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王女-金盏花之心》 第1章 枯萎之花 烈日炎炎,雪白的穹顶在阳光下炫起耀目的流光。 那是一团灿烂的纯金色,一片片金箔整齐地粘合在一起,拼凑出众生向大母神献上花束的浮雕。 什么建筑能够容纳如此繁丽的彩绘长卷?尤其是在这河谷与密林之间。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颇大、形制宏伟至极的三层宫殿,于此时此刻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它属于尊贵的安雅-安德拉之妻,黄金之国的智慧之花,被称为“盖亚的爱女”的安琪-埃莉诺。 伟大的王是如此爱恋她尊贵的妻子,为她在风景优美、土地肥沃的河谷平原间铸就这座黄金之屋。 提起这件事,每位黄金之国的子民都会骄傲地挺起胸膛,那是她们为她们的皇室、神明的代行者所能做到的极致回报,是彼此间敬与爱的牵绊。 簌簌,簌簌。 起风了。一阵凉风掠过碧油油的阔叶树,它穿透珍珠帘幕,落在仆从摇曳的羽扇边缘,化作轻柔又无力的叹息。 “咳、咳咳。”躺在长榻上的埃莉诺蹙起眉毛轻咳两声。 她身旁执扇的仆从连忙停下手腕,俯身挽起主人的胳膊。卧房中两位宝石叮当的美人则伶俐地捧来装满温水的金盆与干爽的细绒毛巾 “......”埃莉诺有些虚弱地直起身体,任由仆人与美人们帮她擦拭脸颊、双手还有汗湿的脖颈。 等美人们踏着小碎步离开卧室后,她才拍拍贴身侍从的手,轻声说:“把-把账本-第三商队的新账本拿来给我看看,再把胡朵拉叫来,咳咳。” “是。”王后最信赖的贵侍-珊瑚弯了弯腰。 她近乎无声地掠过回廊,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就用香木盘子端来了账本,身后还跟着王与王后共同的臂膀和钱袋子胡朵拉。 那是一位银发苍苍的女士,总是严肃地板着脸,嘴角挂着两条深刻的细纹。 胡朵拉为王后展开账本,一页一页地缓缓翻动——上面的文字格式与承载文字的纸张本身亦是王后与贤人们的馈赠。 埃莉诺强打精神听完了最关键的部分,摆摆手说:“剩下的你看着办吧,可以和朱莉她们商量商量,咳咳,我-” 她说到一半顿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我-我在我什么呢? 埃莉诺靠着靠枕瘫软在长榻中央。 她身后的置物架上摆放着黄金与宝石打造的绝美后冠。 它就放在哪里,端庄又沉重,除了用丝绸小心擦拭的仆人,没有人敢于染指。 她抬起眼帘看向宽阔的窗户,这层窗纱按照故国的风格制作。两边还用双面刺绣绣出她童年时的小夜莺。 窗纱在风中震颤,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双手撩开它,然后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朝她粲然一笑。 可惜并没有。 梦境里那个蜜色肌肤,身姿矫健,总是用一双明亮又深情的眼睛凝望她的少女已然随梦而散。窗纱毕竟只是窗纱,被金色的钉子牢牢镶嵌在窗棂之上。 埃莉诺在暖风中打了个冷颤,这个微小的动作制止了仆人们的举动:她们正为她打开窗户,想让王后欣赏窗外的风景,可现在...? 卧室内的众人构成了一副唯美的静止画,每个人的姿态都慢悠悠地悬停在原处,等待画面中心的女主人按下播放键。 “哈哈,哈哈哈~” 在埃莉诺开口前,窗外忽然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当王后的目光再度挪向窗台,仆从便轻巧地拉开窗户,让外界的景色扑入眼帘—— 湖泊散发出粼粼波光,草地仿佛晕染过的细羊绒,摇曳着可喜的碧色。 草地上点缀着紫色与金色的六瓣花,那些小“野花”是王特意命花匠为王后移栽过来的,每一丛每一朵都如星落天幕般可爱,带着动人的韵律感。 一群身穿各色长裙的少女正在草地上追逐彩球,她们的动作比小鹿还要敏捷,在炽热的阳光下也不见丝毫疲沓。 “...这个时候踢球?”埃莉诺抬起手,话到嘴边却柔软下来:“哎。你们整理整理凉亭,从地库里拿些冰掺到梅子水里,让这群小家伙先皮一会儿。梅子水大家一起喝吧。” “是。”珊瑚背后的年轻仆人弯了弯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思绪被窗外的笑声打断,埃莉诺靠着靠枕,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要说些什么了。 她遥望着美丽的少女们,轻轻抚弄胸前垂挂的金盏花吊坠。 六十六......不,六十七年。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十七个年头,而与安德拉相识已经足足五十七年了。 埃莉诺痴痴地看着窗外,仿佛又看到了明朗的少年背对阳光,在泉水中一颗颗清洗莓果,然后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可惜,那也是不可能的。 埃莉诺眼角发酸,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臂膀。 她的皮肤依然光滑,作为这个世界的“贵血者”,青春将在她们身上一直停驻,直到寿终前的第六天才会快速衰老。 然而某种东西,某种作用于精神亦或是灵魂上的要素正在快速凋零,让人能嗅到一股衰朽的味道,将她和外面那些正在玩耍的、真正的年轻人们彻底区分开来。 汇报完毕的胡朵拉并不急着离开,她安静地站在王后身边,就像一道幻影铸成的屏障。 哗哗。 窗外的嬉闹逐渐停歇,那些五颜六色的少女们在仆从的引导下走向凉亭。 而在凉亭的另一个方向,一位披着玫红色头巾的美人正与一位鹅黄色长裙的女子一起向着宫殿款款而来。 她们率领着一支数十人的队列,队列中心的仆人用推车推着一个婴儿。车中的婴儿用她壮实的小脚丫不断蹬着车子,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看到这支队伍,亭中的少女们纷纷变色:那脸色当真复杂,有嫉恨、有不甘、还有窃笑。 玫红色头巾的美人顶着她们灼灼的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在鼻腔里轻哼一声,将那些“生了王的孩子又怎样,她怎么敢和我们尊贵的安琪比”这样的嘲笑抛在脑后。 玫红头巾-新晋王妃麦丽莎聘聘婷婷地踏进宫殿。 她身后的大队人马自然不敢冲撞王后,只有鹅黄色女子与抱起婴儿的乳娘先后跟了进来。 宫殿内外的美人虽多,麦丽莎也算其中颇为显眼的一个。 她年纪不过双十,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情愫流转,嘴唇不用涂色也比蔷薇还红。 这位明艳美人到了埃莉诺面前忽然知道了进退,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跪在地上。 即便最近刚刚诞下王女又颇受宠爱,她也不敢在声望斐然的王后面前造次。 毕竟关于埃莉诺的故事早在麦丽莎出生前就在国内广为流传了。 不说别的,城郊那些磨坊都是王后下令推广的。任何有点理智的人都会避免和王后争执,免得被编写到流传后世的故事里成为愚蠢的丑角。 她狡黠地用眼角余光偷看埃莉诺。 正如大家猜想的那样,王后的健康状况似乎十分堪忧呢...... 埃莉诺动了动肩膀,仆人们立刻为她调整好靠枕。 “不用跪了,大家都站着-嗯、有座就坐、咳咳。” 王后虚弱地笑笑,还向麦丽莎身旁的鹅黄色女子-大公主安诺雅伸出手。 安诺雅并非埃莉诺所生,事实上王后并没有生育过。 王曾公开宣称只有埃莉诺的孩子才能继承王位,而她不愿意自己的王后反复生育,所以这位王女将在很久很久以后降生。 话是这么说......麦丽莎一边偷看她们,一边在心底盘算:这位尊贵的安琪真的能活到80岁吗?就算她是贵血者-有永葆青春的特殊体质,也说不定会死于一场风寒呢。 想到风寒,麦丽莎脸上的揣测忽然消失,反而泛起些羞赧的红: 就算自私如她也晓得-当年是王后带领一大群医者用名叫大蒜的野菜炼制出一种灵药,这种灵药不知道救过多少人,就连麦丽莎小时候也服用过,说不定就欠下了一条命。 呼~愿神保佑我们尊贵的安琪能长命百岁。 麦丽莎在心中真诚地祈祷:更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孕育王嗣。 撒花!在漫长的休养后我终于开文啦![撒花]大家不用担心,看我专栏全是满满的完结文~充满了创作欲! 这篇文因为世界观的原因会在作者有话说更新一些词条~每次一点点,尽量不影响大家的阅读! 安雅-帝王的代称。 安琪-王后的代称。 贵血者:据说是黄金年代-从神们的血裔。在传说故事中,因为神明的限制,她们的寿命与普通人类等同,也会受到疾病的侵袭,但她们的青春十分漫长,将会伴随一生——直到生命的最后六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枯萎之花 第2章 皲裂 埃莉诺没去在意别人灼热的目光。 她缓慢起身,挽着大公主的手来到座位上,余光朝麦丽莎友善地笑了笑。 王后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如往常一般温柔地说:“来,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别走得太急了。” 乳娘稳稳地抱着孩子向王后走去,卫兵们默然无语地守在各个地方,随时都能拔出利剑与长.枪将冒犯安琪的人当场处决。 今天是用不到那些武器的,乳娘脸上满是献宝的愉悦与骄傲。她像孩子的母亲那般弯下腰,将婴儿展示给她敬爱的安琪。 在乳娘弯腰的同时,一直盯着王后的麦丽莎也屏住了呼吸:据说王后拥有非常犀利的眼光,能一眼看穿一个人是否具有珍贵的潜质——她会赐福于我的孩子吗? 她会...选择我的孩子吗。 埃莉诺聚精会神地看向婴儿,一团紫色的虚影在婴儿的头顶凝聚。 这是她穿越而来时的馈赠,她能在集中注意力后看破一个人的真名,并从名字的颜色大概推断出那个人的“品质”。 简单来说,她能把一个人所有的天赋都量化成数值,名字的颜色则是总数相加后所在的区间。 普通人是白色,有太多缺陷的人是灰色,小有天赋的人是绿色,在某方面有较强才能的人是蓝色......这孩子是紫色,某种意义上是天才呢。 埃莉诺收回目光时恰好略过麦丽莎的视线,年轻王妃的眼睛明亮如火,燃烧着勃勃野心。 可惜...王后在心中失笑:安德拉的52个女儿里,有12个拥有紫色的姓名。 她矜持地点点头。 于是那位姑娘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回答,热切地跪到地上匍匐向前,直到被仆人们拦住才抬起手大声说:“求您赐她一个吉祥的名字,这孩子一定会非常孝顺、全心全意地敬爱您的!” 埃莉诺没有拒绝,在麦丽莎之前有许许多多母亲渴望由她来为孩子取名,就好像那是无上的荣光,她们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孩子成为她真正的女儿。 那个——能够继承安德拉一切的【王女】。 埃莉诺垂下头,乌黑的发丝一缕缕垂挂在床沿边,被仆人仔细撩起落回到衣服上。 她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就叫这孩子菲莉雅吧。” 菲莉雅-与花神同名,意为高雅之花。 王后为每位小王女都取过充满祝福之意的名字,这次也不例外。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唯有麦丽莎特别激动,好似聆听到什么动人的许诺。 她再三行礼,神情和动作卑微又窃喜。 “好了,以后好好照顾孩子吧。”埃莉诺挥挥手,侍从们无声地走到她们之间。 麦丽莎犹豫地想说些什么,可看到王后的病容,只能依依不舍地行礼离开。 ...... 玫红色头巾消失在门后,埃莉诺抬起手摸了摸安诺雅低下的头。“怎么了?” “妈妈,我-我的女儿也长大了,随时都可以来宫里陪你呀。”大公主笑眯眯地蹭蹭她的手,和小时候一样乖巧。 埃莉诺怜惜地看着她。 由于贵血者的存在,这个世界大部分国家都施行嫡幼子继承制,安诺雅作为长女地位十分尴尬。 这孩子为了保全生母-前第一王妃的性命,直到12岁都没有喝下恩赐之水,因而主动放弃了王女的身份,成为“公主”。 埃莉诺并不纠结这孩子对她有几分真心,光凭这数十年来风雨无阻的问候、撒娇与倾心侍奉,就足够让她为安诺雅摆平一些无关道德的麻烦。 “......”安诺雅久久没有回答。 她在妈妈怀里沉默许久,最后糯糯地说:“您要注意身体,我很期待小妹妹的降生。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您这边。” “嗯?”埃莉诺微微蹙眉,安诺雅的话简直是指着鼻子明说接下来会有什么让她十分不快的事情发生,而且这件事必然与安德拉有关。 她等待女儿的解答,可女儿只是咯咯傻笑,像孩子一样温顺地依偎着妈妈,讲述一些宫内外的趣事。 毫无疑问,这孩子不敢告发高高在上的母亲-不敢冒犯这个国家的至尊。 埃莉诺了然于心。 她耐心地倾听了好一会儿,拍拍安诺雅的手嘱咐道:“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别耽误吃饭。” “是,妈妈。”安诺雅笑眯眯地答应,她提着裙子走出殿门,宛如一根珠链的头颗珍珠,拖曳着随从们款款离开。 埃莉诺凝望着窗口,在大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挪开目光。 侍从适时合拢纱窗,王后的视线重新落在胡朵拉身上。 这位心腹很是自然地来到埃莉诺面前。她将右手放在心口前,用汇报重要事务的语气说道。 “我尊贵的主人,您无需担心继承人的问题。” 埃莉诺有些许恍惚:胡朵拉没有使用王后或是安琪那样的称呼,而是像过去一样称呼她为“主人”。 她记得胡朵拉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您无需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伟大的安雅只会让您的亲生女儿继承一切。 “伟大的安雅一定会尊重您的意见,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惹您不快。” ...? 这是什么意思?埃莉诺感觉自己陷在一团搅和不清的烂泥潭里:谁在惹我不快? 少女很谦卑,婴儿很可爱,女儿很孝顺,那唯一犯错的人只有...只有....... 周围的人比黑夜还要沉默。 卫兵与侍从凝固成一整幅画卷上的污渍,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但她们一定听得见胡朵拉与王后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绝对忠于埃莉诺-与安德拉。 “主人。”胡朵拉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仍然相信安雅最期待您的孩子,如若...必须选择另外一位王女,我会确保您完全拥有那个孩子。” 一层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爬上胳膊。 埃莉诺收紧双臂:好冷,简直冷到恶心。 胡朵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最信赖的心腹,统管多数商会的管家,从前会和她沟通又找到了什么农用器械、水利方向的人才的臣子,现在和只恶鬼一样商量着从另一位妈妈的肚子里夺走婴儿? 这是谁的过错? 埃莉诺抬起眼,她想瞪一眼胡朵拉,却听到一阵恶毒的声音在心底回响。 都是你的过错,埃莉诺。 如果不是你,事情一定到不了这个地步。 所有的决定都是你下的,是你在给所有人摆脸色,无端地指责她们——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够了,别说了!”埃莉诺抬起手-坚决地往下压。 “是。”胡朵拉适时收声,她恭敬而飒爽地一弯腰,后退两步等在一边。 呼...埃莉诺深深吸气,把咳嗽的念头吞咽下去。她耳朵里好像有一百只飞虫在不断鸣叫,滋滋不停。 剧烈的头疼在几分钟后才缓和一点。 她揉着额头轻声说:“把-把最近宫内外那些重要的事情拿来让我看看,明天带着我的批注去、去朝上和大家讨论。” “遵命,安琪。”胡朵拉毫不迟疑地答应,然后在摆满卷轴的桌台搬来时悄然离开。 室内的仆人也在不经意间同时换班,所有人的动作都敏捷而熟练,完美贴合着王后数年未变的日常。 埃莉诺在珊瑚的搀扶下坐到案前。 一部分卷轴只有她和安德拉才能阅览,所以仆从们不得不退避到帷幕之后,让王后吃力地解开卷轴的绳封独自翻看。 今年风调雨顺,国内主要的产粮地没有灾情。 暂时没出现闹到御前的大案...粮食的储备不太充足,毕竟安德拉总是四处征战...... 埃莉诺的笔尖在卷轴上顿了一下:要不、明年和她商量一下,宣布休生养息,拨款退役,让更多青壮年回归国内,或者在边境成家? 毕竟征服的版图越来越大,快要逼近王族所能掌握的极限,新占地的统治与□□也很重要。 千丝万缕的想法在脑海中汇聚,多年的辅政经历让埃莉诺对各项事务都有所涉猎。 很多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基本每项举措都要依赖于资源调配和基层官员......民生,一定要保证人民的生活。 她知道-被称为黄金之国的赫图雅通过战争和朝贡制度从周围掠夺了大量黄金。 这些黄金自然很昂贵、很有用,但黄金并不能直接变成粮食,瞬间填满全国人民的肚子。 但在赫图雅,安德拉的意志是绝对的。这位君王仿佛是胜利之神的化身,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积攒了巨大的能量。 何况和周围的国家比,赫图雅的生活与民不聊生不沾边。甚至因为君主的百战百胜和王后的智计百出,平民们的生活尚且饱足。 所以【说服安德拉】的想法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被海浪一卷,埋进深渊。 埃莉诺展开卷轴,对照每张卷轴上的具体事件与问询逐条批注。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事务会被提前集中到一起,用急信与快马送给安德拉。 而这位君王也将保持对王后的无比信赖,等回归后用充满爱意的吻与无限的尊敬来回报这份无私的付出。 在多年以前,埃莉诺处理这些政务时总会发自内心地微笑,她会想起安德拉的脸,想象恋人回来以后惊喜又轻松的表情。 可她现在只是机械地写完最后一个字,咔哒一声放下笔,然后慢慢合拢卷轴,用绳子缠好交给无声上前的珊瑚。 “咳呜...拿去吧,送给文书。” 今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多,可她的动作实在有些迟缓。 等一切停当后,太阳已经沉下地平线,仆从们在宫殿的每个角落都点上了不甚明亮的灯火。 埃莉诺的寝宫最为昏暗,王后昏昏沉沉地张开双臂,任由仆人们帮她更换衣物、吃饭洗漱。 这具身体从20多年前起就每况愈下,她每天吃完晚饭就必须早早入睡,不然就会心口绞痛。 再好的医者也找不出具体的原因,哪怕安德拉向全国悬赏传说中的神药也无济于事,只有乱葬岗多出几颗被砍掉的骗子脑袋。 ...... 床边的灯盏被唇瓣轻轻吹熄。 埃莉诺并没有在意前来侍疾讨好的是哪位“妹妹”,她仰躺在床上,心思混沌地浮动着。 要是有电灯和手机就好了 她暗暗思索:如果有手机的话...... 我就可以和安德拉通讯、 【“我就不会时时刻刻想起安德拉了。”】 充满恶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呼。埃莉诺轻声叹息:我真是病了太久了,变得好偏执啊,老想些无聊又刻薄的话。 沙沙。 四周的床帏忽然轻轻振动,一道黑影从上方缓慢坠落。 嗯,这次又是幻觉? 埃莉诺懒得挪动,她在黑暗中眨动眼睛,依稀看出了熟悉的轮廓。 曼珠。 王后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嘴唇。 而她最为衷心的侍卫长便在床边慢慢跪下......这让埃莉诺心脏一沉。 曼珠上一次做出类似的举动,还是在得知妹妹荆棘的死讯时。对她们而言还有什么样的坏消息能与荆棘的死亡相提并论呢? 埃莉诺茫然地思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曾经的追随者们只在颠沛流离的那段时间里不断死亡。在安德拉正式登基以后,所有活着的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埃莉诺殿下。” 曼珠不再唤她安琪,她跪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诺兰纳亡国了。” 诺兰纳?哦,诺兰纳。 赫图雅庞大版图边缘的邻国,也是——我曾经的母国。 她感觉自己松开了被子,漂浮到天花板上,翻动身体往下俯瞰。 她看到床上的女人冷冰冰地仰起脸,询问跪在床边的人。 “所以-是安德拉。” “是。”曼珠的脸深深地埋入地毯,埋进一片幽暗。 【“是啊,还能是谁呢?”】恶毒的声音放声大笑【“安德拉——你亲爱的安德拉!”】 由于世界观原因,本书中的所有中性词都指代女性。 比如这里的嫡幼子继承制~当然[垂耳兔头]用子而不是女主要是为了防止误.审。 嫡幼子继承制:由于这个世界的“贵血者”拥有漫长的青春,最高统治者百分之99都是“贵血者”所以国家普遍以嫡幼子继承制进行传承。这样当女儿20岁的时候,母亲可能已经接近90岁,正好进行代际交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皲裂 第3章 当挚爱熊熊燃烧 黑暗笼罩着原野,这里没有宫殿,只有一丛熊熊燃烧的篝火和两位相对而坐的少女。 金红色长发的少女盘腿坐在篝火前,她蹭着树干压低身体,伸出手亲昵地撇去黑发少女发间的叶片。“别担心了埃莉诺,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黑发少女仰起脸,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篝火边模糊的身影。 火焰为蜜色的肌肤镀上一层薄金,让本就明媚的眼角眉梢与长发一起染上焰色,连同金色的眼睛一齐燃烧。 多美啊——安德拉。 “嗯?”安德拉眯起眼睛笑了笑,手指从黑色的发丝间垂落。她顺势握住恋人的手腕,在耳边轻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笑一笑啦。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带我走出去。”埃莉诺甩开桎梏,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她手指的力度是那样深,能在任何人指间留下印痕。 但安德拉没有露.出一丝丝痛楚或是不悦,她轻而易举地重新拽起埃莉诺,朝黑暗的森林跑去。 沙沙,沙沙。 埃莉诺的裙摆擦过灌木丛,细密的树枝在安德拉接近时主动退开。 我想起来了。 那天,安德拉带着我走出了森林。 我们很安全,非常安全,只要和安德拉在一起...我就会很安全。 记忆的碎片在大脑中搅扰,这些都是确然发生过的事情。 然而另一层模糊的思绪却在反复否认:不,没有,我们没有走出去,一直没有。 【“我真的想起来了。”】 脑海中的声音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恶毒,与真正的埃莉诺相差仿佛,她说—— 【“我宁愿和安德拉永远陷落在那片林子里,我宁愿、我宁愿死在那天!”】 是啊。埃莉诺深以为然。 一开始是噩梦。 她很怕黑,很怕孤单,更怕被追兵追上杀死在森林里,最后化作一堆枯骨。即使当时有安德拉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她身体的颤抖也没有停止过。 但噩梦结束了,被安德拉的剑终结了。 埃莉诺还清晰地记得安德拉自信的笑容,她金红色的发丝与朝阳同时升起,热烈的少女从未浮现过害怕的神色。 她们踩着追兵们的尸体走出森林。两个人劫后余生,娇弱的小公主被石头绊倒,然后安德拉就在清澈的溪水边为她洗脚。 【“后来,这里变成了我的美梦。”】 在梦中跟着恋人奔跑的少女放慢了脚步。爱人的力气很大,肌肤的接触很温暖,但一股更加深重的,宛如铁索的钝痛还是拽着她停在原地。 多美的恋人,多好的美梦。 埃莉诺抬眼看向前方,她的安德拉也停了下来。哪怕和篝火隔得很远很远,飞扬的每一根发丝还是闪耀着动人心魄的金红。 “埃莉诺?”安德拉的脸上凝固着笑容。 因为那时的她也是这幅表情,用自信勇敢的笑容安抚恐惧的恋人,给她无限的勇气。 所以后来这个梦境变成了埃莉诺循环往复的美梦,不论她白天遇到过什么,只要在夜晚梦到那丛篝火和那一天的少女,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她永远不用走出森林,不用躲避追兵,留在篝火前就足够幸福了,因为安德拉的身边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这样的信念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几十年,时至今日—— 沙沙,沙沙。噼啪! 风吹起黑暗中的枝叶,一丛丛荆棘在她甩开安德拉的同时汹涌而至,将尖刺深深地扎入腿脚。 蜷曲的黑发像海藻般在风中拂动,埃莉诺深吸一口气,从胸腔中爆发出巨大的哭嚎。 “不,你根本-根本不想让我走出去!你也-你也从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落。 【“你从来不想保护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安德拉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梦境中的一切寸寸碎裂,她俊美的面容转瞬化作尘埃,在漫天的光雾中落下一缕叹息。 “埃莉诺......” “埃莉诺殿下。” “安、”埃莉诺睁开眼,眼前是曼珠灰白的发丝。她正躺在曼珠怀里,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摇晃。 “我们快到了。”曼珠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拥抱她,用结实的肩膀支持她衰弱的身体。 她在逃离宫殿后就恢复了曾经的称呼,一切都好似倒带重来。 然而时光不会倒流。 埃莉诺在曼珠的支持下慢慢撑起身体,一只手痛苦地揉着额头:她们暂时逃出来了。毕竟是几十年的实权王后,找机会离开“休养”的宫殿不是难事。 难的是判断出安德拉的人会在多久以后追上来。 埃莉诺按压眉心的手指分外用力:消息大概能封锁三天、或许四天?她们跑出来已经两周了,也就是说安德拉必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她现在还在诺兰纳的战场上,带着军队可没办法快速回返。安德拉应该会在结束征讨后先回王城再派遣专员过来追寻。 这样一来她和追随者们有充足的时间逃跑,就是苦了滞留在宫廷里帮忙掩护的人。 好在她特意选择了对安德拉来说听话、有用、有地位的人优先留下,以安德拉的个性一定会展示宽宏,不会真正为难她们的。 接下来就是—— 曼珠为她撩开马车的窗纱,让窗外绵延的山脉映入眼帘。 ...... 盛夏炎炎,阳光在芳草间晕染出红焰。 鸟儿在树叶中穿梭,猛兽俯身于灌木之间。 今日的群山很安静,尤其是矗立于“盖亚珠链”间的爱神峰。 爱神峰连接着绿草如茵的大地,犹如女神舒展的裙摆。 可它的上半部分却高耸入云,哪怕在最炎热的夏日也有一层薄薄的雪顶,形似一枚倒扣在餐盘上的精致甜点。 创世传说众说纷纭,不变的总是开头。 创世神盖亚在虚空中娩下12位婴孩,这12位婴孩于母亲的血河里转瞬成长,被风与水轮转托举,在阳光与月色间幻化为姿容、个性、天赋各异的少女。 她们从母神手中分得智慧、权利、繁荣等诸多权柄,从血河中纷纷捧起新生的造物。 其中爱神莉莉娅的诸多权柄中就包含【婚姻】与约定。 祂在和凡人的漫长相处中明白:不是每一份炙热的爱都能走到尽头。 当婚姻中的爱意不复存在,强者可以视情况轻而易举地抛弃弱者,亦或是将弱者按进泥潭,永世不得超生。 于是爱神-或者是那些编造出爱神传说的神女们给了所有婚姻中的弱势者们一根救命稻草。 攀登爱神峰。 任何人只要在神明侍者们的见证下攀上爱神峰,站在神像面前切断自己的一缕头发。 那不论她是何种身份,背负何等理由,都能单方面宣告婚姻于此刻休止。即使有之前的因果需要清算,但从即日起,她与“爱人”的婚姻将永远不复存在。 传说总是很浪漫,而具体的事情总会在执行中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 即使不考虑别的因素,那些远离尘烟的神明侍者也不一定每天都有空见证一位凡尘之人的攀登。 今天则显然不同。 从太阳跃出地平线,连露水都未蒸发时开始,绒毯般的草地上就多出了两排披红挂绿的人影。 身穿雪白长袍的高级祭司亲自走下神山,站在众人之前眺望远方。 阳光在草地上欢腾许久,终于-地平线的彼方出现了一个个小黑点。 这些小黑点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断挪动,逐渐拖曳出一整列车队。 雪白的祭司挥起长袍快步迎上,她身后头戴花环的爱神侍者们也迫不及待地抬起手,从袖中洒出一片片沾满香露的花瓣。 车队在花雨中缓缓停下,一辆象牙色的马车从车队中间驶出,停在祭司面前。 车门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武士首先下车。 她环视四周,然后伸出双手将一位面容憔悴的女性从车门口扶了下来。 每位迎接者脸上都堆起或多或少的笑容。 这些笑容一开始有些夸张,但浓烈的回忆让她们在看清王后的面容后放松下来,露出真切的尊敬与担忧。 埃莉诺轻轻推了下曼珠的胸口,在祭司面前站稳身体。 她将双手合在胸前,深深躬身:“请答应我-” 祭司连忙扶住王后的胳膊,温声安抚道:“安琪,没有人会拒绝您的请求。” 她绕到王后身侧,像闺中密友般挽住她往神山走。“不过今天时间已晚,现在登山可太危险了。” 埃莉诺一愣,旋即理解地点点头。 下午开始登山,登顶时太阳都落山了,总不能安排她住在山顶上的神殿里吧?那儿可是专门用来安置神像与神女的。 走着走着,她忽然有点想笑。 因为安琪-一国之后是可以宣布在神山上留宿的。可是等她登上山顶,她就不是王后了。 “呵。”埃莉诺的轻笑声引得祭司侧目,她连忙闭上嘴唇朝祭司摇摇头。 她们绕过山脚,顺着雪白的石板拾级而上,不多时就来到山腰处的爱神殿。 大家面带微笑,谁也没提她跳过了最初的那段路。反正这儿就叫“神山口”,只要神殿允许,当然可以从这里开始往上攀登。 神殿的大门为王后洞开,头戴花冠的侍者们在庭院中穿梭。 车队众人被安置在门外,唯有埃莉诺被祭司亲切地挽住手,走向回廊深处。 侍者们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埃莉诺的神经慢慢绷紧。 她看着高高的殿宇,生怕在围墙后看到某位君王蹙起的浓眉。忽而又在紫藤萝的环绕下幻视出少女的笑靥,仿佛能听到那声动情的呼唤。 【“埃莉诺。”】 “安琪。” 祭司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埃莉诺浑身一震,她尴尬地抖了抖肩膀轻轻点头:“您说?” 祭司在藤萝花架下停下脚步。 她的脸庞明媚而年轻,眉眼间却流转着慈祥与和缓。 “其实您与安雅结婚的那年,我还是神殿里的小侍从呢。” 祭司笑了笑,仿佛只是在和好友拉拉家常。 她十分自然地按住埃莉诺的手背,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当时的祭司大人带着我去王都参加您的婚礼,唔,我和姐妹们在见到您之前都要嫉妒疯了!” 她声音中的感慨是那样真实,充满了魔性的魅力,几乎一把将人拖入漫天繁花的婚礼现场。 喧闹的街道、迎接至尊的花瓣、贵族们搬出一筐筐钱币洒向人群——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那是一整年风调雨顺的开端。 无数强壮帅气的少女骑在马上笃笃开道,著名的诗人大声咏唱祝福的诗句。一边赞颂王的婚礼,一边盛赞终于降临的和平! 平民也好,贵族也罢,甚至还有不少悄悄来凑热闹的奴隶。大家一股脑儿地涌上街头,如潮水般挤来挤去,又被安琪安排的治安官们疏散到一边。 爱神的侍者们自然不用挤在下面围观,她们乘坐马车前往专门的楼阁,从高高的塔楼上往下看。 哦,多么-多么俊美的王呀,我们伟大的安雅—— 金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沉重的头冠与配饰在她身上显得那样轻盈,宛如神祇雕像上点缀的金箔。 王驾驭着金色的战车,战车上摆满了吉祥的金盏花。 拉车的每匹白马都比之前的骏马更加高大,王的身躯也比任何一位勇士都要伟岸。 今日是她的婚礼,鲜红的披肩在风中招展,几乎幻化为羽翼的模样。 绚烂的花海沦为背景,终身侍奉爱神的侍者们偏偏是最为纯粹的怀春少女。 头戴花冠的她和姐妹们一样向王伸出手,如最狂热的追求者那样惊声叫喊,张开胸怀。 渴望、仰慕、一见钟情,还有——对那位传说中无比智慧的安琪产生嫉妒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吧。 然而当王调转车驾驶向另一侧时,那些略带哀怨的热切呼唤便化作愈发惊叹的洪流。 ...... “您一直很美,安琪。”祭司捧起埃莉诺的手,像平民女性那样低头吻了吻她的戒指:“您的智慧为您的宝冠增添了光彩,但那时妆点您的......” 爱神的祭司抬起头,眼中倒映着过去的埃莉诺。 “是幸福。” 在这个世界的神话中,盖亚是创世之神。 人们相信“a”是婴儿(从神们)呱呱坠地时发出的第一声呼唤,对母亲(妈妈)的呼唤,所以“a”这个音在名字中代表了母亲与妈妈的祝福。所以重名率还挺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当挚爱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