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帮你?没什么屁用的东西就不要老是挂在嘴边。” 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鲜花,她顺带着搞了些花瓣来洒进了浴桶里,也可以除除异味,顺带着还可以防止人家走光了说她占便宜。 将人扶抱进浴桶里,让人在里面把亵衣亵裤给脱了。君清墨双腿无力,衣服倒是比较好脱,这裤子沾了水在里面捣鼓了不少时间才拽下来。 “你腿不能动,手是能动的,自己好好洗洗。背和头发你不方便洗,我就给你洗了。” 君清墨整个人都是红的,他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地说这些东西。先前接受的教育,礼义廉耻,男女之防,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尴尬和羞涩。 “生存,大于一切。小子,别想东想西了。”章云娘一时忘了形,尊称也忘了。 是啊,如今,他还有什么呢?礼义廉耻能帮他吗?知礼晓节能帮他吗? 心里上的那点别扭,慢慢散了开去。 “闭眼。让我先给你洗头,洗完了我去把床铺收拾了,不然一会儿你这澡白洗了。” “好。” 给人洗头洗澡这事儿,倒也不生疏。先前在重症监护室,给病人擦洗、排便都是常有的事儿。遥远的记忆慢慢回笼,如何护理病人的那些记忆一下子就复苏了。 她照顾过那么多的病人,**都是常见的,没什么觉着不好意思。 手脚麻利给人洗完,将床上的棉被、褥子等等全部团成一团,扔了出去。 这些东西都没法再用了,一会儿一把火烧了了事。 去柜子里找来干净棉被、床单、被罩那些,这些物什在柜子里放了不少,不过是先前照护的人懒得洗换罢了。 屋子里经过通风,里面的味道也没先前那么难闻。 这边收拾好,君清墨也洗的差不多了。 这进去是好进去了,这出来怎么出来? 第3章 第 3 章 总不能在里面穿上衣服再给扶出来吧?这刚换的床单被褥不是白瞎了? “你能自己爬出来吗?能的话,我先出去?” 君清墨试着动了动,看看她,忍着羞意,“请,请帮我。” “不是我要看你的,莫说我占你便宜。” “多谢。” 章云娘在床榻上铺上一床干净的薄毯子,将人扶出浴桶,快速地给人换上干净的衣裳。 身上许久没这么干净清爽,床上也许没有这么软和,君清墨感受着与往日潮湿硬邦的不同,眼里有泪意。 他抬头努力憋着那股鼻腔发酸的感觉,这种活着的、干净的感觉,让他有了些留恋。 “你身上有褥疮,看着有些严重,是长期久卧造成的。今日怕是来不及了,等明日,我去买些药回来。一会儿,我去做点吃的来,下午我们一起把房间好好清理一遍。” 许是先前的下人们躲懒,这屋子里看起来许久没怎么打扫过,家具上全都是灰尘。而且先前一直没有通风换气,这里面的毒菌什么的,也得赶紧清理掉。 “一起清理?”君清墨睁开眼,看了过去。他能做什么?他瘫在床上,他能做什么? 他仔细打量着那边整理沐浴工具的女子,捏紧了拳头,她也要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是个残废吗?刚刚还有些放松的心情,瞬间又被一股酸涉堵在了心口。 “嗯?那不能所有的活儿都我干吧,周扒皮也没你残酷。”章云娘忙活半天,这会儿真饿了,想着赶紧把浴桶收拾干净,好去做点吃的。 “我能做什么?你说我能做什么?瘫在床榻我又能做什么?”君清墨声音沙哑,语气里带上了压抑的愤怒,双手用力拍打着床榻。 心里觉得屈辱至极,他虽然是一介废人,难道就该一遍一遍被人羞辱吗? 他历来行善事、存善念,若是真有神佛,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刚刚的一点好心情,这下子全没了。 章云娘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惆怅和失落,将木柜上放着的箫拿了过去。 “你可以吹箫给我听啊。”她前世做家务的时候,就喜欢用音响放着音乐,一边干活一边听音乐,不知不觉,活儿就干完了。 “呐,给你。干活的时候多么枯燥,边欣赏乐曲边打扫,这样就好多了。”将上面的灰尘擦了擦,递了过去。 “这是篪,跟箫相似,不是箫。”君清墨伸手接过,已经回忆不起上一次吹奏是什么时候了。 他害怕被人谈论,习惯了安安静静缩在屋里,这种会引起人察觉的物件,他很久不曾碰过了。 “管它是箫还是什么,能听个响就成。小厨房里有点土豆和面粉,只能凑合着做个土豆煮面条子。二公子是要躺这休息,还是跟我去厨房?要不还是去厨房吧,咱还能一起说说话。” “去厨房?我要怎么去?”君清墨双眼无神看着前方,无意识地回着。 “那边不是轮椅吗?”章云娘将墙边放着的轮椅推了过来,“二公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不讲我有点憋不住,讲了你可能要生气,你是听还是不听?但是我觉着还是听听?就算你不让说,憋不住我也会说。” 一堆废话,君清墨看向她,点点头示意说。 “你伤的是腿,不是脑子。你只是半瘫,又不是痴了、傻了,怎么就这么要死不活的呢?” “你。” “你不能走路,可以用轮椅。为什么就一定得躺床上?打扫卫生你为什么不可以?高处你擦不到,你可以擦桌子、擦凳子。再不济,当我擦高柜子时,你可以帮我递抹布。” “你。” “再说了,你不能动就是废了?那些能动能跳却痴了、傻了的人呢?人之所以是人,与动物不同,在于会使用工具。 你告诉我,什么是你不能做的?众人都说你少年成名,难道不能走了,你脑子里的文采也没了?你肚子里的笔墨也消失了? 孙膑被剜了膝盖骨,照样设计逃脱困境,靠智谋为自己报了仇,还建功立业,撰写兵书,成一代名人。 世子之位没了又怎么样?亲事被人退了又怎么样?凭你的才能,再立一番事业不就好了?给那些抛弃你的人、看不起你的人瞧瞧,你不是因身为安乐王府的公子而知名于世,而因你是君清墨这个人而为人熟知。” “你。” “你要生气就生气好了,反正我憋着难受,不能把我憋坏了。你要是生气,最后气坏的是你的身体,那跟我无关。” 君清墨看着面前的女子,当初那个怕人的乞儿,如今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张扬。 他心里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有种被激醒的感觉。自己是否真的太过拘泥于世人的看法和眼光?是啊,难道腿伤了,自己的心性竟是连一个女子都不如了吗? “你要出去,我扶你上轮椅,你不出去,你就接着躺着,我饿了,我要去做饭。” “我想出去,我要出去。” “这不就对了,老是在室内待着,人都抑郁了。你呢,也是时候在外面晒晒太阳、吹吹风了。” 君清墨坐在轮椅上,被人从房里推了出来,阳光透过屋檐照射进来,他心里的束缚在这一刻,好似松动了。 章云娘推着轮椅,将人推到了外面的小厨房。好在刚开始那会儿君清墨还没失宠,院子里的布局都调整过,台阶旁也有轮椅可通行的缓坡,轮椅通行很方便。 “这边的餐具都很久没用了,二公子来洗碗吧?” 君清墨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章云娘,“我能怎么。” 他看着放在面前桌子上的盆,还有要用到的碗碟、筷子,没有说完的半句话自动消音了。 章云娘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上接满水的盆。 “你看,你坐着的高度和桌子的高度,是不是刚刚好。这盆水洗第一遍,完事就用这边干净的这盆水再清一遍。” “好。” “二公子,别再说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了,你应该想想事情都能怎么做。其实,没那么难。” “嗯,我知道了。” 章云娘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唠着嗑。 “以前我见过只有脚,没有手的人。二公子,你觉得这样的人不依靠别人能正常生活吗?” “怕是不能。” “不,他可以。他的双脚成了手,他可以自己做饭,自己穿衣。我还见过一个女孩子,全身只有脑袋能懂,她用嘴叼着一根筷子,当游戏主播,挣钱养活自己。” “游戏主播是何物?” “听话要听重点,那不重要。我还见过一对夫妻。丈夫没有腿,下半身截瘫,只有上半身,妻子没有右前臂。妻子走到哪里将丈夫背到哪里,他们一家人也照样过得好好的。” “你在哪里见过?你怎么会见过这么多身体残缺的人?” “你身在富贵家,常出入的地方也是贵人聚集地。自然不知道,还有一群人,在最底层艰难求生。可他们照样活的很好,每天跟你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没有抱怨上天的不公。弱者抱怨环境,强者改变环境。” 这些话,若是在以前,哪怕是背地里听到旁人的议论,他心里难免也会郁结于心。本就瘫痪不能行动自如,还被说成一个弱者。可如今,章云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反倒没那么让他难以接受了。 他将碗洗干净了,看着在一旁放着的土豆,问道:“这个要怎么处理?” “那边放的有砧板,用抹布擦干净,然后切成条或者块,都可以。” 君清墨看着在不远处的砧板,又看看章云娘,女子揉好了面,又开始去洗锅,看都没看他一眼,不指望会来推他。 他只能尝试着控制轮椅过去拿,怕撞着东西,不敢太用力,他轻轻推着车轮,随着车轮转动,他也来到了放置砧板的地方,好像确实没那么难。 将砧板拿过来,他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那我切了。”他看着一个个圆溜溜的土豆,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但若是再多问几句,怕是又要遭说。 根据自己为零的经验,自由发挥,切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许久未曾这么运动过,身上出了些汗,他感觉有些累,可心里是欢喜的。 章云娘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其实注意力还是有放在那边,看着他不再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拍了拍手,看来暂时是不想死了。 “也没有什么配菜,二公子凑合吃吃吧。其实,配菜多了,反而失了味道。”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章云娘端着碗,自顾自吃了起来。土豆煮手擀面,简单还美味。她前世吃旋转小火锅的时候,每次最后的压轴就是手擀面配土豆。 君清墨看了看碗里的面条,里面的土豆长的长、短的短、粗的粗、细的细,正冒着丝丝热气。 先前照顾他的奴仆不上心,端来的饭菜有时候都已经凉了,面条也是坨的,如今闻着刚出锅的鲜面条,他也大口吃了起来。 汤汁因着土豆淀粉的缘故,有一些黏糊糊的,土豆的香味融合到面条里,他不由得动作更快了些。 “还可以吧?再吃一碗?” “嗯。” “那说好,吃完了我刷锅,你洗碗擦桌子。” “好。” 等到吃完饭,将碗筷给人全放在桌上,章云娘就不管了,她将锅洗干净,开始烧水,一会儿大扫除,还有的忙活呢。 她看着在那边有模有样洗碗的人,笑了笑。 越是没有什么东西,就越是在乎。 先前君清墨是王府公子,一应事务都有人为他操持,整日里以休养为主,无所事事。 长此以往,他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他会觉着自己成了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慢慢地就真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外界再传出一些闲言碎语,对他的打击就会更大。如果他的家人是有良心的,富家子弟也不至于太过落魄,可他的家人都是一群没有良心的。 所以,第一步,要给他建立自信心,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人,要让他有成就感。 君清墨发现有人看他,随着视线看了过来。 “不错,洗碗洗的很干净,桌子也擦得很干净。” 君清墨笑了笑,眼睛里的亮光闪了一下。他如今消瘦不成型,风采不比先前,可往日的精养形成的儒雅气质,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公子世无双的风度,大抵就是如此了。记忆中的容颜与面前的重合,曾经多么光辉灿烂的人,他日,定能重回荣光。 章云娘想着,既是占了原主的身体,那就替原主报恩,暂时照顾一下他。更何况,她真的很想回到先前养花摸鱼的养老日子。 二公子,你争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