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塔魔法师》 第1章 第一章 起航 索拉芬共和国的港都努罗,正被午后金色的阳光慷慨地包裹着。那光芒仿佛融化的蜜糖,流淌过鳞次栉比的瓦屋,为高耸的船桅镀上一层温暖的、流动的光边,最终在海面上碎成一片波光粼粼的迷梦。对于艾蕾娜而言,这片过于炽热的景象,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融化在里面的勃勃生机,令她不禁眯起了眼眸。 此刻,她与她的同伴,艾莉西亚,正穿行在港口商贸区的主干道上,为她们即将开始的漫长旅途采购必需的物资。这里是努罗城最喧嚣的动脉,空气中交织着各种复杂而鲜活的气味:海风的咸腥、船板的潮味、浸透缆绳的焦油的味道,远方货船上飘来了不知名的香料的气味、辛辣或甜腻,混杂着街边食摊上嗞嗞作响的烤肉的油脂香,以及拉货的驮兽身上那股原始的汗味。水手的号子、商贩的叫卖,穿着花花绿绿、各色服饰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声与光与味肆意横流,令旅行者的感官为之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艾蕾娜,快看!是海萤石打磨的耳坠!在月光下会像星星一样发光!”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新奇的喜悦,她拉着艾蕾娜的衣袖,几乎要整个人都贴在一个贩卖海边饰品的摊位前。 艾莉西亚——她那头如同红色羊毛球般的长卷发,在海风的吹拂下俏皮地飞舞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拂过她架在鼻梁上的圆形眼镜,被她顺手拨开。她长着一张鹅蛋脸,虽然五官称不上标致,脸上也生着一些细小的雀斑,但一旦她转过头,眨着眼睛看着你,接着展开眉眼,快活地冲你一笑——这一切都不再是缺点。艾蕾娜心想,艾莉西亚身上这股抑制不住的、充满活力的气息,倒是与努罗城生机勃勃的氛围十分相称。 这时,根本不待艾蕾娜反应,艾莉西亚已经掏出钱袋,买下了那对在她看来美得不可方物的耳坠。接着,她的目光随即又被旁边货摊上一个用发条驱动、正在笨拙地敲着小鼓的机械猴子所吸引,在与摊主一番兴高采烈的讨价还价(实际上是被摊主天花乱坠的吹嘘说得心花怒放)后,那个新奇的玩具也成了她的囊中之物。然而很快,不远处飘来的、裹着蜜糖和坚果的烤饼香味又勾去了她的魂魄,让她刚刚才瘪下去一些的钱袋,再次遭受重创。 “别再买了,艾莉西亚,”艾蕾娜终于抓住了这个购物狂欢的间隙,轻声提醒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爱丽雅领主在回信上说,洛德嘉的船在下午两点就会准时起锚。我们可不能迟到。” “知道啦,知道啦,”艾莉西亚心满意足地啃着滚烫的烤饼,嘴上应着,眼睛却还是恋恋不舍地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间流连,“我们从螺旋尖塔出来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嘛。” 艾蕾娜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在艾莉西亚眼中充满诱惑的商品,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在商贸街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洁白的城墙,分隔了港口区和内城区。城垛上,索拉芬共和国的旗帜正迎风飘扬。索拉芬共和国是一个位于大陆西南、依靠海洋贸易而兴起的小国,而努罗城,便是共和国的心脏。在她们所身处的广袤的阿尔诺地区,这样的国家星罗棋布。自从古阿尔诺王国分崩离析以后,数百年间,有无数英雄曾在这片土地上角逐,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邦与国度。即使是如今这样相对和平的年代,该地区的政治却依旧错综复杂。 艾蕾娜收回目光。她无意于艾莉西亚感兴趣的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儿,而是径直走到一个看起来更朴实的摊位前,那里挂着风干的肉条和成捆的药草。她拿起一捆止血草,仔细地检视了一下叶片的色泽与干燥程度,然后平静地对女摊主说:“夫人,您这草药的成色算不上顶好,而且分量似乎也比您牌子上写的要轻一些。如果我将这些肉干和宁神花一同买下,您是否能给我一个更公道的价格?” 女摊主闻言,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讨价还价的客人。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精灵少女,身穿着一件绣着银线的深蓝色魔法袍,袍子的款式简洁,却掩不住她那高挑而优雅的身姿。一头白金色的长发,仿佛凝固的月华编织成发辫,柔顺地披在肩上,衬得她那本就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如同最剔透的绿宝石般的眼眸,清澈、平静,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不属于凡俗的沉静气质。女摊主在这港口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高洁、美丽得令人自惭形秽的客人。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她那些原本准备用来应对还价的那些狡黠的说辞,竟一时都梗在了喉咙里。最终,她只是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为她抹去了几个铜板的零头。 艾蕾娜道过谢,将这些旅途中真正需要的必需品,妥善地放入了自己的行囊。 采购完毕,两人并肩走向码头的船舶停靠区。高耸的桅杆如森林般在她们眼前展开,各色船帆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总算熬过了螺旋尖塔这三年的基础课程,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艾莉西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脸憧憬地说,“也不知道我申请的那些导师什么时候才能有回音……说真的,艾蕾娜,我真羡慕你,一下子就被爱丽雅领主这样的大人物看中了!” 螺旋尖塔是大陆上唯一的魔法师行会与研究机构,一座依靠魔法与古代技术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宏伟的移动城堡。所有像她们这样的见习魔法师,都必须在那里完成三年的基础课程学习。之后,便可以自主寻找一位经验丰富的正式魔法师,与其结成师徒关系,进行为期五年的学徒修行。只有得到导师的认可,或是学徒期满,并通过考核后,才能获得象征独立的证章,成为螺旋尖塔所承认的、真正的魔法师。 “只是运气好罢了。”艾蕾娜轻声回应。 “可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艾莉西亚反驳道,“爱丽雅领主可是螺旋尖塔的首席顾问,传说中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师之一!我听说,她已经几十年没收过学徒了。而且,她总是把自己包裹在兜帽里,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从不参加任何尖塔的各种公开会议,神秘得就像个传说……说真的,艾蕾娜,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艾蕾娜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关于她的领主头衔,领地似乎在洛德嘉。” “洛德嘉?那个诺克特人的地下城邦?”艾莉西亚的眼睛因惊讶而睁大了,“这么说,这个爱丽雅是个诺克特人!诺克特人和我们阿尔诺人自古以来就一直在打仗,不过,近几百年,他们就好像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样。我只知道,他们在阿尔诺地下建立了一些城邦,和地上的这些国家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我的历史很差,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就是了……” “我知道得也不比你多,”艾蕾娜坦言,“尖塔的图书馆里基本上只有与魔法相关的典籍,关于这些事的记载其实并不多见。” “一位诺克特人的领主,竟然会成为螺旋尖塔的首席顾问……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艾莉西亚陷入了沉思,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天马行空的幻想神情,“你说,她会不会是一位活了几百年的、脾气古怪的老婆婆?或者,其实是一位面容丑陋、所以才不敢见人的女巫?” 艾蕾娜被她那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心中的一丝不安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无论如何,前方等待着她们的,是一段全新的、未知的旅程。 她们又在市集上采购了一些必要的干粮和用品,这样一来,启程前的准备算是彻底妥帖了。于是,艾蕾娜拉着依依不舍的艾莉西亚向港口区走去,一边还不忘宽慰说,下次再来努罗城的机会也并不是没有。 艾蕾娜站在码头上,和风吹拂着细浪,金色的波光粼粼跃动,海鸟在其间竞逐。海天之交的天际线,就像一双伸展的手臂,毫无保留地向她展开怀抱,如同一个灿烂的邀约。向着这未知的新世界,她不禁会心一笑。 接着,她收回了远望的目光。她的双眼在港口中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间来回巡梭,精灵血统赋予了她远超常人的敏锐视力,很快,她就被一艘中等大小的单桅帆船所吸引。那艘船看上去坚固而可靠,船体线条流畅,显然是为远航而设计的。最重要的是,它的船首像虽经风浪侵蚀,但上面那朵盛开的红蔷薇雕刻依然清晰可辨——这是属于洛德嘉领主爱丽雅的徽记。 “找到了,艾莉西亚,”艾蕾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就是那艘。” 确认了目标,两位年轻的魔法师不再迟疑,提着简单的行囊,朝着那艘装饰着蔷薇徽记的航船走去。然而,当她们踏上舷梯时,一股微妙的异常感,让艾蕾娜的心不禁微微一沉。 迎接她们的并非普通水手,而是一名矮人。他花白的胡须被精心编成两股,末端用小巧的银环扣住,看得出来,即使在矮人中,他也称得上高寿。他站在舷梯中央,如同一堵巍然不动的石墙,打量着她们的目光称不上友善。矮人没有言语,只是在确认了她们魔法袍上的螺旋尖塔徽记后,才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 船舱内的空间并不宽敞,空气里弥漫着木材与焦油混合的独特气味,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铁器和药草的凛冽气息。约莫五十名乘客与船员挤在这百尺长的船体中,其中大多是沉默寡言的人类士兵和体格壮硕的矮人水手,他们的脸上都雕刻着一种久经风霜的坚毅。他们或是在角落里默默地擦拭着武器,或是在闭目养神,整艘船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肃穆的氛围之中,与港口那喧闹的生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艾蕾娜与艾莉西亚找到了一个角落安顿下来。艾莉西亚的好奇心似乎也被这股沉重的气氛所压制,只是小声地对艾蕾娜说:“船上的人……看起来都好严肃啊。” 艾蕾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士兵们腰间佩戴的、制式统一的长剑,又看了一眼被堆放在角落、用油布严密包裹着的、看不清形状的货物。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种下。 这不像是一艘前往领主府邸的客船。 这简直就是一艘即将出征的、满载着战士与兵器的……战舰。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她感到船体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紧接着,那摇晃的幅度便开始变得规律而平稳。 她们刚一坐稳,船便起航了。这简直就好像,这艘船是专门为了等待她们,而停泊在这里的。 艾蕾娜走到船舱旁一扇积满了盐霜的小小舷窗前,向外望去。那座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生机勃勃的港都,正在缓缓地向后退去,逐渐变得渺小。码头上熙攘的人群,也化作了无数模糊不清的、斑斓跃动的色点。 然而,她心中却无法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海上的天气变化得很快。夕阳时分,她已经能远远地看到,有乌云开始在远处的海面上聚集,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螺旋尖塔”的名字来自《螺旋境界线》及其同系列游戏,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系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起航 第2章 第二章 骨龙 航行的第一天,船舱里的那股紧张而肃穆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旅途的开始而有丝毫缓解,反而愈发沉重。 艾莉西亚最初的好奇心,在几次试图与人搭话却只换来沉默的摇头或警惕的注视后,也渐渐被消磨殆尽。她只能百无聊赖地靠在艾蕾娜肩上,用指尖在积满盐霜的舷窗上画着不成形的符文。那些沉默的士兵依旧在角落里擦拭着他们的长剑,剑刃反射出的寒光,为这昏暗的船舱增添了几分冷意。矮人们则聚在一起,用一种艾蕾娜听不懂的、低沉的语言交谈着,他们的眉头紧锁,仿佛正讨论着某种沉重的话题。 这艘船上,没有一丝属于和平旅途的松弛感。艾蕾娜心中那份关于航向的疑虑,如同在阴湿角落里滋长的藤蔓,随着时间的推移,紧紧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 黄昏时分,海面上铺满了如同燃烧羽翼般的壮丽晚霞。艾蕾娜借口透气,独自一人来到了甲板上。她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在她们登船时见过的、须发花白的矮人。他正站在船首,背靠着栏杆,专注地研究着一张摊开在木桶上的、泛黄的航海图。海风吹动着他那被编成两股的胡须,他却纹丝不动,如同船首那饱经风霜的雕像。 艾蕾娜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日安,先生。”她用一种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开口,“请问,您是这艘船的领航员吗?” 矮人闻言,缓缓地抬起头。当他看到艾蕾娜时,那张饱经风霜却不失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外。他那双如同深海般沉静的蓝色眼睛审视了她片刻,眼角的皱纹因一个友善的微笑而舒展开来。 “正是,我叫雷恩,”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洪亮,像从山洞深处传来的回响,“负责把这艘船带到它该去的地方。” 他友善的态度让艾蕾娜稍稍放下心来。“先生,恕我冒昧,”她以一种谦逊学者的姿态,指向那张古老的羊皮纸,“我看您这张海图对‘夜啼海湾’的等深线和季节性涡流的标注,似乎要比最新出版的《古利奈王国皇家海军大洋图志》里所标示的更加精准。特别是关于信风转向后的暗流走向,这在很多官方海图上都被忽略了。” 雷恩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第一次真正地亮起了惊讶的光芒。他赞许地敲了敲身前的黄铜六分仪,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精灵少女。“螺旋尖塔的魔法师果然名不虚传,连这些快被水手们遗忘的航海秘辛都知道。没错,小姑娘,那些只懂得依靠罗盘和新式仪器的年轻海员,早就忘了如何去阅读风与海流的语言。只有像我们这样的老家伙,还愿意相信这些代代相传的老图谱。” “看来,依靠您的经验,我们一定能避开所有危险的航路。”艾蕾娜顺势说道,她的语气平静,却藏着真正的问题,“那么,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和风向来推算,抵达洛德嘉应该是在后天黎明之前,对吗?” 听到“洛德嘉”这个名字,雷恩脸上那略带赞扬的微笑,于是缓缓地收敛了。他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再次审视着艾蕾娜,以及不知何时也跟到甲板上来的、正一脸好奇地探头探脑的艾莉西亚。 “洛德嘉?恐怕你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孩子们。”雷恩沉声说道,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沉重,“这艘船的航向是‘终望堡’,我们还有大约两天的航程。” “终望堡?!”艾莉西亚惊呼出声,她快步走到艾蕾娜身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不是索拉芬共和国在前线的军事要塞吗?我听说……我听说那里正在和巫妖的军队打仗!” 雷恩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了那片被晚霞染成血色的海平面。“没错,终望堡就矗立在终望岛上,是我们共和国抵御巫妖凯利弗斯的第一道防线。而战争的状况……唉,远比你们听说的,要不容乐观。” 艾蕾娜的心沉了下去。巫妖,凯利弗斯——这个名字在螺旋尖塔里如雷贯耳,代表着一个正在崛起的、邪恶而又强大的巨大威胁。“我们来自螺旋尖塔,”她沉声说道,“我们知道凯利弗斯是一位力量极其强大的术士。” “他何止是强大,”雷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憎恨,“他野心勃勃,妄图吞噬整个阿尔诺地区。他麾下有数不清的由邪恶生物和亡灵构成的军团,那些怪物正日夜不停地冲击着终望堡的防线。” 艾蕾娜的思绪飞速运转,一个最关键的矛盾点浮现出来。“既然如此,”她追问道,声音因困惑而显得格外清晰,“这艘悬挂着洛德嘉蔷薇纹章的船,又为何会驶向终望堡这座属于索拉芬共和国的前线要塞呢?爱丽雅领主……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雷恩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正要吐露某个重要的秘密。 然而,他的话语被一阵突然变得狂暴的海风打断了。 就在那轮血色夕阳沉入海平面的最后一刻,整个世界的光线仿佛被瞬间抽离。原本平静的海面,在顷刻间变得波涛汹涌,一股带着不祥寒意的狂风,呼啸着横扫过甲板,将船帆吹得如同疯魔般狂舞。天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厚重的、如同铅块般的乌云所笼罩,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暴风雨!全体戒备!”雷恩那温和的语调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雷鸣般的怒吼。他的身形仿佛都在瞬间高大了起来,每一句话都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权威。 “二号帆和三号帆立刻降下!一组去主桅,收起顶帆!其他人把甲板上的货物全部用缆绳固定死!舵手,稳住舵轮,别让船头偏离航道!” 原本沉默的船员们,在听到命令的瞬间,便如同被激活的机器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没有丝毫的慌乱,动作迅捷而又精准,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几名人类水手冒着被甩进大海的危险,敏捷地攀上高耸的桅杆,迅速地收起了多余的船帆。因为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船上的气氛有些紧张,但一切仍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在剧烈的摇晃中死死抓住船舷的缆绳,才勉强稳住身形。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啸叫,穿透了狂风与雷鸣的怒吼,从那片漆黑的云层深处传来! 艾蕾娜猛地抬起头。她那远超常人的精灵的视力,让她得以穿透雨幕与黑暗。在那乌云翻滚的天穹之下,一个漆黑的、不祥的巨大轮廓,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他们所在的这艘孤船,俯冲而来。 ——那自云层深处传来的尖啸,并非风声,而是某种巨大生物盛怒的咆哮。 艾蕾娜的瞳孔猛地收缩。 借着天边最后一丝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微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不祥轮廓的真面目——那是一头通体由漆黑骸骨构成的巨龙,它空洞的眼眶中,正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邪焰。它那由无数巨大骨节拼接而成的身躯,即使在俯冲中也显得狰狞无比;一对破损的骨翼每一次扇动,都会卷起一阵令人作呕的、带着**气息的腥风。 “敌袭!” 雷恩的吼声在混乱中响起,但早已被那巨龙俯冲而下时,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所彻底淹没。 毫无征兆地,一股巨力从船体侧面袭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板断裂声,整艘船猛地向一侧剧烈倾斜。甲板上固定的货物挣脱了缆绳,轰然滑向另一侧,几名没站稳的士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滚作一团。桅杆在不堪重负下发出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拦腰折断。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那头骨龙已然盘旋至船只上空。它张开巨颚,露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尖牙利齿,接着,一团翻滚着幽绿电光的暗影烈焰从它口中喷吐而出,目标直指船只的主桅! “艾莉西亚,左舷!”艾蕾娜的声音在狂风中清晰而冷静。 “明白!” 两人无需言语,仅一个眼神交错,便已明了彼此的意图。艾莉西亚的反应快如闪电,她双手向前一推,一面由纯粹火焰构成的炽热盾牌瞬间在半空中成型,精准地迎向那团致命的吐息。暗影与烈焰的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腐蚀性的黑火被灼热的屏障堪堪挡住,激起大片滚烫的蒸汽,嘶嘶作响。 即便如此,冲击的余波依旧让船体疯狂摇晃。一大捆备用缆绳从固定架上滑脱,如巨蟒般扫过甲板,一名水手躲闪不及,被重重撞在桅杆上,立刻便失去了知觉。正在掌舵的雷恩也被一块飞溅的碎木击中了前额,鲜血立刻顺着他粗犷的脸颊流淌下来,但他只是怒吼一声,用手背抹去血迹,依旧和其他水手一起,死死地稳住舵轮。 “它的骨头很古老,结构不稳定,用火焰灼烧能让它变得脆弱!”艾莉西亚高声喊道,双手已再度燃起跳跃的火光,“我来吸引它的注意!” 话音未落,数枚拳头大小的火球已脱手而出,如同追踪的猎犬般呼啸着射向骨龙。骨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扭动着巨大的身躯,用骨翼拍飞了两枚火球,但仍有几枚精准地击中了它的肋骨和脊椎。漆黑的骨骼被烧得通红,发出“噼啪”的脆响,显然对它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趁此机会,艾蕾娜的吟唱也已完成。她没有选择大规模的攻击法术,而是将精神力尽数灌注于手中的魔杖——杖身由盘绕的白蜡木制成,顶端镶嵌着一枚剔透的水晶。此刻,那枚水晶正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将她的精神力转化为高度凝聚的魔力,最终在杖前塑成一柄闪光的长矛形态。 “就是现在!”艾蕾娜厉声喝道。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正在持续施法的艾莉西亚猛地将法术变换形态。一道炽热的火流如长鞭般甩出,没有攻向骨龙的躯干,而是精准地卷向了它的头颅。灼烧的痛苦和瞬间被烈焰吞噬的视野,让那头亡灵巨兽彻底暴怒,它疯狂地甩着头,暂时忽略了另一个“渺小”的威胁。 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便是艾蕾娜等待的全部。 她将魔杖向前一指,那柄由魔力构成的光矛便化作一道锐利的银色流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破空而去,精准地射向骨龙与右侧骨翼连接的巨大关节! “咔嚓——!” 一声比木板断裂要清脆百倍的巨响传来。强大的法术能量精准地灌入骨骼的脆弱连接点,瞬间将其引爆。骨龙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悲鸣,它右侧的翅膀无力地垂下,巨大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在空中疯狂地翻滚挣扎,最终重重地砸落在船只前方的甲板上。 轰然巨响中,船体再次剧烈下沉,几乎要被这沉重的负担压垮。骨龙还未死去,它在甲板上疯狂地扭动、翻滚,巨大的尾骨横扫而来,将一侧的船舷护栏砸得粉碎。 “还没完!”艾蕾娜一个箭步上前,艾莉西亚紧随其后。两人双杖交叠,将彼此剩余的魔力汇聚一处。 “以初始之名,”艾蕾娜吟唱道。 “予终末以净化!”艾莉西亚接上。 一股远比之前更为强大的魔力洪流从她们交叠的魔杖中喷薄而出,化作一道光柱,径直轰击在骨龙那仍在试图抬起的巨大头颅之上。黑色的颅骨在那纯粹的能量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彻底化为了齑粉。 随着头颅的粉碎,骨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失去了所有力量,瘫倒在甲板上。那些燃烧着的幽绿邪火,也如同风中残烛般,一明一暗地熄灭了。 甲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海风的呼啸和伤员痛苦的呻吟。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汗水,她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眼神却依旧明亮而坚定。 雷恩靠在舵轮上,任由额头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胡须,他看着甲板上那堆积如小山的骸骨和那两位年轻的魔法师,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他只是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三主神在上……螺旋尖塔的魔法师,果然名不虚传。” 骨龙的残骸很快被船员们合力推入了大海,甲板上的血迹也被草草地冲刷干净。在雷恩的指挥下,船只虽然受损,但总算恢复了平稳航行。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帮着为受伤的船员处理伤口,她们温和的治愈法术极大地缓解了伤者们的痛苦。 “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孩子们。”雷恩走了过来,他的额头上缠着一圈染血的绷带,但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要不是你们,我们现在恐怕都已经成了那头怪物的腹中餐,或者沉到海底喂鱼了。” 艾莉西亚关切地问:“您的伤不要紧吗?” “小伤,矮人的骨头比船上的铆钉还硬。”雷恩摆了摆手,随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想,现在你们大概也明白了,巫妖的爪牙无处不在。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疑问,比如,关于这艘船的航向,这点我可以告诉你们。”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洛德嘉的领主,爱丽雅大人……她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她很清楚,一旦终望堡失守,巫妖的兵锋将直指整个阿尔诺内陆,届时洛德嘉也无法幸免。所以,尽管她与我们索拉芬共和国没有缔结任何公开的盟约,但她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提供援助。” 艾蕾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援助?” “没错,”雷恩点头,“这艘船,名义上是洛德嘉的商船,实际上运送的是爱丽雅大人私人出资的战争补给。她还派遣了一些她的人……一些专家,来到终望堡,作为‘专员’协助我们。你们的到来,想必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解释让艾蕾娜不禁陷入沉思。爱丽雅,这位她未来的导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3章 第三章 终望堡 两天后,当终望堡的轮廓出现在海天之间时,一股阴冷压抑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那是一座矗立在黑色礁石岛屿上的巨大要塞,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它本身就是一座被掏空、被重塑的黑色山脉。它像一头蹲伏在海角的狰狞巨兽,灰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上面刻满了战争的疮痍——那是被投石机砸出的凹坑,被攻城锤撞出的裂痕,以及被某种邪恶魔法腐蚀后留下的、如同泪痕般的黑色印记。数十座哨塔与箭楼如利剑般指向天空,终年不散的狼烟从堡垒深处升起,将天空也染上了一层绝望的灰色。 船只缓缓靠向码头。这里的景象与努罗港的繁华截然不同。没有商贩的叫卖,只有军官声嘶力竭的命令声、铁匠营地中传来的“叮当”声,以及伤兵被抬下船时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一队队面容憔悴、铠甲残破的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眼神空洞,仿佛早已被这场无休止的战争磨去了所有神采。 “站住!” 她们刚一踏上码头,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便将她们拦了下来。为首的是一名独眼军官,他脸上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仅存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又是洛德嘉的船?”旁边的一名士兵低声咕哝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天知道那女人安的什么心。” 独眼军官的目光落在船身上的蔷薇纹章上,冷哼了一声:“爱丽雅领主?她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一个总是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神秘主义者,更何况,还是个诺克特人!” 他刻意加重了“诺克特人”这几个字,仅存的独眼中充满了根深蒂固的敌意:“我们阿尔诺人和那些躲在地下的家伙打了上千年的仗,现在我们有难了,她倒跑出来假惺惺地援助我们?谁能保证这不是巫妖的又一个阴谋,派个这个异族女人来我们的堡垒内部瓦解我们?” 雷恩上前一步,尽管受了伤,气势却不减分毫。“我们是来运送补给的……” “补给我们会接收,”独眼军官打断了他,目光牢牢锁定在艾蕾娜和艾莉西亚身上,“但她们两个,看起来可不像补给品。” “我们是奉命前来的法师,”艾蕾娜不卑不亢地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上面有螺旋尖塔的蜡封印信,“这是我们的身份证明,以及爱丽雅领主的委任状。” 独眼军官接过卷轴,粗略地扫了一眼。当他看到螺旋尖塔那独特的星盘徽记时,神情微微缓和,但怀疑并未完全消除。 “又是她的人……哼,”他将卷轴扔还给艾蕾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吧,自己到联络处报备。记住,这里是终望堡,不是你们法师老爷们喝下午茶的地方,别给我们惹麻烦。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对视一眼,默默地收起了卷轴。 穿过沉重的、布满划痕的铁闸门,要塞内部的景象更是让她们心头一紧。这里就像一个巨大而拥挤的兵营,随处可见临时搭建的帐篷和伤兵营。空气浑浊,地面泥泞,士兵们奔走的身影、武器碰撞的噪音和伤者的哀嚎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景象。这里没有希望,只有在末日边缘苦苦支撑的挣扎。 就在艾蕾娜感到一阵迷茫,不知该往何处去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男人正静静地倚靠在墙边。他身形挺拔,即使身处这般混乱嘈杂的环境,依旧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般卓尔不群。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们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艾蕾娜心中一凛,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但对方的眼神明确地告诉她,他认识她们,并且一直在等她们。 那个男人迈开步子,径直向她们走来。他无视了周围的一切,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们三人。当他停在面前时,艾蕾娜甚至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极北冰原般的凛冽寒意。 “领主大人在等你们。”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语调没有起伏,不带一丝情感。随后,他便转过身,示意她们跟上。 那个神秘的男人并没有理会艾蕾娜显而易见的疑惑,只是用一个不容置喙的眼神示意她们跟上,随后便转身向堡垒深处走去。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别无选择,只能快步跟上。 她们穿过喧闹的兵营区,走上一道道向上盘旋的石阶。越往上走,士兵的身影便越发稀少,空气也愈发阴冷,四周逐渐被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所笼罩,只剩下她们自己的脚步声和从堡垒石缝中灌入的、如同鬼魂哭泣般的风声。 最终,男人在一座塔楼高处的走廊前停下了脚步。 “领主在里面。”他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完,便再次转身,他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来时的黑暗阶梯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面对着眼前的走廊,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早已不复往日的荣光。连年战火的摧残,让这条本应庄严的长廊显得破败不堪。墙上曾经悬挂着的锦绣挂毯,如今已褪色破损,如同一块块肮脏的裹尸布。两侧墙壁上,一幅幅属于索拉芬共和国古代贵族的肖像画,也因潮湿而变得模糊不清,画布上的人物面容扭曲,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痛苦。更有几幅画的画框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走廊一侧的拱形窗户大多已经破损,狂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水倒灌进来,在地面的石砖上积起一滩滩水洼。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整条走廊,也映出了窗外那波涛汹涌、如同沸腾般的黑色海面。紧随而至的雷鸣,如同巨人的战鼓,让整座塔楼都为之震颤。 “艾蕾娜,我……我不想进去。”艾莉西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艾蕾娜的衣袖,“这里给我的感觉太糟糕了。” 艾蕾娜也感到了同样的不安,但她更清楚,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必须前进,艾莉西亚,”她轻声但坚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见见她,那个爱丽雅领主。我还有很多事要问她。” 她的话语给了艾莉西亚一丝力量。艾蕾娜当先一步,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积水,向走廊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从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痛苦,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雷声。 两个女孩瞬间僵在了原地,心脏狂跳。她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但片刻之后,艾蕾娜还是咬了咬牙,拉着艾莉西亚,一步步地向那个尖叫声的源头挪去。 尽头的房门是厚重的橡木所制,此刻正虚掩着,留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正从那道缝隙中飘散出来。 她们鼓起全部的勇气,悄悄地凑到门边,从那道缝隙向内窥探。 借着又一道划过天际的闪电,房间内的景象被瞬间照亮。那是一幅地狱般的屠宰场:房间的墙壁与地板上溅满了刺目的血迹,几名身穿索拉芬共和国制式铠甲的士兵,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牺牲品一般,被数根黑色的尖刺贯穿了身体,死死地钉在对面的石墙上,鲜血正从他们的伤口处不断涌出,汇成一滩滩小小的血泊。 而在房间中央,一个身披宽大兜帽长袍的高挑女人正背对着她们。在她的面前,最后一名幸存的士兵正惊恐地试图向门口爬来。 只见那女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根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尖刺在她掌心瞬间成型,下一秒,它便化作一道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色残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 “噗嗤——” 一声闷响,那名士兵的身体被整个提离了地面,黑色的尖刺穿透了他的胸膛,余势不减地将他牢牢钉在了门边的墙壁上。士兵的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声息。 艾蕾娜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但她那标志性的、如同紫罗兰般的长发,正从兜帽的边缘滑落。毫无疑问,那正是她此行的目标,她名义上的导师——洛德嘉领主,爱丽雅。 第4章 第四章 亡灵 在看清房间内那血腥景象的瞬间,艾莉西亚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的恐惧,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脱口而出。她猛地转过身,什么也顾不上了,发疯似的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跑,脚步在湿滑的石砖上踉跄,几乎要摔倒。 艾蕾娜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浑身冰冷,但看到艾莉西亚夺路而逃,她立刻回过神来。她不能让朋友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乱跑。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以及门后那个依旧背对着她们、周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女人,随后也毅然转身,追着艾莉西亚的身影而去。 她们沿着阴森的走廊和盘旋的石阶一路向下狂奔,仿佛背后有无形的恶鬼在追逐。当她们终于冲回堡垒下层那片开阔的大厅时,却发现这里早已不是她们上来时那般混乱而无序的景象。 此刻的大厅,被一种更加实质、也更加绝望的恐慌所笼罩。 士兵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奔走,而是在几名军官的厉声呵斥下,乱哄哄地组织着防御队形。他们手中的武器在颤抖,许多人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面对末日时的恐惧。“快!堵住西侧的通道!”一名军官站在木箱上,挥舞着长剑,声嘶力竭地吼道,“弓箭手到墙垛上去!别让它们靠近城墙!” “发生了什么事?”艾蕾娜一把拉住一名正匆匆跑过的年轻士兵,急切地问道,“是什么敌人来袭?” 那名士兵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惊恐,他看了一眼艾蕾娜,嘴唇哆嗦着说:“是……是‘尸骸大军’!它们把我们包围了!” “尸骸大军?”艾莉西亚刚刚追上艾蕾娜,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下意识地问道,“那是什么?” “是亡灵!无穷无尽的亡灵!”年轻士兵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它们……它们就像凭空出现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了堡垒外的每一寸土地上!那些怪物,它们已经死了,刀剑砍上去根本杀不死!我们……我们完了……” 艾蕾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点:“它们无法进入堡垒内部,对吗?这里有结界保护。” “是……是啊,”士兵喘着粗气,仿佛这一点是支撑他没有崩溃的唯一理由,“终望堡的屏障还能抵挡一阵子,但天知道能撑多久!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死灵法师干的!” “死灵法师?”艾蕾娜追问。 “对!”士兵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一个名叫卢克莱修的怪物,是他统领着这支杀不死的军队!” 就在此时,北侧的防御结界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光芒明显黯淡了下去。 那名年轻士兵的话音未落,就被军官的咆哮打断,随即被命令和战友们一起冲向城墙的缺口。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对视一眼,也紧握着魔杖跟了上去。事已至此,逃避毫无意义。 当她们终于登上那段被重点攻击的城墙时,才真正理解了士兵们口中的绝望。 墙外,是无穷无尽的尸骸大军,黑压压的一片,蠕动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尸臭,正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御结界。而在她们脚下,近距离的白刃战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残酷的、毫无胜算的屠杀。 “顶住!别让他们靠近!”独眼军官怒吼着,将战斧劈开一具腐尸的头颅,但那具无头的尸体依旧凭着本能向前扑倒,将他身旁的一名士兵绊倒在地。瞬间,三四具尸骸便如野狗般一拥而上,士兵的惨叫声很快便被淹没在喉咙被撕裂的“咯咯”声中。 这里的敌人,完全不遵循任何生命的逻辑。它们没有痛觉,不畏死亡,因为它们本就是死亡本身。 “艾蕾娜!”艾莉西亚的喊声将她从震惊中唤醒。两具手持锈剑的骷髅已经逼近,空洞的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的火焰。 艾莉西亚反应极快,一团炽热的火球从她掌心呼啸而出,精准地将其中一具骷髏炸成碎片。艾蕾娜则挥动魔杖,一道无形的冲击力将另一具骷髅推得连连后退,为她们争取到了宝贵的空间。 战斗就此展开。两位来自螺旋尖塔的年轻魔法师,在这片狭窄的城墙上,迸发出了惊人的能量。艾莉西亚的火焰法术大开大合,炙热的火流如同一道愤怒的鞭子,不断地横扫着涌上来的尸骸,将它们烧成焦炭。艾蕾娜的法术则更加精准,冰锥、风刃、束缚藤蔓,她不断地利用各种咒语控制着战场的节奏,为身边的士兵们创造着攻击的机会。 然而,这一切都像是徒劳。 她们的魔力并非无穷无尽。每施放一个法术,都要消耗一分精神力。但城墙下的尸骸大军,却像是拥有着整个冥府作为后盾,源源不绝,无穷无尽。一个敌人倒下,立刻便有三个新的敌人填补上它的空位。 “不行……太多了……”艾莉西亚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她施放火球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额前的红发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艾蕾娜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正在飞速流逝,每一次挥动魔杖,都比上一次更加沉重。她环顾四周,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们身边的士兵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名刚刚还与她并肩作战、用盾牌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矮人老兵,转眼间就被三只从城垛下翻上来的食尸鬼拖拽了下去,只留下一声绝望的怒吼在风中消散。 他们被不断地向后压缩,防线一退再退。脚下是粘稠的血液和横七竖八的、属于战友的残缺尸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腐臭,几乎要让人窒息。艾蕾娜甚至看到,一些刚刚牺牲的士兵,他们的尸体在地上抽搐几下后,竟也挣扎着重新站起,空洞的眼神转向了昔日的同袍。 这才是最可怕的——这支军队,会用你的死亡来壮大它自己。 “艾蕾娜……我……我的魔力快要耗尽了……”艾莉西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她刚刚用尽最后力气施放的一道火墙,光芒也已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艾蕾娜看到一名年轻的士兵在目睹战友被转化为敌人后,精神彻底崩溃,他扔掉手中的长剑,发疯似地尖叫着,却被一具蹒跚而至的腐尸轻易地扑倒在地。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了艾蕾娜的心脏。所有的战术,所有在螺旋尖塔里学到的知识,在这支不死的军队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们被包围了,退路已被截断,她们就像是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阴影,一点点将自己吞噬。 就在这最深的绝望之中,一名仅存的士兵在她身边发出怒吼,将长剑刺入一具腐尸的胸膛,但那腐尸毫不在意,依旧伸出枯槁的双手,抓向他的脖颈。士兵惊恐地后退,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拔出,可无论他如何劈砍,都无法阻止那具行尸走肉的逼近。 眼看那名士兵即将被扼住喉咙,艾蕾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仓促之间,她来不及吟唱任何复杂的法术。一个念头——一个源自螺旋尖塔古老典籍、关于生命与死亡本质的理论——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万物皆有对立之理……死亡的反面,是生命。” 她举起魔杖,但没有指向敌人,而是对准了自己手中的备用长剑。她闭上双眼,将全部精神力集中,想象着自己身为“生者”最纯粹的凭证——那温热的、在胸腔中稳定起伏的呼吸,那每一次心跳所搏动的生命力。她尝试着将这股抽象的“气息”,通过魔杖的引导,灌注到冰冷的钢铁之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柄普通的长剑,剑身竟微微亮起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白光,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艾蕾娜猛地睁开双眼,挥剑斩向那具扑向士兵的腐尸。 剑刃与腐肉接触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那具腐尸却如同被烙铁烫中一般,发出了凄厉的、不似活物能发出的尖啸。被剑身白光触及的部分,并非被切开,而是如同烈日下的黑雪般,迅速地消融、蒸发,最终化为一缕黑烟。 一击之下,那具刀枪不入的腐尸,半边身子都已凭空消失,随即无力地倒下,再也没能动弹。 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 “艾蕾娜……那是什么?”艾莉西亚的眼中充满了震惊。 “是‘气息’……”艾蕾娜看着手中那柄光芒逐渐褪去的长剑,也有些难以置信,但思路却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是我们的‘生者之息’!它们畏惧的不是刀剑,而是我们身为生者的生命力!” 她立刻意识到,单凭她一人的力量,无法武装整支军队。但如果每个人都能利用自己的生命力…… “所有人,听我说!”艾蕾娜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吸引了附近所有士兵的注意,“我们有办法了!闭上眼睛,感受你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将你们活着的意志,你们求生的渴望,全部集中到你们手中的武器上!”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眼见为实的奇迹给了他们一线希望。 “别犹豫了!照她说的做!”艾莉西亚在一旁高声附和,“我们来帮助你们!” 说着,她与艾蕾娜一同举起了魔杖,开始吟唱一种简单但覆盖范围极广的引导性咒语。柔和的法术光晕扩散开来,笼罩了附近的士兵。在这股魔力的引导下,士兵们更容易集中精神,将自己那份无形的“生者之息”与手中的兵刃相连接。 很快,奇迹开始蔓延。一柄柄长剑、一支支战斧的锋刃上,都开始泛起或强或弱的、如同月光般的柔和光晕。 “去吧!”独眼军官最先反应过来,他怒吼着,将自己那柄泛着光芒的战斧,狠狠劈向了另一头刚刚爬上城墙的尸骸。 这一次,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具尸骸应声倒地,伤口处黑烟弥漫,再也无法动弹。 希望的火种,在绝望的城墙上,被重新点燃了。 第5章 第五章 生者 希望的火种一旦点燃,便会以燎原之势燃烧。 “为了终望堡!”独眼军官怒吼着,将他那柄闪耀着生命光晕的战斧高高举起,“反击!把这些渣滓赶回地狱里去!” “反击!” 幸存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恐惧已被新生的勇气所取代。他们跟随着军官,第一次主动冲下城墙,向着仍在试图涌入堡垒的尸骸大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冲在了最前列。艾莉西亚的火焰法术为先锋,炽热的烈焰不断喷吐,将前方的敌人烧成焦炭,为众人清理出一条通路。艾蕾娜则手持附着着“生者之息”的长剑,身形如优雅的夜莺般在敌阵中穿梭,她的每一次挥砍,都能让一具尸骸在无声的尖啸中化为飞灰。她们与独眼军官等几名战技高超的军人并肩作战,组成了一支锐不可当的利刃,深深地刺入了亡灵的阵线。 然而,艾蕾娜很快便发现了新的问题。这种附着于兵刃上的“生者之息”,虽然有效,却依旧需要进行危险的近身搏斗,对于不善近战的法师和弓箭手而言,作用有限。 “必须有更有效率的方法……”她在一次挥剑斩杀两具骷髅的间隙,脑中灵光一闪。 既然“生者之息”的本质是生命力与意志力的外放,是一种可以被魔力引导的能量,那它是否也能直接融入法术的结构之中?咒语是法术的骨骼,更改咒语,就等于重塑法术的效果!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每一个法术的咒语都经过了千百年的锤炼,结构精妙无比,任何一丝一毫的改动都可能导致法术失败,甚至造成可怕的反噬。但此刻,艾蕾娜别无选择。 她稍稍后退一步,在艾莉西亚的掩护下,开始吟唱一个最基础的咒语——“风刃术”。但在吟唱到结尾时,她凭着直觉与对魔法本质的理解,将原本的收尾音节替换成了几个象征着“生命”、“活力”与“净化”的古老字符。 她的魔杖顶端,凝聚出的不再是青色的风刃,而是一枚闪烁着柔和白光的、近乎实质化的光矢。 “去!” 光矢离弦而出,射入前方的尸骸群中。它没有爆炸,而是在命中标的物的瞬间,如同一滴落入墨池的清水般,绽放出了一圈纯净的涟漪。被涟漪扫过的七八具尸骸,瞬间如同被烈火点燃的衰草,哀嚎着化为了灰烬。 战术大获成功! “天哪,艾蕾娜!”一旁的艾莉西亚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临时更改咒语……这太疯狂了!任何一个导师都会说这是在自杀!”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艾莉西亚,把它们聚起来!”艾蕾娜喊道。 艾莉西亚心领神会。她不再追求单体杀伤,而是将火焰法术塑成两道平行的火流,如牧羊犬般,蛮横地将前方一大片尸骸驱赶、挤压到一处狭小的空间内。 就是现在!艾蕾娜将魔杖猛地顿向地面,口中吟唱着被她临时更改过的咒文。这一次,她改造的是“地动术”。大地没有如常震动,反而是以她的魔杖为中心,一道道蕴含着磅礴生命能量的银白色裂痕,如蛛网般瞬间向四周蔓延开来!裂痕所及之处,地面上喷薄出柔和而圣洁的光柱,被困在其中的尸骸大军,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蜡像,在一片无声的哀嚎中纷纷消融、崩解。仅仅一击,便清空了近百只亡灵。 “地动术!”艾莉西亚惊叹不已,“这个咒文我连背都背不下来,你竟然轻轻松松就把它改了!” “只要知道了规则,一切都很容易。”艾蕾娜简短地回答,随即又有了新的想法。她看到一头由数具尸体拼接而成的、小山般的缝合巨怪,正挥舞着巨臂,砸飞了数名士兵。 “缠住它!”艾蕾娜对着艾莉西亚喊道。 她迅速吟唱起另一段被篡改的咒语。地面上,无数闪耀着生命微光的藤蔓破土而出,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魔力与“生者之息”构成。这些“生命藤蔓”蛇一般地缠上了缝合巨怪的四肢,在接触的瞬间,巨怪那由死气构成的庞大身躯,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 “好机会!”艾莉西亚厉喝一声,一发凝聚到极致的、闪耀着金红色光芒的净化火球,精准地命中了被束缚的巨怪头颅,将其彻底引爆。 接下来的战斗,演变成了一场属于两位天才魔法师的华丽轮舞。艾莉西亚的火焰负责开路与分割战场,在她创造出的烈焰通道中,艾蕾娜的净化光矢总能精准地猎杀掉那些最强大的目标;而当艾蕾娜施展出大范围的生命律动,让成片的亡灵化为飞灰时,艾莉西亚的爆裂火球也总能守住她的侧翼,不让任何一个敌人能够靠近。她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时而交替掩护,时而合力施法,如同一柄横扫千军的巨镰,一波又一波地将涌来的尸骸大军尽数收割。 士兵们的士气被推向了顶点,他们高呼着两位少女的名字,奋勇杀敌。这场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天边终于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温暖的晨曦刺破云层,洒向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时,墙外那无穷无尽的尸骸大军,第一次出现了迟滞。它们仿佛畏惧着阳光,开始缓缓地、如退潮般向后退去,最终消失在了远方的阴影之中。 战斗,结束了。 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堡垒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幸存的士兵们扔掉手中的武器,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也拄着魔杖,疲惫地靠在一起。她们看着彼此那张沾满了血污与硝烟的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不顾形象地开怀大笑起来。为了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也为了从绝望中幸存下来的自己。 “是她们!是螺旋尖塔的魔法师救了我们!” “奇迹!这是女神赐予的奇迹!”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兴奋的士兵们高呼着,将她们团团围住。在独眼军官的带头下,几个力气大的士兵将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高高举起,将她们奉为创造奇迹的大救星,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 “艾蕾娜!艾蕾娜!” 在众人的欢呼声与漫天飞舞的头盔中,艾蕾娜感受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就在她被抛至最高点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你,是最伟大的生者……” 一股尖锐的剧痛猛地刺穿了她的头颅,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战友们欢呼的笑脸变得扭曲而模糊。 “艾蕾娜!” 在艾莉西亚惊恐的呼喊声中,艾蕾娜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6章 第六章 领主 意识,如同从深海中挣扎着上浮的溺水者,一点点地回归艾蕾娜的脑海。她最后的记忆,是胜利的欢呼、被抛向空中的失重感,以及那个直接响彻在她灵魂深处的神秘声音。 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朴的卧室里,身上盖着干净的亚麻被褥。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以及一扇可以看到外面阴沉天空的小窗。头脑中那阵尖锐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疲惫的钝痛。 “你醒了。” 一个冷清的声音传来。艾蕾娜转过头,看到在房间的门边,坐着一个身披精良铠甲的高大男人。正是之前在堡垒大厅里,自称奉领主之命等候她们的那个神秘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那双清澈如湖水的蓝色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她,英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情。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艾莉西亚呢?堡垒的情况怎么样了?”艾蕾娜挣扎着想坐起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只是站起身,语气平淡地陈述道:“爱丽雅领主想见你。” “爱丽雅?!”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瞬间点燃了艾蕾娜的怒火。她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厉声说道,“我不会去见那个疯子!我亲眼看到她杀了人!用黑魔法,就在那座塔楼里!你们不能相信她!” 男人闻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但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他一言不发,只是向门口偏了偏头,用一个不容抗拒的姿态,示意她跟上。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艾蕾娜明白,反抗是徒劳的。她咬着牙,满怀着愤怒与困惑,掀开被子下了床。 男人领着她穿过许多条走廊与阶梯。堡垒内部已经恢复了秩序,伤兵们被安置在临时的营房里,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消毒剂的味道。战斗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但至少,那种末日般的恐慌已经消退。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座塔楼的顶端房间。男人在门口停下,为她推开门,便侧身立在一旁。 房间里,那个身披兜帽的神秘女人——爱丽雅,正静静地坐在桌前。她的脸依旧隐藏在兜帽投下的深邃阴影里。 “我的朋友在哪里?艾莉西亚怎么样了?”艾蕾娜开门见山地质问,声音里充满了戒备,“还有,你杀了那些士兵,我全都看见了。” 爱丽雅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说:“我会在你的‘试炼’结束后,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试炼?”艾蕾娜愈发困惑。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艾莉西亚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艾蕾娜。 “艾蕾娜!你终于醒了!”艾莉西亚快步走到她身边,“你感觉怎么样?你已经昏迷整整四天了。” “四天?”艾蕾娜大吃一惊。 “别担心,艾蕾娜,”艾莉西亚轻声说,“我们有些误会。是爱丽雅领主救了你,在你倒下后,是她用魔法稳住了你紊乱的精神力。她是值得信赖的。” 一个冷酷的杀手,同时又是一个救死扶伤的治疗者?这巨大的矛盾让艾蕾娜的头脑更加混乱了。 “可是……” “艾莉西亚,”桌后的爱丽雅打断了你的话,她对艾莉西亚说,“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我的学徒谈谈。” 艾莉西亚点了点头,对艾蕾娜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后,便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爱丽雅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这一次,她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看到的是真的。我确实杀了那些人。” “为什么?”艾蕾娜追问道。 “因为那是拯救这座堡垒的唯一方法。”爱丽雅没有直接解释,反而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认为,尸骸大军会无缘无故地选择攻击一个地方吗?” 艾蕾娜沉默了。 “亡灵会被一种东西所吸引,那就是生灵的恐惧。当恐惧的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时,它们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聚集过来。” “你的意思是……”艾蕾娜的心中一动,“有人在堡垒里,故意制造恐惧?” “完全正确,”爱丽雅说,“恐惧是它们的粮食,是它们最无法抗拒的诱惑。尤其是——人类临死前的恐惧。” “这些人企图把自己献祭给了亡灵,”爱丽雅的声音冷了下去,“以此向尸骸大军发出了某些信号。换句话说,巫妖凯利弗斯在终望堡里有自己的内应。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审判或求证了,杀死他们,是阻止这场疯狂的唯一手段。但是我还是迟了一步,没能阻止仪式发动。” 真相如同一道惊雷,让艾蕾娜怔在原地。 “那你和凯利弗斯结盟的传闻……” “我不傻,当然知道和这种人合作,除了被过河拆桥的下场,绝对捞不到一点好处。” “难道你是为了保护螺旋尖塔,才假装和他合作?” “我们从未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同盟,我只是表现出了一种姿态,”爱丽雅说,“因为我的名声足够糟糕,他似乎很欣赏我这种‘同类’。不过他对我并非是毫无疑虑的。” 艾蕾娜终于明白了这盘棋的复杂程度。她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轻声问道:“那你让我来做你的学徒,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爱丽雅站起身。 “对抗尸骸大军,这是你的第一场试炼,你表现得很好。而现在,是时候开始你的第二场试炼了。” “是什么?”艾蕾娜有些犹豫地发问。 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个微笑的轮廓一闪而过。 “去杀了凯利弗斯,艾蕾娜。那不是我的工作,”爱丽雅说,“是你的。” 第7章 第七章 试炼 塔楼顶端的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去杀了凯利弗斯,艾蕾娜。那不是我的工作,是你的。” 爱丽雅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艾蕾娜心湖,激起千层巨浪。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被兜帽阴影笼罩的领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所谓的“训练”吗?还是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阴谋? 但她别无选择。她了解螺旋尖塔的学徒制度,对于学徒来说,导师的话语就是神的旨意,是不可忤逆的。特别像是爱丽雅领主这种享有盛名的大巫师,通常都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想法。事实上,在她之前,爱丽雅领主从来没有收过学徒。艾蕾娜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向爱丽雅领主提出了申请,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同意了。现在想来,真是有点奇怪。艾蕾娜忍不住想,莫非,她根本不想收徒?不,既然这样的话,直接拒绝掉不及好了吗。 说不定,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想让我杀掉巫妖王凯利弗斯。艾蕾娜暗暗咂舌。 许久过后,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接受。我会证明的,我配得上成为您的学徒。” 兜帽下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个赞许的点头,又像是一个不置可否的示意。爱丽雅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艾蕾娜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独自走在堡垒的走廊里,脑海中一片混乱。当她来到士兵大餐厅时,那份喧闹的热情让她暂时忘却了肩上沉重的使命。在角落里找到艾莉西亚后,她端着餐盘坐到了挚友对面。 “你终于来了!”艾莉西亚抬起头,嘴里还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感觉怎么样?我听军医说你只是精神力透支,多休息就好。” “好多了,”艾蕾娜拿起一块烤得焦香的黑麦面包,小口地吃着,“我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爱丽雅领主!”艾莉西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就在你倒下的瞬间,她就出现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厉害的魔法,她只是抬了抬手,一道非常柔和的光就把你笼罩了,你体内那股快要失控暴走的精神力,立刻就平息了下来。那种对魔力的精妙控制……简直、简直就是艺术!她真是太强大了!” 艾莉西亚随即又好奇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不过说真的,艾蕾娜,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把‘风刃术’改成那个样子?太不可思议了!” 艾蕾娜喝了一口浓汤,缓缓说道:“这其实非常危险。法术的构成是由咒文决定的,咒文的编译有一套极其严谨的规则,和我们平时说话完全不同。比如,对于‘火’或者‘水’这样的元素,通常都会使用特定的词汇来定义其形态和性质。” 她看着听得入神的艾莉西亚,继续解释道:“我当时只是凭着直觉,将‘生者之息’的概念替换了进去。但简单地替换词汇,是新手最常犯的错误,也是最鲁莽的行为。因为咒文中还有许多与特定元素相关的修辞,比如描述火焰‘爆裂’的词,就不能用在描述水流的‘绵长’上。如果不做相应的调整,新旧元素就会在咒文内部产生冲突,轻则法术施放失败,重则魔力反噬,危害施术者本人。我能成功,很大程度上只是运气好。” “哇……好复杂!”艾莉西亚惊叹道,“难怪你那么厉害,懂得这么多!不过,说起咒语,我一直有个问题。既然法术的构成是由咒文决定的,那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不用念咒就能施法呢?” 艾蕾娜笑了笑:“那只是个错觉。要么是他们在心里默念,要么就是念得太快了,快到你根本无法察觉。” “是吗?”艾莉西亚却皱起了眉头,她很认真地回忆着,“可我看得清清楚楚!爱丽雅领主当时只是挥了挥手……那么复杂的治疗法术就立刻释放了。就算是默念,嘴唇也总得动一下吧?可我根本没看到!她就只是……那么随意地一挥手。” 听到这里,艾蕾娜也愣住了。无声施法她知道,但完全没有吟唱时间的“瞬发”,而且还是高阶的治疗法术……这已经超出了她在螺旋尖塔所学的知识范畴。“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吗……”她低声自语,心中对爱丽雅的评价,除了“危险”和“神秘”,又多了一丝敬畏,“看来,她的确是名不虚传。” “对吧!”艾莉西亚像是找到了认同,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对了,反正你刚醒,对这里还不熟,我给你稍微介绍一下吧!终望堡虽然因为打仗到处都破破烂烂的,很多房间都废弃了,但还是有几个好地方的。除了我们现在在的餐厅和塔顶那个吓人的领主办公室,上层还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据说里面有不少从旧时代流传下来的珍惜典籍呢!哦,还有,西边有个很大的室内练习场,可以练习魔法和武艺,我一会儿就打算去看看!” 艾蕾娜看着同伴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心中因为爱丽雅和巫妖王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啊,我吃饱了!”艾莉西亚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满足地拍了拍肚子,随即站起身来,干劲十足地说,“不行,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感觉浑身都是干劲!我要去练习场了!你这个魔法天才都这么拼命,我再不努力,就要被你远远甩在后面了!” 她对着艾蕾娜做了个鬼脸,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跑开了,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晚上见,艾蕾娜!” 艾蕾娜注视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在她心里,关于那个神秘声音的疑问,以及对于爱丽雅领主的戒备,都暂时被压了下去。她不想用这些沉重的东西去打扰朋友这份宝贵的纯真。 她也朝着艾莉西亚的背影,轻声回应道: “嗯,晚上见。” 第8章 第八章 噩梦 艾莉西亚那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后,艾蕾娜独自坐在长桌旁,心中的思绪却远未平息。爱丽雅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尤其是艾莉西亚描述的“无咒施法”,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无法释怀。 闲着也是闲着,她想起了艾莉西亚提到的那个位于上层的巨大图书馆。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一些答案。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堡垒中较为安静的上层走廊,很快便找到了一扇雕刻着智慧女神侧像的双开大门。门后,便是一个令人惊叹的空间。高耸的书架直抵穹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成千上万册古老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革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有些书架已经歪斜,不过除了有些虫蛀和发霉的痕迹,大部分书籍都还能够阅读。 艾蕾娜的目标很明确。她首先在馆藏目录中寻找与“高等施法技巧”、“咒语原理”相关的区域。她花了一个多小时,翻阅了数本厚重的大部头,从《法术结构论》到《魔力引导的十七种范式》,但结果却令她失望。所有的理论,无一例外地强调着咒语与魔杖作为施法介质的重要性,关于“无咒施法”,书中只有寥寥几笔,将其归结为施法者精神力高度集中的“默念”技巧。 她疲惫地坐在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上,有些泄气地揉了揉眉心。 突然,艾莉西亚的话语再次回响在她脑海中:“她只是挥了挥手……就释放了高阶法术……” 艾蕾娜猛地一怔。一个比“无咒施法”更让她感到骇然的念头浮现了出来——艾莉西亚的描述里,甚至没有提到魔杖! 无咒……且无杖?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艾蕾娜的脑海中,浮现出螺旋尖塔的入学第一天。每一位心怀憧憬的新生,都被严格要求去寻找或制作一把最适合自己的魔杖,因为那是引导和释放自身魔力的“钥匙”。在尖塔的课程里,“魔杖工艺学”与“咒文学”一样,都是学长学姐们会强烈推荐的“必选”选修课。魔杖与咒语,是施法者意志的延伸,是撬动世界规则的杠杆,是魔法师世界里如同呼吸般理所当然的存在。 可爱丽雅,为什么能同时无视这两条铁律? 艾蕾娜越想,越觉得她的这位导师,其实力已经不能用“强大”来形容,而是一种近乎“诡谲”的存在。 她忽然又想,爱丽雅不仅是一位大魔法师,同时还是洛德嘉的领主,一位在政治舞台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关于她的记载,总该有一些吧?尽管她可能是近几十年才声名鹊起,这座前线堡垒的图书馆信息或许没有那么及时更新……但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艾蕾娜还是重新走向了书架。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历史”与“人物传记”区。 她在布满蛛网的书架间穿行,指尖划过一本本厚重的书脊。当她抽出一本名叫《诺克特史》的古旧书籍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书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典雅的通用语记载着一段早已被尘封的历史: “……古诺克特王国,在邪巫罗拉尔曼的黑暗法术下分崩离析。此后百年,流亡的诺克特人历经艰辛。直至新纪582年,英雄格洛利崛起,在洛德嘉领主爱丽雅的倾力襄助下,二人合力于佩达-戈-布哥(哀嚎平原)大败邪巫,光复旧土,建立了伟大的新墨尔加帝国……” 爱丽雅……帮助英雄格洛利建国…… 艾蕾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582年?这已经是距今大约两百年前的往事了。 一个活了两百年的人?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拼命地试图为这荒诞的发现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语,“除了我们精灵,没有哪个种族能活几百年之久……应该……只是重名吧?继承被奉为英雄的前人的名字,在人类的族中倒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合上书,将其放回原位。 胸口那份找到答案的期待,已经变成了更加深重的困惑与不安。她感觉自己像是拨开了一层迷雾,却发现身后是更加浓厚、更加深不见底的另一团迷雾。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当艾蕾娜终于从那本厚重的诺克特史书中抬起头时,窗外的天色早已被深沉的夜幕所笼罩。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图书馆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完全忘记了与艾莉西亚共进晚餐的约定。 一阵沮丧与懊恼涌上心头。在经历了如此多诡异、沉重的事情后,她原本是多么期待能和自己唯一的朋友,在嘈杂的餐厅里享受一顿简单而温暖的晚餐。 她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出图书馆,腹中传来“咕咕”的抗议声。她心想,现在去餐厅恐怕什么也剩不下了,不如偷偷溜到厨房,看看能不能“摸”到一点面包当做夜宵。 就在她拐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让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艾莉西亚!”艾蕾娜快步迎了上去,“我正要找你呢,抱歉,我在图书馆忘了时间……” “没事啦,”艾莉西亚看到她,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就猜你肯定是又看书入迷了。正好,爱丽雅领主派人来找我,说有事吩咐,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她找你会有什么事?”艾蕾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关于训练的事吧。”艾莉西亚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先过去啦,你……” ……怎么了? 艾莉西亚的话语,在艾蕾娜的耳中突然变得扭曲而遥远。 ……发生了什么? 毫无征兆地,一股尖锐的、如同烧红钢针刺入脑海般的剧痛猛地爆发。眼前的景象瞬间开始崩坏——走廊的石墙仿佛变成了柔软的血肉,在不祥地搏动;墙壁上的火把,光芒化作了无数只嘲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艾莉西亚那张带笑的脸庞上,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了下方一副狞笑的、惨白的骷髅面孔。 “不……”艾蕾娜痛苦地呻吟,她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偶,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钢铁。她想闭上眼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幻觉愈发癫狂。无数怨毒的、重叠在一起的低语声在她耳边回响,仿佛要将她的理智彻底绞碎。 然后,一切都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虚无。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个世纪。 当艾蕾娜的意识再次浮现时,脑中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已经转为沉闷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她的视线缓缓聚焦,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冰冷的石砖上。 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温热的血腥味,蛮横地冲入她的鼻腔,让她几欲干呕。 她的目光被本能地牵引着,僵硬地抬起头,望向前方那血腥味的源头。 就在她面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艾莉西亚……她最好的朋友,正无力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那头漂亮的、如同火焰般的红色长发,此刻已被大片的鲜血浸透,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双眼圆睁着,那双总是闪烁着活力与好奇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再也没有了一丝神采。 在她的胸口,一道狰狞而深刻的伤口,正不断地向外涌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又在她们之间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小小的血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火把摇曳的光,以及那片令人绝望的、刺眼的红。 艾蕾娜的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艾莉西亚……为什么会…… 我为什么……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比死亡本身更深邃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底淹没。 第9章 第九章 祷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艾蕾娜跪坐在地,呆呆地望着挚友那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只剩下自己那疯狂擂动的心跳声。 “不……” 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呻吟从她喉咙里挤出。内心的堤坝瞬间崩溃,巨大的悲痛如山洪般将她吞没。 “不……不!艾莉西亚!” 她凄厉地哭喊出声,连滚带爬地扑到艾莉西亚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害怕那刺骨的冰冷。最终,她还是握住了艾莉西亚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没有温度,没有脉搏,只有一片死寂。 她最好的朋友,那个上一刻还在对她展露灿烂笑容的红发姑娘,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刚才那段空白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她吗?是她做的吗?不,不可能!可是…… 艾蕾娜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悔恨、自责、恐惧、以及对未知凶手的滔天愤怒,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成碎片。她抱着艾莉西亚,无助地痛哭着,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已坍塌。无数的回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的脑海中奔涌、冲撞。 她想起了她们的初遇,在那节混乱的魔药课上,两个手忙脚乱的女孩在一声巨响后,顶着滑稽的爆炸头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她想起了她们为了不被严厉的咒文学导师抓住,手拉着手在螺旋尖塔的长廊里狂奔,最后却还是双双迟到,被罚一起打扫那间积满灰尘的古代符文教室。她想起了无数个在考试前通宵复习的夜晚,她们打着哈欠,互相分享着提神醒脑的苦涩药剂,在堆积如山的书本旁,为一个复杂的法术模型争得面红耳赤…… 记忆中,艾莉西亚总是那样天真爽朗地笑着,她明媚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艾蕾娜那些因背负秘密而略显孤僻的日子。 可现在,这轮太阳熄灭了。 “艾莉西亚……”艾蕾娜哽咽着,用脸颊磨蹭着朋友那冰冷的手背,“我已经……不能再见到你的微笑了吗?” 就在她被绝望彻底淹没,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瞬间,那个冰冷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如同回应她心中最深的祈愿一般,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你想让她回来吗?” 艾蕾娜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想再次看到她的笑容,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吗?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你是谁?”艾蕾娜在心中嘶喊。 “向我祈祷……向亡者之主,卢克莱修祈祷……”那声音充满了古老而邪异的诱惑,“献上你的虔诚,我便赐予你逆转死亡的力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卢克莱修……那个统领着尸骸大军的死灵法师? 向他祈祷?这无异于背叛螺旋尖塔教导的一切,这是对生命最彻底的亵渎!艾蕾娜的理智告诉她,这绝对是一个陷阱,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然而……她低头看着怀中艾莉西亚那张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理智,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能让她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卢克莱修……亡者之主……”她闭上双眼,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颤抖的声音,在心中献上了她此生最禁忌的祈祷,“我,艾蕾娜,在此向您献上我的忠诚。若您能回应我的祈愿,让我的挚友重返人世,我的灵魂任您享用,我的血肉亦由您驱使……求您,垂怜我的卑微,回应我的祈祷!”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冰冷而又磅礴的力量,蛮横地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这股力量与她自身的魔力截然不同,充满了死亡的沉寂与不祥,却又强大得令她战栗。 仿佛被无形的手指引着,艾蕾娜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按在了艾莉西亚胸口那道致命的伤口上。 就在她的掌心与艾莉西亚的身体接触的刹那,艾蕾娜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冰冷的能量洪流,穿过自己的手掌,并非治愈□□,而是如同寻找着什么一般,径直灌入了艾莉西亚身体的最深处——那是灵魂沉睡的地方。 紧接着,她眼前的景象变得愈发诡异。艾莉西亚的身体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边缘,血肉组织疯狂地扭曲、增生,并非在愈合,而是以一种倒放般的姿态,蠕动着退回到艾莉西亚的伤口之中。仅仅几个呼吸间,伤口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惨白而平滑的疤痕,看上去极不自然。 艾莉西亚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一丝微弱的光芒在她空洞的眼眸深处亮起。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艾莉西亚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紧闭的双眼也随之颤抖着睁开。 她活过来了。 “艾蕾娜……?”艾莉西亚的声音虚弱而又迷茫,“发生……发生了什么?我……我好疼……” 艾蕾娜在看到朋友复活的瞬间,那股涌入她体内的邪异力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但紧随其后的,是对自己刚才所作所为的无边恐惧。她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她向亡灵的主宰献上了祈祷。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艾莉西亚。 她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紧紧地抱住虚弱的朋友。 “艾莉西亚,别怕,你安全了。”她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镇定语气,开始编造谎言,“刚才有怪物袭击,像是一头……一头狼人。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倒下了,它正要杀了你。我用尽全力击退了它,然后用治疗法术救了你……” “狼人……”艾莉西亚喃喃自语,显然还处在巨大的混乱中。 “别想那么多了,”艾蕾娜扶着她,不让她看到地上的血泊,“你流了好多血,伤得很重,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来,我扶你回房间。” 第10章 第十章 召唤 艾蕾娜将艾莉西亚安顿在房间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直到确认朋友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她才拖着灌了铅似的沉重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合衣躺在了那张简陋的行军床上。 但睡眠,却如同一位被她深深得罪的客人,迟迟不肯降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城垛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音。然而,艾蕾娜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喧嚣。艾莉西亚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如同被烙铁烙下的印记,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紧随其后的,便是那段渎神的祈祷。她向亡灵的主宰献上了忠诚,用灵魂与血肉作为交换,换回了挚友的生命。那股冰冷、邪异、却又强大得无可匹敌的力量,流过她身体时的触感,此刻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她成功地欺骗了艾莉西亚,但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与一个本应是终极敌人的存在,建立起了某种深不可测的、不祥的联系。 这份罪恶感与后怕,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备受煎熬。 就在她被这些思绪折磨得头痛欲裂,意识昏沉之际,那个声音,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诱惑的低语,而是一种带着无上权威的、不容抗拒的命令。 “你向我献上了忠诚,艾蕾娜……” 艾蕾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现在,是时候履行你的诺言了。到我这里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无法抵抗的拉扯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核心!这并非物理上的力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拖拽。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房间的石墙与天花板在她眼中扭曲、融化,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的黑色漩涡。 她的身体,那具属于精灵的、由血肉构成的躯壳,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沉重、麻木,如同被灌满了水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而她的另一部分,她的意识,她的灵魂,却变得无比轻盈,被那股力量从沉重的□□中硬生生地撕扯出来,投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漩涡之中。 失重感、下坠感、以及被冰冷气流包裹的窒息感……艾蕾娜感觉自己正在穿越一条由纯粹的混沌与虚无构成的隧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疯狂的拉扯力终于消失了。 艾蕾娜的“身体”落在地面上,脚下传来的不是坚硬石砖的触感,而是一种黏腻、湿滑的、仿佛踩在腐烂苔藓上的恶心感觉。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蛮横地冲入了她的感知。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肉、霉菌与某种工业废料的刺鼻气味。她下意识地想要呼吸,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灵魂,根本无法做到。但这股恶臭,却仿佛能直接渗透进她的精神,让她感到阵阵眩晕。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厚重粘稠的棕黄色雾气,如同一个巨大的锅盖,将整座城市死死地压在下方。光线昏暗,能见度极低,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这种病态的、如同黄疸般的色调之中。 她正站在一条肮脏的街道上。脚下是湿滑的、不知名的污秽,街道两旁,歪歪斜斜地矗立着无数畸形的建筑。那些建筑的墙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倾斜、扭曲,仿佛整座城市都患上了某种骨质的顽疾。有些建筑的表面,覆盖着如同干瘪血肉般的物质;有些则像是用无数骸骨胡乱堆砌而成,黑洞洞的窗户如同一个个空洞的眼窝,无声地窥探着街上的一切。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这座城市里的“居民”。 一些畸形的、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来定义的怪物,正在肮脏的街道上缓慢地移动。一个长着过多关节的、如同蜘蛛般的生物,拖着臃肿的腹部,从她面前的阴影中悄然爬过;远处,一个臃肿、腐烂、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怪物,正用它的身体摩擦着墙壁,留下一道黏滑的痕迹。它们对艾蕾娜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她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它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遵循着某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充满疯狂与痛苦的逻辑在行动。 压抑、怪诞、充满了无处不在的恶意与疯狂。 这里,就是亡者之城——斯提克斯。 艾蕾娜的灵魂孤零零地站在斯提克斯肮脏的街道上,被那片病态的、散发着恶臭的棕黄色雾气所包围。 她是一个异类。 在这座充满了腐烂、畸变与疯狂的城市里,她那属于生者的、完整的灵魂形态,就如同黑夜中的唯一一盏明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强忍着几欲作呕的感觉,开始沿着这条黏腻的街道,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她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她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噗叽”的、踩进烂泥般的声响。街道两旁,那些如同患了骨癌般的建筑,以一种令人不安的角度向她倾斜,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将她永远埋葬。 一些畸形的生物从她身边的阴影中经过。一团由无数眼球和触须纠缠在一起的肉块,缓慢地滚动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一只长着人手、却用四肢倒立行走的怪物,飞快地从她面前的墙壁上爬过,消失在浓雾深处。它们都对艾蕾娜的到来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各自那不可名状的、疯狂的循环之中。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反而比被攻击更让艾蕾娜感到不安。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理智即将被这无尽的怪诞所消磨时,一个东西突然从旁边的垃圾堆里窜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一个身材极其矮小的人形生物,大概只到艾蕾娜的膝盖高。它的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绿色,像发了霉的奶酪,紧紧地绷在骨架上。它长着一对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蝙蝠般的大耳朵,正神经质地抽动着;一张几乎咧到耳根的阔嘴里,没有嘴唇,只有几颗稀疏发黄的尖牙。最滑稽的是,它的头上歪歪扭扭地扣着一个生了锈的铁锅,权当是头盔。 这个小怪物绕着艾蕾娜转了两圈,一双大小不一的、金鱼般凸出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然后突然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如同掐住脖子般的尖锐笑声。 “新来的!一个新来的!而且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它用一种尖利得刺耳的声音嚷道,“欢迎,欢迎!欢迎来到我们伟大的城市,斯提克斯!” 艾蕾娜被这突如其来的“欢迎”惊得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小怪物夸张地向后一跳,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是特雷利克!是这座伟大的、美妙的、独一无二的城市的‘守门人’!所有进来出去的,都得经过我特雷利克的同意!咯咯咯!” 这是艾蕾娜抵达这里后,第一个与她主动交流的生物。她抓住机会,急忙问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我想回到活人的世界去!” “活人的世界?”特雷利克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它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在肮脏的地面上直打滚,“回不去了!当然回不去了!因为你也是死人呀!” “我不是死人!我是活着的人!”艾蕾娜气急败坏。 “你就是!你就是!”特雷利克从地上一跃而起,凑到艾蕾娜面前,用它那根脏兮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艾蕾娜的脸上,“你闻闻,你身上有活人的味儿吗?没有!你看看它们,”它指了指周围那些对她们不闻不问的畸形怪物,“它们最喜欢活人的味道了!可它们都不理你!所以,你肯定也是个死人!一个刚死不久的、干干净净的死人!咯咯咯咯!” 这番疯癫的逻辑让艾蕾娜一阵眩晕,她不想再和这个疯子纠缠下去:“我不管,我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特雷利克的笑容变得愈发诡异和狂热,“当然有办法离开!当然!只要我们伟大的主人,卢克莱修大人,得到凯利弗斯大人的准许,打开通往人间的大门……到那时,我们所有人,我们这些所有被遗忘的、腐烂的、可爱的宝贝们,就都能回到活人的世界里去啦!那将是一场多么盛大的狂欢啊!我们吃!我们嚼!一个小女孩,一个大圣人!谁会更好吃?嘻嘻嘻嘻……” 特雷利克那疯癫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 原本对艾蕾娜视而不见的几个怪物,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各自怪诞的动作,齐刷刷地将“头”转向了这边。 “……圣人……好吃……”一个身上长满了嘴巴的肉块,用无数个声音重叠着,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咕哝,“灵魂……更……纯粹……” “不!不!”另一只拖着半截腐烂身躯的怪物,用爪子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反驳道,“女孩!女孩的骨头……更……脆!嚼起来……香!” 越来越多的怪物加入了这场恐怖的争论,它们用各自那同样恐怖的声音,认真地讨论着一个圣洁的灵魂和一个鲜活的女孩,究竟哪一个作为食物会更加美味。 艾蕾娜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她终于明白,她并非被无视,而是在这些怪物的眼中,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同类”,只是一个尚未被端上餐桌的、“新鲜”的食材。 她开始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试图趁着怪物们争论不休时,赶紧溜走。 就在这时,那只最初争辩的、拖着半截身躯的腐烂怪物,猛地停下了刮擦地面的动作。它那只仅存的、浑浊的眼球,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向了艾蕾娜。 它咧开嘴,发出一阵湿漉漉的、如同烂泥冒泡般的笑声。 “小女孩,”它说,“这里就有一个。” 第11章 第十一章 斯提克斯 那句话,如同死刑的宣判,让艾蕾娜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几乎是在那怪物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艾蕾娜的所有思考、恐惧与茫然都化作了一个最原始的本能——逃! 她下意识地想要举起魔杖,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她试图在心中构建最简单的防御法术,却发现自己的灵魂如同被抽干了水的海绵,根本无法调用一丝一毫的魔力。在这里,她不是那个来自螺旋尖塔的魔法师,只是一个手无寸铁、随时可能被吞噬的猎物。 她猛地转身,用尽全力向着来时的街道狂奔而去。身后,传来了各种混杂在一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贪婪嘶吼。 那只拖着半截身躯的腐烂怪物,竟用它那粗壮的前肢,在黏腻的地面上飞快地爬行起来,紧追不舍。艾蕾娜慌不择路地冲进旁边一栋歪斜的小屋,希望能借此摆脱它。 然而,屋内却是另一番地狱景象。这里像是一个屠宰工厂,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腐臭味,无数巨大的、不知是何种生物的肉块被铁钩挂在天花板上,还在向下滴着黑色的粘液。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身形巨大到几乎完全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屠夫,正背对着她,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将手中那柄巨大的砍刀挥舞、劈下。 艾蕾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趁着屠夫挥刀的间隙,压低身子,动作飞快地从那闪着寒光的刀锋之下险之又险地穿了过去。 紧随其后追进来的腐烂怪物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它刚一进来,就被那柄从天而降的巨大砍刀,不偏不倚地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艾蕾娜心中刚升起一丝庆幸,身后却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抱怨声。 “……真……讨厌……又得……重新……长……” 她惊恐地回头,只见那被劈开的两半怪物,竟像拥有各自的生命一般,一边抱怨着,一边伸出无数恶心的触须,互相拉扯、融合,最终在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肉蠕动中,重新合为一体。 艾蕾娜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又冲回了街上。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被那杀不死的怪物永远纠缠。她又一头扎进了另一栋传出嘈杂声响的建筑里。 这里像是一个疯狂的地下赌场。无数畸形的怪物围挤在一张张由骸骨和墓碑搭成的赌桌旁,赌得天昏地暗。它们用作筹码的,竟然是一颗颗还在转动的眼球、一根根带着指甲的手指。整个空间里充斥着骨头碰撞的“咔哒”声、怪物们狂热的嘶吼声,以及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绝望与兴奋的疯狂气息。 这里摩肩擦踵,拥挤不堪。艾蕾娜灵机一动,悄悄地弯下腰,藏身到了一张巨大的赌桌下面,希望那拥挤的怪物群能成为她的掩护,让追来的腐烂怪物找不到她。 她蜷缩在桌下,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窸窣,窸窣。 外面怪物的脚步声似乎远去了。 她的心中刚刚升起一丝侥幸,突然,她脚边的地面,那片肮脏的、覆盖着污泥的石砖,开始像烂泥一样蠕动起来。一张扭曲而又熟悉的脸,缓缓地从那滩烂泥中浮现,它那只浑浊的独眼,正满足地盯着她。 “小女孩的味道,”腐烂怪物用一种湿漉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说,“我怎么会闻错呢?” “啊——!” 艾蕾娜发出一声惊叫,手脚并用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在赌徒们不满的抱怨声中,再次慌不择路地向外逃窜。她已经分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冲向任何一个看起来有路的地方。最终,她冲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然而,巷子的尽头,是一堵由各种腐烂的、不知名的垃圾堆积而成的高墙,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 身后那“噗叽、噗叽”的爬行声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从她身旁的垃圾堆里响起:“这边!这边!笨蛋!” 是特雷利克! 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死亡,眼前是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情急之下,艾蕾娜根本来不及分辨特雷利克的意图是好是坏,她顾不上别的了,在那腐烂怪物伸出黏滑的触手抓向她的前一刻,她猛地转向,一头扎进了特雷利克所指的、那堆恶臭垃圾后方的黑暗入口之中。 入口内是一条狭窄而陡峭的斜坡。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都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坠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身后,怪物的咆哮声与特雷利克那疯癫的笑声,都被隔绝在了上方。 不知翻滚了多久,她终于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这里是一条地下隧道,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上方入口处透进来的、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空气里充满了泥土的腥味和更加浓厚的霉味。 “咯咯咯!安全了!安全了!” 特雷利克那尖利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吓了艾蕾娜一跳。只见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白骨,白骨的顶端附着一团发出幽幽绿火的苔藓,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烂泥脸最怕黑了,它不敢进来!”特雷利克得意洋洋地说,仿佛刚刚立下了大功,“它要是敢进来,就会被这里的咕噜兽吃掉!咕噜兽最喜欢吃烂泥了,一口一个,嘎嘣脆!” 艾蕾娜不知道什么是“咕噜兽”,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了。在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后,她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这个疯癫的哥布林,虽然言行举止怪异无比,但他毕竟刚刚将自己从必死的绝境中“救”了出来。至少先跟着他走,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走吧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一个绝对安全的好地方!”特雷利克举着他那根诡异的骨头火把,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路。 他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在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中穿行,没有丝毫的犹豫。艾蕾娜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除了偶尔从污水中冒出的一个气泡,或是远处传来的滴水声,这里再没有别的动静。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特雷利克领着她,从一个狭窄的管道口钻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如同地下广场般的开阔洞窟。 这里比隧道里要明亮许多,四周的墙壁上插满了上百根燃烧的火把。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艾蕾娜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广场的中央,聚集了数十只与特雷利克长相类似的小哥布林。它们正围着一个巨大的、形貌可怕的古怪刑具,发出兴奋的、叽叽喳喳的吵嚷声。那刑具由生锈的金属和不知名的兽骨构成,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钩刺、锋利的刀刃以及用途不明的齿轮与锁链,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就在这时,所有的哥布林都注意到了她们的到来。广场上的吵嚷声戛然而止,数十双贪婪而又充满恶意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艾蕾娜的身上。 特雷利克那滑稽的笑容,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狰狞。他转过身,对着艾蕾娜,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如同舞台剧演员般的姿态,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面向广场上所有的同类,用他那最尖利、最狂热的声音,高声宣布道: “一个新鲜的、干净的、活的灵魂!来吧,大家!我们炮,我们烙!我们剜,我们刺!我们吃,我们嚼!新鲜的绝望,最好吃!嘻嘻嘻嘻嘻!”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广场的哥布林都爆发出一阵癫狂的、赞同的尖叫。它们一拥而上,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瞬间便将艾蕾娜团团围住。 艾蕾娜想反抗,想逃跑,但她的灵魂形态在这里根本使不出一丝一毫的魔力。无数只冰冷的、骨瘦如柴的小手抓住了她的“四肢”和“身体”,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由骸骨编织而成的大网给缠住了,动弹不得。 哥布林们发出兴奋的、叽叽喳喳的怪叫,七手八脚地将她向广场中央那个可怕的刑具拖去。艾蕾娜被它们推搡着、拉扯着,向那台布满了锈迹和暗红色血污的恐怖机器走去。 在艾蕾娜那双惊恐的眼眸中,那些为折磨灵魂而特制的刀刃、闪烁着不祥符文的尖刺,此刻已近在咫尺! 第12章 第十二章 护身符 突然间,就在艾蕾娜即将被按上那冰冷的刑具之际,一道纯净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污秽世界的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洞窟中骤然闪现!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净化的力量。 所有被光芒照到的哥布林,都如同被灼伤了一般,发出痛苦的尖叫,纷纷丢开艾蕾娜,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 当光芒散去时,一位高挑的女性身影,已经悄然无声地站在了艾蕾娜与那群哥布林之间。 “娘娘……是娘娘!” “娘娘饶命!我们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刚刚还无比嚣张狂热的哥布林们,此刻却像是见到了最恐怖的天敌。它们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全都匍匐在地,不停地向那个女人磕头叩拜,口中发出恐惧的、讨饶的尖叫。就连特雷利克,也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疯癫,正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那位被称为“娘娘”的女人,却没有理会脚下这群卑微的生物。她转过身,向艾蕾娜伸出了一只手。 艾蕾娜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下一秒,整个世界的景象便在她眼前瞬间溶解、重组。那座喧闹、血腥、充满恶臭的地下广场,连同那些跪地求饶的哥布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灰白色。没有天地,没有远近,没有任何参照物,一切都是单调的、空无一物的。但不知为何,身处此地,艾蕾娜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比之于斯提克斯那令人窒息的疯狂,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然而,刚刚经历了特雷利克的背叛,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她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救了她的神秘女性。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叫莉莉丝。”女人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像山巅的白雪。 直到这时,艾蕾娜才得以仔细打量她的容貌。莉莉丝十分美丽。尽管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如同上等瓷器般的灰白,但她的五官精致柔和,带着一种非凡的气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如同哀伤之海的眼眸。在她眼角下方,还用深色的颜料,精心描绘了两道如同泪痕一样的妆容,在她那绝美的面庞上,更添了几分破碎而凄婉的美感。她穿着一袭贴身的、如同月光般的白色长袍,她优美的身段被这朴素而单薄的衣物勾勒得淋漓尽致。 “你和卢克莱修……是一伙的?”艾蕾娜戒备地问。 莉莉丝的目光扫过她:“我与他,充其量只不过是‘同事’。” “同事?” “没错,”莉莉丝的眼神变得冰冷,“我们都侍奉于同一位主人——巫妖凯利弗斯。卢克莱修是凯利弗斯手下最强大的仆从,他的亡灵法术十分恐怖,能够直接玩弄人类的灵魂。你必须小心他。在这里,斯提克斯,他是所有亡者的主人。他迫使你来到这里,但我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看着艾蕾娜,眼神复杂:“这个你拿着。” 莉莉丝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一个小巧的、由黄金打造的圆形挂坠盒,表面雕刻着精美的纹饰。艾蕾娜接过来,入手的感觉温暖而坚实,她下意识地打开了它。 挂坠盒的内侧,是一幅绘制得极为精细的国王侧面像。画中的人头戴王冠,手持利剑。她的面容英武,不怒自威,金黄色的眼眸坚毅而冰冷,直直地目视着前方。而在另一侧,则用古通用语铭刻着一行字:“复兴者格洛利”。 格洛利……艾蕾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仿佛就在不久前才刚刚见过,但刚刚经历了太多的惊吓与混乱,她一时半会儿竟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合上挂坠盒,紧紧地将它握在手心。 “这是什么?” “一个护身符。它能暂时庇护你的灵魂,不被斯提克斯的污秽和卢克莱修的力量完全侵蚀。”莉莉丝说,“但这个也撑不了太久。” “你为什么要帮我?”艾蕾娜试探性地提问,她迫切的想要确认眼前的女人是否真的可信。 莉莉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艾蕾娜感到她眼中的悲伤几乎要化为一滴泪水滑落,但很快,莉莉丝回过神来,用叹息般的语气对她说:“或许我和你一样,都是被某人所操纵的,身不由己的人吧。” 这莫名其妙的回答令艾蕾娜有些意外,但莉莉丝的悲伤……这份令艾蕾娜也不禁为之动容的悲伤,并不像是假的。因此她选择不再追问。 “你……能告诉我,如何离开这个地方吗?” 尽管还没有完全相信眼前的女人,但艾蕾娜不想错过任何能够离开斯提克斯的希望。眼下她无法使用魔法,且孤立无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我自己的存在也类似于灵魂,关于如何离开斯提克斯,我帮不了你。”莉莉丝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艾蕾娜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还有一件事,”莉莉丝说,“别相信爱丽雅。这对你有好处……” 说完,她的身影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悄然消失在这片灰白色的空间里。 艾蕾娜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枚温热的黄金挂坠,孤身一人,站在了这片无尽的虚无之中。她再次打开它,端详起那位国王冷峻坚毅的面容。 复兴者格洛利……这个名字,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她的记忆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那涟漪之下的真相。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冲击,她的思绪如同乱麻。 在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艾蕾娜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最初的宁静感,逐渐被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恐慌所取代。她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了一个永恒的、没有出口的囚笼里。 就在她快要被这片虚无逼疯的时候,在遥远的、灰白色的空间尽头,一个微小的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是这片单调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唯一的变数。 艾蕾娜的全部心神都被它吸引了过去。她别无选择,只能朝着那个光点走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清了,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悬浮光球。 一个古老、温和、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音,从光球中散发出来,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之中。 “迷途的灵魂……你在寻求出路吗?” 艾蕾娜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那个光球。 “你渴望摆脱这无尽的虚无吗?渴望回到你熟悉的世界吗?渴望得到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吗?” 那声音充满了诱惑,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艾蕾娜没有回答。 “来吧……随我而来……”光球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我将引领你,前往你命运的下一个路口。” 说完,光球便开始缓缓地向前方飘去。艾蕾娜犹豫了片刻,但留在此地只有永恒的孤寂,而前方,至少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她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来吧……” 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光球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艾蕾娜别无选择,只能跟上。 第13章 第十三章 跋涉 光球引领着她,走出了这片空无一物的建筑,来到了一片更加宽阔的奇异空间。当眼前的景象彻底展开时,艾蕾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踏入了一副尚未完成的、宏伟的素描习作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由纯粹的白色和不同深浅的灰色所构成。没有其他色彩,没有生命的迹象,只有线条、光影和巨大的几何体。远方,一座纯白色的高塔拔地而起,塔身光滑得如同镜面,塔顶则尖锐地刺入那片永恒不变的、铅灰色的天穹。 起初,艾蕾娜对这光怪陆离的景象感到十分新鲜。她跟随着光球,走过一片由无数纯白方尖碑组成的“森林”。这些方碑高低不一,错落排列,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当她手抚摸上去时,能感到一种玉石般的冰冷。这里寂静无声,没有风,这些由线条构成的“树木”自然也不会摇曳,一切都静止得如同永恒。她试图寻找这些方尖碑排列的规律,却发现它们既不遵循任何已知的几何学,也不符合任何魔法阵列的逻辑,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意义的陈列。这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随后,光球引领她进入了一段令她迷失的、不断分岔又合并的纯白回廊。回廊的结构仿佛拥有生命,在她走过之后,身后的道路便会悄然改变。她尝试在墙上留下印记,但那很快就会被纯白的墙壁所“吞噬”,消失不见。回廊两侧,布满了成百上千扇紧闭的、同样是纯白色的门,这些门上没有把手,没有锁孔,甚至没有一丝缝隙。她试着去推,却发现每一扇门都如同与墙壁长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打开,它们只是“门”这个概念的冰冷浮雕。 无数条看似存在的道路,最终都通向了拒绝。 她踏上了一段向上盘旋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攀上了很高的地方时,脚下的阶梯却会突然在一次转角后,变为向下的延伸,让她在眩晕中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楼梯的底端。她看到一段宏伟的阶梯,在半空中戛然而止,断口处平滑如镜,下方是无尽的灰白虚空,仿佛世界的创造者在这里失去了耐心,随意地将它抹去,留下一个通往虚无的、充满嘲讽意味的邀请。更诡异的是,她甚至走上了一段可以直立攀登的墙面,脚下的引力变得混乱不堪,在她侧方的“墙壁”上,竟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水池,池水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悬浮在“天花板”上。她从那静止的水面倒影中,看到了自己那渺小而错愕的身影,那一刻,她感官中的新奇感,已经彻底被一种发自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所取代。这个地方,不只是怪异,它在玩弄她的感知,戏耍她的逻辑。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这样毫无道理的空间转换后,她又看到了一座高塔。起初,她以为这只是另一座相似的建筑,但当她走近时,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攫住了她——那座塔的形态,塔身那无法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弧度,都与她最开始见到的那一座,一模一样。她不信邪地继续前进,随后,她又走过了一片别无二致的方尖碑森林,再次踏上了那段仿佛永远走不完的、盘旋的楼梯。 这一次,她不再感到焦躁,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恐慌。她终于明白了,这里不是一个充满了奇观的迷宫,而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被设定好的循环。她就像一只被困在透明容器里的飞虫,无论如何冲撞,都无法逃离这层看不见的、名为“无限”的墙壁。她的每一次前进,每一次试图寻找出口的努力,都只是在同一个圆圈里徒劳地打转,没有任何意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一周?她只知道,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片永恒的、无机质的白色慢慢地消磨、漂白。这里就像一片无限延伸的、纯白的沙漠,在不断重复的景象和令她眩晕的错觉中,她的希望被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最终,当又一座她已经见过无数次的白色高塔,如同一个冷酷的玩笑般,再次出现在她前方时,艾蕾娜的精神彻底被击垮了。 她停下了脚步,她茫然地望着眼前这片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令人绝望的纯白世界,灵魂深处那根名为“希望”的弦,终于“嘣”的一声,彻底断裂。她无力地跪倒在地,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任由那种被世界遗弃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将自己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那枚一直沉默着、如同幽灵般在她前方飘浮的光球,缓缓地飘向艾蕾娜身旁一处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在那里,一个通往更深邃黑暗的、幽暗的地下隧道入口,凭空浮现了出来。 她拖着那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挣扎着站起身,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步履蹒跚地走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踏入隧道的瞬间,一股混合了泥土、霉菌与腐烂物质的浓烈腥臭味,蛮横地冲入了她的感知。脚下传来了黏腻湿滑的触感,耳边是污水滴落的“滴答”声和远处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咕噜”声。 然而,这本应令人作呕的一切,此刻却让艾蕾娜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 这里的恶臭虽然难闻,却是真实的;这里的地面虽然肮脏,却是可以被感知的;这里的声音虽然诡异,却遵循着最基本的传播规律。在经历了那个连逻辑都彻底失效的纯白空间后,这片无比“真实”的污秽与腐朽,竟让她感到自己的感官与常识,终于回归了。 她跟随着前方的光球,在这片黑暗中默默地前行。她保持着警惕,但除了不变的黑暗与恶臭,似乎再无他物。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渐渐地,她感到自己的“喉咙”似乎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便没再多想。毕竟,灵魂是不会口渴的,这一定是此地古怪环境造成的又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觉。 但随着她继续深入,那单调的“滴答”滴水声,开始在她耳边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份干燥的感觉也随之加剧,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变成了一种无法忽视的、持续的灼热感,仿佛有一小簇火苗,正在她的灵魂深处悄然点燃。 又不知跋涉了多久,疲惫感也开始悄然而至。起初,只是她的“双腿”感到一丝沉重,让她在一次跨过污水横流的地面时,脚步踉跄了一下。这对于身手敏捷的精灵而言是极不寻常的,但她只当是自己精神恍惚,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那份沉重感却如同水银泻地,从她的“脚下”开始,一点点地向上蔓延。很快,她的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双腿上捆绑了无形的铅块,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她与前方那枚光球的距离,似乎也永远无法被拉近。 此刻,干渴已经不再是火苗,而是化作了熊熊烈焰,灼烧着她的每一寸感知;疲惫也不再是简单的沉重,而是变成了一副不断收紧的、由绝望本身铸成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她的灵魂。 她开始大口地“喘息”,试图用意志力去对抗这种痛苦。她反复对自己说“这也是假的”,但当她又一次在湿滑的地面上摔倒,用尽全力才勉强从冰冷的污泥中撑起自己时,那套从书本上学来的、关于□□与灵魂的理论,在这样无比真实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渐渐地,她再也无法去思考“真实”与“虚假”这种哲学问题了。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渴。 好渴。 好累。 她所有的理智与知识,都被这两种无比真实的痛苦彻底冲垮。她不再是一个魔法师,不再是艾蕾娜,只是一个在无尽的黑暗隧道中,□□渴与疲惫追猎的、濒死的野兽。 最终,在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污泥中后,那根名为“意志”的弦,猝然断裂了。 艾蕾娜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她就那样趴在地上,任由那冰冷的、带着恶臭的湿气,侵蚀着她那即将消散的灵魂。她放弃了,彻底地把自己交付于黑暗。她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那最终的、归于虚无的结局。 前方那枚引路的光球,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它停了下来,在黑暗中静静地悬浮着。它的光芒,似乎比之前要明亮了一些,也温暖了一些,像是在无声地召唤,在做着最后的引诱。 真的好吗,就这样放弃了吗? 艾蕾娜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被那光芒所吸引。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望向那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然后,如同被本能驱使的飞蛾,她伸出手,向着那片光源,用爬行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那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触摸到了隧道的尽头。 第14章 第十四章 亡灵之主 艾蕾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那幽暗的隧道口滚了出来,随即瘫倒在地。这一次,她落在了一片干燥而温暖的石砖上。 在经历了斯提克斯那光怪陆离、令人作呕的街道,以及那纯白与漆黑两重地狱般的折磨后,眼前这间普通的石室,竟让她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的感觉。 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石室。墙壁由平整的灰色石砖砌成,虽然普通,却干燥而洁净。角落里,一个石砌的壁炉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也为这片属于死亡的国度,带来了一丝不应存在的、属于生者的温暖。 这股温暖,这份突如其来的、毫无威胁的“日常感”,比任何奢华的景象都更能瓦解艾蕾娜那早已紧绷到极限的心防。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冥府,回到了人间的某个僻静而温馨的乡间小居。 她的目光,随即被石室中央那张桌子上的景象所吸引。 那是一场与这间朴素石室格格不入的、极尽奢华的盛宴。在一张磨损但坚固的厚重木桌上,擦得锃亮的银质餐盘里,卧着一只烤得金黄流油、还散发着滚滚热气的禽鸟,腹中塞满了芬芳的香草;旁边堆积如山的,是一串串挂着晨露的、饱满得仿佛要爆裂开来的紫色葡萄,以及切开后露出鲜红果肉的无花果;水晶制成的高脚杯里,则盛满了如同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葡萄酒,正散发着醇厚的果香。这一切对于一个干渴与疲惫到极致的人而言,是根本无法抗拒的终极诱惑。 而在桌旁,正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到艾蕾娜进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缓缓地站起身。他身材高挑,穿着一套极尽华丽、甚至可以说是浮夸的服饰。那是一件由无数细小的、被打磨得如同镜面般光亮的金银薄片,如同鳞片般层层叠叠、拼接而成的长衣,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如同星辰般闪耀的宝石与珍珠,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千万道细碎的虹光。长衣里面,则穿着一件用料考究的浅色衬衣,前襟有一捧捧如细浪一般的荷叶边装饰,外罩一件用银线刺绣的黑色缎子背心。在他的华服之外,还披着一件深蓝色的丝绒斗篷,用了银色的绸缎拷边,背后是大面积的十字与花格交替出现的织纹。最奇特的,是他头上那顶模仿天鹅形状的帽子,洁白的羽翼伸展着,像是即将要振翅飞去。 然而,这一切的华美,都无法掩盖他自身的光芒。 他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仿佛是最受神明钟爱的工匠,耗尽心血雕琢而成的杰作。一头瀑布般的、如同融化了的黄金般的长发,柔顺地披洒在他的肩上。而他那双眼睛,则如同美丽夺目的、燃烧着的血红宝石,璀璨而深邃,妖艳但并不冷酷,反而透露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和。 他的美超越了性别,也超越了凡俗的认知,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奢华与艳丽,但同时又柔和得令人难以置信。 “欢迎,我亲爱的朋友。”他开口说道,声音也如锦缎,细腻温和,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缓步走到艾蕾娜面前,向她伸出手,似乎意将她从地上扶起。艾蕾娜注意到,他戴着一副精巧的鹿皮手套,帖服的裁剪勾勒出藏在其中的、纤细修长的手指的形状,装饰在袖部的丝绸、镶嵌的珍珠和刺绣的金线,因为近在咫尺,而在她的眼中化为了一汪粼粼晃动的细闪。 “看你的样子,想必是经历了一段相当艰苦的旅程。你一定又累又渴了。” 出于本能的警惕,艾蕾娜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而是挣扎着起身。 见此,他没有再坚持,而是转身,向那张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餐桌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来,不必拘束。我为你准备了这些美味佳肴,请随意享用。” 艾蕾娜的灵魂在哀嚎。那股虚幻却无比真实的干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那深入骨髓的疲惫,让她连站立都感到眩晕。眼前的食物和美酒,就是沙漠中行者眼前的绿洲。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步履蹒跚地走到桌前,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一颗饱满得仿佛要滴出蜜汁的紫色葡萄。 她将葡萄凑到唇边,那清甜的果香,让她干涸的灵魂发出了一阵喜悦的战栗。 然而,就在她的嘴唇即将触碰到果皮的瞬间,胸口处,那枚莉莉丝赠予的黄金挂坠,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却无法忽视的温热感。 这股暖意,如同当头一棒,瞬间敲醒了她那混沌的意识! 艾蕾娜猛地一惊,如同触电般,将手中的葡萄丢回了盘子里。她惊恐地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眼前那个依旧面带微笑的、华美得不似人类的男人。 “为何要拒绝我的好意呢,朋友?”他看到她的举动,似乎有些惋惜地歪了歪头,声音依旧温和,“来吧,不要这么客气,你实在是太累了。” “你究竟是谁?”艾蕾娜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是斯提克斯,死者的城市。既然你在这里,就说明你不是活人。我根本没法相信你。” “你错了,我的朋友。我是来帮助你的。我是来帮你逃离这个地方的。我不是来毁灭你的。”男人依旧笑着。 然而斯提克斯经历了这么多让她精疲力竭的怪事,艾蕾娜当然不会傻到相信一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来路不明的家伙,而他就好像在这里等着她一样……这让艾蕾娜不得不对他越发警惕:“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告诉我你是谁。”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忧郁的叹息。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如你所愿。我会对你坦诚相待。”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整个石室的景象,开始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方式,发生变化。 桌上那些令人垂涎的美味佳肴,瞬间腐烂、败坏。金黄的烤禽变成了流着脓水的、长满蛆虫的腐肉;水晶杯中那红宝石般的葡萄酒,也变成了一杯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的黑色血液。而那个男人,他那身华美的长衣,上面原本闪烁的不计其数的金银薄片,竟然变成了一块块细小的人骨和一片片破碎的皮肤,所有的宝石和珍珠都变成了令人惊骇的、布满血丝的眼球。那件精致的衬衣,是由一张完整的人皮缝制的;而那件华美的背心,其实却是由一副小巧的肋骨穿连而成,上面还带着发黑的血渍。最后,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如同融化的蜡像一般,血肉消融,最终变成了一具光秃秃的的骷髅,眼窝处那两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正无声地凝望着艾蕾娜。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气却依旧是那般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歉意。 “我叫卢克莱修,亡灵之主。”那骷髅头开合着下颚,发出的声音虽然低哑,却仍然显得彬彬有礼,“很抱歉,吓到你了。” 对方不是在用喉咙,而是在用法术对她说话。 他转向艾蕾娜,空洞的眼窝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你想不想逃离这个地方?你和我,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但我知道离开的办法。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艾蕾娜被石室内发生的这些堪称恐怖的变化吓得不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花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能够重新催动因为过度惊骇而纠缠在一起的舌头:“你……呃,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你说你是亡者之主,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你自己的城市?我可没法相信你。” “这其中的缘由复杂,”卢克莱修缓缓地说,“简单的来说,我被一道恶毒的诅咒困在了这里。至于做这些亡魂的主人,也并非我所愿。我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斯提克斯,但你不同,艾蕾娜,你是一个生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的灵魂与你在人间的□□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坚韧的纽带。当斯提克斯的大门开启时,这股来自生命世界的拉力会变得无比强大,它会指引你的灵魂回家。而我,需要借助这股力量。” “我需要你的灵魂,暂时进入我这副骸骨。这样一来,当你的灵魂被拉向你的身体时,就能顺便将我这副被诅咒的躯壳,也一并拖出这个牢笼。” 艾蕾娜沉默了,她无法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但那听起来似乎是她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这件事我还需要考虑。”她低声说,“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吃了你为我准备的食物,会发生什么?” “那将是你作为生者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亲爱的朋友。”卢克莱修的颚骨开合了一下,像是在笑,“那是一个测试。我想看看,作为拯救了终望堡的英雄魔法师,你的意志究竟能坚韧到何种地步。顺便一提,正是在终望堡的那场激战中,我操控了那些尸骸,它们中的某些偷偷地接近了你,并伺机释放了法术,在你心中植入了一些能让你暂时为我所用的‘邪念’。” “果然是你!”突然间,艾蕾娜似乎明白了艾莉西亚突然遇害又复活的真相,她攥紧了拳头,厉声质问道,“艾莉西亚……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卢克莱修空洞的眼窝看向她,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的意味:“杀死艾莉西亚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我用你的力量,杀死了她。我很抱歉这么做,但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建立我们之间的连结。” “你——!”愤怒如同火山一般在艾蕾娜的胸中爆发,她恨恨地瞪着眼前这个玩弄她挚友生命的怪物,好像要用目光剜下已经不存在于他身上的血肉。 “但同样,”卢克莱修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学者般的冷静,“你也使用了我的力量,来逆转了她的死亡。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做到,因为我现在并非生者。只有活着的亡灵法师才能复活死者,然而学习亡灵法术却会让一个活人越来越接近死者……真是讽刺。” “你这是在利用我!”艾蕾娜没有怒不可遏地反驳道,“你玩弄了艾莉西亚的生命!” “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卢克莱修略带歉意地说,“那么,你的选择呢?你是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回到你熟悉的生者的世界,和你的朋友艾莉西亚团聚,还是和我一样被困在斯提克斯,永远无法得见天日?” 面对亡灵之主的循循善诱,艾蕾娜没有回答。她沉默了,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屈辱般的、别无选择的默认。 “莉莉丝给了你一些东西来干扰我们之间的连接,对吗?”卢克莱修也很干脆地一转话锋,直入正题,“你需要让它暂时失效,否则我们的计划无法进行。” “如果我这么做,谁能保证你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若想对你的灵魂不利,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卢克莱修的语气显得很无奈,“我需要的,只是借助你灵魂与□□之间的联系而已。这对我们是双赢的局面,不是吗?” 艾蕾娜思索了片刻。她知道,想要离开身后这座魍魉横行的冥府鬼城,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好吧,你赢了。我可以跟你合作,但我会自己拿着挂坠。我的魔法能让它失效一刻钟,足够你完成你的计划了。” “明智的抉择,艾蕾娜。”卢克莱修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你当然可以为自己保留下最后的筹码。那么,接下来,在我开始准备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名。只有这样咒文才能完成。” “……艾蕾娜,埃瑞黛希亚家族的艾蕾娜。” “埃瑞黛希亚……原来如此。”卢克莱修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惊讶,“你不是木精灵,而是来自圣城。真是出人意料……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假装成木精灵的样子?不过,算了,闲谈还是到此为止吧。我要开始设置仪式了。请准备好,艾蕾娜,在我吟唱时,施放你的法术,压制住那枚挂坠的力量。” 他抬起他那只完全由白骨构成的手,用一根枯瘦的指骨,在虚空中开始描绘。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道由纯粹的、不祥的黑色能量构成的符文,凭空浮现在空气中。这些符文的结构极其复杂,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扭曲的几何美感。他开始用一种艾蕾娜完全听不懂的、古老而沙哑的语言吟唱咒文,那声音不似从一个喉咙里发出,而像是无数个亡魂的低语重叠在一起,在石室中激起阵阵阴冷的旋风。壁炉中的火焰,瞬间变成了幽绿色,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艾蕾娜更用力地握紧手中的挂坠,那温暖的触感是她此刻对抗这刺骨寒意的唯一凭仗。她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默念着咒语,一股魔力从她灵魂中涌出,试图包裹并压制住挂坠那纯净的力量。这是一种极其矛盾和痛苦的体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正在她的掌心激烈地对抗、冲撞。 随着卢克莱修的吟唱达到**,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黑色符文猛地向她涌来。她感觉周围的世界正在褪色,自己的意识仿佛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曳着,拖入一场无尽的长眠。 当仪式结束时,她睁开眼睛,或者说,是她的感知重新恢复了。 她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狭小、坚硬、冰冷、且完全无法动弹的囚笼里。剧烈的头痛,如同千万根钢针,正从内部疯狂地刺穿着她的意识。她想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可以振动空气的声带;她想移动,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意志与这副躯壳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感觉如何?你现在在我的身体里了。”那是卢克莱修的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她低下“头”,通过那具骷髅的两个漆黑眼窝向外“看”去。世界变得无比狭窄,仿佛在透过两口深井的井底仰望天空。她能“听”到骸骨内部,骨骼与骨骼之间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种极致的幽闭与逼仄感,让她几欲疯狂。 更可怕的,是一种源于核心的、可怕的空虚感。在她本应有心脏、有胃、有温暖内脏的地方,如今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的空洞。就好像她的一部分灵魂,已经被永远地挖走了。与此同时,一股持续不断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撕扯感,正从一个极其遥远的方向传来,牵引着她,折磨着她,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随时都会被这股力量撕成两半。 “天哪,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也对卢克莱修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摆脱这该死的骷髅了。” “当一只骷髅大概是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的体验……好在现在我还能控制它。放轻松,你被困在这身体里的时间不会太长。我们离开那里后,你的灵魂就会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卢克莱修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听,斯提克斯的大门要开了。” “闭上你的眼睛。我们必须走了。” 艾蕾娜“闭上”了眼睛,立刻“听到”了外界那越来越响亮的、属于战争的尖叫与轰鸣。她感到地面在震动,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拉力,正拽着她所在的这具骸骨,向着某个方向飞速而去。她感到头晕目眩,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15章 第十五章 归来 当艾蕾娜的意识终于从无尽的坠落感中挣脱时,她的灵魂仿佛一位远航的旅人,在经历了漫长的、光怪陆离的梦境风暴后,终于重新回到了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故土——她的身体中来。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有些剥落的天花板,她正躺在终望堡的客房里。 她回来了。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艾蕾娜挣扎着坐起身,看到卢克莱修正坐在床边的座椅上,手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下巴有些随意地枕在指背上。他已恢复那副俊美得不似凡人的样貌,见到艾蕾娜醒来,他下意识地换了一个更加端庄的坐姿,不禁显得有些刻意。 “未经你的允许,便擅自借用了你的‘生者之息’以维持这副形貌,我很抱歉。”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真诚的歉意,“看来我汲取得有些过度,让你损耗良多。” 艾蕾娜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那是一种如同冰块般的、不属于活人的冰凉,但触感却无比真实。她终于确信,眼前的一切,并非又一场光怪陆离的幻觉。 “这么说,我们……成功了?”她喃喃自语。 “是的,我们成功了。”卢克莱修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你的生者之息,似乎能暂时抵抗住凯利弗斯施加在我身上的诅咒,让我得以用魔力维持这个形态。不过……倒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艾蕾娜没说话,只是狐疑地盯着卢克莱修,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卢克莱修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垂下眼睫,又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却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追着他颈项的优美弧度,向上看去——下颌的轮廓俊朗却并不显得锋利、五官分明但依旧令人觉得淡雅,象牙色的皮肤也没有病态般的白皙;金橙色长发经过精心梳理,从一侧如瀑般垂落在胸前,正好能够露出另一边耳垂上泪滴形的红宝石耳坠,与他美丽的红眼相得益彰。 精灵们的美貌总是超凡脱俗,这造就了艾蕾娜有些过于严苛的审美标准。然而这是一张令艾蕾娜也没法去吹毛求疵的侧脸,而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质与他的容貌一样令人深刻。卢克莱修与艾蕾娜第一次在斯提克斯见到他时的没有两样——事实上,那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但艾蕾娜倾向于不去回忆在斯提克斯发生的一切,宁愿把她当成是上辈子的一个噩梦。 唯一不同的是,他“换”了一身近乎朴素的白色罩衫,只有胸前和下摆上有金蓝相间的染织。不过,多半也只是他使用魔力幻化出来的形态而已。 艾蕾娜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其性质类似于望洋兴叹。 “卢克莱修……我这么称呼你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请不必客气。”卢克莱修转过头,依旧笑容可掬。 “我昏睡了多久?从我进入斯提克斯开始,我对时间就失去了概念。” “实际上,你在斯提克斯所经历的一切,也只不过花了你一晚上的时间。”卢克莱修礼貌地答道,“现在是下午一点,你只是睡得有点久。” 艾蕾娜不禁松了口气。她在脑中飞速地盘算了一下,现在才起床的话,大概免不了挨艾莉西亚一顿唠叨,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瞥了一眼卢克莱修,现在比较重要的是,该怎么跟艾莉西亚解释眼前这个男人的事情,她想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头疼,不,果然还是先告知爱丽雅领主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时,卢克莱修的目光转向窗外,接着,他用一种近乎轻飘飘的、仿佛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为了让我们得以离开,我开启了斯提克斯的门扉。无数的尸骸与怪物,正在涌入你们的世界。在地底经历了数百年的恐怖折磨,如今终于能够重见天日,此刻他们的疯狂可以想见。此刻,恐怕整个终望堡,都已在亡者的狂潮中沦陷了。” 艾蕾娜猛地睁大眼睛。她愣在那里,如遭雷击。接着,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她的身体几乎先一步于头脑反应,双手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掌心。 什么……他在说什么? ——终望堡恐怕已经沦陷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雷恩大叔、独眼军官,还有那些与她并肩作战、高呼着她名字的士兵们……他们很可能已经……那场他们拼尽全力才赢来的、充满希望的胜利,此刻看来,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愚蠢的笑话,冷眼嘲笑着她的愚蠢与轻信。 眼前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披着美丽皮囊的恶鬼。直到此刻,她方才确信。 而正是她自己,将这位亡灵之主、巫妖凯利弗斯手下的大将,带回了人间!正是因为她的选择,才导致了终望堡的覆灭!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前这个男人,竟然用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来叙述这场由他一手制造的灾难。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更让她觉得无比地愤怒。艾蕾娜感到恨意滔天,然而她最无法原谅的还是她自己,她竟然会轻信这样一个存在,仅仅因为他无害的外表和温和的言辞,就让她不禁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巫妖王手下最令人恐惧的爪牙、掌握着数以千万计的恐怖军团的“亡灵之主”,卢克莱修! 她无比地痛恨自己,竟因为那份对生存的渴望,而轻易地被他蛊惑。 卢克莱修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了此刻她心中的悔恨与挣扎。他低垂着眸子,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口气,缓缓开口:“你一定很恨我,同时也憎恨你自己,不是吗?” “你没有告诉过我会变成这样!”艾蕾娜终于失控地大喊出来。 “如果我说了,你就不会愿意与我合作。”卢克莱修坦然承认,“没错,我故意向你隐瞒了。你在不清楚代价的情况下孤注一掷,押下了全部的筹码,用终望堡那些人们的死,换来了我们二人的生——而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局面。” 艾蕾娜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要把眼前这副伪善的美丽皮囊灼烧殆尽。 卢克莱修似乎很满意她那充满憎恨的眼神,他缓缓地站起身,向她走近一步,用一种充满诱惑的、梦呓般的语调轻声说道:“你想杀死我吗?现在你眼前的,只是一具由幻术构成的躯壳,如果你破坏它,我的灵魂就会随风而去,从这些……我的罪孽……我的痛苦之中解脱。” “你这是在……求死?”一瞬间,艾蕾娜感到难以置信,很快又冷静下来,怀疑这是不是卢克莱修的又一个新的把戏,只不过为了愚弄她而已。 “开什么玩笑,”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吗?现在又要求死?少捉弄人!” “没错,我想重新成为一个活人。”卢克莱修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个他睽违已久的世界,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微笑,“而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可以作为一个‘活人’死去了。” 他垂下手臂,红宝石般的眼眸重新聚焦在艾蕾娜身上,语气又变得无比诚恳。 “我作为凯利弗斯的仆人,用我那可悲的亡灵法术,夺去过数以万计的生命,是与整个世界的善良生灵都不共戴天的仇敌。难道你想错过这个手刃我、亡灵之主卢克莱修,这个千古罪人的机会吗?” 卢克莱修的挑衅,如同最后一滴滚油,彻底点燃了艾蕾娜心中早已失控的怒火。终望堡的火光、士兵们的惨叫、艾莉西亚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这些画面从她眼前闪过,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无法抑制的仇恨。她不再思考,不再犹豫。 她猛地抽出匕首,一个箭步上前,附着了法术的冰冷刀锋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他的胸膛。而她拔出匕首的瞬间,卢克莱修的身体、那具由幻术与生息构筑的完美躯壳,随即渐渐剥落、溶解,化成了万千点金色的尘埃,悄然消散在了空气中。一缕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魂魄,自尘埃中升起,即将彻底消散。 卢克莱修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微笑。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愿三主神的祝福与你相伴。” 这是他最后的话语,几乎像是一声轻叹。 当卢克莱修的身体完全消失不见时,艾蕾娜眼中的怒火也随之褪去。 她看着那缕即将消散的、无助的灵魂之光,电光石火间,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了莉莉丝赠予的那个黄金挂坠,口中吟唱起一段她曾在家乡习得的古老的精灵咒文。挂坠在她手中大放光明,产生一股柔和的吸力,将卢克莱修那即将消散的灵魂,整个吸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卢克莱修的惊讶溢于言表。 “看来,你的愿望是落空了,亡灵之主。”艾蕾娜握紧挂坠,对着它冷冷地说,“我用这个魔法挂坠收集了你的灵魂,所以它现在不会消散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挂坠中传来卢克莱修的声音,“我是一个注定将死的罪人。如果你真的怜悯我……那就更应该杀了我。” “你真的认为,单凭一死就能将你的罪行偿清吗?”艾蕾娜尖刻地反问道。 挂坠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响起:“……我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带着我的累累罪行,以不光彩的方式苟活着,这对我而言是一种耻辱。我作为这副身躯的奴隶已经太久,几乎忘了‘活着’是何种滋味。死亡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至少远没有活着痛苦。我想以一个活人的身份死去,让我的罪恶与我的存在本身一起消散……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你求死并非为了赎罪,”艾蕾娜一针见血地指出,“而是你羞于活着,不敢直面你自身的罪恶。你这个懦夫!” 挂坠中传来一声带着苦涩的轻笑。 “说得好。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的伶牙俐齿,艾蕾娜。” “承蒙夸奖。”艾蕾娜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温度,“现在还想死吗,亡灵之主,嗯?” “……嗯。”他的声音再次变得疲惫,“你说得对。我甚至无法面对我自己……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唯有死亡,才能……”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失望了。”艾蕾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不但伶牙俐齿,还很傲慢无礼。你的请求,我拒绝。我把你带出斯提克斯,所以我救过你,从现在起,你的命运就由我来决定。” 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挂坠盒,不再去听卢克莱修的请求。 第16章 第十六章 陷落 轰——! 这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让她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她所在的房间,其外侧的墙壁,竟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瞬间摧毁!坚硬的石块如同纸片般炸裂开来,混合着滚滚的浓烟与呛人的尘土,向房间内部席卷。艾蕾娜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分崩离析。 这股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性的冲击,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她那混沌的意识。她猛然想起了卢克莱修所说的事情——终望堡已经沦陷了。 她看着眼前那巨大的、正呼啸着灌入狂风的墙壁破口,以及下方那片火光冲天的战场,立刻明白,这里已经没有一寸安全之地。房门早已被坍塌的碎石堵死,唯一的出路,就是跳下去。 艾蕾娜没有丝毫犹豫。她口中迅速吟唱起简短的咒文,一股轻柔的魔力包裹住她的身体。她纵身一跃,从那摇摇欲坠的房间缺口中跳出,身体并没有下坠,而是在法术的作用下,轻盈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借着这片刻的滞空,她终于看清了终望堡此刻的全貌。 这再也不是一座坚固的要塞,而是一片燃烧的地狱。无数的尸骸与怪物,如同黑色的潮水,早已冲垮了外围的防线,正从堡垒的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昔日庄严的建筑,如今正燃烧着熊熊烈火,黑烟直冲天际。她能看到,在堡垒的各个角落,都有零星的、被分割包围的士兵,在做着最后的、绝望的抵抗。 唯一尚未被这死亡的潮汐彻底淹没的地方,就是堡垒后方码头的方向。那里,一支残余的部队,正围绕着几艘准备离港的船只,结成最后的防御阵型。而在那道由盾牌和刀剑组成的、摇摇欲坠的防线中,一团格外耀眼的、金红色的火焰,正顽强地爆裂、燃烧着。 是艾莉西亚! 艾蕾娜心中一紧,立刻控制着飞行的法术,如同一只敏捷的雨燕,冒着空中呼啸的乱箭与碎石,径直向着码头的方向飞去。 她稳稳地落在艾莉西亚身边,反手发出一道净化的光矢,将一只试图偷袭的食尸鬼化为灰烬。 “艾蕾娜!”艾莉西亚看到她,又惊又喜。 两人重逢的瞬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有一个饱含着决心的眼神交错。艾蕾娜立刻加入了战斗,与挚友、以及独眼军官和雷恩大叔带领的残余部队,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拼死掩护着幸存者们向码头撤退。那里,停靠着她们来时乘坐的那艘船,以及另外几艘小型战舰,是他们离开这座死亡之岛的唯一希望。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士兵们浴血厮杀,用泛着微光的武器一次次地将亡灵砍倒,但更多的怪物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名士兵的盾牌被巨力砸碎,他本人被一只如同巨猿的怪物撕成了两半;另一名士兵则被几只行动迅捷的食尸鬼扑倒在地,惨叫声瞬间被淹没。 “守住阵线!”独眼军官怒吼着,他用仅存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手中的战斧每一次挥舞,都能将一头腐尸的脑袋劈开。但就在这时,一头小山般的缝合巨怪,撞开了最后一重障碍,它那巨大的、由无数尸骸手臂构成的巨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狠狠砸下。 “快退!”独眼军官将离他最近的艾莉西亚猛地推开,自己则迎着那巨大的阴影,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勇猛的咆哮。他将全部的“生者之息”灌注于战斧之中,整把战斧都亮起了刺眼的光芒,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战斧掷向了巨怪的脸。 战斧命中了目标,在巨怪脸上炸开一个大洞,但那巨大的拳头,也已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所有人都因这悲壮的一幕而陷入绝望之际,一道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蓝色身影,骤然出现在了巨怪面前。 是那个一直守在爱丽雅门外的神秘护卫,德兰。 只见他手中握着两柄造型奇特的弯刀,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与那只巨大的拳头擦身而过。下一秒,缝合巨怪那粗壮的手臂上,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十道深可见骨的切口。还未等巨怪因痛苦而咆哮,那条手臂便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断裂成了无数碎块。 他的身手矫健得令人匪夷所思。没有使用任何魔法,仅仅依靠纯粹的、凡人无法企及的速度与技巧,就在尸骸大军中掀起了一场死亡的风暴。他的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挥刀,组合成一支最精确而高效的、冷酷的死亡之舞,一群又一群的怪物纷纷应声倒下。他一个人为众人殿后,竟硬生生地暂时遏制住了那势不可当的死亡狂潮。 “快!上船!!”雷恩大叔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起锚!立刻起锚!” 幸存的士兵与平民们连滚带爬地冲上了船。在强劲海风的吹拂下,船帆被瞬间扯满,几艘幸存的船只,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地驶离了那片已被死亡彻底吞噬的码头。 艾蕾娜站在船舷边,望着身后那座逐渐远去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堡垒,心中百感交集。 “等等,”艾莉西亚突然指着岸边,惊呼道,“那个救了我们的人……他没有上船!”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在混乱的码头上,德兰正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无穷无尽的尸骸大军。他从背后取下了一张黑色的长弓,冷静地开弓搭箭,几只试图追击船只的、如同石像鬼般的飞行怪物,刚一升空,便被他用精准无比的箭矢,一一从空中射落。 在确认空中再无威胁后,他随手丢开了长弓,重新拔出那对致命的弯刀,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船队。随即,他转过身,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再次冲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由怪物与尸骸组成的黑暗狂潮之中。 海风是自由的,但船上每个人的心,都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禁锢着,沉重无比。 几艘幸存的船只,在强劲的风力下,已经驶离了终望岛很远,但那座燃烧着、被黑暗吞噬的堡垒,却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个幸存者的脑海里。船上没有欢呼,只有一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偶尔被伤者因剧痛而发出的、压抑的呻吟声所打破。 船上没有军医。艾蕾娜和艾莉西亚,这两位在战斗中创造了奇迹的魔法师,此刻又主动承担起了治疗伤患的责任。她们并非职业的疗愈师,只能依靠螺旋尖塔里学到的、最基础的治愈法术,以及一些改良过的、能促进伤口愈合的“生者之息”,来尽力帮助这些在奋战中幸存下来的士兵。 她们忙得不可开交。用净化过的水清洗伤口,用微光术安抚伤者的神经,再用最耗费心神的再生法术,去尝试让那些翻卷的皮肉重新愈合。当她们的精神力消耗殆尽时,就稍作冥想,恢复片刻,然后再投入到下一位伤者的救治中。 到了下午,雷恩大叔召集了船上所有还能站得起来的人。他的额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声音沙哑而沉重。 “终望堡没了。”他环视着众人那一张张茫然、悲伤、士气低沉的脸,“但我们还活着。我们必须退守努罗,把巫妖王占领了前线要塞的消息,带回共和国。他会以终望堡为基地,下一步,就是索拉芬的内陆。” 他的话,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凝重。所有人都明白,终望堡的沦陷,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大战争的、残酷的序幕。 傍晚时分,夕阳将海面染成了一片悲壮的橘红色。艾蕾娜和艾莉西亚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位重伤员,两人筋疲力尽地靠在船舷边,分食着一块干硬的行军面包。 “我们……明明坚持了那么久。”艾莉西亚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不真实感,“可最后……还是……” 艾蕾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她。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爱丽雅领主……她为什么不在终望堡?雷恩大叔不是说,她派了很多人来这里吗?” “哦,我听一个负责联络的士兵说,”艾莉西亚喝了一口水,回答道,“就在我们登陆的前一天夜里,领主大人似乎是接到了一份十万火急的密报,所以就提前动身,赶回努罗去了。” 艾蕾娜的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蹊跷之感。前一夜接到急报,第二天终望堡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足以让其彻底沦陷的总攻。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她看着身边好友那因疲惫而毫无防备的侧脸,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份疑虑,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夜晚,她一个人躺在狭窄的吊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白天的战斗、独眼军官的牺牲、德兰——为了让他们安全撤退,他一个人留在终望堡,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还有卢克莱修的事情,以及爱丽雅那恰到好处的“提前离开”……所有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地回放。 她感到胸口烦闷,索性起身,悄悄地来到了甲板上。 夜色下的海面,风平浪静,月光如同一匹银色的绸缎,温柔地铺满了整个海面,已经完全看不到终望堡那不祥的火光了。白天的惨烈与喧嚣,仿佛都已被这片静谧的大海所完全治。 艾蕾娜靠在船舷上,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着她的脸颊,试图让自己的思绪也变得和这片海面一样平静。 就在这时,她感到胸口处,那枚被她贴身收藏的黄金挂坠,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却无法忽视的震动。 她立刻将它取了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那枚黄金挂坠盒,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盒身也在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轻轻震颤着。 是卢克莱修。他似乎有话要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亡灵的过往 甲板上没有别人,于是艾蕾娜打开了挂坠盒。 “白天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卢克莱修的声音从挂坠中传了出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即用一种带着自嘲的、试探性的语气问道:“目睹了终望堡那样的惨状之后,你确定还要放任造成这一切的我继续活下去吗?” “没错,你必须活下来。”艾蕾娜的回答平静得甚至有些冷酷,“不过你最好搞清楚,我救你,并非出于怜悯。你身为巫妖身边几十年的仆人,应该对他了如指掌。我需要的,只是你所掌握的那些关于他的信息,仅此而已。” 挂坠中的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卢克莱修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再没有任何试探,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自嘲般的坦然。 “我明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将知无不言。” “很好。”艾蕾娜点了点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巫妖凯利弗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卢克莱修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令他极度不快的东西,“他是一个邪恶而又恐怖的生物,你不能用任何常理去解释他的存在。” “从外貌上,他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卢克莱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栗,“他的美丽……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生灵的,那是一种怪异的、令人感到生理不适却忍不住沉迷其中的美丽。而他的法术,更是强大到几乎无解。他似乎对简单的物理上的毁灭不感兴趣,他以折磨他人为乐,享受着将人的希望、尊严与理智,一点点彻底碾碎的过程。” 艾蕾娜的心沉了下去。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她追问道。 “目的……”卢克莱修思考了片刻,“即便作为他几十年的仆从,我也时常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无法用常理去揣测他的思维,但从他近期的行动来看,他似乎想要染指阿尔诺地区,随后以此为根基,在整片大陆上,建立起他的邪恶统治。” “那你呢?卢克莱修,”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成为他的仆人?” 挂坠中的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当他再次开口时,那声音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用一种近似于疲倦的语气继续接下来的这些话: “在很久以前,我也曾像你一样,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个挑战邪恶的英雄。” 他顿了顿,似乎是一瞬之间,他迷失在了那些早已漫漶不清的记忆里。“那是在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凯利弗斯刚刚崛起,阿尔诺地区的诸侯们忙着互相征伐,只有螺旋尖塔敏锐地意识到了这股方兴未艾的邪恶力量。当时的我……还只是螺旋尖塔里的一名学徒,只有十七岁。” “螺旋尖塔?”艾蕾娜失声惊呼,“你……你也来自螺旋尖塔?” 想不到,这个与她缘分匪浅的亡灵之主,竟然是与自己相隔了半个多世纪的“同学”。 “是啊,”卢克莱修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怀念的温柔,“那时候的烦恼,对于我而言,大概就是如何在一个已经定型的法术模型里,再多塞进一个能引发连锁反应的符文,仅仅是为了在下一次的魔法对决中,胜过伊利亚斯那个家伙——毕竟我们已经在每门课程的期末成绩里都拿了A,似乎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比的了。(“全A?!你且在这个盒子里不要动弹,下次帮我代考!!”)哈哈哈,当时的教授们也总是说我们是百年一遇的魔法天才呢……我们甚至会偷偷溜进**区,去研究那些最艰深复杂的古代咒语,然后互相竞争,看谁能先把它改良成功。” 艾蕾娜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想起自己在终望堡的时候,只是凭着直觉将“生者之息”融入咒语,便已觉得是了不得的创举。而卢克莱修和他的同伴,在七十多年前,竟然已经将“改编咒语”本身,当成了彼此竞争的游戏。这种天赋上的巨大鸿沟,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那点小小的成就,在他们面前,简直就像孩童的过家家。 “当时,”卢克莱修继续说道,“螺旋尖塔决定组织一支远征队,去征讨刚刚崭露头角的巫妖王。而我们几个,自然是被寄予厚望的人选。 我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是瑟拉。她是一位扎着红色发辫的淑女,比我和伊利亚斯大两岁,总是像一位真正的姐姐那样,照顾着我们这两个总爱惹是生非的家伙。伊利亚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永远的对手。还有芬恩,一位沉默寡言的木精灵,他箭无虚发。最后是□□,一个高大的人类佣兵,他总是吹嘘自己能喝干一整桶麦酒,在他讲的那些冒险故事里,他总是第一个把敌人打倒。他很吵闹,但你永远可以把后背交给他。 说来讽刺……现在想起来,他们的脸,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就连名字,有时候也会一时想不起来。然而可悲的是,我却无比清晰地记得他们最后的样子……那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的样子。那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噩梦。 我们当时的远征,顺利得不可思议。巫妖的城堡外,那些魔法生物对我们而言构不成任何威胁。我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就见到了凯利弗斯本人。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最恶毒的梦魇。 他只是动了动手指,我们就感到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空气变得像岩石一样沉重,我们被死死地禁锢在原地,连调动一丝魔力都做不到。他为了折磨我们,为我准备了一场最残酷的游戏。 他微笑着,让我从瑟拉和□□之间,选择一个活下来。我拒绝选择,我嘶吼着,咒骂着。他便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然后他说,既然你不选,那我就替你选吧。于是,瑟拉……就在我面前,被他用一种我闻所未闻的法术,从内到外地活活烧成了灰烬。而□□,那个强壮的佣兵,则是在一阵阵肌肉撕裂的惨叫声中,被自己的力量撑爆了身体,化作了一滩无法分辨的血肉…… 当队伍只剩下我、伊利亚斯和芬恩时,在目睹了之前那些骇人听闻的酷刑后,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凯利弗斯再一次让我选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选的,我只记得,芬恩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只有精灵面对死亡时的平静。然后,他身上所有的箭,都从箭筒中飞出,调转方向,将他自己,一箭一箭地,活活钉死在了墙壁上…… 最后,只剩下我和伊利亚斯了。他的左眼,已经被巫妖的法术所灼瞎,鲜血还在往下流。我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涕泗横流地乞求凯利弗斯,求他放过我们。然而,他却微笑着对我说,‘可以啊。如果你现在动手,杀死你最后这位同伴,我就放过你。’” 挂坠中的声音,开始因为极度的痛苦而颤抖。 “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死去……我看着伊利亚斯,他却笑了,用他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我,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就好像我们还在螺旋尖塔的课堂上争强斗狠的语气对我说: ‘你这笨蛋,还在犹豫什么,快点下手啊。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那个怪物手里要好。’ ‘而且,你得活下去,卢克莱修。你要活着,为我们报仇。’ 我不想死……但是我不想死……那时候我甚至没法理解伊利亚斯在说什么……我不想像那样被巫妖王杀死,用那么恐怖的方式!那时候的我,完全被自己的恐惧吞噬了。我举起手,吟唱出了一段我和伊利亚斯一起创造的、原本是用来防御的咒语,‘光荣壁垒’。但在最后一刻,我扭曲了它的构成。光没有形成壁垒,而是化作了一根无比锋利的尖刺,刺穿了他的心脏……我甚至没敢看着他,伊利亚斯…… 他倒下之后,无数只甲虫一样的、令人作呕的生物,从王座的阴影里蜂拥而出,在几分钟之内,就将伊利亚斯的遗体,连同我的最后一丝尊严,蚕食得一干二净。 然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凯利弗斯却放声大笑。他笑我竟然因为贪生怕死,就亲手杀害了自己最后的同伴。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没有杀死我,而是出于最纯粹的恶意,对我施加了不死的诅咒。他强迫我保持清醒,接着又用魔法,将我的血肉,一片一片地,从我的骨头上剜走。我不停地叫喊、不停地哭泣,直到他拔掉了我的舌头,挖走了我的声带……最后,我变成了一具没有血也没有泪的骷髅。 从那天起,我开始作为他的仆从服侍他。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让我幻化成人类的模样来取悦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我丢给那些最肮脏、最畸形的怪物。他亲自教我亡灵法术,我……很讨厌这种玩弄生命的技术,但我不敢忤逆他。很可悲的是,我甚至在这方面颇具天赋。后来,他就让我管理斯提克斯,与那些亡灵为伍;他会强迫我用最惨无人道的方式虐待那些他抓来的俘虏,然后杀死他们。一开始,我痛苦得无法忍受,我反复向他恳求,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可他每次都会大笑着对我说:‘你忘了吗?当初是你自己,像狗一样地跪在我脚边,求我不要杀了你。我才赐予了你永生不死的权利。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久而久之,我终于对一切都感到麻木了。被折磨也好,折磨他人也好……直到……你来到了斯提克斯。” 卢克莱修的故事讲完了。挂坠中,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第18章 第十八章 代价 当幸存的船队终于再次看到努罗港那熟悉的轮廓时,没有一个人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与她们离开时那个繁华喧闹、充满生机的港都不同,此刻的努罗,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的紧张气氛所笼罩。 船只缓缓靠岸。迎接他们的,并非码头工人的号子与商贩的叫卖,而是一队队顶盔贯甲、手持长戟的城防军。他们用冰冷而警惕的眼神,审视着这几艘伤痕累累的归航船。码头上,曾经堆积如山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拒马和用沙袋垒成的临时防御工事。 幸存者们沉默地走下舷梯。雷恩大叔在与一名城防军军官交接完情况后,走到了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面前。 “我要立刻去首都向议会报告终望堡沦陷的消息。”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与凝重,“努罗城现在很乱,你们多加小心。保重,孩子们。” “您也多保重,雷恩大叔。”艾蕾娜诚恳地说道。 看着雷恩大叔和幸存的船员们被军队接管、匆匆离去的背影,艾蕾娜和艾莉西亚感到一阵茫然。她们跟随着人流,走进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已变得无比陌生。 战争的阴影,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努罗城都勒得喘不过气。 主干道上,曾经那些贩卖着异域香料、精美布料的店铺,此刻都大门紧闭,门板上还贴着共和国议会颁布的宵禁令和物资管制条例。市民们不再悠闲地逛街,而是行色匆匆地低头赶路,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恐惧,彼此之间甚至都很少交谈,仿佛快乐与闲聊,在这个特殊时期也成了某种奢侈品。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迈着整齐沉重的步伐,不断地从街道上走过,他们铠甲碰撞的“咔哒”声,成了这座城市唯一的、规律的节拍。空气中,闻不到食物的香气,也闻不到海风的咸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属于铁器和皮革的味道。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都被这股压抑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的、如剑一般挺拔的身影,从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定在她们面前。 德兰! 然而,他此刻的样子,却让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情况,远比“狼狈”二字所能形容的要更加糟糕。他那身原本精致的铠甲上,不仅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与划伤,胸甲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仿佛被某种巨兽利爪撕开的恐怖豁口。他的左臂上,胡乱地缠着一圈从衣物上撕下的布条,暗红色的血液正不断地从布条的缝隙中缓缓渗出,顺着他无力垂下的指尖滴落。他脸色苍白,双唇紧紧抿着,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与站姿,却依旧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般,冰冷而坚定,与平时无异,仿佛那些足以让任何壮汉倒下的伤口,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剐蹭。 “是你!”艾莉西亚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留在岸上了吗?你怎么逃出来的?还有,你……你的伤……不要紧吧……”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艾蕾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 然而,对于她们的震惊与疑问,那个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她们在讨论的,是某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艾蕾娜见状,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任何关于他自身秘密的答案。 然而,让她觉得诡异的是,他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就好像是他在这里等着她们……德兰,爱丽雅领主的护卫,和那个女人一样大搞神秘主义的家伙。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如果他在等她们,那只能是因为一件事。 “我需要见爱丽雅领主。立刻。” 德兰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微微颔首,对她的请求毫不意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简洁的语气说: “跟我来。” 德兰在前方领路,沉默不语。艾蕾娜和艾莉西亚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被军队严密把守的街道,最终,他们停在了努罗城市中心一座最为宏伟的宅邸前。这里是努罗市长的官邸,此刻却门禁森严,门口站岗的,除了城防军,还有几名明显是属于市长私人卫队的、气息更加危险的护卫。 德兰没有通报,卫兵们也仿佛认识他,直接为他们打开了大门。他领着两人穿过奢华却又空无一人的前厅与走廊,最终在一间厚重的、由桃花心木制成的书房门前停下。他推开门,侧身示意她们进去。 书房内,温暖的炉火正在壁炉里噼啪作响。爱丽雅领主正背对着她们,站在一幅巨大的阿尔诺地区地图前。她听到了开门声,缓缓地转过身。 她那被兜帽阴影笼罩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目光扫过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德兰,又看了看同样精疲力竭的艾蕾娜和艾莉西亚,语气却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评论今天的天气。 “下午好,诸位。” “爱丽雅领主,”艾蕾娜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因激动和迫切而带着一丝颤抖,“我有万分紧急的事,希望能与您单独谈谈。” 爱丽雅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满脸困惑的艾莉西亚,最终,她微微颔首。德兰会意,立刻带着艾莉西亚退出了书房,并为她们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当书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那份寂静,仿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艾蕾娜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她走到桌前,将那枚金色的挂坠盒,轻轻地放在了爱丽雅面前。“我需要您的帮助,爱丽雅领主。” 爱丽雅的视线,从地图上缓缓移开,落在了那枚小巧的挂坠盒上。她没有碰它,兜帽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莉莉丝的东西,此刻里面正关着某人的灵魂。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艾蕾娜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斯提克斯的遭遇,以及卢克莱修最后的请求,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一遍。说完,她抬起头,直视着那片深邃的阴影,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您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爱丽雅领主。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为他的灵魂,重塑一具可以承载他的肉身。” 爱丽雅终于站起身,缓缓地踱步到她面前。她那深邃的、隐藏在兜帽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艾蕾娜的灵魂。 “为一个死去的亡灵之主,重塑一副活人的躯壳……艾蕾娜,你可知道,你在请求的是什么?这是对生死法则最彻底的亵渎,是早已被螺旋尖塔列为最高禁忌的巫术。”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艾蕾娜的神经。她似乎很享受看到艾蕾娜脸上那因震惊和紧张而绷紧的表情。兜帽下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不过,”爱丽雅的语气一转,“所谓的‘禁忌’,通常只是为那些能力不足的庸人们所设下的界限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继续说道:“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我当然有办法。但这需要付出代价,一个非常、非常高昂的代价。你能够接受吗?” “我接受。”艾蕾娜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无论代价是什么。” “很好。”爱丽雅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那就先记在你的账上吧。至于这笔债,我究竟要用它来换取什么……不必着急,等到时机成熟时,我会亲自来向你收取的。” 艾蕾娜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未知的、悬而未决的代价,远比任何明码标价的交易,都更令人感到不安。但她别无选择。 “我答应您。”她郑重地说道。 第19章 第十九章 巫术 爱丽雅似乎对艾蕾娜那混杂着决绝与不安的眼神十分满意。她没有再多言,只是用一个简单的手势,示意艾蕾娜跟上。 她领着艾蕾娜,穿过市长宅邸那条挂满了华美油画的长廊,最终停在了一面没有任何装饰的、由整块黑曜石构成的墙壁前。爱丽雅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地按在石壁上,口中吟唱起一段简短而古老的咒文。随着她的吟唱,坚硬的石壁,竟如同融化的蜡烛一般,无声无息地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深邃的螺旋阶梯。 “跟上。”爱丽雅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们走下阶梯,来到了一处远比市长书房更加古老、也更加空旷的圆形密室。密室的地面上,用银粉和朱砂,刻画着一圈圈艾蕾娜从未见过的、结构极其复杂的魔法阵。 爱丽雅走到了魔法阵的中央,她示意艾蕾娜将那个囚禁着卢克莱修灵魂的挂坠,放置在法阵中心的一个小小的石台上。 “站远一点,学徒。”爱丽雅说,“接下来的景象,或许会超出你的认知。稳住心神,不要让你的恐惧干扰到仪式。” 艾蕾娜依言照做,退到了密室的边缘。 爱丽雅缓缓地抬起双手,她那隐藏在兜帽下的声音,开始吟唱起一种艾蕾娜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扭曲韵律的古老语言。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咒文,更像是在模仿某种远古之物的、充满了原始力量的嘶吼。 随着她的吟唱,整个密室的空气都开始震动。地面上那由银粉和朱砂构成的法阵,一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艾蕾娜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密室中央的空气,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剧烈地扭曲、折叠。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声响,一道巨大的“裂口”,被硬生生地撕扯了出来! 那裂口之中,并非艾蕾娜所能想象的任何景象。那里没有星辰,没有虚空,只有一片不断翻滚、变幻的、由非人之物构成的混沌。无数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带着不祥意味的色彩,在其中互相纠缠、吞噬。仅仅是注视着那片混沌,就让艾蕾娜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污染、被同化。 紧接着,一股浓厚的、如同实质般的黑色浓雾,猛地从那道空间的裂口中喷涌而出! 在黑雾涌出的瞬间,一种深入骨髓的、并非源于物理层面的冰冷,攫住了艾蕾娜。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绝对的“非生命”的恐惧。紧接着,无数细碎的、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与哀嚎,开始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仿佛那黑雾本身,就是由亿万个备受折磨的灵魂所构成。 艾蕾娜下意识地想要吟唱咒语,在自己身前撑开一道最简单的防御屏障,来隔绝这令人发疯的声音。然而,她惊骇地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魔力联系,竟被那黑雾散发出的气息,彻底切断了!她就像一个突然失去听力的乐师,再也无法感知到空气中那些熟悉的、跃动的魔力音符。她与自己的力量之间,仿佛隔上了一层厚重而又坚韧的壁垒。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如同活物般的黑雾,将爱丽雅的身影彻底吞没。雾气在密室中央缓缓地蠕动、翻滚,浓稠得如同墨汁,其中似乎有无数更加深沉的、无法名状的影子在其中穿梭、游弋。就在这时,一声格外凄厉、格外清晰的、不属于爱丽雅的尖叫,从浓雾的最深处传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仿佛正在经历着世界上最可怕的酷刑。 艾蕾娜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此刻,她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已升华为一种最纯粹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与恐惧。 “巫术”,艾蕾娜曾经在一些足够古老的典籍里看到过这个词汇,指的是一些远古时代的魔法,艾蕾娜一直以为,它仅存在于传说中,是如今早已失落的技术。巫术与魔法在本质上其实并不相同,魔法利用的是魔法师个人的精神力量,将其转化为外在的能量;而巫术,则是通过某些方式,与神灵或魔鬼进行交易,从而得以使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普通人和鬼神,其力量的差距可谓是天差地别。同样的,魔法和巫术,其威力也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正在艾蕾娜眼前发生的,毫无疑问,就是“巫术”! 爱丽雅,谜团重重的洛德嘉领主、螺旋尖塔的首席顾问,在艾蕾娜面前,展现出了其可怖实力的冰山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黑雾开始缓缓地向那道逐渐缩小的空间裂口中退去。 当最后一缕黑雾也被吸回裂口,整个密室重归平静时,爱丽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魔法阵的中央。 而在她身边,静静地躺着一具崭新的、拥有着完美血肉的、属于卢克莱修的年轻男性躯体。 爱丽雅的长袍边缘,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抹刺眼的、殷红的血迹。她似乎略有些疲惫,但隐藏在兜帽下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仪式完成了。放出他的灵魂,艾蕾娜。”她说。 艾蕾娜走到石台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枚黄金挂坠盒。 一缕几乎透明的、如同月光般柔和的灵魂之光,从挂坠中缓缓升起。跟随着爱丽雅的引导,那缕光芒顺从地融入了那具崭新的身体之中。 当灵魂与□□彻底结合的瞬间,那具原本毫无生气的躯体,猛地吸入了第一口属于生者的空气。他的胸膛开始有了平稳的起伏,苍白的皮肤下,也泛起了健康的血色。他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 他看起来甚至比艾蕾娜初见他时,那副由幻术构成的样貌还要来得更加俊美。他的身形似乎比之前更高挑、颀长,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洗去了所有属于亡者之地的阴霾,只剩下清澈的、如重获新生般的光彩。 卢克莱修缓缓地坐起身,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自己这双拥有血肉和温度的双手。随后,他站了起来,走到艾蕾娜面前,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对她说道:“谢谢你,艾蕾娜。我欠你一条命。如果没有你,我应该会在幽暗的地底,永生永世地受着折磨,直到灵魂消散的那一天。就像你说的,你救过我,现在我的命是你的了。今后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将毫无怨言。” “卢克莱修……” 艾蕾娜还在思考着如何措辞,然而爱丽雅冷不丁地打断了他们:“有一点请容我说明一下。这具身体在各方面都与凡人无异,大约能维持一百年左右的时间。” 卢克莱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百年的时间……对于永恒而言,不过是须臾一瞬。” “什么?刚刚还在寻死觅活的家伙,现在竟然奢望着永生!卢克莱修,你这家伙是否有点太贪心了!”艾蕾娜忍不住打趣道。 卢克莱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的,我很贪心。就在刚刚,我改变主意了,”他凝视着艾蕾娜,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映出了她不朽的身影,他的语气无比认真,“现在的我只想尽可能久地活下去。因为你,艾蕾娜,你是永生不死的。” “我想,我得让你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了。”爱丽雅再次打断了他们。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艾蕾娜手中的那枚黄金挂坠,艾蕾娜注意到,在她的兜帽阴影下,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近乎遥远的,如同追忆般的神色。 “不过在我走之前,艾蕾娜,”爱丽雅转向她,“可以把那个挂坠给我吗?我猜,这是莉莉丝给你的,让你用来抵御卢克莱修的。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身体,这东西对你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了。” 艾蕾娜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毕竟是爱丽雅为卢克莱修塑造了新的□□,这个要求似乎也并不过分。 “请拿去吧,领主大人。” 爱丽雅从她手中接过了挂坠盒,紧紧地攥在手里。她低头看着手中一寸见方的物什,没有打开它,兜帽之下的脸上看不清表情。随即,她转过身。 格洛利……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艾蕾娜好像听到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出了那个名字。 但那如叹息般的话语,也随着她的身影一起,悄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20章 第二十章 新生 密室里只剩下艾蕾娜与卢克莱修两人。 “我们……去庭院走走吧。”卢克莱修轻声提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这具新身体所能感受到的,与斯提克斯里的浑浊气味截然不同的新鲜空气,“我想……感受一下风。” 艾蕾娜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了宅邸后方一处被高墙环绕的静谧庭院。 夜色已深,这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晚风吹过花木枝叶时,发出的轻柔的“沙沙”声,以及远处角落里,几只不知名的夜虫在低声吟唱。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如同细腻的银粉,薄薄地铺满了整个庭院。月光下,盛开的白色蔷薇,花瓣如同被丝绒包裹着,边缘泛出柔和的银光;一丛丛的夜来香,正悄然吐露着芬芳,那股清甜而幽雅的香气,在寂静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庭院中央,一座小小的大理石喷泉,正不知疲倦地向上涌出细细的水流,在月光下折射出点点碎钻般的光芒,落入池中,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这片刻的美丽与宁静,是如此的不真实,却又如此地令人着迷,让二人从紧张的战事,以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令人疲惫的事情中,暂时获得了能够稍事喘息的机会。 “谢谢你,艾蕾娜。”卢克莱修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再看艾蕾娜,而是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谢谢你没有让我彻底消失。在那个挂坠里,听完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才意识到,就那样轻易地死去,不过是懦夫的逃避罢了。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或许无论我多么努力弥补,都无法偿清我犯下的罪恶。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心安理得的死去的资格。我必须要继续痛苦下去,挣扎下去,面对我所做的一切,以及,再一次去面对他——凯利弗斯。我必须要杀死他,为了我的同伴报仇,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收回前言,卢克莱修。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个懦夫。”艾蕾娜有些赞许地望着他,“我承认,你的遭遇让我感到十分难过。但这不代表着我会因此而原谅你。但是现在,既然我们的目标都是铲除巫妖凯利弗斯,我姑且认为,我们是利益一致的伙伴关系,这样没问题吧?” 卢克莱修莞尔一笑:“当然,荣幸之至。” “凯利弗斯的实力既然十分可怕,要对付他,我们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卢克莱修,就你了解,他到底有没有什么弱点?” “弱点……”卢克莱修苦笑了一下,“单论魔法,我认为他是无懈可击的。他的力量体系与我们所知的任何魔法都不同,更像是一种……规则本身。他最擅长的法术,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篡改生命’。让人类长出昆虫的体节,或是让动物扭曲成人类的面目,只要他愿意,他挥挥手就能够做到。至于其他魔法,他会用到的大多也是与破坏和杀伤相关的。不过,无论是何种法术,他从不使用咒语,我也从未见过他使用任何已知的术式,大部分时候,他只是随心所欲地创造魔法、扭曲事物。他的力量是如此奇诡,至少,我从未见过有谁能在魔法上与他抗衡。” 但是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是爱丽雅的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种法术。不,那应该称之为‘巫术’。撕裂空间,从一片混沌中直接攫取物质与能量……这种事,已经超出了魔法的范畴。从某种意义上,和凯利弗斯的术式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你的意思是,爱丽雅领主,或许有能力与他一战?”艾蕾娜追问道。 “或许吧。”卢克莱修说,“但问题是,这位深不可测的大魔法师,她的意图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从刚才的表现来看,终望堡沦陷,她似乎并不意外。她提前一天离开了终望堡,会不会是对此事早有知晓?她在表面上维持着一种亲近巫妖王的立场,暗地里,又在支持你们这些势力与他抗衡,然而她却故意把你送到我的面前……她的这些行为互相抵牾,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实话说,凯利弗斯曾经对我提到过她,但是就连他也仍在刺探爱丽雅的态度。” “等一下,”艾蕾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细节,“什么叫‘故意把我送到你面前’?” 卢克莱修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在你击退亡灵大军,因为精神力透支而昏倒后,是爱丽雅为你进行的治疗,对吗?以她的实力,不可能没有发现,我当时已经在你的灵魂中,植入了一枚用以操控你的‘邪念’。但她什么也没做,对此视而不见,就好像……她是故意要让我的计划成功一样。但是,如果我真的对你心怀恶意,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这些事,到底有多少在她的算计之内……我已经搞不明白了。” 艾蕾娜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她想起爱丽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如果卢克莱修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之后经历的一切——艾莉西亚的死、渎神的祈祷、被拖入冥府——这些事,全都是在爱丽雅的默许之下发生的。这个认知,比面对巫妖王的恐怖威压,更让她感到恐惧。 “我也不明白。”她艰难地开口,将话题引向另一个同样充满谜团的方向,“而且,关于她的年龄……我在终望堡的图书馆里,查到了一段一百多年前的史料,上面记载着帮助某位英雄建立新墨尔加帝国的洛德嘉领主,也叫爱丽雅。” “那应该就是她本人了。”卢克莱修的回答,证实了艾蕾娜最不敢相信的那个猜想,“七十多年前,在我还是螺旋尖塔的学徒时,她就已经是尖塔的首席顾问了。” “等下!”艾蕾娜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她那时候就是螺旋尖塔的首席顾问了?那么……你当时参加的那支远征队……是螺旋尖塔筹建的,没错吧?” 卢克莱修的身体,似乎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么一想……尽管不知道她有没有直接参与决策,但作为首席顾问,她必然知道这件事的全部细节。” 这背后所蕴含的信息量,让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莉莉丝呢?”艾蕾娜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你对她了解多少?” “不熟悉。”卢克莱修摇了摇头,“我们仅仅是同事关系,平时很少见面,也几乎没有一起共事过。但我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她的情况……她是凯利弗斯的‘妾’。”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虽然我不明白这个身份的确切含义,但按照凯利弗斯那残忍扭曲的作风,想必莉莉丝的处境,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某种意义上,她和我一样,都不过是凯利弗斯可以随心所欲对待的奴隶和……工具罢了。” 艾蕾娜还想再问些什么,庭院的另一头,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清脆的声音。 “艾蕾娜!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咦?” 艾莉西亚的身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从月光下的拱门处跑了过来。当她看到站在艾蕾娜身边的、那个她从未见过的俊美男人时,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在艾蕾娜和卢克莱修之间来回打量,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个促狭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她拖长了语调,“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了?这位是……?” 艾蕾娜的脸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她看着艾莉西亚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又看了看身旁正礼貌地、带着一丝探询的目光望着艾莉西亚的卢克莱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好,艾莉西亚小姐。”卢克莱修见艾蕾娜没有说话,便主动用他那一贯温和有礼的语气,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我是卢克莱修。” 艾莉西亚那揶揄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正传来一阵阵幻痛。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恐惧,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俊美得如同神祇般的男人。 “卢克莱修……那个……亡灵之主?” 艾蕾娜看着挚友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无辜的卢克莱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呃,”她有些无措地开口,“这个……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