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楼萌妹到乞儿国风主》 第二章 深宫惊变 皇帝遇刺的瞬间,滚烫的血喷溅在毛草灵脸上。 >她脑中一片空白。 >刺客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颈侧皮肤擦过。 >混乱中,她瞥见大皇子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护卫冲进来时,刺客早已服毒自尽。 >“妖女!是你害了陛下!” >皇后的尖叫声撕裂了死寂。 >所有怀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瞬间钉在她身上。 >毛草灵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染血的宫装沉重如铁。 >她猛地抬头,撞上大皇子那毫不掩饰的、饱含恶意的眼神。 >心沉入冰窟。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死局。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 毛草灵指尖的墨迹尚未干透。 那份关于兴修水利、疏浚河道的奏疏,字字恳切。 是她熬了数个夜晚,查阅乞儿国历年水文卷宗,又结合自己前世模糊的地理知识,反复推敲斟酌而成。 她正待开口向皇帝详细解说其中关窍。 “陛下,此策若能行,可保……” 话音未落。 殿外值守的侍卫统领巴图鲁,如一座铁塔轰然撞破殿门! 沉重的殿门在他蛮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 “护驾——!” 巴图鲁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他双目赤红,庞大的身躯因极致的爆发而微微颤抖。 手中那柄沉重的弯刀已然出鞘,寒光凛冽,直指紧随他身后冲入殿内的数道黑影! 变故只在呼吸之间。 那些黑影快如鬼魅,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心惊。 他们身着与普通宫廷侍卫无异的黑色劲装,脸上却覆着狰狞的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冰冷如毒蛇的眼。 目标明确至极——御座之上的皇帝! 毛草灵离御座极近。 近到她能看清为首那名刺客眼中爆射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杀意。 那刺客的刀,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一道惨白的匹练,裹挟着刺骨的腥风,直劈皇帝面门! “陛下!” 毛草灵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向前一扑,想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阻挡那致命的一击。 终究是慢了半步。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溅开来。 有几滴,甚至带着灼人的温度,溅落在毛草灵下意识仰起的脸颊上。 皇帝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左手死死捂住右肩。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明黄色的龙袍,顺着指缝汹涌而出,滴滴答答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剧痛让他脸色煞白,额角青筋暴跳。 但帝王的威严犹在,他右手猛地抓住沉重的龙椅扶手,竟硬生生撑住了身体,没有倒下,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刺客。 那刺客一刀未能致命,手腕一翻,刀光如毒蛇吐信,竟舍了皇帝,以一个诡异刁钻的角度,直抹向因前扑而几乎失去平衡的毛草灵的咽喉!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她。 瞳孔骤然收缩,她甚至能看清刀锋上细微的锻打纹路。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一声暴喝如虎啸山林! 巴图鲁那庞大的身躯竟爆发出不相称的迅猛。 他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硬生生撞开一名试图阻拦他的刺客。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刺客如同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 巴图鲁手中那柄门板似的弯刀带着斩裂空气的呜咽,横扫而至!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刺痛。 火星四溅! 刺客袭向毛草灵咽喉的致命一刀,被巴图鲁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硬生生荡开!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毛草灵颈侧的皮肤擦过,带起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几缕断发。 毛草灵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保护陛下!拿下刺客!”巴图鲁横刀护在皇帝和毛草灵身前,声若洪钟。 殿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暴雨前的闷雷,轰然逼近。 更多的宫廷侍卫正疯狂涌入。 刺客们一击未能竟全功,又陷入重围,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 为首那名被巴图鲁挡开的刺客,冰冷的青铜面具转向毛草灵的方向。 那眼神,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刻骨的怨毒。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坏了大事!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沉。 电光火石之间。 她眼角的余光,越过混乱厮杀的人影,捕捉到了大殿侧门阴影处,大皇子拓跋宏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悄然站在那里。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 那张俊朗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 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转瞬即逝的弧度。 冰冷。 嘲讽。 志得意满。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终于如期上演的好戏。 毛草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 那不是看父亲遇刺的儿子该有的眼神! 混乱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瞬间的茫然。 就在侍卫们即将形成合围的刹那。 那几名戴着青铜鬼面的刺客,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他们猛地放弃了所有抵抗和进攻的姿态。 手腕一翻。 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几道幽暗的、细小的寒光在殿内烛火下一闪而逝。 是淬毒的短匕! 噗!噗!噗! 利器刺破血肉的沉闷声响接连响起。 他们竟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瞬间染黑衣襟。 身体如同被抽去骨头的麻袋,软软倒下。 青铜面具撞击在金砖地面,发出空洞而诡异的声响。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甜腥,弥漫在空气里。 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在地的“嗒…嗒…”声,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侍卫们持着刀,保持着围拢的姿势,脸上是错愕与茫然。 巴图鲁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弯刀兀自低鸣,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几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死士! 这分明是训练有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刺杀的死士! 而他们的目标,显然是皇帝! 这寂静只维持了不到一息。 “陛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皇后慕容嫣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簇拥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精心梳就的发髻也散乱了几缕,华丽的凤袍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晃动。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御座上血流不止的皇帝,眼中瞬间盈满了惊骇欲绝的泪水。 但下一刻。 那泪水未干的、布满惊恐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了跌坐在皇帝御座旁、满脸是血、衣衫凌乱的毛草灵身上! 毛草灵脸上还残留着皇帝喷溅的鲜血。 她的位置,距离皇帝最近,就在遇刺的中心! 慕容嫣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所有的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转化为滔天的愤怒和刻骨的恨意。 她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毛草灵,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刺耳,穿透整个大殿: “妖女!是你!是你害了陛下!” “是你引来了这些刺客!” “你这是误国的妖孽!” 这指控如同平地惊雷! 瞬间,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地上的刺客尸体,从受伤的皇帝身上,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毛草灵身上! 那些目光,有震惊,有恐惧,有愤怒,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怀疑和敌意! 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针,瞬间将她钉在了原地。 毛草灵浑身冰凉。 她下意识地低头。 自己白皙的双手上,沾满了黏腻、刺目的鲜血。 那是皇帝的血。 染血的淡紫色宫装,此刻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的铁衣,紧紧束缚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皇后那一声声“妖女”、“恶婆”的尖锐指控,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也撞击着毛草灵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越过神情各异、充满审视的众人。 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侧门阴影处,大皇子拓跋宏那张脸。 他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 脸上的漠然和冷静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杂着震惊、担忧和愤怒的表情,仿佛一个刚刚从巨大变故中回过神来的孝子。 然而。 当他的目光与毛草灵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时。 毛草灵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 讥诮。 冰冷。 如同毒蛇终于看到猎物落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那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即将得逞的快意。 轰隆! 毛草灵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彻骨的、沉入万丈冰窟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只为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死局! 从她被选中作为和亲的替身开始,或许……或许就注定了今日! 她毛草灵,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用来平息某些人的野心,用来转移某些真正的罪责! 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手脚冰凉得失去了知觉。 “母后!”大皇子拓跋宏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沉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大步从侧门阴影中走出,脸上那丝讥诮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忧心如焚。 他快步奔到御座前,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脚边,声音哽咽:“父皇!父皇您怎么样?御医!御医何在?!”他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殿门口呆立的侍卫首领巴图鲁,厉声喝道:“巴图鲁!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传御医!封锁宫门,彻查刺客!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是!大殿下!”巴图鲁如梦初醒,猛地一抱拳,转身便吼着下达命令:“封锁所有宫门!戒严!擅动者格杀勿论!快传御医!” 殿内瞬间又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御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侍卫拖了进来。 皇后慕容嫣扑到皇帝身边,用丝帕死死按住皇帝肩头那狰狞的伤口,泪水涟涟,口中不住地哭诉:“陛下…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都是这妖女…若非她在此蛊惑君心,怎会引来如此杀身之祸…” 她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次又一次剐向毛草灵。 毛草灵依旧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沾满血迹,形容狼狈。 周围的侍卫、太监、宫女,虽然碍于场面混乱不敢上前,但看向她的目光,无不充满了警惕、疏离和深深的怀疑。 “陛下伤势如何?”拓跋宏紧盯着御医的动作,沉声问道,语气是无比的关切。 老御医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剪开皇帝肩头的龙袍,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仔细检查着,又嗅了嗅伤口流出的血液,片刻后,才颤声回禀:“启禀大殿下、皇后娘娘…万幸…万幸!刀锋虽利,但并未伤及筋骨要害…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这刀刃之上…似乎淬有剧毒!” “什么?!”皇后慕容嫣尖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毒?!陛下…陛下…” 拓跋宏脸色也是剧变,一把抓住御医的胳膊:“可能解?父皇可有性命之忧?” 老御医连忙道:“大殿下稍安!此毒虽烈,但好在…好在陛下体内似乎…似乎早有另一种药力与之相抗?老臣一时也难明究竟…不过眼下看,毒性蔓延已被大大遏制!当务之急是止血清创,再辅以解毒汤剂,陛下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 “另一种药力?”拓跋宏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皇帝苍白的脸,又极其自然地、带着审视地掠过毛草灵,仿佛在寻找某种关联。 皇后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毛草灵厉声道:“是她!一定是她!这妖女整日里给陛下进献些不明不白的汤药!定是她下的毒手!里应外合!想谋害陛下!” 这指控如同火上浇油。 “皇后娘娘息怒!”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宰相赫连勃排众而出。 这位三朝元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先是对着受伤的皇帝躬身行礼,然后才转向皇后,语气沉稳:“陛下遇刺,乃举国震惊之大事!刺客凶顽,服毒自尽,死无对证。此时断言灵妃娘娘是主使,未免过于武断,有失公允。” “武断?”慕容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赫连勃!你老眼昏花了不成?刺客分明是冲她而来!若非她在此,陛下怎会遇险?她手上沾着陛下的血!她的汤药里说不定就是毒药!铁证如山,你还想包庇这妖女?” 赫连勃面色不变,不卑不亢:“娘娘,手上沾血,只因灵妃娘娘当时离陛下最近,情急之下欲以身相护,此乃忠勇之举,岂能视为罪证?至于汤药,陛下每日入口之物,皆有专人查验记录,御药房皆有存档。若真有毒,一查便知。当务之急,是救治陛下,追查刺客余党,而非在此无凭无据,妄加揣测,寒了忠臣之心!” “忠臣之心?”慕容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赫连勃,“我看你是被她这狐媚样子迷了心窍!陛下若有不测,你担待得起吗?!” “够了!” 一声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低喝响起。 是皇帝!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眼神却锐利得惊人,扫过争执的皇后和宰相。 “朕…还没死!”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和怒意,“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陛下!”皇后和赫连勃同时躬身。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毛草灵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毛草灵迎着他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辩解,在皇后那声声泣血的指控和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她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刺杀现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灵妃…”皇帝的声音沙哑低沉。 毛草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皇帝喘息了一下,肩头的剧痛让他眉头紧锁,“先…回你的…栖梧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软禁!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比直接下狱好,但这等同于默认了她的嫌疑! “陛下!”赫连勃还想进言。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未受伤的左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照…朕的话…做!巴图鲁…派人…‘护送’灵妃回去!任何人…不得打扰!” “末将遵旨!”巴图鲁立刻应声,他看向毛草灵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方才毛草灵扑向皇帝试图挡刀的一幕他看得真切,这绝非作伪。但帝命不可违。 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宫廷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浑身无力的毛草灵。 说是扶,更像是押解。 毛草灵最后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皇后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恨意,以及大皇子拓跋宏那看似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暗藏汹涌的眸子。 她垂下眼帘,任由侍卫将她带离了这片充满血腥和阴谋的修罗场。 栖梧宫。 宫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隔绝了整个世界。 殿内熟悉的熏香味道弥漫着,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被换了一批。 新来的面孔陌生而冰冷,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疏离和畏惧,远远地站着,如同躲避瘟疫。 只有她从大唐带来的、唯一的心腹侍女云袖,红着眼圈迎了上来。 “娘娘!您…”云袖看到毛草灵满身血污、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毛草灵无力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备水…我要沐浴…”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却无法驱散一丝一毫的寒意。 毛草灵将自己沉入浴桶,任由热水淹没口鼻,窒息感带来片刻的清醒。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一切,如同慢放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 刺客的悍不畏死,目标明确。 皇后第一时间指向她的、充满恨意的指控。 大皇子拓跋宏那隐藏在“担忧”和“愤怒”下的、冰冷的眼神。 还有宰相赫连勃那看似维护、实则也带着审视的发言… 谁是幕后黑手? 皇后慕容嫣? 她恨自己分走了皇帝的宠爱,更有动机除掉自己这个“唐国妖女”,但刺杀皇帝…风险太大,她慕容家未必有如此胆魄和实力。 大皇子拓跋宏? 皇帝正值壮年,且对自己颇为倚重,甚至隐隐流露出对拓跋宏某些作为的不满。自己这个“母妃”的存在,是他继位的巨大障碍!他有动机,更有能力!那些死士…非手握实权者难以培养! 还有谁? 那些反对和亲、敌视唐国的贵族? 还是…大唐那边,有人不想她这个“公主”在乞儿国坐稳位置? 迷雾重重。 但有一点毛草灵无比清晰:对方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她毛草灵这个人! 刺杀皇帝,无论成功与否,嫁祸于她这个“唐国公主”,都是一石数鸟的毒计! 若皇帝身死,她必被千刀万剐,唐国与乞儿国立刻兵戎相见!大皇子可名正言顺登基,并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获得巨大的声望和支持! 若皇帝未死,如现在这般,她身负重大嫌疑,被软禁失势,大皇子同样可以借机揽权,清洗朝堂!而唐国公主谋害乞儿国皇帝的罪名一旦坐实,两国关系也必然降至冰点! 无论哪种结果,幕后之人都是最大的赢家! 而她毛草灵,就是那个被推出去承担所有怒火的祭品! 好狠的算计! 好毒的计谋! 毛草灵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眼底,那被巨大变故冲击出的茫然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如淬火寒冰般的冷静,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自救! 可如今身陷囹圄,宫外耳目隔绝,宫内全是陌生的眼线…如何破局? 就在她心念电转,苦思对策之际。 “笃…笃笃…笃…” 一阵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击声,从浴房侧面的窗棂处传来。 三短两长。 毛草灵浑身一凛! 这个暗号…(第二章完) 第三章 孤宫血影 “笃…笃笃…笃…” 三短两长。 那轻微却规律的叩击声,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浴房内弥漫的水汽和死寂。 毛草灵的心脏骤然一缩,随即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这个暗号! 是赫连勃! 那个在朝堂上顶着皇后的滔天怒火,为她辩驳了一句的老宰相! 她猛地从温热却无法驱散寒意的水中抬起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和湿漉漉的发丝滚落。 眼底残留的恐惧和茫然被瞬间冻结、碾碎,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近乎野兽般的警觉。 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浴房外,是云袖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以及她正低声呵斥着试图靠近的新来宫女:“娘娘沐浴,谁也不许打扰!都退远些!” 云袖在用行动制造安全距离。 毛草灵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对着窗外低低应道:“何事?” 窗外沉默了一瞬。 一个苍老、低沉、带着压抑的急促喘息的声音,如同隔着厚厚的帷幕传来,每一个字都敲在毛草灵紧绷的神经上: “灵妃娘娘…祸事…祸事大了!” “陛下…陛下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毒性…凶猛反噬!” “大殿下…已…已奉皇后懿旨…监国摄政!” “他们…正在拟旨…要…要废黜您的封号!打入…打入冷宫…彻查…彻查您通敌谋逆之罪!” 轰——!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毛草灵的心上! 皇帝昏迷!毒性反噬!拓跋宏监国!废黜!打入冷宫!通敌谋逆! 一连串的噩耗,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将她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方出手了! 快!狠!准! 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和辩解的机会!直接就要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毛草灵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证据呢?”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他们要废我…总要有个说法!” 窗外传来赫连勃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说法?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昏迷前…只接触了您…和您进献的那碗‘安神汤’…” “皇后咬死…那汤…就是毒引!” “大殿下…正命人…搜检栖梧宫…” “还有…那些刺客的尸身…虽已焚烧…但…但有人指认…其中一人…曾在您入宫前…在醉香楼附近…出现过…” “娘娘…醉香楼…那是您…来处啊…” 赫连勃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忍卒听的沉痛。 毛草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瞬间冻僵! 醉香楼! 对方连这个都挖出来了!甚至不惜伪造线索! 这是要将她“唐国奸细”、“青楼细作”的身份彻底坐实!将她过往的一切都变成指向她的利刃! 好缜密!好毒辣!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搜宫?”毛草灵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谁给他们的胆子?陛下只是昏迷,并未驾崩!栖梧宫是陛下亲赐的寝宫!他拓跋宏一个监国皇子,有何权力搜检帝妃宫闱?!” 赫连勃的声音更低了,充满了无力感:“娘娘…此一时彼一时…陛下昏迷…皇后垂帘…大殿下手持监国金印…朝中…朝中已有半数大臣…倒向了他…” “他们说…搜宫…是为查明真相…还您清白…更是…更是为陛下安危着想…以防宫中还有…还有同党暗藏…” “冠冕堂皇!”毛草灵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中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 清白?搜查她这“嫌疑最大”之人的寝宫,能找到什么清白?找到的,只能是早已准备好的“罪证”! “娘娘…”赫连勃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老臣…无能…宫禁已被大殿下亲信把持…消息传递…难如登天…此番冒险前来…已是…已是极限…” “老臣只能…只能提醒您…小心…小心您宫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包括您身边最亲近之人!” “搜宫…就在今夜!” “若…若真让他们搜出…搜出不该有的东西…那便是…铁证如山…神仙难救!” “老臣…言尽于此…万望娘娘…珍重!” “笃笃笃…” 窗外急促地响了三下,随即是衣袂快速摩擦墙壁的细微声响,迅速远去,消失在深宫浓重的夜色里。 浴房内,死一样的寂静重新降临。 只有浴桶中水波微微晃动的轻响,以及毛草灵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赫连勃走了。 留下的是一个比大殿刺杀现场更加凶险、更加令人窒息的绝境! 皇帝昏迷,失去庇护。 拓跋宏掌权,磨刀霍霍。 皇后恨她入骨,推波助澜。 朝堂半数倒戈,落井下石。 搜宫在即,栽赃嫁祸迫在眉睫! 而她,被软禁在这栖梧宫内,如同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身边耳目环伺,连呼吸都被人监视着。 连赫连勃这样的三朝元老,也只能冒险传递一个警告,便不得不抽身自保。 孤立无援! 真正的孤立无援! 毛草灵猛地从浴桶中站起身,冰冷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落,带起一阵阵战栗。她随手抓过旁边架子上宽大的浴巾裹住身体,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小心每一个人…包括最亲近之人… 赫连勃的警告如同毒蛇,在她耳边嘶嘶作响。 最亲近之人…云袖? 那个从大唐跟着她远嫁而来,在这异国深宫中唯一能说几句贴心话的侍女? 不…不可能! 毛草灵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云袖的担忧和恐惧,在她被押解回来时,是那么真实! 可…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又有多少真实经得起推敲? “娘娘?”云袖的声音在浴房门外小心翼翼地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您…您还好吗?水快凉了…” 毛草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没事,云袖。进来帮我更衣。” 门被轻轻推开。 云袖低着头,捧着一套干净的素色寝衣走了进来。她依旧红着眼眶,不敢抬头看毛草灵身上那些已经凝固发暗的血迹。 “娘娘…”云袖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帮毛草灵擦拭身体,换上寝衣,一边低声道,“您受苦了…外面…外面那些侍卫凶神恶煞的…把咱们宫里的人都看管起来了…连小厨房都不让进…这…这可怎么办啊…” 毛草灵任由她动作,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云袖的脸庞、脖颈、手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紧张,恐惧,担忧…这些情绪似乎都真实地写在云袖脸上,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毛草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未曾做过的事,谁也栽赃不了。” 云袖抬起泪眼,看着毛草灵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仿佛找到了一丝主心骨,用力点了点头:“嗯!娘娘您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您的!”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寝殿大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侍卫粗暴的呵斥声:“奉监国大殿下、皇后娘娘懿旨!搜查栖梧宫!捉拿谋逆同党!闲杂人等,统统滚开!” 来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 毛草灵眼神骤然一寒! 云袖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娘娘!”她惊恐地看向毛草灵。 毛草灵迅速抓起一件外袍披上,系好衣带,动作快而不乱。她拍了拍云袖冰凉的手背,低声道:“别怕,跟紧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多看,少说。” 说完,她挺直脊背,脸上所有的脆弱和疲惫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威严,大步向外走去。 栖梧宫正殿,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原本守在外围的侍卫已经粗暴地闯了进来,分列两旁,手按刀柄,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 殿门口,站着两个人。 为首一人,身着皇子常服,腰悬金印,正是大皇子拓跋宏!他负手而立,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身侧半步,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正是皇后慕容嫣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大太监高德海! “灵妃娘娘。”拓跋宏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深夜打扰,情非得已。父皇昏迷,宫中惊变,刺客虽死,余党未清。为确保父皇安危,肃清宫闱,奉母后懿旨及监国金令,特来栖梧宫搜查。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他嘴上说着“行个方便”,那眼神和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却分明是“不行也得行”! 毛草灵的目光冷冷扫过他,最后落在那卷明黄色的懿旨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充满讽刺的弧度: “大殿下好大的威风。陛下尚在,只是昏迷,栖梧宫乃陛下亲赐本宫居所,一应物品,皆为御赐。本宫倒要问问,大殿下这‘搜查’二字,依据的是哪条宫规祖制?可有陛下明旨?”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直指核心——你拓跋宏,凭什么?! 拓跋宏眼神微微一沉。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刚刚经历生死惊吓的女人,此刻竟还能如此镇定,甚至敢直接质疑他的权力来源! “灵妃娘娘!”一旁的大太监高德海尖着嗓子开口了,声音又高又急,充满了狐假虎威的嚣张,“皇后娘娘懿旨在此!大殿下手持监国金印,代行天子之权!如今陛下安危为重,宫规祖制也要为龙体让路!搜查栖梧宫,正是为了查明真相,揪出暗藏的逆党,还娘娘您一个清白!您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心虚了不成?!” 这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心虚?”毛草灵冷笑一声,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高德海,“本宫行得正,坐得直,何来心虚?倒是高公公你,身为内侍,深夜擅闯帝妃寝宫,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按宫规,该当何罪?!” 高德海被毛草灵陡然爆发的凌厉气势慑得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一阵青白。 “灵妃娘娘!”拓跋宏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对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父皇安危,重于泰山!任何阻碍搜查、延误擒贼者,皆以同谋论处!” 他猛地一挥手,语气森寒:“搜!给本殿仔细地搜!任何角落,任何箱笼,任何人身上,都不许放过!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遵命!”领头的侍卫头目厉声应和。 早已按捺不住的侍卫如同出笼的恶犬,轰然散开! 他们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栖梧宫太监,踢翻精美的花几,掀开华丽的锦帐,翻箱倒柜! 瓷器碎裂声、箱笼翻倒声、侍卫粗暴的呵斥声、宫女太监惊恐的低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栖梧宫正殿! 如同强盗过境! 云袖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毛草灵的衣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毛草灵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宫室被肆意践踏、翻找。 她的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鲜血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漫。 屈辱!愤怒!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拓跋宏!慕容嫣!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报!”一个侍卫从寝殿内室快步走出,手里捧着一个东西,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启禀大殿下!在灵妃娘娘妆奁底层暗格内,发现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那侍卫手中,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扁平物件! 拓跋宏眼神一凝,厉声道:“打开!” 油纸被粗暴地撕开。 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特殊光泽的坚韧纸张! 纸张展开。 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笔墨,清晰地绘制着…乞儿国都城及周边山川要塞的详细地形图! 甚至标明了皇宫内部一些重要宫殿的位置和守卫换防的大致时间! 而在图纸的右下角,还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如同虫爬般的符号,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是唐国密文!”高德海尖声叫道,脸上带着狂喜和扭曲的恨意,“奴才认得!这是唐国探子传递密信时常用的暗记!这图…这图分明是都城的布防图啊!” 轰——!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布防图?!” “天啊!她…她真的通敌!” “罪证确凿!罪证确凿啊!” 侍卫们哗然,看向毛草灵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震惊、鄙夷和浓烈的杀意! 拓跋宏一把抓过那张地图,目光死死盯在上面,尤其是那几个古怪的符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抬头,看向毛草灵,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被“证实”的愤怒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 “灵妃!你还有何话说?!” 铁证如山! 人赃并获! 毛草灵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她死死盯着那张地图,脑中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妆奁底层暗格?她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暗格!更不可能藏这种东西! 栽赃! 赤裸裸的栽赃!而且是在她眼皮底下,在她刚刚沐浴更衣的短暂间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去的! 是谁?! 栖梧宫里…真的有内鬼!而且能如此精准地接触到她的妆奁,还能模仿唐国密文?! “不!这不是我的!”毛草灵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微微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这是栽赃!是有人趁乱放进去的!拓跋宏!你卑鄙!” “放肆!”拓跋宏厉喝一声,眼中寒光暴涨,“人赃并获,还敢狡辩?!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猛地将地图摔在地上,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整个栖梧宫: “灵妃毛氏!私通敌国,窃取军机!谋刺君父!罪证确凿!其行可诛,其心当诛!” “来人!给本殿扒了她这身僭越的宫装!夺其封号!打入…天牢死囚狱!听候发落!” “是!” 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 “娘娘!”云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想挡在毛草灵身前。 “滚开!”一个侍卫粗暴地一把将她狠狠推开! 云袖瘦弱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旁边翻倒的桌案棱角上! “呃啊!”一声痛苦的闷哼。 鲜血,瞬间从她额角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脸颊!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云袖!”毛草灵目眦欲裂!看着唯一忠心护主的侍女倒在血泊中,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 “拓跋宏!你不得好死!”她如同被激怒的雌兽,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燃烧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 就在侍卫的脏手即将抓住她肩膀的瞬间—— “住手!!!”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饱含震怒与威严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栖梧宫大门外炸响! 这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绝对威压的怒吼震得浑身一僵! 扑向毛草灵的侍卫动作猛地顿住,骇然回头。 拓跋宏脸上的冰冷和掌控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只见沉重的宫门被轰然推开! 一个高大魁梧、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和狂暴怒火的身影,如同浴血的战神,大踏步冲了进来! 是巴图鲁! 御前侍卫统领巴图鲁! 他身上的铠甲布满刀剑劈砍的痕迹,多处破损,浸染着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污,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乱发被汗水血水黏在额角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他左手拖着一个如同死狗般、浑身是血、穿着夜行衣的人!右手则紧紧攥着一柄仍在滴血的沉重弯刀! 那双虎目,此刻赤红如血,喷射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火焰,死死地钉在拓跋宏和高德海的身上! “巴…巴图鲁?!”高德海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不是在宫门值守吗?!你…你竟敢擅离职守?!还…还带血闯宫?!你想翻天吗?!” “擅离职守?闹事?”巴图鲁如同看死人般扫了高德海一眼,声音嘶哑低沉,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老子奉陛下密令!追查刺客同党!刚刚在宫外北巷,截杀了这帮试图传递消息的杂碎!” 他猛地将手中拖着的那个血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掼在拓跋宏和高德海面前! 那人发出一声微弱的**,露出半张血肉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是某个不起眼小太监的脸! “而这个…”巴图鲁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拓跋宏,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落,“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他沾满血污的左手猛地张开! 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雕刻着狰狞狼头的青铜令牌! 令牌的背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字——“宏”! 拓跋宏的宏! 轰隆!!! 整个栖梧宫大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死寂之后,是足以掀翻屋顶的哗然和倒吸冷气之声! “宏字令牌?!” “是大殿下府上的死士令牌?!” “天啊!难道…难道那些刺客…” 所有侍卫看向拓跋宏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骇、恐惧和难以置信! 拓跋宏的脸色,在巴图鲁出现和令牌被亮出的瞬间,终于第一次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精心布置的棋局被彻底掀翻的惊怒,一种被当众撕下伪装的暴戾! “巴图鲁!”拓跋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和强装的镇定,“你休要血口喷人!此等拙劣的栽赃嫁祸,也想污蔑本殿?!分明是你这莽夫护驾不力,如今想找个替罪羊!来人!给本殿拿下这个叛逆!” 他身后的心腹侍卫下意识地想动。 “我看谁敢动!!!” 巴图鲁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沉重的战靴踏在碎裂的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飓风席卷全场!那柄滴血的弯刀微微抬起,指向蠢蠢欲动的侍卫。 被他目光扫到的侍卫,无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被洪荒巨兽盯上,竟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栽赃?”巴图鲁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他死死盯着拓跋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仇恨和鄙夷,“大殿下,你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聋子?!” “你监国第一令,就是封锁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若非陛下早有密旨给老子留了条暗道,老子还真进不来这宫门!” “你急着搜栖梧宫,急着给灵妃娘娘定罪,急着焚烧刺客尸体…不就是想毁尸灭迹?!” “老子在北巷截杀的这个杂碎,身上带着你府上的令牌!怀里还揣着准备送出去的密报!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事有变,凤主危,速除之’!” “凤主是谁?!”巴图鲁猛地一指被侍卫挡在身后、脸色苍白的毛草灵,“灵妃娘娘在民间赈灾济民,百姓私下都称她一声‘凤主’!你要除的,不就是她吗?!” “还有你!”巴图鲁血红的眼睛猛地转向高德海,“你这阉狗!在御药房安插人手,暗中调换陛下汤药里的辅料!让原本压制毒性的药力减弱!这才导致陛下体内余毒反噬,昏迷不醒!你当老子没查到?!” 高德海如遭雷击,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弥漫:“不…不是我…大殿下…大殿下救我…” “废物!”拓跋宏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到了极点,猛地一脚将瘫软的高德海踹开! 他知道,巴图鲁的出现,那枚该死的令牌,还有高德海这个蠢货的暴露…他苦心营造的局面,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口子! 不能再等了! “巴图鲁!你勾结灵妃,刺杀君父在先,污蔑皇子在后!罪该万死!”拓跋宏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厉声嘶吼,“所有侍卫听令!巴图鲁与灵妃毛氏,皆为叛逆!格杀勿论!给本殿杀!!!” “杀——!” 拓跋宏带来的心腹死士,此刻也红了眼,知道已无退路,狂吼着挥刀扑上! “保护娘娘!”巴图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如同暴怒的狂狮,不退反进,挥舞着那柄沉重的弯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悍然迎向扑来的敌人! 铛!铛!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瞬间炸开! 巴图鲁一人一刀,竟硬生生挡住了数名扑上来的死士!他那身恐怖的蛮力和悍不畏死的打法,让狭小的殿门口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惨叫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桌椅翻倒声…彻底撕裂了栖梧宫的宁静! 毛草灵被两名反应稍慢的侍卫下意识地护在身后,她紧紧靠着冰冷的殿柱,看着眼前这惨烈如同地狱的一幕。 巴图鲁浴血奋战,如同礁石般死死挡在门口,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却一步不退! 拓跋宏的心腹死士如同疯狗,一波波扑上! 而更多的普通宫廷侍卫,此刻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茫然!他们看着眼前自相残杀的场面,看着地上那枚刺眼的“宏”字令牌,听着巴图鲁字字泣血的指控,再看着拓跋宏那疯狂狰狞的脸色… 信谁? 帮谁? “噗嗤!” 一柄长剑刁钻地刺穿了巴图鲁肋下的甲胄缝隙! 巴图鲁闷哼一声,动作猛地一滞! “统领!”毛草灵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穿破迷雾的号角,陡然在栖梧宫外响起! 这声音… 是宰相赫连勃!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苍老却焦急的呼喊: “陛下有旨——!!!” “陛下醒了——!!!” 如同定身咒语! 栖梧宫门口惨烈的厮杀,瞬间停滞! 所有挥动的刀剑都僵在了半空! 扑向巴图鲁的死士愕然回头。 拓跋宏脸上的疯狂和狰狞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皇帝…醒了?! 怎么可能?!御医不是说…毒性凶猛反噬…回天乏术了吗?! 只见栖梧宫大门外,火把通明! 宰相赫连勃须发凌乱,官袍上沾着尘土,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气喘吁吁、脸色惊惶的朝中重臣!还有几名提着药箱、面色惊疑不定的御医! 赫连勃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擎着一道圣光! 他看也不看门口那血腥狼藉的场面和脸色惨白的拓跋宏,目光直接穿透人群,落在被护在殿柱旁的毛草灵身上,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口谕!灵妃毛氏,于御前遇刺,以身相护,忠勇可嘉!其心昭昭,天地可鉴!今有宵小构陷,欲加其罪!朕心甚痛!” “即令:灵妃毛氏,晋封皇贵妃!位同副后!赐协理六宫之权!代朕…肃清宫闱!彻查谋逆!” “栖梧宫侍卫统领巴图鲁,护驾有功,追查逆党,忠勇无双!擢升御前都统,总领宫禁宿卫!赐天子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应人等,听其号令!违逆者…杀无赦!” 圣旨的内容,如同九天惊雷,一道接着一道,狠狠劈在栖梧宫内外每一个人的头顶! 晋封皇贵妃!位同副后!协理六宫!肃清宫闱! 巴图鲁擢升都统!总领宫禁!赐天子剑!先斩后奏!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拓跋宏和他那些心腹死士的脸上! 皇帝不仅醒了!而且态度鲜明!力挺灵妃!重赏巴图鲁! 这意味着什么?! “不…不可能…”拓跋宏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喃喃自语,“父皇…父皇怎么会醒…明明…” 他猛地看向赫连勃身后的御医,眼神怨毒如蛇。 赫连勃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高举圣旨,目光如电,扫向那些呆若木鸡的侍卫和瘫软在地的高德海,最后如同审判般落在面无人色的拓跋宏身上,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 “大殿下拓跋宏!监国期间,不思稳定朝纲,反构陷皇妃,纵容阉宦,扰乱宫闱!更兼私蓄死士,行迹可疑!陛下有旨:即刻起,褫夺其监国金印!幽禁于庆元殿!无旨不得出!其府中一干人等,交由皇贵妃…彻查!” 褫夺金印!幽禁! 拓跋宏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死死盯着赫连勃手中的圣旨,又怨毒地看了一眼被侍卫护在中间、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毛草灵,发出一声野兽般不甘的嘶吼:“假的!这圣旨是假的!是你们合谋矫诏!父皇…父皇定是被你们害了!” “拿下!”赫连勃厉喝一声,不再废话。 早已被圣旨震慑、又被巴图鲁勇武所慑的宫廷侍卫们,此刻再无犹豫! 他们本就是皇帝的人! “大殿下!得罪了!” 几名侍卫上前,夺下了拓跋宏手中的剑,将他死死按住! “放开我!你们这群叛徒!放开!”拓跋宏疯狂挣扎,状若癫狂。 高德海更是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屎尿齐流,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巴图鲁拄着弯刀,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看向赫连勃和那卷圣旨的眼神,充满了激动和狂喜。 “娘娘…”云袖微弱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爬到了毛草灵脚边,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脸上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笑容,“陛下…陛下醒了…我们…我们没事了…” 毛草灵缓缓蹲下身,紧紧握住云袖冰凉的手。 她抬起头,望向栖梧宫门外那被火把映亮的夜空。 危机解除了吗? 不。 这仅仅是开始。 拓跋宏虽被幽禁,但其党羽犹在。 皇后慕容嫣,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未曾露面的敌人… 肃清宫闱…彻查谋逆… 皇帝将这把最锋利的刀,交给了她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皇贵妃”。 这是信任。 更是考验。 是把她彻底推向了风口浪尖,置于烈火之上炙烤! 毛草灵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脊梁。 脸上残留的血污,尚未平复的惊悸,都无法掩盖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坚定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云袖和巴图鲁的感激,更有一种被命运反复捶打后、淬炼出的、冰冷的锋芒和决绝! 从青楼萌妹,到乞儿国皇贵妃。 从任人宰割的祭品,到执掌生杀大权的执棋者。 这条路,注定要用鲜血和白骨铺就。 她看着被侍卫押解下去、犹自不甘嘶吼的拓跋宏。 看着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高德海。 看着殿内殿外,那些惊疑、敬畏、恐惧、或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目光。 毛草灵轻轻拂去衣袖上沾染的一点血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初掌权柄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 “传本宫懿旨。” “即刻封锁庆元殿、凤仪宫(皇后寝宫)及所有相关人等宫院!” “一应人等,无本宫手令,不得出入!” “着巴图鲁都统,率御前侍卫,严查宫内所有可疑人等!凡与大皇子、高德海往来密切者,一律先行收押!” “召太医院院正,携所有陛下脉案及药方记录,即刻来栖梧宫见本宫!” “另…”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张被拓跋宏摔落的、绘制着布防图的纸张,眼神锐利如刀,“彻查栖梧宫所有宫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把这‘通敌’的罪证,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本宫的妆奁!” “今夜…本宫就在这栖梧宫…” “升堂!” “审鬼!”(第三章) 第四章 升堂审鬼 >毛草灵一夜之间跃升皇贵妃,执掌生杀大权。 >她下令封锁宫门,彻查内鬼。 >当夜在栖梧宫升堂审鬼,宫人跪满一地。 >贴身侍女云袖额头带伤接受审问,却牵出太医刘永。 >刘太医供出皇后调换陛下汤药,更指证大皇子拓跋宏。 >然而搜出的账册却暴露一个更深的秘密—— >账册上频繁出现的“鹞鹰”代号,竟指向了……太子! --- 栖梧宫正殿。 血腥气尚未散尽,破碎的瓷器、翻倒的家具、凝固发黑的血迹,狼藉地铺陈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空气里还残留着刀兵碰撞的戾气和拓跋宏癫狂嘶吼的回响。 可此刻,殿内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所有幸存的宫灯、烛台都被点燃,驱散着角落的阴影,也将殿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 毛草灵端坐在大殿中央唯一完好的紫檀木椅上。那椅子宽大厚重,椅背雕着繁复的鸾凤,本是皇帝偶尔驾临时所用,象征着无上的尊荣。此刻,她坐在这里,身上已不是那件染血的素色寝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尚未来得及绣制凤纹、但颜色已是正紫的崭新宫装。宽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她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有一道未及清理的细小血痕,是被飞溅的瓷片所划。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一株新生的青竹,纤细,却带着一种破开顽石、刺向苍穹的锐利。 她的目光,不再有迷茫,不再有惊惧。那是一种被冰水反复淬炼过的沉静,深不见底,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在她身侧,巴图鲁如同一尊浴血的铁塔矗立。他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露出翻卷的皮肉,简单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那柄沉重的弯刀并未归鞘,就随意地拄在他脚边,刀锋上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微不可闻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痛,但他布满血丝的虎目却凶悍地扫视着全场,像一头随时准备再次扑出的受伤猛虎,用最原始的力量震慑着所有可能的不轨之心。 赫连勃站在毛草灵另一侧稍后的位置,老宰相官袍上的尘土还未来得及掸去,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显是方才一路疾奔的余悸未消。他双手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也是此刻唯一能压住这乱局的重器。 殿门内外,已被巴图鲁麾下最精锐的御前侍卫接管。这些侍卫甲胄鲜明,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取代了拓跋宏留下的那些惊魂未定的守卫,将整个栖梧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森冷的杀气取代了之前的混乱,无声地弥漫开来。 殿内空旷的地方,黑压压跪满了人。 栖梧宫所有当值的太监、宫女,无论品阶高低,上至管事嬷嬷,下至粗使杂役,无一遗漏。他们被勒令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头深深埋下,身体因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方才那场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血腥厮杀、权力更迭,足以碾碎任何人的心神。此刻,新任皇贵妃那双沉静到可怕的眼睛,和巴统领那柄滴血的弯刀,更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啜泣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呼吸,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启禀皇贵妃娘娘,” 一名侍卫头目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打破了这片死寂,“栖梧宫所有宫人一百二十七名,除伤重无法移动者三人,余者一百二十四名,皆已带到!庆元殿(拓跋宏幽禁之所)、凤仪宫(皇后寝宫)及高德海居所,已由副统领亲自率队封锁!太医院院正张大人已在外候旨!” “嗯。” 毛草灵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初掌权柄的、不容置疑的冷冽。“宣张院正。” “宣太医院院正张景和觐见——” 很快,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沉重的药箱,在侍卫的引领下,脚步有些踉跄地小跑进来。他脸上毫无血色,官帽都有些歪斜,显然也被这深夜宫变吓得够呛。看到殿内肃杀的场景和端坐中央的毛草灵,更是腿一软,噗通跪倒: “微…微臣张景和,叩…叩见皇贵妃娘娘!” “张院正。” 毛草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陛下龙体究竟如何?之前脉案,汤药记录,可曾带来?” 张景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回…回禀娘娘!微臣…微臣罪该万死!陛下…陛下确实醒了!但…但龙体异常虚弱,脉象时有时无,凶险万分!毒…毒性虽暂时被压制,但反噬之猛烈,前所未见!此毒…此毒刁钻阴狠,绝非寻常!” 他哆哆嗦嗦地从药箱里捧出一摞厚厚的册子:“此乃…此乃陛下近三月来的所有脉案及汤药方剂、熬制、进奉记录…请…请娘娘过目!” 一名侍卫上前接过册子,恭敬地呈给毛草灵。 毛草灵并未立刻翻看,只是将那沉甸甸的记录册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坚硬的封面,目光却再次投向下方跪伏的人群。 “好一个‘非比寻常’。” 她轻轻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张景和几乎瘫软在地。“张院正,你且退到一旁,稍后本宫自有话问你。” “是…是…” 张景和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到赫连勃身后角落,大气不敢出。 毛草灵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那一百多颗低垂的头颅。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前排一个身影上。 云袖。 她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宫女服,额角那道被桌案棱角撞破的伤口,只经过了最简单的包扎,白色的细布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边缘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她跪在那里,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头埋得极低,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云袖。” 毛草灵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袖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缓缓抬起头。那张清秀的小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额角的血痕和包扎更添几分凄楚。她望向毛草灵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伤痛的恐惧,有对主子的担忧,更深处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不安? “奴…奴婢在。”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虚弱。 “上前来。” 毛草灵的语气平静无波。 云袖咬着唇,忍着额头的剧痛和膝盖的酸麻,艰难地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挪动到毛草灵座前几步远的地方,重新深深跪伏下去。她的动作牵动了额角的伤,细布下的血色似乎又深了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这个娘娘身边最亲近的侍女,此刻成了第一个被审视的对象。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云袖压抑的喘息和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本宫沐浴之时,” 毛草灵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一直在外守候?” “是…是,娘娘。” 云袖的声音带着颤抖,“奴婢一直守在浴房门外,未曾离开半步。” “可曾有人靠近?” “没…没有!奴婢谨记娘娘吩咐,绝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新来的小翠想送热水进去,也被奴婢呵斥回去了!” 云袖急切地抬头解释,眼中含着泪水,那份急于证明清白的姿态不似作伪。 “哦?” 毛草灵的目光落在她额角那刺目的包扎上,眼神微微一动,“那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云袖下意识地抬手想碰触伤口,又猛地缩回,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是…是刚才!那些侍卫冲进来要抓娘娘,奴婢…奴婢想挡在娘娘前面,被…被一个侍卫狠狠推开了…撞在了翻倒的桌子角上…” 说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额角渗出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娘娘!奴婢没用…奴婢没能保护好娘娘…” 她的哭声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自责,那份为主子奋不顾身的姿态,让殿内不少低阶宫女都心有戚戚,甚至有人也跟着偷偷抹泪。 毛草灵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云袖的忠诚,是她在这冰冷深宫中为数不多的暖意。那奋不顾身的一扑,额角涌出的鲜血,都做不得假。赫连勃的警告…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然而,就在这弥漫着同情与信任的氛围中,毛草灵的视线,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精准地捕捉到了云袖在哭泣时,那紧攥着衣角、微微向袖口内缩了一下的右手! 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哭泣动作掩盖的本能反应!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投入一颗冰石。 她不动声色,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好了,莫哭了。你护主心切,忠心可嘉,本宫知道。” 她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看似不经意的探究,“方才混乱之中,你被推开时,似乎…碰倒了本宫放在浴房外小几上的妆奁?” 云袖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毛草灵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 “妆…妆奁?” 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茫然,“没…没有啊娘娘?奴婢被推开时,是…是撞在寝殿这边的桌案上…离浴房还有些距离…奴婢…奴婢没碰倒东西啊?”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那份茫然也恰到好处。 但毛草灵心中那点疑虑,却如同投入火堆的干柴,瞬间燃起!她太熟悉云袖了。云袖心思细腻,记忆力极好,对自己贴身之物尤为上心。方才殿内虽乱,但若真碰倒了她的妆奁,以云袖的性格,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禀告并请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被“提醒”才做出反应,而且反应中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生硬! “是吗?” 毛草灵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向云袖的眼底,“那倒奇了。本宫方才更衣时,分明看到那妆奁似乎挪动了位置,边缘还沾了点水渍。不是你,那会是谁呢?莫非…真有鬼魅能在这重重侍卫把守之下,潜入本宫浴房外,动了本宫的东西?” “鬼魅”二字,被她轻轻吐出,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跪伏的宫人们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若筛糠。 云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比额角的血痕还要刺眼!她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地闪烁,那是一种秘密即将被揭穿的巨大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娘…娘娘明鉴!” 她猛地磕下头去,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奴婢真的没有碰过妆奁!奴婢…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赌咒发誓,声音凄厉尖锐,带着绝望的哭腔。 然而,这份过于激烈的反应,反而印证了毛草灵心中的猜测!真正的忠诚,无需如此声嘶力竭的赌咒! 毛草灵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她不再看云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的威严: “看来,本宫这栖梧宫里,是真藏了见不得光的‘鬼’了!一个能在本宫沐浴、侍卫环伺的短暂间隙里,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浴房外,挪动本宫妆奁,甚至…在其底层暗格放入‘通敌铁证’的鬼!”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殿内轰然炸响! “通敌铁证”四个字,更是让所有宫人骇然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原来那张要命的地图,竟是如此被放进去的?! “娘娘!” 云袖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 毛草灵却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声音冰冷决绝:“云袖护主负伤,心神激荡,暂且带下去,好生看管,延医诊治。” 她刻意加重了“好生看管”四字。 “是!”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动作虽不粗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云袖架了起来。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云袖凄厉的哭喊声在殿内回荡,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处理完云袖,殿内气氛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个宫人都把头死死抵着地面,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 毛草灵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扫过下方跪伏的人群。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一个同样穿着低阶太监服饰、身材矮小、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身影上。 “你。” 毛草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小顺子。” 被点到名字的小太监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瘫软下去。他旁边跪着的几个小太监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距离,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 “抬起头来。” 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小顺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那张布满惊惧的、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不敢与毛草灵对视。 “本宫记得,” 毛草灵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晚膳前,是你负责将本宫沐浴用的香汤花瓣送入浴房的?” “是…是…是奴才…” 小顺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 “送入之后,你便离开了?” 毛草灵追问。 “离…离开了!奴才放下东西就立刻离开了!绝…绝不敢停留!娘娘明鉴!” 小顺子急切地辩解,头磕得砰砰响。 “哦?离开得如此干脆?” 毛草灵微微眯起眼,指尖轻轻敲击着膝上的太医院记录册,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那为何…本宫浴房外窗棂下的青砖上,会留下半个湿漉漉的、带着花瓣碎屑的脚印?那脚印不大,还很新,看着…倒与你脚上这双沾了泥水的旧鞋颇为相似?” 轰——! 小顺子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就想把穿着破旧布鞋的脚往袍子下缩,这个动作无疑是不打自招! “奴才…奴才…”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鬼门关在向他敞开。他猛地抬头,目光不是看向毛草灵,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绝望地、疯狂地投向跪在人群稍后方、同样面无人色的一个穿着太医服饰的中年男子——刘永! “刘…刘太医!救我!您…您答应过我的!您说只是…只是放点东西…不会害娘娘性命的!您说事成之后…就让我出宫…给我银子的!您救救我啊——!” 小顺子如同崩溃般嘶吼起来,涕泪横流,手指颤抖地指着刘永的方向。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刘永! 刘永本就惨白的脸,在小顺子这绝望的指证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败!他身体剧烈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骇和绝望! “刘太医?” 毛草灵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意,“看来,本宫这栖梧宫的‘鬼’,还不止一个!给本宫拿下!” “拿下!” 巴图鲁一声暴喝,声震屋瓦!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瞬间扑上,根本不给刘永任何反应的机会,铁钳般的大手便将他死死按倒在地!官帽滚落,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狼狈不堪。 “娘娘!娘娘饶命!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刘永被按得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挣扎着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是…是这小太监诬陷!他…他定是受人指使来构陷微臣!娘娘明察!明察啊!” “构陷?” 毛草灵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紫色的宫裙在明亮的灯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被死死按住的刘永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皮囊,看清里面肮脏的灵魂。 “本宫沐浴所用的香汤,向来由太医院按方调配。今日负责调配查验的,正是你刘太医!那‘安神汤’的辅料被调换,削弱药力导致陛下毒性反噬,巴统领已查到御药房有你安插的人手!如今,本宫妆奁里的‘通敌铁证’,又牵扯出你指使小太监潜入浴房!桩桩件件,皆指向你!刘永,你告诉本宫,这世上,可有如此巧合的‘构陷’?!”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厉,最后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怒意! 刘永被这连番的质问砸得头晕目眩,毛草灵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更是让他肝胆俱裂!他深知,这位新晋皇贵妃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今夜若不能抛出足以保命的东西,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停止了徒劳的挣扎,抬起布满血丝和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毛草灵,声音嘶哑而急促,如同濒死的野兽: “娘娘!娘娘饶命!微臣…微臣说!微臣全都招!是…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微臣做的!” 轰——!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皇后娘娘”四个字从刘永口中喊出时,整个栖梧宫正殿依旧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巨大哗然和倒吸冷气之声!所有跪伏的宫人骇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牵扯到皇后了?! 赫连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巴图鲁握紧了刀柄,眼中杀意更盛。 毛草灵瞳孔猛地一缩,心头的怒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果然是她!慕容嫣! “说!一字不漏地说!若有半句虚言,” 毛草灵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森然的杀意,“本宫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是!是!” 刘永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交代起来,生怕慢了一步就没了机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公公…高德海!他…他找到微臣!许以重金!让微臣在陛下日常调理的‘安神汤’辅料里,悄悄减少一味‘紫须参’的用量!那紫须参是调和药性、压制余毒的关键!用量减少,短期内看不出异常,但日积月累,便会让陛下体内原本被压制的毒性逐渐失衡,最终…最终导致反噬昏迷!” 他喘了口气,继续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至于…至于娘娘您妆奁里的东西…也是高德海!他…他交给微臣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物件,逼着微臣想办法在您沐浴时放进去!微臣…微臣实在不敢亲自去做啊!才…才买通了这个小顺子!他是负责给各宫送热水杂物的,有机会靠近浴房…微臣…微臣真的只是想放点东西,没想害娘娘性命啊娘娘!” 他再次哀嚎起来。 “高德海?” 毛草灵眼中寒光一闪,“他一个太监,如何能弄到绘制精良的乞儿国都布防图,还有唐国密文?” “这…这个…” 刘永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瞥见巴图鲁那滴血的刀锋和毛草灵冰冷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图…图是大殿下!是大殿下拓跋宏提供的!高德海说…说大殿下早就派人暗中盯着娘娘您的来历…那唐国密文…也是大殿下找人仿写的!就是为了坐实娘娘您‘唐国奸细’的身份!高德海还说…说这是大殿下和皇后娘娘共同的意思!只要扳倒了您…大殿下地位就稳固了!将来…将来皇后娘娘就是唯一的太后!”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坐实了拓跋宏和慕容嫣的勾结!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皇后与大皇子联手,构陷皇妃,谋害陛下!这消息一旦传出,足以震动整个朝野! “好!好一个母子情深!好一个里应外合!” 毛草灵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刻骨的恨意,“刘永,你口供画押!来人,取纸笔印泥!” 立刻有侍卫搬来矮几,铺开纸笔。 刘永被松开一只手,颤抖着在供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鲜红的手印。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将刘永、小顺子,押入暗牢!严加看守!” 毛草灵冷声下令。 “是!” 侍卫将瘫软如泥的刘永和早已吓昏过去的小顺子拖了下去。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更加凝重压抑。 毛草灵的目光再次投向赫连勃:“赫连大人,刘永口供在此,涉及皇后与大皇子,事态重大。依您看,接下来该当如何?” 赫连勃捧着圣旨,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充满了忧虑:“娘娘,刘永口供虽指向皇后与大殿下,但…终究是一面之词。高德海已死(被拓跋宏踹倒后侍卫检查发现其因极度惊恐引发心疾暴毙),死无对证。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若无确凿铁证,贸然前往凤仪宫…恐生大变啊!朝中依附皇后和大皇子的势力…” “铁证?” 毛草灵眼中锐光一闪,打断了他,“巴图鲁!” “末将在!” 巴图鲁立刻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方才说,在北巷截杀的那个传递消息的太监身上,搜出了密报和拓跋宏的令牌。密报何在?” 毛草灵问道。 “在此!” 巴图鲁立刻从染血的胸甲内衬里,掏出一张同样被血浸透了一角、折叠起来的粗糙纸条,恭敬呈上。 毛草灵接过,展开。纸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 “事有变,凤主危,速除之。令牌为凭,宏。” 正是巴图鲁之前念出的内容。那“宏”字的笔迹,与之前搜出的地图上模仿的唐国密文截然不同,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倒与拓跋宏的性格相符。 “令牌呢?” “令牌在此!” 巴图鲁又将那枚沾着血污的狰狞狼头青铜令牌呈上。冰冷的金属,背面那个深深的“宏”字,在灯火下泛着幽光。 毛草灵将密报和令牌放在一起,目光如电,再次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宫人,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最后的通牒: “人证(刘永口供),物证(密报、令牌)在此!本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栖梧宫内,还有谁,暗中与高德海、刘永或凤仪宫有所勾连?还有谁,知道今晚这栽赃陷害的勾当?此刻自首,本宫念在尔等或许身不由己,尚可酌情宽宥!若等本宫亲自揪出来…” 她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如同九幽寒冰凝结的冰锥,裹挟着滔天的杀意,狠狠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 “诛九族”的恐怖威压,终于彻底碾碎了某些人最后一丝侥幸!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一个跪在人群后方的中年管事嬷嬷,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连滚爬爬地扑了出来,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招!奴婢全招!高公公…高公公前些日子确实找过奴婢!他…他让奴婢留意娘娘您日常的喜好,尤其是…尤其是妆奁首饰的摆放习惯!还…还塞给奴婢一包金叶子!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就…就告诉他了!奴婢不知道他要害娘娘啊!娘娘饶命!饶命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抖抖索索地捧过头顶。里面金灿灿的叶子散落出来,在灯火下晃得刺眼。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娘娘!奴才…奴才也收过高德海的银子!他让奴才在娘娘寝殿外当值时,听到任何动静都要第一时间向他禀报…” “奴婢…奴婢被刘太医威胁过!他…他抓住奴婢给宫外家人捎带东西的把柄,逼奴婢…逼奴婢把太医院送来的药渣偷偷倒掉一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帮刘太医往御药房传过几次口信…” 短短片刻,竟有七八个宫人连滚爬爬地出来,痛哭流涕地自首或指认他人。栖梧宫这座看似平静的宫殿之下,早已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高德海和刘永的触角,几乎延伸到了每一个角落! 巴图鲁气得虎目圆睁,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若非毛草灵尚未下令,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些吃里扒外的奴才砍了! 赫连勃看着眼前这场面,亦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宫闱之深,人心之毒,远超想象。 毛草灵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磕头求饶的宫人,眼神冰冷。她并未立刻处置,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名最初指认刘永、此刻已吓得昏死过去的小顺子被拖走的方向,冷声道:“去小顺子住处,搜!给本宫掘地三尺地搜!任何可疑之物,都给本宫翻出来!” “遵命!” 一名侍卫头目立刻领命,带着几个人飞奔而去。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而紧绷的等待。只剩下那些自首宫人的哭泣和求饶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报——!” 刚才离去的侍卫头目快步冲回,手里捧着一个用灰布包裹着的、书本大小的东西,脸上带着发现重要线索的兴奋和凝重,“启禀娘娘!在小顺子床铺下的暗砖里,搜出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侍卫头目将灰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半旧不新的蓝皮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毛草灵接过册子。入手微沉。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记录的竟是…金钱往来!时间、地点、人名(或代号)、金额,一笔笔,一桩桩,清晰无比! 这赫然是一本秘密账册! 毛草灵的目光飞速扫过。前面大部分记录,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额银钱出入,涉及一些低阶的宫人名字,显然是刘永或高德海用来收买眼线、打探消息的普通账目。她的目光继续向后翻动。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上! 这一页的记录,明显与前面不同!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三月初七。 条目:鹞鹰 / 北巷 / 接头 / 纹银五百两。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四月十五。 条目:鹞鹰 / 城外土地庙 / 密信 / 金叶子二十片。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五月初二。 条目:鹞鹰 / 醉香楼后巷 / 指令 / 纹银一千两。 …… “鹞鹰”! 这个代号,如同鬼魅般,在最近几个月的记录里频繁出现!频率远高于其他人!而且每次交易的金额都相当可观!五百两!金叶子!一千两!这绝非普通眼线或传递消息的费用! 更让毛草灵瞳孔骤缩的是其中一个地点——醉香楼后巷! 她的来处!对方果然死死咬住了这一点! 毛草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继续向后翻动。账册的记录越来越新,最近的一条赫然就在三天前!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即三天前)。 条目:鹞鹰 / 东宫角门 / 紧急 / 夜明珠一颗。 东宫角门?! 毛草灵翻动的手指,猛地顿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 东宫?! 鹞鹰…鹞鹰的接头地点…是东宫角门?! 鹞鹰…鹞鹰?!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伴随着这个代号,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窜出,狠狠咬在她的心尖! 那是很久以前,在她还只是醉香楼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时,曾无意中听到的醉香楼幕后东家与某个神秘客人的低语。客人声音压得极低,只隐约听到一句:“…‘鹞鹰’那边…太子殿下交代…” 当时她只以为是某个大人物的代号,或是某种见不得光的生意,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便遗忘在繁杂的求生挣扎中。 可此刻,这尘封的记忆碎片,被“鹞鹰”这个代号和“东宫角门”这个地点,硬生生地撬开,带着冰冷的寒意,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鹞鹰! 太子殿下! 账册上那频繁出现的“鹞鹰”,其最终的接头指令传递点,指向了东宫! 而很久以前,在醉香楼,那个神秘人口中的“鹞鹰”,也与“太子殿下”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难道…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毛草灵的四肢百骸!她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跪满一地、噤若寒蝉的宫人,越过杀气腾腾的巴图鲁,越过忧心忡忡的赫连勃,直直地投向栖梧宫那洞开的大门之外。 大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沉夜色。宫墙的轮廓在月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而在那重重宫阙的最深处,东宫所在的方向,一片沉寂。 毛草灵的眼底,那刚刚因扳倒拓跋宏、揪出刘永而燃起的锐利锋芒,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令人心悸的冰冷风暴所取代。 风暴的中心,是一个她从未预料到、也绝不愿相信的名字——太子,拓跋宸。 那个温润如玉,谦和守礼,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未来仁君典范的…太子殿下! 账册上“鹞鹰”的代号,如同淬毒的钩子,将东宫与醉香楼、与那些阴私的金钱往来、甚至与今夜这场针对她的惊天构陷,隐隐地勾连了起来!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将每一张惊惶恐惧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 可毛草灵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置身于最寒冷的冰窟还要刺骨。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合上了手中那本蓝皮账册。坚硬的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却如同惊雷。 赫连勃敏锐地察觉到了毛草灵气息的变化。这位老宰相历经三朝,对危险的嗅觉如同老狼。他看到毛草灵合上账册时指尖那一瞬的凝滞,看到她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冰冷风暴,心猛地一沉。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娘娘…这账册…?” 毛草灵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她长久沉默而愈发恐惧颤抖的宫人,最终落在那几个自首的宫人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看着死物的冰冷。 “方才自首者,连同其所供出之人,”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一律打入暗牢,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查清每一笔钱、每一句话的去向!其余人等,暂押偏殿,听候发落。” “是!” 侍卫们轰然应诺,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那些瘫软的宫人拖拽下去。哭嚎声、求饶声再次响起,很快又消失在殿外。 偌大的正殿,瞬间空旷了许多,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刺鼻的血腥味、浓烈的药味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毛草灵这才将目光转向赫连勃,却没有将账册递给他,而是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她微微侧身,将账册翻开到记录着“鹞鹰”代号和“东宫角门”的那一页,递到赫连勃眼前,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寒彻骨的声音低语: “赫连大人,请看…‘鹞鹰’…东宫角门…” 赫连勃浑浊的老眼顺着毛草灵的手指看向那账册上的字迹。 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 / 鹞鹰 / 东宫角门 / 紧急 / 夜明珠一颗。 “东宫…角门?!” 赫连勃如同被毒蝎蜇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他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花白的胡须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光芒!饶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历经无数风浪,此刻也被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所蕴含的恐怖含义惊得魂飞魄散! 太子!竟然牵扯到了太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宫闱倾轧,构陷妃嫔!这是动摇国本!足以引发朝野震荡、天下大乱的惊天阴谋! “娘娘!此…此事…” 赫连勃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万…万分蹊跷!恐…恐是有人故布疑阵,栽赃嫁祸!太子…太子殿下仁厚纯孝,朝野皆知,怎会…怎会与这等阴私之事有关联?这‘鹞鹰’代号指向东宫,未必…未必就是太子殿下之意啊!或许是东宫属官,或许是有人借东宫之名…” 他急切地寻找着一切可能的解释,试图将这恐怖的联系斩断。因为他深知,一旦坐实太子涉入构陷皇妃、甚至可能与谋害陛下有关,那将是整个乞儿国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 “故布疑阵?栽赃嫁祸?” 毛草灵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她收回账册,紧紧攥住,指尖几乎要嵌进那粗糙的蓝皮封面里,“赫连大人,本宫也希望如此。” 她微微停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赫连勃耳中:“但您别忘了,本宫来自何处。醉香楼。很久以前,本宫在那里,曾无意中听到一个名字——‘鹞鹰’。而当时那人提及‘鹞鹰’时,后面跟着的,便是‘太子殿下交代’几个字!” 轰隆——! 这句话,如同真正的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赫连勃的心头!将他所有试图为太子辩解的言辞瞬间击得粉碎! 醉香楼!鹞鹰!太子殿下交代! 账册指向东宫!记忆印证旧闻!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此刻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地绞缠在一起,勒住了赫连勃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老宰相的身体晃了晃,若非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几乎要栽倒在地。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醉香楼…太子…鹞鹰…这…这…”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毛草灵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沉的冰海。她理解赫连勃的惊骇,这消息对任何忠于皇室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安抚。 “赫连大人,” 毛草灵的声音将赫连勃从巨大的惊骇中勉强拉了回来,“此事干系太大,真假难辨。账册在此,本宫的记忆在此,但终究缺乏更直接的铁证。仅凭此,动不了东宫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滔天巨浪。” 她的话语冷静得可怕,仿佛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当务之急,有三。” 毛草灵竖起三根手指,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果决。 “其一,封锁消息!今夜栖梧宫所审口供,尤其是涉及‘鹞鹰’及东宫字眼的一切,严禁外泄!违令者,杀无赦!” 她的目光扫过巴图鲁和殿内仅剩的几名心腹侍卫,那冰冷的杀意让所有人心中一凛,齐声低喝:“遵命!” “其二,刘永的口供,坐实皇后慕容嫣与大皇子拓跋宏勾结构陷本宫、间接导致陛下昏迷之罪!人证物证俱在!赫连大人,请您即刻草拟奏章,连同刘永画押供状、密报、令牌等物,待陛下稍稳,立刻呈报!皇后幽禁凤仪宫,无旨不得出!拓跋宏,罪加一等!”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目前能钉死、也必须钉死的明面上的敌人。 “老臣…遵旨!” 赫连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领命。他明白,这是稳定局面、剪除已知羽翼的关键一步。 “其三,” 毛草灵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秘密彻查‘鹞鹰’!动用一切可靠的力量,暗中追查!此代号在宫内外的一切联系!尤其是…其与东宫、与醉香楼旧人、甚至…与唐国的任何可能关联!但务必隐秘!绝不可惊动东宫!” 她将“东宫”二字咬得极重,眼中是化不开的冰寒。 “巴图鲁!” “末将在!” 巴图鲁挺直染血的身躯,声如闷雷。 “你亲自挑选绝对忠诚可靠、与东宫绝无瓜葛的精锐心腹,组建一支暗卫!专司此秘查之事!只对本宫一人负责!” 毛草灵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巴图鲁,“本宫要知道,这只‘鹞鹰’,究竟是何方神圣!它藏在哪里?听命于谁?又与这宫中的魑魅魍魉,编织了怎样一张网!” “末将遵命!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泄露分毫!” 巴图鲁重重抱拳,眼中燃烧着忠诚与肃杀的火焰。他虽不知“鹞鹰”具体为何,但娘娘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不惜动用暗卫,其分量可想而知! “好。” 毛草灵微微颔首,目光最后落回赫连勃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冰封的决绝,“赫连大人,朝堂之上,稳住局面,就有劳您了。陛下那边…本宫稍后亲自去探望。至于东宫…” 她微微停顿,望向殿外那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 “在拿到确凿铁证之前…风,不能起。” 赫连勃看着眼前这位一夜之间从深渊跃上风口浪尖的年轻皇贵妃。她脸色苍白,额角的血痕未消,紫色的宫装下,身体或许还在因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炼了千百次的寒铁,冰冷、坚硬、锐利,清晰地映出这深宫血影,更映出一种被命运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孤寂。 “老臣…明白!” 赫连勃深深一躬,所有的忧虑和惊骇,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命令下达,殿内只剩下清理现场的细微声响和浓重的血腥味药味。 毛草灵缓缓坐回那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放松了一丝。彻骨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一夜之间,从祭品到皇贵妃,从任人宰割到执掌生杀,从绝境求生到直面东宫惊雷…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心力交瘁,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额角那道细小的伤口。微痛传来,带着一丝麻痒。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却沾着几点暗红血渍的手指上,那是云袖的血…也是她自己的血。 云袖…那个额角裹着染血细布、眼神凄惶绝望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份奋不顾身的忠诚是真的,可那袖口下意识的一缩…也是真的。背叛的疑云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云袖的事,只能暂时压下,待暗卫初成,再行密查。 还有巴图鲁…看着他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拄着刀依旧挺立如山的背影,毛草灵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若非他舍命相护,拼死带回那枚令牌和密报,此刻被打入死牢、万劫不复的,就是她自己了。这份恩,她记下了。 “巴统领。” “末将在!” 巴图鲁立刻转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的伤…” 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让张院正亲自为你诊治,用最好的药。本宫…需要你尽快好起来。” 后面半句,她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暗卫初建,风雨欲来,她需要这把最锋利的刀时刻保持锋芒。 “谢娘娘关怀!末将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碍事!” 巴图鲁咧嘴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显得有些狰狞,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坚定。 毛草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切,来重新凝聚那几乎耗尽的心力。 殿内烛火通明,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孤寂而料峭。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娘娘!” 一名侍卫在殿门口单膝跪地,“陛下…陛下醒了片刻!召…召见娘娘!” 父皇醒了?! 毛草灵猛地睁开眼,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强行驱散!她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担忧、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光芒。 “赫连大人,巴统领,随本宫前去探望陛下!” 她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是!” 赫连勃和巴图鲁立刻紧随其后。 一行人匆匆离开一片狼藉的栖梧宫正殿,穿过寂静的回廊,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快步走去。深沉的夜色笼罩着重重宫阙,琉璃瓦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夜风吹过空旷的广场,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卷起毛草灵紫色的宫装裙摆。 她的心,却比这夜风更冷,更沉。 栖梧宫的鬼影似乎暂时驱散了,但东宫深处那只名为“鹞鹰”的幽灵,却如同巨大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也笼罩在整个皇城之上。 前路,依旧是浓雾弥漫,杀机四伏。她这个刚刚加冕的皇贵妃,不过是踏上了另一条更加凶险、更加孤独的征途。 皇帝寝宫——养心殿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殿外侍卫林立,气氛肃杀凝重。 毛草灵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强行压下,挺直脊梁,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皇贵妃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与威严,迈步踏入了那灯火通明却又充满了病弱气息的殿门。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重重明黄色的纱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几名御医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龙床之上,皇帝拓跋焘半倚着厚厚的锦垫,脸色是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仅仅是一夜之间,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躯壳。他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费力。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纱幔,落在走进来的毛草灵身上时,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里,却陡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复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对眼前局势的了然,有深深的疲惫,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 毛草灵快步上前,在龙床边盈盈拜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关切:“臣妾参见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臣妾…臣妾忧心如焚!” “爱…爱妃…” 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碰触毛草灵,“近…近前来…让朕…看看你…” 毛草灵依言膝行几步,靠近龙床,抬起头,眼中适时地蓄满了泪水,将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和苍白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皇帝眼前,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委屈。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和苍白的脸上,又缓缓下移,扫过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紫色宫装,眼神深处那抹审视似乎更深了些。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栖…栖梧宫…的事…” 皇帝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赫连勃…已…已大致禀报…朕…知道了…” 他浑浊的目光转向毛草灵身后的赫连勃和巴图鲁,尤其是在看到巴图鲁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模样时,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激赏。 “爱妃…受惊了…” 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毛草灵脸上,声音带着一丝安抚,“宏儿…糊涂…慕容氏…毒妇…构陷于你…朕…心甚痛…” “陛下…” 毛草灵垂下眼帘,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臣妾蒙陛下信任,得以侍奉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只恨奸人构陷,累及陛下圣体…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的话语充满了自责与对皇帝的担忧。 皇帝微微摇头,喘息更加急促:“不…不怪你…是朕…识人不明…”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旁边的御医慌忙上前,却被皇帝挥手制止。 咳声稍歇,皇帝的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那锐利之中,带着一种帝王特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决断。他死死盯着毛草灵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看穿她内心最深处。 “朕…封你为皇贵妃…赐你权柄…” 皇帝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肃清宫闱…彻查谋逆…爱妃…你…可知其重?” 来了!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紧!这是试探,也是交付!皇帝在问,她是否真的明白这权柄背后的血雨腥风,是否真的有能力、有决心去握住这把双刃剑,去替他扫清这宫中的魑魅魍魉,甚至…去面对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更可怕的敌人! 毛草灵迎上皇帝那锐利而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中的泪水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而出的、无比坚定的冰冷锋芒!那锋芒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带着斩断一切荆棘的决心! 她挺直了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脊梁,声音清晰、沉稳,如同金玉相击,在这弥漫着药味的寝殿内铮然回响: “陛下厚恩,臣妾万死难报!宫闱不清,则陛下圣躬难安!逆党不除,则国本动摇!臣妾蒙陛下信重,执此权柄,定当…竭尽心力,明察秋毫!无论牵涉何人,身处何位,但有谋逆不轨、危害陛下、动摇国本者——” 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斩钉截铁、玉石俱焚的决绝: “——臣妾,必为陛下,犁庭扫穴,除之而后快!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誓言铮铮,掷地有声!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皇帝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毛草灵。在那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面容上,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深处,他似乎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属于他年轻时的锋芒,属于一个真正的帝王者,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的意志!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皇帝眼底深处掠过。有释然,有决断,或许…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好…好…” 皇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极度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累了…爱妃…宫闱之事…朕…托付于你了…去吧…” “臣妾告退!陛下万福金安!” 毛草灵深深叩首,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对皇帝病体的担忧,方才那惊心动魄的锋芒已悄然敛去。 她起身,带着赫连勃和巴图鲁,恭敬地退出了养心殿。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浓重的药味和帝王的威压。 殿外,夜色深沉依旧,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毛草灵站在养心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紫色的宫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眼前这庞大、幽深、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重重宫阙,望着那隐藏在黑暗最深处、代表着储君地位的东宫方向。 皇帝最后那声叹息和复杂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头。那绝非全然的信任。 东宫…鹞鹰… 前路,依旧是万丈深渊,杀机四伏。她这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皇贵妃,不过是刚刚踏入了这盘以天下为棋局、以性命为赌注的棋局中心。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抚过额角那道细小的伤痕。微痛传来,带着一丝清醒的麻痒。 然后,她收回手,挺直了背脊,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一种被冰雪彻底覆盖的平静与决绝。 “回宫。” 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无比。 紫色的身影,如同暗夜里一朵孤绝而坚韧的花,带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一步步走下台阶,重新融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名为皇宫的巨兽口中。 第五章 梨庭扫空(上) 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浓重的药味与帝王垂危的气息。殿外,夜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暑气扑面而来,吹动毛草灵紫色的宫装裙摆,发出细微的猎猎声响。那风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来自栖梧宫方向的铁锈腥甜。 她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之上,脚下是空旷寂静的广场,远处是层层叠叠、在稀薄月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琉璃宫檐。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城,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头蛰伏在浓重夜色里的巨兽,张开了无声的巨口。 赫连勃和巴图鲁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稍低一级的台阶上,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神像。老宰相的眉头依旧紧锁,花白的胡须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方才养心殿内那一幕带来的巨大冲击显然还未完全平息。巴图鲁则如同一座受了伤的铁塔,浑身浴血,铠甲破损处露出的布条被血浸透又干涸成暗褐色,但他拄着弯刀的身躯依旧挺得笔直,布满血丝的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仿佛随时准备再次拔刀。 “娘娘,” 赫连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陛下他…最后那眼神…” 毛草灵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似乎想要看清那隐藏在重重宫阙最深处、代表着储君之位的东宫轮廓。皇帝最后那一声叹息,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有托付,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帝王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对失控局面的忌惮——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她的心头。 “陛下累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冰封的湖面,“他需要静养。” 她将皇帝那复杂难明的情绪,轻描淡写地归结为疲惫。 赫连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明白,有些话,此刻不能说透。他转而道:“刘永的口供、密报、令牌、账册…这些铁证,足以将皇后与大皇子钉死。老臣即刻回去草拟奏章,待陛下明日精神稍复,便可呈报,请旨发落!” “有劳赫连大人。” 毛草灵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巴图鲁,“巴统领,你的伤耽搁不得。立刻去寻张院正,务必让他亲自为你诊治,用最好的药。本宫需要你尽快恢复。”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更带着对未来凶险的清醒认知。暗卫的组建,离不开这把最锋利的刀。 “末将领命!娘娘放心!” 巴图鲁抱拳,牵扯到伤口也只是眉头微蹙了一下,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忠诚与肃杀。 “去吧。” 毛草灵挥了挥手。 赫连勃和巴图鲁躬身行礼,各自带着沉重的使命,匆匆走下台阶,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不同方向的宫道阴影之中。 台阶上,只剩下毛草灵孤身一人。夜风吹拂着她额角的碎发,也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轻轻抚过那道细小的伤口。微痛传来,带着一丝麻木的痒意,也清晰地提醒着她这一夜的血雨腥风和步步惊心。 栖梧宫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云袖绝望的哭喊犹在耳边,刘永崩溃的指证、账册上那刺目的“鹞鹰”与“东宫角门”……还有养心殿龙床上,帝王枯槁面容上那最后洞悉一切的锐利审视…… 疲惫如同潮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甚至连一丝软弱都不能显露。 她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强行将所有的疲惫、惊悸、愤怒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寒意压下。挺直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的脊梁,脸上重新覆盖上一层属于皇贵妃的、冰冷而坚硬的威严面具。 “回宫。” 她对着侍立在台阶下的心腹太监吩咐道,声音清冷,不容置疑。 “起驾——回栖梧宫——” 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夜的寂静。 沉重的宫灯次第亮起,照亮了回宫的路。毛草灵端坐在步辇之上,紫色的身影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孤绝而料峭。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宫道,仿佛刚才养心殿内那惊心动魄的誓言和此刻心头翻涌的滔天巨浪,都与她无关。 *** 栖梧宫正殿的狼藉已被大致清理,翻倒的家具被扶正或移走,破碎的瓷器残骸被扫净,凝固发黑的血迹也被清水反复冲刷,只留下淡淡的、难以彻底去除的暗红印痕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混合着血腥、药味与皂角气息的怪异味道。 明亮的烛火依旧燃烧着,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沉重压抑。侍卫们无声地值守在各自的位置,腰间的长刀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眼神警惕如鹰。 毛草灵没有去寝殿休息,而是径直走向了正殿一侧临时辟出的书房。这里原本是皇帝偶尔驾临批阅奏折之处,此刻成了她的临时中枢。 紫檀木的书案宽大厚重,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赫连勃命人紧急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卷宗——栖梧宫所有宫人的详细名册、近三个月的出入记录、各宫与栖梧宫有往来的名录、内务府关于一应用度的账册……还有那本至关重要的、从刘永处搜出的蓝皮账册,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毛草灵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两名绝对心腹的侍卫守在书房门外。 书房内,只剩下她一人。门扉关闭的轻响隔绝了外界,也仿佛瞬间抽走了她强撑的力气。她踉跄一步,单手撑住了冰冷的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眼前阵阵发黑。 她走到书案后那张宽大的太师椅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扶手。这张椅子,不久前还属于那位掌握生死的帝王。而现在,她坐在这里。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与沉重的压力同时攫住了她。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冰封。她绕过书案,在太师椅上缓缓坐下。椅背很高,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她的身形在其中显得纤细甚至有些单薄,但挺直的脊背却如同青竹,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韧性。 目光落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最终定格在那本蓝皮账册上。她没有立刻去翻动它,仿佛那里面藏着噬人的毒蛇。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划动,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鹞鹰……” “东宫角门……” “太子殿下交代……” 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彻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疑虑。 拓跋宸。那个温润如玉,谦和守礼,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仁君典范的太子。那个在宫宴上会温和地询问她是否习惯宫廷生活的储君。那个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据说是因为思念早逝的母妃…… 真的是他吗? 毛草灵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痛楚带来一丝清醒。 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去。现在不是沉浸于震惊和猜疑的时候。栖梧宫刚刚经历了一场清洗,人心惶惶。皇后和大皇子虽然被钉死,但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余孽未清。而东宫……那个隐藏在迷雾深处的“鹞鹰”,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当务之急,是稳住栖梧宫,稳住自己刚刚到手的权柄,然后……才能图谋其他。 她伸出手,拿起最上面那本厚厚的宫人名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具体的事务上。 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简单的符号。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背叛的暗线,也可能存在着可以争取的力量。 她的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脑海中飞快地回想着方才殿审时的场景,回想着每一个宫人的表情、反应。云袖凄楚绝望的脸庞再次浮现,那份奋不顾身的忠诚和袖口那本能的一缩……毛草灵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 她拿起朱笔,在名册上开始勾画。 那些在殿审时主动自首或被人指认、与高德海、刘永有明确勾连的宫人名字上,毫不犹豫地画上了醒目的红叉。这些人,死罪难逃,打入暗牢严审,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便是杀鸡儆猴的结局。 一些在混乱中表现尚可,眼神相对清明的名字,她画上了圆圈。这些人,或可观察留用,或可施恩提拔,填补清洗后的空缺。 当她的笔尖落在一个名叫“春桃”的粗使宫女名字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记得这个宫女,在拓跋宏侍卫冲进来时,混乱中似乎曾试图将一把掉落的小银剪藏到角落里,动作虽小,但那份下意识的、想要保护栖梧宫财物的举动,被毛草灵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在这个名字旁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标记。 还有几个在刘永被指认时,脸上露出过明显惊愕和愤怒神色的低阶太监,也被她一一标记。 处理完名册,她又翻开内务府的账册和栖梧宫用度记录。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项开支,寻找任何可能被动手脚或被克扣的蛛丝马迹。同时,也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哪些地方可以节省,哪些地方需要立刻补足,以安定人心。 时间在烛火的燃烧和书页的翻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向了深沉的墨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启禀娘娘,” 心腹太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张院正求见。” 毛草灵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宣。” 须发皆白的张景和提着药箱,几乎是躬着腰进来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和深深的疲惫。他扑通跪倒:“微臣张景和,叩见皇贵妃娘娘。” “张院正请起。” 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陛下龙体如何?可还安稳?” “回娘娘,陛下服下微臣新配的‘九转护心丹’后,气息稍稳,方才又昏睡过去。脉象…依旧凶险异常,那余毒如同跗骨之蛆,反噬之力远超微臣预料!微臣…微臣无能!只能竭力维持,延缓其势……” 张景和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毛草灵的心沉了沉。皇帝的生死,直接关系到她手中权柄的稳固。“本宫知道院正已尽力。陛下安危,系于你一身。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内库没有,本宫派人去宫外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稳住陛下病情!” “是!是!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张景和连连叩首。 “巴统领的伤势如何了?” 毛草灵话锋一转。 提到巴图鲁,张景和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敬佩:“回娘娘,巴统领真乃神人也!身上大小伤口十余处,失血颇多,有几处深可见骨!换做常人,早已支撑不住。他却硬是挺着,方才处理伤口时哼都没哼一声!微臣已为其清创上药,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和生肌散,又开了补血固元的方子。只要好生静养,莫再剧烈动作,假以时日,应无大碍。” “嗯。” 毛草灵微微颔首,“有劳张院正。巴统领乃国之柱石,务必精心照料。” “微臣遵命!” 张景和再次行礼,犹豫了一下,又道,“娘娘…您额角的伤…虽不深,但亦需处理,以免留下疤痕。还有娘娘气色极差,心神损耗过甚,微臣斗胆,请为娘娘请个平安脉,开一剂安神补气的方子?” 毛草灵本想拒绝,但额角的刺痛和脑海中阵阵的眩晕感提醒着她,这副身体也已到了极限。她需要保持清醒。 “准。” 她伸出手腕。 张景和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了额角伤口,重新敷上药膏包扎好,又仔细诊了脉。片刻后,他收回手,忧心忡忡道:“娘娘脉象浮滑而涩,心气大耗,肝气郁结,且有惊悸之象。万万不可再劳神忧思过甚了!微臣这就开方,娘娘务必按时服用,好生静养才是根本啊!” “本宫知道了。你去开方熬药吧。” 毛草灵收回手,声音依旧平静。 张景和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毛草灵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张景和的话在耳边回响。静养?在这漩涡的中心,她如何能静?惊悸?这深宫里的每一步,哪一步不是踩着刀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禀报。 “启禀娘娘,赫连大人派人送来了奏章草稿,请娘娘过目。” “启禀娘娘,巴统领遣人来报,暗卫……‘夜枭’已初步遴选出二十名绝对可靠之人,皆出身清白,与各宫无涉,随时听候娘娘差遣。” “启禀娘娘,内务府总管在外候着,请示娘娘关于栖梧宫受损器物添置、宫人抚恤及赏罚事宜……” 一件件,一桩桩,如同潮水般涌来,不容她有丝毫喘息。毛草灵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一种冰冷的坚毅取代。她坐直身体,拿起朱笔。 “奏章留下,本宫稍后细看。” “传话给巴统领,‘夜枭’暂由他全权统领,首要之务:第一,严密监视东宫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角门一带,任何异常立刻密报!第二,秘密追查‘鹞鹰’代号在宫内外的一切关联,特别是与醉香楼旧人、唐国暗线的可能勾连!第三,暗查太医刘永、总管太监高德海所有过往履历、人脉、财产去向!行动务必隐秘,不得打草惊蛇!” “宣内务府总管进来。” 她的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初掌大权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在醉香楼挣扎求生的小丫头,那个在宫闱倾轧中步步惊心的毛才人,已经彻底死去。活下来的,是执掌生杀、洞悉危机的皇贵妃毛草灵。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浓重的墨蓝,在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微弱的晨曦透过高窗的缝隙,洒入书房,落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毛草灵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皇贵妃毛草灵的第一天,便是在这血与火的余烬中,在这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里,拉开了序幕。她批阅着奏章,处理着宫务,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赏罚分明地安置着栖梧宫的人心。 当内务府总管捧着长长的赏赐名单和抚恤单子,战战兢兢地退下后,毛草灵终于暂时处理完了最紧急的一批事务。她放下朱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本蓝皮账册上。 晨曦的光线为它镀上了一层冷硬的边。 她伸出手,指尖在粗糙的封面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它拿起,翻到了记录着“鹞鹰”和“东宫角门”的那一页。 “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 / 鹞鹰 / 东宫角门 / 紧急 / 夜明珠一颗。” 三天前!正是拓跋宏发难的前夕! 这颗“夜明珠”传递的“紧急”指令,会是什么?是催促拓跋宏动手?是告知她已被怀疑?还是……别的什么? 毛草灵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东宫角门”四个字,眼神幽深如寒潭。那只名为“鹞鹰”的幽灵,仿佛正躲在东宫那巍峨的宫墙之后,用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书房的门被极其轻微地叩响了三下,节奏特殊。这是巴图鲁与她约定的紧急暗号。 毛草灵心头一凛:“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进来的不是巴图鲁本人,而是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饰、面容极其普通、丢入人堆就找不到的精悍汉子。他步履轻捷无声,眼神锐利而内敛,对着毛草灵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启禀娘娘,属下‘夜枭’甲三,奉巴统领之命回禀:监视东宫角门,有异动!” 毛草灵瞳孔骤然收缩:“讲!”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角门内侧的阴影里,有人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书本大小的物件,迅速塞给了一个伪装成送菜杂役的人!那杂役接过东西,立刻混入出宫的杂役队伍,朝西市方向去了!属下已派两人尾随,沿途留下暗记。另,接头的内应身形佝偻,动作极快,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步态,极像…极像是东宫那位负责洒扫后苑、沉默寡言的老宦官——福安!” 福安?那个在东宫几乎像个透明人、据说耳朵还有些背的老太监? 毛草灵的心跳猛地加速!东宫果然有鬼!而且动作如此之快!是在传递消息?还是在转移罪证? “‘鹞鹰’……”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传令下去,给本宫死死咬住那个杂役!务必查出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另外,加派人手,严密监控福安,查清他所有底细、日常接触之人!但绝不可惊动他!” “遵命!” 甲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身形一晃,又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毛草灵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刚刚平复一些的心绪再次被搅动。东宫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看来,“鹞鹰”也察觉到了危险,开始行动了。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她将账册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现在,她需要等待“夜枭”的消息,同时也需要另一条腿走路——那本从刘永处搜出的账册,除了指向“鹞鹰”,前面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金钱往来,或许也藏着通往真相的蛛丝马迹! 她重新翻开账册,不再看后面惊心动魄的部分,而是将目光投向前半部分那些琐碎的、记录着收买低阶宫人、打探消息的小额账目。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名字、每一个代号、每一笔金额、每一个地点。 时间在专注的翻阅中再次流逝。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宫墙内开始有了人声走动,新的一天彻底苏醒。但栖梧宫书房内的气氛,却比深夜更加凝重。 突然,毛草灵翻动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一行不起眼的记录上: “天佑二十三年,四月二十八 / 雀儿 / 御花园西北角假山 / 传话 / 银锞子五两。” 雀儿? 御花园西北角假山? 这个代号和地点,瞬间刺入了她的记忆深处! 就在她封妃不久,有一次在御花园散步,曾无意中撞见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后来知道是皇后宫里的),在西北角那座偏僻的太湖石假山后面,鬼鬼祟祟地将一个东西塞进石缝里!当时她只以为是宫女间的私相授受,并未在意。但那个小宫女惊慌失措跑开时,她隐约听到旁边的嬷嬷低声斥责了一句:“作死的雀儿!还不快滚!” 雀儿!这个代号在账册上出现了不止一次!虽然每次金额都很小,只是传递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地点…地点多次都是御花园西北角假山! 毛草灵的心跳再次加速!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形成! 刘永和高德海收买眼线传递消息,习惯用固定的地点和代号!那么,“鹞鹰”的固定联络点,除了明面上的“东宫角门”,是否也有一个像“西北角假山”这样更隐蔽、更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照亮了她心中的迷雾! 她立刻拿起朱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下: “查:账册所有交易地点,除角门外,出现频率最高之处?尤其关注隐蔽、人迹罕至之地!另,查‘雀儿’此人,原在何宫当差?现下落如何?速报!” 她将纸条折好,唤来门外心腹侍卫,低声吩咐:“立刻将此密令,亲手交到巴统领手中!不得经第三人手!” “遵命!” 侍卫领命而去。 做完这一切,毛草灵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一夜未眠,心力交瘁,加上额角的伤和紧绷的神经,身体终于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她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稍稍驱散了书房的沉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处渐渐清晰的宫阙轮廓。东宫那巍峨的飞檐,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鹞鹰……拓跋宸……”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冰冷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的杀意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权柄,更是足以将自己和整个帝国都拖入深渊的引信。她必须比对手更快,更狠,更谨慎! 就在她凝望东宫之时,书房门再次被叩响,这次是心腹太监带着一丝喜色的声音: “启禀娘娘!陛下醒了!精神似乎好了些,传旨…请娘娘过去一同用早膳!” 父皇醒了?精神见好?还要一同用早膳? 毛草灵猛地转过身。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是单纯的关心,还是……帝王新一轮的审视与试探?亦或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第六章 犁庭扫穴(下) 皇帝醒了,精神见好,还要召她一同用早膳。 毛草灵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又在瞬间被冰冷的理智强行托起。这不是单纯的父女温情。养心殿那张龙床上,每一缕呼吸都牵动着帝国最敏感的神经。此刻的召见,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还是另一轮试探的号角?亦或是…他已然嗅到了那来自东宫方向的、名为“鹞鹰”的阴风? “更衣。”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丝喜色从未传入耳中。 紫檀木的梳妆台前,菱花镜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额角覆着素净的细棉纱布,是昨夜血与火的烙印。她拒绝了繁复的钗环,只让心腹宫女挽了个最简净的凌云髻,簪一支素银点翠凤首步摇。紫色宫装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烟雨过天青色软缎常服,外罩同色轻容纱半臂,腰间系着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洗尽铅华,褪去属于皇贵妃的威仪,刻意营造出一种经历惊变后的疲惫与恭顺。 这是她需要呈现在皇帝面前的模样——一个刚刚护驾有功、心力交瘁、却依旧恪守本分的儿媳。 步辇再次穿行在晨光初透的宫道间。昨夜的肃杀之气似乎被阳光驱散了几分,宫人们垂首疾行,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对新主子的敬畏。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被草木清香和晨露的气息覆盖,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只有毛草灵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潜流是如何汹涌。东宫角门递出的黑布包裹,御花园假山石缝里可能埋藏的秘密,“鹞鹰”那双无形的眼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神。 养心殿内殿。 浓重的药味淡了些许,换上了清粥小菜的温软香气。明黄色的龙帐被金钩挽起,皇帝拓跋泓靠坐在层层叠叠的软枕上。晨光透过高窗,落在他枯槁凹陷的脸颊上,镀上一层不真实的暖金色。他看起来确实比昨夜精神稍好,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虽然依旧黯淡,却多了一丝聚焦的力量。 毛草灵垂首敛目,恭恭敬敬地行至榻前:“臣媳给父皇请安。父皇龙体稍安,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痰音,却比昨夜清晰有力。他抬了抬手,指向榻边早已设好的锦墩,“坐。陪朕…用些清粥。” “谢父皇。” 毛草灵依言坐下,姿态恭谨,脊背却挺直如青竹。 大太监福禄小心翼翼地捧上两盏描金薄胎白玉碗,里面是熬得浓稠的碧粳米粥,配着几碟精致的小菜:酱瓜、腐乳、一碟嫩得能掐出水的鸡茸菜心。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瓷匙偶尔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毛草灵眼观鼻,鼻观心,小口啜着粥,味同嚼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发顶、她的眉眼、她额角的纱布上。那目光带着病中的浑浊,却更深处,是几十年帝王生涯淬炼出的、洞穿人心的锐利。 “昨夜…辛苦你了。” 皇帝终于开口,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并未提栖梧宫的血腥,也未提皇后与大皇子的谋逆,只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辛苦”,却蕴含着千钧之重。 毛草灵放下玉匙,微微欠身:“父皇言重。护佑圣躬,清除奸佞,乃臣媳分内之事。只是…未能及早察觉,累及父皇受惊,臣媳…万死难辞其咎。”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自责,将昨夜所有的惊心动魄和雷霆手段,都归结于一个“护驾不力”的惶恐儿媳。 皇帝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分辨那恭顺下掩藏的真实。他缓缓道:“赫连勃…已将奏章草稿呈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福禄。福禄立刻躬身,将一卷明黄缎面奏本恭敬地捧到毛草灵面前。 毛草灵心头一跳,双手接过。展开,正是赫连勃连夜草拟的弹劾皇后与大皇子、请旨严办的奏章。字字如刀,证据确凿,条理分明,将栖梧宫昨夜发生的一切,包括刘永的口供、密报、令牌、账册,都做了详尽的陈述,唯独…隐去了所有指向东宫和“鹞鹰”的线索!奏章的最后,是赫连勃力透纸背的请旨:废后,圈禁大皇子,诛杀刘永、高德海等一干首恶,彻查余党! “赫连爱卿…老成谋国。”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依你看…如何?” 如何?这是试探!皇帝在问她,这份奏章,这份几乎将皇后一系彻底钉死的奏章,该如何处置?是立刻准奏,掀起滔天巨浪?还是…按下? 毛草灵的心在胸腔里急速跳动,血液奔涌冲上头顶,又被她强行压回冰冷的四肢百骸。她抬起眼,目光迎上皇帝深不见底的审视,清晰而缓慢地开口:“赫连大人所奏,句句属实,铁证如山。皇后与大皇兄…罪在不赦。” 她先定了基调,肯定了奏章的核心内容。 “然…”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如今京畿内外,人心浮动。北境戎狄虽退,然虎视眈眈之心未死。南方水患初平,流民安置未妥。若此刻骤然废后囚储,朝野必生剧烈震荡。恐…予外敌可乘之机,亦令天下百姓惶惑不安。” 她将目光投向皇帝,眼神里是纯粹的忧国忧民,“臣媳斗胆,恳请父皇…暂缓明发此诏。”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权衡利弊,最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当务之急,乃是父皇龙体康健,社稷安稳!皇后与大皇兄,可先圈禁于冷宫别苑,隔绝内外,严加看守,使其无法再生事端。待父皇圣体大安,朝局稳固,再行雷霆处置,以儆效尤!方为万全之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皇帝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在殿内回荡。福禄早已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毛草灵维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她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刺在她的身上,试图将她从里到外剖开。 她在赌。赌皇帝同样忌惮骤然废后囚储带来的巨大风险,赌皇帝内心深处对“稳定”的渴求压倒了对皇后一系的刻骨恨意,更赌皇帝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顾全大局”、“不急于揽权”的印象!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一声低沉、带着痰音的叹息从龙床上传来。 “你…思虑得周全。” 皇帝的声音似乎更疲惫了,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精神气,仿佛又被抽走了几分,“朕…确是累了。朝局…不能再乱了。” 毛草灵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虚脱,面上却依旧恭谨:“父皇圣明。”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福禄将奏章收走:“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圈禁…圈禁起来。着赫连勃、巴图鲁…严加看管,不得有误。至于诏书…”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毛草灵,“你既暂摄六宫事,便由你…代朕拟旨,晓谕各宫,皇后凤体违和需静养,大皇子…侍疾,暂闭宫门。不得探视。” “臣媳遵旨!” 毛草灵深深叩首。皇帝此举,是将处置皇后与大皇子的表面文章,交给了她!这是信任?还是更深层次的考验?拟旨…“凤体违和”、“侍疾”…多么冠冕堂皇的遮羞布!这旨意一旦由她发出,她便是皇后一系眼中钉、肉中刺的“代行者”,同时也将自己推到了所有后宫嫔妃和朝臣目光的焦点! “去吧。” 皇帝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仿佛刚才那番对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朕…乏了。” “臣媳告退,父皇好生静养。” 毛草灵再次叩首,起身,一步步退出内殿。转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缓缓阖上了双眼,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沉沉暮气。刚才那短暂的“精神见好”,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 走出养心殿,扑面而来的晨风带着一丝燥热。毛草灵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悸动和后怕。方才殿内那番看似平静的对话,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昨夜栖梧宫的刀光剑影。她赌赢了第一步,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也将自己彻底架在了火上烤。 “娘娘?” 心腹太监低声询问。 “回栖梧宫。” 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立刻传赫连勃、巴图鲁!” 她必须争分夺秒!皇帝随时可能再次陷入昏迷,甚至…驾崩!她必须在皇权更迭的缝隙里,抓住那只“鹞鹰”的尾巴! *** 栖梧宫书房。 气氛比清晨更加凝重。赫连勃花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反复踱步。巴图鲁身上的血腥气被浓重的药味覆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肩背处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间带着明显的滞涩,显然伤势沉重。 毛草灵端坐于书案后,将养心殿内皇帝的决定和自己的应对快速讲了一遍。 “暂缓?” 赫连勃猛地停步,老眼瞪圆,“娘娘!这…这岂不是纵虎归山?皇后与大皇子虽被圈禁,然其党羽遍布朝野,盘根错节!一旦陛下…一旦有变,他们必会拼死反扑!后患无穷啊!” “赫连大人稍安勿躁。” 毛草灵的声音沉静如水,“本宫何尝不想立刻将其连根拔起?然则,大人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同意暂缓?” 赫连勃一怔。 “因为陛下同样看到了那‘后患无穷’!” 毛草灵的手指重重敲在书案上,“皇后一系经营多年,根深蒂固。骤然拔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局动荡,外敌环伺,此乃陛下最不愿见到的局面!他需要时间,需要稳定,需要一个…平稳过渡的时机!” 赫连勃沉默了,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毛草灵的话。 “更何况,” 毛草灵的目光转向巴图鲁,带着冰冷的锋芒,“昨夜那场血洗,真的就挖干净了吗?‘鹞鹰’何在?东宫那位,真的就干净吗?” 巴图鲁闻言,布满血丝的虎目中精光暴涨,立刻抱拳,牵动伤口也浑然不觉:“启禀娘娘!追踪有结果了!” 毛草灵精神一振:“讲!” “那伪装成杂役之人,极其狡猾!在西市兜转数圈,几度更换装束,最终进了…城西‘济世堂’药铺的后门!属下的人不敢打草惊蛇,只在远处监视。约莫一炷香后,那人空手而出,匆匆离去。属下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踪此人,发现他最终消失在城南一处三教九流混杂的暗巷区,似有接应,暂时失去踪迹。另一路盯住‘济世堂’,发现约半个时辰后,一辆看似运送药材的普通青布骡车驶出,直接进了…进了东宫西侧门!” 巴图鲁的声音带着铁血的味道,“那骡车进去后,西侧门立刻关闭,再无动静!” “济世堂…东宫西侧门…” 毛草灵眼中寒芒闪烁。线索指向了东宫!那个黑布包裹里的东西,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东宫!是情报?还是足以致命的证据? “那个接头的老太监福安呢?” 她追问。 “严密监控中!” 巴图鲁立刻道,“此人极其谨慎,回东宫后一切如常,洒扫、吃饭,与平日无异,未与任何人接触。但属下已查清其底细!福安入宫五十年,原在冷宫服役二十余年,默默无闻。十五年前,被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偶然遇见,见他做事勤恳,便调入东宫负责后苑洒扫。表面上看,毫无根基,也从不与人深交,在东宫如同隐形。” “隐形…好一个隐形!” 毛草灵冷笑。越是隐形,越适合做“鹞鹰”的爪牙!“继续盯着!他总会露出马脚!另外,济世堂的底细,给本宫挖!挖地三尺!看它背后到底是谁!” “遵命!” 巴图鲁领命。 “娘娘,” 赫连勃此时已冷静下来,老谋深算的目光闪烁,“您方才所言极是。皇后与大皇子暂不处置,虽是权宜之计,但也给了我们暗中剪除其羽翼、深挖‘鹞鹰’的时间!老臣立刻着手,联络可靠门生故旧,暗中清查朝中依附皇后与大皇子的官员,收集罪证,以备将来雷霆一击!同时,亦可借此麻痹东宫…” 毛草灵点头:“有劳赫连大人。务必隐秘!另,陛下命本宫代拟旨意,言皇后凤体违和、大皇子侍疾闭宫。这道旨意,赫连大人以为,该如何措辞,方能既全了陛下的体面,又能敲山震虎?” 赫连勃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娘娘,此旨既是‘晓谕六宫’,那便不妨…明褒暗贬,绵里藏针!可称皇后‘忧思过度,积劳成疾’,大皇子‘纯孝可嘉,恳请侍奉汤药于榻前’。闭宫之令,则言‘遵圣谕,为保凤体静养,免滋扰’,着令禁军‘严加守护,闲杂人等不得擅近’。如此,既全了皇家颜面,又点明了‘忧思过度’之因,更以‘严加守护’之名行监禁之实!各宫嫔妃、朝中耳目,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明白皇后与大皇子…已是阶下之囚!” “好!” 毛草灵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姜还是老的辣!这旨意一出,皇后一系人心必然更加离散。“就依赫连大人所言拟旨。稍后本宫用过印,便由大人亲自安排可靠之人,晓谕各宫及宗室府衙!” “老臣领命!” 赫连勃匆匆离去拟旨。书房内只剩下毛草灵与巴图鲁。 “巴统领,你的伤…” 毛草灵看着巴图鲁苍白的脸色和肩头隐隐渗出的暗红,眉头微蹙。 “末将无碍!” 巴图鲁挺直腰板,声音斩钉截铁,“娘娘,假山之事,属下已有安排!昨夜接到娘娘密令,立刻派了最擅长隐匿追踪的‘夜枭’丙七,于天色未明、人迹最少时潜入御花园西北角。果然!在那座最大的太湖石假山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石缝里,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现已带回!” 巴图鲁从怀中取出一个约莫手指粗细、两寸长的黑色小竹筒,双手呈上。 毛草灵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接过竹筒,入手冰凉。筒口用蜜蜡封得死死的。她用小指上锋利的护甲套小心剔开封蜡,从里面倒出一卷细如发丝的丝绢! 展开丝绢,上面是用极其细小的墨笔写满了蝇头小楷!内容触目惊心! “六月十五,未时三刻,栖梧宫小厨房采买太监王顺,于角门与尚服局宫女翠云私语半柱香,疑传递消息,内容不明。已着‘雀儿’接近翠云。” “六月二十,申时,赫连勃府上管家密会吏部文选司郎中于‘醉仙楼’雅间,时长一个时辰。所议何事,待查。” “六月二十二,亥时末,栖梧宫正殿西暖阁灯亮至子时,毛氏与心腹宫女密谈,声低难辨。疑与刘永有关?需加紧对刘永之监控。” …… 一条条,一件件!全是关于栖梧宫和她毛草灵近期的动向!监视之细密,渗透之深,令人毛骨悚然!而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朱砂勾勒出的、展翅欲飞的简笔鹰隼图案! “鹞鹰”! 毛草灵捏着丝绢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自以为隐秘的行动,竟在“鹞鹰”眼中如同掌上观纹!若非昨夜雷霆一击,打乱了对方的阵脚,恐怕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些情报的传递方式——如此隐蔽的固定地点,如此精巧的微型丝绢!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一个运转成熟、极其可怕的谍报网络!“鹞鹰”在东宫,甚至在整个皇宫的根基,深不可测! “那个‘雀儿’呢?” 她声音冰冷。 “属下已查明!” 巴图鲁立刻回禀,“‘雀儿’本名柳莺儿,原是皇后宫中最低等的洒扫宫女,一年前因‘手脚不干净’被罚入浣衣局。三个月前,被东宫内务管事以‘人手不足’为由,调去负责东宫后苑外围的清扫!此人调离皇后宫后,便极少与旧主联系,看似安分。然则,账册显示,她一直通过假山密点收取银钱,传递消息!属下已命人将其秘密控制,严加审讯!” “好!” 毛草灵眼中杀机毕露。拔出“雀儿”,等于斩断了“鹞鹰”一条重要的触角!“给本宫撬开她的嘴!本宫要知道,‘鹞鹰’到底是谁!东宫之内,还有多少这样的眼线!” “末将明白!” 巴图鲁眼中也燃起熊熊战意。 “还有,” 毛草灵将丝绢小心收好,目光投向窗外东宫的方向,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那个送进东宫西侧门的黑布包裹…本宫要知道里面是什么!巴统领,东宫如同铁桶,强攻不得。但…总有办法让它自己‘吐’出来!” 巴图鲁一怔,随即明白了毛草灵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娘娘的意思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毛草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蛇受了惊,要么缩回洞里,要么…就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转移它最致命的宝贝!传令‘夜枭’,严密监控东宫所有出口,尤其是西侧门和角门!任何试图携带物品出宫之人,无论身份,无论大小,给本宫盯死!同时,放出风去…” 她压低声音,对着巴图鲁耳语了几句。 巴图鲁听着,虎目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重重点头:“娘娘妙计!末将这就去安排!定叫那‘鹞鹰’…无所遁形!” 巴图鲁带着凛冽的杀气匆匆而去。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毛草灵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日头已高,刺目的阳光照在远处东宫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 “拓跋宸…”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那温润如玉、谦和忧郁的太子形象在她脑海中轰然碎裂,只剩下账册上的“鹞鹰”,丝绢上的鹰隼,还有那隐藏在重重宫阙之后、冰冷而致命的阴影。 棋局已至中盘,杀机四伏。她刚刚落下一子,引蛇出洞。而对手,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急促叩响! “启禀娘娘!不好了!” 心腹太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冷宫那边…冷宫别苑出事了!看守的禁军来报,皇后…皇后娘娘她…悬梁自尽了!” 毛草灵霍然转身! 皇后自尽?! 这消息如同一个惊雷,在她心中炸响!是畏罪?是绝望?还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斩断最后的线索?!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但眼神却在惊怒之后,迅速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寒潭。风暴,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这盘棋的每一步,都染着血色! - [ ] “备辇!” 她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冷宫别苑!” 第七章 血染残局 冷宫别苑,一个连名字都透着腐朽寒气的所在,与栖梧宫的富丽堂皇恍如隔世。毛草灵的步辇在狭长幽暗的宫道里穿行,两侧斑驳的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草木腐败气息,令人窒息。 别苑深处,一座破败的殿阁前,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看守的禁军面色惨白,跪了一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殿门大敞,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巴图鲁早已赶到,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肩头的绷带在昏暗光线下渗出更深的暗红,他一手按着腰刀,另一只手则死死拦住几个面白无须、身着东宫内侍服饰的人。 那几个内侍神情焦急,领头的尖声叫道:“巴统领!皇后娘娘凤体在此,岂容尔等粗鄙武夫亵渎!我等奉太子殿下钧旨,务必收敛凤体,以全皇家体面!快快让开!” 巴图鲁如同一尊铁塔,纹丝不动,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圣谕!皇后娘娘圈禁于此,由禁军全权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太子殿下?圣旨何在?若无旨意,尔等擅闯禁地,形同谋逆!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本统领刀下无情!”他身后的禁军立刻挺起长戟,寒光闪烁,逼得那几个东宫内侍连连后退,脸色又青又白。 毛草灵的步辇恰好在此刻抵达。她一眼扫过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眼神冰冷如霜。东宫的人,来得可真快!快得……像是早就等在附近,只等这声丧钟敲响! “娘娘!”巴图鲁和众禁军立刻躬身行礼。 那几个东宫内侍见到毛草灵,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行礼:“见过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忧心如焚,命我等……” “本宫在此,轮不到你们置喙。”毛草灵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穿了喧闹,带着绝对的威压。她看也不看那几个内侍,径直迈步走向那黑洞洞的殿门。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是陈腐的灰尘,是久无人居的阴冷,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死亡的独特气息。 殿内光线极暗,只有几缕惨淡的光线从破败的高窗缝隙里挤进来,勉强勾勒出轮廓。空旷的大殿中央,一张破旧的椅子翻倒在地。椅子上方,一道白绫悬在粗壮的房梁上,末端,赫然吊着一个身着素色旧宫装的身影! 皇后的身影。 她头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着,脚尖离地约莫一尺。昔日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青紫肿胀,舌头微微外伸,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和……不甘?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甲缝里似乎沾染了些许污垢。 毛草灵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一下,又被强行按捺下去。她没有立刻上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现场:翻倒的椅子,位置距离皇后悬吊点约两步远,椅子腿上有新鲜的擦痕。地面是积年的尘土,在皇后悬吊的正下方,尘土被蹬踏得有些凌乱,形成一小片相对清晰的区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明显痕迹。 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越靠近,那股死亡的气息越浓烈。她在离皇后尸体三步远处停下,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皇后肿胀的脸、扭曲的脖颈、垂落的手。 不对! 毛草灵瞳孔骤然一缩。皇后的脖颈处,那道被白绫深深勒入皮肉的淤痕……颜色深浅似乎有些不均匀?尤其在她耳根下方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淤痕似乎有一处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淡色断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垫过一下? 她猛地抬眼看向房梁。悬吊白绫的位置很高,寻常人踩着椅子也需竭力踮脚才能挂上。而皇后……她虽不算矮,但昨夜惊吓过度,又被圈禁,哪里还有力气完成如此“标准”的自缢? 毛草灵的目光再次落回皇后垂落的手上,那指甲缝里的污垢……她蹲下身,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视觉冲击,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拈起皇后左手一片指甲缝隙里的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触感有些硬,不像是泥土。 她将这几乎看不见的碎屑小心地用指甲刮下,藏入袖中特备的一小片素绢里包好。同时,她的目光死死盯住皇后右手的手腕内侧——那里,在素色衣袖的遮掩下,似乎有一道非常不明显的、细小的划痕?颜色很淡,像是被什么尖锐物轻轻带过。 就在她凝神观察这细微划痕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伴随着尖细的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毛草灵眼神一凛,迅速起身,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脸上瞬间覆上沉痛与惊愕交织的表情。 拓跋宸几乎是冲进来的。他一身素服,发冠微乱,眼圈通红,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悲恸与仓惶。他根本没看巴图鲁和跪了一地的禁军,目光直直投向殿中悬吊的身影,身体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母后——!”他踉跄着扑到近前,却又在几步之外生生顿住,仿佛被那恐怖的景象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最终无力地垂下,泪水汹涌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殿下节哀!”几个东宫内侍慌忙上前搀扶。 拓跋宸推开搀扶,一步步走向皇后的尸体,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仰头看着母亲扭曲的面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哽咽难言:“母后……您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纵有万般不是,您是国母,是儿臣的母后啊……您怎能……怎能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让儿臣……让父皇……”他泣不成声,悲怆之情,闻者心酸。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毛草灵,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皇贵妃!母后昨夜刚被圈禁于此,今日便……便遭此横祸!禁军重重看守之下,竟让母后……自戕身亡!这看守……这看守是如何当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看守不力,逼死国母! 毛草灵迎着太子那悲痛欲绝又隐含质问的目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哀戚与沉重。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殿下节哀。皇后娘娘……凤驭宾天,实乃惊天变故。本宫闻讯亦是心痛如绞,即刻赶来。事发突然,禁军看守或有疏漏,本宫难辞其咎,自会向父皇请罪。然……”她话锋一转,抬起眼,目光清冷地扫过太子和他身后的东宫内侍,“娘娘乃千金之躯,骤然自戕,必有缘由。此中蹊跷,不可不察。本宫已命人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擅动,待仵作详验,查明死因,方可收敛凤体,以告慰娘娘在天之灵,也……给陛下,给天下一个交代!”最后一句,她加重了语气,目光坚定地回视着太子。 “查验?!”拓跋宸像是被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母后悬梁于此,众目睽睽!皇贵妃还要让仵作……亵渎母后凤体?!你……你这是要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吗?!孤……孤绝不允许!”他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毛草灵的提议是对他母亲最大的侮辱。 “殿下!”毛草灵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属于皇贵妃的威仪,“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她的死,绝非宫闱私事!骤然薨逝于圈禁之所,若不明不白草草收敛,天下人将如何议论陛下?如何议论朝廷?如何议论殿下您这位纯孝的太子?!查明死因,厘清真相,既是对逝者的尊重,更是对生者的负责!殿下若执意阻拦,莫非……是心中另有隐情,怕这查验之下,查出什么与殿下所想不同的‘真相’来?!”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拓跋宸最敏感的神经。 “你……!”拓跋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毛草灵,一时语塞。他身后的内侍也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一个禁军小校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比死人还白,声音带着哭腔:“启禀娘娘!殿下!不……不好了!陛下……陛下听闻皇后娘娘噩耗,急怒攻心,呕……呕血昏迷了!福公公请娘娘和殿下……速速去养心殿!” 如同又一记重锤砸下! 拓跋宸脸上的悲愤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身体晃了晃,再也顾不得与毛草灵争执,嘶声道:“父皇!”转身踉跄着就往外冲。 毛草灵的心也猛地一沉。皇帝呕血昏迷!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厉声对巴图鲁下令:“巴统领!你亲自在此看守!任何人胆敢靠近皇后娘娘凤体一步,格杀勿论!待本宫面圣之后,自有旨意!速传可靠仵作在外候命!” “末将领命!”巴图鲁声如洪钟,按刀的手青筋毕露,眼神如狼般扫过那几个东宫内侍,杀气凛然。 毛草灵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冷宫别苑。殿外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但心底的寒意却比这冷宫更甚。皇后的“自尽”,皇帝的呕血昏迷,太子的悲愤控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以“鹞鹰”为核心,急速收紧。风暴的中心,已从冷宫瞬间转移到了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养心殿! 步辇以最快的速度飞驰回养心殿。殿外的气氛比冷宫别苑更加凝重肃杀。御前侍卫的刀已半出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福禄守在紧闭的内殿门外,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灰败和绝望,见到毛草灵和随后赶来的拓跋宸,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殿下!您们可算来了!陛下……陛下他……” “父皇如何了?!”拓跋宸一把抓住福禄,声音都变了调。 “太医……太医正在全力施救……”福禄泣不成声,“陛下听闻……听闻皇后娘娘……当时就……就喷出一大口血,人事不省……脉象……脉象凶险至极啊……” 拓跋宸身体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内侍慌忙扶住。他望着那紧闭的殿门,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毛草灵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皇帝此时昏迷,皇权出现了巨大的真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沉声问:“赫连大人何在?” “赫连大人……已在内殿……”福禄回道。 毛草灵点点头,不再多言,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和此刻最大危机的殿门。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将袖中那片包裹着细微碎屑的素绢悄悄握紧,如同握着一柄无形的匕首。她必须进去!必须在皇帝还能开口之前,将这混乱的局面,以及那致命的“鹞鹰”证据,呈到御前! “开门。”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开启了一条缝。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毛草灵挺直脊背,如同即将踏入风暴眼的青竹,迈步走了进去。身后,是太子拓跋宸那悲恸而复杂的目光。 内殿的光线被刻意调暗了,龙床上明黄色的帐幔低垂着,隔绝了视线。几名须发皆白的太医围在床边,个个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施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赫连勃垂手肃立在龙床一侧,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忧惧,看到毛草灵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微微颔首。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太医们压抑的喘息和银针触碰器皿的细微声响。 毛草灵走到龙床边,隔着帐幔,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枯槁的轮廓,一动不动。那象征着生机的明黄,此刻却透着一股沉沉暮气。她屈膝行礼:“臣媳叩见父皇。”声音轻而稳,在这死寂中却异常清晰。 帐幔内没有任何回应。 “皇贵妃娘娘,”首席太医声音发颤地低声道,“陛下……急怒攻心,痰壅于内,兼之旧疾复发,气血逆冲……臣等……已是竭尽全力,然……龙体……油尽灯枯之象已现……恐怕……恐怕……”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毛草灵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吗? 就在这时,帐幔内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紧接着,是皇帝拓跋泓嘶哑、断续,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清晰的声音:“谁……谁在外面……是……是草灵吗……还有……宸儿……” “父皇!”拓跋宸也抢步进来,扑倒在龙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儿臣在!父皇,您要保重龙体啊!” 毛草灵也立刻应道:“臣媳在。” 帐幔被福禄颤抖着手掀开一角。皇帝枯槁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比早晨更加灰败,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着,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却依旧死死地锁定了床边的毛草灵和拓跋宸。 “皇后……皇后……”皇帝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喉咙里发出痰鸣的咯咯声,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她……畏罪……死了?” 拓跋宸立刻哭诉道:“父皇!母后……母后她……悬梁自尽了!就在冷宫别苑!皇贵妃她……她竟还要让仵作查验母后凤体……儿臣……儿臣……”他泣不成声,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委屈和伤害。 皇帝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浑浊的目光猛地射向毛草灵,带着严厉的审视和一丝怒意。 毛草灵迎着皇帝的目光,不闪不避,声音清晰而沉静,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回禀父皇。皇后娘娘薨逝于圈禁之所,事出突然,疑点重重!臣媳赶到时,现场有诸多不合情理之处!臣媳并非不敬凤体,而是唯恐……有人借娘娘之死,行灭口之实,掩盖滔天罪证,更欲借此搅乱朝局,动摇国本!”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内殿! “你……你血口喷人!”拓跋宸猛地抬头,悲愤地指向毛草灵,“毛草灵!你构陷我母后与皇兄在前,逼死母后在后!如今竟连她死后清名都要玷污!你……你究竟是何居心?!父皇!您切莫听信她一面之词!她这是要铲除异己,图谋不轨啊父皇!” “图谋不轨?”毛草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锥般的锐利,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刺拓跋宸,“太子殿下!你口口声声构陷、逼死,本宫问你,昨夜栖梧宫血案,人证物证俱在,皇后与大皇子勾结刘永、高德海谋逆弑君,铁证如山!难道也是本宫构陷?!本宫为顾全大局,为父皇龙体,为社稷安稳,甘冒奇险,力主暂缓处置,只将其圈禁!何来逼死?!反倒是你,太子殿下!皇后刚被圈禁不到半日,你东宫的人便如同未卜先知般出现在冷宫门外,口口声声要‘收敛凤体’!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快得……让本宫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早就知道皇后娘娘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自尽’!” “你……你强词夺理!”拓跋宸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孤忧心母后,派人前去探视,有何不可?倒是你,封锁现场,阻拦孤的人,还要查验母后遗体,分明是做贼心虚,想要毁尸灭迹,掩盖你昨夜逼宫、今天逼死国母的罪行!” “够了!”皇帝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如同垂死野兽的咆哮。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沫呛咳出来,染红了明黄的被褥。 “陛下!”太医们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施救。 皇帝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被褥,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那目光充满了痛苦、愤怒,还有一种行至生命尽头、看透一切的悲凉和无力。他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目光最终死死定在毛草灵脸上,那眼神如同最后的探照灯,要将她灵魂深处都照彻。 毛草灵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皇帝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必须赌上一切! 她不再看状若疯狂的太子,猛地从袖中掏出那卷细小的丝绢,双手高高捧起,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清晰地响彻内殿:“父皇明鉴!臣媳绝非构陷!皇后之死,绝非畏罪自尽那么简单!臣媳在娘娘遗体旁发现疑点,更在昨夜御花园假山密点,截获此物!此乃‘鹞鹰’安插于栖梧宫及六部要员身边的眼线‘雀儿’,传递出的监视密报!其上所载,皆是臣媳与赫连大人近期的隐秘动向,事无巨细,皆在‘鹞鹰’掌握之中!落款——便是那‘鹞鹰’印记!而传递此物的‘雀儿’,已被巴图鲁擒获!其供述,正是受命于东宫!传递地点,正是那‘济世堂’药铺!而那药铺运送之物,最终……进入了东宫西侧门!”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龙床上的皇帝和一旁的太子! “父皇!‘鹞鹰’就在东宫!就在这重重宫阙之内!他不仅监视皇后,更监视着臣媳,监视着朝中重臣!昨夜宫变,他洞若观火,却按兵不动,坐收渔利!今日皇后暴毙,他更是急不可耐,欲毁尸灭迹!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此獠不除,父皇龙榻之侧,永无宁日!大魏江山,危如累卵!臣媳恳请父皇——圣裁!”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将那卷致命的丝绢高高捧过头顶。 整个内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太医的、赫连勃的、福禄的、内侍的,全都聚焦在那卷小小的丝绢上,充满了惊骇!更聚焦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太子拓跋宸身上! “鹞……鹞鹰……”皇帝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那丝绢,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拓跋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是……是你……?你……你这……”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拓跋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倒在龙床边,涕泪横流,声音凄厉绝望,“这是构陷!是毛草灵这毒妇的构陷!她伪造证据,栽赃儿臣!父皇!您不能信她!她是想害死儿臣,害死您所有的儿子,好让她自己……让她自己……”他语无伦次,惊恐和怨毒扭曲了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逆……子……”皇帝死死瞪着拓跋宸,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失望、愤怒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彻骨冰冷。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指向拓跋宸,又似乎想抓住毛草灵捧上的丝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大口粘稠、暗红近黑的血,如同喷泉般从皇帝口中狂涌而出!溅满了明黄的帐幔,溅在了近前的毛草灵和拓跋宸身上! 皇帝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一挺,随即瘫软下去。那双刚刚还爆发出骇人精光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彻底放大,直直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 枯槁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染血的被褥上。 “陛下——!!!”福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倒在龙床边。 “父皇!父皇啊——!”拓跋宸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号。 太医们面无人色,颤抖着手去探鼻息、摸脉搏,最终,首席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绝望而空洞:“陛下……陛下……龙驭……龙驭上宾了……” 大魏王朝的擎天之柱,在剧烈的动荡、至亲的背叛和未解的疑云中,轰然倒塌! 毛草灵保持着双手捧举丝绢、额头触地的姿势,一动不动。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溅在她的手背和额角的纱布上。皇帝的鲜血。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沾着点点猩红。目光越过嚎啕痛哭的拓跋宸,越过跪倒一片的太医内侍,看向那龙床上再无生息的躯体,最后,落在了手中那卷染血的丝绢上。 丝绢上,朱砂勾勒的鹰隼印记,在鲜血的浸染下,显得更加狰狞,如同浴血的凶禽,正振翅欲飞。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手中,除了这染血的证据,只剩下……一片空白。 新帝未立,遗诏无踪。皇帝,在说出最关键的名字之前,驾崩了。 第八章 血染残局·鹞鹰现形 >皇帝驾崩前喷出的血染红了我手中的鹞鹰密报。 >太子拓跋宸哭喊着指控我毒杀父皇,意图篡位。 >我顶着朝臣质疑的目光,割开皇后手腕——皮下是鲜红渗血的活体瘀痕。 >“自缢者怎会有新伤?”我举起染血的刀,“昨夜皇后被圈禁前,太子殿下送去过什么?” >赫连勃突然出列,指证太子亲信曾送秘药。 >当太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鹞鹰密令时,满殿死寂。 >原来最危险的猎手,一直伪装成最温顺的羊。 --- 养心殿内,死寂被彻底撕碎。 那口暗红近黑的血,如同来自地狱的喷泉,溅满了明黄的帐幔,溅在毛草灵高举的素手和额角的纱布上,更是在拓跋宸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惶与怨毒的脸上泼洒出刺目的猩红。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瞬间压倒了药味,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父皇!父皇啊——!”拓跋宸的悲号撕心裂肺,他死死抓住染血的被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那喷涌而出的不是血,而是他赖以生存的支柱。 “陛下——!!!”福禄的哀嚎带着太监特有的尖利绝望,他扑倒在龙床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医们早已面无人色,首席太医颤抖着手,再次探向皇帝拓跋泓的颈侧。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他枯槁的手指猛地一缩,如同被烫到,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噗通一声瘫跪在地,声音嘶哑空洞,带着灭顶的绝望:“陛下……陛下……龙驭……龙驭上宾了……” 大魏王朝的擎天巨柱,在至亲的背叛与未解的滔天疑云中,轰然倒塌。龙床上那具被血污浸染的枯槁身躯,再无一丝生气。 毛草灵依旧保持着双手高举丝绢、额头触地的姿势,纹丝不动。温热的、粘稠的帝血沿着她的额角缓缓滑落,带来一种灼烧般的触感。时间在她周围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滴血珠滚落的轨迹都清晰可见。皇帝的暴毙,鹞鹰密报的揭露,太子的指控与反扑……所有线索如同狂舞的毒蛇,在她脑中疯狂撞击、缠绕。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除了这卷被帝血浸染得更加狰狞的“鹞鹰”密报,只剩下……一片巨大的权力真空和足以将她撕碎的惊涛骇浪。 “是你!是你这毒妇!”拓跋宸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毛草灵。他脸上的悲痛瞬间被一种疯狂的指控取代,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戳到毛草灵的鼻尖,“毛草灵!你构陷母后!逼死国母!如今竟敢……竟敢毒杀父皇!你好狠毒的心肠!你是想害死我拓跋氏所有血脉,好让你这妖妇独掌大权,篡位夺权吗?!父皇……父皇就是看了你那所谓的‘证据’,才急怒攻心,吐血而亡!是你!是你害死了父皇!你这弑君篡位的逆贼!” 他的声音凄厉高亢,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煽动,在死寂的殿内激起巨大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毛草灵。 “毒妇!弑君!”拓跋宸身后的几个东宫内侍立刻尖声附和,如同应和的鬼魅,“拿下她!为陛下报仇!” 殿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太医们惊骇地缩在一旁,内侍们噤若寒蝉。赫连勃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毛草灵手中那卷染血的丝绢,又看向状若疯狂的太子,嘴唇紧抿,没有立刻出声。 毛草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额角滑落的帝血在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如同某种神秘的图腾。她没有理会拓跋宸歇斯底里的指控,目光越过他,投向龙床上那具渐渐冰冷的躯体,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冰寒。她慢慢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变故只是拂过她衣角的一缕风。 她展开手中那卷被帝血浸染、变得沉重而粘腻的丝绢。朱砂勾勒的鹰隼印记在暗红血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狰狞,如同浴血振翅的凶禽,带着一种不祥的诅咒意味。 “毒杀?”毛草灵的声音不高,却像寒冰摩擦过金铁,清晰地穿透了拓跋宸的哭嚎,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陛下急怒攻心,旧疾复发,呕血昏迷,在场诸位太医皆可为证!本宫呈上此物,只为揭露真相,揪出潜藏宫闱、动摇国本的‘鹞鹰’!何来毒杀之说?”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猛地扫向那几个叫嚣的内侍,最后定格在拓跋宸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上:“倒是太子殿下!你口口声声构陷、逼死、毒杀!本宫问你,昨夜栖梧宫血案,皇后与大皇子勾结外臣谋逆弑君,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难道也是构陷?!本宫力主暂缓处置,只将其圈禁冷宫,何来逼死?!今日,本宫在皇后‘自缢’现场发现诸多疑点,手中更有‘鹞鹰’监视朝臣、传递情报的铁证,直指东宫!本宫正要请父皇圣裁,父皇却骤然驾崩!” 她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那染血的丝绢在她手中如同燃烧的火焰:“父皇为何急怒攻心?是因为本宫的‘构陷’,还是因为看到了这指向他亲儿子的‘鹞鹰’印记?!听到了他儿**苑内藏着能窥伺帝踪、操纵宫变的暗桩?!殿下如此急切地给本宫扣上弑君的滔天罪名,甚至不惜煽动内侍动手,究竟是想掩盖什么?!是怕这‘鹞鹰’身份暴露,还是怕父皇临终前……已经认出了你?!” “一派胡言!孤是太子!是大魏储君!岂容你如此污蔑!”拓跋宸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但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你有何证据证明这染血的破布不是伪造?!有何证据证明那什么‘雀儿’不是屈打成招?!孤忧心父皇母后,派人探视,天经地义!反倒是你,封锁冷宫,阻拦孤收敛母后凤体,如今父皇又在你呈上此物后骤然驾崩……毛草灵!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你这妖妇精心设计的毒计!目的就是为了扫清障碍,谋朝篡位!” 他猛地转向跪在地上的太医和内侍,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愤:“你们!你们都是见证!父皇是不是在看了她这东西后才吐血的?!是不是?!说话!” 几个太医和内侍吓得浑身发抖,面对太子的逼问和毛草灵冷冽的目光,哪里敢明言指证,只是匍匐在地,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殿下何必威逼恐吓?”毛草灵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真相如何,自有公断。皇后娘娘死因存疑,陛下骤然驾崩,此乃惊天巨变!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储君之位,更需明证!本宫身为皇贵妃,受陛下临终嘱托(她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目光扫过赫连勃和福禄),在此危难之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以查明真相为先!” 她不再看拓跋宸,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本宫懿旨:即刻封锁养心殿,任何人不得擅离!命巴图鲁率禁军精锐,严守宫门,无本宫与赫连大人联署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宫禁!飞马传令九门提督,全城戒严!召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宗人府宗令、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即刻入宫议事!”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如同冰冷的铁律砸下,瞬间压过了拓跋宸的悲愤指控。殿内所有能动的人都被调动起来,内侍连滚爬爬地出去传令。福禄挣扎着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和血污,强撑着去安排封锁事宜。 拓跋宸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指令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指着毛草灵,嘴唇哆嗦着:“你……你凭什么……” “就凭父皇驾崩前,本宫是唯一一个向他禀报‘鹞鹰’之患的人!就凭本宫手中握有指向储君通敌叛国的铁证!就凭这大魏江山,绝不能落入一个被‘鹞鹰’操控、或本身就是‘鹞鹰’的储君之手!”毛草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殿下若问心无愧,便静待朝议!是非曲直,自有群臣公断!此刻阻挠,便是心虚!” 她不再理会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的拓跋宸,目光转向一旁沉默如山的赫连勃:“赫连大人,您是陛下的肱骨老臣,值此危难之际,当与本宫同心协力,稳定朝纲,查清真相,以慰陛下在天之灵!您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三朝元老身上。拓跋宸眼中也燃起一丝希冀,死死盯着他。 赫连勃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阅尽沧桑的浑浊老眼在毛草灵染血的丝绢、拓跋宸怨毒的脸、以及龙床上那具冰冷的龙躯之间缓缓扫过。殿内死寂得能听到烛火噼啪的轻响。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无比。 终于,赫连勃缓缓地、极慢地躬下身,对着毛草灵,也对着龙床的方向,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千钧的分量:“老臣……谨遵皇贵妃娘娘懿旨。值此国丧,当以查明陛下、皇后死因,肃清宫闱隐患,稳定社稷为第一要务!” 他选择了站在毛草灵这一边!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 拓跋宸眼中的希冀瞬间化为灰烬,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的怨毒,他死死瞪着赫连勃,如同在看一个叛徒。 毛草灵心中绷紧的弦微微一松。赫连勃的倒向,是此刻至关重要的力量砝码!她不再迟疑:“好!有劳赫连大人坐镇此处,与福公公一同守护陛下龙体!本宫即刻前往冷宫别苑!皇后娘娘死因疑点,必须当场勘验!巴图鲁何在?” “末将在!”巴图鲁洪钟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他早已闻讯赶到,高大的身躯堵在殿门口,手按腰刀,杀气腾腾,身后是数十名甲胄森然的禁军精锐。 “随本宫前往冷宫!本宫倒要看看,皇后娘娘的‘自尽’,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毛草灵的声音斩钉截铁,她最后看了一眼龙床上那具曾经掌握生杀予夺、如今却冰冷无声的躯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楚,旋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挺直脊背,如同开弓再无回头箭的利矢,大步流星地走出这弥漫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养心殿。 拓跋宸眼睁睁看着毛草灵带着巴图鲁和禁军精锐离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猛地看向赫连勃,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赫连勃!你竟敢助纣为虐!孤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赫连勃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声音古井无波:“殿下息怒。老臣只忠于大魏江山,忠于真相。皇贵妃娘娘所言所行,皆为查清陛下、皇后死因,揪出‘鹞鹰’之患。若殿下清白,何惧查验?真相大白之日,殿下自然还是大魏的储君。” “你……!”拓跋宸气得眼前发黑,却知道此刻在养心殿内,赫连勃和福禄守着皇帝遗体,自己已无法强行阻拦毛草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唯一可能揭露他致命破绽的现场被对方掌控。 冷宫别苑,比毛草灵离开时更加森冷死寂。 巴图鲁早已严令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精锐的禁军士兵手持长戟,神情肃杀,将整座破败的殿阁围得水泄不通。之前那几个试图闯入收敛凤体的东宫内侍,此刻如同霜打的茄子,被单独看押在角落里,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毛草灵的步辇直接停在殿门前。她掀帘而下,刺骨的寒风卷着冷宫特有的腐朽霉味扑面而来。她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踏入那依旧敞开着如同噬人巨口的殿门。巴图鲁紧随其后,按刀的手青筋毕露,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 殿内景象与离开时并无二致。惨淡的光线,厚重的尘埃,翻倒的椅子,还有……悬在梁上那具身着素色旧宫装的僵硬躯体。浓烈的死亡气息混合着尘土味,令人窒息。 毛草灵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扫过整个现场。翻倒的椅子,距离悬吊点两步,椅腿擦痕新鲜。地面尘土,悬吊点下方被蹬踏得凌乱。皇后的脸青紫肿胀,舌头微伸,双目圆睁,凝固着惊惧与不甘。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皇后垂落的双手,尤其是右手手腕内侧那被衣袖半遮半掩的细微划痕上。 “巴统领,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擅闯者,杀!”毛草灵的声音冰冷。 “末将遵命!”巴图鲁沉声应道,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铁墙,堵在了殿门口,腰刀半出鞘,寒光慑人。 毛草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她走到皇后悬吊的尸身前约三步远,再次蹲下身。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皇后右手手腕内侧那道极其不显眼的淡色划痕。 她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皇后素色旧宫装的宽大袖口。那截露出的手腕皮肤同样呈现青紫色,但就在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一道长约半寸、极其细微的划痕暴露出来!颜色很淡,呈浅红色,边缘整齐,微微有些肿胀,与周围青紫色的尸斑形成微妙的差异! 毛草灵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绝非自缢挣扎能造成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薄刃瞬间划过! 她毫不犹豫,右手探入自己的靴筒——那里,常年藏着一柄薄如柳叶、锋利无比的贴身短匕。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她拔出匕首,寒光在昏暗的殿内一闪而逝。 巴图鲁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但他谨守着命令,没有出声,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毛草灵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她用匕首最锋利的尖端,极其精准地、轻轻划向皇后手腕内侧那道浅红色划痕的边缘!刀锋切入皮肤,几乎没有阻力。 然而,就在刀锋割开表皮下的一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表皮之下,渗出的并非凝固的暗红,而是……鲜红!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湿润感!那鲜红的色泽,在周围青紫色的尸斑衬托下,刺眼得如同雪地里的红梅! 这不是死后形成的尸斑或淤痕!这是……生前不久造成的新伤!是活体才能渗出的鲜血! 毛草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最惊悚的印证!皇后拓跋氏,根本不是在无人看管下“自缢”身亡!她是被谋杀!而且死亡时间,就在不久之前!就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前不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殿外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宗人府宗令、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到——!” 重臣们,终于赶到了! 毛草灵眼神一厉,迅速收回匕首,用袖口飞快地抹去刀尖上那一点刺目的鲜红。她站起身,脸上所有的震惊都被一种冰冷的、仿佛燃烧着幽焰的沉静取代。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将沾着帝血和尘土的衣袖放下,遮住了手腕。 她没有再看皇后的尸体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证物。她转过身,挺直了腰背,如同即将踏入风暴眼的青松,迎着殿外涌来的、代表着大魏最高权力的身影,迈步走了出去。 殿外,寒风凛冽。以须发皆白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廷玉为首,六部尚书、宗人府宗令拓跋宏(皇帝堂弟)、大理寺卿严正、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十数位朝廷重臣肃然而立,人人身着素服(听闻皇帝驾崩后临时更换),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悲痛和深深的忧虑。他们的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刚刚走出殿门的毛草灵身上,以及她身后那黑洞洞的殿门内悬吊的身影。 太子的步辇也几乎同时抵达。拓跋宸在几个内侍的搀扶下走下步辇,他脸色依旧苍白,眼圈通红,但此刻的神情却强行收敛了方才的疯狂怨毒,只剩下沉痛和一种被巨大冤屈笼罩的悲愤。他看到重臣齐聚,立刻踉跄着上前几步,声音嘶哑悲怆:“诸公!诸公来得正好!父皇……父皇他……驾崩了!”他掩面而泣,身体摇摇欲坠。 群臣闻言,纷纷面露悲戚,躬身行礼,气氛凝重肃穆。 拓跋宸猛地抬起头,指向毛草灵,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父皇驾崩,孤心痛如绞!然……父皇之崩,事出蹊跷!父皇乃是在听闻母后噩耗,又看了皇贵妃所呈上的一份所谓‘证据’后,急怒攻心,吐血而亡!而母后之死……皇贵妃封锁冷宫,阻拦孤收敛母后凤体,更执意要查验遗体!如今……父皇龙驭上宾,皇贵妃竟又在此地……诸公!此中种种,孤……孤不得不疑啊!”他虽未明言指控毛草灵毒杀皇帝,但那话语中的引导和暗示,已如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重臣心头。 一道道审视、疑虑、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般压在毛草灵身上。 毛草灵迎着所有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她甚至没有去看太子那悲愤的表演,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重臣,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力度:“诸公节哀。陛下骤然驾崩,皇后娘娘薨逝于圈禁之所,此乃大魏开国以来未有之剧变!本宫知诸公心中疑窦丛生。本宫亦同!” 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电,直刺人心:“然,悲痛之余,真相更重!陛下因何急怒攻心?皇后娘娘究竟因何而死?是自尽,还是……他杀?!” “他杀?!”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群臣中炸开!连首辅张廷玉都猛地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 “荒谬!”拓跋宸厉声打断,“母后悬梁于此,众目睽睽!皇贵妃!你竟敢在诸公面前污蔑母后清名!你究竟是何居心!” “本宫是何居心?”毛草灵猛地踏前一步,气势瞬间攀升到顶点,那染血的额角和沉静面容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反差,“本宫就是要当着诸公的面,揭开这宫闱黑幕!揪出那潜藏于暗处、搅动风云、甚至可能……弑君杀后的元凶!” 她不再废话,猛地转身,指向那黑洞洞的殿门:“真相,就在里面!诸公可敢随本宫入内,一观究竟?!” “有何不敢!”大理寺卿严正第一个出列,这位以刚直不阿著称的老臣,此刻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查明真相的火焰,“事关陛下、皇后死因,关乎国本,臣等责无旁贷!” “臣等愿往!”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等数位大臣也纷纷沉声应和。 张廷玉与宗人府宗令拓跋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决断。张廷玉沉声道:“事关重大,臣等自当亲验!请皇贵妃娘娘引路。” 拓跋宸脸色一变,想要阻拦,但面对群臣凛然的目光,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噎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毛草灵率先转身,再次踏入那充满死亡气息的殿阁。群臣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巴图鲁依旧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入的人,包括脸色铁青的太子。 殿内光线昏暗,悬吊的尸体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压力。饶是见惯风浪的重臣们,看到皇后那青紫肿胀的面容和悬吊的姿态,也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面露不忍与骇然。 毛草灵直接走到皇后尸体旁,再次蹲下。这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任何遮掩,伸出左手,果断地、清晰地撩开了皇后右手腕的素色衣袖。 那道浅红色的细微划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诸公请看!”毛草灵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皇后娘娘右手腕内侧,此道划痕,边缘整齐,色泽浅红微肿,与周围青紫尸斑迥异!” 群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道小小的划痕上,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更是凑近一步,凝神细看,脸色都变得极其凝重。 毛草灵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再次探手入靴,寒光一闪,那柄薄如柳叶的匕首再次出现在她手中! “你……你要做什么?!”拓跋宸失声惊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毛草灵充耳不闻。她的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匕首的尖端,精准无比地、轻轻地划向那道浅红色划痕的边缘! 刀锋切入! 鲜红!刺目的、带着一丝微弱湿润感的鲜红血液,瞬间从划开的小口子中渗了出来!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在青紫色的皮肤上显得如此诡异、如此惊心! “嘶——!”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重臣的脸色都变了!连首辅张廷玉都骇然变色! “活……活体瘀痕?!”刑部尚书失声惊呼,作为掌管天下刑狱的最高长官,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绝非自缢能造成的死后伤痕! “自缢者,怎会有如此新鲜渗血的伤痕?!”毛草灵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内。她猛地站起身,高高举起手中那沾着一点鲜红血液的匕首,如同举着一柄审判之剑!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瞬间刺穿了脸色煞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的太子拓跋宸! “这伤痕形成时间,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皇后娘娘,绝非自尽!她是被人谋杀!就在陛下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前不久!”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凶手,急于制造皇后‘畏罪自尽’的假象,掩盖其真正死因!其目的,便是搅乱宫闱,混淆视听,甚至……嫁祸于人!”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拓跋宸,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昨夜皇后被圈禁冷宫前,太子殿下!您,可曾派人……送过什么东西进来?!” “轰——!”如同平地惊雷!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无数柄利剑,齐刷刷地刺向拓跋宸!质疑、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拓跋宸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看着毛草灵手中那柄染血的匕首,看着皇后手腕上那刺目的鲜红,听着那如同索命般的质问,脑中一片空白!他精心构筑的悲愤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孤……孤……”他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辩解,想要再次斥责对方构陷。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 一个苍老而沉痛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骤然响起: “老臣……可以作证!” 声音来自一直沉默立于重臣群中的赫连勃! 只见这位三朝元老缓缓出列,走到毛草灵身侧,对着惊疑不定的群臣,更对着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的拓跋宸,深深地、深深地躬下身,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决绝: “皇后娘娘被圈禁冷宫前约半个时辰……老臣……亲眼所见!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内侍总管,高德海(已被诛)的副手,王德顺,曾奉太子殿下之命,以‘送些安神汤药,尽人子孝心’为由,携带一个……密封的锦盒,进入冷宫!看守禁军因是太子亲命,且只是汤药,未敢阻拦!此物,最终……交到了看守皇后娘娘的宫人手中!时间,恰好就在皇后娘娘……‘自尽’之前不久!” 赫连勃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和痛心,他死死盯着拓跋宸,一字一句,如同宣判:“老臣,赫连勃,以项上人头及赫连氏满门忠烈之名作保!此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轰!!! 赫连勃的指证,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下了一瓢冰水,瞬间炸开! “王德顺?太子近侍?” “密封锦盒?安神汤药?” “就在‘自尽’前送入?” 所有重臣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疑虑,瞬间化为了难以言喻的骇然和审视!一道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切割在拓跋宸身上!铁证如山!人证物证环环相扣!指向性已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不……不是的!孤没有!孤只是送了安神汤!是母后自己……”拓跋宸彻底慌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眼神惊恐地扫过一张张充满质疑和冷意的面孔,最后落在毛草灵那张冰冷沉静、仿佛洞悉一切的脸上。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精心谋划的棋局彻底崩盘!不仅皇后之死的嫁祸失败,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鹞鹰”身份也即将暴露!他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眼看就要在这贱人手中灰飞烟灭! 不!绝不!他还有底牌!他还有…… 极度的恐惧和疯狂的不甘如同毒火,瞬间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狠戾,死死盯着毛草灵,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暗号般的节奏: “鹞鹰惊雷!金蝉脱壳!给我……” “杀——!” 最后那个“杀”字尚未完全出口,如同一声破锣的呐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鹞鹰惊雷!金蝉脱壳!” 这八个字,如同九幽地狱吹来的寒风,带着一种诡异而森然的节奏,瞬间冻结了整个冷宫别苑的空气! 所有的声音——风声、远处禁军的甲叶摩擦声、甚至重臣们压抑的呼吸声——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了。死寂,绝对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 毛草灵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那卷染血的丝绢上,“鹞鹰”印记仿佛在她袖中灼烧!她死死盯着拓跋宸那张因疯狂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眼中寒芒爆射!就是他!果然是他!伪装成温顺无害的羔羊,却一直是潜伏在帝国心脏、窥伺着一切的毒蛇! 赫连勃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乍现,随即化为一片沉痛的冰寒。首辅张廷玉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微微晃了晃。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人更是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太子……太子竟然亲口说出了“鹞鹰”的密令?! “殿下!”拓跋宸身后仅剩的两个心腹内侍脸色惨变,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巴图鲁一个凶狠的眼神和腰间半出鞘的腰刀逼得僵在原地,浑身筛糠般抖动着。 “杀——!”拓跋宸那破锣般的嘶吼终于完整地迸发出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癫狂!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毛草灵和赫连勃,眼中是彻底的疯狂,“杀了她!还有赫连勃!给孤杀了他们!” 然而,殿内殿外,一片死寂。他预想中的暴起发难、潜伏死士的雷霆一击……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他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在空旷破败的殿宇内回荡,显得如此可笑,如此绝望。 毛草灵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看透一切的了然和掌控全局的森然。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冰锥刺破脆弱的伪装: “金蝉脱壳?太子殿下,您是在呼唤那些藏在济世堂药铺夹层密道里,还有冷宫中废弃水井下的‘蝉’吗?” 拓跋宸脸上的疯狂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面具。他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毛草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一只被扼住脖子的鸡。 “你……你怎么……”他失声喃喃,每一个字都带着灭顶的恐惧。 “本宫怎么知道?”毛草灵向前一步,那柄染着皇后鲜血的匕首在她手中闪烁着寒光,“‘雀儿’的供词,济世堂的夹层,冷宫水井下的密道入口……殿下,您以为您布下的暗桩天衣无缝?可惜,您忘了,昨夜御花园假山密点的鹞鹰密报,是本宫亲手截获!顺藤摸瓜,您那些‘蝉’,早已在本宫掌控之中!就在陛下驾崩、您忙着指控本宫之时,巴统领的精锐,已经按图索骥,将您那些藏头露尾的爪牙……一网打尽!”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殿外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尖锐而短促的唿哨声,随即是几声沉闷的撞击和压抑的怒喝,很快又归于平静。 那是行动成功的信号! 拓跋宸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由惨白瞬间转为死灰!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他精心布置的退路,他赖以翻盘的暗桩,竟然在无声无息间就被连根拔起!完了……全完了! “不——!孤是太子!是储君!你们不能这样对孤!”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他如同疯兽般嘶吼起来,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短匕,竟然不顾一切地朝着离他最近的毛草灵猛扑过去!眼神怨毒,形同厉鬼! “娘娘小心!”巴图鲁怒吼一声,如同猛虎出闸,魁梧的身躯带着狂风瞬间挡在毛草灵身前!腰刀如同闪电般出鞘! “保护娘娘!” “拿下太子!”重臣们骇然惊呼,场面瞬间大乱! 然而,比巴图鲁的刀更快的,是一道无声无息的灰影! 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毛草灵侧后方的赫连勃,在拓跋宸掏出匕首的瞬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枯瘦的身形快得不可思议,如同鬼魅般一步抢出,一只干枯如同鹰爪的手,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切在了拓跋宸持匕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啊——!”拓跋宸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手中的宝石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厚厚的灰尘中。他的右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显然已被赫连勃那看似枯瘦、实则蕴含恐怖力量的一击生生折断! 赫连勃的动作毫不停滞,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扣住了拓跋宸的咽喉,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速度快到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呃……呃……”拓跋宸双脚离地,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因剧痛和窒息而翻起了白眼,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臣,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赫连勃面无表情,枯槁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他扣着拓跋宸的咽喉,将其重重地掼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金砖地上!灰尘飞扬。 “逆贼拓跋宸!通敌叛国!暗设‘鹞鹰’!谋害皇后!意图弑君!罪证确凿!罪无可赦!”赫连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三朝元老的威严和此刻的雷霆震怒,响彻整个大殿,也宣告了太子的彻底覆灭! 巴图鲁的刀锋,稳稳地停在了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抽搐的拓跋宸颈侧一寸之处。寒光映照着他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尘埃落定。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拓跋宸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和抽气声。 毛草灵缓缓地走上前,靴底踏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她在拓跋宸身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如同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件。 她从袖中,缓缓取出那片包裹着微量深褐色碎屑的素绢,在拓跋宸眼前轻轻展开。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碎屑,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 “殿下,”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您送给皇后娘娘的‘安神汤药’里,是否……加了点特别的‘佐料’?比如,能让人心跳加速、气血翻涌,最终……‘恰到好处’地在白绫下呈现出自缢症状的……‘金蝉蜕’粉末?” 拓跋宸猛地睁大被痛苦和窒息折磨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素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恐惧!她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 毛草灵不再看他,收起素绢,目光扫过一众被这连番剧变震撼得几乎失语的重臣,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太子拓跋宸,豢养‘鹞鹰’,通敌叛国,监视帝踪,操纵宫变在前;假借送药,毒杀嫡母皇后,嫁祸于人在后;更于陛下驾崩、国丧之时,妄动刀兵,意图刺杀本宫及朝廷重臣,实乃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太子失德伏诛!当务之急,乃速定新君,以安社稷,以慰陛下在天之灵!本宫提议,即刻召集群臣,于养心殿前,宣读陛下……遗诏!” “遗诏?!”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群臣心中炸响!连首辅张廷玉都猛地一震!陛下……留有遗诏?!在何处?! 毛草灵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依旧如同铁塔般按着拓跋宸的赫连勃身上,眼神中带着询问。 赫连勃缓缓松开扣着拓跋宸咽喉的手(后者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地,只剩下痛苦的抽搐),对着毛草灵,极其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此刻翻涌着复杂的光芒——有沉痛,有决绝,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枯瘦的手,缓缓探入自己宽大的朝服袖袋深处。 第八章(续)血染残局·鹞鹰现形 “遗诏?!”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早已被连番剧变震得心神摇曳的重臣们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养心殿的血腥犹在鼻端,冷宫皇后的死状触目惊心,太子拓跋宸的疯狂与罪证更是铁一般冰冷地烙在每个人眼前。此刻,皇贵妃毛草灵竟言陛下留有遗诏?! 首辅张廷玉须发皆颤,浑浊的老眼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失声道:“遗诏?!陛下……陛下何时留有遗诏?在何处?!”他一生谨慎,此刻也难掩声音里的惊涛骇浪。宗人府宗令拓跋宏更是猛地踏前一步,死死盯着毛草灵,又看向赫连勃,呼吸急促。 殿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赫连勃身上,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制服疯狂太子、展现出深不可测武力的三朝元老,此刻成为了风暴中心最后的灯塔。 赫连勃缓缓松开扣在拓跋宸咽喉上的枯瘦手掌。后者如同被抽去脊骨的蛇,瘫软在地,断腕的剧痛和咽喉的窒息感让他蜷缩着,发出断续而痛苦的**,眼中只剩下灰败的绝望。赫连伯看也未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 他直起身,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苍松。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沉痛、疲惫、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化为一片近乎凝固的肃穆。他枯槁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缓缓探入自己那件深紫色、绣着仙鹤祥云的一品文官朝服袖袋深处。 殿内落针可闻,连拓跋宸的**都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得微弱下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赫连勃的手。 终于,他的手抽了出来。 掌中托着的,并非众人预想中象征无上皇权的明黄锦缎卷轴。那只是一方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玄色丝绒布包,约莫巴掌大小,边角磨损,显是经年累月贴身存放所致。这朴素的包裹,与赫连勃位极人臣的身份、与此刻惊心动魄的宫闱剧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却更添一种沉甸甸的、源自岁月深处的真实感。 赫连勃双手捧着那方玄色布包,如同捧着整个大魏江山的命脉。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惊疑、期盼、凝重的面孔,最后落在毛草灵那双沉静如渊、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眸上,微微颔首。 “皇贵妃娘娘所言不虚。”赫连勃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死寂的殿宇内回荡,“此物,乃陛下于……三个月前,龙体稍安,神志清明之时,密召老臣于西暖阁,亲手交托!” “陛下言道……”赫连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病榻上强撑精神、为身后江山殚精竭虑的帝王身影,“‘赫连卿,朕自知沉疴难返,天命有时。太子……’陛下当时沉默良久,眼中痛楚难掩,‘……太子心性浮躁,难堪大任。若朕身后,宫闱生变,太子行差踏错,危及社稷……卿当以此诏示群臣,另立新君,以安天下!’” 轰! 赫连勃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开!陛下竟在三个月前就对太子拓跋宸彻底失望,甚至预见到了今日的宫闱巨变!这需要何等清醒的痛苦,何等深远的忧虑?! 张廷玉老泪纵横,对着那玄色布包深深一躬。拓跋宏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其余重臣无不动容,看向地上如同死狗的拓跋宸时,目光已从震惊、愤怒,彻底化为了冰冷的鄙夷与唾弃——连先帝都已对他彻底失望,其罪孽,早已注定! “陛下……”福禄早已泣不成声,对着布包的方向连连叩首。 毛草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楚,旋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对着赫连勃,亦是向着那方承载着先帝最后意志的布包,郑重躬身:“请赫连大人,当众启封,宣读陛下遗诏!” “老臣……遵旨!”赫连勃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缓缓解开玄色布包上的暗扣,一层层揭开那陈旧的丝绒。 布包之内,静静地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那明黄,在昏暗破败的冷宫环境中,显得如此耀眼夺目,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卷轴之上,赫然是皇帝拓跋泓亲笔书写的、苍劲有力的朱砂大字: > **遗诏** 赫连勃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取出,双手捧起。他没有立刻展开,而是目光如电,扫向殿内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三朝元老的凛然威势:“陛下遗诏在此!诸公肃立!聆听圣训!” “臣等恭聆圣训!”以张廷玉为首,所有重臣,包括宗人府宗令拓跋宏在内,齐刷刷地整理衣冠,对着那卷明黄遗诏,深深躬身行礼,神情肃穆至极。连巴图鲁也收刀入鞘,单膝跪地。唯有瘫在地上的拓跋宸,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遗诏一出,他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赫连勃展开卷轴。先帝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迹映入眼帘。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凝聚着帝王最后心血的意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诵读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激起庄严的回响: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 **朕以凉德,嗣守鸿基。仰承列祖列宗之丕绪,兢兢业业,罔敢失坠。然天不假年,沉疴日笃,深惧神器之将隳,社稷之无托。** > > **皇太子宸,朕之元子。少时聪颖,朕寄厚望。然其年渐长,心性日移,浮躁骄矜,失德寡仁。近察其行止,结交非类,窥伺宫闱,阴蓄异志,实悖人君之器,有负朕心!** > > **朕每思及此,痛彻心髓!若付托非人,必致山河倾覆,黎庶涂炭。此非朕之愿,亦非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所愿见!** > > **朕深思熟虑,为江山社稷万世计,决意废黜太子拓跋宸储位!褫夺其一切封号尊荣,幽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 > > **皇二子弘,温良恭俭,敏而好学,深肖朕躬。着即立为皇太子!命内阁首辅张廷玉、宗人府宗令拓跋宏、皇贵妃毛氏、太师赫连勃为顾命大臣,尽心辅弼,导其向善,以承大统!** > > **新君年幼,凡军国重务,皆由顾命大臣共议裁决,皇贵妃毛氏可垂帘听政,以定国是。待新君加冠亲政,再行归政。** > > **内外文武群臣,其各殚忠尽职,翊赞新君,共保宗庙社稷!若有不臣之心,怀异志者,天下共击之!** > > **钦此!** 遗诏宣读完毕,整个冷宫别苑陷入了更深的死寂。然而这死寂之下,涌动着的是汹涌的暗流与尘埃落定的巨大震撼。 废太子!立二皇子弘!皇贵妃垂帘听政! 先帝的决断,如同拨云见日,瞬间廓清了笼罩在大魏王朝头顶的阴霾,指明了未来的方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群臣心头,也彻底宣判了拓跋宸的死刑! “臣张廷玉,领旨!谨遵先帝遗命,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首辅老泪纵横,第一个重重叩首,额头触地。 “臣拓跋宏,领旨!宗人府即刻接管废太子拓跋宸!”宗令拓跋宏声音洪亮,带着宗室特有的威严,看向拓跋宸的目光冰冷如刀。 “臣等领旨!谨遵圣训!”群臣齐声应和,声震殿宇。这一刻,遗诏的权威,先帝的意志,彻底压倒了所有疑虑和纷争。 “不……不可能!假的!这遗诏是假的!是你们……是你们伪造的!孤是太子!孤才是……”拓跋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爆发出最后歇斯底里的狂嚎,挣扎着想要扑向赫连勃手中的遗诏,断腕处鲜血淋漓,状若疯魔。 “逆贼!还敢咆哮圣训!”赫连勃眼中寒光一闪,枯瘦的手快如闪电,一指戳在拓跋宸颈侧。 “呃!”拓跋宸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瘫倒,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身体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拖下去!”赫连勃的声音冰冷无情,“打入宗人府黑狱!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遵命!”早已待命的禁军精锐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如同烂泥般的拓跋宸拖死狗般拖了出去,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尘埃,似乎终于落定。然而,这定下的尘埃下,是权力的重新洗牌,是暗流涌动的开端。 毛草灵的目光,缓缓从遗诏上移开,落在被拖走的拓跋宸留下的血痕上,最终定格在赫连勃那张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老脸上。她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新晋权力核心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公!先帝遗诏,重逾泰山!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速迎皇太子拓跋弘入宫!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需即刻正位东宫,以安天下之心!” “其二,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四司会审,严查废太子拓跋宸‘鹞鹰’一案!其同党余孽,务求一网打尽,肃清宫闱!皇后遇害真相,亦在此案彻查之列!” “其三,依先帝遗命,筹备国丧与新君登基大典!礼部即刻拟订仪程,务求庄严肃穆,以彰先帝之德,以显新君之威!”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重臣,带着审视与托付:“值此国丧与新旧交替之际,望诸公各司其职,同心戮力,共度时艰!待新君登基,朝局稳定,本宫自当依先帝遗命,与诸顾命大臣共议,厘清朝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臣等谨遵懿旨!必不负先帝所托,不负娘娘所望!”群臣再次齐声应诺,声音中少了几分惊惶,多了几分尘埃落定后的凝重与职责所在。 毛草灵微微颔首,目光最后与赫连勃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交汇一瞬。无需言语,彼此都明了对方眼中的深意——这场风暴看似平息,实则暗礁犹存。废太子虽倒,“鹞鹰”的根系未必彻底铲除;新君年幼,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必将重新角力;而她这“垂帘听政”的皇贵妃,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她深吸一口冷宫浑浊的空气,那浓烈的死亡与尘埃气息似乎也压不住她胸中翻腾的火焰。权力之路,从来都是用血与火铺就。她既已踏上,便无回头之路。 “摆驾!回养心殿!迎皇太子!”毛草灵的声音斩钉截铁,率先转身,踏出这承载了太多阴谋与死亡的冷宫别苑。 殿外,寒风依旧凛冽,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 *** 养心殿。 殿内浓重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明黄的帐幔上暗红的血迹刺目惊心。龙床之上,拓跋泓的遗体已被宫人小心地清理了血污,换上了崭新的明黄龙袍,覆盖上锦被,面容枯槁却奇异地带着一丝临终前的痛苦与惊怒凝固后的平静。巨大的白烛燃起,火光跳跃,映照着遗容,更添肃穆悲凉。 福禄红肿着眼睛,亲自带着几个心腹老太监,小心翼翼地守护在龙床旁,如同守护着最后的信仰。 殿门大开。 毛草灵在赫连勃、张廷玉等重臣的簇拥下,再次踏入这决定帝国命运的核心之地。她的步伐沉稳,额角那道被帝血浸染过的纱布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如同一个无声的勋章,也像一道不灭的烙印。 “皇贵妃娘娘驾到——!首辅张大人、赫连大人……到——!”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带着哭腔,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 毛草灵的目光首先投向龙床,看着那具冰冷的遗体,眼中痛楚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深的坚毅。她缓步上前,在龙床前约三步处停下,对着先帝遗体,郑重地、深深地三拜九叩。 “父皇……儿臣……来迟了。”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却无比清晰。这三个字,是她对这位给予她权力也带给她无尽漩涡的帝王,最后的告别,也是她权力来源最直接的宣告——她是皇贵妃,是受先帝临终托付、遗诏亲命的顾命大臣与垂帘听政者! 礼毕,她缓缓起身,目光转向殿内一侧。 那里,一个身着素色皇子常服的少年,在两名年长内侍的陪同下,正局促不安地站着。他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先帝的影子,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稚嫩和此刻巨大变故冲击下的茫然与惊惶。这便是皇二子,遗诏新立的太子,未来的大魏皇帝——拓跋弘。 当毛草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少年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带着本能的畏惧。 毛草灵心中微微一叹。这就是她未来要扶持的君王,一个在深宫中默默无闻、骤然被推上权力巅峰的孩子。她收敛起所有的锋芒,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慈和(至少在外人看来)的神情,缓步走上前,在拓跋弘面前停下。 “弘儿。”她的声音放得极其柔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拓跋弘猛地抬头,对上毛草灵的目光。那目光沉静、温和,却又深不见底,蕴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中迅速积聚起泪水。 “莫怕。”毛草灵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动作自然,带着一种长辈的关怀,“你父皇……将大魏的江山,托付给你了。” 她的话语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拓跋弘心上,也敲在殿内所有人心上。托付江山!这就是遗诏赋予新君最大的合法性! 毛草灵微微侧身,让开位置,指向龙床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庄重:“去,给你父皇……磕个头。告诉他,你会担起这份责任,守好这片祖宗基业。” 拓跋弘顺着她的指引,看向龙床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父皇遗体。巨大的悲伤和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踉跄着扑到龙床前,“父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大殿,他重重地磕下头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少年的哭声,在肃穆悲凉的养心殿内回荡,冲淡了几分血腥与阴谋的气息,也昭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在泪水中拉开了序幕。 毛草灵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拓跋弘哭泣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待少年的哭声稍歇,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威严: “传旨:即日起,皇太子拓跋弘,移居东宫毓庆宫!命詹事府即刻筹备太子仪仗、属官!命太师赫连勃、首辅张廷玉,每日轮流入毓庆宫,为太子讲授帝王之道、治国之策!” “命礼部、钦天监,速拟先帝庙号、谥号,择吉日举行大行皇帝丧仪及新君登基大典!” “命兵部、五军都督府,加强京师及九门防务,国丧期间,严防宵小作乱!” “命户部,即刻着手预备新君登基恩诏,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以慰民心!”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如同织就新朝权力网络的经纬线,从她口中平稳而有力地流淌出来。此刻的养心殿,不再是阴谋与死亡的漩涡中心,而是新朝权力运转的起点。毛草灵站在龙床与哭泣的新君之间,身影笔直,如同定海神针,也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赫连勃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个哭泣的少年,浑浊的老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欣慰?是忧虑?还是对未来的无尽思量?无人能知。 当最后一道指令下达,殿内再次恢复肃穆的寂静时,毛草灵的目光,越过拓跋弘哭泣的背影,再次投向龙床上那具已然冰冷的躯体。 父皇…… 她在心中默念。 您留下的这盘残局,血已染透,鹞鹰已现形……如今,轮到儿臣来执子了。 这大魏的江山,儿臣会替您……守下去。用我的方式。 殿外,天色渐明。第一缕晨曦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如同锋利的金线,投射在养心殿沉重的琉璃瓦上,也透过敞开的殿门,照亮了殿内翻飞的尘埃,照亮了龙床上冰冷的遗容,照亮了少年新君哭泣的脸庞,最终,也照亮了毛草灵额角那道被帝血浸染的纱布,和她眼中那一片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沉静。 风暴暂歇,余烬未冷。权力的游戏,永无终局。 第八章(再续)垂帘初启·暗涌新生 养心殿内,毛草灵清冷而威严的指令余音仿佛还在梁柱间缭绕。新君拓跋弘压抑的抽泣声渐渐低微,只余下白烛燃烧的哔剥轻响,与殿外愈发清晰的晨鸟啼鸣交织,在肃杀的血腥与尘埃气息中,撕开一丝新生的缝隙。 “臣等遵旨!”群臣齐声应诺,声音比在冷宫时多了几分沉稳,却也更显沉重。先帝遗诏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即将倾覆的朝堂巨舰,但这艘巨舰伤痕累累,舵手更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少年。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道立于龙床与新君之间、额角染血的纤秀身影上——皇贵妃毛草灵,如今手握遗诏赋予的垂帘听政之权,是这艘巨舰在惊涛骇浪中暂时掌舵之人。 赫连勃上前一步,枯槁的手轻轻按在拓跋弘颤抖的肩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声音低沉却奇异地安抚人心:“太子殿下,节哀。社稷之重,已在肩头。老臣与首辅大人,自当倾囊相授,辅佐殿下承继大统。” 拓跋弘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制服了疯狂皇兄、又亲手捧出遗诏的老臣,眼中除了悲伤,更添了一层敬畏与依赖。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终究未能说出完整的话。 张廷玉也上前,老泪未干,声音却已恢复了几分首辅的持重:“殿下,移驾东宫在即,詹事府诸官已在殿外候旨。还请殿下稍整仪容,以储君之姿,安定人心。” 毛草灵微微颔首:“福禄。” “奴才在!”一直侍立在龙床旁的老太监福禄立刻躬身,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却强撑着精神。 “你亲自带人,护送太子殿下回毓庆宫。沿途务必肃清,确保殿下安全。太子身边侍奉之人,即刻重新遴选,务求忠谨可靠。若有差池……”毛草灵的目光扫过福禄,虽未言明,那冰寒之意已让福禄浑身一凛。 “奴才明白!奴才定当肝脑涂地,护殿下周全!”福禄重重叩首,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仍有些腿软的拓跋弘。 “去吧,弘儿。”毛草灵的声音再次放柔,“东宫,是你父皇为你选定的居所。那里,将是你新的起点。” 拓跋弘最后望了一眼龙床上冰冷的父皇,又怯怯地看了一眼毛草灵,在福禄和两名内侍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承载着巨大悲痛与惊变的养心殿。少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熹微的晨光中,仿佛一个时代被小心翼翼地捧走。 殿内只剩下重臣与毛草灵,以及龙床上无声的先帝遗骸。气氛并未因新君的离开而轻松,反而更显凝滞。权力的真空已被填补,但新的格局下,暗礁才真正浮出水面。 毛草灵缓缓转身,面向群臣。晨曦透过高窗,斜斜地打在她半边脸上,照亮了额角那道刺目的染血纱布,另一半脸则隐在阴影之中,更显深沉难测。 “赫连大人,张阁老,拓跋宗令。”她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位核心顾命大臣,“废太子虽已伏法,然‘鹞鹰’余毒未清。皇后娘娘薨逝真相,更需水落石出,以告慰先帝与娘娘在天之灵。四司会审,刻不容缓。” 宗令拓跋宏沉声道:“娘娘放心,宗人府黑狱,定让那逆子开口!至于‘鹞鹰’同党,臣已命宗人府暗卫与京畿卫协同,按图索骥,定要将其连根拔起!”他眼中闪过厉色,废太子一案,不仅关乎国法,更关乎皇室尊严,他责无旁贷。 张廷玉捋着胡须,忧心忡忡:“彻查自是必然。然则,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登基大典与先帝国丧,更是重中之重。礼部、钦天监需即刻运转,各项仪程浩繁,耗资甚巨,户部需提前统筹,既要彰显威仪,亦不可过度靡费,加重民困。”老首辅考虑的是稳定大局与民生。 “首辅大人所虑极是。”毛草灵点头,“本宫已命户部预备恩诏,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此为收拢民心之要。至于国丧与新君登基所需,由内帑拨付大部,不足再由户部补足,务必以肃穆庄严为要,亦要体恤民力。具体章程,还需张阁老与户部、礼部细细商定,呈报本宫与诸位顾命大臣共议。” 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赫连勃:“赫连大人,您是三朝元老,国之柱石。太子殿下年幼,学识根基关乎未来国运。您与张阁老的授业,责任重大。此外,京畿防务,乃至天下兵马调度,在此新旧交替之际,尤需您坐镇中枢,震慑四方。” 赫连勃浑浊的目光迎上毛草灵,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缓缓躬身:“老臣……领旨。教导太子,责无旁贷。至于兵事……”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禁军统领巴图鲁,忠勇可靠,可暂掌宫禁与京城戍卫。五军都督府及各地边镇,老臣自有安排,定保国丧期间,四海靖平,无人敢生异心。” “有赫连大人此言,本宫心安。”毛草灵微微颔首,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赫连勃的“自有安排”,意味着他庞大的军方人脉和影响力已开始运转。这是稳定之锚,却也可能是未来掣肘之源。 她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诸公皆为先帝托付之股肱,值此危难之际,当同心同德,共克时艰。朝会暂定于明日辰时,于乾清宫举行。本宫将依先帝遗诏,垂帘听政。凡军国重务,皆由本宫与四位顾命大臣共议裁决。望诸公各抒己见,以社稷为重。” “臣等谨记!”众人齐声应道。明日朝会,将是新朝格局正式开启的标志,也是各方势力第一次在垂帘之下明面交锋的舞台。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都去忙吧。”毛草灵挥了挥手,显露出一丝疲惫,“国事千头万绪,容不得片刻喘息。” “臣等告退!”张廷玉、拓跋宏等人躬身行礼,依次退出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殿内,只剩下毛草灵、赫连勃,以及龙床上的先帝遗骸。空气仿佛凝固了。 毛草灵没有立刻说话,她缓步走到龙床边,静静注视着拓跋泓枯槁而凝固着惊怒的面容。晨曦的光斑在他脸上移动,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她伸出手,指尖在离那冰冷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覆盖其身的明黄锦被。 “父皇……”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您看到了吗?您留下的棋局,儿臣已落下了第一步。废棋已除,新子已立。” 赫连勃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岳。他看着毛草灵的背影,看着她指尖那细微的停顿,浑浊的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娘娘。”赫连勃开口,打破了沉寂,“遗诏之事,虽已昭告,然则……‘鹞鹰’潜伏之深,恐非废太子一人之力。皇后娘娘之死,更是疑点重重。老臣担心……” “担心这只是冰山一角?”毛草灵转过身,脸上已无疲惫,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或者说,担心这‘鹞鹰’的翅膀,已经伸向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赫连勃。 赫连勃没有回避,缓缓道:“先帝晚年,虽深居简出,然对朝堂掌控并未放松。太子……拓跋宸的异动,陛下并非全无察觉。这遗诏,便是明证。然则,‘鹞鹰’组织行事诡秘,渗透之广,恐超出陛下预料。皇后娘娘贵为国母,竟在冷宫遭此毒手,绝非寻常宫人所能为。其背后,必有位高权重者暗中操控,或提供便利。” 毛草灵眼神一凝:“赫连大人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赫连勃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暂无实证。但能避开层层宫禁,将剧毒送入冷宫,精准毒杀皇后,事后又能迅速嫁祸于废太子,此等手段、心机与势力,绝非等闲。老臣已密令‘隐卫’暗中彻查所有近期出入宫廷记录,尤其是能接触冷宫之人,无论品阶高低。” “隐卫?”毛草灵眉梢微挑。这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直属于皇帝本人的秘密监察力量,独立于厂卫之外,行踪诡秘,权柄极大。没想到赫连勃竟然能调动隐卫!这再次印证了他在先帝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和掌控力。 “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赫连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娘娘垂帘,乃先帝遗命,亦是稳定朝局所需。然则,暗箭难防。娘娘自身安危,亦需万全。老臣会加派人手,护卫长春宫(皇贵妃居所)。” “有劳赫连大人费心。”毛草灵微微颔首,心中却并无多少暖意。赫连勃的护卫,是保护,亦是监视。这权力之路,步步惊心,连呼吸都需谨慎。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清冷的晨风夹杂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些许的浊气。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已扩散开来,染上了淡淡的金红,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将光芒洒向这座刚刚经历血雨腥风的巍峨宫城。 宫墙之外,是刚刚苏醒的帝都。百姓们尚不知晓,这一夜之间,帝国的天已然变了颜色。废储,立新,垂帘听政……每一件都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消息,即将如同惊雷般炸响。 毛草灵望着那初升的朝阳,感受着额角纱布下隐隐的刺痛。这痛,是昨夜养心殿惊变的烙印,是先帝之血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更是权力加冕时无形的荆棘王冠。 “赫连大人。”她没有回头,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有些缥缈,“您说,这初升的太阳,能否驱散昨夜留下的所有阴霾?” 赫连勃走到她身侧,同样望向远方:“阳光之下,万物显形。但有些东西,早已扎根于阴影深处,非一日之阳可除。娘娘,前路漫漫,荆棘密布。这垂帘之后的椅子,坐上去容易,坐稳……难。” 毛草灵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燃烧的野望。 “难?”她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味这个字的含义,“正因为难,才有意思。本宫倒要看看,这阴影深处,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这垂帘之后的路,本宫……走定了。” 她收回目光,转身,脊背挺得笔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沉静如渊、锐利如刀的意志。 “摆驾,回长春宫!传旨,召内务府总管、尚宫局掌印,本宫要重新梳理六宫人事!”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权力,已在她手中。接下来,便是清理门户,稳固根基,将这座宫城,真正纳入自己的掌控。垂帘初启,暗涌已生。这盘以江山为枰、以人命为子的残局,毛草灵的下一步,必将更加凌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