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假清冷》 1、旧怨 香山居士曾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么在寒冷的仲冬时节,当似玉的雪花落满都城时,正宜一二好友,围炉清谈,煮酒赏雪。 会仙酒楼今冬新酿的米酒,里头掺了菊花,用烧旺的红泥小火炉温热,再从纤细的壶口斟入泛青的酒盏中,清澈透明,酒香醇厚。 青岑捧起盏子微微抿了口,带着点辛辣的酒水淌过喉咙,激起一层战栗后,舌尖开始慢慢泛甜,她砸了咂嘴,偏头去看窗外落得正欢的雪,凛冽的寒风从汴河上吹来,寒风裹夹着凉雪一齐卷入室内,被暖洪化成一股细流。 温酒暖身,三两口下肚,青岑的面颊上开始显出红晕,眼见外面的风急吼吼的刮,就道:“今年冬天好像要格外冷些,我早起听府里的女使讲,说今年石炭的价钱要往年的双倍。” 坐她对面的元月听了蹙眉埋怨道:“今年的气候可真古怪,夏天险些将人热死,冬天又冷的没边儿,”说着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大红织金团绣牡丹的棉袄。 青岑认同的点点头,将酒盏搁到一边儿,伸手往火炉旁取暖,说道:“也不知是否是天气过于寒冷的缘故,我父亲竟也染了风寒,他以前可是从来不生病的,”她母亲私下常说,你父亲壮的跟头牛一样,嗯……眼下牛生病了,牛媳妇整天牵肠挂肚。 元月正从小桌上的碟子里摸出一块玉板鲊塞进嘴里,闻言含糊不清的说了句:“是了,想是天愈发冷了,听我父王说,官家身上也总不见好。” 青岑听后有些小小地讶异,不过很快就道:“官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元月也这样说,不过既提起官家,免不了就要说一声太子,元月来了探讨的兴致,低声问青岑:“你觉得官家会立谁做太子?” 自从先太子病逝后,储君之位便就一直空着,近两年随着官家身体每况愈下,朝堂上立储之争愈发激烈。 青岑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元月是郡主,官家的亲侄女,论起和大内的亲密是头一份儿,她想了想道:“左不过是从四皇子和七皇子两位中间挑吧。” 官家膝下孩儿众多,诸位皇子中,论身份尊贵,论才干人心,也就这二位可以一较高下,时常被人挂在嘴边儿提起。 青岑没有探究朝政的兴趣,元月说什么,她就只管好好听着,时不时应两声儿,待元月过足了话瘾,便再行聊旁的闺阁趣事,几番话说下来,天色就不早了,便各自家去。 酒楼门前的彩饰在冰天雪地里随风摇曳,元月趴在马车窗口,嘴里呼出一阵白气:“过些日子再一起出来吃酒啊。” 青岑笑着说好啊,等小厮架着车迎上来,赶忙跺着脚踏上去。 马车内又是一番温暖天地,从这里回府很要一段路,青岑无事可做,靠在一只五彩流苏大软枕上,摩挲着手里的花鸟兽纹手炉,琢磨起元月方才说过的话来,想着,其实不论是四皇子还是七皇子做官家都不打紧,父亲一直明哲保身,从来不参与党派之争,料想他朝皇位换了人坐也…… 冷不防马车颠簸了一下,青岑身子一歪,被打断了思绪,一旁坐着的女使绿竹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见无大碍,然后才掀了帘子蹙眉问:“怎么回事儿?” 车夫忙告罪说:“小娘子莫怪,我这就去瞧瞧”,说罢跳下马车去查看,过了片刻才回禀说:“原是车轮子坏了,不过不碍事,请小娘子稍等等,一会儿功夫便能修理好。” 别看正下着雪,冷飕飕的天气,街上行人依旧不少,时有马匹车辆往来,青岑嘱咐说:“尽量赶快一点,不好挡了别人的道。” 哪知她刚说完不久,对向道上就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由快转慢,然后滴滴哒哒地停在了马车前。 “前方是何人?” 是道年轻郎君的声音。 马车内正捧着手炉安坐的青岑听到后,眼皮跳了跳,窒了片刻才掀起帘子,冲骑在马背上的锦衣男子浅浅笑了笑,道了声:“殿下金安。” 少女唇角的笑意浅如薄雾,冰天雪地里的玉肤花颜,被风吹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意味来。 马背上的人瞧见青岑,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冷若冰霜的面容倏地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好像深冬腊月里结了冰的汴河水被渔夫硬生生凿出一道四分五裂的冰缝来。 男子望住她,然后有些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郑娘子啊,怎的将马车停在路中间?” 青岑好言解释道:“车轮坏了,还请殿下见谅。” “好端端的,怎么说坏就坏了?” 有些人讲话就是让人讨厌,稀松平常的字眼从他嘴里吐出来,莫名变得阴阳怪气,听得人不舒坦,青岑抿了抿唇,还没接话,就听他又怪气道:“雪天路滑,郑娘子可要小心啊。”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一扬马鞭绕道走了,带起一阵风霜。 绿竹见人走远了,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位十皇子,脾性一如既往的古怪呢。” 青岑扯了扯唇角,放下帘子挪回原位,心说可不是么,自从广济寺那次两人闹红了脸以后,元慎见了她,便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的紧。 想起方才元慎那话里有话的模样,青岑心里就不大痛快,一时忍不住拿他和另外几位好相与的皇子比较,无比庆幸地想,好在皇位他是沾不上边儿的,否则自己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谁料没过多久,青岑便被这话打了脸。 那是在几日后的一天夜里,寒风瑟瑟,雪花飘飘,大内忽然来人传话说,请晋国公入宫去。 来人和府里有些交情,好意透露说,大抵是官家真的不好了,要给众臣留话呢。 晋国公呢,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并不很慌张,他嘱咐夫人虞氏看顾好家里后便跟着内侍走了。 青岑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有些担忧,虞氏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回去歇着吧,有什么消息阿娘会派人告知你的。” 青岑平静的点点头,却在翌日听到女使传来的消息时,炸开了锅。 青岑大惊:“什么?十皇子?”一副不敢相信的语气和神情。 这会儿她正在用早膳,闻听绿竹说官家选了十皇子做他的接班人,方才吞下去的粥差点又从喉间涌上来,激的她胃里一阵难受。 一旁布膳的紫竹见小娘子像是呛着了,忙给她拍背顺气。 绿竹站在那儿不明所以,说是啊。 青岑不敢置信,又问没听岔吧,绿竹说:“是夫人那边传来的消息,错不了。” 紫竹给青岑斟了杯温水润润喉咙,也跟着感慨道:“这位十皇子一向默默无闻,如今可是有大造化了。” “听说前朝有位皇子不喜政事,不恋权财,平常只在家种种地,养养花的,后来兄弟们斗来斗去,他反倒成了最后的赢家,可见这位十皇子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啊,”绿竹这样感叹道。 两个小女使一来一往,听得青岑头疼。 官家如何会将皇位传给元慎呢?不是听说他在朝中一向没什么大的名声嘛,而且论起官家的宠爱也不是头一份儿,青岑委实参不透,昨儿夜里她本就一宿没怎么睡好,现下乍闻噩耗,正如霜打了的茄子,摆摆手叫撤了膳食,然后窝在贵妃榻上出神地想着她和元慎的过往恩怨。 大概是去年春天吧,青岑去广济寺礼佛,在庙里偶然遇上了元慎,她同这位十皇子一向没什么交情可言,原本行过礼问过安就要往别处去,谁知元慎竟然将她拦住,直言:“我倾慕小娘子已久了。” 青岑听后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或许对其他女子而言,能够嫁入皇室是梦寐以求,但对她来说,嫁入规矩繁多的皇室,不过是身上的枷锁又多了一道,她没兴趣,对性子阴阴沉沉的元慎更没兴趣,且那会儿她方及笄,为人处事也不如现在稳重,眼见元慎还要纠缠,觉着他如此行径实在冒犯失礼,随后便冷声说了许多重话,唯恐叫他误了自己的清誉。 青岑自己当是守礼,却不想就此将人给得罪了,身为皇子却那样小家子气,此后二人再碰面,元慎见了她,恍若见了仇人一样。 到底如今处事也学会了圆滑周到,过后青岑也曾小小后悔过,毕竟人家是皇子,当时她应该将话说得再婉转些,不该伤了人家的心。 只是事到如今,已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结果了,青岑心里有些惴惴的,方才紫竹、绿竹一番话到是点醒了她,若元慎果真是个精于谋算的,她又与他有旧恶,待其登上帝位后,岂非会为难于她? 青岑越想越怕,脑子使多了就容易累,没过多久便困困地睡过去了,还没眯一会儿呢,就迷迷瞪瞪的被绿竹唤醒,说主君回来了,请她过去有事要说。 青岑揉了揉眼睛,一下清醒过来,她也正有一肚子话要问父亲,怎么就选了十皇子呢? 哪想到了晋国公房里,她还没开口,晋国公就对她道:“青岑啊,十皇子,哦不,现在是官家了,他说要纳你为美人。” 青岑恍如晴天霹雳,美人? 凭她的身份,即便进宫,最次也该是婕妤,一个四品美人,这不明摆着折辱她么? 青岑气红了脸,心道这人果然是要报复她呢。 晋国公和虞氏也是直叹气,皇命难违,他们也没办法。 过了几天,旨意下来,一顶小轿就将青岑抬了进去。 深宫大殿里,气氛异常压抑,青岑跪在冰凉的地面上,龙椅上的男人望着匍匐在地,姿态谦卑的少女,恶劣大笑说,“郑氏,当年你拒绝朕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重生 男人放肆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青岑后背冷汗直冒,生怕元慎一个震怒就要了她的小命。 青岑心中叫苦,谁能想到曾经被自己无情拒绝过的人竟成了主宰天下的皇帝?忽听上首的男人朝她大步走过来,靴子踩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岑心中愈发恐惧,突然一股失重的感觉传来,她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 还未来得及庆幸是梦,一颗心就又轻轻吊了起来,怪哉,她分明是在贵妃榻上睡下的,怎么醒来竟是坐在拔步床上? 青岑揉着额角趿鞋起身,想着莫不是自己睡着睡着又挪了个地儿? 她方从噩梦中惊醒,此时神思皆敏,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并不是睡前那套宝蓝色绣芙蓉镶银线棉褙子,而是一身轻便的桃红春衫配雪白锦裙,屋里的碳炉子也不见了踪影,她穿着薄薄的衣裳,竟也不觉得冷。 青岑满腹怀疑的推门出了屋子,见连日的大雪早停了,院子里草木青葱,日头正盛。 她就小睡一会儿的功夫,积累数日的雪堆冰棱化得一滴都不剩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青岑捂着胸口,疑窦丛生,不知名地恐惧正在心底酝酿着,仿佛随时会爆发,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惊呼:“莫不是还在梦境中?” 于是青岑抬起胳膊重重拧了下。 “嘶,好疼,”青岑皱眉痛呼。 “小娘子醒了啊。” 青岑偏过头,见是绿竹端着茶水正从廊上往过走,穿着轻盈,同她笑道:“我估摸着小娘子该睡好了,就去小厨房取了一盏紫苏熟水,小娘子正好……” 岂料一语未闭,青岑冷不丁伸手往她腰上拧了把。 绿竹被掐的“哎呦”了一声,又惊又疼,讷讷出声问说:“好端端的,小娘子掐我作甚?” 青岑低头摸了摸胳膊,然后盯了绿竹一会儿才喃喃道:“醒来迷糊的很,以为还在做梦呢。” 绿竹松了口气,原是如此,也笑道:“就快入夏了,到了正午日头最盛,人刚睡醒难免迷糊。” 入夏? 青岑呆了呆,而后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绿竹说四月二十一啊,谷雨刚过。 青岑这会儿脑袋里正像无头苍蝇一样思绪乱飞,又追问哪一年,这下绿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她素来心宽,只以为青岑是在和她找乐子,倒也不曾疑心,咧着嘴说:“小娘子当真睡糊涂了,现今是景和二十九年啊。” 说罢笑着转身往里走,独留青岑一人站在原地发愣,微风拂过,鬓边的碎发糊在面上,青岑眯了眯眼睛,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场小睡,寒冬变春末,时光往回流,她竟真是回到了过去? 稀松寻常的一场小睡,人醒来竟然回到了过去,这事儿不论搁在谁身上都恐怖的很。 青岑使唤绿竹点上一支檀香,泡一壶清茶来,然后盘坐在雕花细木贵妃塌上静心琢磨事情,她住的院子有个雅名儿,叫棠梨煎雪,这会儿抬头从敞开的窗口望过去,还能瞧见院墙边盛开的梨花,一簇一簇滚成团。 只是眼下的梨花还是梨花,现在的青岑却不是青岑。 望着青花缠枝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云烟,青岑很疑心自己是撞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才会有时光倒流这样一出怪事无端发生,但又不能宣扬,免叫人以为自己神智有问题,于是捱到第二日,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方,她闭眼睡下,醒来却依旧是清风和煦的四月时节。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日,青岑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她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元慎同她表明心意的半个月前。 要说回来也有回来的好处,既然时光能够重来,也是老天爷垂怜,青岑想,虽说被召进宫做美人只是个梦,可当年元慎被拒后对她的种种仇视之举可还犹在眼前,指不定那个梦就是在预示她悲惨的结局。 别看青岑是个富贵小姐,吃穿不愁的,她有一套自己的人生哲理,奉信天大地大都没有命大。事已至此,只需秉承着一个宗旨,那就是——万万不要得罪元慎。 至于是怎么个不得罪法儿,青岑也已琢磨出了一点眉目来。 起先想着到了日子好好待在家里不去广济寺就成,后来又摇头,元慎也不是傻子,除非她一辈子不出门,否则往后遇见了还是要对上,思来想去,瞻前顾后,青岑打定主意,只要她赶在元慎表明心意前,给自个儿找个婆家,那么眼下的困境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名花有主,想必元慎就会歇了心思。 —— 正当青岑盘算着要给自己找个婆家时,翌日宰相家的沈大娘子登门了,国公夫人虞氏身旁的女使来棠梨煎雪传话说:“大娘子请三娘子去花厅见客。” 青岑头也不抬,懒洋洋的问:“谁啊?” 女使回说:“宰相家的沈大娘子。” 沈大娘子,青岑听后一愣,然后想起些什么,忧愁的眉目顷刻间豁然开朗,冲女使轻快道:“知道了,我稍后就来。”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来递枕头,青岑心中甚喜,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沈大娘子,应当是来为自己说合亲事的。 起身换了见客的衣裳,又在镜前理了理头发,往唇上抹了点口脂,确定仪容妥帖后,青岑才带着紫竹往花厅走,从这里行过去有程子路,青岑心情愉悦,一路穿花绕树,步履悠然,及至花厅正门前,里头隐隐传出妇人的谈笑声。 青岑脸上挂起得体的笑容,施施然进了门,绕过山水花鸟屏风往里走,见着一位穿鸦青缎面对襟褂子的贵妇人,便上前行礼。 沈大娘子含笑的视线落在青岑身上,少女容色姝丽,没有披红挂彩,只梳着利落的发髻,穿着淡雅的衣裙,诚然有了端庄的姿韵,于是点头夸赞道:“许久不见,小娘子出落的愈发好了。” 青岑听后羞涩的笑了下,说您谬赞了。 简单的客套之后,青岑乖乖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沈大娘子又和虞氏说起方才正热聊的事儿,道:“西宁郡王家的公子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呢,说话和气,行止有度。” 这其实是试探的话,沈大娘子说罢便留意起青岑的神色,寻常小娘子听到此处,多半或好奇,或羞赧,不过青岑是过来人,不探究,也不多问,只管捧着茶水垂头小口的喝着,有些事不关己的坦然,沈大娘子不由在心底赞了声。 虞氏也望了眼女儿,笑笑说:“到底过日子还是要看人品,且我这丫头还小呢。” 这是说合亲事里头的门道,高门大户家的女眷们说话都是拐着弯的,有人求娶是好事,倘或一口应了,未免有渴嫁的嫌疑。 “这是自然,那位哥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谈吐学识都没得说,年纪轻轻身上又有功名在,人也稳重,”沈大娘子说完后,又偏头向青岑问了声:“今年多大了啊?” 青岑先是看了一眼虞氏,得了准许后才缓缓道:“十五了。” 沈大娘子一拍手,说正好啊,“男大五,也合谱。” 这是说郎君比娘子大五岁,那么等成了婚以后,小娘子就有了依靠,郎君会很体贴。 虞氏听了笑起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沈大娘子才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母女两个就有了独处的时光,虞氏招呼女儿坐到身边,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你怎么看呢?” 青岑:“阿娘怎么想呢?” 虞氏:“你刚及笄,婚事上到也不急,不过沈大娘子既来说合,若果真是很好的人,有缘份的话,见见也无妨。” 青岑靠在虞氏的肩膀上,乖巧说:“我听阿娘的。” 青岑呢,对那位叶郎君早有了解,各方面综合起来还算合心意,况且她重生前,对,青岑如今管自己回到过去的这一场奇遇叫作“重生”。 她重生前,这位叶郎君也还并未娶妻,如此也不算捷足先登了谁家的夫婿。 到了这一步,事情已有了可喜的开头,又等上两日,沈大娘子果然叫人来带话,说西宁郡王妃要去延庆观上香,想请国公夫人一道赏脸去。 青岑知道,这是要相看呢。 所谓相看,就是小郎君和小娘子见个面,聊几句,彼此熟悉一下,一般来说,只要各自的眼睛鼻子各端其位,举止得宜,不是歪瓜裂枣,便能成事。 青岑坐在梳妆台前,望着圆镜中映出的一张雪肤花颜,她对自己的容貌其实很有底气,只要双方相看满意,那么亲事很快就能定下来。 既打定了主意,就要确保万无一失,出发去延庆观那日,青岑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儿都精致的不得了。 可喜很奏效,那位郎君见了她,惊艳的情绪溢于言表,不过并不一味盯着她脸看,那一眼过后,便恢复了守礼的模样。 面对郡王妃,青岑也是游刃有余,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言,不夸口,很快就塑造出了一个端庄高贵,温柔体贴,心思剔透的好形象,直让郡王妃笑得合不拢嘴,见时机成熟了,便对虞氏说:“听说舒心真人正在观中,夫人可有兴趣见一见?” 虞氏呢,见了叶郎君也很满意,哪能说没兴趣,于是微笑着点点头。 郡王妃见状说:“他们年轻人最爱闹的,不如就留在外面玩儿吧,”然后转头嘱咐儿子,一脸你不要把事情搞砸了的神情,说:“可要照顾好小娘子啊。” 于是顺理成章的,两个要被撮合的人就留在了一处,叶郎君摸了摸耳朵,率先打破了沉静,尽量放柔了声线,自我介绍说:“还未告知小娘子,我叫叶轻舟,小字瑾之。” 轻舟?青岑缓缓吟了两句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然后偏头问:“可是出自此处?” 叶轻舟听了很高兴,原本普普通通的字眼,经由小娘子柔柔的嗓音道出来,很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他笑着说正是,然后又主动问:“小娘子平日爱看什么书?” 《搜神记》、《莺莺传》、《李娃传》、《霍小玉传》、《鸳鸯楼》、《昆仑奴》等一连串书名在青岑脑海里闪过,当然不能这么答,于是眨了眨眼睛说:“《四书》《五经》都略看过一些,也爱看些游记类的。” 这是矜持的说法,凭国公府的门第,养出来的孩子绝对差不了,端看她能很快说出自己名讳的出处,显是颇通诗书,已然很让人称心了。 本来嘛,长辈们挑女婿,挑儿媳,首当其冲的就是家世,再就是性情,这会儿瞧他身旁这位,家世、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想想就很知足,于是愈发体贴的招呼青岑往后院走,道:“方才听观里的小道士说,后山的玉兰开得正好,咱们也去瞧瞧吧。” 青岑说好,后来的时光自然是相谈甚欢,待要分别时,叶轻舟对她说:“今日有幸结识小娘子,我很高兴。” 青岑含着笑说自己亦是,其实起先答应这场相看,未必没有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但见了人又是另一番感受,年纪是大了点,但长辈们不总说岁数大会疼人嘛,总比一些不知事,说话阴阳怪气的人要好得多。【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婚事 回城的路上,虞氏含着笑意问青岑觉得叶郎子人如何?她一贯开明,不会强做孩子的主,虽然自己对叶郎子观感不错,郡王妃人也和气,但青岑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青岑呢,低着头,故作羞涩的说:“人瞧着还可以,虽然稳重守礼,但也不是老气横秋,说话还算有趣。” 这便是满意的意思了,当然西宁郡王家对青岑更满意,从延庆观回来的第三日就携着媒人礼品登门了,青岑躲在正堂的梢间里,隔着一层碧纱橱侧耳去听两家人交谈,媒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正在询问她的生辰年月,原本现在是纳采的环节,问名该是下一步,不过两家早先已经通过气,双方又都满意,那么只要两人八字相合,一切就有了定准。 青岑很欢喜,脸上堆满了笑容,同时心里也有一丝感慨,因说前世这一日,正是元慎向她示爱的日子。 其实这几日闲暇时青岑也常常在想,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自古以来,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就算她如愿不用嫁给元慎,难道叶轻舟以后还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不成,便说深情爱妻如她父亲,也是母亲同他处出感情后才将两个通房给打发了。 她对元慎无感,但也不见得有多中意叶轻舟,话说回来,做个勋爵人家的主母,以后通房小妾的命都握在她手里,要打要骂全凭她的心情好坏,一个不高兴卖了都成,且纵算在婆家有个不愉快,娘家父母也能为她出头,腰杆子硬着呢。 可要是跟了元慎,做了皇后,说句实心话,不过是看着风光罢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家世显赫的比比皆是,真和皇帝生了龃龉,父母也说不上话,有的是气受。 青岑越想越觉得自己果决清醒,颇有些得意的笑起来,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说话的小娘子穿一身翠绿色广袖束腰长裙,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两支点翠珠钗,气质温婉宜人,笑起来十分可亲。 青岑回头见着是二姐姐舒意,眼里露出惊喜,“阿姐回来了呀?” 重生回来这些时日,正赶上舒意去庄子上打理事务,是以姐俩儿今日才得见。 舒意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阿姐当然要回来啊,”说着望了眼前厅,打趣说:“看来三妹很满意这个郎子。” 青岑微微笑了笑,其实还好吧,她也不想这么快就嫁人,不过多说无益,便问起舒意这几日在庄子上理事累吗? 舒意笑笑说:“当然累呀,不过我也快成婚了,阿娘说多学学管家理事,日后到了人家府上才不会被人笑话。” 她说这话时,虽然听着像是有些抱怨,可是面上呈现出来的却是甜蜜期待的笑容,可见她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婚事很满意。 青岑却是听得心凉了半截儿,蓦的想起上一世,阿姐所嫁非人,她那个夫婿呀,竟然好男色,婚后的日子真可谓一言难尽,婆母埋怨她栓不住夫婿的心,一味的仗着身份给儿子房里塞人,阿姐不仅要应付刁蛮难缠的妾侍,还要伤神丈夫在外头养野男人,十分令人头疼,温婉恬静的阿姐活生生被磋磨出了一身病,虽说后来忍无可忍掰扯出来,两家好一顿闹腾后和离,但阿姐却是实打实的吃了大苦头。 想到这儿,青岑不动声色的问说:“阿姐很喜欢他么?” 这个“他”,是说舒意的未婚夫婿,南阳郡公家的嫡长子,姓裴,叫世尧。 舒意听小妹这样问,有些羞涩的笑了笑,道:“世子性温,人也随和,是很温柔的人。” 她那位未婚夫,为人最是谦和,在汴京勋贵圈子里素有贤名,当初父亲母亲便是瞧中了这一点才肯结亲。 青岑只在心底冷哼,只怕这个姓裴的对男人更温柔吧,她心里忽然间冒出一个想法,有了计较,面上便笑吟吟说:“阿姐婚后一定会幸福美满的,那日在延庆观我可是在真人面前许了愿,说希望阿姐婚姻顺遂,平安喜乐,他老人家听了我的祈祷,定会让阿姐如意的。” 舒意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望着温柔如水的阿姐,青岑心里一下就被这桩事儿填满,决意这一回势必要提前把那人的龌龊面目捅出来,救阿姐于水火。 —— 可巧隔日在家闲坐时收到了一张请帖,泛着墨香的碧云春树笺上写着,恭王府的昭阳郡主元月要在立夏那日办“迎夏宴”,青岑让去给送信的仆妇回话,说那日一定到,然后借着赴宴的由头,说要出去挑些称心的首饰。 遂命人套了车,带着绿竹往马行街去,绾青丝这个时候才开张没多久,物价还很实惠,有买有赠,青岑一气选了五六样,然后就去了附近的杨楼,在雅间里喝着茶等消息。 屋外的阳光正好,风也徐徐的吹,青岑心里回忆的却是一团污糟事,前世裴世尧养着的那个野男人就在南门大街尤唐巷的一处宅子里住着,青岑记得清楚,是婚前就养着的,她使唤绿竹去打听,主要是想确认一下才放心。 茶喝了两杯也不见人回来,青岑开始有些担心,忧虑的情绪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她说了声进来,门一开,却道来人并不是绿竹。 那人颀长的身子迈进来,俊俏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像唇角向上扬了扬,显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轻唤她一声:“郑娘子。” 对于元慎的到来,青岑显得很是意外,原本应该很怕和他相见,但现在有了婚约傍身,又是另一番心态,于是也扯了一点笑出来,恭敬给他见礼:“臣女参见十皇子。” 元慎说免礼,步履从容的走到软塌另一头,一撩衣摆坐下了。 青岑见状,从茶盘中新取了一只茶碗,倒上茶水,再轻轻放到元慎身前,顺势问他:“殿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元慎望向那只被她握过的折腰杯,轻轻将手覆上去,抬眼说:“无事,只是路过这里。” 青岑“哦”了声,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是未来的官家,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怠慢了他。 “郑娘子已经及笄,家中可为你说合亲事了?”元慎喝了口热茶,突然问。 早在青岑见到元慎的那一刻,就料想到今日很有可能会再度面临这个关乎她未来太平与否的关键问题,前世青岑是如何回答的,疑惑着说没有,紧接着就是元慎对她表明心迹,这一次,青岑轻轻笑了笑,说:“女儿家私谈婚事不好,还请殿下见谅。” 元慎:“那便是还没有了?” 青岑原本的打算是,等她和西宁郡王府订婚的消息传出去,元慎自然就知道了,于是这会儿只好故作不好意思的说:“家下父母已为我择好一户人家了。” 青岑说完便去看元慎的脸色,果然不如方才晴朗了,好半晌才听他问:“是谁?” 青岑:“是西宁郡王府的公子。” 元慎不紧不慢的问:“那么小娘子钟意他吗?”说罢,两只墨玉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 青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想了想,回了个折中的话儿,“爹爹和阿娘都说他是很好的人。” 倘若说自己很中意,未免会掀起元慎的怒气,还是低调些的稳妥。 不过元慎却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这桩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小娘子心里未必称意,于是深深看了青岑一眼,然后起身告辞了。 所以这个难关算是度过了吗?青岑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灌了口,过会儿绿竹回来了,她穿着男装,气喘吁吁的,一见了青岑便禀报说:“小娘子说得不错,我在尤唐巷细细打听了,那大槐树旁的一家,果然有一位独居的男子,长相确是阴柔漂亮,问过附近的人,名字也对得上。” —— 等到了第二日,青岑早早地就梳洗了,昨儿夜里她故意睡得晚些,加之本来就藏着一肚子心事,早起对镜梳妆的时候,果然脸上一股子疲态,她也没有刻意的用脂粉遮掩,任由眼底一片青晕,然后就顶着没什么气色的小脸往舒意的院子去了。 毓秀阁里头,舒意也是早早地就起身,这会儿已经坐在书桌前看账本了,乍见了青岑,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妹妹有些憔悴的面庞,待招呼她坐下后便问:“昨晚没休息好吗?气色这样差。” 青岑“嗯”了声,然后就不言语了。 舒意看她一会儿,心里估摸着妹妹定然是有心事,于是就把屋子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和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青岑垂着的头抬了一下,显出犹豫的神色,复又低下去。 舒意被她这样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索性来到青岑身侧挨着她坐,耐心十足的道:“别怕,有话就痛快说,阿姐给你做主。” 听了这话,青岑才大着胆子慢慢道:“我昨晚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早上醒来吓了好久,饭也没吃几口便来找阿姐了。” 她说这话时,眼眶里已经挂了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珍珠,惹人怜爱,舒意揽着妹妹觉着有些好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结果只是个噩梦。 谁知下一刻就听妹妹颤声说:“阿姐,我梦见你那个未婚夫婿,就是裴世尧,他……他竟然喜欢男人,你们成了亲后,他还到处和男人厮混,对你一点都不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4、迎夏 舒意恍若被一记突如其来的惊雷砸到,脑瓜子顿时七窍生烟,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小嘴显然吃惊的不得了,半晌才喃喃说:“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 先头挂着的泪珠落下来,青岑揉着眼睛哀声道:“我也不知道呢,明明前几日我还跟真人说保佑阿姐的话,偏偏昨儿夜里冷不丁就梦见这样的腌臜事儿,还真实的不得了……阿姐,我好怕啊。” 好在前戏铺垫的很足,舒意又是个温柔的性子,这下见妹妹哭的伤心,便急手急脚地先来安慰她,抬手给抹眼泪,说只是个梦罢了。 忽的青岑抱住她的手臂,瞪大了眼睛说:“阿姐,该不会是真人听了祷告来警醒我的吧,否则怎么叫我给梦见了,还这么凑巧,不早不晚的,刚才从观里回来,一下就给梦上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那个裴世尧是有毛病的。 舒意呢,自然不会觉着亲妹妹是在胡诌,这种事胡乱说不得,她心里也不好受的很,可未婚夫横看竖看,左思右想都不像是那种人,但青岑的那番话细品一下也说得通,可不就是神仙真人显灵了么,于是姐俩儿当下三五一合计,去找她们的母亲虞氏求做主。 见了阿娘,青岑又绘声绘色地将适才的那番话再说了一遍,可虞氏是老道人,不那么好诓骗,但越是上了年纪的人,心里越发信鬼神之说,况且小女儿素日乖巧,关系到亲阿姐的一辈子,不敢乱编乱造,于是想了好久才道:“这事阿娘会让人留意的,你们姐俩儿先宽心,只一点,不可说将出去给人知晓,否则会有大麻烦。” 到了这时,青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小半,她心里窃喜,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心道只要阿娘肯细心查访,一定能摸出蛛丝马迹,再不济,还有自己推波助澜。 —— 一个晌午的功夫演罢两场戏,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费口舌,弄得人有些疲累,回到棠梨煎雪后,青岑狠狠灌了两碗茶,绿竹摆了膳食,就着喷香的菜肴,青岑又吃了两大碗米饭,茶足饭饱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就上了榻。 窗外的梨花开得正盛,青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欣赏着,她如今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的婚事更进一步,沉重的桎梏得以摆脱,姐姐的终身也有了挽救的机缘,那么余下的日子就仍是无忧无虑的,可惜这样好的心情维持到第二日就烟消云散了。 那会儿青岑刚起床没多久,正坐在桌边倒了水要喝,还没来得及咽下呢,就见绿竹慌忙从外头跑进来,急声说:“小娘子,郡王府来人了。” 青岑慢慢将水咽下去,偏头说:“来就来了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刚睡醒,眼睛还没揉开呢,绿竹赶紧就道:“不是,是郡王府来人说,小娘子你和叶郎君的八字不相合呢。” “什么?” 青岑大惊,手里的杯子重重落到桌面上。 八字不合! 竟然会八字不合,那么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事了,青岑是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栽在这上头,一时苦恼无比。 绿竹,紫竹见状都急手急脚的来安慰,青岑厌厌说没事,叫她们都退下,看眼下的情况,那么就只能再另选他人了。 可是要在短时间内找出一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的,也不容易,况且她才和人议过亲,眼下又急不可耐的再去找下家,没得叫人诟病,总得缓上一缓。 且谁知道这期间元慎又会不会搞什么幺蛾子,不知为何,青岑总疑心是元慎在背后动了手脚,想起那日他那个笑,就令人讨厌的很。 傍晚的时候,虞氏过来看望青岑,让她放宽心,不要太在意,舒意也来开解她,虽说自己的婚事还有待考察,但她也很关心妹妹的情绪,宽慰道:“后日就是迎夏宴,说不定小妹你的姻缘就在那里呢。” —— 青岑冬日里爱穿鲜亮的衣裳,那么在初夏这样万类竞绿的时节便很喜欢清浅淡雅的色调,嫩绿中夹杂着柳黄的对襟长衫,绣着樱桃翠鸟的雪纺纱裙,发髻梳的松缓些,不那么紧贴着头皮,这样能显脸小,再略施粉黛,便很得体了。 从棠梨煎雪出来,先在园子里和舒意碰头,姐妹俩再一道往外走,府门外,常家大公子庭桉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见两位妹妹终于出来,急忙招呼她们快一点。 青岑打趣说:“哥哥急什么?莫不是想着宴会上有漂亮的小娘子,等不及要去见么?” 庭桉闹了个大红脸,辩驳说:“才不是呢,是你们太慢了,害我好等。” 青岑冲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钻进马车里。 从晋国公府到恭王府约么要两炷香的时间,路上的时间好打发,虽说目下青岑自己的事情尚未解决,但对舒意的终身也很是为操心,于是跟她说:“阿姐,想必今日宴会,那位裴郎子也会来,虽说咱们疑心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但若你们见了面,还是小心应付的好,万一被他察觉出来什么,有了警惕,藏着掖着更叫我们不得真。” 原本这样的宴会舒意是不来的,她要学习管家理事,好多事情要忙活,但自从知晓了青岑的那个梦,人就有了些睡不着吃不下的忐忑,这一切青岑都看在眼里,索性叫她一起出去转一转,别憋出毛病来。 舒意点头说好,等到了恭王府,望着挤了一地的香车宝马,打起精神入内,一路亭台楼阁,玲珑精致,到了待客的园子,池馆水榭,珍花异草,公子贵女们或站或坐,果然在其中碰见了裴世尧,他依旧温温的笑着,主动过来跟她们打招呼,关切的询问:“小娘子这两日可好?” 一副极有涵养,还很关心未婚妻的体贴模样。 舒意浅浅笑了笑,压下心底的异样,嘴上道:“挺好的。” 或许是人心里有了疙瘩,等人走开了,舒意暗暗追着他的身影观察了好一会儿,又思及以往几回相处的点滴时光,好像他对谁都这样谦和有礼,甚至隐约透出些麻木的意味,那些温润知礼,似乎只存在于表皮之上,瞧着像个假人。 不过舒意很快就抛开了这些,只听亭子里坐着的观文殿学士家的齐娘子正一脸神秘地道:“你们听说了吗?昨儿夜里从丰乐楼上掉下来一个人。” 汴京七十二家酒楼,丰乐楼是其中之一,名声响当当,他家有道葱泼兔,极有滋味儿。 听到常去的酒楼牵扯上人命,舒意心里直突突,连忙握住青岑的手。 一齐听着的贵女们都凝住心神问人后来怎么样了,齐娘子道:“我也是听家里仆人说的,因那时来了兴致想吃炙猪肉,便打发他去买,正给撞见了,说只听“扑通”一声落下来,凑上去瞧了,见是个小娘子,流了好多血,后来就被官差给抬走了,他怕误了时候炙猪肉冷了,就赶紧回了,所以也不知人究竟是死是活。”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起自己入了夜还嘴馋贪吃,齐娘子可爱的面庞上浮起两团软软的红云,不过大家伙这会儿哪还在意这些,一时间都唏嘘不已,感叹生命脆弱。 有人说可能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吧,也有说:“按理围栏那么高,没道理平白跌下来的。” 是了,若非被逼到绝境,何至于伤了自己性命呢,青岑这会儿总算想起来事情的全貌,那掉落的小娘子本是丰乐楼弹琴唱曲的歌女,她也根本不是什么大意失足摔下楼的,全因当时有个登徒子喝多了酒意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小娘子是个烈性子,虽是歌女,但也只是在酒楼里弹唱卖个手艺赚钱糊口罢了,她为了保全清白才豁出性命跳下去,而那个不坏好意的男人,就是枢密直学士家的庶子,叫作常昊林。 本朝嫡庶之分不比前朝那样分明,有些疼爱儿女的人家,一样都是心肝肉,青岑听人说起过,这常昊林虽然是庶子,但却是家里唯一的儿郎,长辈溺爱纵容之下,难免就长歪了。 原本人品作风堪忧的人,喝多了酒哪还管谁是爹谁是娘的,往常清醒的时候勉强有个人样,酒色上脑后,便对人动手动脚的,小娘子性子烈,受不得辱,两眼一闭翻下楼去,终是丢了性命。 她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姐弟俩原本相依为命,这下姐姐死了,常家权大势大,以为给点银子就完事了,不曾想姐姐性子刚烈,做弟弟的亦然,为报杀姐之仇,后来竟当街截杀常昊林,可结果却是出人意料,该死的人没死成,反倒是和常昊林同行的妹子遭了罪。 常昊林的妹子,叫岁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怜一副花容月貌,又那样年轻,青岑后来听人讲,说有人亲眼瞧见,常娘子其实是被常昊林推出来挡刀的。 天可怜见,世上竟有这样没心肺的亲人,果然生死关头,是鬼是人一下子就立竿见影了。 想到此处,青岑四处张望了会儿,果然没瞧见常娘子的身影,估摸着是被家里的事绊住了脚吧。 亭子里的小娘子们对这个沉重的话题聊了一会儿就撒手了,毕竟迎夏的好日子,风和日丽,云卷云舒,老说死呀活呀的,难免坏兴致。 元月作为东道主,轻巧地将话题岔开,笑道:“今日我还请了几位堂兄来,想必过会儿便到了。” 元月的堂兄,自然就是皇子了。 话音刚落,就见前头人群里喧闹起来,从月洞门里缓缓走出几位男子,穿着考究,一派好样貌,为首的正是四皇子和七皇子,园子里的小娘子们见了,隐隐雀跃起来,皇子嘛,总是香饽饽一样的存在。 青岑跟着众人一道行礼,心下忍不住奇怪,元慎怎么也来了,前世迎夏宴,他并未赴宴的,等抬起头来,远远对上那人望过来的视线,好像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青岑抿了抿唇,沉下心来,她和叶家的婚事告吹,万一元慎不曾死心,旧事重提该如何?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青岑一直老实的跟着人群走,可意外总是比明天来得更快,坐席的时候,倒酒的小女使不留神将酒撒在了她的衣裙上,夏日衣衫轻薄,料子被水一浸,几乎变得透明。 小女使连声告罪,说要带青岑去偏殿更衣,一番折腾以后,回席的路上,竟然很不巧的遇上元慎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示爱 正所谓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刮风,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趁着两人相隔尚有一段距离,青岑当机立断往右侧的小道上拐去,虽然元慎不一定会怎样,但躲着他总是没错的。 青岑忽然往旁边绕道走,步子也在无形之中加快,绿竹跟在她身后不解道:“小娘子往哪里去?咱们不回席上了吗?” 青岑头也不回的道:“我瞧这处景致不错,绕绕路也……”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身后有人喊她:“郑娘子。” 清冷低沉的一声‘郑娘子’,听起来犹如索命的魔音。 青岑心中暗道不妙,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青岑干脆不搭理,装作没听见,接上方才的话说:“绕绕路也无妨,我看那里的花儿开得正好。” 绿竹却道:“方才好似听见有人在唤小娘子。” 青岑说她听错了,脚下愈发生风,恨不得一步三十丈,原本以为自己装没听见就能躲过去,可却低估了那人的耐心,一句‘郑娘子请留步’再度传入耳中,紧跟着就是有人大步往前来的踩地声。 青岑不得已停了下来,这时候再假装就说不过去了,更有轻视皇子的嫌疑,于是回过身来,歪着脑袋露出点诧异的神色,客套一笑:“是殿下啊,臣女给殿下请安。” 别看她面上笑得从容,实则心里早乱成一团浆糊了,果然元慎发问了,“方才唤了小娘子好几声都未应我,你可是……在躲我。” 见他面色似有不悦,青岑装模作样的“啊”了声,显出一副罪该万死的表情,口里忙赔罪道:“殿下赎罪,想是臣女正和女使说着话,漏听了罢。” 心下转了转,又跟着道:“适才想起一桩要紧事,这才走得急了些,不知殿下叫住臣女所为何事,若没有什么旁的吩咐,便……” 如果换作旁人,听了这话大抵都会说那你先去忙吧,可青岑想错了,元慎是一点也不扭捏,直言道:“我有话要对小娘子说……你走远些。” 后半句是对绿竹说的,小女使闻言踌躇地看向青岑。 “殿下有事直说无妨,若被人瞧见我们孤男寡女在处一处,恐是不妥。” 青岑心中已经大感不妙,元慎却说:“让她站远点就是。” 事实证明,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在元慎的威压之下,青岑叹了口气,示意绿竹离开,别看她面上无波无澜,实则心里头已经炸开了锅,强装镇定罢了。 果然,绿竹一走远,元慎就问她:“不知小娘子和叶家的亲事谈的如何了?” 青岑咬咬牙,用惋惜的语气说:“中间出了些周折,便算了。” 她心里其实存着一丝侥幸,不想元慎听了,当即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那小娘子可否考虑一下我?” 青岑震惊,果然又绕回来了吗?忙敷衍道:“殿下说笑了。” 元慎却是一派正经的样子,看向她的神色也愈发显出温柔,郑重道:“不是说笑,我倾慕小娘子已久了。” 青岑:………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青岑心里一团乱麻,宛如火再烧,她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犹豫再三,决定赌一把,于是装聋作哑的说:“殿下是人中龙凤,臣女蒲柳之姿,怎敢高攀?” 或许她拒绝的委婉些,还有转圜的余地。 元慎哪管这些,望着她的目光渐渐灼热:“休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坚定的话语透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气派。 青岑怔住,心跳如鼓,深吸了口气,俨然一副垂死挣扎的面色,讷讷吐出几个字:“婚姻大事,还需父母做主,臣女……” 元慎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大家闺秀矜持是常理,当即喜道:“你放心,我会寻个好时机奏明父皇,求他为我们赐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青岑欲哭无泪,这下可好,竟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如果她还推辞,那么这场重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都没有命大,到了这步田地,已经有了穷途末路的趋势,青岑努力稳住心神,望住眼前正灼灼盯向她的男子,小声问:“殿下是真心喜欢臣女的吗?” 元慎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真心不二。” —— 从恭王府回来以后,绿竹见青岑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好奇的问:“十皇子寻小娘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岑仿佛刚打完仗回来,一脸的疲惫,含糊说没什么,绿竹听了便不再多话,只是低头望着小娘子手腕上平白多出来的玉镯,在心里偷笑说:“小娘子犯桃花了。” 青岑将元慎塞给自己的玉镯抽出来握在手里,上等的紫罗兰翡翠,拿在手里,却如烫手的山芋。 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青岑泄气般的倒在榻上,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目下也只期盼着阿姐的事情能圆满解决,可喜没多久便有了眉目,虞氏派出去的人探听到,那裴世尧果真有龙阳之癖,说他在南门大街尤唐巷子那里养了一个男人,打听消息的人特意在深夜蹲守过,说两个人的确不清白,就是那种关系。 虞氏铁青着脸讲出来,晋国公也是一脸的不愉快,活像掉进了茅坑里。 舒意呢,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后还是觉得不能接受,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青岑忙安慰她别哭,到底嫁不嫁还是要听她自己拿主意,于是问道:“阿姐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呢?” 虞氏也看过来,倘或长女舍不得和对方的情意,又是另一种做法。 舒意拿帕子慢慢抹了抹脸,强忍难过说:“阿娘,我要退婚,我不要嫁了。” “说起来,终究是养在外头的,倘或裴家的长辈不知情,也都站在你这头,再有若裴世尧求你原谅,舒儿,你待如何?”晋国公沉声发问,这是他的顾虑。 舒意听后愣了愣,片刻后,愈发坚定眼神说:“到底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我管不着,可既然有这样的私隐,何苦去祸害别人,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光想着就别提有多恶心了,左右我是万万不嫁的,还请爹娘帮女儿退了这门亲吧。” 说罢她又亲亲热热的去拉青岑的手,无比庆幸的道:“好妹妹,真是多谢你了,否则阿姐真嫁过去,这辈子就完了。” 虞氏和晋国公对视一眼,只要女儿下定了决心,其他的都好办。 既然说定了要退婚,便还是赶早的好,也不必等明日了,当下命人套了车,夫妻俩径直就去了。 已是正午时分,南阳郡公家的午膳刚端上桌,其中有道荔枝白腰子,郡公夫人杨氏笑着夹起一块儿放进丈夫碗里,招呼他多吃点儿。 所谓荔枝白腰子,其实和荔枝根本没半分钱关系,只是改刀后的猪腰子受热会变得卷曲,形如荔枝罢了。 时下多半有了年纪的男人,都爱吃得,当然嘛,菜肴好吃爽口是一回事儿,要紧的还是它的作用功效,南阳郡公拿起筷子,只是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被匆忙而来的仆人告知,说晋国公夫妇俩来了。 杨氏听了疑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照理说,若非急事,寻常客人都会错着时辰登主人家的门,一般不会大中午、大半夜的来叨扰,杨大娘子心里犯嘀咕,直到人进门,才觉出不妙,瞧亲家夫妇的脸色,不似会亲友,好像是来寻仇的一样。 南阳郡公是个心宽体胖的人,没想那么多,乐呵呵的招呼晋国公和虞氏坐下,笑着问:“公爷和夫人来的赶巧,可用了午饭?若没用,不妨一起到偏厅坐下,有什么事儿,咱们在饭桌上说也可。” 晋国公并不理会他的笑脸,直言道:“饭就不必吃了,我们夫妇今日来,是要为小女退婚的。” 南阳郡公瞪大了眼,边儿上的杨氏也脸色不好,忙笑道:“国公爷何出此言啊?莫不是在同我们开玩笑?眼看再有小半年舒儿就要嫁过来了,您这是闹的哪出啊?” “我不和你们搞那些弯弯绕,你们养的好儿子,表面温顺谦卑,一副君子做派,哄得我与你家结亲,谁知背地里竟和男人厮混,真是令人不耻,”晋国公气愤道。 这一番话炸开了锅,南阳郡公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说:“世尧怎么会和……国公爷莫不是搞错了?” 这时虞氏在一旁接话道:“人就被令郎养在南门大街尤唐巷子里,靠近大槐树的那一户,郡公若不信,现在就可派人去查,我们已是打听的清清楚楚了,要不是府上有人去那里办差给碰上了,只怕我们不知还要被瞒到几时呢,真是可怜我家姑娘了,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遇上这种晦气事。” 虞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南阳郡公老脸通红,心里已经信了六七分,但余下的三四分,还是得听儿子亲口说,于是便吩咐人去把世子请来。 仆人去请时,裴世尧正要出门,今日休沐,他心中惦记着尤唐巷子那位,就想去看望,听仆人说晋国公夫妇来了,便只好先去前厅拜见,路上他问是何事,仆人自然不知,想了想才道:“奴才在门外候着,里头动静听不大真切,只像是起了争执。” 听到“起了争执”,又联想这时候晋国公夫妇来登门,裴世尧心下一沉,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等到了正厅,裴世尧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老父亲飞奔过来握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的问:“我儿,国公爷说你在外头养了外室,还是个男的,你……你告诉为父,是不是假的,他们误会了,瞧错了……” 裴世尧抿唇,脑子里闪过许多,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承认了,“父亲,我的确……” 话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扇了个趔趄,身后的杨氏冲上来,又哭又喊的。 南阳郡公指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平时总听说谁家孩子流连秦楼楚馆,但板子打在了自己身上方知有多痛,他为爱子取名世尧,寓意书香世家,尧风舜雨,可到头来,儿子行为不正,与男子厮混,叫他如何不伤心。 他们一家三口气得气,哭得哭,沉默的沉默,晋国公没兴趣看,继续放话说:“事已如此,郡公夫妇也亲耳听到了,那咱们两家就痛快退婚吧,为省得麻烦,来时庚帖我们也一并带了,还请把小女的庚帖还来。” 杨氏听了不乐意了,倘若退了婚,传扬出去,儿子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娶妇?便也顾不得擦眼泪了,连忙说了一串话,“公爷何必心急呢?说到底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消把那外室打发了就成,何至于就要退亲,再说退了亲的姑娘,名声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您……” 虞氏出声打断她,凉凉道:“退亲的名声是不太好听,但我朝也不是没有和离再嫁的,更何况区区退亲,不过话说回来,养个男人做外室的到是新鲜,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只怕说将出去,那些个爱护女儿的人家都要避之不及,这谁要是敢把孩子嫁进来,那不明摆着卖女儿嘛。” 虞氏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和丈夫对视一眼,后者话锋一转道:“咱们和和气气退了婚,于两家都好,要是闹开了,说起来也是你们不占理,以后在汴京是要叫人退避三舍的,现下我这里正有一个好法子,给令郎寻一门外放的差事,对外就说不想耽搁了我家二娘子,所以把亲给退了,这样两相都好,那么其余的话我们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往后各自婚嫁,各自安好。” 这番话说罢,屋里的人大眼瞪小眼,过后晋国公顺利拿回庚帖,临出门前又说了句:“虽说内情只有我们清楚,也不会多嘴多舌到外头嚼舌根子,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日后令郎总是要娶亲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还是要劝郡公一句,趁早肃清家风啊。” 南阳郡公听了,老脸一红,回头去看妻子和儿子,从前妻子总嗔说儿子相貌秉性都像足了他,和她却没哪里相像,这下好了,儿子和她一样,都喜欢男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6、谈心 对于青岑来说,重生回来后的第一件喜事,莫过于就是舒意的婚事了。 比起闹开了撕破脸,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出门被人指指点点,各种同情怜悯,如今两家悄默声和和气气的退了婚,日后再和人议亲也不会留下话柄,说起来,这事儿也算是办得团圆。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为着舒意的名声没能把那裴世尧的真面目捅出来,往后再有哪家的小娘子上当吃亏,青岑想着,自己则在暗中施以援手也未尝不可。 只是现今她家退了婚是高兴了,有人不乐意了,这不,两家传出退婚消息的第二日就有人登门了。 “妹妹也是,那裴郎子多好的一个人,满汴京也挑不出几个他那样的,怎么能因为人家要外出赴任就退婚了呢,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花厅里坐着的妇人,甫一进门就切入了此行的正题,上首的虞氏瞥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的说:“男人家前程最是含糊不得,那孩子能有这样的造化,也是官家看重他,是好事,他们家也是不想耽搁了舒儿,再说满汴京有那么多未娶亲的郎子,舒儿温柔端庄,何须愁嫁,倒也说不上草率。” 虞氏态度中的冷意还不算明显,唐夫人没发觉,又忙不停说:“可那位裴郎子果真是很好的人,错过未免太可惜,不如留着婚事等他赴任回来,到时候也好哇。” 唐夫人是虞氏的庶姐,舒意这桩婚事儿,当初还是她保的媒,原本在家好好坐着,冷不丁听人说晋国公府和南阳郡公府退亲了,这才急了,连忙跑了来,想问个究竟,顺便再努努力,把黄了的亲事给活过来。 “说起来不过是个郡公家的世子罢了,又不是皇亲国戚,姐姐何必这么在意呢?”虞氏皮笑肉不笑的说。 唐夫人被她这话里有话的模样堵住了,暗想自己太冒失了,该去见过好友杨大娘子才是,现下看虞氏望向自己的眼神,心道该不会是裴郎子好男色的秘密被人发觉了吧。 她眼咕噜一转,连忙换了语气说:“害,妹妹别怪我多事儿,我是舒儿的亲姨母,哪能不盼着她好,到底退婚的名头不好听,又是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眼看就要成亲了,出了此事,我也是急火攻心,饭都顾不得吃的就来了,我……” “姨母想多了,我阿姐才貌双全,不愁没人要。” 唐夫人被人截住了话头,有些不满,回头见青岑挽着舒意进了屋子,冲她草草行了一礼就往旁边坐下了,一点也不见尊敬,她正要斥责两句,就听青岑又道:“听说姨母家的惠兰表姐还未说亲,既然姨母这样稀罕裴郎子,不如就将惠兰表姐嫁给他吧,这样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唐夫人一双眼睛瞪起来,显然很不情愿,还夹杂着恼怒。 青岑才不管这些,仍旧扮着天真,笑嘻嘻说:“姨母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太高兴,难道你口里千好万好的裴郎子还配不上惠兰表姐吗?” 她若说不配,岂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唐夫人回过神儿来,讪讪道:“他是和你姐姐订过亲的人,再要和惠兰往来,不是惹人笑话么。” 青岑也笑:“正是这个理呢,阿姐已经和裴郎子退了亲,倘或再和好,不正是叫人瞧了笑话嘛。” 舒意也插话说:“妹妹说的不错,哪里有一会儿退亲,一会儿又结亲的道理,说出去给外人知道,叫那些爱搬弄口舌是非的定要说咱们家没规矩,三心二意。” 不等唐夫人出声,舒意又淡淡来了句:“不过好说歹说都是我家的门内事,累的姨母也来操心,真是我们的不是。” 唐夫人被三言两语堵住了嘴,心里气个半死,暗想从前小看了这姐俩儿,一个赛一个的牙尖嘴利。 虞氏在一旁看够了戏,有些话经借助孩子的嘴讲出来也是一样的效果,于是敷衍的打了打圆场,她们娘仨沆瀣一气,唐夫人待不住了,略坐了坐,就灰溜溜的走了。 等人一走远,青岑便道:“姨母这人也是有意思,她把裴世尧吹得天花乱坠,轮到要做她女婿时,她反而不愿意了。” 前世阿姐婚后生活不和睦,闹着要和离时,这位姨母还一直在说风凉话,劝阿姐忍忍一辈子就过去了,幸灾乐祸的嘴脸掩都掩不住。 她分明是早便晓得内情,等着把阿姐往火坑里推呢,说到底,阿姐前世的不幸,都是这位恶毒的姨母一手造成的。 虞氏呢,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不好在孩子面前搬弄长辈的是非,那日去郡公府退亲,她冷眼瞧着,南阳郡公的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到是杨大娘子,极有可能知晓儿子在外头干的好事。 而她这位庶姐则一直和杨大娘子交好,难保也是知情人,从前她们姐妹二人未出嫁时,在府里虽不对付,但也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来。 想当初唐夫人来家里说媒时,虞氏也暗暗怀疑过她的用心,但后来觉着裴世尧这人实在挑不出错,女儿也满意,便允了,但今日冷眼瞧着,原本也没疑心到她头上,自己忙不迭跳出来,再有女儿那一番话,可见并不清白。 —— 唐夫人来过一趟,舒意压下去的坏心情又涌了上来,说到底,这门亲事是由姨母牵线的,如今出了这样的状况,她很该担干系。 青岑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宽慰道:“姨母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和杨大娘子交好,未必就不晓得裴世尧的为人,且看今日在厅上她的反应,只怕是想着年轻时比不过阿娘,如今便把心思打在儿女身上,盼望着阿姐倒霉,好叫阿娘难受。” “其实当初阿娘见是姨母来说亲,并不很同意,阿娘私下和我说过,她和姨母的关系一般,觉得她不会那么好心,反倒是我一心瞧中了姓裴的,才有了现在的麻烦事。” 青岑见舒意说着说着,有些要掉眼泪的意思,又安慰了几句,然后就将话题岔开,说傍晚喊上大哥一起去会仙酒楼吃酒,去去晦气。 于是便吩咐人去告知庭桉,等到了用膳的时辰,兄妹三人乘了车就径直去了,他们是老顾客,有惯用的雅间。 饭桌上,庭桉这个长兄很会活跃气氛,虽然他正埋头苦读准备今年的秋试,但家里发生的事情多少也都清楚,一方面唾弃裴世尧一个大男人搞那一出,一方面又心疼妹妹遇人不淑,不过好在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于是端着酒杯扬声道:“二妹不必忧心,等你大哥我一举中榜,考上进士,入翰林院,到时候由我亲自为你寻觅良人,绝对比上一个更好。” 青岑听了发笑,打趣说:“等你入了翰林,还是先打听打听同僚们家里可有待嫁的姊妹好说给你吧。” 舒意也笑道:“我却也不急,就是大哥今年也不小了,你是家里的长子,该早些娶位嫂嫂回来,为家里延续香火的。” 庭桉闹了个大红脸,不明白好好的话题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他一口闷了酒,撇嘴说:“我总得先有功名在身才好说亲的。” 啧啧啧,青岑听得咂嘴,上辈子哥哥就是中了功名也未想成婚,爹娘为此很是伤神,照如今的情形,只怕他其实早就有了心上人,但等考中进士,极有可能心仪的小娘子已经另有佳郎了,所以才迟迟未婚,思及此处,青岑干脆问道:“大哥莫不是心里有人了,想着有了功名才好去人家里提亲?” 庭桉:…… 他不吭声,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样子,青岑拍拍舒意的肩膀,笑道:“阿姐你看,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青岑再接再厉,又道:“哥哥,挑媳妇要趁早,稍有不慎就会被别人抢先的,你只想着有了功名就有底气,人家小娘子可不一定这样想,而且……人家认识你吗?你们可说过话?” 庭桉垂着眼睛,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青岑没听清,再想问,就见庭桉不愿说了,嘴里喊着:“好了,咱们是来吃饭的,别老逮着我盘问了,不怕你们将来没嫂子,小心我娶回来一个母老虎,天天端着长嫂的派头管你们。” 青岑舒意听的一哆嗦,见打趣够了,就开始好吃好喝,像会仙酒楼这种大酒店,是可以自己酿酒来售卖的,他家的葡萄果酒就很有滋味儿,说甜呢,里头有些许酸涩味儿,说不甜呢,淌过喉咙时,又很清润,总之是很独特的存在, 青岑一时兴起饮多了,就要去净房,但等方便完出来,却被人拦住去路,一个穿青衣做侍卫模样打扮的男子人高马大的站在她身前,抱拳道:“郑娘子,我家殿下有请。” —— 距离上次迎夏宴,青岑有些日子没见过元慎了,连带着操心舒意的婚事,险些叫她忘了自己的处境。 等进了屋子,青岑就要蹲下行礼,元慎走过来扶助她,说道:“不必在我跟前多礼。”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青岑依旧不自在,元慎浑然不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轻轻蹙眉,“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镯子?” 青岑没想到这一茬,随意寻了个借口说:“太贵重了,怕戴出来磕着碰着。” 元慎听了心下微动,怕磕着碰着便是在意镯子,在意镯子便是在意他,于是柔声说:“再贵重也是物件,本就是特意买来送你的,改明儿记得戴上。” 青岑忙不迭说好,然后客气的回问:“殿下也是来吃酒的?” 元慎摇头,道:“我碰巧路过此处,见一旁停靠着晋国公府的马车,就进来问了声……想见见你。” 青岑“哦”了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雅室里静了静,元慎忽而道:“过些时候就是端午了,过节的时候,我会求父皇赐婚。” “啊?”青岑很惊讶。 元慎望着她,问怎么了? 青岑摸了摸脖子,道:“这也太快了吧。” 元慎轻轻笑了笑,凝视着她道:“我一开始也是不急,后来可好,差点叫你跟旁人定了亲,可见娶媳妇还是要早些下手的好,不能想太多。” 青岑一窒,这话她才刚对庭桉念叨过,但还是犹豫着问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殿下当真想好要娶我了?” 前后两世青岑也没想明白,元慎究竟看上她什么了,论身份,论容貌,她虽然都是拔尖的,不过比她更好的未必没有,而且她老爹虽然有些权利,但也不是最得宠的。 “你是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吗?”元慎有些沉了目光,冷光闪动,似乎很不满。 青岑慌忙说不敢,元慎嗤了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扭头去看窗外,说你就是。 元慎生气了,青岑感受到了,但她心里也很憋屈,于是只好耐着性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心里没底罢了。” “怕什么?从前你可是说过,喜欢我,以后要嫁给我的,”元慎忽而没头没尾的来了句。 说罢见青岑一脸迷惑之色,幽幽道:“难道你忘了?” 啊,她忘了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7、赐婚 回去的路上,庭桉有些醉酒,也进了马车里坐着,他在舒意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冲着青岑挤眉弄眼的,不过后者此时满腹疑问,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暗示,青岑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心不在焉的回到住处,庭桉也跟着来了,进了屋子,不客气的倒在榻上,大爷似的吩咐青岑给他倒水喝,青岑一肚子心事,没空搭理他,庭桉也不恼,直勾勾地盯着青岑,高深莫测的说了句:“我都看见了。” 青岑不理他,庭桉又重复了一遍,还道:“小心我告诉娘哦。” 这下青岑蹙眉看向他,不耐烦道:“什么啊?” 庭桉嘟嘟囔囔的:“你……和十皇子,我……都看到了哦。” 青岑一惊。 庭桉得意的欣赏着小妹的色变,慢吞吞说:“那会儿在酒楼里,你说要去方便,久久不回,我不放心就跟去瞧了瞧,结果正看见你和十皇子一起从雅间里出来。” 他一脸抓住了青岑把柄的样子。 青岑只好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庭桉却不信,质问道:“你俩什么关系?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一副长兄的派头。 见青岑不回答,他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捂着嘴惊呼道:“该不会你出宫后还一直和他往来着?” “出宫?” 青岑现有的记忆中,她并没有进过宫,于是盯着庭桉问:“什么出宫?我怎么不记得了?” 庭桉一拍脑袋,“啧”了声,“瞧我这记性,喝了几盅酒就昏头了,你肯定早不记得了。” 青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问:“我不记得了什么?” “你七岁那年和阿娘一起进宫给太后贺寿,太后见了你很是喜欢,就留你在皇宫住了一段日子,后来你不小心落水,阿娘将你接回家,你生了场大病,醒来后就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 庭桉还在说话,青岑却没心思听了,她一瞬间恍然大悟,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所以她在皇宫中的那段日子,就和元慎相识了,还说喜欢他,以后要嫁给他,元慎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等她及笄就来表明心意,结果却惨遭拒绝,事情到这里已经很说得通了,所以元慎后来的恼羞成怒,心怀怨怼,皆因他觉得是她违背了诺言? —— 翌日庭桉酒醒后,又来棠梨煎雪寻青岑说话,想问她和十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青岑深谙和这个哥哥打马虎眼的门道,三两下就将话题引到他身上,问他:“哥哥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兴许说出来,妹妹我还能帮帮忙也说不定。” 果然庭桉不说话了,似乎正在思考要不要把心事吐露出来,青岑乘胜追击,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若是与我相识的小娘子,还能替你把人约出来,好歹先说上话儿,往后哥哥想求娶,说起来也是知根知底,再者若是阿娘问起,我还能替你美言几句呢。” 庭桉半信半疑:“果真吗?” 青岑撇撇嘴:“哥哥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往后人家先有了喜事,你就等着哭吧。” 虽然是为了避免庭桉探听她和元慎的私事才重启这个话题,但这一问,满含一个妹妹对兄长的关心之情,如今阿姐摆脱了裴世尧,同时青岑也希望,兄长不要留下遗憾。 庭桉听了这话坐不住了,半晌才扭捏着说:“是枢密直学士家的常娘子。” 青岑一怔:“常岁云?” 庭桉红着脸点点头。 竟是她啊,青岑心下柔肠百转,原来如此,难怪前世哥哥一直不娶,原来是心爱之人早已香消玉殒。 说起来,常娘子出事当晚正值端午佳节,青岑想,只要能提前支开她,令她不与常昊林同行,便能留得性命在。 青岑打定主意,便道:“原来是常娘子,哥哥放心,我素日同她有些交情,明日我就给她下帖子,请她端午那日一起逛街游玩,届时你们也好有个说话的机会。” 其实即便庭桉心仪的人不是常娘子,青岑也是打算施以援手的,不过如今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那么行事愈发要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 —— 及至端午那日,晋国公府,除了青岑一家五口,她姑母薛夫人也在家中做客。 与唐夫人不同,薛夫人是晋国公的嫡亲妹妹,身份更为贵重,年轻时明媚张扬,肆意快活,不过于婚嫁一事上很让人诟病,放着达官显贵人家的公子不要,而是选了一位商贾家的郎子做夫婿。 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的关系,如今薛夫人说起话来,很有些市侩的味道,她听说舒意退了南阳郡公家的婚事,很不赞同,端着长辈的架子,语气傲慢道:“虽说如今风气开化,但退了亲的女子,就像地里的韭菜,总是一茬不如一茬,嫂嫂也是,好容易结的亲事,说退就给退了,未免草率了些。” 虞氏很不愿搭理这位小姑子,薛夫人未出阁时,在家中就作怪的很,经常给她穿小鞋,不过还是碍于情面回了句:“到底是公侯人家的小娘子,不愁嫁。” 一句“公侯人家”戳中了薛夫人的软处,她是低嫁,但夫妻和睦,儿子孝顺,要说哪里不如意,便是以前的豪门圈子融不进去了。 等儿子到了适婚之时,来说亲的基本都是些寻常人家,偶有高门显赫之家,也是嫁庶女的意思,总之一句话,低了的她瞧不上,高了的瞧不上她,所以薛夫人将主意又打回了娘家,因笑道:“嫂嫂说的是,嫁人嘛,还是知根知底的好,说起来青岑也及笄了,嫂嫂和兄长可为她说合人家了?” 虞氏看她一眼,因和她打过交道,很知道这位小姑子一开口就要放什么屁了,淡淡说:“她还小,我和临君并不着急。” 薛夫人闻言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笑容亲切道:“亲事还是早早定下的好,我家乔哥儿今年也十八了,说起来和青岑也算是年纪相仿,哥哥嫂嫂怕女儿去了别人家受苦受累,若我们自家人结亲,少说也省了不少麻烦。” 她说罢就去看青岑,一副看未来儿媳的模样,青岑一阵恶寒,想说些什么,但觉得此时自己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薛夫人说完话见没人搭理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但还是强撑着笑意问:“哥哥意下如何?” 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少时兄长也很疼爱她,几乎有求必应,只是虞氏进门后,兄妹俩的关系才不如从前亲昵,薛夫人相信,只要兄长愿意,那么这桩婚事就是十拿九稳,不过她不明白,再亲的兄妹,终究不如自己的孩子更招人怜惜。 晋国公自然知道妹妹打的是什么主意,求娶女儿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罢了,于是放下筷子说:“正如你嫂嫂所言,青岑还小,再说她是家里的老幺,必得是庭桉和舒意的婚事有了眉目,才来操心她的。” 这便是婉拒了,薛夫人当即耷拉个脸,其实按说舒意和她儿子年纪正相宜,不过是她嫌弃舒意退过婚,且那张脸生得更像虞氏,愈发惹她不喜,算盘落了空,薛夫人觉得面上挂不住,就要嘴上讨回来,阴阳怪气道:“哥哥说得有理,也不知青岑这丫头往后有什么大造化,我前儿听人说,青岑曾和西宁郡王家的公子议过亲,可惜临门一脚,两人的八字竟然不合,唉,说起来,虽然西宁郡王皇室血脉微薄,但好赖也算是天子同宗,怎么就八字不合了呢,嫂嫂也别光顾着心疼舒意这孩子,平时也该多带着青岑往庙里跑跑,沾沾菩萨的福气。”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庭桉都听得皱眉,虞氏来了气性,正要和她理论,没道理在自己家还要受这个窝囊气,她正要发作,就听外面婆子进来通传,急忙道:“公爷,夫人,大内来人了。” 席上的人都愣住,青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元慎说过的话,果真官家这么痛快就允下了吗? 其他人自然不会朝这方面想,纷纷想着这节下宫里来人做什么,晋国公沉吟片刻,便道:“走吧,去正厅。” 薛夫人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去了。 一群人赶至正厅,见来人正是官家身边亲侍的李内官,晋国公自然认识他,上前见礼,说久等了,然后便问:“不知李内官所来何事?” 李内官笑眯眯问:“不知郑三娘子是哪位啊?” 青岑上前给他见礼,李内官道:“小娘子客气了,请听旨吧,”说罢从身后的小内侍手里接过一抹明黄。 众人见状都跪下,只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十子慎人品贵重,才貌双全,正适婚娶之时,今有晋国公之女郑青岑秀毓名门,品貌端庄,值及笄之年,朕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十子为妃,择吉日完婚,钦哉。” 话音甫落,青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恭声道:“臣女领旨。” 李内官仍旧笑得亲和,拱手道:“恭喜小娘子,恭喜公爷了。” 余下的人中,即便庭桉事先知道些内情也惊得够呛,更别说其他人了,还是晋国公反应快,说李内官来一趟辛苦了,请他吃盏茶再走,李内官谢过,说:“宫中还有事,便不多叨扰公爷了。” 虞氏机灵,上前塞了一张银票,李内官推辞几下就收了,又多说了句:“公爷夫人好福气,这门婚事可是十皇子亲自求官家赐的婚。” 等内侍离开后,屋里的气氛才活过来,圣旨赐婚可是大喜事,庭桉瞥了眼一旁的薛夫人,虽然还没太搞清楚状况,但还是故意扬声道:“哎呀,咱们三妹妹可真是有福气,你说是不是啊姑母?” 薛夫人衣袖下的一双手紧了又紧,她才刚说这丫头福薄,转眼人家就成了皇子妃,脸不疼才怪呢,不过她如今也算生意人,心思很活络,亲侄女成了皇子正妃,她这做姑母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于是脸上又挤了笑出来,道:“我就说这丫头以后会有大造化,瞧,走了一个郡王,来了一个皇子,日后少说也是王妃的待遇。” 薛夫人一手算盘打得叮当响,侄女有了好前程,她不怕以后没好处可捞,远的不说,想必之前那些看不起她家不想结亲的,有的后悔呢。 比起薛夫人的这些小算盘,晋国公和虞氏得知是十皇子自个儿求赐婚,内心除了喜悦,还有些忧虑,若是钟意女儿自然是好事,如若是存了旁的心思,那便麻烦了。 不过当事人青岑还在感慨,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8、意外 汴京的任何一个节日过起来都有年的味道,各大酒楼会在这一日推出许多新菜式用来拉拢食客,遇仙楼今日有道菜肴,叫作“吃五黄”,所谓“五黄”,分别是黄瓜、黄鱼、黄鳝、咸鸭蛋黄和雄黄酒,据说是江南民间的食俗,寓意辟邪。 跑堂的伙计将菜品上齐后就在旁边乐声道:“诸位公子小娘子们吃了这五黄,祝你们迎好运,往后的日子都大吉大利。” 这个伙计看着很年轻,行动麻利,口齿伶俐,在座的众人听了他的祝福纷纷露出和煦的笑容,青岑吩咐紫竹给赏钱,随后招呼大家动筷子,顺势又给一旁的庭桉使眼色,后者得到暗示,鼓起勇气,用公筷夹了一颗咸鸭蛋黄,轻轻放进身旁坐着的小娘子碗里,柔声道:“常娘子尝尝这个。” 岁云见状有些微愣,不过很快笑着说了声谢谢,她生就一副清冷的气质,就像刚出水的芙蓉,洁雅高华,庭桉被她这轻轻浅浅的一抹笑弄得耳尖微烫,不自在的用手摸了摸头发。 一旁的青岑、舒意瞧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笑意浮现。 岁云夹起碗里的咸蛋黄咬了口,默默祈祷不要黏在牙齿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她也逐渐明白过来,原本今日的聚以为会有不少人在,谁知来了打眼一看,仅有郑家三兄妹,她和郑家三娘平日虽有些交情在,但也不算亲密,不过一顿饭吃下来,心下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岁云将视线投向身旁坐着的青年,穿着水蓝的袍子,浓眉大眼,肤白如玉,也是很出众的面孔,往日他们也曾见过,不过眼下仔细来瞧,就会发现他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郎君并不大一样,他望向她的眼神里,好像带着光。 将要结束的时候,青岑说:“咱们吃完正好去街西的瓦子逛逛,还能消食。” 这里说的“瓦子”简要概括起来,就是吃喝玩乐的地方,有歌舞、相扑、傀儡戏等表演,十分有意思,不过说起“瓦子”,最有名的当属“州西瓦子”,但它在班楼附近。 要问青岑为何不干脆选在班楼设宴,皆因前世常娘子便是在州西瓦子那里遇刺身亡的,而接下来他们要去的是保康门瓦子,在朱雀门跟前儿,距离州西瓦子且远着呢,只要能顺利保住常娘子,她未来嫂嫂的性命,那么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四人吃饱喝足出了酒楼,已近戌时,天色将昏未昏,被迎面的风一吹,有种通身都舒泰了的轻松感,青岑和舒意默契地走在前头。 她俩身后,庭桉和常岁云并排而行,不过中间隔了足足一人宽的距离,好在天公作美,像是有心为他们制造机会,等路上行人逐渐多起来,有人不小心撞了常岁云一个趔趄,幸而庭桉的心神一直都在她身上搁着,很快便伸出胳膊将她扶住,并关心道:“没事吧?” 岁云站稳后摇摇头说:“我没事,多谢郑郎君了。” 庭桉见状很快放开她,说没事就好,等再往前继续走时,原本一人宽的距离就那么渐渐窄了下来,这样一个不轻不重的拥抱,好像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两颗心,正如青岑所说:“我把人请来,你们和和气气的吃顿饭,哥哥你嘴巴放甜一点,人也殷勤一点,女孩儿家未必都吃这一套,但也决计不会讨厌,往常你们不过点头之交,等说上几句话,最好再有那么些许的肢体接触,比如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或者挨得近一点走路,一切便大有不同了。” 庭桉摸了摸鼻子,心道妹妹果真是个情场老手,她就是这样拿下十皇子的么? 前面步伐轻快的青岑自然不知她在庭桉眼里已经被冠上了“情场老手”的称号,她正心情颇好的跟舒意说:“待会儿去了要先买一匣冰雪冷元子尝尝,”其实是一种饮品,用黄豆和砂糖制成的。 青岑一边说话一边四处游观,没留意身前有个人迎面停住,得亏舒意拽住她,否则就要撞上去。 “十皇子金安,”舒意率先行了礼,青岑愣了愣,也欲躬身时,元慎抬手扶住她,说:“不必多礼。” 青岑想了想问他:“殿下也是来游玩的吗?” 元慎“嗯”了声。 青岑就想,既然碰上了,那要不要请他一起去瓦子看表演,不过话刚到嘴边儿却又咽下了,觉着不大好意思开口,还是舒意好心跟元慎说他们正要去瓦子看戏,问可要一同去。 元慎听了以后就问青岑:“要一起去河边走走吗?” 青岑没有立即应声,转头先看向舒意,其实她还是更想去瓦子瞧热闹的,河边有什么好逛的,乌漆麻黑的。 不过舒意会错了她的意思,笑笑说:“听说河边的夜景很美,青岑你陪着皇子殿下去走走吧,我等大哥他们一起,”他们有婚约在身,独处并不出格,舒意很放心。 于是青岑只得点点头,看向后面庭桉他们也快跟上来了,便嘱咐说:“阿姐小心啊。” 说罢有些不太情愿的跟着元慎走了,路上人山人海,走着走着,元慎忽然伸手牵住了青岑。 “你做什么?” 青岑下意识挣开,就见元慎偏头道:“人多,牵着安全,”说罢又把手伸出来。 青岑摆摆手说不用了,元慎却没着急收回去,也不恼,依旧保持着掌心向上的动作。 青岑犹豫着,却听后头路人嘀咕,“怎么挡路啊?” 于是最终的结果还是两个人手拉着手走,青岑有记忆以来从没和郎君牵过手,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整只手,乃至心口都是麻的,不一会儿手心还传来些许湿意,青岑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了,蜷了蜷手指,却发现出汗的人是……元慎。 难道他也和她一样紧张?青岑偏头去看元慎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坏心眼的提醒道:“殿下,你的手出汗了。” 元慎并不看她,一派淡然,很快解释说:“天太热了,”然后松了手掏出帕子来擦拭,末了又牵住青岑,一连串动作看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可惜现在已经入夜,街道上凉风习习,青岑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她心里好笑,抬眼望向前面的路,专心走着,冷不丁发现…… 青岑小声惊呼:“这不是去河边的路。” 元慎说去瓦子看戏。 青岑疑惑:“殿下不是不喜欢瓦子吗?”这节下大家都会去瓦子看戏,元慎却要来河边儿,可见他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 元慎说:“没有不喜欢。” 青岑不解:“那你方才说去河边?” 少年终于停住步子望住眼前的小娘子,柔声道:“我只想和你一起去。” 冷淡的外壳层层脱落,温柔的本质直击人心,猝不及防、意想不到的言语往往最能打动人心,青岑在一刹那的愣神过后忽然意识到,这是情话。 元慎在对她说情话,心口好像被针轻轻扎了下,又痒又麻,心慌羞涩的情绪交替沉浮在青岑的心海之中。 元慎仍旧一错不错的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映有万家灯火,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任何人对上都会有种被卷入其中的致命感,青岑嗫嚅着嘴唇,好像总是这样,她的伶牙俐齿一碰到这个人就失效了,她该说些什么?或者干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时候青岑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被撞得不轻,站立不稳,一下扑入元慎怀里,后者顺势搂住了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那是独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青岑想起自己对庭桉说过的那些话,嘴甜、肢体接触……怎么办?好像都在她身上一一应验了,而且她一点都不讨厌。 “走吧。” 元慎重新拉住青岑往前慢悠悠地走着,夜市通宵达旦,无论他们去的多晚都不会错过,就像两个原本就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再多的波折也难以阻挡。 青岑的心静不下来了,这段被她认为是强买强卖的婚约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不可琢磨起来,不,青岑在心底疯狂摇头,他是皇子,是未来的官家,以后他会有三宫六院,数不尽的女人,如果嫁给其他世家子弟,她还有强大的娘家做依靠,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古往今来多少红颜老死深宫,她怎么能轻易让自己的心动摇呢?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察觉到她的沉默,元慎转头轻声问她。 “没什么啊。” 已经心绪平静,恢复如初的小娘子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又道:“咱们快些走吧。” 等他们步入瓦肆时,台上的表演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歌舞声、喝彩声,还有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人在这样火热的气氛中很难心情不愉悦,方才的愁苦早被青岑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尽管她已经来过许多次。 元慎呢,仿佛置身于这些热闹之外,他的心神始终都在身旁拉着的小娘子身上,目光偶尔会瞥见很多打扮鲜艳的小娘子手里都拿着吃食或是冷饮,沉吟片刻,元慎径直拉着青岑来到一处卖凉水的小摊前,掏出银子道:“一份冰雪冷元子。” 青岑在旁边站着,心说他也爱这些啊,不过怎么只点了一份,难道没她的份儿吗? 青岑盯着眼前的摊子,摊主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将装着香甜凉水的梅红匣子递给元慎,“小郎君拿好啊。” 元慎接过来,再递给青岑。 是买给她的?青岑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口里问:“殿下不吃吗?” 元慎看着她,说你吃吧。 青岑解放了双手,确定是买给她的后,轻轻舀了一勺冰凉的丸子放入口中,入口沁凉甜糯,令人心情大好,有些食物在不同的地方食用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口舌得到滋润,眼睛则被台上艺人精彩的表演填满,元慎见她眉眼生欢,便问她:“很好吃吗?” 青岑笑着说是啊。 “那我也尝尝看。” 元慎边说边伸手去拿勺子,冰凉入喉,他赞了句:“确实味道不错。” 青岑张着嘴,人有些懵,喃喃道:“殿下,这是我用过的。” 言下之意,你怎么能和我共用一个勺子? 元慎很无所谓,随口说:“无妨,我不嫌弃。” 青岑:…… 谁关心你嫌不嫌弃了! 接下来的时间,青岑端着匣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心里有些生闷气,便说:“阿姐和哥哥他们应该也在附近,时候不早了,我想去找找他们。” 元慎看了眼天色,其实还不到二更,不过于他而言,今晚的收获已经很令人开怀了,往后时日还长,不必操之过急,于是就道:“好,我让人先去寻他们。” 说罢冲着身后招了招手,是青岑见过的那个护卫,叫昭节,听元慎吩咐道:“去寻郑家大公子与二娘子,见到人后来回禀。” 昭节拱手领命,转身欲走时,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成群的百姓开始往四处逃窜,口里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清晰的字眼落入耳中,元慎第一时间将青岑护住,并示意昭节前去查看。 这种时候只能先在一旁躲着,否则没被人杀死,反倒被人踩死了,昭节很快回来禀报,语气有些焦急:“回殿下,是郑家大公子受伤了。” —— 晋国公府。 庭桉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呈现出昏迷的状态,俊颜惨白如纸,和腹部渗出的暗红血色形成鲜明对比,大夫坐在一旁为他清理伤口,一刻也不敢耽搁。 房门外,郑家众人皆愁眉不展,忧虑万分,虞氏望着屋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止不住的往下落,晋国公见状怜爱的揽住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元慎站在一旁,注意到他们夫妻的举动,偏头去看青岑,小娘子虽然没有落泪,可眼睛早红了,他心里怜爱,也有样学样,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 青岑失神的靠在他怀里,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担心生死未卜的兄长,一边思忖常昊林为何会出现在保康门? 青岑百思不得其解,可眼下又不好去细问舒意事情的经过,想着前次自己改变舒意的命数后一切如常,为何这一次却会发生意外,难道是因为触及生死了吗? 天道轮回,果真非人力可改?青岑陷入深深的自责,比起姻缘顺遂,她更希望庭桉能平安的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终于从屋里出来,一群人瞬间围上去,忙问怎么样了? 大夫说:“诸位放心,已经救治过来了,大公子的伤处距离要害之处就差了那么一寸,好在有人及时为他封穴止血,否则便是回天乏力啊,日后将养起来,可要仔细。” 大夫的这番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在场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进屋探望庭桉,晋国公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儿子,终于放下心来,对着元慎感谢道:“今夜之事,幸而有殿下出手相救,臣感激不尽。” 这是拉近和未来岳父之间关系的好时机,元慎连忙扶他起来,道:“国公不必多礼,往后你我都是一家人,兄长遇险,我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话说的很中听,晋国公十分受用,内心深处对元慎这个未来女婿不免多了几分亲近感,再三谢过后,便叫青岑去送送他。 元慎说不了,体贴道:“小娘子今夜一直担惊受怕,如今大公子无碍,也该叫她好好歇息才是,不必来送我了。” 晋国公闻言便要亲自送他出府,这时青岑从内室走出来,说:“父亲去照顾哥哥吧,我来送殿下出去。” 晋国公府的布景极好,一路花树缭绕,在幽深的夜晚中显出一种别样的风采,细细的微风拂在人脸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鼻息间,消去人不少烦躁。 青岑垂眸走在卵石铺地的小路上,想起不久前的场景,庭桉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明,而现下他已安然无恙,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元慎,是他及时为庭桉封穴止血,是他命人及时去请大夫,也是他一路护送她们回家。 如果今晚元慎不在,青岑简直不敢想。 元慎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忧心,于是宽慰道:“既然人已经无事,你也不要过于担忧了,当心自己的身子,我府里有支上好的山参,明日叫人送来给兄长补身体。” 他说的是“兄长”,而非“你兄长”,不过此时青岑哪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她只知道元慎是哥哥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果庭桉今晚有任何不测,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青岑抬眸看他,顺势将心底的话说出来:“谢殿下关心,也多谢殿下今日出手救治我兄长,青岑万分感激。” 元慎说应该的,又道:“今日不论是谁出事,我都不会冷眼旁观,更何况,他是你的兄长,我最不愿见的,就是你伤心。” 青岑望着那双写满了真诚的眼睛,她在一瞬间好像突然顿悟了一个道理,为什么话本上总爱写小娘子仅仅因为小郎君的几句情话就丢了心了。 她从前总觉得不外乎是那些小娘子见得男子少了,又或是心性过于单纯,只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感悟出另一番见解。 总有一些人,令人情难自禁,不得不动心。 青岑抬眼望了望天,说时辰不早了,“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路上小心。” 送走元慎后,青岑重新回到庭桉的屋子,找到舒意,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岁云 大节下的祸从天降,真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今夜不仅庭桉遭了大罪,连带着舒意也受了不少惊吓。 据她仔细回想说:“原本我们三人正在一处台子底下看杂耍,当时人特别的多,过了会儿功夫,那常家大公子寻来了,说是来找常娘子的,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也没说几句呢,就见台上耍杂技的人喷了一口火,那火星子不知怎么的落下来,溅到前头几个人身上,场面顿时有些乱了,我们几个又正好在中间,挤挤攘攘的,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少年,直往常大公子身上撞,两个人拉扯间才叫我看清,那少年手里竟举着一把匕首,气势汹汹的,后来常大公子躲避不及,就伸手去扯一旁的常娘子,作势要为他挡刀。” 说到这里,舒意抹了抹眼睛,继续哽咽着道:“周围的人见情况不对早跑了,还是大哥反应快,见常娘子有危险,不管不顾的就冲上去,这才受了一身伤,不过我瞧那少年分明是冲着常大公子去的,见一击不成,他又有些身手在,后来还是给得逞了,也不知道常大公子是否还活着。” 青岑听完抿唇,暗道常昊林这种祸害,还是死了的干净。 —— 这厢晋国公府算是有惊无险,另一头常家却不太平了,阖府一片愁云惨淡。 常昊林此时正人事不省的躺在榻上,一旁围了好几个大夫,他没那么走运有人为他止血,送回来的时候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对方是存了心要他的命,下手又准又狠,瞧这窟窿似的伤口,几乎将常昊林整个身体贯穿。 庭院里,常家众人都在,见女使们忙进忙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出端,直把人看得心惊肉跳。 常老太太一把年纪,正是享清福的时候,乍闻乖孙遇刺,险些两眼一闭翻过去,一旁的常大人怕老母亲身体受不住,忙让人搬了椅子扶她坐下。 常老太太缓了口气,然后一双混浊的老眼望向倚在常夫人怀里的岁云,旋即皱紧了眉头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云丫头,快如实说来,是谁害的昊林,若我孙儿有个好歹,我定叫那人吃不了兜着走,要他全家都不得好|死。” 她这样威厉的语气,疾言厉色,简直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常夫人心里大为不满,暗暗嘀咕死老太婆这时候抖狠给谁看啊,但此时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到底常大人还有点为人父的样子,没有一股脑全是儿子,见岁云小脸煞白,便稍微放软了声音道:“岁云莫怕,你细细说来,不要漏了一丝一毫。” 岁云正靠在常夫人怀里,闻言稍稍站直了身子。 众人的视线都望过来,见岁云出门时一身华服,眼下却皱皱巴巴的,清浅的料子上渗着斑驳的血迹,仿佛还能闻到血腥味儿,眼眶也是通红,面颊上泪痕道道。 岁云站出来后,先向常老夫人躬了躬身子,而后才小声缓慢说:“我原本和郑家娘子们一起在瓦肆看戏,后头哥哥也来了,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就有一个少年冲出来,手里拿着匕首要刺哥哥,哥哥见躲不过去,就把我推出去,还好郑家大公子挺身而出,为我挡了一下,这才脱险,可那少年身手了得,分明认准了哥哥,周围又乱,最后还是被他给得手了。” 不短不长的一段话,大家都捕捉到了一条线索——推人出去挡刀! 推亲妹妹去挡刀? 这话听得人傻了眼,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就连仆人们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只有一位妇人尖叫道:“不可能,昊林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的妇人穿金戴银,满头珠翠,正是常昊林的生母李姨娘,当母亲的哪容得了别人诬陷自己的孩子,尽管她心里明白儿子很有可能做得出来。 李姨娘二话不说就给跪下了,她明白要先发制人,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于是一路膝行至常老太太身前,扒着常老太太的腿,眼含热泪哭诉道:“昊林他现在性命攸关,二娘子是他亲妹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红口白牙的污蔑亲兄长呢,我晓得素日里老爷和老太太都多疼昊林些,二娘子怕是心里早不称意了,可昊林是一直都想着你的好,这时候往他身上扣屎盆子,等他醒了,指不定多伤心呢。” 常老太太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话,顿时也帮腔道:“李氏说的不错,昊林他从来都是孝顺仁善,云丫头你可不要趁机说假话生事,否则老婆子我可饶不了你。” 说句不该说的心里话,常老太太宁愿今夜出事的是孙女,比起这种迟早都要嫁去别人家的孩子,能延续家族血脉的常昊林才是她心里的宝贝疙瘩。 “岁云,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在?” 常大人其实也不愿意相信儿子会是这种人,但他到底是为官之人,还有几分理智在,没有一味迁怒女儿。 岁云冷眼看着这帮人,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的态度,她既然敢说出这番话,自然有后话等着他们,于是也跪下了,哭着向常老太太和常大人说:“祖母,父亲明鉴啊,就是给孙女一百个胆子,孙女也不敢如此欺瞒诓骗长辈们啊……要不是此番变故,我又哪里知道自己素日最最敬重的哥哥竟然会在危难关头推亲妹妹出去挡刀呢,若非事实摆在眼前,孙女自个儿心里都是一万个不愿意相信。” 岁云心中是真的难受,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又继续道:“祖母父亲若不信,明日大可去晋国公府问问郑家大公子和二娘子就是了,他们都是在场的人,尤其郑大公子为了救我还受了重伤,也不知人现在怎样了,要不是他扑出来救我,我现在又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呢,虽说哥哥不念亲情如此待我,可我却在脱险后不顾安危及时送他回家医治,生怕他有个好歹。” 说罢重新扑入常夫人怀里,几乎泣不成声,“母亲,女儿真是好苦啊。” 岁云这番话句句属实,但其中也有作假的成份在,她的确在常昊林受伤后将人一路送回府里,只是路途中故意叫赶车的人绕路行驶,耽搁时间,也没有及时给伤口血流不止的常昊林止血,任他气息越来越微弱。 岁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也不觉得自己残忍心狠,她不是庙里供着的菩萨圣人,做不来以德报怨,倘或那时郑庭桉没有挺身而出,今夜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岁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她要常昊林的命,她要他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庭桉 常夫人怜爱的将女儿搂在怀里,见岁云哭的伤心,心中愈发气愤,她好好的嫡女,竟然被一个贱人生的庶子欺负成这样。 见李姨娘还想插嘴分辩,便抢在她前头气咻咻的说:“我可怜的孩子,想你往日你敬重他是兄长,处处迁就,时时关心,可他却如此回报你,不料天下竟真有这样黑了心肝的人,可想他今日为了活命能拉亲妹妹出来垫背,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对待……” “父母妻子”四个字卡在嘴边,只见屋里的大夫们都出来了,歉疚的拱手说:“还望大人节哀,我等已经尽力,但令郎伤势太重,医治无效,已经去了。” 死了? 常夫人心中顿时窃喜,她怀里的岁云也松了一口气。 常老太太却是听得险些晕死过去,对于溺爱孩子,视其为家中唯一的长辈来说,这样的打击,不亚于在她身上割肉剜心。 常老太太不能接受这样残忍的结果,伤心过度之下,忽然冲着那群无辜的大夫们叫骂起来:“你们这群庸医,都是你们没用……” 一旁的常大人也是老泪纵横,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李姨娘最是难过,儿子没了,意味着自己呼风唤雨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比起他们的哭声连天,万分哀痛,常夫人简直想要大笑一场,别说今日这竖子差点害了她宝贝女儿的命,就是没有,听闻他死她也是高兴地。 她纵是继室,那也是正经的嫡母大娘子,可回想起嫁进常家这些年,也就只有头两年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后来她迟迟没有生出儿子,常老夫人便一直对她横眉冷眼,丈夫虽从未在言语上埋怨过她,可却一直纵容李姨娘母子对她的不敬。 如今常昊林人死了,常夫人当然得意,到了她这把年纪,哪还管什么香火不香火的,这日子过得舒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是此番那贱|种连累女儿受惊,实在叫她心疼。 常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不去管身后的愁云惨淡,柔声道:“去歇着吧,明日还要随我去晋国公府走一趟。” 岁云点点头,望着晋国公府的方向,也不知道庭桉是否度过难关了,想起那时十皇子说他伤得不重,又稍稍放下心来。 今夜她的心情一直起起伏伏,既恐惧被人推出去挡刀,又伤心家人的不信任,更对庭桉的奋不顾身而无比动容。 “也不知郑郎君怎么样了?” 常夫人听女儿担心的语气,宽慰说:“他一定会没事的。” —— 端午的第二日,街市上的节日气息依旧浓重,小贩们的叫卖声,行人的说话声,丝毫没有因为昨晚的杀戮而损了百姓们过节的兴致。 常夫人坐在马车里显得很高兴,昨夜见女儿始终放心不下,便遣了婆子去晋国公府打听,回来说人无大碍,总算是松了口气。 “母亲,父亲不与咱们同行,可是会显得失礼?”岁云坐在一旁问。 常夫人摇摇头道:“能养出郑郎君那样的孩子,想必国公爷与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况且你父亲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旁人也能理解几分。” 岁云听了沉默,想想常昊林推亲妹妹挡刀,郑庭桉一个外人却奋不顾身,真是叫人唏嘘,便道:“女儿说句不该说的话,常昊林有今日,全是祖母和父亲过于溺爱的后果。” 常夫人嗤之以鼻:“正所谓惯子如杀子,你父亲也就做官还算拎得清,至于你祖母,我根本懒得说她,昨夜我想了一宿,那竖子平日在外狗仗人势,只怕没少得罪人,远的不说,上个月他在丰乐楼逼迫一个歌女,害人家年纪轻轻就没了活路,我是听说那歌女家里还有人的,保不齐就是来找他寻仇的,所以他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咱们家没了这个大蛀虫,往后咱儿娘俩总算能有清净日子过了。” 说完这些,常夫人又叮嘱道:“说起来,郑郎君算是被咱家给连累了,要不是郑三娘子请你小聚,他也不用受这一遭罪,不过话又说回来,倘或没有他,遭殃的就是你了,待会儿你见了他,可要好好跟人家道谢。” 岁云连忙点头:“母亲说的是,我一定会好好答谢郑郎君的。” 其实不用常夫人特意叮嘱,岁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等到了国公府,见到庭桉虚弱的躺在榻上,联想到这些伤都是为她受的, 岁云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当下忍着眼泪深深福了一礼,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多谢郑郎君搭救之恩,连累你为我受此重伤,我心里是一万个过意不去,也是一万个说不尽的感激,只盼你早些养好身体,从此无灾无病。”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庭桉听了就想起来扶她,虞氏见状忙呵住他,生怕牵扯到伤口有个好歹,然后亲自扶起岁云,含笑道:“小娘子无须多礼,昨夜他舍身救人,也不枉我和他父亲教导一场,他是男子,总不过皮外伤,到是小娘子一个女孩子家,昨夜可是吓坏了吧。” 庭桉也望着她,一脸关切道:“阿娘说得不错,我都是些皮外伤,好好休息就成了,小娘子可还好?” 岁云笑了笑,说自己很好,昨夜里的事儿到现在,也就只有母亲和身边几个伺候她的人表示过关心,其他的人,祖母只怕恨不得出事的人是她,父亲也沉浸在丧子之痛当中,虞氏的话,还有庭桉关切的模样,都叫她动容。 谁说天下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无条件地互帮互助,如今叫她来说,好与不好,全得看有没有一颗良心。 常夫人也在一旁道:“世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品性,眼下谁人听了不夸,也是我们岁云运道好,碰着他肯施以援手,真真是我们全家的救星,只如今天气愈发热了,伤口更是马虎不得,还盼世子好好将养,切勿留下病根。” 末了见时候差不多了,又笑着道:“到底还在病中,静养为佳,我们母女便不多叨扰了,等世子痊愈,再登门来探望。” 庭桉闻言一脸惋惜之色,心道怎么才来就要走。 许是他面上的神色太过明显,岁云有些不忍,当下柔声说:“且好好养着,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庭桉听了自然高兴,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团笑意,掩都掩不住,虽然伤口叫人疼得半死,但能和心仪的小娘子拉近距离,越想越觉得值当,不免心情大好,一下子就连伤口也不疼了。 青岑进来时,就见自家兄长躺在榻上一脸傻笑,连她进了屋子都不知道,料想定是方才常娘子来过的原因,于是走到他床前,晃了晃手打趣道:“回魂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小字 庭桉扭头见是青岑来了,笑意分毫不减,仍很开心的说:“你知道吗?方才常娘子来过了,她走得时候说过两日还来看我……哎,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把常娘子请来,我和她哪有现在的缘分。” 青岑剜他一眼,有些没好气的说:“要是知道请常娘子来会让你受这份儿罪,我才不乐意呢。” 话虽如此,不过好在结果是圆满的,常娘子没有身亡,哥哥也没有痛失所爱,两下都欢喜。 庭桉:“生死之事谁又能预料呢……其实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当时那个少年很明显就是冲着常娘子兄长去的,倘或昨晚只有他们兄妹俩在,依着她兄长当时的作为,只怕常娘子真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庭桉很庆幸那个时候自己在岁云身边陪着,可以保护她。 青岑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兄长要来也无用……” “唉,”青岑叹了口气没说下去,话锋一转,忽而冲着庭桉粲然一笑:“还是我哥哥好,现下外头人人都在夸你呢,说你见义勇为、有情有义,真真是个少年英雄,连父亲母亲都跟着你沾了不少光,叫人说是教子有方,如今你俨然是咱们晋国公府的活招牌哩。” 庭桉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嘀咕说:“别人夸不夸的都所谓……” 青岑一笑,接了过他的话头打趣道:“对对对,别人夸是别人夸,要紧的是那一位,最好是心里一个感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正遂了你的心愿。”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携恩求报这种事,我才做不出来,”庭桉闹了个大红脸,忙道:“虽然我很喜欢常娘子,但终究还得人家乐意啊,感情这种事,书里都说了,需得两厢情愿才是最好。” 青岑伸手点点他的脑袋,一副指点江山的语气:“携恩求报固然不好,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得主动出击,诚如你所言,感情要两情相悦的好,但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主动些,还是上回说过的老话,下回常娘子再来,哥哥你可要好好把握着,左右掌握住分寸就是了,反正若是有那么一个人肯舍命救我,想想就动心。” 庭桉深觉有理,青岑又说了别些话,半晌后见他睡下方离去,步子轻轻的跨出门,不想一刚转身就撞上一堵人墙。 青岑“哎呦”一声,过后定睛一看,惊讶元慎怎么在这里杵着。 “殿下怎么在这儿?” 诧异过后,青岑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也不知这人及时来的,可是听到他们兄妹在里头的谈话了? 元慎扶住她双臂的手松了松,深深看她一眼才说是送山参来,然后解释道:“本来想先去见过你,女使说你在此处,我便过来了。” 说完又往屋子里望了眼,关心道:“你兄长可还好?” 青岑说:“已经醒了,不过刚说过话又睡下了。” 元慎点点头,眼睛一直不离她。 站着说话不是待客之道,青岑侧着身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于是两人并排向前走着。 青岑挑起话头笑问:“殿下几时过来这里的,怎么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元慎垂了垂眸子,说刚来没多久,于是青岑松了口气,估摸着是没有听见吧,便问他待会儿想用些什么茶饮,可有忌口。 元慎说都可以,默了会儿又道:“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青岑忖了忖道:“杨梅汁子可以吗?” 天热以后她就不爱喝茶了,不及凉饮畅快。 元慎自然说好。 两人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场面还算融洽,府里待客有专门的园子,所幸现在还不算太热,用不着闷在屋子里,往拢翠亭里那么一坐,再命人上些饮子瓜果就很好了。 等杨梅汁子端上来,元慎尝了口,果然很甜,像是舌头上放了一块蜂蜜,轻轻卷一卷,就有一股直冲心灵的味道,抬眸望了眼对面眉眼盈盈的小娘子,粉黛未施,衣着家常,恍惚叫他看到了两人未来的婚后生活,是一种他向往的岁月静好的模样,他看得有些久了,目光灼灼,眼中不觉含了别的色彩。 青岑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正纳闷他怎么了,却听元慎忽而道:“如果昨晚换作是你遇险,我也一样会奋不顾身救你的。” 青岑听后愣了愣,险些被喉咙里的汁子呛住,就说吧,他肯定听到了,不过这是什么话,她才不要遇险,于是讪讪的笑道:“我明白了,多谢殿下。” 元慎望住她,喉咙一阵发紧,觉得眼前温软的人儿可比手里的汁子甜多了,他注视着青岑,忽而没头脑的来了句:“其实我还有个小字,叫润初。” 原来他还有这样儒雅的小名,和他本人并不怎么相称呢,青岑在心里偷笑,不过她可叫不住口,至少现在不成,便找了个借口道:“我们还未成亲,给人听见或许不好。” 元慎也不强求,明白她的顾虑,说私下无人的时候可以这样唤他,青岑随口应下。 然后两个人就都没说话了,元慎依旧那样把她看着,眼里似有千言万语,青岑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只听元慎说,“我都把小字告诉小娘子了。” 言下之意,也要知道她的小字,这是他的小盘算,从一些细枝末节入手,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她不好意思叫他的小字,他却很乐意。 青岑扭扭捏捏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 “媆媆?” 意为温柔而美好。 元慎将这两个字嚼在嘴里,呢喃许久,普通寻常的字眼经他说上两遍,好像有道不尽的缠绵。 一直到分别的时候青岑才从云里雾里的景象中跳出来,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 话说常夫人母女辞去后,回家的路上,因想起适才在国公府时的一些情形,常夫人心下生了疑云,便问起昨日遇仙楼宴饮诸事,得知仅女儿和郑家兄妹后,便品咂出些别的意思,因而又问:“与我仔细说说,那郑公子待你如何?” 岁云还未立时反应过来,两只眼睛含着懵懂问:“什么呀?” 常夫人嗔她一眼:“还能是什么?你且说说看,他对你……可是有那样的意思?”【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庭云 话既挑明了说,难免叫人有些不好意思,岁云明白过来,当即面上浮起两团红晕,有些害臊的看了一眼常夫人,垂着眼轻声道:“母亲想哪里去了。” 常夫人则有些好笑的看着女儿,若不是她想的那样,依女儿平时的性子自该一口否认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羞羞答答的引人遐想,于是笑道:“怕什么?有什么话还不能告诉你母亲我了?你只管说来就是,为娘是过来人,总是比你看得精细些,”她不过是想得个准话,这样日后才好行事。 这话说得在理,岁云想了一番,还是道:“我原本以为那日赴宴的人会很多,去了才晓得就我们几个,席上郑郎君一直很照顾我,后来在街上也是,郑家两位娘子像是有意要把我们俩凑在一块儿,不过郑郎君一直很守礼,只是主动寻些话和我说,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若是会错了意思可就尴尬了。” 常夫人是越听越喜,一拍掌说错不了,朗声道:“方才我瞧得真真的,他见你来了,简直两眼放光,喜上眉梢,后来一听你要走,又是一脸不舍,这模样,铁定是心里头有你,哎呀,我是觉得这孩子不错,先不说家世了,单就人品来讲,只怕通汴京都找不出来几个这样的,又是国公府的世子,模样也俊,方才听国公娘子讲,他还要去考科举,简直没得挑。” 常夫人分析的头头是道,俨然已经有把庭桉当未来女婿瞧的意思了,很叫岁云结结实实的又红了一把脸,只小声说:“母亲别太早下定论了,现下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哪还有心思想这些。” 常夫人笑道:“家里的事情自有我与你父亲操心,现下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可中意他吗?” 中意吗? 原本对这人只是隐隐有些微妙的感觉,他生了一副浓眉大眼的面庞,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和那双圆润的眸子一样闪着灿烂的光芒,叫人瞧了心里头敞亮。 可是忽然之间有了救命之恩的情分在,就像一颗刚埋进土里的鲜花种子,一夜之间就开出了鲜艳饱满的花朵,红得夺目,香得迷人。 难怪话本子上总爱编排什么小娘子出门游玩,突遇危险,俊美的郎子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此后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可见也不是全无道理,岁云想了半晌,才微微红着脸说:“我也不知,反正不讨厌就是了。” 常夫人听了满脸是笑,既说不讨厌,那便是有些喜欢了,因而道:“即是如此,以后你多去公府走动就是了,人家对你有大恩,他养伤这段日子,你大可常去探望,尽一尽心,并不妨事,倘若你们命里有缘,该成的总会成,不然的话,我瞧着他家里人也是不错的,郑三娘子又刚和十皇子定了亲,你们多些来往对你也没有坏处。” 常夫人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家里少了碍眼的人,唯一的宝贝女儿,终身也有了大好的眉目,实在叫人欢喜。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岁云一得空便去晋国公府探望庭桉,她是个贴心的人,从不空手去,头两回都是带些酒楼里头热卖的糕点,像是枣泥酥、核桃派之类的,也有助于身体的康复,往后她再登门,便是自己在家亲手做的吃食了。 炎炎夏日,喝上一盏微凉的香饮,碾碎的青梅汁子里添上少许冰块儿,再兑一些清茶和蜂蜜水进去,最后撒上点儿薄荷叶,清甜的果香中混着茶香,是很特别的饮品,岁云说:“我平日里胡乱琢磨的,觉得味道还算可口,就也给你带了一盏来。” 庭桉捧着盏子心满意足,“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这话很难叫人不脸热,眼前的小娘子红着一张玉颜,庭桉瞧了,觉得刚刚淌过喉咙的甜饮忽然灼烧起来,心肝肺都滚烫了。 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需轻轻一捅,庭桉觉得是时候了,他的病就要好了,于是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天窗,说起了亮话。 “小娘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他的眼眸专注的凝着,透出一股简单的纯粹,岁云静静望着他,对接下来的话忽然间有了预感。 “你说。” 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对她说:“上回我问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说真心喜欢你的就好,我……心悦小娘子,真心实意,不知小娘子可愿同我……共度余生?” 正在窗外偷听的青岑,莫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拿眼去看旁边的元慎,自从庭桉出事以后,元慎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府里,打着探望大舅哥的名头,父亲母亲也愈发看重他。 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方才他二人刚走到这里,屋里头就传出这样的话来。 元慎听后也下意识的看向青岑,两个人平静的对视了一会儿,青岑在他漆黑的眼里瞧见了些许笑意和模糊的暧昧,于是连忙调转视线,继续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只听岁云含着羞怯的声音传入耳中:“婚姻大事,岁云不敢擅自做主,”然后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内的庭桉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以为岁云并不满意他,当下哭丧个脸,青岑进来宽慰他,笑道:“哥哥莫要苦恼,常娘子只是害羞罢了,她那么说,就是愿意的意思,你只管上门提亲好了。” 庭桉听了愣住,连忙问:“果真?” 青岑好笑的望着他:“哎呦我的傻哥哥,骗你能得什么好,你自己想,常娘子要是对你没那个意思,哪里还会经常来探望你,又是关心你吃,操心你喝的……” 庭桉恍然大悟,一时转哀为喜,当下就要去找虞氏为他求亲,青岑笑着让他满点跑,一回头,就见元慎含笑着望住她问:“所以当日你如此说时也是这般害羞吗?” 青岑:…… 不,她那是害怕。【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提亲 到了七月,晋国公府迎来两桩喜事,一则,青岑和元慎的婚事,经由钦天监占卜,定于明年正月完婚;二则,庭桉和岁云也顺利立下婚约。 忽而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有了着落,虞氏便将一颗心都扑在舒意身上,隔三差五就要带她出门一趟,公府家的嫡女不愁嫁,原就是样样都出挑的人,纵使退过一次亲,也并不影响,况还有个要做皇子妃的妹妹,上赶着结亲的大有人在。 不过舒意却并不热衷于这样的姻缘,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她更愿意来一场不期而遇的爱情。 青岑听后问她:“是怎样的不期而遇呢?” 这会儿棠梨煎雪敞开的支摘窗前,青岑两手系着襻膊,手里捏着一颗剥了皮儿的葡萄,正在掏它的果核。 舒意闻言捻起一颗来塞入嘴里,带着些许憧憬的神色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就像常娘子那样吧,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天而降来拯救我,也或许是旁的缘由叫我们很自然的相识,而不是被长辈们拉着介绍来介绍去这样,很没意思,我好像物件儿一样被人打量着。” 青岑长长的“哦”了一声,将剥好的葡萄肉悉数放入盏中,一边用木杵碾,一边说:“我明白了,定是阿娘近日总带你出去相看,却没有一个叫你称心如意的。” 舒意望着窗外叹气:“反正我是累了,有时候想想,嫁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是一朝被蛇咬了,遇事看人总会先往坏处想,揣摩这个人彬彬有礼的面皮下是否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青岑听了,从一堆锅盆碗盏中抬起头来,提议说:“既然累了,那咱们就出去散散心吧。” 舒意听了就问:“散心?去哪儿啊?”显然来了兴致。 青岑说:“青山寺怎么样?我还没去过那儿呢,早听人说那里有山有水,冬暖夏凉,这时节想必出游的人并不很多,咱们去转转,一来散心,二来权当避暑了。”说不定这出去走一趟,还真能叫舒意来一场不期而遇的姻缘哩。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舒意想了想抚掌道:“好不容易去一回,咱们不妨小住几日吧,”想了想又说:“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秋闱了,大哥前阵子养伤误了功课,不一定去不去,咱们再把岁云叫上就是了。” 青岑笑着说好啊,于是直接吩咐仆妇去常府给岁云传话,就说后日去青山寺玩儿,问去不去,若得空来,后日卯时正刻往常府迎她,两下里已经算是一家人了,寻常踏青出游,倒也不用郑重其事的下帖子。 仆妇领了差,当即去了,青岑转头继续调饮子,一边做一边说:“赶巧今儿有现成的葡萄,等调成膏,到时候带些去,做葡萄渴水,”是一种饮品,将喜欢的水果去皮去核,上锅熬煮成膏状后放凉置于瓶中,饮用时舀一勺出来用沸水冲泡,就成了好喝的葡萄渴水。 舒意道:“再做些各类糕点带着,到时候咱们在铺了席子的草地上一边儿享用,一边看风景,”光想想就很舒坦。 那厢常府里,岁云收到仆妇传来的话,直说好呢,后日一定准时到,然后就乐滋滋的吩咐女使预备下去,。 晚间阖家一起用膳的时候,常夫人听说她要和郑家两位小娘子去青山寺踏青,很是欢喜,嘱咐她在外头注意安全,不过边儿上的常老太太却老大的不高兴,垮着个脸,酸不溜秋的说:“你哥哥过世才多久,转头你就和郑家定了亲,三天两头的往出跑,一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了。” 月初常家托人来府里提亲的时候,闹了一出笑话。 因说常老太太是家里头的长辈,底下孙辈议亲总要过问一声,当媒人娘子表明来意后,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摇头说:“家下才失了一个孩子,阖家正伤心着呢,我这孙女还小,暂也并不着急。” 瞧她态度不咸不淡地,媒人娘子倒也还并未多想,毕竟滔天的权势谁不想要,只以为这老太太是在替孙女矜持,于是又将庭桉翻来覆去的夸了一通,还道:“我瞧这门亲是极好的,两个孩子年龄相仿,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以后小娘子进了门,少说还有个做王爷的妹婿,多大的气派啊,”说着又将眼神放在边儿上娴静端坐的岁云身上,一劲儿地夸她。 一旁的常夫人高兴之余瞥见常老太太淡淡地脸色,心里泛起古怪,想想她适才说过的话,疑心这老太婆怕是要作法,于是等媒人娘子一闭口便想抢着说句话,免叫老太婆坏事,谁承想刚出声就被人不客气的打断,只听常老太太又说姑娘还小,还道:“娘子不知道,这丫头自小娇惯,在家里一向不爱守规矩,贪玩得很,也不求她以后大富大贵,恐去了那样的勋爵人家惹出祸事来。” 媒人娘子闻言嘴角的笑窒了窒,这叫什么话?就算不满意这门亲事,也犯不着这么埋汰自己孙女吧。 “母亲……”旁边的常大人睁大眼睛,身子前倾,很是吃惊不解常老太太的推辞和冷淡。 常老太太则摆摆手,一副不容置喙的神气,她话里话外拒绝的意思都很明显,媒人娘子听了纳罕,眼下谁都知道晋国公府要出一位皇子妃了,以后怎么着也是王妃的品级,常府这样的人家,门槛儿虽然不低,但也不至于如此慷慨吧,放着煮熟的鸭子不要,莫非是有更好的下家?又或是自己碰到了传说中视钱财权势如粪土的人? 不光她纳罕,岁云心里也无语,听常老太太如此贬谤自己,险些怄个半死,又急又气,因碍于有外人在也不能发作,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常夫人。 常夫人则在心底暗骂这老虔婆脑子被狗吃了,这么好的婚事她不点头,是想自己去嫁么?但面上还是笑吟吟地对媒人说:“娘子别见外,母亲年纪大了总是顾虑多,谁家孩子在家没个淘气的,我和官人到是觉得很好,那郑公子我也见过,又和岁云有那样的缘分在,不说家世了,光品行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如今人家愿意结亲,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说罢给常大人使眼色,他也是憋了一肚子话,老娘糊涂了他可没糊涂,和皇亲国戚做亲戚的福气可不是谁家都能有的,傻瓜才会拒绝,于是连忙附和说:“是呀,夫人说的是,母亲上了年纪,行事愈发谨慎了,您莫要见笑。” 见这两口子老逮着她年纪大说嘴,常老太太横眉竖眼,心里一万个不痛快,眼见她要发怒,常大人唯恐坏事,赶紧又添了句:“儿女婚事原就该父母做主,母亲年纪大了就该好好将养,岁云有我们操心就够了。” 媒人娘子听了这么一番话脸上神情好多了,心想这家里还是有正常人的,常夫人忙对她说:“家下园子收拾的很好,娘子不急走就一道去逛逛吧。” 这是要另找地方协商了,常大人在后头拦住老母亲,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总算常老太太还要脸面,没有在外客面前大喊大叫,只是铁青着神色。 常夫人则引着那位娘子往西园去,一路上不动声色的好言补救着,媒人娘子也是个活络人,三两下明白开来,只想这老太太也是个闹的,早先听闻她溺爱孙子,没想到对孙女竟这样慢待,在外人面前如此作践骨肉,真令人不耻。 媒人娘子家里也是有女儿的人,从来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心里很看不起常老太太这样厚此薄彼,于是拍着胸脯说:“夫人放心,只要你们做父母的同意,这事便成了。” 常夫人终于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走,待回到前厅,只听常老太太还在作妖,拍着桌子叫嚣说:“那丫头克死了我常家的长孙,怎么还敢把她嫁入公爵之家,你们两口子是鬼迷心窍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喜脉 原来常老太太自从痛失长孙后就一心怨怪那日被刀捅死的怎么不是岁云呢,她一腔怒火和哀怨无处宣泄,满心觉得岁云就是个灾星,她的乖孙死了,尸骨未寒,岁云反倒因祸得福被公府世子给瞧上,以后荣华富贵,这怎么能行呢?于是又高声叫嚣道:“反正我不同意。” 常夫人听了这番诛心之语,双目喷火,简直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听这叫什么话,是人该说的吗?她在这家里受了多少污糟气先不提,如今又来这样作践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嫡亲的孙女,怎么就见不得她好呢,当下也不想忍了,又是气愤又是冷笑:“我当是为了什么啊?原来又是因为那个孽障,什么克死不克死的,母亲说话真是难听,您一把年纪还是积点口德为好,说话做事需得有凭有据,将来等见了阎王爷也好有个功过,别被下了十八层地狱,说您蛇蝎心肠,到时肠子都悔青了也无用,那孽障自己做下的恶果自然要他自己承受,和岁云有什么干系,她已经够倒霉了,能活下来都是运气,若是婚事再被人拖累,谁敢使绊子,我就跟她拼命。” 常老太太惊呆了,不敢相信常夫人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一双老眼瞪着常夫人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眼珠子险些都要飞出来,可见气的不轻。 常夫人不屑的瞥她一眼,歇了口气,话锋一转又道:“您老要是安安分分,往后自然有您一份好处,若是存心见不得岁云好,说将出去,家下长辈苛待孙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届时丢了脸,也别想着再出去见人了。” 要不是有那该死的礼法,常夫人都想上去给这老太婆两脚,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和以往忍气吞声的模样大相径庭,常老太太一时糊住了嘴,两手比划着,瞪着眼睛去求助儿子。 常夫人在心里冷哼,老东西是半点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果然常父也在一旁帮腔:“夫人说得不错,母亲慎言,昊林的死本就和岁云无关啊。” 如果搁在平时常父自然向着老娘,可在泼天地权势和富贵面前,一切都得靠边站。 常老太太见一向听话的儿子倒戈到别人的阵营,心情可想而知,然而她再不甘愿,常家与晋国公府的婚事还是成了,于是只能有事无事的放酸话。 像现在这样,岁云已经没什么好顾忌了,直接回怼说:“郑娘子盛情,又是未来的十皇子妃,孙女若拒绝,那才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给脸不要脸的常老太太自然听出这话是在骂她,这丫头如今翅膀硬了,敢驳她的面子,她想耍祖母的威风,给岁云点颜色瞧瞧,别叫她以为攀上了国公府就能凌驾在她这个祖母头上,可常夫人忽然不知怎么了,用手捂着嘴,像是犯了恶心,呕了几下,好巧不巧偏头吐了。 “母亲你怎么了?”岁云也顾不得和常老太太拌嘴了,赶紧吩咐女使去请大夫来,又忙不迭给常夫人拍背喂水。 常老太太原本见儿媳吐了,心里十分嫌弃,忽瞥见她难受的捂住胸口,冷不丁想,呀,这贱妇该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若是得了绝症,那一准是被岁云这死丫头克的,郑老夫人如此想,她越想越来劲儿,就说这丫头克家人吧,结果大夫来了,把了脉后说:“恭喜啊,夫人是喜脉。” 啊? 这下全家都傻眼了。 常老太太原本在一旁坐着,闻言一蹦三丈高,忙不迭挤开大夫快步走到常夫人身前,指着她道:“你……你说什么?喜脉?” 大夫一把年纪被人那么一撞,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重复了声:“是的,是喜脉。” “大夫你没诊错吧?”常父也吃惊着问,张着嘴不敢置信。 “老夫行医坐诊数十载,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夫人的脉象如盘走珠,来往迅急,照老夫以往的经验来看,当是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不过夫人毕竟已不是适孕之龄,还需得小心调理啊。” 所以果真是怀了孩子,常老太太闻言简直狂喜,五官乱飞,做着无比激动的表情,眼下脑子里只知道常夫人怀孕了,她要有孙子了,常家有后了。 常老太太当下心里再没有了以往的嫌隙,直拉过常夫人的手,老脸笑成一朵花儿,两眼放光盯着她的肚子,不停呢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常夫人对她的触碰膈应得不得了,但又不好不给面子。 一旁站着的岁云也觉得好笑,后日和青岑她们碰面时,就在马车里讲她母亲有喜了,青岑和舒意听了齐齐表示祝贺,还说等回去要挑些上等的补品送去给常夫人补身子,岁云笑了笑道:“眼下家里都把母亲当祖宗似的供着,生怕她哪里有个不舒坦的,听说孕妇头几个月最是要紧,我原是说不出来了,留在母亲跟前伺候,不过她说不打紧,左右身边一堆仆妇跟着,叫我不要爽约。” 青岑道:“反正咱们也只是玩儿几天,很快就回去了,这不正好可以向佛祖菩萨求求平安嘛。” 岁云也说是呢,又道:“我祖母也在家拜呢,盼着母亲能一举得男,她原本很不待见我们母女,只母亲乍然有孕,到把她高兴得不成样子了,顿顿叫人送滋补品,说出来或许你们不相信,早先才吵过嘴,因她骂我克死了兄长,心里十分怨怪我,母亲和她起了好大的争执,几乎撕破了脸皮,不想母亲一朝有孕,祖母反倒做小伏低起来,生怕母亲哪里不痛快,叫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 这话叫人瞠目,舒意是当场瞧见真相的人,此时尤为不解,半是惊奇半是恼怒的问:“这……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 岁云苦笑一声,无奈道:“你们不知道,我祖母这人最是护短,年纪愈大,脾气渐长,丝毫不通情理,我兄长原是家里唯一的香火,他人没了,我却和你们兄长定了亲,因祸得福,她便一心觉得是我克着了。” 这些话在心里憋久了,目下说出来到好受几分,青岑宽慰她:“别难过,日后等来了我家,保管哥哥天天逗你开心,指不准叫你早早的就生了笑纹。” 岁云听了咧着嘴笑,感叹兄妹都是活宝,说:“我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好笑,原先以为祖母多在乎兄长,因他把我都恨上了,连‘克死’这样诛心的话语也是张口就来,不想如今一见母亲有孕,就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像从前的龃龉根本不曾生过。” 舒意感慨道:“所以人真是奇怪,人心更是难以捉摸。”【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摘桃 青山寺位于都城以南,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巷,从陈州门出来,徐徐行驶,待稍远些,将两侧的竹帘半卷起来,带着凉意的微风吹拂在人脸上,一路上的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是和高墙深院截然不同的风景。 对于出生在乡野田间的女子来说,高山流水只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景象,但于青岑她们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岁云望着窗外,眼底满是艳羡的感叹道:“这样好的风景,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青岑打趣她:“等你和哥哥成了婚,叫他日日都陪你出来看,保管看个够。” 这个未来小姑子,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逗弄她的机会,岁云含笑着嗔她一眼,羞臊的不想搭话。 舒意捏了捏妹妹的小脸,笑道:“你再口无遮拦,惹得你岁云阿姊恼了,不嫁了,到时候兄长鼻涕眼泪一大把,小心淹了你。” 青岑猛地一瞪眼,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庭桉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兜眼泪的画面,一下捧住脸,煞有介事地说:“好像是哥哥能干出来的事儿,”随后对着岁云露出一抹讨好的憨笑。 岁云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险些泛出泪花来,这样多好啊,兄妹友爱,阖家都是欢乐。 马车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谷清幽,古老的寺庙被高入云天的古松笼罩着,青砖红瓦,梵音缭绕。 应候香客的僧人将青岑一行引入寺中,升起的日光映照着山林中的青青芳草,曲径通幽,禅房净土,似乎一切都沉寂下来。 赶路有些疲累,于是各自先在厢房中歇息休整,随后再去大殿礼佛上香,来的路上青岑说:“我听人讲,拜佛除了要心诚,还得先向佛祖介绍自个儿。” 岁云便问她:“怎么个介绍法儿?” 青岑道:“先说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再说你要求的,需得说的具体些,这样佛祖才能记住,好叫他保佑你心想事成。” 这话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于是等进了大殿,舒意跪在蒲团上,心里默默念着:“信女舒意,家住汴京城明殿坊安康巷,时年虚岁十七,宜婚娶之龄,唯愿求得良婿,无需大富大贵,只盼一人心。” 所以大姑娘嘴上总说嫁人没意思,那都是牢骚话,该嫁还是要嫁的,待祈愿完毕,奉香火钱时,舒意示意女使拿出厚厚一叠银票,足有两百两之多,一旁的青岑和岁云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俩加起来才两百两,舒意见状解释道:“礼多人不怪,我如此诚心厚意,但愿佛祖能保佑我心想事成。” 她如此说,岁云当然就问了:“那你求得什么呀?” 舒意正想说是求家人平安,边儿上的青岑撞了撞岁云的胳膊,挤眉弄眼,露出一副‘她都懂’的神色,岁云会意,于是两个人含笑着望过来,羞的舒意作势要捶她们。 青岑见状赶忙拉住岁云往前走,说饿死了。 斋堂的饭食无一例外都是素斋,好在沾了香火气,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也是很特别的享受,青岑舀起一勺豆腐羹,想起适才在大殿中见到的一位师傅,就小声说:“哎,刚才礼佛的时候,你们注意到侧殿那位蓝袍师傅了吗?就是模样很显眼的那一个。” 岁云说看到了,又带着点赞叹道:“是挺好看的,他没头发都这么好看,要是留了发,再穿上一身华服,简直就是一位翩翩公子。” 两个已经有了婚约的小娘子竟然议论起一个庙里的和尚,舒意见状忙跳出方才被她俩打趣的境地,势要找回场子,于是瞪眼道:“你们两个呀,都有了婚约了,不知羞。” 青岑说她们只是欣赏美丽的事物罢了,她深谙和人打马虎眼,忙转移话题说等下午热劲儿过了要去后山摘桃子吃。 岁云听了很是意动,笑道:“这感情好啊,家里的瓜果都是女使们洗净切好才装盘端上来的,毛我都没见上一根,这下可好,我要亲自去摘。” 于是等日头跌落西山的时候,几个姑娘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裳,挎着竹篮往桃树林里走,听寺里的小和尚说,这片桃林是初建寺时就栽种下的,选的都是上等品种,到如今已经长的很壮实了,结出来的果子也是又大又甜。 青岑偏爱吃脆桃,尤其喜欢个头大的,她站在树下,伸手能够到的桃子已经被人采摘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大都不合她的眼缘,摘了也是糟蹋,不如叫它好生长着。 放眼去望树梢处挂着的桃子,绿中透出一点鲜红来,是一眼就能感觉到的硕大,简直像是书里写的那种蟠桃,有她两个拳头大。 青岑选中了一颗枝干又粗又长,一看就很好爬动的桃树,转头冲另外两人笑道:“我要上去摘。” 舒意“呀”了声,说危险,青岑笑笑说:“不会爬很高的。” 见她坚持,舒意和岁云都嘱咐说:“那你小心哦。” 于是各自去摘称心的桃子,果然越高的地方,结的果子更令人满意,岁云到底没忍住,悄摸摸也往树上去了。 早先说岁云是个气质挂的美人,也是在家拘束狠了,到了野外的广阔天地,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这么说其实有点夸张,但只有岁云心里明白,她高兴的不仅仅是摘桃子这种行为。 另一头舒意呢,对爬树一窍不通,心里很惧怕会掉下去,然后摔个狗吃屎,但又羡慕可以上树的快乐,于是只敢上那么一截儿高,勉强也算爬上了树,索性她运气好,抬头就有一串挂满了果子的桃枝,只需往前挪几步,用钩子一拉就能得手。 沉甸甸的握在手里,舒意看着圆润硕大的桃子,想着它块头虽大,味道却不一定就甜,她心里蓦的冒出一个想法,其实这挑果子就和挑男人是一个道理,不能仅是外表光鲜,要紧的是里头。 “姑娘想什么呢?”画春见她拿着桃子走神,疑惑地问。 舒意忙说没什么,然后悻悻地将桃子递下去,暗想摘个桃子罢了,怎么就扯到挑男人了,弄得脸上一阵发烫。 底下的画春只顾着看桃子,喜道:“瞧这模样还有色泽,肯定很甜呢。” 舒意想,反正一个好的果子,得瞧着好看,吃着好吃,这样最相宜。 一晃过去了两刻钟,夕阳已经占据了半边天,青岑的小竹篮渐满,成果颇丰,她扶着树枝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垂眸看了一眼地面,发觉爬的有些高了,下去很要小心,然而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却遇到了一条不速之客。 炎热的夏日除了不缺火辣辣的太阳,各类蛇虫也是这个季节的特色,通体碧绿的隐在葱郁的桃树间,纤细的身体覆在同色的绿叶上,是很难被发现的存在,然而一旦发现了,对于极度怕蛇的人来说,可能会先懵住。 青岑和小绿蛇四目相对,后背冷汗连连,为什么世上会存在这样令人心惊的活物,但等汗毛倒竖后,尖叫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与之一同的还有方寸大乱。 惊慌失措的青岑下意识往后退,一脚踩空之后,人就往下跌,她也来不及想些什么,等掉下来以后心里才缓缓泛起古怪。 咦,怎么不疼呀? 青岑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撞入另一双黝黑的瞳孔中,那人望住她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紧张,两道粗粗的眉毛皱在一起,长长的睫羽也垂向她,灼人的气息喷涌而来,是年轻郎子身上特有的温度,肩膀和膝盖窝两处的力道不容忽视,原来她正被人稳稳地抱在怀里,怪道不疼。 元慎将青岑放下来,视线从她全身上下转了一圈后才张口:“你没事儿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故事 舒意和岁云这时也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青岑有些讪讪地说看见蛇了,没踩稳才掉了下来,舒意闻言赶忙拉住她翻看起来,见没给伤着才松了口气。 这时边儿上忽然冒出来一道颇为敦厚老实的男声,说:“夏天蛇最爱往树上钻了,不过像这种蛇一般不会袭击人的。” 众人都望向出声的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脸颊圆润白皙,白里透红,只有一身健壮的体格和敦厚老实的嗓音相匹配,见几个姑娘在瞅着他,因而露出点羞涩的笑容,显得那张娃娃脸愈发可爱。 元慎侧了侧身子,介绍说:“这是安国公家的二郎,与我一道来的。” 几个姑娘客气的朝娃娃脸颔首,闺中姓名不便相告,只自报门户便是,这样双方也算认识了,楚怀诚便咧嘴一笑:“你们刚刚是在爬树摘桃子吗?” 舒意和岁云闻言一窒,被他的直言直语弄得有些尴尬,面色讪讪地,毕竟往日里总是高高端起的大家闺秀被人给瞧见在树上爬来爬去,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 青岑呢,原本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可后面一琢磨,要是元慎因见她如此不守规矩,一时恼了她,生了退婚的念头,岂不正好,于是重新拾起笑容,对上元慎投过来的视线,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咧了咧嘴,反到给元慎瞧得心口‘砰’地一跳。 面前的小娘子肤色白白的,面颊粉粉的,方才搂过的身子也是香香的,这会儿又冲他笑得千娇百媚,简直可爱死了,真想把人给搂过来‘吧唧’一大口。 —— 盛夏时节,天色彻底暗下来以后也并不会很黑,圆润的明月和漫天的繁星缀在幽蓝的云霄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光芒,皎洁的月光穿过树荫,从无数叶间缝隙挥洒下来,映照在人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轻柔的似乎给风一吹就会散掉。 “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岁云捧着脑袋望天,沐浴在月光下的她,有种别样的清冷朦胧之态,青岑含笑着望住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说是呀,“闲坐庭前,赏花赏月……赏美人。” 岁云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拿起木签插了一块果肉塞进她嘴里,嗔道:“快吃吧,堵住你的嘴。” 果肉的甜味在嘴里四溢,青岑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哎呀一声说:“看来我比哥哥有福气啊,先他一步品尝到阿姊亲手喂的食物。” 岁云终于不再脸红,竟是回了一句:“这算什么,十殿下就在隔壁,以后有他喂你,那才是有福气。” 青岑一噎,瞬间成了哑巴,半晌没说话,一旁的舒意看她俩你来我往,好生有趣,笑道:“这下好了,你岁云阿姊总算踩着你的尾巴了。” 青岑吐了吐舌头,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想象起了元慎喂她吃东西的画面,那场面,当真是又肉麻又古怪,叫人心里一阵恶寒。 怕岁云还拿元慎来打趣她,于是青岑话锋一转挑起了别的话头,感慨道:“嗳,下辈子还是要做有钱人啊。” 果然岁云听了以后就问她:“怎么忽然这样说?” 青岑顺势解释说:“因为有钱财傍身才能活得惬意潇洒啊,倘或没钱,一辈子穷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哪还能有心情赏花赏月呢。” 这番话很得岁云认同,毕竟风花雪月不过是酒足饭饱后的一场消遣,然而舒意却有另一番看法,她说:“假如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没有钱财也不妨事,毕竟钱财易得,真心难求。” 这番话也对,从本质上来讲,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总之人这一生必然是要有一件你所追求的,那是日子过下去的盼头,就像挨饿的人期盼能吃饱饭,读书的人势要考取功名,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问题总是引人思考,舒意打开了话匣子,问她俩:“咱们下午去后山,路过崖边的亭子时,你们可瞧见对向山头的屋子了吗?” 岁云说瞧见了,舒意说那是一座尼姑庵,庵名唤作白云。 青岑问说:“有什么说头吗?” 舒意笑了笑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是我身边伺候的女使从别人那里听来后告诉我的。” 一听到要讲故事,青岑和岁云立时都坐直了身子,像小时候在学堂里听夫子讲书一般端正。 舒意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慢悠悠道:“从前有一位世家的小娘子,她在出游时邂逅了一位公子,公子如玉,小娘子对其一见倾心,可喜这位公子也对小娘子有意,且也是出身贵族。” 趁她停顿的空隙,青岑眨着眼睛,俏皮地插了一嘴:“听起来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不过……这和白云庵有什么关系啊?” 舒意:“你说得不错,的确是门当户对,可谁曾想,就在他二人情根深种时,两家大人知晓了,原以为能喜结连理,偏各自的父母都是一百个不情愿,十分反对他们在一起。” 岁云‘啊’了声,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时下两姓结亲,门当户对是硬理,只消合了这条规矩,其余一概都好商量的。 舒意摊了摊手,蹙着眉头说:“小娘子和公子也是十分地不解,再三追问下才得知,原来他们两家上一辈有旧怨,还曾留下祖训,永不结亲。” 这下青岑和岁云都傻眼了,听起来像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纷纷追问然后呢。 舒意:“那位公子的家人为了断绝他的念想,将他关在家里,还给他说了别家的亲事,公子自是不愿辜负心上人,先是长跪不起,祈求父母答允,后又绝食抵抗,几乎将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了,父母心疼孩子,无奈之下只能答应。” 青岑脸上透出希望:“所以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舒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那是一个很好的日子,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管弦炮竹之声响了一整日,公子穿着艳红的喜服,俊美的面庞上是遮不住的喜气,不管谁来敬酒,他都一一饮下,终于告别喜宴来到新房,那张他睡了二十年的榻上,正坐着要与他共度往后余生之人,眼下的一切来之不易,公子小心翼翼的揭开喜帕,以为从此两人便能苦尽甘来,花好月圆,然而盖头下红颜盛妆,娇羞无限的新娘子却并非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位心上人。 岁云听了气得一拍桌子,口里呵道:“竟是在诓他!” 青岑也是皱着眉问:“那么后来怎样了呢?” 故事走到这里,显然已经有了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意味。 舒意继续道:“公子绝望之下来到青山寺,出家为僧,那位小娘子得知后伤心不已,过后就在山那头修了那座白云庵,从此落发为尼。” 冗长的安静过后,岁云感叹道:“青山对白云,你心似我心,他二人也算是修成正果了罢。” 青岑却在心底想,既是如此,何不携手共游山川呢,总好过隔岸相望,思念成风,不过也说不定他们后来真就这样干了。 这样的故事也算发人深省,引人思考的也绝不仅仅只是‘真心’二字。 夜里青岑躺在榻上,脑子里一会儿是公子和小娘子的故事,一会儿又是元慎抱着她满脸紧张的模样,也不知是心底藏了太多事,还是寺庙的床榻不够绵软,过了好长时间青岑才睡去,后来乍一睁眼,就见天已然亮了,床沿边正坐着一个人,目光温柔地看向她。 “你……你怎么在我屋里?” 青岑一下坐起来,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后知后觉自己用的是‘你’字,而非尊称,元慎到没在乎,从旁端起一碗热粥捧着,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才送到青岑嘴边,声音无比温柔的道:“来,趁热喝。” 那张从前不是冷若冰霜,就是面无表情的容颜,此刻却盛满了温暖可亲的神色,望着青岑的眼神,简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青岑怔愣着不知所措,元慎含笑着嗔她一眼,说:“乖,快喝。” 青岑怔怔地吃下一勺又一勺,元慎仍旧眉眼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你吃饱了,那么该我了。” 说罢就倾身靠过来,捧住青岑的脸,作势要亲她的嘴。 青岑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俊颜,惊慌失措,忙不迭就要推开元慎跳下床去,谁知脚一崴就要跌倒,然后一下清醒了过来。 屋子里一派空旷,窗外布谷鸟一声一声的叫个没完,青岑睁着眼睛作恍然大悟状,回想起适才梦中的场景,元慎噘着嘴朝她凑过来,一举一动都还犹在眼前,真叫人脸上一阵发烫。 紫竹听见屋里的动静,便端着水盆推门进来问还睡么,结果一偏头就瞧见青岑过分红润的面色,‘呀’了一声道:“小娘子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总不好说自己是做了那种梦吧,青岑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说是有些热着了,然后连忙穿好衣服净面,凉水一捧接一捧地往脸上浇。 这会儿卯时刚过,晨雾还未消散,像是雪白的轻纱,笼罩着片片群山,使得那种鲜活的翠绿蒙上了一层烟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还在梦里,青岑在廊下驻足,忽然间起了兴致,说要出去走走,绿竹就问:“那要去把二娘子和郑娘子叫醒吗?” 青岑摇摇头说不必了,一个人出去转转也好,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从来出门在外都是一堆人陪着,有时候一个人也是一种快乐。 这个时辰,庙里的师傅们正在做早课,偶尔路过一间院墙,隐隐能传来一些诵经声和敲击木鱼的笃笃声,迎着朝阳往山林深处走,小径通幽,不时会被低垂的枝叶勾住衣裳,那叶子上还挂着朝露,顺着脉络来回荡漾,青岑欣然将手伸出去,掌心朝上,听那露珠‘吧嗒’一声滑落,仿佛时光都慢下来。 再仔细听,好像附近有水流声,沿着小路走了百来步,果然瞧见一汪水潭,真如《小石潭记》中所注,潭水尤其清澈,鱼虾众多,好像都在空中游动,看起来体形格外肥美,如果烤着吃,定然美味。 青岑不自觉舔了下唇,眼睛都亮了,环顾四周,瞧见一株山野芋,叶子极大,她一喜,连忙小跑过去,踮起脚摘了两三根下来,又寻了一些石头围成一个圈在岸边,再将叶子放入中间,如此形成一只小窝,安置那些鱼虾刚刚好。 青岑决意先过一把捉鱼的瘾,眼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褪掉鞋袜往水里踩,潭温凉水并不刺骨,那些鱼虾竟也不避人,纷纷朝她腿边凑来,但等她伸手去捉时,却都飞快地游开了。 几个来回过后,青岑就泄了气,这些鱼虾跟逗她玩儿似的,一个个的直往她身边凑,结果一伸手,就都跑的没影儿,等她直起身子,又重新凑过来,简直跟成了精似的。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青岑嘟囔道:“真讨厌。” “讨厌什么?” 冷不丁有人接话,青岑身子一抖,忙回头去看,就见岸边正站着一人,锦衣玉颜,不是元慎是谁。【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腹痛 元慎是个身量很高的少年郎,青岑仰起脑袋从他洁净的黑靴往上看,他穿一身上好的青蓝色锦袍负手立在岸边,墨发用一顶白玉冠束着,梳的一丝不苟,衣裳没有一点褶皱,腰间的玉佩也是静静垂着,整个人精美持重,好像一幅画。 反观自己站在水潭中,比人矮了一大截儿不说,裙子别在腰上,两只裤腿也卷了起来,方才惦记着捉鱼,额头上还浸了汗,两相对比之下,好不狼狈。 青岑心下慌乱,垂眸想把裙子放下来盖住腿,又怕给水打湿了,于是脸上神情讪讪地,小声问道:“殿下怎么悄没声就出现了?” 元慎没回她,垂眸望了眼水里,眼神闪了闪,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青岑心虚,低着头,嗫嚅着说:“没干什么,”这模样总不能是在洗脚吧,也不知他几时来的,究竟瞧去多少。 她垂着脑袋立在那儿,两只手绞在一块儿,近乎透明的潭水下,一双白皙的小脚丫也不安的叠在一起,很像犯了错的小孩子。 元慎望了会儿,视线从那纤细白皙的小腿一路往上游移,喉结滚了滚,盯着青岑轻声道:“水凉,上来。” 想自己正光着腿,青岑打着商量问:“殿下能否先转过去?容我整理一下。” 元慎没有听话的转身,反而走了几步靠近水潭,伸出手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青岑抬眸瞧他,黑眸沉沉,薄唇紧抿,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青岑怕触到他霉头,于是只好慢腾腾的向岸边挪腾,才刚靠近,就被元慎一把拉住手臂,紧接着就将她拽出水面,一个打横抱在怀里。 青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惊呼一声:“你……你做什么?” 说着就要挣扎着往下跳,元慎见状不免将人搂紧几分,看她一眼,微微呵道:“别动。” 然后偏头在岸边的一块儿石头上坐下,青岑被他放在腿上坐着,浑身都不得劲儿,但又不敢胡乱动弹,她现在离元慎可近了,两个人一举一动仿佛都连着。 元慎坐好以后,就单手搂住青岑,左手探入怀里,掏出一块丝帕……给青岑擦脚。 都说专注做事的男人最吸引人,眼前这人,眉眼精致,一派认真的给自己擦着脚,这认真的模样,仿佛是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带着些许暖意的大手划过肌肤,青岑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等做完一切,元慎才发话说:“以后不许随便脱掉鞋袜。” 那种温柔珍视的目光,简直和梦里的如出一辙,叫青岑刷的一下红透了半边脸,几乎跟煮熟了的虾一个颜色,她一下蹦起来,半晌没言语。 元慎深深看了一眼她背过去的身影,视线扫过地上铺着的叶子,心下了然,沉吟一番后温声道:“你去附近拾些柴火来,要干的。” 说罢就兀自褪掉鞋袜,学着青岑适才的样子,将袍子别起来,裤腿挽高,一脚扎进水里。 青岑愣了片刻才盯着已经踏入水中的元慎喃喃问:“捡柴火做什么?” 元慎抬眸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给你烤鱼吃。” —— 所以他是怎么逮住那些狡猾的鱼虾的?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不仅随身携带着火石调料,而且还会杀鱼……真是匪夷所思。 青岑蹲在火堆旁,看着用木棍插着的肥美鲤鱼在大火的烧烤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偷偷瞥了眼元慎,终究没有忍住问道:“殿下是怎么抓住它们的呀?” 她捡够柴火回来时,就见元慎蹲在那里处理捉来的鱼虾了。 “就用手抓啊,”元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显然抓鱼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青岑:…… 废话,她当然知道要用手抓啊,难不成用脚啊? 二人一时无话,约莫两刻钟以后,鱼熟了。 经火烤后的鱼肉似乎格外香,但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青岑咬了一口鱼肉,酥软香甜,嘴巴里面全是鲜味儿和香味儿,比那些鲍参翅度还有滋味儿。 元慎一直盯着她,见状就问:“好吃么?” “好吃。” 青岑点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好的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于是由衷称赞道:“殿下真厉害。” 被自己的未婚妻夸赞厉害,实在是值得欣喜,元慎不由微微红了耳尖,颇有深意的望了青岑一眼,说:“你既喜欢,等咱们成婚后,我天天烤给你吃。” 青岑握着烤鱼的手一顿,火堆还没熄灭,烘的人脸颊发烫。 —— 天干物燥,不时还有大风袭来,元慎小心的清理好熄灭的火堆,不忘用土掩起来。 回去的路上,元慎问青岑打算玩儿几天,青岑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起码住个四五日吧。” “也好,山里还有许多野味儿,等我打来烤给你吃,”元慎道。 青岑正想说好啊,忽然肚子抽痛了一下,就跟被针扎了一样,这时的疼痛,一闪即逝。 元慎瞧她皱着眉,就问怎么了,青岑揉了揉肚子说没什么,可不一会儿这种感觉又一次袭来,一下连着一下,弄得人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这分明是要如厕的架势,青岑顿觉不妙,于是装作无事般偏头冲元慎笑道:“出来太久,我怕阿姐她们担心,咱们快些走吧。” 元慎不疑有他,点点头说好啊。 青岑脚下生风,但也不敢走得太快,暗暗捂着肚子,偏偏这肚子不争气,疼痛愈演愈烈,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她肚子里拿着刀干架。 青岑忍得辛苦,元慎走在她身侧,偶尔瞥一眼她的侧脸,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过会儿再定睛一瞧,青岑竟满头大汗,他忙拦下她,见她皱着眉,咬着牙,粉嫩的唇瓣都白了,一下急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人活脸,树活皮,青岑哪里会说,一心还要忍耐,于是只好强作镇定的扯出一抹干笑说:“没有呀,我好着呢。” 然而心里却在嘀咕,那烤鱼一定有问题,可一想元慎也吃了,人家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得很。 青岑勉强笑着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肚子一下痛得抽起来,这一疼,几乎叫她直不起腰来。 元慎心思敏锐,见青岑弓着背捂住腹部十分难受的样子,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她定是腹痛难耐想要如厕,毕竟那烤鱼自己也吃了,不可能有毒,情况紧急,元慎也没功夫想旁的,立马就将青岑给打横抱起来,大踏步往前跑去。 青岑惊呼一声,忍着剧痛小声喊道:“会被人瞧见的。” “先别管那么多了。” 元慎怕她忍不到回住处的时候,随意寻到一间茅房就将她放下,然后贴心嘱咐说:“到了,你快进去吧,别怕,我就在附近给你守着。” 青岑:…… 然而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命运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 庙里的茅房收拾的很洁净,基本没有什么异味儿,窗口不时还有风吹进来。青岑抱|胸蹲在茅坑上,只觉身心疲惫,疲惫不堪,精疲力尽。 现下青岑心里就是一万个后悔,她从未如此后悔过,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要去捉鱼?为什么要贪嘴吃那条烤鱼?人家给你你就吃啊?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丢过这样的脸! 然而就在小半个时辰以后,青岑才知道还有更丢脸的要事情发生,这茅房中……竟没有手纸可用。 青岑:…… 她近乎崩溃地抱住脑袋,好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才弱弱的出声:“殿下?你在吗?” 元慎显然很称职,迅速回她:“我在,怎么了?” 青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齿,忍着万分羞耻的心情平静说:“这里……没有手纸。” 元慎明白了,立即说:“你别急,我去去就回。” 青岑无力地吐出一口浊气,刚刚那句话几乎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一会儿功夫后,元慎带着厚厚一叠手纸来了,他小心的递进去,青岑拿起来,黑着脸解决完某些问题。 半晌后,青岑才不情不愿的从茅房中走出来,元慎当即迎上去,表达对未婚妻身体的关心:“还好吧?” 青岑低着头不敢看他,耷拉着脑袋微微点了下,两个人一路无话往住处走,临要分别的时候,青岑才瓮声瓮气的跟元慎说:“今日的事,不许告诉别人。” 元慎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后立马就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哼,最好如此,青岑心里苦啊,她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个早上丢完了。 元慎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宽慰她,假如换作是自己,估计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就说:“小娘子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我以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夫妻之间,原就是最亲密的。” 他在说些什么啊?这时候怎么还有这个心思,青岑听了又羞又气,都怪他,烤得什么破鱼?匆匆丢下一句:“总之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然后就提着裙摆往院里跑,谁知越过门槛时脚底一个打滑,竟是直挺挺栽了下去。 摔倒的青岑:…… 回过神来的元慎:…… 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舒意几人:…… 后面的事情青岑已经不想说了,她觉得自己下辈子的脸也在这个早上丢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流氓 在元慎眼皮子底下摔了一个脸朝地,青岑自觉很没面子,于是这一日都不曾踏出过房门半步,期间舒意和岁云都来开解她,说不妨事,没关系,别多想。 对此,青岑只是两眼放空,双目无神,厌厌地表示:“我想回家。” 舒意:“哎,我懂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睡一觉就好了,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歹多住几日才是。” 咳咳,在未婚夫面前摔了一个脸朝下,怎样都是难过的,想到小妹的遭遇,舒意一阵心疼,又暗觉好笑。 岁云也说:“是了,我们都懂,就是小些时候走路趔了一下也要闹个红脸,何况是现在,要我说,你不妨多想想十皇子的好,我虽与他不熟,也常听人讲这位殿下一贯是个冷淡性子,不过这两回瞧来,我见他对你却是颇为体贴的,一点也不冷淡,可见很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舒意听得直点头。 青岑生无可恋地瞥她俩一眼,在心底咆哮道:“不,你们不懂。” 先是腹痛,再是手纸,那一场摔倒,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最后舒云二女使出浑身解数才哄得青岑堪堪露出一点笑容,并说好明日要一同去拜听寺中高僧讲经,岁云说:“沐浴佛法,正好去去身上的晦气。” 这话正中青岑心坎儿上,然等翌日在林中聆听佛法时,她却打起了瞌睡,舒意察觉后拍拍小妹的肩膀,低声笑说:“小心佛祖他老人家见了不高兴。” 青岑顿时一个激灵,天可怜见,昨夜发梦,元慎那厮竟和她说:“乖乖,你吃条烤鱼都能腹泻,可见身子柔弱,以后可得好好调养,否则如何给我生大胖小子,漂亮囡囡啊。” 青岑醒来后又羞又气,快天亮时才又眯了会儿,这会儿听着高台之上老和尚催眠般的声音,眼皮自然要打架,只好说:“我去附近走走,清醒清醒,一会儿就回。” 然后悄悄起身,渐远人群时,青岑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直直站了会儿,望着远处的青山翠柏放空自己。 忽然耳尖闻得一声翠响,那是鞋子踩在落叶上时发出的动静。 青岑回头去看,见着来人,心口一抽,脸先红了半片,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 元慎恍若无事人般来到她近前搭话,瞧她眼下一片青晕,便目含关切的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你说呢?青岑在心里反问,嘴上淡淡道:“多谢殿下关心,我还好。” 林子里静了静,斟酌再三,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后元慎才又问:“我派人送去的药……你吃了吗?” 按理鱼是没有问题的,也烤熟了,且他自己也吃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青岑的肠胃有问题了。 元慎不放心,命随从快马回府取了治肠胃的药丸,确切说,是专治腹泻的,青岑和水服下后,果然好受很多,眼下见元慎追问,仿佛昨日窘境再现,她拼命忍住难为情,一脸木然道:“已经无碍了,谢殿下关心。” 元慎表情一松,道:“总归你是吃了我烤的鱼才那样的,我自然……” “殿下……” 青岑忙出声打断他,恼怒道:“说好不再提的,”然后就气咻咻的跑开了。 元慎见状,腿比脑子反应快,三步并作一步追上去,青岑哪跑的过他,一下被人拦住,元慎握住她的肩膀,有些紧张道:“你莫气,我答应过你,就不会说出去的。” 青岑只觉难堪的很,此刻尤其不想看见他,伸手想要掰开他的禁锢,却发现少年的两只臂膀跟铁块儿一样焊在她的身上,怎么都掰不开,于是急中生智,小脸一瘪道:“你弄疼我了。” 元慎果然一下松了力道,“对不起,我……我给你揉揉。” 说着就在她肩膀那块儿软肉上轻轻揉动起来,吓得青岑一下跳开,下意识喊了声:“流氓。” 她纯粹是羞得,元慎被她吼得发愣,偏巧此时一位年轻僧人路过此地,听见青岑的呼喊,以为貌美的小娘子遭人调戏,当下急走过来,将青岑护到身后,怒斥元慎:“光天化日,这位郎君怎敢在佛寺之中行无礼之举。” 青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僧人误会了,她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还是元慎厚着脸皮道:“小师傅误会了,这位小娘子是我的未婚妻,方才只是在与我玩闹罢了。” 是么?小师傅不太信,转头去看身后的小娘子,见对方红着脸讪讪的点头,又幸而舒意见青岑迟迟不归,和岁云一路寻摸来,那楚家公子也在,有了人证,双方一番解释,总算没闹出笑话。 然而顶着阿姐调侃的眼神和元慎一脸的似笑非笑之色,青岑深觉这青山寺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回禅房的路上,舒意果然还是没忍住打趣道:“哎,难为我和岁云磨破了嘴皮子劝,结果某人倒好,转头就和人家玩闹去了。” 青岑:…… 不,她没有! 青岑深觉此地着实不利自己,吵着要回家,岁云也惦念家中母亲,于是夜里趁着凉快就叫女使们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清点好,明日天亮就打道回府。 入夜后青岑早早的就睡了,原本睡的正沉,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些嘈杂的响动,一声大过一声,就睁开一条眼缝瞧了瞧窗外。 咦,怎么窗户上有红光,一跳一跳的,还有一股子烟熏味往屋里钻。 青岑以为还在梦里,正犹豫着是否要掐一下自己,就听外面有人在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就是这个功夫,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元慎冲进来,二话不说抱起她往外跑,只等出了门,青岑才发现火势差一点就蔓延到她的禅房了,赶紧去看舒意的住处,就见大火已经烧了半边屋子。 “我姐姐呢?快救我姐姐和岁云阿姐!” 急切的话声刚落,就见楚怀诚抱着舒意从屋子里迅速跑出来,另一头岁云也和女使们搀扶着往外冲! 青岑霎时松了一口气。 后半夜三个姑娘挤在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禅房中,舒意躺在榻上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嘀咕道:“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青岑偏头见岁云已经睡着了,就压低声音说好险啊,“显见这里是不利我的,等明早天一亮咱们就赶紧回!” 舒意也盼着回家,青岑又问她脚怎么样了? 舒意试着动了动,说:“感觉不那么疼了。” 青岑:“幸好楚公子来了,回头可要好好谢过人家。” 舒意轻轻“嗯”了声,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小娘子不知想到些什么,悄悄红了脸。 这一夜各怀心事,但等天明搞清楚走水原因并非人为后,数辆马车驶离青山寺,入城以后,岁云家里来接,那位楚公子因不顺路,也要告辞,舒意望着他宽阔的背影出神,被青岑打趣说:“呀,阿姐莫不是红鸾星动了啊?” 舒意嗔她一眼:“我是在想,咱们既然无事,回去就不要说给爹娘听了,省得他们担忧。” 青岑说这倒是。 后来一段路,元慎似要全程护送,青岑说不必了,见他坚持也没法,等到了家门口,舒意先行扶着女使的手下了马车,绿竹正要上前搀扶后头出来的青岑,不料却被人抢了活儿,只好退在一旁。 青岑弯着腰探身出来,余光瞥见一旁身长玉立的少年,伸过来的手掌修长白净,青岑看他一眼,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的小手放上去,大手托小手,温暖如旧,心跳如鼓。 元慎望住她,眼里透着期待:“过些日子就是乞巧节了,到时……我来寻你。” 青岑能说什么,自是道好啊。 —— 回到府里,姐俩儿先去见过虞氏,说起这几日的悠然自得,显是过得快活,谈笑间提及下月中旬永平侯府虞老太太的寿辰,虞氏就嘱咐说:“这回是六十大寿,你们外祖母素来对你们极好,寿礼可马虎不得。” 姐俩儿乖巧应下,她们是外孙女,到底隔了一层,寿礼不必太过出挑,显出晚辈的心意即可,青岑还是和前世一样,打算亲手绘制一副瓷器图样,再送去瓷窑烧制就是了。 是日青岑正在书桌前绘制瓷器样式,紫竹忽然打帘子进来告说:“元小娘子来了。” 不一会儿从门口进来一个穿浅绯色撒花齐胸襦裙的少女,翡翠滴珠耳坠在她白皙的腮边儿轻轻摇晃,显出清丽的色泽。 青岑招呼她坐下,一边斟茶水,一边笑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也不怕晒着。” 元月深看她一眼,旋即撇嘴道:“瞧你这气色,可见青山寺的风水真是养人,你是不知道,我这几日可是憋了一肚子苦水。” 青岑心道那里的风水可不养人,但见她眉宇似有一缕愁色,便识趣的叫屋里的女使都退下,等屋里只余二人时,元月才凑近她低声道:“晏书瑶回来了。” 青岑“啊”了声,露出吃惊的神色:“回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乞巧 上任官家执政的时候,民间开始时兴白话小说,用很通俗有趣的语言写成,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话本子。 话本子是青岑闺中生活的一大乐趣,譬如探花郎爱上青楼花魁,那真是情比金坚,让人闻之动情,无不含泪。 但若这书中故事情节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有高门贵女和落魄书生为爱私奔,哭死一干家人,那叫青岑来看,就又是另一番说法。 她捂着嘴惊呼:“天哪?这是……发生什么了?她当初不是走的很决绝么?” 这件事前世元月就偷偷和她说起过,青岑心里晓得来龙去脉,但该有的惊讶还是要有的。 元月点点头,声音沉闷:“原本这事儿轮不到我掺和,也是我娘见我如今大了,很怕我也和晏书瑶一般不学好,为着警醒我,这才肯跟我说道一二的。” 也是,晏书瑶放着好端端的高门贵女不做,王府世子不嫁,闹什么和人私奔,好日子过多了,脑子叫狗吃了,以为碰着有情郎了,结果人家只是图她的钱财而已,没了银子花销,说翻脸就翻脸。 她一路千辛万苦的跑回来,以为父母亲人,甚至未婚夫婿都在原地好好等着爱她怜她,只消她撒撒娇、跺跺脚,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结果回到家中却发现从来哪里都不如她的继姐嫁了她不要的未婚夫,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王妃婆婆喜欢,郡主姑子敬重,风光无限。 反观自己,没了体面清白,跌进尘埃里,这让她如何不扎心,如何不癫狂。 “这几日家里不太平,娘怄了一肚子气,我也觉着烦,当初分明是晏书瑶她自己放着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做,自甘下贱跟人私奔,置家族于何地,又把我们恭王府当成什么了。” 元月双手环胸,一脸怒色,喝了口茶,又气咻咻道:“要不是嫂嫂顶替嫁过来,全了两家人的脸面,真要传出去,我哥哥,乃至我们家,还不知要被人怎么笑话,她到好,觍着脸回来了不说,还痴心妄想要给哥哥做侧夫人,说句难听的,凭她现在残花败柳的模样,给我们家做烧火丫头都是瞧不上的。” 青岑贴心的替她把茶续上,又拿过一柄水墨纱扇给她摇着,让她消消气,而后才问:“你说的有理,只是不知你哥哥如何想呢?” 元月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元瑾见到晏书瑶,着实惊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头的女子会是曾经那个艳丽无双、明媚张扬的小娘子。 然而还没等他生出怜惜的心,晏书瑶就哭着说想和他再续前缘,什么她已经知错了,如今也不求正室之位,只盼着能陪在瑾哥哥身侧。 元瑾听得眉毛打结,当即冷着脸拒绝:“我们的情分,从你背弃婚约与人苟且私奔的那一刻起……就断了,我如今有儿有女,和湘娘举案齐眉,实在容不下旁人,晏三娘子还是另谋姻缘吧。” “哥哥说的这番话,别提多解气了,我本来还怕他对晏书瑶余情未了,真会给她一个名分……哼,我才不要这样的女人进我家门,”元月一脸痛快之色。 青岑静静地问:“那晏书瑶是什么反应呢?” 元月“嗤”了声,眼里全是轻蔑:“本来我心里对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同情的,觉得她也是识人不清,涉世未深才受人蒙骗,谁知她听完哥哥的话,就跟疯了一样,你是没瞧见她一脸狰狞的控诉哥哥薄情,竟然还十分歹毒的咒嫂嫂和一双孩儿不得好死,说嫂嫂抢了她的姻缘……我呸。” 青岑配合地露出吃惊的神情,旋即眉头心一拧,鄙夷道:“当时再有几日就是大喜的日子,喜帖都发出去了,要不是湘娘子嫁过去……” 元月听了又气愤道:“谁说不是呢,这才太平了多久,岂料竟又回来了,搅得府里腥风血雨,嫂嫂那个继母也是,半点拎不清,话里话外求哥哥可怜,说她女儿命苦,还对嫂嫂施压,嘁,说得好像这门婚事真是嫂嫂抢来的,我心里可明白着,分明是他们舍不得我家的好处,这才好说歹说又把嫂嫂嫁进来,人嫂嫂当时未必就愿意呢……如今嫂嫂可是我家的人,自有我们给撑腰,还轮不到她放肆。” 等元月气顺了,青岑才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总算嫂嫂她祖父是个明白人,把人看管起来,又登门致歉,才算消停了。” 消停? 青岑暗叹一声未必,前世晏书瑶丧心病狂,把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晏书湘头上,趁着晏书湘回外祖家探亲,在路上就把人给害了。 思及此处,青岑便冲元月道:“我听你说这么多,晏书瑶像是已经疯魔了,保不准她心里怎么恨你嫂嫂呢,真是想想就瘆得慌,依我看,你得叫你嫂嫂往后都小心些,尤其是出门子,多多带些人手护卫的好,谁知道晏书瑶疯癫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咱们爱看的话本子里不就常写些什么谁恨谁,想他死,就买|凶|杀|人的吗?” 上回庭桉的遭遇如今想起来还是令人一阵心惊,青岑想,与其她自己能力有限的帮人筹谋,还不如好好提醒当事人。 元月沉吟一番后道:“你说的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如今是穷途末路,这辈子都毁了,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歪念头,有这么个祸害在,是得谨慎些,等我回去就和娘提提,也叫嫂嫂自己多留神。” 说罢话锋一转又叮嘱青岑:“我和你说这么多,你可不要忍不住给别人讲了去。” 青岑一嗔眼:“你可是郡主,有你这么个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说将出去,这不有意和你闹不愉快吗?” 元月甜甜一笑,一车子话倒出来,觉得心中甚是畅快,又聊了些旁的,临走前和青岑说:“乞巧节一起出去玩儿啊。” 青岑当即神色有些犹豫,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十殿下说乞巧节会来找我。” 元月瘪瘪嘴,行吧。 —— 初六那晚,也就是乞巧节的前一日夜里,虞氏叫人在院子中央搭了一座彩楼,这便是“乞巧楼”,楼下摆着笔墨纸砚,针线等物件儿。 照例男子要吟诗,庭桉自席间起身,朗声道:“人汹汹,鼓冬冬,襟袖五更风。大罗天上月朦胧,骑马上虚空。” 眼看就要秋闱了,韦庄的《喜迁莺·人汹汹》,很应景。 除了男子吟诗,女孩子还要展示自己的女红,青岑的绣工并不出众,勉强得了个针脚齐整,虞氏笑着叫她多练练,否则以后东西拿出手会惹人家笑话。 青岑微笑,她没有和绣娘抢生意的打算。 及至乞巧节那日,元慎果然如先前约定好的那般来了,只是时辰尚早,青岑还在镜前装扮,便道:“就说我正在整理仪容,请他先在院里小坐片刻,我稍后就来。” 紫竹和绿竹都围在青岑身边忙活,抽不开身,便叫房里的其他小女使前去伺候。 芳吟是院里的二等女使,上回元慎来府里下聘那日,正赶上她老娘生病,便告了假回乡,是以今日才得见。 她端着茶盘笑容款款的迎上去,间歇偷偷瞥一眼这位未来姑爷,一身浅蓝色云缎锦衣,腰间悬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放在膝上的手指白皙修长,容颜如画,说不出的俊美无俦。 元慎不喜有人在旁候着,摆摆手叫她退下,等一回了房,芳吟就和小姐妹们咬耳朵,笑嘻嘻道:“十皇子长得可真俊啊,我瞧比咱们大公子还要俊些。” 其他人也纷纷凑嘴说起来,夸元慎不光模样俊美,个子也高,只有一个叫扶柳的丫头咬着嘴唇轻声说:“十皇子俊是俊,就是人瞧着冷了些。” 另一个女使听了就笑:“哎,这有什么,只要殿下对咱们小娘子不冷就成啦。” “是呀,端看殿下眼巴巴地上门来等咱们小娘子,便知他是个有心的。” 她们做女使的,以后小娘子的夫婿就是她们的第二个主子,夫婿对小娘子上心,她们这些人的日子也会好过。 这头女使们躲在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元慎则在院子里静静打量,这是他头一回踏足未婚妻的住处,空气里尽是她的气息,他在原地坐了会儿,喝完茶就从竹椅上站起来四处闲逛。 院里的蔷薇花此时开得正艳,元慎随手摘了一朵捏在手里把玩,凑近鼻子去嗅,花香浓郁,唔,他曾在她身上闻到过这样的香味儿,手里的花顿时变得亲切起来。 再靠近东边儿廊下,从敞开的支摘窗悄悄朝里头看,隔着层层竹帘看不真切,隐隐约约有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帘。 这是重要的节日,又是头一回和他一道过,小娘子一定很重视,必得十分精细的装扮,元慎眼巴巴地望着里屋,眼里溢满了期待。 内室中,青岑的装扮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紫竹在给她穿外衣,绿竹从妆奁里取出一抹紫色,偏头问:“姑娘,要带镯子吗?” 是元慎送的那只紫罗兰翡翠。 青岑垂眸一瞥,想了想,觉得这只镯子和她的衣裳颜色有些相配,便点了点头。 庭院中,元慎将要喝尽第二杯茶时,青岑终于缓缓从屋里出来了。 元慎听到动静赶忙抬眼去瞧,美丽的小娘子穿一件天蓝色绣芙蓉的束腰软绸衣,下身是一条藕粉色彩蝶戏花罗裙,头发绾成双髻,用一条水蓝色发带束着,侧边插一只飞蝶牡丹钗,贴花敷面点唇,整个人正如他手中的蔷薇,秀雅绝俗,不可方物。 青岑来到元慎近前,微微一笑:“殿下久等了。” 这轻轻浅浅的一抹笑,真是盖过了满园的芳菲,元慎呆了呆才道:“你今天真漂亮。” 青岑腹诽,难道她以前都不漂亮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礼物 两个人要先去潘楼用晚膳,路过售卖玩具的小摊子时,元慎买了一只用珠玉装饰的“磨喝乐”送给她,说是笑起来和她有些像,装在彩绘的栏座内,特别精美。 这是七夕的节令用品,是一种土泥偶人,还有许多新奇的物件儿,比如用黄蜡制成的鸭子,能够浮在水面上,所以又叫“水上浮”,放眼望去,到处都有卖的。 这是特殊的节日,青岑头一回和外男单独用膳,坐在雅间里,两个人面对面,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过这点紧张,在那盘烤鱼端上桌以后就烟消云散了。 看着颜色金黄,香气扑鼻的烤鱼,青岑很无奈的想起了往事,事实上,从青山寺回来以后,她就没再吃过鱼了。 绿竹曾发出疑问:“小娘子以前不是很爱吃鱼的吗?” 当然青岑是不会说出真相的,她抬眼去看元慎,后者说得坦然:“这些都是店里的招牌菜。” 好吧,他看起来不像是故意的。 有了这道烤鱼作筏子,饭桌上的气氛渐渐松快下来,也是,更丢脸的事情已经在两人之间发生过,何况一起坐着吃顿饭。 于是青岑敞开了胃,左一口烧鸡,右一口烤鸭,吃的优雅而充实,但其实那盘香喷喷的蒜蓉蒸虾更让她动心,可是吃起来却很麻烦,她不愿在元慎眼下弄得一手油。 元慎坐在对面,吃东西的间隙会去看一眼青岑,她吃的开心,让他也有食欲,往日里吃过的食物在此刻焕发出了不一样的风味。 不过他发现,青岑抬手夹菜的时候,总是会在那盘蒜蓉蒸虾上停留一会儿,但却不去吃它。 聪明的元慎很快明白其中的缘由,伸长手臂夹了一只先放入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三两下摘了虾头、剥了虾壳再自然而然地放到青岑的碗里,很家常的招呼她:“来,尝尝这个。” 这是意料之外的举动,青岑有些愣住,蓦地想起她娘曾经和她说过的一句话——愿意为你剥虾的男人才是好夫婿。 她就经常在饭桌上看到爹撸起袖子给娘剥虾。 青岑不禁红了脸,元慎唇角扯了笑出来,看着她道:“趁热吃啊。” 青岑“奥”了声,顿了顿,又忙跟他道谢。 虾肉入口,鲜香微辣,青岑吃完这只,元慎很快又给她剥好了另一只,一只接着一只,青岑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忙让元慎别再剥了,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儿酱牛肉,腼腆地笑道:“殿下也尝尝这个。” 他为她剥虾,她给他夹菜,还未成婚的两个人,俨然已经有了夫妻的甜蜜。 —— 天黑以后,街道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满大街都是人,特别热闹。 两个人去湖边散步,能看到很多牵着手的男男女女,或谈笑,或打闹,真是美好的氛围。 走着走着,元慎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簪子递到青岑眼前,借着光亮去看,是一只白玉碧玺花簪,通体晶莹透亮,一看就是上等货。 元慎问她:“送给你的,喜欢吗?” 青岑看看簪子,再看看他,诚实的点点头。 “那我给你簪上。” 青岑比元慎足足矮了一个脑袋,无需低头,只是乖乖垂着眼,等他戴好后青岑伸手摸了摸,然后腼腆道:“我也有东西要送给殿下。”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浅蓝色的香囊,元慎惊喜的接过来,见上面绣着蔷薇花。 青岑告诉他:“里面是晒干了的蔷薇花瓣,有安枕的作用。” 其实这只香囊,也算是她绣来当作那日在青山寺,他冲进来救她的谢礼,她心里一直很感激他。 青岑仍旧笑得腼腆:“绣工不好,殿下不要嫌弃。” 心里却想,嫌弃也没用,反正她都送出手了。 元慎当即很给面子的挂在腰上,眸子里染上温暖的笑意,目光灼灼地和她说:“只要是你送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哎呀……这人真是……怎么动不动就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和她说话。 青岑不争气的脸红了,面颊发烫,纯白的月光映在她浮起红晕的美丽面容上,粉腮娇颜,动人心魂,瞳孔里透出银辉,让那双明媚灵动的眼眸愈发轻易地摄住人的心魄。 元慎的双眼直勾勾的望住面前的可人儿,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震的他心神一阵荡漾,口干舌燥的紧。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喉咙发烫,眼神发直。 青岑见他面色有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几乎冒出绿光,就好奇问:“殿下怎么了?” 元慎没搭话,只是望住她,就那么望着她,好半晌才沉沉说:“我想亲一亲月亮。” 青岑瞠目,亲一亲月亮?他是要飞到天上去吗? 然而不等她发出疑问,就有两片柔软的唇瓣印在她的红唇之上。 空气似乎都凝住了,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颤抖的长睫,青岑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映出元慎痴迷的模样,她正被他圈在怀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即便青岑活了两世,仍旧羞的不行,她下意识就要挣扎,然而元慎赶在她挣扎之前就率先松了嘴,退到一旁,重重的喘着气。 女孩儿这时的脸颊绯红无比,一路红到纤细的脖颈,就连耳尖都泛着绯色,小鹿般的眼里一片雾蒙蒙,红唇微微张着,不知所措,让人越看越想欺负她。 元慎看得心口又是一紧,狂跳不止。 青岑反应过来后就立马捂住嘴,第一时间去看四周,还好这会儿没什么人经过,她有些气恼地瞪着元慎,“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元慎呢,眼神也不自然的很,好像刚刚的孟浪都是错觉,他下意识舔了舔唇,似乎尝到了口脂的味道,然后有些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是头一回……头一回……亲小娘子。” 所以呢,青岑不去看他,一直捂着嘴,脸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不经意间,她从手心闻到了一股蒜味儿,是从嘴里散出来的,忽然想起席间自己吃了那么多蒜蓉蒸虾…… 青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元慎适才闻到没……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马车里都没什么言语,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一个傻笑捧脸,一个偷乐摸|嘴。 这天夜里,青岑又做梦了。 梦里元慎笑着要来亲她,青岑很欢喜的回应着,不料没亲一会儿,元慎忽然皱着眉咧开嘴说:“哎呀,你嘴里怎么一股蒜味儿,我不要亲你了。” 青岑皱着眉醒来,心情格外复杂,暗道以后和元慎在一块儿,凡是要吃进肚里的东西都得仔细再仔细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寿宴 八月十八,是青岑外祖母虞老夫人的寿辰,这一日,永平侯府悬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跟过年似的热闹。 青岑兄妹三人乖乖跟在虞氏和晋国公身后来正堂拜见,已到花甲之年的虞老夫人穿着一身大红色金玉满堂镶金丝圆领褙子,头上的红宝石金玉步摇和耳上挂着的珍珠耳环衬得她气色极好,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模样。 虞老夫人见了青岑兄妹几个显得尤为高兴,到底不是一块儿住着可以日日都相见,甫一会面,总有说不完的话。 今日虞氏的庶姐唐夫人也带着一双儿女来为虞老夫人拜寿,就在一旁坐着,她从见到虞氏起,一双眼睛就没移开过。 虞氏今日穿戴的也十分鲜亮,和虞老夫人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庞,别看已经四十出头了,仍旧风韵犹存,一头点翠头面更显雍容华贵,此刻眉眼带笑,说是三十出头也有人信的。 唐夫人很不愉,她的容貌随了去世的老侯爷,并不十分出众,勉强只算是中人之姿,嫁的夫婿虽也是勋爵人家,但和虞氏这样显赫的门第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她今日也是带了一整套的赤金头面来,可和虞氏的比起来,金子不如点翠珍贵,宝石也没人家的个头大。 再去瞧青岑那丫头,竟然攀上了皇子,等开了年嫁过去,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妃,官家的儿媳妇,以后她见了这丫头都要矮上一截。 唐夫人越想越窝火,眼里迸发出疯狂的嫉妒。 到了拜寿的时候,青岑那套雨过天青瓷形色极好,大家都夸她心思别致。 只有唐夫人嘴坏来了句:“瓷器易碎,也就是看着好看罢了,且我瞧着也不是多名贵的物件儿,怎么说青岑也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了,听闻十皇子下聘那日可是送了不少奇珍异宝,你外祖母素来疼你,你也该多尽尽孝心才是。” 唐夫人是故意找茬,若今日青岑送的是稀罕货,她就该说青岑有意摆阔充脸抢风头了。 青岑心里一阵无语,然面上却懒得去理唐夫人,今日是外祖母的好日子,她不想和唐夫人起争执,没得晦气。 到是唐夫人的胞兄虞家老二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唐夫人,暗道大喜的日子,妹妹怎么说话这样不妥当。 唐夫人却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虞老夫人面色不悦,想要斥责唐夫人几句,还是一旁的世子夫人卢氏笑着说了句:“这不正是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嘛。” 卢氏是青岑的大表嫂,现下正怀有身孕,气色很好,她生的不算很美,却贵在一脸和气,让人一见就想亲近。 这时唐夫人的女儿惠兰也赶忙笑着附和,顺道歉疚的看了一眼青岑,希望她不要介意。 惠兰和青岑年纪一般大,穿一身粉衣,面容娇美,一双杏眼清纯可人,笑起来时,唇边有两个浅浅地梨涡,甜美无害,可谁又会知道,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然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青岑暗暗打量着惠兰,又偷偷瞥一眼笑容温婉的卢氏,前世惠兰表姐毒害表嫂,乃是永平侯府和寿山伯府的一桩秘事。 原来惠兰一直心怡大表哥,她爱而不得,就想毒死表嫂做续弦,可惜被人发现,机关算尽一场空。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青岑陷入沉思。 话说舒意的贺礼,是一副亲手绣制的百寿图披肩,等天冷了,也可当毯子盖在身上,贴心实在,众人也是赞不绝口,直夸她是蕙质兰心。 虞氏看着众人对姐俩儿的夸赞,心里很称意,今日来了不少高门显贵的大娘子,她有意在其中寻觅一番,若有适龄的儿郎,相貌才干都不错的话,正好叫舒意见一见,如今她也只有这么一桩心愿未了,盼望早早落下。 贺完寿,众人移步去园子里听戏,青岑和外祖家的表妹少秋一向亲厚,就和她坐在一块儿说体己话,少秋有了吐露心事的对象,就告诉她:“大姑姑真是烦人,一个出嫁女,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净插手我的亲事。” 原来是唐夫人,少秋是永平侯府二房的姑娘,她父亲和唐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少秋烦恼道:“她给我说的亲事,也不管人家男方好坏,端的是门第高就成,有几个,那可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走鸡斗狗,一事无成,她竟都脸不红心不跳和父亲说是好婚事……偏偏她是父亲的亲妹妹,母亲就算知道她的用心也不好做的太过难看,也苦了我,三天两头就要见她一遭,真真是不顺心。” 青岑见状只好安慰她:“唉,既然惹不起,下回她再来,你就装病不见好了。” 少秋只是一劲儿叹气,又说:“看大姑姑的意思,除了想给我说亲,还想把惠兰表姐嫁给二堂哥呢。” 青岑:“二表哥?” 少秋撇嘴:“是啊,不过大伯母才没那个意思呢,她素来不喜欢姑姑,才不会让二堂哥娶惠兰表姐,若是换成舒意表姐还成。” 青岑的二表哥虞少川是大房次子,长相英武,很有男子气概,此刻正在远处一间亭子里和舒意说话。 “数月未见,表妹可好?”少川努力让自己严肃的面容表现的和蔼一些。 舒意微笑道:“挺好的,表哥呢?” 少川抿唇:“我也挺好的。” 两人一时无话,亭子里的气氛静下来,少川没再开口,舒意也不吭声,其实她一直都有些怵这位表兄。 少川和楚怀诚一样,都是很健壮的身材,但是少川个子更高,也更壮实些,眉毛也特别浓密,一双眼睛深邃如潭水,笑起来还好,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最叫人害怕,和楚怀诚那张讨喜可亲的娃娃脸相差甚远。 见他不说话,舒意就想走了,便道:“没什么事儿的话……” 少川:“听母亲说你退亲了。” 舒意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脸一红,低头轻轻“嗯”了声。 少川又问:“那姑母可又为你说合亲事了?” 舒意摇头:“暂时还没有。” 少川浓密的眉毛微不可查的松了松,然后“哦”了一声,笑道:“表妹天姿国色,想来姑母挑女婿的眼光定然极高吧。” 舒意闻言小脸一红:“表哥取笑我了。” 女孩儿清丽的面庞此时妩媚含羞,竟叫少川一时看呆了眼。【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酒窝 今日永平侯府请来祝寿的戏班子是都城里赫赫有名的吉祥戏班,虞老夫人是寿星,当先点了一出《八仙庆寿》,只听奚琴悠扬,唢呐欢欢,高台之上,角儿陆续登场,太太小姐们正听得有趣,忽见永平侯兴高采烈地往戏棚子里来,身旁还跟着一人。 青岑听到动静去瞧,诧异元慎怎么来了?待看清楚他的着装,又是眼皮一跳。 这人今日穿戴的十分打眼,不若素日简便,一顶镶玉嵌珠的银冠在日头下闪闪发光,身穿藤萝紫银丝暗纹团花锦袍,行动间长袖飘飘,端的是眉眼透亮、气度逼人,大有当日去晋国公府下聘时的派头,看得青岑直咋舌。 元慎的到来,引起一阵轰动,夫人们见他身份尊贵,姑娘们瞧他少年英俊,纵是定了亲,未婚妻也在场,也并不妨碍众多小娘子们对他的兴致,纷纷和临近的小姐妹交头接耳起来。 青岑就在戏台下的第二排坐着,元慎过来后,一眼就捕捉到了她的位置,习惯性的露出温柔的笑容,嘴角牵动时,脸颊一侧的小小酒窝显出来,似乎也盛满了笑意。 这一笑,端的是迷乱人心,青岑还没怎么着呢,就听身后有人讲:“十皇子笑起来好俊哦。” 青岑顿时腹诽,有吗?她怎么没觉着。 再去瞧元慎,见他正和中间坐着的虞老夫人说着话,面色和蔼可亲,谦卑温顺,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女客们都很艳羡,这是多大的脸面啊,虞氏也觉得面上有光,原说她家姑娘还没嫁过去,不过是外祖母过寿,一个皇子,竟亲自来了,可见真是把青岑放在心上。 一旁的少秋打趣青岑:“看来这位十皇子,定然很喜欢表姐啊。” 周围的人也都在暗暗打量着,弄得青岑一阵脸红,那些夫人们自居长辈,也多拿话来玩笑她,坐席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来搭话敬酒。 青岑头一回觉得赴宴是如此之累,偏她现在担了个皇子妃的名头,行事愈发要稳重,不可留人话柄,所以无论谁来攀谈,都要以礼相待。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青岑正想念家中柔软舒适的床榻呢,结果元慎突然跳出来和虞氏说:“我与小娘子多日未见了,此刻时辰尚早,便想邀她一道出去走走,不知夫人可同意?” 虞氏笑着看了一眼青岑,心道乞巧节俩人才见过,这会儿才隔了多久,可想这位皇子殿下是有多惦记她家宝贝女儿啊,便和颜悦色道:“自是可以,只是街上人多,还请殿下费心照应着。” 元慎满口应好,路过的公子姑娘们见了,又都纷纷看过来,青岑顶着那些眼神上了马车,元慎就在外面骑马,过会儿见走到僻静处,就也钻进马车里坐着,熟稔的问青岑:“你想去哪里玩儿啊?” 青岑觑他一眼,想起那日的吻,这会儿和元慎独处便有些不自在,就小声说都可以。 元慎到是一派坦然,想了想道:“那就去新封丘门街吧,离这儿不远,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卖糖水的铺子,想必你今日也喝了不少酒,饮些糖水好解酒,再买些果子来吃。” 他倒是细心,青岑心里一暖,便抛开那些扭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青岑就问他今日怎么得空来赴宴。 元慎回答她:“你的外祖母自也是我的外祖母,她过寿辰这样大的喜事,我当然要来恭贺了。” 此刻那只小小的酒窝,里头似乎装满了羞涩欢喜。 青岑静静地望住元慎,心道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竟然还有酒窝……嗯……其实他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青岑不留神看得有些久了,回过神来就见元慎也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她,青岑小脸一红,嘀咕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元慎一本正经的答她:“是你先盯着我看的,”顿了顿又问:“你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沾了什么东西?” 说着还抬手摸了摸。 青岑忽然觉得他这会儿傻傻的,心里偷乐,便笑道:“没什么,就是以前怎么没发现殿下还有酒窝这样可爱的东西呢?” 这话落在元慎耳里,就自动成了“你有酒窝可爱”,他耳尖一红,心里发烧,当即有些腼腆地道:“我随我母妃,她笑起来时也是有酒窝的。” 停顿片刻,见青岑还在盯着他有酒窝的侧脸瞧,就鬼使神差的来了句:“说不定咱俩以后的孩儿也是有酒窝的。” 青岑:…… 不正经! ——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末,天气开始慢慢转凉,风里渐渐有了桂花香,这一日,青岑吃完早膳,正犯着困,打算上榻补个回笼觉,忽然女使来告,说元月来了。 青岑顿时一个激灵,想起她家嫂嫂的事儿,便立时不困了,赶忙叫请进来,顺道把屋里的人又都打发走了。 果然元月进屋方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和她道:“真让你给说中了,晏书瑶那贱人,竟然丧心病狂买|凶要害我嫂嫂。” 观元月的神色,想来定是有惊无险,但青岑还是吃惊的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事情发生在四日前,晏书湘的外家传来消息,说她外祖母病了,十分惦念她。 元月得知嫂嫂要出门的消息,就让她多带些护卫,总归不是坏事,晏书湘就依了她的意思,结果马车行到僻静无人烟处时,突然冒出来几个山贼模样打扮的人,举着刀剑喊打喊杀。 幸而随行的护卫众多,大都训练有素,半点不输阵,不仅赶跑了这伙人,最后还活捉了其中一个贼人。 元瑾得知爱妻遇险,那是又惊又怕,见到那被捉住的贼寇,没审几句就瞧出端倪,他在大理寺任职,搞起审讯犯人那一套简直不要太熟练,三两下就叫那山贼吐了个干净,原来竟是晏家护卫假扮的。 元家人都傻眼了,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目下放眼整个晏家,谁最想晏书湘出意外?谁最盼着她死? 青岑听了沉吟一番后问:“晏家那边儿怎么说?” 这回她是真好奇,前世晏书湘不幸惨|死,元瑾一怒之下,便一刀了结了晏书瑶给爱妻偿命,像这种事儿,如果晏书湘真有个好歹,于公于私,都该叫晏书瑶偿命,偏偏事情未遂,两家又是亲家,处理起来便相当棘手。 元月目露鄙夷。 晏书瑶见事情败露便一味装傻充愣不肯认罪,甚至还口出恶言:“都是晏书湘这个贱人贼喊捉贼,是她故意冤枉我,这个贱人……她不得好|死。” 这场恶毒的刺杀耗尽了元瑾对前任未婚妻及青梅竹马的最后一丝怜悯,见晏书瑶不仅不思己过,还口出秽语侮辱妻子,简直丧心病狂,元瑾一时怒火中烧,也顾不上什么不能打女人了,直接硬生生地卸了晏书瑶一条胳膊。 直把晏书瑶给疼得半死,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淌,不敢相信她的瑾哥哥会这样残忍的对待她。 晏书瑶的母亲晏大夫人也给惊了个够呛,当即抱着女儿哭的死去活来,一面指责元瑾:“瑶儿已经够可怜了,你居然还下如此重手,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厅堂内一时哭声震天,元瑾嫌恶的看了一眼这对母女,冷冷道:“她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说起狠心,她胆大包天使人杀|害吾妻才是真正的蛇蝎心肠,若吾妻真有半点闪失,我要了她的命都是轻的。” 说到这儿,元月颇觉欣慰,又笑道:“听母亲身边的女使说,晏书瑶断了胳膊,嗷嗷叫个没完,疼得面目狰狞,眼泪鼻涕一大把,跟疯婆子几乎没两样儿。” 青岑心里也暗道一声活该,这晏书瑶既能平安回来,也算是老天垂怜,何不就此安稳度日呢,她这一番闹腾,不过是害人终害己,于是又追问两家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元月叹气:“说句心里话,要依我的意思,就该弄死这个祸害……不过事情当然不能这么办,毕竟嫂嫂是晏府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到底她人好好的没怎么着……所以最后两家各退一步,由王府出面,将晏书瑶……送去静心庵。” 静心庵不是寻常百姓可以去参拜的庵堂,为皇室所有,且有重兵把守,是专用来关押那些犯了大错却不能取其性命的权贵女眷。 具体建立时间已经无从考究,只知道当时有一位郡主,性情十分跋扈,她看上了一位已有家室的世家公子,想招为郡马,岂料那世家公子不从,她便对其妻儿投毒,事发后,由于这位世家公子的妻子乃是某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孙女,背景雄厚,加之这位世家公子也是铁了心要为妻儿讨公道,皇室含糊不得,为安抚各方势力,这位郡主就被送到了静心庵思过。 延续到如今,像晏书瑶这种情况,虽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不过费些银钱打点一番也能够送进去。 青岑听了以后唏嘘道:“倘若她回到家中后能痛定思过,安安分分过日子,也不会有今日的苦果了。” 元月唇边噙起一抹冷笑:“谁说不是呢,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这静心庵谁进去了还能再活着出来的……对了,听我母亲说,嫂嫂她继母也叫晏老爷子夺了管家权,如今禁足在家祠再不让出来见人了。” 因晏大夫人被禁足,是以整个晏府,便就只有晏大人来为晏书瑶这个不省心的孽|障操心了,其余几房的太太小姐们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徒惹一身晦气。 临去静心庵前一日,晏大人正一脸疲惫的吩咐管家好好打点诸事,忽有下人来告,说大姑娘回来了。 晏大人心头一跳,暗道这节骨眼儿上长女回家所为何事,待见到书湘,青衣少妇面带忧愁道:“父亲,念着姐妹一场,我想去送送妹妹。” 晏大人吃惊不小,见事到如今长女还能来探望这个险些害了她性命的妹妹,一时心中十分惭愧:“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心里还挂念着她。” “父亲说得哪里话,纵使妹妹曾害我,可她到底是我的亲妹子,身上和我留着一样的血,我也知道她心里苦,都是受了太多罪,原本我还向夫君和婆婆求情呢,说静心庵里头日子不好过,妹妹身子弱,哪里受得了,求他们能网开一面,可夫君和婆婆都说是为了孩子好,也是为了王府的体面,怕妹妹哪天再想岔了来害孩子,唉,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用……” 书湘哭的情真意切,就连晏大人也红了眼眶,心里止不住的想,小女儿自作孽连累家人,大女儿却如此不计前嫌,一样都是他的孩子,怎么就差这么远,都是吕氏这个当娘的没教好,晏大人如此想,心中便愈发厌弃吕氏。 书湘冷瞥一眼这个所谓的父亲,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定然是把过错全都推到继母身上,他这个父亲半点责任都不担,他也不想想,若非是他纵着吕氏,纵着晏书瑶,晏家会有今日的难关? 书湘心中不屑,和晏大人虚以委蛇一会儿后就直奔晏书瑶的住处,往日里奢华气派的屋舍,此时却形同牢房一般,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仆妇看管着,冷冷清清不复从前,进出的小厮女使们也都大气不敢喘,人人都在心底琢磨日后的出路,他们都知道,晏书瑶这个主子是彻底不中用了。 不过这些人见到书湘,到是一个赛一个的恭敬,如今人人都知道晏书瑶不中用了,而书湘这个从前在府里并不受宠的大姑娘却过得风生水起。 守门的仆妇按着规矩恭敬问了句:“不知大姑娘来此处所为何事?” 书湘和声道:“到底姐妹一场,我已回禀过父亲,特来送妹妹一场。” 那名仆妇听了忙恭维道:“大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不过晏书瑶可不这么想,一见到书湘便发了疯般的扑上去,眼里迸发出骇人的怨毒,似乎她有今天的一切,都是这位姐姐造成的。 书湘身边的几个得力女使眼疾手快的地将她按在地上,晏书瑶被捉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贱人,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我告诉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把你踩在脚下。” 书湘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继妹,讥讽道:“妹妹马上就要被送去静心庵了,还惦记着姐姐我啊?” 晏书瑶闻言一时忘了挣扎,呆着一张扭曲的面孔显然十分震惊,好半晌才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母亲呢?她不会让我去那种鬼地方的。” 对于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而言,进了静心庵,无异于坐牢,或者说,比坐牢还辛苦。 书湘轻轻一笑,挪去一旁的软榻上悠闲坐着,一面好笑道:“你母亲?呵呵,她如今被祖父禁足在家祠再不叫出来,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了你啊?” 说罢又话锋一转,幽幽道:“原本是该恨你的,我也是晏家嫡女,凭什么要嫁给你不要的男人,可爹爹来求我,你娘也来威胁,我原以为日子就这样了,认命嫁过去,心里总怕夫君还惦记着你,谁知……” 说到此处,书湘伸手摸了摸鬓边儿插着的赤金花颜金步摇,嘴边含着一抹甜蜜的笑容道:“大婚那夜,夫君亲口告诉我,说我既然嫁了过来,以后就是他的妻子,他对好好待我,还说是你不珍惜,纵然你再出现,也只是不相干的人……哎,说起来,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不顾廉耻和人私奔,我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夫君疼爱,公婆明理,小姑子贴心……” 这番话落在晏书瑶耳中,刺骨诛心,她再也忍不住,想起那些前尘往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那场抛弃所有的私奔,如今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悔恨……【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入宫 及至九月,秋闱将近。 科举考试从开创至今已有四百余年历史,起初是每年考一次,延续到现在则是三年一考,包括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其中乡试也叫秋闱,因在中秋前后应试,若是考中了,又说作是桂榜题名,这样才能参加来年春日的会试。 早年庭桉通过院试考上秀才,此次乡试若能考过,待明年会试中榜,就会有进士的功名,再经殿试由官家定下名次,或入翰林院,或授予官职,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可能会问,到了最后一步殿试会被除名吗? 答案是不会,前朝曾有一位考生,在殿试时被黜落,后竟投奔他国效力,自此以后,殿试便只定名次。 这是庭桉第一次参加乡试,心里蛮有些紧张,考前两日,岁云特意来探望,温柔的和他说:“放宽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平日里怎么答题,考试时便怎么答就是了,须知心态好也是赢了一半。” 庭桉乖乖点头,温柔的望住美丽的未婚妻,只消见了她,所有的忧愁烦恼统统都不见了踪影。 岁云又道如今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偶尔还是会炎热,蚊虫也未消失殆尽,专门绣了香包,里面装着驱蚊的草药,还有一些用来降火的花茶,总之是又实用,又体贴,让庭桉一阵感动,幸福的一塌糊涂。 虞氏知道了,也不住口的夸赞这个未来儿媳妇:“早先你闹着要娶她,我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这会子瞧,真是又体贴又周到,很是把你放在心上,到是我儿因祸得福了。” —— 出发去贡院的那天早上,阖府都来相送,大家很知道庭桉备考的辛苦,没人说什么“必须要考中”之类的话给他压力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多余的话自不必再说。 晋国公让儿子不要马虎,仔细应答就是,虞氏也只说:“如今夜里开始凉了,倘或下雨还有些冷,你晚上睡觉不要蹬被子,免得着了凉难受。” 青岑和舒意则是叮嘱他好好吃饭睡觉,毕竟要一连考九日,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答题。 庭桉笑着应下家人的嘱咐,心道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虞氏再三交待后才放庭桉去登车,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颇为不舍道:“这一去就要九日,连中秋都要在贡院里头过。” 她话中的怅然青岑听在耳里,于是笑道:“回头等哥哥中了举人回来,阿娘就有的高兴了。” 晋国公在朝中任的是武职,如果庭桉科举顺遂,一次就中,那么家里头一文一武,还有个要做皇子妃的女儿,虞氏这样一想,不免高兴得意,连忙一日三趟的拜菩萨,拜真人,祈求一切顺利,她倒也不光是为了面子荣耀,更多的则是希望庭桉能如愿,儿子读书的辛苦,她当娘的一直都看在眼里。 —— 中秋前一日,虞氏一边吩咐仆人们好好预备此次佳节,一边惦记着庭桉在贡院里头过得如何,忽道宫中来人,说皇后想见一见青岑,请她去宫里过节。 虞氏心里一个咯噔,蓦地想起青岑年幼时随她进宫给太后贺寿,老人家见了小丫头十分喜欢,就要留下小住,结果不知怎的竟落了水,小孩子身子弱,后来接回家将养了好久才缓过来,直把虞氏给心疼的吃不下饭。 如今宫里来人请,虞氏想起前尘往事,虽说能去宫中和贵人门一道过节是荣耀,但她心里还是不安的很,想着到底如今青岑是大姑娘了,以后也会是皇室中人,虞氏就把她叫来,说起她当年在宫里落水这事儿,想着能起些警醒的作用,好叫青岑知道宫里不是个太平的地方,须得处处小心谨慎,毕竟来年等她和元慎完婚后,早晚要和那帮人打交道。 青岑听虞氏说起她幼时落水一事,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只好奇的问道:“我当时为何会落水啊?” 虞氏回想一番,沉声道:“那时宫人皆说是你贪玩儿去池边才不小心掉下水去,可为娘却是不信,你自小乖巧,在家时都不曾任性,更何况是在不熟悉的深宫之中,不过当时太后很是歉疚,说都是她看护不周,又赏赐了许多财物……如此,我和你父亲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总之,不论当时原因如何,今次入宫,你定要小心。” 青岑咋舌,暗道自己不会那么小就经历过后宫纷争了吧…… —— 翌日一早,青岑仔细装扮后就登车往皇宫方向去了,按规矩,紫竹和绿竹也不能带。 虞氏看着远去的马车,很有些郁闷,大节下团圆的好日子,两个孩子竟都不在身边儿陪着。 晋国公安慰妻子:“他俩儿一个在皇宫,一个在贡院,离咱们也就个把时辰的路,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你就莫要再担心了。” 虞氏听了就瞪他:“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总是不如我操的心多。” 晋国公一噎,其实他心里也很记挂儿子在贡院过得如何,女儿去了皇宫会不会受欺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厢青岑正从马车上往下走,宫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就赶紧迎了上来,小心而恭敬的问:“请问可是晋国公府的郑娘子?” 青岑和气的说是啊,那小太监就笑道:“奴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特意在此等候小娘子。” 青岑点点头,说句劳烦了就跟着小太监穿过宫门入内。 皇宫的富丽堂皇、气势磅礴自不必赘言,一路走来,都是桂殿兰宫、美不胜收,但也仅仅只是好看罢了,深宫高墙隔绝掉了所有自由,青岑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从这美丽威严的外表下看出了深深地寂寥和落寞,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烟火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是青岑度过余生的地方。 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往皇后的住所长春宫,青岑心里有些复杂,如若她日后真地做了皇后,那这长春宫以后就是她的地盘,那么换个说法,她现在是不是可以说是……提前视察? 青岑心中暗觉好笑,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长春宫正殿,换成一位宫女引她入内。 青岑听到小太监颇为恭敬的称呼她为“许内人”,又见其穿着考究,想必是皇后身边有头脸的人物,当下也客气起来。 许内人模样和气,说话也轻声细语,告诉青岑:“今日官家也在,还有柔贵妃和顾小娘子以及恭王妃和昭和郡主陪着。” 听着似乎不少人,不过有熟人在,青岑心里踏实不少,临行前,阿娘说过,皇后为人和蔼可亲,只要她紧着规矩受礼,不会刁难人的。 至于柔贵妃,则是官家的宠妃,地位颇高,而那位顾小娘子,青岑也听说过,是柔贵妃的养女,原是庆国公家的嫡女,唤作香盈,从小养在宫中,也很受宠,据说比许多低阶嫔妃诞下的皇子公主还要有体面。 但青岑不知自己何时开罪过这位顾娘子,但等入内一番请安问礼过后,青岑刚落座没一会儿,这顾香盈就绵里藏针的向她发难。 “早就听说这门亲事乃是润初哥哥亲自向官家求娶,今日得见郑娘子,就想好奇问一句,郑娘子是如何入了润初哥哥的青眼啊?香盈和润初哥哥自幼一同长大,他这人性情从来冷淡,也不知郑娘子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竟能让润初哥哥这样性子的人主动求娶?” 顾香盈说完还娇娇笑了两声,做出一副纯良无害,好奇求知的模样,可惜眉眼之间的那股子刻薄刁钻显露出了她的真心思。 青岑心里一阵无语,被那几声娇滴滴的“润初哥哥”几乎酸倒了牙,这个问题真是刁钻,她若说有本事,未免显得早就和元慎私相授受,不检点;若说没本事,又显得她无用。 青岑心里不爽,她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有人来挑刺了,一旁的元月见状想要替她解围,青岑拦住她,以眼神示意自己能解决。 她不是软柿子,脑瓜子一转就有了应答的话,先要做出羞赧的神色,正欲张口时,外面来人通传,说十皇子来给皇后请安。 青岑只好止住话头,对面的顾香盈则有些傲慢的瞥了她一眼,眸中似有恨意。 青岑心下微动,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元慎进来以后,皇后就打趣他:“润初这会儿来,可是放心不下郑娘子?” 元慎微微转头,颇为柔情蜜意的望了一眼青岑后才道:“母后说笑了,郑娘子素来端庄得体,讨人喜欢,您和善可亲,见了她定然会欢喜,儿臣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番话说得漂亮,皇后很受用,和一旁的官家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笑意浮现。 元月有心为青岑出气,就状若无意地和元慎说:“十哥你来的正好,方才顾娘子正问青岑妹妹有何了不得的本事得了你青眼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30 第24章 落水 元慎听得眉峰一拢, 斜着眼睛瞟向一旁的顾香盈,似乎并不愿正眼看她,那一眼, 真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和他方才看青岑时的温柔似水简直判若两人。 顾香盈咬着嘴唇,显得有些受伤。 这时元月的母亲恭王妃笑道:“青岑一个姑娘家如何好意思答, 我看该叫润初自己来说才是。” 元慎当即有些腼腆却又坦然地道:“润初是曾在一次宴会上偶然遇见郑娘子, 当时隔着满园芳菲遥遥一面, 顿觉惊为天人, 从此再难忘却,是以等郑娘子及笄后,才敢厚着脸皮求父皇成全。” 少年人的情情爱爱就是这样, 皇后当即调侃道:“看来老十还是个情种。” 这样一番话, 配上他有些泛起红云的羞涩面庞,青岑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元月当即得意的看向顾香盈,用眼神表示:看吧,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求仁得仁。 顾香盈也不是省油的灯,心里不痛快, 嘴上就要讨回来, 于是看似天真的来了句:“哦, 原来润初哥哥是瞧郑娘子长得美啊。” 她笑得甜美不谙世事, 但这句话真是不合时宜, 好像元慎看中青岑只是图其美色。 这样不依不饶真叫人厌恶, 元慎懒得再去看顾香盈那副讨嫌的样子, 颇有些自傲地说:“郑娘子不仅貌美动人, 还心地善良, 蕙质兰心,自是很难让人不动心。” 软榻上坐着的皇后听得捂嘴笑起来,拿眼去看顾香盈,脸色难看地厉害,手里捏着的帕子也被攥的发皱。 柔贵妃见养女如此,面上也不大好看。 皇后见了,眉心一动,便冲一旁也在笑着的官家说:“我瞧郑娘子和润初坐在一块儿真是越看越般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官家,您说是不是啊?” 已经年过五十的官家今日穿一身常服,极是儒雅,听皇后相问,就实心赞了句:“老十有眼光啊。” 然而这话却惹来柔贵妃的不满,当即委屈的看向他。 官家眼皮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起当初老十拒绝了顾家丫头,这会儿他说老十有眼光,可不就是打了贵妃的脸么。 官家摸了摸鼻子,不去看柔贵妃的脸色,要他说,郑家丫头的确是少有的好颜色,人也端庄谦和,也难怪老十当初那样恳求于他。 说起老十求赐婚,官家那会儿也觉得稀奇。 “父皇,儿臣有事求您做主,儿臣心仪晋国公家的三娘子,还请父皇恩准,为儿臣赐婚。” 官家当时内心是非常震惊的,几个儿子中,还没有谁来主动求过赐婚,更何况他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子,那是一贯的清冷孤僻,这下居然主动跑来求娶……哎呀,不得了,官家当时就来了兴致,忙不迭问他:“你也是该娶妻了,不过……人家愿意么?” 元慎知道这就是有戏了,忙有些羞涩的说:“我同小娘子言明真心,她以为我在和她玩笑,我就说只消她同意,我便立马向父皇奏明,求您为我们做主。” 这么说人小娘子愿意?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么官家还有何理由不同意,晋国公府的嫡女自然当得起皇子妃,于是就这样赐婚了。 官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也是从孩子时过来的,所以孩子们的婚事,很大程度上,他都愿意听一听孩子们的想法。 这会儿官家是越看越觉得这姑娘不错,心道老十平日里冷冰冰,挑媳妇到很上心。 皇后听了官家的回答,笑意更深,便偏头问柔贵妃:“妹妹觉得呢?” 柔贵妃也只得僵笑说:“自然是极登对的。” 这时恭王妃又说话了:“青岑这孩子自小就和月儿要好,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月儿没和她一块儿玩儿之前,真真是皮猴子一个,自打结识了青岑,近朱者赤,人也端庄起来了,脾气也好喽。” 元月明白母亲是在给青岑做脸,便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是呀是呀,十哥娶了青岑,以后可有福气了。” 青岑被大家夸的脸红,瞅着顾香盈愈发不愉的脸色,拿眼去看元慎,后者只是含情脉脉的望着她,眸中似有万般柔情。 青岑心里“啧”了声,没想到元慎竟还是个香饽饽! 后来私下独处时,青岑就问元月:“我与顾娘子是头回见面,怎么感觉她好像不太喜欢我呀?” 元月撇嘴道:“她恋慕十哥多年,自然瞧你不顺眼喽。” 青岑暗道一声果然,元月悄悄和她咬耳朵:“有一回我陪着母亲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偷听到她俩说话,道这顾香盈还曾闹着让柔贵妃去和官家说项,要把她许配给十哥,结果十哥竟然直言以后想娶一位端庄得体,温柔可人的妻子……噗,好在官家也没有强求,这顾香盈弄了个没脸,据说哭闹了好久,估计一直耿耿于怀呢,这下见了你,那还不是眼中钉,肉中刺。” 原来还有这一出,青岑:“难怪她今日这般针对我,句句带刺。” 元月:“所以你要小心她,这人蔫儿坏的很,姑娘家有些脾气不打紧,可她仗着柔贵妃的势,连有些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我好几次进宫都发现她随意打骂宫人,只偏在贵人们跟前儿装的乖巧得不得了,今日她弄了个没脸,只怕都会把怨气归咎到你身上。” 青岑点点头,笑道:“索性今夜过了中秋,明儿就回家了,我会小心的。” 可惜再小心也架不住有人存心找茬儿。 当晚便是阖宫宴饮,明月生辉,轻歌曼舞,宫里头过节,排场铺的很大,什么妃子、皇子的密密麻麻坐了一大堆。 青岑一边儿好吃好喝着,一边儿偷偷打量起那些皇子们,头三位皇子已经上了年纪,嘴边儿一圈胡子,不看也罢,四皇子笑得十分温和,让青岑想到了“笑面虎”这个词,五皇子老神在在,六皇子没来,七皇子一脸严肃,八皇子……眼下发青、双目无神、一脸的纵|欲过度之色,九皇子满脸堆笑,元慎正时不时的瞅她,十一十二两位皇子年纪尚小…… 这样一圈看下来,青岑忽觉元慎竟然是几位皇子中相貌最出众的。 元月就在她身旁坐着,见状便问:“看什么呢?” 青岑也没瞒着,凑过去悄悄和她说:“我看来看去,发现还是元……十皇子模样最出挑。” 哪知元月听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索性周围无人发觉,她便颇有些好笑的低声道:“哪有,我觉得四哥最好看。” 青岑又去看四皇子那严肃的像是个老夫子的面孔,心里还是觉得元慎要俊上一些。 元月就撇嘴:“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十哥是你未来郎子,你自然看他哪儿都好。” 青岑眨眨眼,竟是这样吗?她盯着眼前的酒盅,疑心是否是自己喝多了酒的缘故。 宴席将过半时,青岑有些醉酒便先一步退席了,皇后特意嘱咐过,叫她住一晚,明日再归家。 长春宫距离设宴的地方不算远,青岑一路吹着风,慢慢悠悠的,酒已醒了大半,途径一片莲池时,忽然停住步子,想到小时候落水,会不会就是此处呢? 她正站在岸边望着池塘里的白莲发呆,冷不丁身后冒出一道不善的声音:“怎么?郑娘子是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池塘吗?” 青岑回头就瞧见顾香盈一脸轻蔑的看着她,还补了句:“宫中的东西,不论物或人都是宫外所不及的,也难怪郑娘子这般眼巴巴地看着。” 她这明显是话里有话,青岑也不生气,淡淡道:“此处风景宜人,的确值得一看。” 顾香盈闻言冷哼一声,继续咄咄逼人:“郑娘子真是好本事,不仅得了润初哥哥喜欢,还哄得皇后娘娘开心,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青岑面上露出感恩之色:“皇后娘娘慈爱,青岑铭记于心。” 想起元月的嘱咐,青岑不欲同她纠缠,便道:“顾娘子若无什么事儿,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就要离开,哪知顾香盈一个大步拦住她,陡然变了脸色,尖牙利嘴道:“别以为你如今做了润初哥哥的未婚妻就能飞上枝头,不过是润初哥哥为人单纯,才被你这副狐媚样子给哄骗了,待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定然会厌弃你。” 青岑心中无语,正色道:“即便不做皇子妃,我也是晋国公府的嫡女,本就在枝头上,犯不着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几个字被青岑咬的格外重,顾香盈当即瞪大了眼睛,怒道:“你说什么?” 青岑心中不耐,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由不得她做主,现在叫人说的竟成了是她攀龙附凤,这小蹄子自己不得男人心,反来寻衅她,真是可恶。 青岑心下生怒,便毫不留情的讽刺道:“青岑自小受夫子教导,女子应自尊自爱,不可自甘下贱,婚姻之事,当由父母做主,万不能上赶着给自己找婆家。” 顿了顿,青岑微微一笑道:“不过若是没人要,那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当时自己急于和叶家结亲,青岑小小的心虚了一把。 此话一出,顾香盈神色愈发恼怒,双目几乎喷火,当初她被元慎拒婚,真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这会儿青岑拿此事来刺她,简直叫她恨不能生吃了青岑,当下怒气冲冲的扬起了手臂,作势要打人。 青岑也不是吃素的,迅速抓住她要落在自己脸上的手,警告道:“顾娘子想动手,也该想想自己是否能够承担的起后果。” 说罢便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顾香盈气的咬牙切齿,她有柔贵妃撑腰,一向目中无人,便是许多公主都吃过她的亏,今日受了诸多委屈,就想马上讨回来,眼见四下无人,竟生出一个歹毒的念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只可惜青岑有所防备,两个人瞬间纠缠在一起,顾香盈双手被擒,愈发疯狂,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猛地一伸脑袋将青岑给撞进池塘里了。 青岑:…… 别看只是个池塘,水且深着呢,青岑跌下去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丫的是练过铁头功么? 这时节的水算不得凉,但全身都没入水里的感觉是真不好受,恐惧和寒冷渐渐袭来,青岑大声呼救,没一会儿就有人把她抱上来,青岑吐出好多水,末了睁眼一看,竟然是元慎救了她。 元慎的突然出现,让青岑一下安稳不少,顿时什么也不怕了。 元慎紧紧搂住青岑湿透了的身子,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小脸,一脸关心急切加后怕。 原本站在岸边的顾香盈正揉着额头居高临下的欣赏着青岑的垂死挣扎,她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才得逞,可不得欣赏欣赏,结果元慎不知怎的冒了出来,还想也不想的一头跳进水里。 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润初哥哥抱着那个狐狸精嘘寒问暖,顾香盈心里不爽,面上却立马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一边往他俩跟前儿跑,一边关心的喊道:“青岑妹妹你没事儿吧,我都说了不要靠近水边,你偏不听,这下好了……” 她正要凑过来,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站起来的元慎一脚给踹倒。 青岑也懵了,她一直觉得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元慎这一脚…… 好解气啊! 顾香盈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元慎杀气腾腾的眼神,她从来见过元慎这个样子,一时害怕地连哭都忘了,被心上人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倒,她现在感觉自己整颗心都碎了,一片一片的。 这还不够,元慎抱着青岑临走时还放了一句狠话:“再有下次,我要了你的命。” 顾香盈:…… 【作者有话要说】 顾香盈:别骂我,人家是来促进这小两口感情的哦! 第25章 报复 让青岑没有想到的是, 顾香盈这个主动挑事的人竟然敢跑去官家面前告状,还倒打一耙。 今日是十五,又逢节下, 按规矩,官家今夜是要留宿皇后处的,他是个勤劳的好皇帝, 宴席散后还要去垂拱殿处理一些政务, 然而奏折批了没两本就见柔贵妃带着一脸泪痕的顾香盈来同他哭诉。 官家瞧这阵仗颇为疑惑:“贵妃, 这是怎么了?” 柔贵妃闻言当即一通黑白颠倒, 说青岑记恨今日在长春宫里顾香盈言语上冒犯了她,便借机故意失足落水陷害顾香盈,元慎受了未婚妻蒙骗, 不知事情经过便对顾香盈动粗, 一股脑地将所有矛头都对准了青岑。 她一番声泪俱下,说得煞有介事。 官家听到前半段时本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他久居深宫,自打有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以后, 似这类事件已经屡见不鲜,习以为常了, 但在柔贵妃说到元慎狠狠踹了顾香盈一脚时一下沉了脸色, 他仁善了一辈子, 儿子居然动手打女人, 官家面露不悦, 遂命人立即将元慎叫来问话。 柔贵妃见状便很懂事地道:“女孩儿家之间有个口角说开了就是, 何至于就要使这样下作的法子, 也是十殿下心软, 太相信自个儿的未婚妻了。” 元慎毕竟是官家的亲骨肉, 柔贵妃很明白自己的目标是谁,她闹这一出,也不全是为了替顾香盈出气。 今夜官家留宿长春宫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而青岑又是住在皇后宫里,柔贵妃深知皇后与自己不对付,待见到官家,必然会趁机狠狠告她一个教女不严,倘若自己不能先发制人,那么这会儿被官家气冲冲叫来问话的便是她了。 不一会儿元慎就来了,看到顾香盈的身影,面色立时变得阴沉无比,隐有杀意,官家看得直皱眉:“你做什么对香盈动手,她一个姑娘家,又是从小和你一块儿长大,纵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当哥哥的,也该让着她些,何至于就要动手,万一她以后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元慎心道自己没动手,只是动脚,不过还是乖乖认错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罪。” 官家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抖了抖胡子,心中火气散了不少,谁知元慎却又昂着脖子来了句:“但是儿臣不后悔。” 官家:…… 顾香盈闻言哭的更伤心了,柔贵妃也哭哭啼啼道:“就算十殿下要替未婚妻出气,也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啊。” 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真相?妹妹仅凭一面之词,就要为我儿定罪了吗?” 柔贵妃偏头去看,见温贵妃居然来了,身旁还跟着皇后。 温贵妃是元慎养母,近日染了风寒,所以不曾出来,官家见着她,关怀道:“夜里寒凉,你生着病呢,怎么出来了?” 温贵妃一礼,淡淡道:“润初怎么说也是养在臣妾名下的,他犯了事儿,臣妾这个当娘的,自然得来了。” 这时皇后也开口了,冲官家直言道:“臣妾是来请罪的。” 请罪? 见官家目露疑惑,皇后便直接道:“宴席结束后,臣妾回到宫中,听宫人们说,郑娘子落水了,是润初将她给救回来的。” 官家咳了一声,先问了句:“人怎么样了?” 皇后深知柔贵妃必然已经给官家上足了眼药,当下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已经叫太医诊治了,并无大碍,只是池水寒凉,加之郑娘子受惊不小,现还在昏睡着,故而不能来向官家请安……郑娘子是臣妾请进宫来的,她如今遭此劫难,都是臣妾失察,臣妾自知有罪,便第一时间命宫人前去探查郑娘子因何落水,以便……还她一个公道。” 最后一句话,皇后是看着柔贵妃说得,官家见此情形,心知今日的事情定不简单,他本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便问皇后查的怎么样了? 皇后点点头:“事情发生在莲池附近,那里算不得偏僻,臣妾就想着说不定有人经过时正巧看见了郑娘子落水,索性一番查探后,寻到三名宫人曾碰巧路过那里。” 三名宫人? 柔贵妃脸色一白,香盈这丫头可是说了除他们三个外,当时四下无人在的。 官家闻言先是看了柔贵妃一眼,而后才道:“宣他们进来。” 稍后从殿外进来一名内侍并两名宫女。 内侍说:“奴才当时正在附近的阁楼之上,听不见二位娘子究竟说了什么,只隐约看见顾娘子伸手要打郑娘子,没打成便用头去撞郑娘子,然后郑娘子就掉进池子里了。” 众人听后,都拿眼去看顾香盈,皇后一脸鄙夷,温贵妃面色淡淡,元慎依旧一脸杀意,其中当属官家的眼神最为复杂。 柔贵妃脸一红,香盈这丫头只说自己气不过推人落水,可没说是用脑袋把人给抵进去的。 这架打得真是…… 柔贵妃发觉自己想远了,忙辩解道:“官家,这奴才定是在说谎,香盈她一个弱女子……” 官家抬手打断柔贵妃的哭诉,示意另外二人继续说。 穿蓝衣服的宫女道:“奴婢当时只是路过此地,听到两位小娘子似在争吵,言语之中还提及了十殿下,但因奴婢不敢误了差事,便匆匆走了。” 另一位黄衣宫女的话最要紧:“奴婢听到顾娘子说郑娘子狐媚勾引了十殿下,别以为做了皇子的未婚妻就可以飞上枝头。郑娘子反驳说自己是公府嫡女,本就在枝头上,犯不着自甘下贱,也不愁没人要,更不会去逼迫谁人娶自个儿,然后顾娘子就要伸手打人了……” 三人的见闻基本对的上,顾香盈见情况不对,便急忙道:“我没有……” 皇后和温贵妃对视一眼,心中得意。 柔贵妃自然也是死不承认,顾香盈一时愧急,吵着说自己冤枉,竟还说宫人们是被收买了才如此说,惹得官家拉着个脸。 皇后心中冷笑,事情到了这一步,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官家比任何人都心中有数,端看他会偏向哪一边。 最后的处理结果很简单,官家念及顾香盈离家已久,特准她回庆国公府一家团聚。 没办法,柔贵妃再得宠,可元慎才是官家的亲骨肉,这个儿子一贯清冷,不到万不得已,愤怒异常,他是做不来打女人的,至于顾香盈,官家心中一哂,其实他心里更愿意相信是顾香盈嫉妒郑青岑得儿子喜爱才故意推人家落水,末了被在气头上的儿子打了,心里不痛快,这才厚着脸皮来告状。 顾香盈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里那些小伎俩,弯弯绕,他都门清儿,只不过看在柔贵妃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今日的事只是个引子,官家早想敲打一二了,不过为了柔贵妃的面子,官家还是罚了元慎三个月俸禄。 青岑听说了以后,暗道今夜最大的赢家当是皇后,她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今日卖了元慎一个天大的面子,还让柔贵妃在官家跟前失了脸面,一举两得。 不过元慎显然对这个惩罚并不满意,夜里偷偷来见青岑,告诉她:“你放心,她害你落水,我就让她吃更大的苦头。” 青岑见他如此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会儿还不罢休,心中一暖,但还是说:“我也不是为她开脱,左右官家已经罚了她,殿下再为我生事,惹了官家不快就不好了。” 虽然她心中恨不得把顾铁头(因顾香盈用头撞她而起的绰号)这个小蹄子给用麻袋套了狠狠揍一顿,揍的这小贱人分不清东西南北,认不出亲爹亲妈。 不过元慎依旧坚持,眼里满是怜惜和自责:“你不必劝我,我是铁了心要为你出这口恶气,她敢这样对你,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只要行事足够隐蔽,便是她知道是我做的,没证据又如何,闹到父皇那里,我不认就是。” 元慎说得两眼冒光,显然心里已经有了惩戒的法子,青岑忍不住好奇就问他,元慎却只是神秘兮兮的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26章 金汁 关于这个更大的苦头, 是青岑回到晋国公府后从绿竹那里听来的。 话说那日一早,顾香盈便十分不情愿的出宫了。 临行前,柔贵妃信誓旦旦的和她说:“你且安心回家小住几天, 等官家气消了,我就求他把你重新接回来就是。” 虽说出宫的名头是官家感念她离家太久,特准她归家陪伴父母, 柔贵妃还让人给她带了一车子珍玩宝贝, 面子十足, 但顾香盈心里清楚, 她这是被赶回家的。 庆国公府就在皇城边儿上,往日顾香盈在宫中阁楼上还能瞧见自家府邸的院落,那里有她的生身父母, 兄弟姐妹, 可十几年的宫中生活和柔贵妃的宠爱,早让养尊处优的她把自己当成皇室中人了。 她对庆国公府这个家其实并不怎么怀念,何况是以这种情形归家。 马车停在庆国公府大门前,石阶上立了一干人等, 有男有女,庆国公夫人武氏早先得了消息说长女要回家小住, 心里便十分高兴, 一大早的, 就带着一大家子来相迎, 毕竟长女也算是宫里头的贵人, 为表皇恩浩荡, 怠慢不得。 马车停住, 顾香盈缓缓探出身子, 同时不远处驶来一匹快马, 马上的人带着斗笠,遮着脸叫人看不清面孔,只见其右手握着缰绳,左手提着一只食盒,再寻常不过,然而就在他靠近马车时,忽然奋力扬起食盒往顾香盈身上泼去。 这厢顾香盈扶着女使的手臂刚下马车站定,然不等她抬起傲慢的眼神,忽然一身清凉袭来……还伴随着熏死人的恶臭。 一旁的女使也没能幸免于难,但比顾香盈能好点,她看着浑身湿透并且恶臭无比的自家小姐,呆了又呆。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间,无人能事先预知这样的变故,顾香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些东西毫无预兆的从她头顶上落下来,一路经过口鼻往下|流,很快,她全身都湿透了,浑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臭气。 这东西……是金汁…… 顾香盈整个人都不好了,反应过来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可她一张嘴…… 庆国公夫人武氏和其他人也都傻眼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骑着马的人经过顾香盈时手疾眼快的泼了她一身东西,然后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武氏反应过来后立马就迎上去,然而金汁的恶臭实难抵挡,武氏被熏得险些眼泪都要出来了,想靠近顾香盈又不敢靠近。 其他人也是,恶心的不得了,他们这种人家,素日里吃的果子都是削皮切好的,夸张点,有些人要是见着一个完整的水果兴许都不一定认得,遑论是和金汁这种秽物打交道了,当下有些人捂着嘴就要吐了。 这会儿街道上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四周的行人见了,纷纷议论起来,没一会儿就传扬开了。 后续就是柔贵妃去向官家哭诉。 “陛下,您可要为香盈做主啊,她受了天大的苦楚……” 当年柔贵妃还是个小娘子时,便是她皱一下眉头,官家都要心疼上好一阵,怕她这般柔弱会给人欺负,贵妃的封号便是源于她有一身惹人怜惜的柔弱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对她怜爱呵护。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美人迟暮,纵是风韵犹存,也不及当年那般动人心魄了。 此刻柔贵妃扑在官家怀里哭的泪眼婆娑,梨花带雨,官家看在眼里,嘴上也安慰着,可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 哭得正伤心的柔贵妃并不知道,自打官家发话要送顾香盈归家与亲人团聚后,那些个素日里与柔贵妃和顾香盈有恩怨的妃嫔公主们都纷纷活泛起来,这些人都是人精,多多少少打听出了一点内情。 虽说官家顾着柔贵妃的颜面把顾香盈的所作所为给捂住了,可到底不是那种皇家秘闻,经事的皇后和温贵妃也没必要为顾香盈这小蹄子打掩护,所以事情瞒得并不严实,你说一点,我猜一寸,两下里就都明白了。 是以最近有不少人来跟官家上眼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多了,官家多少也就信了几分。 他这两日偶尔也会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太纵着柔贵妃了,连带着她的一个养女都敢如此跋扈,居然还欺负到公主的头上。 官家这人护犊子,孩子再不得他喜欢那也是他的骨血,顾香盈算什么。 故而今日柔贵妃的这场哭求并不能让官家像以往一样怜惜,但当官家听到顾香盈被人泼了金汁…… “什么?金汁?” 官家闻言瞪大了眼睛,金汁?那不就是粪水吗? 被人泼了一身粪水……这跟掉进茅坑里也没多少差别了吧…… 官家久居深宫,嫔妃间的争风吃醋已经是司空见惯,听到有人被泼了粪,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和一点点兴奋。 然而柔贵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事儿是元慎和青岑搞出来的。 官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爱妃可有证据?” 柔贵妃擦了擦眼泪,楚楚可怜的望着官家道:“这还要证据?香盈才和他们起过争执,刚出宫就被人如此对待,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官家一哂:“朕这两日听说了香盈这丫头不少事,兴许她得罪了别人也不一定。” 柔贵妃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默默说起顾香盈的种种好来:“这孩子也算是官家看着长大的,一向懂事孝顺,记得有年官家病了,她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多吃核桃病就能好,难为她小小年纪想着官家,就那么剥了一夜,后来手都破了,上面全是疤痕,……香盈重情,从小就对十皇子情根深种,为讨他的好,什么都肯做,陛下也是知道的啊,这回的事,说到底还是她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是呀,当时那样好的孩子,为何现在却变成这副刁蛮模样? 官家心里叹气,他正是看在这些情分上才没有重罚,只是让回家住几天,说起来已经很开恩了。 如今柔贵妃这样,官家心里不大高兴,便淡淡道:“这种事,不是你们说是谁干得就是谁干得,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以后人人遭了难,不讲证据,说是谁干得就是谁干得,那国家岂不乱套?” 这话可就严重了,柔贵妃当即怯怯的不敢出声了,她做宠妃到如今的地位,可不是傻子,懂得见好就收才是硬道理,官家明显不想为香盈出头,自己也无法了。 等柔贵妃离开后,官家才好好琢磨起来,其实他心里也摸不准究竟是不是老十这孩子做的,为的就是给未婚妻报仇。 不过仔细想想,要真是老十做的,反倒是合情合理,你害我媳妇落水差点没命,我就叫人泼你一身粪。 官家想着想着……忽然就轻轻笑了,这样的异闻也算是为枯燥乏味的宫中生活添了一点乐趣。 不过青岑听闻此事后却是开怀大笑,显是十分痛快解恨,几乎笑岔了气。 那日她刚回到棠梨煎雪,脱了鞋靠在软榻上,深觉还是家里最舒坦。 紫竹为青岑奉上茶水及糕点,一面关心问道:“小娘子在宫中这几日可还好?” 青岑说还成吧,这时绿竹忙不迭跳出来讲:“小娘子不知道,都城里出大事了。” 青岑捏着茶杯的手一顿,正要问是什么事儿?就见紫竹一脸无奈的用手去点绿竹的脑袋,笑骂道:“你这丫头,小娘子刚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呢。” 绿竹捂着额头瘪瘪嘴,她素来玩心大,人活泼,不比紫竹稳妥,青岑见状就知道定然是外头出了什么好玩儿的趣事,便抬了抬下巴,示意绿竹说说看。 绿竹得了准许,忙不迭一咧嘴道:“顾娘子被人泼了金汁。” 青岑一愣:“顾娘子?”泼了金汁……粪水? 绿竹用力点头,说:“就是庆国公府的顾香盈,一直养在宫里头的,听人说她昨日回府时被人泼了一身的金汁,可狼狈了,这会儿到处都传遍了……” 青岑愣了愣,两眼一转,忽然扔了茶杯捧腹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青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半晌才给勉强止住,直把她笑得肚子都疼了,腰也直不起来,趴在小方桌上“哎呦”个不停。 紫竹见状忙坐到一旁轻轻帮她揉着,口里有些纳闷地问道:“小娘子,你不骂骂那个贼人么?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种欺辱人的举动。” 青岑听了就是一声冷笑,紫绿二女使愈发不解,但等青岑喘匀了气后才将顾香盈在宫中推她落水之事简单道来,紫竹当即一个怒骂:“好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亏我当时还心疼她糟了难。” 绿竹撇嘴道:“我就说不会无缘无故的……”旋即又笑道:“真是活该,听说那金汁还流到她嘴里去了,咦,想想就解气。” 青岑听得差点没忍住又笑起来,没想到元慎说得更大的苦头就是送人一桶金汁,啧啧啧,不错不错。 等乐够了,青岑就想着要去拜见虞氏,便吩咐道:“官家和皇后赏了不少东西,里头有几匹锦缎你们拿出来,待会儿我带去给阿娘……对了,还有一对白玉手镯,那颜色阿姐肯定喜欢,找出来等会儿一并带上。” 听到后半段时,紫竹和绿竹对视一眼,一时俱没吭声。 青岑见她俩面色有异,就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埋的伏笔要来了。 第27章 禁足 紫竹沉吟了片刻才道:“二娘子这两日病了, 主君吩咐不叫人去打扰呢。” 青岑“啊”了一声,忙问生得什么病?严不严重?说着就要起身。 紫竹让她莫急,一面示意绿竹去屋外守着, 而后才低声道:“夫人对外只说二娘子染了风寒要静养,奴婢知晓了,就和绿竹一道前去探望, 哪知到了毓秀阁连门都进不去, 打眼一瞧, 似乎好几个婆子在里头守着, 就连二娘子身旁服侍的画春也见不到,奴婢疑惑,就悄悄同夫人身边的周嬷嬷打听, 嬷嬷嘴严, 什么都不肯透露,偏是这样愈发可疑,奴婢就大胆猜测,二娘子怕不是病了……而是……” 青岑心中一紧:“而是什么?” 紫竹沉声道:“恕奴婢大胆, 只怕是……禁足,奴婢想着小娘子和二娘子素来亲厚, 便悄悄去打听过, 若是真的病了, 怎的不见请大夫?” 禁足…… 青岑长到这么大, 甚少见过爹娘发脾气, 仅有的几次也不过是沉着个脸, 看着叫人害怕, 能下“禁足”这样的命令, 且被责罚的对象还是一向听话乖巧的阿姐, 青岑深觉此事不简单。 她不好直接闯到毓秀阁问个究竟,虞氏这会儿又不在家,青岑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去找庭桉问话。 庭桉昨日才归家,几场考试下来,看着像是丢了半条命,人也消瘦不少,青岑知他辛苦,便把御赐的补品分了一半给他,而后才试探着问起舒意一事,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 得了,青岑只好回屋去等,快到晌午时,门房才传来消息,说虞氏回来了。 青岑得了消息,赶着就去了,母女俩几日不见,虞氏甚是想念,追问青岑这几日过得如何,有没有在宫中受委屈? 原本落水一事青岑是想瞒下来的,不过想想顾香盈都因此回家了,说给阿娘知晓,以后便少和庆国公府的人来往。 果然虞氏听了显得十分担忧:“真是可怜我家媆媆了,快让为娘好好看看……”一面又骂顾香盈:“真是烂了心肠的小贱人,亏她被人泼了金汁我还可怜她,哼,真是便宜她了……” 青岑听后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虞氏到底是当家主母,骂着骂着很快就捕捉到里头的讯息,看了眼四周,忙拉着青岑问:“我说她好端端的被人泼粪呢,该不会是……” 青岑仍旧笑得很有深意:“做了坏事自然是要遭报应的。”又道:“阿娘别担心,我好着呢,太医都说我没事儿了,官家和皇后还赏了我许多药材和补品呢。” “还好十皇子去的及时,不然可怎么得了,”虞氏还是一阵后怕。 提起元慎,青岑少不得夸他几句:“是呀,也算他对我上心,拼着会被官家责罚也没有委屈了我,”虽然一切都是由他而起,总算他肯为自己出头拼命。 虞氏也感慨道:“当初官家赐婚,我心里除了高兴,还是不安的很,想着和皇室做亲家可不简单,万一你受了委屈,我和你父亲也不好拿身份压人,如今为娘总算安心了,便是日后你有什么难处,想来十皇子也会好好护着你的。” 青岑跟着点头,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想问舒意被禁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想虞氏先开了头,愁眉苦脸道:“唉,如今你和庭桉也算是有了着落,只有你姐姐她……” 青岑便顺势道:“阿姐是有福之人,阿娘不用担心,不过我适才听女使说,阿姐病了,不知是身上哪里不舒坦,我这里正有许多药材可用呢。” 虞氏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唉,难为你有心了,只是舒意她……被你父亲禁足了。” 青岑闻言反而心下微松,看来阿娘并不打算瞒着她,于是嘴上忙道:“禁足?这是为何?父亲平日里最是慈善和蔼,阿姐也一向懂事,可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虞氏闻言只一个劲儿的叹气,青岑心里着急,却也不好催促,但等虞氏把屋里的女使都打发走了才道:“舒意和安国公府的二郎相会,被你父亲给碰着了,你父亲震怒之下,就把她禁足了。” “相会?” 虞氏点点头。 青岑吃惊过后便想,上回她还打趣舒意和楚二郎,没想到两人真的看对眼了,不过即便如此,父亲又为何震怒? 青岑暗觉其中大有缘由,但不好在此时说出舒意和楚二郎早就相识,且还有搭救之恩,便道:“阿娘,你我素知阿姐的心性,她不是个会乱来的人,说不得只是相识之人多说了几句话罢了,便他二人就是在相会,也定是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半点越界,何况您这阵子也一直在为阿姐相看,父亲他何以这样动怒?且说句实心话,咱们家和安国公府虽没什么往来,但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阿姐若真和楚二郎看对眼,不也是好事儿吗?” 虞氏听了直摇头,一脸的苦大仇深,叹气道:“唉,媆媆你不懂,咱们家……咱们家和安国公府有旧怨啊!” 第28章 往事 这是一段尘封的往事, 虞氏至今想起来仍会觉得心头一阵疼痛和窒息,尽管不幸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大概是十几年前吧,又或许是二十多年以前, 反正虞氏记不大清了,她也不想记那么清。 那时虞氏嫁入晋国公府刚满一年,她有两位小姑子, 其中薛夫人才出嫁不久, 另外一位则和为人刻薄的薛夫人不同, 是个兰心蕙性, 温文尔雅的小娘子。 因她在家中行四,别人都管她叫郑四娘子,郑四娘子闺名仓灵, 其人色艺双全、端丽冠绝, 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美人薄命,嫁入安国公府后不到一年便和夫婿因误食毒蘑菇而丧命。 这在当时很轰动,那一阵子,几乎没人敢随便吃蘑菇, 生怕一个不走运就一命呜呼。 那会儿安国公府办丧事,勋贵朝臣来了一院子, 甭管是不是亲友, 大家都很惋惜, 多年轻的一对儿夫妻啊, 娘子是少有的美人, 郎子是有名的才子, 结果说没就没了。 安国公夫人趴在儿子的棺椁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泣不成声。 人都说女子有三大悲, 少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安国公夫人自幼丧母,如今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然占了两大悲,痛苦至极。 与她交好的友人见她如此悲伤,便好心安慰道:“妹妹也要注意保全自己的身子,你还有你家二郎啊。” 安国公夫人闻言一窒,心口又泛起刺骨的疼来。 那好友见她终于止了哭,便说道起来:“怎么不见你家二郎啊?” 安国公夫人袖口下的手紧了又紧才硬着头皮说:“逾白前几日去外乡办些琐事,如今正往回赶呢。” 安国公夫人心中难受至极,其实逾白也没了,和他兄长穆白一起双双惨死。 说起仓灵的夫婿,楚家穆白,是一位清冷出尘、才华斐然的贵公子,也是当时汴京城里很多女子都想嫁的好儿郎。 少女仓灵满怀着对婚姻的憧憬嫁过去,她以为今后自己就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然而现实却并非是她所期盼的那样。 仓灵在家中时,见过父母兄嫂相处时的样子,他们有时甜蜜、有时拌嘴,一派温馨融洽,和她犹如一摊死水般的婚姻截然相反。 就拿洞房那夜来说吧,楚穆白以身体不适为由,就那么和仓灵干巴巴的躺了一个晚上,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仓灵出嫁前夕母亲给了她一本图册,并笑着叮嘱她一定要仔细看完,上面的图画让仓灵面红耳赤,却又令她隐隐期待。 不过仓灵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新婚夫婿会在这档口身体不适,仓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有些失望和沮丧,甚至还暗暗怀疑楚穆白是不是不满意她这个新婚妻子,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毕竟是楚家亲自登门求的亲,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不必急于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圆房是在两个月后,婚后的日子,他们相敬如宾,即便有过最亲密的举动,也如陌生人一般,简直不像夫妻。 有时仓灵甚至怀疑,如果她也不说话,楚穆白是不会主动开口理她的。 仓灵好奇别的夫妻是怎样过日子的,她悄悄向好友打听,问:“你们夫妻……多久亲热一回啊?” 好友又羞又喜的和她说:“嗯……每晚都会……有时白天也会……” 仓灵吃了一惊,白天也会啊?她又问:“那你和他讲过心事吗?或者他会同你说心里话吗?” 好友就笑:“当然有啊,我们每天都说好多话,他说很喜欢很喜欢我,能娶到我是他的福气……” 仓灵沉默了,她几乎可以确定……楚穆白是真的不喜欢她。 伤心过后的仓灵很快振作起来,在她十几年的成长生涯中,她的母亲一直给她灌输一个道理,很多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 于是仓灵开始想方设法的讨好楚穆白。 他爱喝鲫鱼豆腐汤,她就去和厨房做菜的嬷嬷学;他喜欢穿绣有玉兰的衣裳,她就亲手缝制;他总是捧着一本《楚辞》爱不释手,她便也去看…… 仓灵事事亲为,投其所好,倾其所能,只是想让楚穆白知道,她很喜欢他,她会做好他的妻子,会一辈子对他好。 不仅如此,仓灵也愈发孝顺公婆,一日三趟的问候,直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来孝敬。 对了,仓灵也很关心小叔楚逾白,楚家兄弟俩容貌有七八分像,然而性格却是天差地别,楚逾白从仓灵嫁进楚家起便总喜欢逗弄她,仓灵没有弟弟,便拿他当亲弟弟来疼,虽然楚逾白只比她小了一天。 仓灵把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公婆直言娶她做儿媳是楚家的福气。 很快,仓灵贤惠的好名声就传出去了,大家都夸赞她,喜欢她,然而楚穆白依旧对她不冷不热。 仓灵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夫君,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楚穆白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仓灵不解他的沉默,直到有一日,她无意间在楚穆白书房的暗格中发现一幅画,打开来瞧,画中人竟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画上还题着一首诗,仓灵细细念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在齿间时,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前朝一位诗人悼念亡妻之作。 仓灵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后来的日子,仓灵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她开始学着楚穆白对待自己的样子来对待他。 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楚穆白反到对她比从前要上心许多。 一段时日后,仓灵有喜了,阖家都很高兴,这个孩子的到来,重新唤起了仓灵的生机,但她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次意外……孩子掉了。 仓灵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没想到,还有更悲哀的事情在等着她。 那是在失去孩子的第三日深夜里,仓灵还沉浸在丧子之痛当中,夜里睡的不踏实,半梦半醒时,见楚穆白衣物整齐的悄悄推了门出去。 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疑惑他大半夜的是要往哪里去,便偷偷起身跟了出去,见楚穆白一路往书房走,以为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公务,却不曾想会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可是我的亲骨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出自元稹 第29章 宿命 仓灵听出这是小叔楚逾白的声音, 尽管压的很低,她仍从中听出了痛心的意味。 仓灵心下生疑,小叔并未成婚, 又一向洁身自好,连通房都没有,怎么忽然冒出来什么亲骨肉? 这时书房内响起另一道声音:“你也知道那是你的亲骨肉, 不是我的。” 淡漠至极, 是她的丈夫, 楚穆白。 仓灵小心的靠近房门边儿, 这时的她还只是疑惑不解,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身处风波之中。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往日里亲密无间地兄弟俩, 此刻横眉竖目, 犹如仇人。 楚逾白满面怒容:“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你如何能下得去狠手,当初分明是你自己说,你不喜仓灵, 更不愿同她生儿育女,便是我与她有了孩子, 你也全然不在意……” 全然不在意吗?起先楚穆白确实这般想, 他的一颗心早给了别人, 再容不下仓灵半分, 他知道二弟一直喜欢仓灵……既如此, 让给二弟又何妨, 他甚至想, 要是二弟同她有了孩儿更好。 所以那段时日面对仓灵的讨好示爱, 楚穆白内心一直都是厌烦的, 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可当仓灵不再用那种热烈的眼神来看他,他却忽然失落起来,他不喜欢她的冷淡……不喜欢她和别的人缠绵,尽管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尽管这荒唐的一切都是他授意…… 他……后悔了。 面对楚逾白的怒不可遏,楚穆白只是淡淡道:“之前是我糊涂,往后……我会和仓灵好好过日子,至于那个孩子……还有那些事,你还是忘了的好,仓灵她……始终是你的嫂嫂。”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后悔,又有多嫉妒楚逾白,即使那个孩子也是楚家的血脉,楚穆白还是狠心除去了,他想和仓灵有一个属于他俩的孩子,不……是很多个,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从今往后,他会对她好,会全心全意地去爱她。 屋内的争执还在继续,然而仓灵已经听不下去了,耳边嗡嗡的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口一阵冰凉,她无意识的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里,震惊、屈辱、悲愤……齐齐涌上心头,疼痛万分。 …… 青岑浑身发凉,犹坠冰窟,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姑姑她……后来怎么样了?” 虞氏擦了擦眼角的泪:“仓灵受此大辱,就……就下药毒死了他们兄弟二人……安国公府的人想叫她陪葬,是你祖父祖母同你父亲拼死护下来,后来为着她的安全,就将人送去了金陵,托你祖母娘家人照看着。” 青岑霎时松了口气,又急声追问:“那姑姑她现在怎么样了?” 虞氏终于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好着呢,后来想通了,也重新嫁了人家,如今还有了一双儿女。” 青岑点点头,一颗心分作两瓣,一瓣儿心疼这位小姑姑的遭遇,一瓣儿心疼姐姐舒意……真是一条难走的路,两家有这样大的仇恨在,你怨我毁了你女儿,我恨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如何能再欢欢喜喜的结为亲家? 虞氏愁眉苦脸:“你父亲已经发话,说要把舒意许配给少川,尽快把她嫁出去,好绝了她的心思。” “什么?二表哥?”青岑惊讶。 虞氏点点头:“舒意退亲后,你大舅母就曾探过我的口风,今日我去永平侯府,为的就是这桩事,过几日你大舅母就会来家里下聘了。” 这桩婚事,虞氏其实并不多满意,侄儿少川是武将,做武将的妻子,免不了以后有个担惊受怕,且舒意是晋国公府的嫡长女,少川只是次子,将来不能袭爵,未免有些委屈了舒意,但她拗不过丈夫,只能妥协。 青岑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虞氏房里出来后,青岑去了毓秀阁,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仆妇。 房间里,舒意趴在窗前的软榻上,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青岑颤颤叫了声“阿姐”,舒意回头时,苍白的面孔上……泪痕犹在。 青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抱住舒意,姐俩儿拥在一处,好半晌舒意才带着哭腔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两家为何会有这样的恩怨,这都是他们上辈子造的孽啊!” 青岑只是叹气:“阿姐,你还记得咱们去青山寺时,你讲给我和岁云听得那个故事吗?” 是那位公子和小娘子的故事,二人因家族恩怨而不能在一起。 舒意痛苦的捂住眼睛,如今想来,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 为了断绝舒意的念想,也怕时日一长,这孩子左了性子弄出什么傻事来,晋国公就和虞氏说:“咱们两家素来熟稔,但等两个孩子八字相合后,便就直接择个好日子把亲事给办了,反正嫁妆早就备好了,你娘家一屋都是厚道人,少川这孩子也稳重,姣姣嫁过去,我也放心。” 晋国公是铁了心要赶紧把舒意给嫁出去,生怕有个夜长梦多,虞氏见状,也只得听吩咐办事,叫周嬷嬷拿着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先生,回来说正是天作之合。 永平侯夫人来登门时也道:“我特地命人拿去延庆观请真人指点,不得了,那真人说,咱家少川和姣姣可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将来一定是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好的不能再好。” 如此一来,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加之少川的年纪也不小了,娶妻一应物事也是早早就预备好了,两家一合计,下月十七宜婚嫁,便就择定那日亲迎。 郑虞两家要结亲的消息传出去没几日,元慎就来晋国公府看望青岑,他从不空手来,今日除了吃食玩具之外,还带来一封信。 两个人在园中坐着,女使们便识趣的不在跟前儿碍眼,见四下无人,元慎便从袖中掏出信来递给青岑,言明:“楚二郎托我送来的,他不日就要去西北从军了。” 青岑眉心轻拧,心下惴惴的接过来,目光触及信封上的“舒意亲启”四字,想起那日她做好挨骂的准备去跟父亲求情,结果父亲却并未生气,而是一脸语重心长的和她道:“当年安国公夫人,也就是如今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当时出事以后,她是死命要让你姑姑陪葬,半点不肯松口,为父和你祖父祖母拼尽全力才将你姑姑给保下来,她家大房这一脉因你姑姑断了,从此便恨我家入骨,那楚二郎的父亲是从楚氏旁支中过继到楚家大房的,楚二郎从小就养在这位老夫人膝下,便是我应允你姐姐嫁过去,她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 青岑叹气,纠结了整整一夜才将这封信带去毓秀阁,后来青岑再去探望,她终于不再以泪洗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颓然。 青岑心里不是滋味儿,她既心疼舒意的遭遇,又不得不认同父亲的顾虑,心里憋着一口气,整日也怏怏不快,元慎三天两头来看她,见此便安慰说:“你也别多虑了,他们二人本就相识不久,统共也没见过几面,不过是三分情分被人一阻挠,便就觉着情比金坚了,等时日一长,日子充实起来,也就忘了。” 青岑狐疑,画春曾偷偷告诉她,说舒意白日里是不哭了,也肯好好吃饭睡觉了,可每天收拾床铺时,那枕巾子却总是湿漉漉的。 不过青岑转念一想,也是,她以前就暗戳戳喜欢过一个人,嗯……还想过要和人家成亲过日子呢,不过自打她和元慎定亲后,便就再也没想起过那个人了,等阿姐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或许就会慢慢淡忘了吧。 元慎见她一副想通了的神色,便又道:“这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只能说他二人命里没那个缘分做夫妻罢了。” 他一副局外人看透所有的模样叫青岑觉着不顺眼,便借机问道:“殿下说楚二郎也是被家里逼着去从军的,那若殿下是楚二郎,碰上这样的苦楚,待要如何?” 元慎一噎,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这上面了,他心里下意识就反问若你是大姨子,你会认命吗? 不过也只是想想,面上乖乖道:“我定然是不会轻易认命的,即便你都退缩,我也是要迎难而上,想法设法为自己争取的。” 青岑“嗤”了一声,撇嘴笑道:“殿下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知这话一下戳中了元慎的心窝肺管子,他觉着青岑这是不相信他的一腔真心,当即想也不想地跳起来道:“我怎么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想当初你冷不丁就要和西宁郡王府结亲,要不是我主意拿得快,现在和你卿卿我我的人指不定是谁呢。” 两人照旧坐在园子里,附近没什么人在,饶是如此,青岑依旧脸红心跳的厉害,忙拉他坐好,嗔怪道:“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卿卿我我的,你……” 说到一半青岑才反应过来,望着一脸不愉快,眼睛眉毛都拱在一起的人问:“什么叫你主意拿的快?” 元慎也意识到那话不妥,眼睛不自然的四处乱瞟,一阵心虚懊恼,他往日里一贯谨慎自持,从不乱说话,偏和青岑待在一块儿,就满心满眼都是小娘子惹人喜爱的模样,心里迷的七荤八素便有些找不着北了。 青岑一见他的反应就晓得自己是猜对了,想起旧事来,讶然道:“难道说,当初我和叶郎君八字不合……是你搞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措辞比较隐晦,不是橘猫偷懒呦。 第30章 时英 青岑当时就觉得奇怪, 也不是没怀疑过,只是没想到还真是这厮干得,不过话说回来, 又像是元慎能做出来的事儿。 哎,这人真是…… 青岑想明白了就有些气鼓鼓的盯住元慎,到也不是生气他搞阴谋诡计, 就是有点心疼自己当时白花了那么多心思, 结果到头来还是掉入他的陷阱, 好气哦! 元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忽然耷拉着眉眼瘪瘪嘴说:“我不这样做,你就要和别人过日子去了。” 嘿,被人揭穿了过错还一副理不直气却壮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青岑一时没吭声, 心里有千万句, 嘴上却不知怎的没话说,元慎以为她心里生闷气,怪他搅乱了她的好姻缘,这一想, 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儿了,就嘴痒道:“难不成你还惦记着那位叶公子?你如今都是我的人了, 便是人家还想着你, 也是不能够了。” 他一脸的阴阳怪气, 青岑简直熟悉得不得了, 前世这厮遭她拒绝后, 后来二人再相遇, 他就是这样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 青岑暗想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看着矜贵自重, 实则也是无赖泼皮一个。 青岑觉得好气又好笑,便哼哼了一句:“什么你的人,咱们可还没成亲呢?” 元慎听了就直勾勾地盯住她,眼神忽然变得跟狗一样,其实青岑觉得更像狼那种动物,不过她没见过狼,到是祖父在世时曾养过一条大黄狗,见着肉就是元慎此时这种眼神,这回换成青岑心里发毛了,没等她有个反应,这人就一下凑过来,撅起嘴“吧唧”一声…… 光天化日的,青岑被占了便宜,又羞又恼的去推元慎:“哎呀,殿下你做什么又没个正经……” 只见元慎颇不要脸皮的摸了摸嘴:“你都给我亲过了,便只能嫁我了。” —— 九月末旬,桂花香正浓的时候,贡院放榜,庭桉不负众望,桂榜题名,其中最欢喜的,莫过于他未来岳母常夫人了。 常夫人觉着果然没看错庭桉,这孩子是个有指望的,当即表示他和岁云的婚期可以提上日程了,不过庭桉却羞羞答答说:“我想等春闱及第后再和岁云完婚,届时有功名在身,也不算委屈了她。” 常夫人却不这么想,科举考试哪有那么容易,秋闱一次就中,春闱却未必就有这样好的运气,再者即便庭桉明年春闱也有好消息,她的肚子却是等不起了,她是六月多怀上孩子的,明年春闱在三月,到时候她挺着一个大肚子给女儿操持婚礼也不好看,且也保不准究竟是先办满月宴还是喝女儿的喜酒。 于是常夫人就和虞氏两下里一合计,便把婚礼定在下下个月十一日,因着舒意的婚礼在下个月,一月不办两桩喜,就错开些日子。 说定好一应事项后,常夫人摸了摸还没显怀的肚子,其实还有个顾虑她没说,凭庭桉的相貌和家世,倘或春闱得中,殿试被哪个公主、郡主给瞧去可怎么好啊. 很快就到了舒意出阁的日子。 偌大的晋国公府在这一日显出前所未有的喜意,这是自晋国公承袭爵位以来,府里头的第一桩大喜事,阖府无人敢怠慢,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当差。 满院子的红绸和红灯笼,在日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青岑被光晃地眯了眯眼睛,抬步上了回廊,刚踏进毓秀阁,耳畔就迎来一声声鸟叫。 绿竹当即咧着嘴指给青岑看,笑道:“小娘子,是喜鹊哎。” 青岑抬眸望过去,见是一对漂亮的喜鹊正趴在房檐边儿“喳喳”地叫个不停,她在心里叹气,今日风和日丽,喜鹊迎门,可阿姐要嫁的却不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屋里头舒意已经穿好了嫁衣,画春正在给她梳妆。 青岑瞧着舒意的脸色仍是淡淡的,一点也不像是即将要嫁作人妇的新娘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人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怕是阿姐心里早就听烦了,便斟酌着道:“侯府离家近,阿姐出了门子也不打紧,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回来,我也会时常去看你的。” 舒意闻言到是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多少带着些无奈和哀痛。 过会儿郑家二房两位堂姊妹来了。 青岑祖父母相继离世后,两房人就分府别住,穿紫色衣裳的名叫素问,昨年成的婚,黄色衣裳的叫知夏,上个月才及笄。 素问是嫡女,即便嫁了人,张扬的性子也没改多少,说话依旧大大咧咧的,她一见着舒意就笑道:“妹妹真是好命,嫁回大伯母娘家,以后可有的福享了。” 素问说的是实心话,舒意嫁入永平侯府,公公是亲舅舅,祖母又是亲外祖母,亲上加亲,便是舒意婚后受了什么委屈,虞氏也是很能说上话的。 舒意闻言笑着回她:“堂姐是去年这时候成的婚,如今怀有身孕都快六个月了,可见堂姐才是有福之人。” 素问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哪里,说不定等出了年,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 舒意腼腆的笑了笑,青岑在一旁瞧着也放心不少,生怕阿姐疏于应付而生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趁着舒意和素问说话,青岑就同知夏闲聊着,与素问不同,知夏是庶女,性子要恬淡些,人也娴静,是很温柔的一位小娘子,进门说了句恭喜后便一直微笑着站在素问身旁,十分乖巧。 然而就是这样乖巧的性子,上辈子却遇人不淑。 青岑叹气,看着乖巧可人的堂妹,忽觉任重而道远啊。 陆续又有人来恭贺,挤了满屋子的人,青岑嫌吵得慌,又想今日府里人多,各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来吃喜酒,阿娘招呼客人必然辛苦,便要去前院帮衬一二。 青岑冲着人群里的舒意眨眨眼睛,出了屋子,穿过垂花门,刚踏上抄手游廊,迎面便碰上一人。 男子穿一袭素色长袍,身姿清瘦挺拔,容颜俊逸出尘,姿态雅致闲适,弯着的唇角,含笑的眉眼,在金乌西坠的日色下,掀起一道温润人心的涟漪,他冲着青岑勾唇一笑道:“媆媆,数年未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青岑在他话落后,洁白的小脸上似乎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云,不是和元慎在一起时的那种害羞,到有几分像是被长辈夸奖了的不好意思。 “时英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青岑有些惊喜,她口中的这位时英哥哥乃是隔壁怀恩侯府的大公子,为人温润如玉,最是淡泊名利。 陆时英看向如今已到自己肩膀的小女孩儿,笑道:“才回来,听说你家要办喜事,这不赶着来了。” 青岑:“那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啊?” 陆时英想了想:“说不上来,应该会待上一阵子吧……对了,听说你定亲了,恭喜啊。” 青岑脸又一红,陆时英便打趣道:“我总觉着你还小,不想如今也是要成亲的人了。” 青岑腼腆地笑了笑,问他:“时英哥哥预备何时娶妻啊?” 想当年,她还想过要嫁给他呢。 陆时英闻言有些无所谓的笑了笑:“姻缘自有天定,端看我几时能遇到了。” 青岑最是欣赏他这副洒脱之态,就道:“时英哥哥为人通透,又一表人才,定然……” “媆媆。” 青岑一语未必,就见元慎自一旁而来,她下意识就问:“殿下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元慎来到近前冲着青岑柔柔一笑,眸光如水,声音低柔缱绻:“有几日没见你了,就想早些过来。” 青岑:…… 平常在她跟前不正经就罢了,没看到这会儿还有别人在吗? 青岑忍住羞耻,干笑两声,元慎这才偏头看向陆时英,仿佛才发现身旁还有外人在,青岑立即介绍说:“这位是怀恩侯府的大公子。” 陆时英数年前曾和元慎有过一面之缘,又见其称呼青岑小字,言语熟稔,便照规矩行礼道:“在下陆时英,见过十皇子。” 元慎颔首,并无话说,陆时英见状便不再打扰,待他走后,青岑便和元慎一道往出走,路上元慎状若无意的问青岑:“你和他很熟吗?” 青岑也没多想就道:“殿下说时英哥哥吗?怀恩侯府就在我家隔壁,我们两家是邻居,自小时英哥哥就很照顾我,所以自当熟稔些。” 元慎撇撇嘴,青岑那几声“时英哥哥”叫的他胃里反酸,一肚子的不舒服。 青岑见元慎不说话,就偏头去看他,元慎哦了声,又问陆时英定亲没? 青岑不解,但还是如实道:“没呢。” 元慎一挑眉毛,接着问:“那他多大岁数了啊?” 这下青岑更不解了:“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元慎没什么表情的道:“随口问问。” 青岑只好道:“时英哥哥比我大七岁。” “这岁数还未定下亲事,只怕年纪再大点便更难找了吧,”元慎这样道。 青岑:…… 刚刚离去的陆时英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心道谁在说他坏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少川 时下亲迎都在傍晚, 落日余晖,吉时将至,天色一寸一寸暗下来, 大红花轿在一片喧闹声中停在晋国公府大门前,舒意被喜娘搀扶着,恍若提线木偶一般登上轿门, 一时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等她醒过神来, 人已在婚房之中,但等却扇、合卺,众人都离去后, 舒意挺着的肩膀才渐渐松下来。 少川在一个时辰后终于摆脱那群好酒的同僚们, 去往新房的路上,他的心是颤抖的,尽管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遍,然而路的尽头, 那间他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里,此刻正有一位他从此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 终于来到婚房, 少川在床榻前站定, 并没有着急的去掀盖头, 他记得兄长说过的话, “不要猴急的去掀盖头, 得先叫娘子。” 少川斟酌了一下语气, 轻轻道:“娘子。” 舒意没吭声, 于是少川又叫了一遍, 这下舒意才轻轻“嗯”了声,少川一松,说让你久等了,于是双手轻轻的、颤颤的摸上那绣了鸳鸯的大红盖头,好像底下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终于得见喜帕之下的容颜,是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小娘子,少川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然而舒意并不同他一般心境,她不想同他做那种事,至少现在不想,她认命了,但未完全认命。 舒意没有吭声,于是少川又叫了一遍,这下舒意才轻轻“嗯”了声,少川一松,说让你久等了,于是双手轻轻的、颤颤的摸上那绣了鸳鸯的大红盖头,好像底下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而舒意并不同他一般心境,她不想同他做那种事,至少现在不想,她认命了,但未完全认命。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丢下这句话后,舒意摘了冠子简单洗漱后就上床睡下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川,或许是害怕吧,害怕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她从来都不是心狠的人,也知道自己的不幸和怨气不该由少川来承受,但她懂事了十几年,就想任性这么一回,仅仅是……不那么快的和少川圆房而已。 灯熄了以后,舒意感觉到身侧的床榻微微凹陷,随之有人轻轻躺上来,她心里有些紧张,不过料想少川应是不会强迫她的。 可惜舒意想错了,正常男人当然不会随意强迫女子,但她已经是和少川拜过天地父母的夫妻了。 貌美动人,秀色可餐的新婚妻子就躺在一旁,少川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哪里忍得住,这不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摸到舒意的被窝里去了。 舒意原本正背对少川侧躺着,见他来掰自己的肩膀,心里一慌,忙揪着被子强自镇定道:“我困了,我要睡了。” 少川在她头顶轻笑:“你睡你的,我做我的。” 舒意挣扎,然而她这点力气对于从小习武的少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三更的鼓声响起后,少川终于松开怀里的小娘子,怜爱的亲了亲她冒汗的额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楚家那小子,但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不允许你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不许。” 翌日。 昨夜一宿不得安眠,舒意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然而罪魁祸首却在一旁睡得香甜,舒意恨恨瞪了少川一眼,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子。 今日是新婚第二日,新妇须早起向婆家一众长辈请安问礼,纵使婆家亦是外家,仍是马虎不得。 舒意坐了一会儿才试着抬腿下床,然而帐子还没掀开呢,一条粗|壮的手臂忽然拦腰将她按回到榻上。 “起这么早干嘛?”少川慵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舒意不想理他,拍开那条作乱的手臂就要下床。 少川眯了眯眼睛,突然一把扯过舒意,唇边浮起一抹危险的笑容:“看来是为夫昨晚不够卖力。” “放开我。” 舒意皱紧眉头呵斥,她真是怕了这家伙了,昨夜虽然只要了三回水,可每回都要个把时辰才结束,折磨死个人了,这会儿瞧见少川的神色,舒意哪里会不明白,于是急忙道:“该去请安了。” 少川满不在乎的沉下|身来,亲了亲舒意的唇角,用轻松的口吻道:“他们会理解的。” …… 半个时辰后,少川胡闹够了才冲外面喊了声:“送水进来。” 男人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舒意已经没眼去看他了,好在少川还要点脸,没硬逼着舒意和他一道洗鸳鸯浴,叫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泡了会儿热水澡,只等身体舒坦了一些些,舒意便立马开始梳妆。 新婚头回请安是大事,一应穿着也要考究,几个女使见时辰很不早了,紧着手就装扮起来。 成了婚的姑娘以后就要梳妇人头了,画春往舒意鬓边儿插了一支并蒂莲海棠镶宝石步摇,底下的两股珍珠坠子,走起路来只是微微摇晃,这便是步摇的用处了,除了象征身份,还有规范女子仪态之用。 舒意穿一身大红色如意锦绣祥云华服,脖子上戴一串珍珠翡翠链子,手腕上各一只白玉镯子,几种颜色碰撞之下,更衬得她肤白如玉,引得一旁的少川频频看她。 此刻两人正走在通往正堂的回廊之上,如今就快到霜降了,侯府的景色依然正盛,虽不及晋国公府占地宽广,但也自有一番妙处,这时东墙之下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转变为浅黄色,被风吹落时,有种破碎的美感,来往之人,大都会抬眼看一看这抹秋色。 舒意心里着急,早起少川一通闹腾,现在已经巳时多了,只怕长辈们见了她要笑话……都怪这人。 少川见她步伐微急,依旧不以为然道:“你别担心,娘她们不会怪你的,她们高兴都来不及。” 外祖母和大舅母自是不会怪罪于她,可今日还有旁的虞家亲眷在,舒意怕别人会说闲话,想到这儿,舒意横了一眼少川,愈发加紧了步子。 小两口终于来到正堂,就见堂内乌泱泱或站或坐了一群人,舒意正了正脸色,扬起一抹端庄的笑,她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有人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二郎媳妇真是好睡头,累的我们好等。” 阴阳怪气,除了唐夫人不作他想,舒意心中恨恨,然面上却不好多说些什么,正要弯腰请罪,少川忽开口道:“今日本是我们虞家新妇拜见族内各位亲长,姑姑年纪大了,既然等累了,也该早些回去歇息。” 此话一出,一旁站着的少秋差点没笑出声来,二哥这番话真有意思,原本今日依唐夫人的身份就是不来也没什么,偏她自己屁颠屁颠的跑来这里充长辈,末了还出口怨怪人家新妇害她好等,这不上赶着找骂嘛。 唐夫人面上一片五彩纷呈,心中把少川骂个半死,原本她是想把惠兰说给少川,看中这小子是个有前途的,年纪轻轻就在侍卫司当上了副都指挥使,没承想被舒意抢了先,心中不愤可想而知。 舒意见少川开口维护自己,面色稍霁,觑一眼神色难堪的唐夫人,心中不屑,她才懒得给唐夫人台阶下。 最后仍旧是世子夫人卢氏来打圆场,她对唐夫人也无多待见,论起亲疏来,舒意可是她二弟妹,因而笑道:“弟妹玉貌花容,二弟眼巴巴地娶来了,这新婚头一日,迟些也是难免。” 厅堂内的众人听了齐齐笑起来,舒意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然一张娇颜却绯红如云霞,真应了卢氏那句玉貌花容。 只有唐夫人依旧怄个半死,看着少川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舒意身上,她就分外不舒坦,她家惠兰哪点比这丫头差了,唐夫人想不明白,不过也没人在乎她如何想。 虞老夫人高兴喜爱的外孙女终身有了依靠,侯夫人开心儿子终于成了家,少川也欢喜终于娶到了心上人,尽管现在舒意的心里可能并没有他的位置,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她的眼中会只有他。 —— 归宁那日,舒意沉默地坐在马车里,在永平侯府这两日,她都过的浑浑噩噩,舒意不知道男人是否都这样,她从前只是觉得少川不笑的时候有些让人怵得慌,但至少还是正人君子的做派,近日方才知这人竟十分地无耻。 少川正眼看着前方,余光似乎瞥见娇妻好像在看他,忙转过头来,哪知他刚一转过来,舒意就将头扭到一边儿去了。 少川被妻子孩子气似的举动逗笑,便凑近她耳畔道:“你在偷看我。” 舒意无语,暗道这人真不要脸,然而少川远比她想象中的还不要脸,大手放肆的伸过来…… 舒意:…… 临下马车前,舒意狠狠瞪了少川好几眼,少川失笑:“你再瞪我,我就继续亲你。” 舒意骇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第32章 稳婆 晋国公府花厅内, 虞氏一见着舒意就不停眼地看她,见女儿面上虽有一些憔悴之色,然整个眉宇间却是一片容光焕发, 妩媚动人。 虞氏是过来人,心中一动,又见一旁的少川一身绀色暗纹玉竹锦袍, 唇角带笑, 整个人生龙活虎。 不过青岑并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见舒意眼下发青, 像是强打着精神,便以为她过得不如何,于是一脸忧心的望着舒意, 张着嘴欲言又止。 等到母女三人独处时, 青岑就小心着问了:“阿姐,你这两日在侯府还好吗?二表哥他……”对你好吗? 虞氏闻言笑着拍了拍青岑:“该叫姐夫了。” 青岑“哦”了声,就问:“姐夫他对你还好吗?” 好吗? 舒意在心底啐了声,干笑着答道:“嗯……还好。” 虞氏观她神色, 心下微松,都说知女莫若母, 长女自小聪慧, 必不会一味沉溺于过去, 她相信要不了多久, 女儿就会看开了。 虞氏有意开解, 便问舒意敬茶那日唐夫人可是去了, 是否还给她找不痛快了。 舒意奇道:“阿娘怎么知道?” 青岑笑着接过话头:“我听少秋说过, 唐姨母原是想把惠兰表姐说给表……说给姐夫的。” 今日少川陪着舒意归宁, 体贴周到, 一言一行都十分讨虞氏的喜欢,她开始相信丈夫的决定或许是对的,便有意替少川说些好话,顺便缓和丈夫和女儿的关系,便笑道:“是呀,你婆母虽然对我这庶姐不怎么喜欢,但惠兰这孩子却是个好的,先前她也问过少川的意思,看他自个儿喜欢不,也是少川自己说只对你有意,你父亲这才肯同意结亲的。” 舒意闻言没说什么,到是青岑心底暗道烂贝育不出好珍珠,唐姨母人品低劣,为人阴险,她女儿惠兰也不是个好的,只不过惠兰青出蓝胜于蓝,比唐夫人能装会演罢了,都是蛇鼠一窝。 想想上一世,卢氏生产似乎快到日子了,青岑便冲舒意道:“等过阵子我去虞府看望外祖母,顺便陪陪阿姐。” —— 到了十一月,永平侯府东院墙下的那棵银杏,叶子已经变得深黄,偶有微风吹过,落得一地金黄。 卢氏孕期已有九个月了,很快就要生产,她是头胎,进门两载才怀上,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会是侯府里的第一个孙辈,阖府都很重视。 孩子的乳母是一早就预备好的,除了奶水充足,身子健壮,还得安全可靠,永平侯夫人想着卢氏生产在即,为着方便,就把接生的稳婆也一并请来府里住下,这位祝稳婆在京中接生行业里算是小有名气,人又称她祝神婆,侯夫人生少禹少川两兄弟时,就是她帮的手,是以很信得过。 然而青岑却清楚,这位祝稳婆一早就被惠兰用重金给收买了,都说年轻人容易受不住诱惑,其实不然,别看祝稳婆凭借接生的手艺吃穿不愁,但人心且黑着呢,毕竟谁会嫌钱多。 惠兰的大手笔,青岑是从少秋口中知道的,整整两千两白银,于极富贵人家来讲或许不算什么,可祝稳婆得接生多少孩子才能赚到这个数啊。 青岑心里粗略一算,就算是侯府这样的人家,兴头之余最多不过赏银二十两,且祝稳婆接生的又不全都是勋爵人家的孩子,京中的好稳婆更是一抓一大把。 就说一年勉强存下个一百两,那也得存上二十年光景才能攒够两千两,可偏偏她遇上了惠兰,天上掉馅饼,猪油蒙了心,经不起钱财的诱惑,这才干起了害人的勾当,在卢氏生产时动了手脚,害得人一尸两命。 青岑心里盘算着,她必须一击即中,得先揭穿祝稳婆的真面目,然后顺藤摸瓜牵出惠兰,一劳永逸。 至于过程,青岑又用起了老法子,来到永平侯府后,她头一日先陪着卢氏说话,问乳母预备了没?稳婆找得谁? 然后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找舒意,一脸害怕地和她讲:“阿姐,我昨夜做噩梦了,我梦见给表嫂接生的那个稳婆……她要害表嫂。” 舒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裴世尧这个人了,往事流转,她心里有的,只是对青岑说不尽的感激,所以当听到祝稳婆有问题时,舒意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怀疑,但姐俩儿面临的问题是,该如何让卢氏相信,一个弄不好,叫别人以为青岑是什么鬼怪可怎生好。 青岑见她肯信,当即就说:“我们只管告诉表嫂,此事事关她们母子安危,她便是不信,也会叫人去查探一番,这若无事最好,否则的话……” 一旦查出来,便可以说是表嫂自己做了噩梦,心神不定才起了疑心,这样既能保她们母子,也不用牵扯出青岑,两全其美。 舒意尚有犹疑:“嫂嫂会信我们吗?” 青岑:“这恐怕就要委屈阿姐了。” 他们同卢氏虽然亲厚,但也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这俗话说得好,要想别人相信你,就得先拿出点诚意来,青岑说会委屈舒意,便是要把前番裴世尧之事说给卢氏知晓,似这等丑事,别看舒意已经成亲,且也不是过错方,可一旦闹出去,仍旧是要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被人戳脊梁骨。 —— 卢氏用膳过后有散步消食的习惯,她现在身子格外重,侍候的女使心莲便劝道:“夫人就快生产了,不若还是好好将养着吧。” 卢氏摇摇头,还是坚持要走两步,“你不知道,这妇人生孩子,就好比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就拿我娘家嫂嫂来说,她怀孕的时候总是惫懒不肯动,吃的又多,生产时遇上胎位不正,最后险些丢了半条命才把孩子给生下来,吃了好大的苦头。” 所以卢氏引以为鉴,觉得少吃就少动,多吃就得多动。 心莲听了就笑眯眯道:“夫人别担心,祝稳婆说您这胎怀相好,等生产的时候一定十分顺利。” 卢氏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也笑说:“但愿如此吧。” 不过毕竟是头胎,卢氏心里蛮有些紧张,走了几圈后,卢氏累了,便要去歇息。 这时,舒意带着青岑上门了。 卢氏见到她俩显得很高兴,怀了孕的人身子不方便,能去的地方不多,有人陪着就不会枯燥。 “官人这几日政务繁忙,午膳都在衙门吃,你俩来得正好,咱们一起说说话,等到了用膳的时候,一起吃羊肉锅子吧,我瞧这天开始冷了,吃着身上也暖和,”卢氏笑着道。 舒意听后“哦”了声,和青岑对视一眼,羊肉锅子是好吃,但眼下可有比羊肉锅子更要紧的事情悬在心头。 卢氏见她俩兴致缺缺,就以为是不爱吃羊肉,便道:“那牛肉锅子怎么样?” 舒意看了看她,踌躇片刻才低声道:“我们来,是有话要和嫂嫂说。” 卢氏心里嘀咕,看来不是羊肉的问题,一面吩咐女使们都出去,无事不要靠近这里。 等人都走完了,卢氏就笑道:“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舒意犹豫了下,看着卢氏,斟酌着道:“嫂嫂可知我从前是定过一门亲的?” 卢氏点点头说知道啊。 舒意又问:“那嫂嫂可知我为何会退亲?” 卢氏纳闷:“不是说那位裴公子要外放了,怕耽搁弟妹,如此两家才退亲的吗?” 然而卢氏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既怕耽搁了,那提早完婚就是,何必就退了婚呢?当时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暗暗猜测里头肯定有猫腻。 舒意颔首:“不错,这确实是对外的说辞,然而事实却是,我发现……那裴世尧竟然好男色。” 卢氏听后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问:“啊?喜……喜欢……男人?” 舒意颇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 卢氏仍然处在震惊之中,觉得不可思议,那裴世尧她也是见过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忙又问:“恕我冒昧,这种阴私你们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被你们给撞见了?” 舒意摇摇头,去看青岑,青岑便缓缓道:“这事说起来也玄乎,原本我们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有一日我同阿娘去延庆观上香,想着阿姐就快成婚了,便向真人祈求阿姐婚姻幸福,结果没承想当天夜里回去就做了噩梦,梦见那裴世尧竟然喜欢男人,这不早不晚的,偏偏我刚才从观里回来,可不就是真人托梦嘛。” 青岑顿了顿,见卢氏听得一脸认真,又赶紧接着道:“我越想越觉得害怕,思来想去,就赶紧告诉了阿姐,然后母亲也知道了,事关阿姐的终身幸福,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母亲便就叫人去查探,谁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故而两家才退了亲。”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舒意心里被勾起往事,感慨自己命苦,第一个喜欢的人喜欢男人,好不容易再碰上一个中意的,结果却……舒意用帕子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 卢氏看得心疼,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而吃惊感慨过后,卢氏心里很快就升起了疑云,看着舒意和青岑,犹豫着道:“弟妹和表妹今日同我说这些,可是有什么话……” 卢氏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可不是乱说的。 舒意见时机成熟,就道:“我们和嫂嫂说这些不是为了旁的,乃是因为……因为媆媆她昨夜……又做噩梦了,且是和嫂嫂有关。” 第33章 惠兰 十一月的深夜, 天上星光暗淡,略带阴冷的寒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少禹被一阵极小地啜泣声惊醒, 见妻子似乎是梦魇了,于是连忙将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着:“别怕别怕,我在呢。” 然而卢氏却泪流不止, 十分害怕地告诉丈夫:“官人, 我梦见有人要害我们母子。” 少禹觉得她是想多了, 怀了孕的妇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 哪知妻子又哭诉道:“我……我梦见那祝稳婆收了别人的钱财要害我……” 少禹顿时眼神一凛。 翌日少禹根据妻子夜里所言,命手下人去暗中查探这位祝稳婆。 他是读书人,从不信鬼神一说, 但面对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这种原则却可以放一放。 权贵之家阴私多,要用人,必然会事先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但因祝稳婆名声在外, 又有为永平侯夫人接生过的情分在,所以在母亲选中她来为妻子接生时, 少禹只是让人简单地查了一下祝稳婆近期的一些状况, 可在一番深入查探以后, 确是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 这祝稳婆早年丧夫, 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 他们一家子并不算富裕, 只能说是寻常人家, 然而少禹的人却发现这家人最近, 只是最近忽然出手十分阔绰, 不仅穿戴格外精细,还能三五不时的进出丰乐楼、班楼这样奢侈的饭店,最要紧的是,祝稳婆的儿媳还曾跟邻居大姐炫耀说:“过些时日,我们就要换新的大房子喽。” 消息传回来,种种迹象表明祝稳婆的确有古怪,卢氏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高高吊起,究竟是谁要害她? 少禹说这事好办,“反正祝稳婆就在家中住着,咱们先不要惊动任何人,暗暗把她捉起来拷问,像这种仅用银钱就可以收买的妇人必然受不住酷刑,定然会吐露一二。” 卢氏觉得可行,她临盆在即,还是尽快了结这桩麻烦的好。 于是一天夜里,少禹就将昏死过去的祝稳婆带到一间密室中,片刻后,祝稳婆幽幽转醒,密室内一片昏暗,只见少禹冷脸坐在她对面的高椅上,周围则是摆满了各种刑具,整个屋子里还隐隐飘浮着难闻的血腥味儿。 祝稳婆心知事情败露,但还是心存侥幸道:“世子这是做什么啊?” 少禹懒得和她废话,直接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走过来,祝稳婆这才忙不迭告饶,害怕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少禹冷冷一笑。 祝稳婆颤抖道:“有人给了我两千两白银,叫我在给夫人接生时,想办法叫她一尸两命。” 少禹忍着怒火:“何人指使你?” 祝稳婆:“我只知道是一名年轻女子,但是蒙着面,看不清楚面孔。” 少禹:“你们是怎么联系的?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祝稳婆被少禹凶狠的眼神吓到,忙道:“统共只见过两回,都是她来我家找的我,说是等事情办妥以后才会给我剩下的银子。” 少禹皱眉,看来幕后之人心思十分缜密,几乎滴水不漏,他想了想,又逼问道:“你再仔细想想,关于那女子,事无巨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若是胆敢隐瞒,小心你的命。” 别看少禹长得温润如玉,一旦横眉立目起来可是一点也不亚于板着脸的少川,叫人看着十分害怕。 祝稳婆当即吓得一个打颤,哆哆嗦嗦了好半晌才道:“我……我想起来了,虽然那女子每回都着粗布衣裳来见我,可言行举止却很像是富贵人家的做派。” 年轻女子,举止不俗,可是仅凭这些消息就想揪出幕后真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青岑听完卢氏的话,很想告诉她,是惠兰,肯定是惠兰,再不然,就是惠兰身边的女使。 但她不能说。 卢氏苦恼道:“究竟是谁要害我?竟然这般歹毒。” 青岑暗道人家都要害你了,自然得歹毒,她思来想去,忽然计上心来:“既然幕后真凶说事成以后才给剩下的银子,那她到时候肯定会再度现身,咱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舒意:“妹妹是说,让嫂嫂假装难产?” 青岑颔首:“对外只说嫂嫂胎位不正孩子没保住,且元气大伤,时日无多,等找出真凶后,再对外说孩子经神医诊治后已然痊愈。” 青岑明白这话说着轻巧,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的烦琐,可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了,谁叫惠兰那么谨慎,从头到尾一点破绽都没露。 说起来,前世惠兰之所以会暴露,究其根本,还是她太过于狠毒的缘故,惠兰深知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住秘密,所以在害死卢氏后便想除去为她办事的女使。 祝稳婆短时间内不能死,否则便会引人怀疑,但是女使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场谋杀,知道她太多事,所以必须死。 惠兰成于心狠,也败于心狠,偏偏这名女使最后不仅没死,还跑去少禹跟前和盘托出。 可笑那时的惠兰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有资格嫁给少禹了。 —— 十一月十一日,庭桉和岁云大婚,这日舒意回娘家,告诉青岑一个消息:“人抓住了,你猜是谁?” 青岑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舒意悄悄凑到她耳边说:“是惠兰。” 当日卢氏难产,孩子没保住的消息传出去后,祝稳婆在家中等了整整五日才等到那蒙面女子出现,那女子一露面就被少禹和少川捉住,哪知摘了面纱一瞧,少禹当即愣住:“朱砂?” 那叫朱砂的女子正是惠兰身边侍候的女使,见此情形,早已是面如死灰。 青岑装作不解:“惠兰表姐究竟为何这样做啊?” 舒意叹气,惠兰知道事情败露时的神情异常平静,没有喊冤,也没有求饶,婆母问她究竟为何要害人,惠兰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少禹流泪,眼神里写满了悲哀。 青岑听了就问:“外祖母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前世惠兰事败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这一世,不知会如何收场?青岑忽然想到了晏书瑶。 舒意说:“唐姨母知道此事后又哭又闹,说到底嫂嫂无恙,总不能要了惠兰的命,最后祖母给了两条路,要么把人送入静心庵,死了才能抬出来,要么灌下一碗绝子汤然后送去关外,再不叫踏足汴京一步。” 青岑有些惊讶:“绝子汤?” 舒意“嗯”了声。 那日在堂上,少禹亲口对众人说:“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不配有孩子。” 他的眼神冰而冷,心神俱伤的惠兰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青岑思忖一番:“姨母选了第二条路吧。” 舒意点点头。 青岑感慨道:“送到静心庵是一辈子都完了,去了关外还能找户人家嫁了,就算不能生,也算是还有好日子过。” 然而舒意没说的是,少川已经告诉她,少禹绝不会让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活着危害妻儿,如若是第一条路便罢了,偏偏唐夫人她自己选了第二条,所以惠兰即便有命到了关外,也不会有多少日子了,更别提嫁人,让她喝下绝子汤,不过是为了让唐夫人以为他们打算放过惠兰罢了。 —— 惠兰离开京城那一日,卢氏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并为其取小字为——谢青。 直到此时,青岑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生怕中途有个什么变故,可喜结局很圆满,青岑很高兴,打算后面一段时日要好好休养,可惜虞氏并不给她这个机会,说:“马上就到冬月了,等腊月一过,开年你就要嫁人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跟着我学习如何管家理事吧。” 青岑:“啊?” 虞氏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啊也没用,你哥哥的婚宴虽然你也帮了不少忙,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够仔细,且有的学呢,再者等你去了十皇子府,要管的事估计更多,趁现在当然得赶紧学着了。” 青岑叹气,做人好累啊。 —— 小雪那日,元慎来府里看望青岑,还带了一件礼物给她,用一只红木描金匣子装着,看着不像是小物件儿。 青岑闭着眼睛,心里好奇,忍不住就问:“可以睁眼了吗?” 元慎说:“可以了。” 随着视线明朗,青岑看到长桌上平铺着一件大红织彩海棠纹锦长袄,色彩艳丽,做工精致。 青岑摸了摸衣领处的皮毛,触手生温,她有些惊喜:“这是蜀锦。” 蜀锦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青岑觉得元慎这礼送的可真上道。 元慎见她果然喜欢,便笑着催促:“快穿上让我瞧瞧。” 青岑的肌肤很白皙,穿上这件大红袄,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元慎看着比玫瑰还娇艳的未婚妻,心中美的一塌糊涂。 青岑惊讶衣服如此合身,就好奇问说:“殿下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啊?” 元慎故作神秘的一笑:“我自然知道。” 青岑脸一红。 元慎又道:“等大雪那日应该就能穿了,到时候你穿上它,咱们一起去班楼吃羊肉锅子。” 青岑说好啊。 试完衣服,两个人坐下来一边闲聊,一边喝柑橘熟水,元慎问青岑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青岑想到自己拯救了卢氏的命运,内心得意,然而这并不能告诉元慎,于是就道:“管家,我最近正跟着母亲学管家。” 元慎听了仔细去看青岑,就觉得她好像有些瘦了,忙说:“府里有管事还有嬷嬷,大事上咱们拿主意就好了,你不必这么累的。” 青岑心说真的吗?嘴上却道:“哎,不算累,还是要多学点东西的,万一不懂,日后给你丢脸可怎么好。” 元慎见青岑如此在乎自己,心中一暖,拉过她的小手握住,柔声道:“若你嫁了我要这般劳累,这也操心,那也操心,那便是我的不是了,又不是娶老妈子,你既嫁了我,我必会用心疼你,让你好好享福的。” 青岑心中触动,然而却想等你当了官家,她不仅要管理偌大的皇宫,还有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到时候这些人的心眼子加起来只怕是成千上万了,万一她一个不留神被人从后位上扒拉下来,一人无用,拖累全家可怎生好?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阿娘多看多学吧。 第34章 扶柳 天气越来越冷, 苍凉的冬日其实过得很快,围着火炉一坐就是一整天。 大雪那日,风雪飘飞, 青岑穿着元慎送的大红袄和他一起去班楼吃羊肉锅子,两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铜锅旁聊着家常。 羊肉锅子是岁寒时的美味,在桌上架一只小铜锅, 内里放上热炭, 等锅里的高汤开始滚了, 就把片好的羊肉用筷子夹起来, 放进汤里涮一涮,一会儿就能吃了。 元慎吃了两口后就道:“父皇新赐了我一座府邸,让咱们成婚以后住进去, 这两日已经在着人收拾了。” 新的府邸? 青岑就问:“在哪儿啊?” 元慎说是明殿坊那一块儿, 就在御街上,无论是进宫还是回娘家都很近便,可见官家是仔细想过的,青岑在心里谢过未来公爹, 又一面兴冲冲地问元慎:“宅子里可以多种些花草吗?” 她喜欢住在有花有草的地方,院子里的树木也要茂密, 一年四季都要有青嫩地颜色, 是那种早上起来推开窗, 风里全都是花香的感觉。 元慎笑道:“当然可以啊, 一切你说了算, 目下只是让人先打扫着, 等咱们住进去了, 你再按你的喜好, 好好布置。” 他的笑容里满是宠溺的味道, 青岑心想,其实这桩婚事也不全然都是坏处,这些时日和元慎的相处让她渐渐地想通了,人应该活在当下,要往前看。 不过有个问题青岑觉得很有必要事先了解清楚。 “殿下府里都住着哪些人啊?不妨先说给我听一听,若是有些姐姐妹妹的,我也好有个准备,”青岑试探着问。 这种事情,青岑以前从没了解过,阿娘叫人打探来的消息也只是说元慎没有妾侍,但是通房有没有、有多少就不清楚了。 元慎没想到青岑会问这个,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了青岑几眼,过会儿才缓缓道:“我没有妾侍,不过出宫开府时……皇后娘娘曾赐了两名教引宫女给我,我当时回绝说自己年纪尚轻,正是读书的时候,可是娘娘说让我先留在府里就是,如此我便不好再拒绝了,但是你放心,我和她们什么都没有,只是府里多了两个下人吃口饭罢了,她们长什么样儿我都不记得了。” 青岑听完只是淡淡的“哦”了声,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听起来似乎是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啊。 元慎仔细看了看未婚妻的脸色,见她似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哪知青岑忽然又问:“那殿下你……去过青楼吗?” 她知道男人都爱去那种地方,元慎看不上教引宫女,是否另有别的喜好? 这回元慎很快就答她了,摆摆手说没有,“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又嗤了句:“那些姑娘长得还没我好看呢。” 青岑幽幽问:“殿下没去过怎么知道人家没你好看?” 元慎:“……咳咳,好吧,小时候八哥带我去过一次,但是是他硬要带我去的,说是好玩儿的地方,我去了才知道是青楼,不过那些姑娘是真的不好看,一个个脸涂的跟猴屁股似的,一点都不好看。” 青岑从没去过青楼,但是心道那里的娘子应该不至于涂成猴屁股那么严重吧?又或许是八皇子的审美太低级?专挑那些浓妆艳抹的给元慎瞧? 咳咳……远在八皇子府的八皇子正搂着一个身穿桔色小袄翠色绣鞋,并且头上还簪了一朵大红牡丹的侍妾笑眯眯夸赞道:“你今天这一身真是不错,我就喜欢你这么穿。” —— 青岑和元慎的婚期定在开春正月十八,眼下距离青岑出嫁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关于嫁妆,虞氏认为银子、田地、商铺都是寻常俗物,数量够足矣,关键是陪嫁的人要牢靠,品质高。 青岑院里除了紫竹和绿竹两个一等女使,还有四个二等女使,分别是芳吟、扶柳、谷雨、寒露。 首先两个竹是肯定会带上的,至于剩下的人,按照规矩,只带两名足矣,陪嫁女使的人数取决于出嫁女的夫家情况,元慎是皇子,青岑人带少了显得小家子气,带多了,未免有不尊重皇室的嫌疑,难道人家堂堂一个皇子还会亏待了你闺女不成?所以一共四位女使正正好。 至于带谁,虞氏挑中了芳吟和谷雨,认为这俩儿素日办事稳妥,忠厚老实,很不错,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芳吟和谷雨的长相充其量只能说是清秀,虞氏为长远计,即便女儿日后需要给丈夫纳妾,不论选中她俩谁,都翻不起什么浪,青岑明白母亲的顾虑,深以为然,但是…… “小娘子救命啊。” 棠梨煎雪,屋子里,扶柳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右脸上还有一道浅浅地巴掌印,青岑忙扶她起来,问这是怎么了? 扶柳哭了会儿才哽咽道:“小娘子救我啊,我哥哥嫂嫂知道我快出府了,就说要把我许给人家做妾,聘礼都收了,可是那人已经五十多岁了,都能当我祖父了呀,我不同意,他们就打我,呜呜呜……” 扶柳的年纪不小了,青岑打算在出嫁前给她放了良,再添上一笔丰厚的嫁妆,叫她好好嫁人,没承想她家里竟然是这么个情况。 青岑于心不忍,到底是跟了她这么久的,便去找虞氏求情,说干脆就把扶柳也一并带去十皇子府吧,到时候她亲自给扶柳挑个好的,保管叫她体体面面的嫁人。 虞氏想了想,面上先答应了,不过两天后却同青岑道:“我让人去她家向四邻都打听过了,这丫头在说谎,根本没这回事,她哥哥嫂嫂是给她说好了人家,可并非是做妾,不过是家里算不上富裕,且年纪也不大,将近三十而已。” 青岑蹙眉:“什么?那她为何要说谎?” 虞氏一时没吭声,喝了口茶才缓缓道:“皇子府的富贵和体面自然是一般人家比不上的。” 青岑有些明白了,回去以后,紫竹便道:“扶柳跟在小娘子身边做女使,虽然只是二等,但您素日总待咱们亲厚,吃的穿的都是外面所不及的,可以说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体面了,如今要她去过寻常日子,以后要操持一家老小,她心里有落差,自然不愿意了,可夫人是发了准话只要芳吟和谷雨的,她没办法,这才想了浑招。” 青岑心里有些不太好受,但也并没有很生气,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不懂苦日子究竟有多苦,扶柳……唉,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反正人是不能留了,倘或真让她跟着去了皇子府,青岑忍不住想,只怕扶柳会被那里的富贵和权势牵出更大的贪婪。 “小娘子,扶柳在外面求见,说要亲自来解释,”绿竹进来说。 青岑想了想:“紫竹,你去匣子里找出五十两拿给扶柳吧,告诉她,以后日子好坏全凭她自个儿了。” 虞氏知道后就说:“媆媆啊,经过这件事以后你要明白,人人都是有私心的,扶柳那丫头只是为自己谋出路,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可人有了私心却不知克制,那就会酿成祸事,娘知道你必然没亏待过她,可她却不知足,今日可以为了前程蒙骗你,诋毁为她好的哥嫂,焉知他日不会为了更大的诱惑背叛你。” 虞氏觉得很有必要给女儿普及一番阳光之下的故事。 说起唐夫人,虞氏就很感慨:“她是庶出,可父亲宠爱她的姨娘,连带着她也和我平起平坐,平日里一旦我有了什么她却没有,便学她娘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但如此,她好胜心也极强,什么都要和我争个高低胜负,且我看上眼的东西她都要想尽办法来抢夺,就拿婚事来说,当时父亲已经有意要将她许配给锦乡侯府的公子,她自己也同意了,偏偏晋国公府来人,说要求娶我,你姨母当即就后悔了。” 唐夫人当时要嫁的是锦乡侯府的嫡次子,可晋国公府是替世子求娶虞氏,本来侯爵就比公爵低,这嫡次子又比能袭爵的世子差一等,唐夫人心里不痛快,虽然她很早就明白她的庶出身份很有可能会让她在婚事上低虞氏一头,但她仍旧不甘心。 于是唐夫人就想办法偷偷去瞧了当时还是世子的晋国公,想着如果比她要嫁的人丑一些也算是种安慰,结果这一看不得了啊,明明已经算的上是玉树临风的锦乡侯公子和晋国公一比,简直还没人家的一根手指头好看。 唐夫人醋意大发,心中的不平也愈来愈重,一时起了恶毒的心思,知道虞氏一吃花生就会得风疹,便就在虞氏要和晋国公相看那日害她容貌有损,不得相见,然后自己打扮的妖妖娆娆去会晋国公。 青岑听得咋舌:“居然还有这么一出?”唐姨母这人还真是…… 虞氏好笑道:“结果没承想你父亲其实早就见过我,也不喜欢你姨母的做派,禀明我母亲后便走了,母亲气的叫人去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想是你姨母买通了我身边的一个女使,在我的早膳里掺了花生粉,唉……这女使跟了我好些年头,情分不浅,可她经不住诱惑,叫你姨母三百两就给收买了。” 青岑听得入神:“那后来呢?姨母为何又嫁去寿山伯府了?” 唐夫人见事情捅到嫡母那里并不很害怕,认为父亲一定会给她撑腰,可是这回并没有,当时的永平侯虽然宠爱妾侍,但是也十分尊重嫡妻,平时唐夫人小打小闹他都能包容,但是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唐夫人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锦乡侯夫人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她做的好事,原本两家谈好的婚事便就此黄了,并且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好人家上门来提亲,余下的普通人家唐夫人又看不上,一直等到虞氏嫁入晋国公府后,唐夫人才答应寿山伯府的亲事。 虞氏叹气:“说起来,你姨母的为人我是一早就清楚了,整个事情当中,还是那个女使的作为最让我痛心。” 青岑明白阿娘的用意,这是告诉她,做人要学会知足,不能过分贪婪,更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违背良心,还告诉她,不要轻易相信人,更要学会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橘猫爪子疼,休息两天,周四见吧! 第35章 生辰 这个冬天对于青岑来说是忙碌的, 一整个冬月都在庶务上打转,查看账本、设宴请客、约束下人、待人接物……总之大部分都是人情世故。 冬月的最后一日是冬至,京里人很重视这个节日, 要置办饮食,祭祀先祖,虞氏觉得闺女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所以决定让青岑来筹办此次家宴。 就说饮食吧, 一桌好的席面, 应该照顾到所有人的口味。 北方人冬至这日大都爱吃角子, 晋国公和虞氏喜欢吃猪肉馅儿的,不过他俩一个要吃那种带汤的,另一个则是要吃干的。 庭桉到是不计较干的还是带汤的, 但是他吃完角子后要喝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 岁云因小时候在临安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冬至有吃汤圆的习惯,这是江南之地盛行的节日食物,软糯可口。 除此之外,他们有人十分钟爱芫菜, 有人却避之不及,有人不吃葱, 有人一口角子一口蒜…… 总之, “面面俱到”这个词儿正儿八经做起来, 光动动嘴皮子是不够的。 第二日就是腊月初一, 青岑昨日忙活了一整天, 所以醒的晚, 才起没一会儿, 元慎的侍卫昭节就来送东西给她……是一束带着露珠的腊梅花。 冬天是百花凋零的季节, 唯有梅花傲雪而放, 青岑喜欢它的气节,接过花束凑近闻了闻,芳香沁人,昭节见状就在一旁说:“这花儿是殿下亲自摘的,说都还含苞待放着,插在瓶子里,能开好一段日子。” 青岑眉目温和地笑了笑,道:“替我谢过你家殿下,”说罢就让紫竹请他去一旁吃些茶水再走。 昭节也没拒绝,躬身道了谢,便随紫竹往厢房去了。 青岑让绿竹拿只白瓷瓶来,然后往里头添了些水,再将梅花都小心地放进去。 绿竹站在一旁小声嘀咕:“奇怪,殿下今日怎么没亲自来呢?往常不都是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趟的吗?” 青岑也没多想:“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这头厢房里,昭节端正的坐在桌边,紫竹一面给他沏茶,一面温声道:“大冷天的,辛苦你跑一趟了。” 昭节说不辛苦,紫竹便道:“若是不忙的话,吃顿饭再走吧。” 昭节摇摇头:“谢过小娘子,只是再有几日就是我家殿下的生辰了,府上还有事要忙。”. “人送走了吗?”青岑问。 紫竹点点头,想了想,又笑道:“说是殿下快过生辰了,府上事忙,只喝了茶就走了。” 元慎要过生辰了? 青岑“哦”了声,忽然想起适才绿竹的话,心下一动,眼里渐渐溢出笑容,这人真是……怪道他今日不亲自来. 十皇子府,书房。 屋里烧着地龙,四处都是暖烘烘的,元慎穿一件月白色云纹团花直裰,十分惬意地坐在铺了软垫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他右手拿着一只已经绽放的腊梅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想着小娘子收到花儿会是何模样。 过会儿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元慎听到后立时坐直了身子,将花丢到桌面上,收了荡漾的笑容,眉眼又变得从容淡漠,就像外面飘着的冰雪花,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在青岑面前总是竭力拿出自己所有的温柔小意,但在外人跟前就又还是一副清冷矜贵的样子。 昭节推门进了屋子,见他家殿下坐在书桌后,尊贵而端正,便抱拳恭声说:“回禀殿下,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元慎“嗯”了声,淡淡问:“她可喜欢吗?” 昭节说喜欢,末了见元慎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说你回来的还挺快,昭节连忙道:“小娘子身旁的女使留属下用饭,属下道您生辰将近,府上事多,便离开了。” 元慎听后也没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昭节下去,等屋子里原剩他一人,这才满意地勾起唇,笑了又笑,很好。 —— 元慎是腊月十九生辰,勉强还有二十天时间准备,青岑很纠结该送什么礼物好。 自打两人定婚后,元慎待她一直都很用心,青岑不想矜持过了头,觉着自己合该尽一尽心意。 岁云和她说:“皇子们长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我觉着礼物华贵是其次,最好是由你亲手完成,这样方显得用心。” 亲手完成? 青岑托腮:“上回乞巧节我送了他一只香囊,那这回送手帕如何?嗯?这礼会不会太轻了啊?” 岁云:“手帕很好啊,又贴心又实用,反正送礼嘛,无非是你想送什么,他想要什么。” 元慎想要什么? 青岑认真想了想,莫名觉得答案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过些日子就是腊月初八,青岑吩咐小厨房用果子杂料煮了粥,然后让紫竹用食盒好好装着送去十皇子府。 等到了地方,那皇子府的门房一听紫竹的来头,忙不迭把人迎进去,那架势,好像没什么生意的小店生怕唯一进店的客人给跑了。 紫竹颇有些受宠若惊,入内见了元慎,先把粥亮出来,然后把青岑嘱咐好的话一一道出:“小娘子新发现了一家做菜很好吃的小店,说是年前想去一趟,就叫奴婢顺道来问一问殿下,若是有空,可要一同去?” 元慎心下微动,慢慢问:“可定下哪一日去?” 紫竹笑道:“腊月十九。” 元慎努力不让嘴角翘起来,尽量平缓地说:“那自然是有空的。” 紫竹又道:“我们小娘子还说了,殿下若去的话,十九日午时过后会来府上接您。” 元慎眨了眨眼睛:“哦,好啊。” —— 腊月十九这一日,天公作美,冬阳璀璨,深冬的寒意被透过云层洒下来的日光驱散,照的人身上暖融融的,青岑说会在午时后来接他,所以元慎在巳时正刻的时候就准备上了。 让人备水沐浴,然后挑选要穿出门的衣裳、鞋子、发冠还有玉佩等。 这是青岑头一回陪他过生日,元慎十分的重视。 “这件颜色好像过于寡淡了。” “这只金冠有些俗气。” “这腰带是浅青色,和玉佩上的流苏不怎么搭。” 伺候元慎的田内侍年近三旬,虽然已经算不得男人了,但很明白此时主子的心情,见元慎挑来挑去似乎都不太满意,便提议道:“殿下今日生辰,不如穿这身红色锦袍怎么样?又吉利又喜庆,您之前去见郑娘子没这么穿过吧,何妨试一试呢。”. 午时过后,青岑如约而至,装饰精致的红木雕花马车缓缓停在皇子府大门前的空地上,车夫下去通传,守门的小厮先来到马车前跟青岑见礼:“小娘子万安,奴才这就去禀报殿下。” 青岑说句劳烦了,然后就坐在车里安静等起来,过了会儿,从架子上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握在手里照了照,看头发好着没,又整了整衣裳。 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后还不见人来,青岑心道这人莫非在扭捏什么,就稍稍掀了一角帘子去看,正巧一抹红影在此时映入眼帘。 那样一团鲜活的红色,素日清冷的眉眼朝气蓬勃,像是把今日的阳光都穿在了身上,明朗耀眼的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元慎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马车的方向走来,瞥到青岑在看他,就咧嘴笑了笑,青岑一愣,嗖的一下放了帘子。 守门的小厮们瞅到自家殿下有些傻气的笑容,一时间都面面相觑,纷纷以为自己眼花了。 元慎很快踏上马车,往青岑身边一坐,笑道:“让你久等了。” 时间仿佛回到乞巧节那日,青岑动了动嘴,想起她说久等了后,他夸她漂亮,于是不知怎么想的就也来了句:“你今天真漂亮。” 元慎一怔,旋即一大片绯红从白皙的脖颈往上涌,他……漂亮?不该是英俊吗? 哎呀,不管了,反正肯定都是喜欢他的意思。 青岑见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一下和衣服红成了一个色,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夸一个男人……漂亮?然后一下子小脸也涨成了猪肝色,元慎会不会觉得她……像个登徒子啊?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还挺满意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果然,元慎脸红够了就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觑一眼青岑,有些怯怯地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穿吗?” 额…… 青岑窒了窒,偏头去看身侧的年轻郎君,他有玉一样的颜色,光洁的脸庞没有任何瑕疵,凤眸深邃,有时透着深沉,有时又清澈如孩童,还有他的唇,有着迷人的色泽。 青岑不敢再看下去了,她应该矜持,于是道:“……还……可以……吧。” 然而微红的耳尖出卖了她真正的情绪,被一直盯着她看得某人捕捉到。 马车上的气氛渐渐古怪暧昧,纵使已经相处过很多回的两个人,一旦在密闭的空间里独处,仍会动不动就脸红,让人紧张又期待。 元慎时不时地看青岑一眼,未婚前的所有相见时光都是难能可贵的,他一路看呀看,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元慎:“那天送去的花儿还开着吗?” 青岑:“开着。” 元慎:“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啊?” 青岑:“吃饭,看书,睡觉。” 元慎:“再有一个月咱们就要成婚了,我很期待,你呢?” 青岑:“……还好。” …… 青岑一一应答这些问题,半点没不耐烦,因为今天是某人的生辰,他最大。 【作者有话要说】 角子就是饺子。 怯怯这里代表娇羞貌。 橘猫真的不想阳,可是偏偏最近有好多阳亲戚登门,又不能把人家赶走,苦恼至极,合上虔诚的爪子,祈祷不阳不阳不阳。 第36章 礼物 青岑说做菜很好吃的那家小店就开在马行街上, 小店的名字很有诗意,叫作——暗香来。 行到门口匾额下就能闻到一股幽幽的梅香,抬眸望进去, 尽是梅花的天下。 掌柜娘子从柜台后迎上来,满脸堆笑道:“都预备好了,贵客请跟我来。” 店里除了掌柜娘子并两个伙计外再无旁人, 元慎觉着奇怪, 虽然这会儿不是吃饭的点儿, 怎么连个喝茶的人也不见, 按理做菜好吃的店铺生意应该都很兴隆,他拿眼去看一旁的青岑,小声凑在她耳边问:“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青岑说:“我事先叫人打点过了, 今天就招呼咱们一桌。” 元慎听了眼睛一亮, 发出了和他气质并不怎么相符的声音:“哇。” 听上去颇有些孩子气,似乎相熟以来,青岑时常能见到这人清冷皮囊下独特的另一面,有时高冷不可捉摸, 有时阴阳怪气讨人嫌,有时又腼腆可爱逗人笑。 她笑了笑, 解释说:“那个…费不了多少银子的, ”这点钱她还是有的。 然而元慎却是一脸你肯为我花钱的骄傲自得欣慰感动模样。 掌柜娘子将他俩引到雅室后就退出去了。 纱幔低垂, 气氛朦胧的屋子里, 两人解了斗篷, 往临窗的软榻上一坐, 窗外是人间烟火, 屋内是岁月静好。 青岑偏头看了元慎一眼, 该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遂起身绕至梅花屏风后, 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只精致的方盒,然后走出来摆到元慎面前。 “这是什么?” 元慎好奇的盯着盒子,实则心底是止不住地激动,他知道,这一定就是他的生辰礼物。 果然青岑笑着说:“打开看看。” 元慎依言打开锁扣,盒子里躺着一块雪白的手帕,丝绸质地,上面绣着朵朵红梅,还有一个“润”字。 青岑望住他的眼睛说:“和你送我的衣裳一样,独一无二。” 手帕虽小,情意却重,元慎当即宝贝似的揣进怀里,一面高兴地说:“我现在有你给我做的香囊和手帕,等咱们成了婚,你还能给我做衣裳和鞋子,真好。” 青岑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她的绣工做香囊和手帕勉强还行,至于衣裳,额……到时候如果他愿意穿的话,也不是不行。 手帕是青岑准备的第一件礼物,还有第二件。 “殿下,你把眼睛闭上。” 元慎纳闷:“嗯?” 青岑笑了笑:“还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元慎眨了眨眼睛,很快听话的闭上,然后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他能感觉到青岑慢慢来他身边坐下,心中的好奇被勾到最大,放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握了又握,元慎张了张口,想问能睁眼了吗? 忽然眉心上迎来一抹温软,像是被羽毛拂过,就那么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润初,生辰快乐,”青岑望住那双漂亮的眼睛,羞涩而真诚的祝福着,然而下一刻就被人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意料之外的喜悦似乎更能牵动人心,怎么办?他想得寸进尺一点,元慎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喷洒在耳畔的呼吸让青岑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元慎凑近她,用缠绵的口吻说:“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青岑被他的呼吸烫到,低垂着眉眼不吭声。 元慎却并不着急,搂着小娘子的手紧了紧,已经捕捉到食物的猛兽有足够的耐心来享用,他用鼻尖去蹭青岑的脸颊,一下一下的,像讨要糖果的孩童,一面用低柔的嗓音去勾她:“可以吗?媆媆,嗯?” 青岑偏着头,呼吸也被搅乱,心中忿忿,这人头一回亲她时可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分明是……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这两只铁臂拥住她,就像一个结实的牢笼,根本无处可逃,青岑偏不遂他,故意冷着声道:“不可以。” 哼,看他要怎么办?青岑有些恶劣的想,然而她低估了元慎的决心,听到她的拒绝,他似乎很委屈,瘪瘪嘴,一头没入她的颈窝,和小孩子撒娇一样的语气:“求你了,媆媆,我就亲一口,好不好?” 青岑在心里骂他无赖,她在这样的攻势下只能丢盔卸甲。 元慎似乎读懂了她眼底的准许,弯了弯唇,清俊的眉眼显出一抹喜色,小心的凑过来贴了贴青岑温软的唇,然后抬起泛红的漂亮眼睛去看已经羞红了脸的小娘子,这一眼让他得了激励,复又低下头去噙住那抹他肖想了许久的温软,辗转厮磨。 青岑被他吻的浑身发烫,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坐在一叶孤舟上在海里飘浮,各种情绪都涌上来,时而甜蜜,时而窒息…… 后来一直到那碗长寿面端上来,青岑才有喘息的机会。 已经品尝过最期待的滋味儿,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食似乎并不太能勾起元慎的食欲,但这是未婚妻的一片心意,他一滴汤都不会剩下。 太阳快落山时,两个人依依惜别,准确来说是元慎舍不得分开,青岑低着头往回走,生怕被别人发现端倪。 然而回到棠梨煎雪后,眼尖的绿竹看出了她的异样,大咧咧叫了出来:“咦,小娘子你嘴巴咋了,怎么肿了啊?” 青岑讪讪地笑,说是被蚊子叮了,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内室,留下绿竹一脸的纳闷儿,这时节哪来的蚊子啊? —— 话分两头说,妹妹青岑这边儿柔情蜜意,姐姐舒意那头却是愁眉不展,永平侯府在年节将至的好日子里却迎来一桩棘手的麻烦事。 话说少川年纪尚小时,他的父亲永平侯有一年寒冬去外地办差,结果回来的路上不幸遇上雪山崩塌,幸而一位同行的友人即时伸以援手才能活命,可那友人为了救他坏了手臂,永平侯感念其救命之恩,又听说人家里正有一位独女,思来想去,就和恩人定下婚约,那时少禹已经有了要结亲的姑娘,所以这桩婚约就落到了少川头上。 可惜后来这位恩人一家出游时遭了劫匪,阖家无一人存活,是以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只是没承想那姑娘还活着,且人已经寻到永平侯府了。 “你怎么了?我又哪里惹着你了?” 卧室里,少川看着妻子冷淡的脸,心里纳闷又委屈。 舒意不想理他,只是把头别过去,半晌才凉凉放话道:“你既放心不下那位宋娘子,也别一日三趟的往人屋里跑了,还是早些娶来的好,这样名也正,言也顺,省得偷偷摸摸的,给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善妒不容人。” 少川一下跳起来,拧着眉头道:“我几时一日三趟的去了,不过是父亲叫我去看看罢了,我行的端坐的正,你少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舒意闻言又是一阵冷哼:“你也别拿父亲来压我,你想纳妾,我也没说不同意,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少川听到“纳妾”两个字就头疼,眉头皱的更紧:“我说过不会纳妾。” 忽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一下冒出了火星子:“好啊,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啊,叫我纳了姓宋的,以后就不用去烦你了是吧,你好整天去想姓楚的,打量着跟他藕断丝连……我告诉你,休想。” 听他提起楚怀诚,舒意也一下红了眼,两个人也不顾体面了,脸红脖子粗的嚷嚷起来,青岑和虞氏刚踏进他俩的院子就被这吵架声惊到了。 后来一番劝慰去了正堂,两家人聚在一块儿,虞氏就让永平侯给个说法,看究竟要怎么办。 现下整个虞家,虞老太太和卢氏自然是一心向着舒意,永平侯夫人其实无所谓,只有永平侯念着恩情一心想要促成这门旧约。 “小妹啊,宋娘子的父亲救过我的性命你是知道的,倘或没她父亲,为兄现下哪还能好好地坐到这里和你们说话呢,她如今家里遭了大难,一个小女子,千辛万苦地寻到我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否则就是背信弃义,再者,她和少川的婚约本也没有作废,我……” 不等他说完,虞氏就冷哼一声打断他,讽刺道:“既然大哥如此惦念这份恩情,干脆你自己纳了那位宋娘子好了,反正她父亲救的是你的命,又不是少川的。” 永平侯:…… 永平侯夫人:…… 虞氏不去管旁人的脸色,她心里其实憋着一口气,一开始她就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如今闹出这样的笑话,心里更加烦躁,瞅见永平侯吃瘪的神色,于是又冷冷补刀:“大哥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才多大年纪,纳个贵妾也没什么不妥,你自己纳了,把人好好收在房里,想怎么报恩就怎么报恩,日后也不必操心我家姣姣会不会亏待了她,委屈了她。” 永平侯虽然知道妹妹是在说气话,但还是听得瞠目结舌,晋国公见妻子越说越不像话,忙出来劝阻,谁知惹来虞氏的迁怒:“都是你做的好煤。” 晋国公一噎,也不敢吭声了。 这时少川定声道:“反正我是不会纳妾的,也不会娶什么平妻。” 他说这话时,眼神定定的望着舒意,青岑在一旁看得叹气,等从正堂里出来,两姐妹独处时,她就问舒意:“阿姐当真愿意姐夫纳妾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就快成婚啦,应该还有两三章左右吧,婚后的日子就是腻腻歪歪,甜蜜搞笑。 第37章 静仪 婚后的日子和舒意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心里会一直念着楚怀诚,感怀她充满遗憾的一段真情,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然而随着少川的强势介入,她的一颗心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男人给勾走了。 婚后的日子并不平淡,少川在房事上就像一团火, 不仅灼烧了舒意的身, 更点燃了她冰冷的心。 他会在下着雨的夜晚去给她买烤地瓜, 只因为她一句想吃。 他会在每天晚上醒来后贴心的为她盖好被子。 他会在她来月事不舒服时主动帮她揉肚子。 …… 人就是这样, 尽管舒意不想承认,但她的心明白,她应当是喜欢少川的。 偏偏这时候出现了一位宋娘子, 打得舒意猝不及防。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青岑瞧出来了,阿姐心里已经有了姐夫的位置,否则也不会为了那位宋娘子而争吵, 便道:“阿姐,说一千道一万, 还是得看那位宋娘子自己的意思, 我陪你去见见她吧。” 那位宋娘子, 闺名静仪, 憔悴难掩姿色, 据她自己说, 那伙杀害她父母的匪徒很有问题, 若是求财, 好歹先问问银钱都藏在何处, 或是绑了他们再让家中其他人花大把银子来赎,何至于上来就砍/人。 她侥幸没死,被路过的村妇救了,但是伤的太重,等她养好伤回去,却发现家产早被叔伯们给霸占了,还把她赶了出去,说根本没见过她这个人。 宋静仪不是傻子,明白这群叔伯有问题,指不定那伙贼匪就是他们雇的杀手,眼下她孤立无援,思来想去,这才投奔到侯府。 青岑听到这里就说:“既然如此,咱们出人出力帮你把家产夺回来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嫁给我姐夫的。” 宋静仪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哀声道:“你懂什么?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宋家虽然是商户,但在当地也是望族,家大业大,族内盘根错节,那些人根本不是好对付的。” 青岑被她说的讪讪地,但是事情虽然难办,却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便又道:“你们宋家族人虽然不简单,可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啊,届时只要证明了你的身份,找到证据,再由官府出面,怎么着也不会便宜了那伙人。” 谁知宋静仪听了又呛她:“这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千辛万苦找上门来,我来京城的盘缠还是跟人借的呢。” 青岑被她一呛原本有些恼,但一想到人家原本也是家里千宠万爱长大的千金小姐,结果最后丧父丧母还没个安身的地方。 青岑顿时面露怜惜,宋静仪看她一眼,又看看舒意,半晌才道:“你也别怪我存心要和你抢丈夫,虞二郎回回见我都板着一张脸,生怕我像饿狼一样扑上去,说句心里话,要不是他有侯府公子的身份,我才看不上他,不过是为着有个依靠,和他结了亲,这样他也算是我家里人,为我出头名正言顺。” 青岑一听有戏,连忙道:“既然如此,你不嫁也是可以的,我舅舅这人最重恩情,他一定会好好帮你的,到时候等拿回家产,你想嫁谁就嫁谁,那样多好。” 宋静仪却“嗤”了声,声音凄凉:“人心多变,谁知道他能帮我到几时,且就算夺回家产,我自己也不会打理,索性嫁入侯府,有侯府在,我也多一份依靠。” 青岑说这好办,“上京最不缺的就是好儿郎,让我大舅母为你择婿就成啊,你看就算你嫁了我姐夫,那也是妾侍,就算有我大舅舅护着你,给人做小可不好受,你父母泉下有知肯定也不会高兴的,而且你跟了我姐夫,他也不会和你回娘家安居,还不如清清白白地给人做正室还有大把钱财傍身。” 宋静仪听了果然有所迟疑,可还是纠结道:“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虞二郎,但他好歹还算是靠谱,这一时半会儿的我怎么找得到其他称心的如意郎君呢,或者他们贪图我的家产,又或者嫌弃我是商贾出身,还无父无母……”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青岑忙给她递帕子,一面和声道:“总之你好好想想,我姐夫心里只有我姐姐一个人,你就算跟了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得。” 哪知宋静仪听了一面哭一面道:“我也不比你姐姐差啊,说不定后面就和虞二郎处出感情了呢。” 舒意:…… 青岑:…… 离开侯府时,虞氏把舒意也一并带走了,言明绝不会让闺女受半点委屈,让少川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晋国公府接人,否则就准备和离吧。 虞氏想得很清楚,那位宋娘子是个棘手货,将来果真入了侯府,那是一点都怠慢不得。 晋国公却很担忧:“咱们把姣姣领走,万一传出闲话怎么办,再者她走了,岂不更给了那女子机会,万一真和少川有了什么……” 虞氏打断他:“怕什么,外人问起来,就说我病了,想女儿了。” 说完又哼了哼:“你挑的好女婿,若他真趁着姣姣不在就做对不起她的事,那也是个不中用的,更得和离。哼,上回你非要姣姣嫁,我明白你是为她好,所以没办法,可这回是铁定不成了,原本她就是被逼着成亲的,还以为嫁回娘家能享福,没想到竟然碰上这种事,真是晦气。” 虞氏也并非是真的不要少川这个女婿,她之所以向娘家发难,也不是存心交恶,只是是想让永平侯想清楚,他要报恩尽管去报,但休想委屈她的孩子. 舒意走了,少川的魂儿也跟着走了,他已经过惯了有人可以搂着睡的日子,夜里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在床上,听着外面寒风地嘶吼声,心中一片凄凉。 少川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整夜,其实觉得虞氏的那个提议还蛮有道理的,但显然这样并不现实,他老爹定然不会同意,而且这样也很对不起老娘。 于是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找到永平侯夫妇,和他们说:“我昨夜想了一宿,干脆你们收宋娘子做义女吧,这样以后她也算半个虞家人,咱们帮她拿回家产,再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以后就在汴京城里住着,凡事也能有个照应。” 永平侯夫人听了眼前一亮,其实最初她心底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丈夫一意孤行才没说出口,她觉得这法子已经算两全了,很可行,结果偏头去看丈夫,见他一脸迟疑,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纠结的,就忍不住讽刺道:“怎么?侯爷难道真想纳宋娘子做妾?” 永平侯顿时皱眉看过来:“妹妹不懂事,怎么你也跟着胡闹?” 侯夫人撇撇嘴:“人家不懂事,金尊玉贵养大的嫡长女嫁给咱们家少川才多久,这亲舅舅就要给儿子塞妾侍……哎呦,真是不懂事啊。” 永平侯被妻子讽刺的语气弄得很窘迫,但还是辩驳道:“当初这婚事是我亲口定下的,我不能违背诺言。” 说起这个更来气了,侯夫人当即冷冷道:“她父亲救了你的命我心里也十分感激,否则你有个好歹我就要做寡妇了,可你拿什么报答不好,非要用儿子的婚事,咱们少川可是侯府嫡子,又年轻有为,通汴京哪家的闺女娶不得。那宋娘子你也见过了,人是没什么坏心眼,我心里也怜惜她的遭遇,可也凭心说,和官宦人家的女儿还是有差的,你为着救命之恩,想让儿子纳了她,甚至还想着干脆娶做平妻才不算委屈,你这是在打你妹妹妹夫的脸啊。” 永平侯被说得泄了气,但还是道:“可人宋娘子也表明了想嫁少川,咱们说收她做义女,也不知她是否愿意?” 少川不想再听父母扯皮了,闻言直接来了句:“她最好是愿意,我是铁了心不要她的,原本我就不称意和她的婚事,现在又害得我和舒意起争执,她要是再闹什么幺蛾子,我直接送她去见她父母好了,也是一家团圆。” 少川说罢,就在永平侯震惊愤怒的眼神中一溜烟跑出了屋子,他当然不会对宋静仪不利,只是想让老爹明白他的决心,在他心里,舒意才是第一要紧的人,谁都不能委屈了他的心肝儿肉。 少川离开后,侯夫人又劝了丈夫一会儿,见他终于不气了,就推心置腹的说道起来:“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侯爷自己想想,咱们家这么多亲戚里头,就数二妹妹家门第最高,开了年,青岑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妃了,咱们为着一个外人和自己家里人闹翻是真不值当。况且侯爷你是男人,不懂女子的境遇,给人做小可不是什么好日子,你也看见了,少川这德性,就算宋娘子给他做平妻,估计也是守活寡,还不如咱们认她做女儿,到时候,她有家产傍身,又有咱们侯府撑腰,何愁找不到好人家呢。”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永平侯那颗报恩强烈的心终于有所转变,或许是他太一根筋了,打一开始就把事情想迂腐了,只一心念着履行婚约,怕别人说自己忘恩负义,根本没仔细考虑过人家姑娘婚后幸不幸福,且瞧老二这个混账根本就不是良配,于是便道:“那就劳烦夫人去劝一劝宋娘子,看她如何想,她若愿意,以后我定会将她当亲生女儿来对待。” 侯夫人说好,立时就动身去烟雨楼和宋静仪说出要认她做义女的打算,又道:“你也瞧见我家二郎那个脾性了,若是硬逼着他娶你也不是不成,就怕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宋静仪没吭声,一脸犹疑。 侯夫人知道她的顾虑,就说并不急,让她先好好想一想。 隔日永平侯夫人觉着光自己一人劝还不够,便把卢氏也一起叫上,婆媳俩一合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说得宋静仪点了头。 但有一个条件。 “伯母,不怕和您说句心里话,我自己的处境,我比谁都明白,日后你们帮我夺回家产,我自是千恩万谢,我也不求别的,给我说亲事,我也不稀罕什么高门大户,我只求郎子人品好,能和我一起支撑门户就是了,”宋静仪眼含热泪地说。 侯夫人听了怜惜道:“傻孩子,我们既然决定认你做女儿,自然是会挑好的给你,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为你撑腰,眼下你也别多想了,就留在府里好好过个年,等春节一过,咱们就陪你回老家,了了你这桩心事。” 卢氏也在一旁宽慰道:“目下你只管养好身体,其他的,自有我们为你做主,你老家那里,我娘家正好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保管把这事儿给你办的团圆。” 宋静仪听得连连道谢,等永平侯夫人和卢氏离开后才卸了脸上的笑容,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其实自她得知未婚夫已经娶妻后就歇了这方面的心思,别说给人做小,就是平妻她也看不上。 宋静仪对少川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她纵不是高门贵女,如今还身陷囹圄,但也有自己的骨气,之所以千里迢迢寻上门,如此种种,不过是大着胆子赌一把,可喜她赌赢了,如今侯府认她做义女,便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第38章 图册 舒意回到晋国公府后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青岑和岁云每日都会来陪她说话解闷,烧香点茶,挂画插花, 但人心里不知怎的,总是空落落的,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屋里明明烧着暖和的地龙, 窗户也都关着, 没有一丝凉风, 但她就是很怀念少川身上的温度,被他长手长脚的搂在怀里,踏实又安稳。 过些时日就是除夕了, 舒意已经在娘家住上两日了, 也不知道永平侯府究竟如何了? 坦白讲,舒意并不想给自己找个妹妹横在她和少川中间过日子,她那天说得其实都是气话,不过是少川去看望那位宋娘子, 叫她心里不痛快。 舒意在这样的心绪中又度过了一日,这日阖家坐在一起用晚膳, 看着庭桉岁云恩爱的模样, 舒意频频扭头去看门外, 想着如果少川再不来接她回去, 干脆和离算了。 她一面想, 一面安慰自己, 少川身上一大堆臭毛病, 不知节制, 说话讨嫌, 没情趣,对了,他有时候睡觉还磨牙……总之这人有数不尽的缺陷。 也不知少川是不是听到了舒意在说自己坏话,忽然门房跑来禀报说:“大姑爷来了。” 舒意顿时抬眸望出去,远远见到一个石青色身影,正大步流星地往这里来。 虞氏看一眼面露喜色的舒意,偏着头不咸不淡的问少川:“怎么?事情解决了?” 少川笑道:“经过娘和嫂嫂的劝说,宋娘子终于同意咱们为她说合亲事了,父亲也已经决定收她为义女,等过了年就去她家里帮她拿回家产,以慰她父母在天之灵。” 大伙听了都很高兴,只有舒意面上淡淡的,青岑知道她肯定也高兴,只是不愿表现出来。 天色已晚,夜里少川跟着舒意一起宿在毓秀阁,这是妻子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少川对这里充满了好奇,这儿瞅瞅,那儿摸摸,显得兴味儿十足。 舒意懒得理他,兀自洗漱上了榻,一直到灯熄了,少川也跳上床,才安静躺了没一会儿,一双大手就从隔壁被窝里摸过来,舒意作势去拍他的手,却被一把握住,少川隔着厚厚的被子搂住娇妻,在她耳窝里哈气,用讨好的口吻说:“娘子,你还生我的气啊?” 舒意故意不去理他,用鼻子哼了哼,少川也不急,他知道妻子哪里碰不得,一碰她就软了,于是用磨人的功夫一点一点的去勾她。 “你……松开,”舒意艰难地出声。 少川将她楼的更紧,好言好语的赌咒发誓:“咱们不吵架了好不好,我以后都不气你了,什么都听你的,甭管是谁,以后就算是天上的仙女看上我了,我也照样不要她的,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舒意啐了声:“还天上的仙女,美的你。” 少川见状,就一个滑溜钻进舒意的被窝里,笑了笑道:“是是是,娘子说得是,我有你一个仙女就够了。” —— 景和二十九年的春节是青岑最后一次在家过年,除夕夜里,郑家众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 夜里守岁的时候,从皇城方向传来阵阵山呼,青岑就想元慎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打着瞌睡呢。 年初一的晌午,元慎来晋国公府拜年,穿着簇新的衣裳,还从蜜煎局买了蜜饯带来,有雕花梅球儿和蜜笋花儿,还有一些香药果子。 青岑喜欢香药木瓜的味道,吃起来酸甜爽口,元慎坐在旁边看她,目光渐渐疑惑:“你们女孩子都爱吃木瓜么?我有几位皇姐也经常吃,什么木瓜炖雪蛤,炖雪梨的……仿佛吃不腻。” 青岑觉得这问题不太好回答,就说:“还行吧,说不上多喜欢,就是加了香药地木瓜味道很可口。” 元慎“哦”了声,过了半晌却又问:“木瓜真的能丰/胸吗?” 他一面说,两只眼睛也忍不住往青岑鼓起的胸/脯上瞟。 青岑下意识用手捂住,羞赧道:“殿下又没个正经。” 手里捏着的果子顿时也不香了,青岑难为情地往桌上一掷,结果不小心飞到元慎的额角上,他捂着脑袋委屈道:“我就是好奇问问。” 青岑“哼”了声,这人的好奇还真不少,脑子里整天都是那些不着调的东西,她背着身子坐了会儿,见元慎那头迟迟没有动静,就将头重新撇过去,哪知一转眼,就发现元慎不知何时已经跑来她身侧坐下了,见她看过来,呲着一口白牙,眉眼带笑。 青岑心里一连啧了好几声,什么清冷皇子,那样不知羞,合该叫他不正经皇子。 “媆媆,你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在心底骂我?”元慎目光幽幽的望住她。 青岑自然不会承认,当即唇角一挑道:“小女子岂敢。” 元慎却不肯信,板起脸哼了两声,忽而伸手一把将青岑搂住,圈在怀里,两只眼睛直勾勾把她盯住,质问道:“你就有,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说我不知羞、不正经?” 咦,看来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青岑在心里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会这样想你呢。” 青岑一面说,一面想要退出他的怀抱,然而元慎不依不饶,重新将她勾到怀里,眼里冒着危险的光,似乎已经断定青岑说他坏话了,佯怒道:“好个大胆的小娘子,竟敢对本皇子不敬,我要好好罚你。” 说着就把嘴凑上来,青岑这点力气哪敌得过他,现下两人正在棠梨煎雪的内室坐着,外面都是女使,她一旦发出些动静把人引进来,就算没人说出去,她也丢不起那个人。 元慎料准了小娘子不好反抗,愈发得寸进尺,揪着青岑的红唇翻来覆去的ken,只把自己吻的喘/粗气。 青岑浑身酥/软地瘫倒在他怀里,已经连心里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元慎搂着她,用手去穿她的乌发,一面爱怜的把玩着,一面柔声道:“再有几日咱们就要大婚了,按旧俗,婚前三日不能见面,你的生辰礼物,等咱们洞房那晚,我亲自给你,好不好?” 正月□□婚,而青岑的生辰恰巧就在正月十七。 青岑听了没吭声,她现在没力气理他,元慎见她不说话,就坏笑道:“你不说话,我就还亲你。” 青岑:…… 她没法子,只能艰难地“嗯”了声,小脸气鼓鼓的,这小模样别提多惹人怜了,元慎实在忍不住,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复又窜上来,青岑的一张小口已经被他碾磨的就像熟透了的果子,委实不能再摧残了。 见他又要不正经,青岑实在怕了,忙哄着道:“殿下急什么,不差这一两日,若是被人知道了,会笑话死我的。” 她撅着嘴,方才动情时眼里泛出的泪花还在,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元慎深深吸了一口气,忍耐地摸了摸青岑的小脑袋。 见他平静下来,青岑暗暗松了口气,哪知元慎却是坏笑着来了句:“这可是你说的,等洞房那晚,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青岑:…… 她说什么了? —— 年初地日子免不了迎来送往,今日这家走走,明日那家转转,很快就迎来热闹的上元节,吃过一碗香甜的元宵,紧跟着就是青岑的十六岁生辰。 虞氏照旧先送上一份生辰礼,而后又悄悄递给青岑一本用瓷青书衣包着的册子,笑道:“明日你就要出阁了,这书里头的东西很重要,你且仔细看看,若有什么不懂得地方,尽管来问我。” 青岑装作若无其事的“哦”了声,其实从阿娘的神色里不难猜出这东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避火图。 等虞氏走了,青岑举着册子看了看,心想这里头究竟画了什么,于是随手翻开一页…… “啊……”青岑吓得砰的一声把书合上。 闻讯赶来的紫竹忙问怎么了? 青岑心虚地笑了笑,说没事儿,“刚刚屋里飞进来一只小虫子吓到我了,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去忙吧。” 等人走了,青岑才长舒了一口气,将背在身后的册子重新拿出来,想起方才看到的东西,青岑顿觉眼睛像是被滚水给烫过了,于是连忙提起鞋子穿上,一溜烟跑去床前,将册子直接塞进枕头底下,然而转身欲走时却想起虞氏说过的话来…… 青岑站在床前咬牙,到底心中好奇,半晌后又抽出册子,索性坐在床边做贼心虚似的翻了起来,画册上无外乎俱是一男一女,且都裸/露着身躯,真是一张比一张香艳,五花八门,奇奇怪怪,青岑看得小脸通红,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嫌弃,更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之情。 青岑忍着羞耻看了好半天,然心中对待男女之事仍是一知半解,正巧此时岁云来送生辰礼,青岑与她情同姐妹,从不见外,便忙把人拉进来悄声问:“嫂嫂,你和兄长……你们俩……你们俩……” 话都到嘴边儿了,青岑又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岁云纳闷:“怎么了这是?有话就说呀。” 青岑舌头打结,往门外看了又看才掩面问道:“就是……洞房……” 岁云听了恍然大悟,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说这个。” 青岑就问她洞房是什么感觉? 岁云思忖片刻,忽然将右手手指并拢举起来,然后顺着青岑的脑门往下深深一划拉,口里说:“呐,就是这样,刚开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被你兄长用刀子给劈开了。” 青岑震惊的捂住嘴,一双细眉挑的老高,原来洞房是这么可怕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婚,新的一年,大家都要happy啊^~^! 第39章 大婚 尽管岁云再三解释后面的过程会很舒服、很得劲儿, 浑身舒坦的就像是泡在温泉里,整个人飘飘欲仙、骨软筋酥、物我皆忘、心神俱醉……但是青岑仍然觉得很可怖。 这种可怖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青岑从梦境中惊醒, 小脸煞白,回忆起梦境中元慎用一种很锋利的东西,学着图册上的羞耻姿势将她整个人劈开贯穿, 那滋味儿, 实在是难以形容, 弄得她都不想嫁了。 紫竹觑见自家小娘子一脸的忧心忡忡, 并未多想,一般姑娘家出阁前有些恐嫁的情绪实属正常,于是就好言宽慰说:“小娘子别害怕, 皇子府离咱们府这样近便, 你想主君夫人了,随时就能回来的。” 青岑经她这样一说,心里直叹气,忽然觉得女孩子嫁人有什么意思呢?要离开悠闲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然后去别人家里操持一生,奥……还要体会被人用刀子劈开了的苦楚。 啧, 图什么呢? 可惜事到临头已经容不得反悔了, 青岑坐在妆台前, 从支开的窗户望出去, 能看见忙碌的女使、高悬的灯笼、鲜红的绸布…… 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虞氏似乎看出女儿的彷徨伤感, 拉过青岑的手用力握了握, 慈爱地说:“别怕, 爹娘永远在你身后站着。” 青岑笑了笑, 心里方好受些, 然而虞氏又悄声问她:“如何?我给你的东西,可看懂了?” 青岑一窒,红着脸点点头,算是懂了吧,虞氏拍拍她的手,柔声和她说:“别怕,我瞧十皇子是个懂分寸的,肯定顺顺利利。” 青岑心中苦涩,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但愿岁云没骗她,可转念又一想,被刀劈了以后能好受到哪里去呢?真是要命。 晌午的时候,舒意回府了,青岑见到她,闲聊的时候忽然就想,这每个人的体质都有所不同,感受肯定也不尽然,就也悄悄问了她。 舒意想起洞房那夜,她能感觉到少川是怜惜她的,但粗手粗脚之下,还是不免会伤到她,那种痛,至今想起来还是叫人害怕。 青岑这下彻底慌了神,她就说吧,换谁被刀劈都不会好受的。 舒意见妹妹这样恐惧,就又红着脸说:“疼是真疼,但舒服也是真舒服,要紧的是不能心急,慢慢来,这前头的功夫做好了,后面疼那么一下就都是舒服了。” 青岑见岁云和舒意都是这样先苦后甜的说法,心下柔肠百转,同为女子,况她还是活了两世的人,别人能承受的,她自然也能,犯不着这么害怕,于是刹那间宽了心,由着梳头娘子为自己装扮。 新嫁娘打扮起来破费时辰,各种钗环首饰、胭脂水粉齐上阵,等彻底拾掇好了,青岑抬眼往镜子里一瞅,险些跌下凳子,眉毛乌黑,嘴唇嫣红,尤其是面颊上那两团红云,似乎倾泻了一整盒胭脂上去,就跟猴屁股似的。 青岑心里咋舌,亏得阿姐成婚时她还在心底偷笑过这个新娘妆,没承想到了自己脸上也是一样的效果。 有不少别家的大娘子、小娘子来寻着说话,见了青岑,头一句就是:“哎呦,真是个美人。” 青岑只是笑笑不说话,心想到时元慎见了她这副面孔,不知是否也能昧着心夸一句漂亮。 天色渐暗,四处红烛高点,闲谈中,吉时将至,自二门外传来一阵阵喧闹声,青岑听到动静,料想是迎亲队伍上门了。 晋国公府大门外,元慎穿一身绯红色喜服,面如冠玉,高兴地神色从眉宇间流露出来。 庭桉和少川站在石阶上拦住他,让作催妆诗一首,这是大婚礼俗,新郎作诗后,新娘才会梳妆启行。 元慎微微一笑,高声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他昨夜兴奋了一宿,一气作了许多,这首是当中最叫他满意的。 诗作由人传至棠梨煎雪,梳头娘子便将一顶镶了许多宝石的金色凤冠给青岑带上,冠子两侧还坠着长长的珍珠流苏,沉甸甸的,至少有五六斤重,险些叫青岑直不起脖子。 舒意见状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一柄红色缂丝绣牡丹金漆雕花柄团扇递给青岑。 时下男女成婚,盖头和团扇一样作用,取其一便可,只不过若用盖头,得是新娘子亲手绣的才好,故而青岑便选了团扇遮面。 她穿着青绿大袖襦裙钗钿婚服,裙摆拖的很长,肩上披着绣了繁复纹样的朱红霞帔,紫竹和绿竹各搀一边,将青岑扶到厅上去。 窈窕的身姿映入眼帘,青岑每走一步,元慎的心就跟着跳一下,真好,她马上就会是他的妻子了,妻子,多么动听的字眼啊,以后的漫长人生里,终于能有个人陪着他了。 虞氏和晋国公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笑着嘱咐他们以后要夫妻和睦,互敬互爱…… 这样隆重的时刻,虞氏心里高兴,也万分不舍,说着说着,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渐渐哽咽。 这份伤绪勾的青岑也想掉眼泪,然而舒意事先嘱咐过,说一旦滴了泪,淌到面上,妆就会花掉,于是青岑只得极力忍耐住想哭的冲动。 元慎把一切都瞧在眼里,神色虔诚而郑重地冲着堂上二老拱手:“岳父岳母请放心,小婿日后定会好生对待青岑,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是他立下的誓言,会用一辈子来完成。 礼乐响,花轿起,迎亲队伍在一片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重新回到皇子府。 新娘子下轿后脚不能着地,得踩着毡席前行,各种复杂的规矩习俗一个接着一个,等青岑进入婚房坐下时,人已经有些晕头转脑了,元慎在她耳旁小声说:“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 喜娘拿着剪子从两位新人头上各剪下一缕绑在一起放进盒子里,代表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又拿出两只用红绳连在一起的酒杯端上来叫喝下,意为合卺,如此,大礼方成。 围观的几位皇子就叫元慎赶紧出来吃酒,临走前,他凑在青岑耳旁丢下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言语间,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就要入洞房了。 待到客人都走完了,婚房里终于静下来,青岑舒了口气,忽而绿竹捂着嘴惊呼:“小娘子,这屋子的摆设和咱们公府里你的寝室一模一样哎。” 青岑听了正要四处去瞧瞧,这时自门外进来一位穿紫色衣裳的嬷嬷,面目和蔼,先跟青岑见礼,而后恭敬道:“殿下吩咐说,今日事多,您定然顾不得用膳,就叫奴婢送些吃食来。” 青岑闻言有些感动,她今日只好好用了早膳,其余都只是将就用了些糕点,水都不敢多喝,就怕婚礼中途出了岔子。 记得她小时候听人说过一则笑谈,有位新娘上轿前喝了太多水,路途遥远,她半路憋不住了要如厕,这到也不算大事,且不说中途下轿不吉利,只给迎亲的人知道也要笑话死。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青岑卸下冠子,一面慢条斯理的吃着,一面打量起屋子,八宝牡丹缠枝屏风、紫檀嵌珐琅宝座、黄花梨小多宝格、耀州刻花绘纹炉……一应器具布置都和她在家时一般模样,甚至就连桌上放置的香筒都一样是玉镂雕松鹤。 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心思,吴嬷嬷立在一旁见青岑目露好奇,便笑着解释道:“皇子妃,这些都是殿下特意命奴婢布置的,说您见了定然会喜欢的。” 是啊,何止是喜欢,简直是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是一想到即将要来临的洞房,青岑就心下惴惴。 半个多时辰以后,守在门外的绿竹跑进来说元慎从回廊那头往这里来了。 青岑连忙重新戴上凤冠,举起团扇坐回到榻上,房里的其他人也都悉数退出去,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响,青岑透过朦胧的扇面,看着元慎逐渐向她走近。 青岑垂下眸子,耳畔响起元慎清润的嗓音:“娘子,请却扇。” 团扇被缓缓移开,青岑慢慢抬起眼眸,心头狂跳,却看到元慎怀里正抱着一只……猫。 那是一只黄狸猫,身黄肚白,皮毛的颜色和柑橘一样鲜亮,它见青岑看过来,就“喵”了一声。 “呐,你的生辰礼物,”元慎把猫举起来,小胖猫的爪子在空中挥舞着,喵个不停。 青岑又惊又喜,从元慎怀里接过来,这家伙可真重,满身的绒毛好看极了,青岑一面给它顺毛,一面就问:“殿下怎么想起来送我一只猫呢?” 元慎坐下来笑道:“之前你同我说过以后想养一只来着,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我可都仔细记着的,如何?喜欢吗?” 青岑欢喜地点点头,说很喜欢,抱着小胖猫摸来摸去,一面随口问了声:“这是公猫还是母猫啊?” 元慎说是母的,他才不要任何男的接近青岑,就是公猫也不行。 青岑又问:“起名字了吗?” 元慎坐下来笑道:“没呢,等着你给起。” 青岑歪着头想了想:“元宵刚过,我看它圆滚滚的,干脆就叫元宵好了,怎么样?” 元慎自然说好啊。 青岑搂着猫爱不释手,捧起小胖猫的脑袋就是吧唧一口,“小胖猫,你以后就叫元宵了呦。” 她这一口亲的,看得元慎飞醋四起,心道自己还不曾有过这种待遇,又见这肥猫一直往青岑胸口上靠,看得他一阵眼热,就赶紧抱起来丢到地上去,一面和青岑说:“好啦,改日再和它玩儿,夜深了,咱们该办正事儿了。” 青岑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元慎偏头盯着她,眼神温柔:“你今天真美。” 青岑害羞地低下头,很小声地说:“殿下不觉得这样像猴屁股吗?” 元慎听了狂摇头,说怎么会呢,“在我心里你可是最美的。” 话说着,就一下靠过来,三两下取了青岑头上的冠子丢到一旁的桌上,又扒了碍事的霞帔,拉着人就往床上躺。 青岑看他猴急的样子,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中又十分忐忑,这就要坦诚相见了吗?这就要用刀子劈她了吗? 救命,她好怕。 【作者有话要说】 青岑和元慎应该是目前橘猫笔下最体面的男女主了吧,居然养了橘猫,喵! 文中婚俗参考《东京梦华录》,催妆诗出自唐代作者徐安期。 第40章 洞房 二更鼓响时, 有许多人家还围坐在一块儿聊家常,但此刻十皇子府主院婚房内绣着喜鹊连枝的朱红床幔已经早早地合上了。 紫檀雕花拔步床上铺着玫瑰色龙凤合欢褥子,青岑仅着一套浅红色绣花立领中衣盘坐在床上, 白嫩的手指正揪着衣领,小脸上神色多变。 元慎看出小娘子的不安,知道她心里肯定十分地不好意思, 便温声道:“你别怕, 我先脱, 好不好?”于是三两下将自己剥了个精光。 青岑正兀自害羞着呢, 忽听元慎说他先脱,然后不等她有所反应,一溜烟的功夫, 眼前便只剩一片雪白的肌肤。 青岑哪经历过这等阵仗, 下意识先把眼睛给捂上了,然而透过指缝还是能瞧见独属于年轻郎君的那份健壮,不同于女孩子柔软的身躯,更令人瞠目的是, 他那里……和画册上的寥寥几笔相较,真是又||||||又====, 尽管还透着粉嫩, 但青岑知道, 那就是能把自己劈碎的东西。 然而都到这一步了, 怕也没有用, 元慎欺上来, 伸手揽住青岑纤细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带。 听过来人说, 这种时候愈发急躁不得, 所以元慎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缓缓的, 轻轻的,柔柔的,给青岑的感觉就像是被微风拂过,留下一团团红云,傲雪的红梅仿佛开在了人身上。 然而温柔过后,有那么一瞬间,青岑感觉她整个人仿佛被撕/裂了,但在这之后,一切又都是温柔的。 两个人在风雨里飘摇。 龙凤花烛燃了一整晚,拔步床也吱吱呀呀的响了大半夜。 青岑累极了,翌日醒来时,腰/酸背/痛,活像被人给痛/打了一顿,躺在榻上没有力气动弹。 元慎这个出力的人倒是神清气爽的很,撑着脑袋偏头打量着青岑,嘴里还嘀咕着:“真好,你终于是我的了。” 青岑睨了一眼,不是很爽他这么有精神,就哼了声,嘟嘟囔囔的撅着嘴道:“谁是你的了,我是我自己的。” 她说这话时,昨夜难分难解时的那种媚态又重新流露出来,嗓子甜腻,直把元慎看得身躯一震,心口一热,于是一下又凑上去,故作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嗯?你说什么?” 青岑一慌,两个人现在被子底下可都是光溜溜的,早知道这人是个炮仗,一点就燃,她才不多那个口舌,于是干干笑了两声,忙说:“哎,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进宫请安呢,快起吧。” 元慎没吭声,青岑以为就此逃过一劫,结果沐浴的时候这人突然闯进来,把侍候的女使们都赶出去,然后一面解衣裳,一面正经八百的和青岑说:“时间紧,咱俩儿就一起泡吧。” 青岑:…… 偏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正经的不得了,好像真的是怕误了事情才不得已要和青岑一起泡,实非他本意,这矜贵从容解衣裳的样子,一瞬间仿佛让青岑回到了刚认识他那会儿,然等他跳进浴桶里来,那如狼似虎的举动就藏不住了。 这一泡,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小两口出来,芳吟和谷雨来浴房里收拾,就见浴桶周围的地面全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里头打水仗了。 想起方才在外间听到的动静,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女使就忍不住红了脸。 —— 因着洗浴的时候废了些功夫,所以梳起妆来手脚要快,紫竹上妆,绿竹梳头,芳吟在一旁搭配要穿的衣裙,谷雨去马房吩咐备车事宜。 不同于女子出门须得涂脂抹粉,元慎收拾起来很快,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兀自套上,再把头发一束就是了。 青岑在妆台前坐着,泡过热水澡以后气色显见要好很多,但仍有些疲惫,透过铜镜去看坐在软榻上逗猫的某人,心里想着,虽然女孩子涂脂抹粉也是一种乐趣,但有时候又很羡慕男子的轻便,不用穿繁复的衣裙,也不用顶着沉重的头饰。 似乎感受到她的窥视,元慎抬起眼睛看过来,定定瞧了一会儿妆台前安坐的倩影,心里美滋滋的,这种感觉可真好啊,以前起了床,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就他一个人,现下有了她,平淡枯燥的日子终于变得鲜活有盼头。 两刻钟后,青岑穿着一身彩绣牡丹红褙子和元慎手拉着手往府门外走。 立春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两个人迎着清晨的微风走在回廊上,青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气派宽阔,元慎偏头感慨说:“成婚真好啊。” 他这一早上,满嘴都是真好,青岑就打趣道:“殿下这是新鲜劲儿作祟呢。” 元慎说才不是呢,青岑心里好笑,觉得他这样傻里傻气的,和昨夜里如狼似虎的模样大相径庭,果然岁云说得不错,男人床上床下都有两副面孔。 辰时六刻,一匹良驹拉着一架低调奢华的檀木马车自十皇子府出发往皇城方向去,附近住着的人家多都是皇亲贵戚,青岑从掀开的一小截儿帘缝往外看,入眼都是各位皇子公主的府邸,一样的气派尊贵。 忽地一双大手揽过来,青岑放下帘子回过头,只见元慎冲她微笑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说说话吧。” 他一面说,一面手往青岑腰上摸,偏脸上神色淡然的紧,话也正经:“姓顾的前些时日已经回宫了,怕是待会儿你在皇后宫里还能见到,不过不必理她,她若言语对你不敬,只管骂回去,一切有我在。” 他说姓顾的,青岑想了半晌才道是顾香盈啊。 元慎点点头,说起这位,眸中一片冰凉,管她是顾香盈还是顾臭盈,对青岑不利的,就都是坏人。 青岑想起顾香盈,脸上就都是笑,说起来,她母亲庆国公夫人武大娘子后来还曾打发人上门赔礼,因这武大娘子和青岑大舅母永平侯夫人系出同宗,平日有些交情在,青岑在永平侯府小住那几日,还听大舅母说起过,道:“我这位族姐为人干脆果决,爽朗大方,家里几个孩儿都教养的极好,偏偏她家大丫头被要去宫里头养着了,如今脾气很是娇贵,前些时日我去她家做客,那叫香盈的小娘子,派头都快赶上郡主公主一般大了,直拿鼻孔看人,我记得小时候分明不这样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跟着柔贵妃那样的养母,耳濡目染之下,难免就左了性子。 青岑就想,她以后有了孩儿,必然得仔细教养,万不能养成顾香盈那样刁蛮的性子,一个不高兴就推人落水,很要不得。 她想的出神,冷不丁感觉被人挪腾了起来,低头一瞧,就见元慎正把她往腿上抱,青岑急眼:“你做什么?” 元慎笑了笑,说:“坐我腿上暖和。”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的慎慎子越来越明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女尼 他心里打得什么坏主意, 青岑哪能不晓得,当即就要坐回去,元慎不许, 大手箍住她,还装模作样的嘘了声:“你再乱动,外面就听见了。” 青岑一下不敢动了, 瞪着眼睛道:“不许乱来。” 元慎狡猾的笑了笑:“放心, 我轻点就是了。” …… 后来入了宫, 青岑去长春宫拜见皇后, 闲聊间,一旁的柔贵妃就咦了声,说青岑的妆面有些没抹匀啊。 青岑尴尬的笑了笑, 心里把元慎骂个半死。 顾香盈也来插嘴道:“郑娘子来的这般迟, 竟然妆都没抹匀。” 这母女俩当真是讨嫌,青岑心中暗骂。 不过有皇后和温贵妃在,一个斥责顾香盈说话不严谨,“郑娘子如今是润初的妻子了, 你该称呼她为十皇子妃,往亲热了叫, 也是你十嫂, 不得无礼。” 温贵妃也在一旁淡淡道:“润初还年轻, 他们又是昨日才成婚, 小孩子家贪玩贪睡, 一时有个手忙脚乱的也是难免。” 今日四皇子妃也在, 四皇子是温贵妃的亲生儿子, 元慎又是温贵妃养子, 论起亲疏来, 四皇子妃自然是帮着青岑说话,阖宫里谁不知道顾香盈喜欢元慎,是以很知道刀子往哪儿插,于是呵呵笑道:“我家殿下常说十弟看着稳重,实则还是小孩儿心性,我瞧十弟妹这妆容,保不齐就是十弟给闹得,可见咱们十弟多喜欢十弟妹啊。” 新婚的小夫妻,胡闹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青岑被众人看着,害羞地低下脸庞。 顾香盈还未嫁人,原本不太懂这些人都在笑什么,但见青岑低着头害羞地厉害,品咂一下四皇子妃那番话,这样一联想,就什么都懂了,当下心里恨个半死,老大的不高兴。 从皇后宫里出来,顾香盈还追着给青岑脸子瞧,青岑无语,她实在想不明白,索性就把话都讲了出来:“顾娘子,说句明白话,你扪心自问,便是我未出现前,殿下对你难道就青眼有加了?你如此针对我,难道就能让他改变心意去喜欢你吗?强扭的瓜不甜,撞了南墙就该及时回头,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难道以后的日子都要吊死在这桩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吗?” 青岑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留下顾香盈在风中凌乱,她心里先是气青岑竟然敢对她无礼,而后那些话钻进心坎儿里,就忽然迷茫起来,是呀,她还有大半辈子要过…… —— 回去的路上,青岑实在好奇,忍不住就问元慎:“顾娘子为何这般喜欢殿下?” 元慎听了,先是迷茫,而后眼底划过一丝冰冷:“怎么?她又欺负你了?” 青岑摇了摇头,笑道:“母后和母妃都在呢,四嫂也帮着我,她不过是说了几句酸话……瞧着对你怪情深的。” 元慎捏捏她的手,说四嫂是个厚道人,片刻后又晶亮着一双眸子,有些期待的问:“你这是吃醋了么?” 青岑瞪他一眼,“殿下要是真和她有些什么,我再醋也来得及。” 元慎忙说:“我跟她可什么都没有,母后和母妃同柔贵妃一向不怎么对付,我同她也是少有往来的。” 青岑奇道:“少有往来就能让人家对你情根深种?”啧啧啧。 元慎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才道:“我记得有回她在园子里被宫里某位娘子养的狗追着跑,我看她吓个半死,就去把狗给赶跑了……好像后来她再见我就有些怪怪的了。” 原来如此,被恶狗追赶的少女,孤立无援之际,从天而降一个俊美少年救她于危难,啧啧啧。 想起往事,元慎有些感慨:“说起来,她以前好像也不是现在这样,也不知后来怎么就变了,脾气娇纵,飞扬跋扈,对宫人们动辄打骂,有时连我几位皇妹都不放在眼里。” 青岑哦了哦,突然间凶恶的一挑眉毛,元慎见她一下变了脸色,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没承想青岑撅着嘴埋怨道:“都怪你乱来,害我被她笑话妆没抹匀。” 元慎“啊”了声,捧起青岑的脸去瞧,果见左侧腮帮子那里的肌肤颜色有些突兀……当是那会儿在马车上被他给弄没的,见青岑瞪眼,他只好讪讪地保证下次不会了。 青岑猛地一挑柳眉:“还有下次?我可丢不起那个人了!” 元慎连忙赔笑说:“再也不会了,”大不了以后把妆盒随身揣着,哪块儿粉不匀了及时补上就是。 说罢见青岑的脸色还有些黑黑的,一副丢了大脸的憋屈样儿,就赶紧把话题往别处扯,大赞青岑貌美:“要我说,娘子即便不上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柔贵妃年老色衰,为人善妒,她那样说,十成九是嫉妒你年轻貌美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青岑听他叫娘子,顺口的仿佛从认识她起就是这样称呼的,到底还是男人脸皮厚实些,昨儿晚上到了后半夜,见她度过了那层难关,他就变了,整个人像如狂风骤雨、惊涛骇浪般将她裹挟住,她挨不住了,他就在耳畔哄她叫夫君,她那时都要羞死了,哪儿还叫得出口,见她不叫,他就一改温柔的面孔,坏透了。 青岑想起这些,就脸蛋红红的,罪魁祸首见她的注意力似乎被牵走了,就说起正经事来:“适才父皇同我说,现如今我已成家,也该是时候立业了,叫我过完这个正月就去开封府当差,历练历练。” 开封府是汴京的首府衙门,掌管民政、户口、司法等政务,任何在京城发生的案件都归开封府管辖,地位显赫,权利颇高。 说起开封府,青岑猛地想起了前世今年六月发生的一桩大事:肃宁伯府嫡幼女江华音自杀案。 谈及此事,就不得不提一位叫作董诗绣的二僧了。 她原是封丘县桃花庵里的一名女尼,精通佛法,为人谦和,后下山云游,一路来到汴京,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寡居在家的新阳长公主。 新阳长公主是官家同父异母的妹妹,孀居多年,无儿无女,平日也是信佛之人,听人说起有位姓董的女尼,不仅精通佛法、博通经籍,还有一手好绣功,就命人请来府里为她讲禅。 董诗绣其人长相十分标志,加之为人友善,谈吐不俗,因此很得新阳长公主的喜欢,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新阳长公主甚至还邀她在府中常住。 然而有一日,新阳长公主却意外发现,董诗绣她……竟然是个男人,确切的说,是男女同体,既能做女人,又能当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封府相关来自百度/二僧是佛教对出家女性的称呼/董诗绣是化名,南宋有原型,资料来自百度。 第42章 共浴 新阳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 虽非中宫嫡出,但为人乖巧伶俐,因此很得先帝的喜欢。 先帝临去前, 为她定下一门极好的婚事,驸马温柔忠贞,与新阳长公主恩爱有加, 可惜天不假年, 大婚三年后, 驸马因病早逝。 新阳长公主为此险些哭瞎了双眼, 过后官家也曾劝她改嫁,但都被拒绝了,公主一心思念亡夫, 决意为其守节, 这一守,就是许多年。 孀居的日子并不好过,没有儿女亲人的陪伴,偌大的公主府, 只有她一个人,寂寞孤冷, 新阳长公主这时候终于想通了, 愿意再嫁, 可合适地人家却不多了。 本朝的男子尚公主, 等于放弃仕途, 只能任领闲职, 还不能随意纳妾, 至多面上风光, 更何况新阳长公主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就这样, 愿意结亲的,新阳长公主看不上,她看上的,人家又不愿意,挑来挑去,索性绝了再嫁的心思,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 新阳长公主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般平静,然而董诗绣的出现,让这潭死水终于泛起了涟漪,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一块儿了。 偏偏这个董诗绣为人不正,谦和有礼都是假象,他在一次宴会上,对肃宁伯府的嫡幼女江华音起了色心,而后利用自己女子的身份,借传授女红之便将人欺侮。 江华音年少懵懂,事后发现被骗也不敢告诉家人,心中既悔又恨,自觉无颜苟活,就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 她素日活泼开朗,突然自尽,只言片语未留,肃宁伯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之下,发誓一定要找出女儿自尽的真相,这一找,就牵出了董诗绣,原来在江华音之前,就已经有许多少女受害了,其中不乏许多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她们遇上这种事,为了名声,谁也不敢声张。 肃宁伯夫妇也不愿让女儿死后还不得安宁,就去公主府要人,决意为枉死的女儿报仇雪恨,可新阳长公主说什么也不肯放人,一心认为董诗绣是她命中的贵人,听了小人之言,竟说是肃宁伯夫妇教女不严才出了这等祸事。 肃宁伯一家人微言轻,暗中又有新阳长公主的阻拦,实难得见天颜,万般无奈之下,这才一纸诉状告上了开封府,事情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受害人家站出来,纷纷指证董诗绣的恶行,闹得满城风雨,幸而官家没有一味包庇这位皇妹,最后董诗绣被判死罪,新阳长公主的名声也彻底坏了。 思绪回转,青岑抱着元宵坐在廊下,二月的天,已经并不很冷了,树枝上也在冒绿芽儿了,她还有时间去阻止不幸的发生。 这一日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夜里,青岑早早地就洗漱了,很怕元慎又闹着和她一起洗,床榻上也就罢了,她还没做好和人共浴的准备。 今晨是没办法,她人已经泡在桶里了,身无寸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家伙一脸不怀好意的跳进来。 在青岑眼里,共浴是一件比房事还要私密的举动,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穿着衣服,合上床幔,就那么大一块地儿,安稳踏实,可泡在漫过胸/口的浴桶里,那就是另一种心态了。 总之,这种夫妻间的坦然,至少很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元慎从书房回到内寝,瞥见妻子正坐在次间的书案后低头忙碌着,她穿一件很家常的素色长衫,外面披着妆花小袄,牡丹花纹在烛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平日总是盘起来的乌发柔顺的散在肩头,整个人温婉柔顺。 元宵也在,眯着眼睛卧在书案一角,一人一猫,十分和谐。 一直孤独而居的人被这一幕暖到了,元慎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青岑凝神翻阅着账本,冷不丁一双手从身后袭来,落在她肩膀上。 青岑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元慎,忙拍了拍胸口,一面说吓死我了,一面埋怨道:“殿下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元慎笑了笑,“是你看东西太认真了,连我进来了都没发现。” 青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翻眼睛,哼,他吓人还有理了。 元慎见她在看账本,周围还有厚厚地好几沓,就也一起挤到椅子里坐下,随手翻了几张便道:“都入夜了,仔细伤眼睛,明日再看吧,咱们洗洗早点睡。” 青岑说不妨事,已经叫人多点了几根蜡烛在屋里,又道:“这些账本都是我让田内侍送来的,虽然他们都是你信任的人,做事一贯让人放心,但我毕竟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很多事情也该尽快上手。” 这话到也是,元慎摸了摸青岑柔软顺滑的乌发,一面同她正色道:“田内侍和吴嬷嬷都是我生母留下来的,忠心可用,这些年来,府中大小事宜,还有外面的店铺田庄平日皆由他们打理,早先我就同他们郑重说过,等你嫁过来,事事都要听你的,必须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你,其余人自然也一样,你若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就是,倘或有人对你不敬,不听使唤,无关紧要的人,你大可自行处置,要是有人仗着劳苦功高给你脸子瞧,你便告诉我,我来替你收拾。” 青岑笑着“嗯”了声,对他这番话很有些感动,然而下一刻这人原本握住她肩膀的手就开始往下移,神色也暧昧起来,“不早了,咱们一块儿去洗漱吧。” 青岑咳了咳,说:“我已经洗过了,殿下自己去吧。” 元慎微微蹙眉:“你都洗过了?” 他的失落写在脸上,青岑一面心中好笑,一面吩咐人去备热水。 一柱香后,元慎洗漱好了,换上一身素白的中衣从里头出来,青岑听到动静,头也没抬。 片刻后,脚步声往书案这里来,元慎伸手摸了摸元宵,对青岑说:“我洗好了,咱们去睡吧。” 青岑偏头看了眼漏壶,说还早,“殿下先去睡吧。” 元慎不依,青岑就道:“我正看到要紧处,现在放下,怕明儿就忘了,索性这一本就剩几页了,一会儿就能看完。” 她这样说,元慎也没法子,只得孤独的往床边走,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身,让青岑早点来睡,别看太久,然后就把元宵给抱走了。 青岑松了口气,然而没过多久,元慎的声音就从寝室里传出来,呼唤道:“娘子,夜深了……” 青岑:“快了,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两刻钟后,元慎:“娘子,早些安睡……” 青岑:“马上就来。” 快到二更时,元慎:“娘子……” 青岑:“来了来了。” 他这样隔一会儿喊一声,青岑也没法儿专心看账本了,只好从笔筒里抽出一只浮签放在看到的页面做记号,然后就起身往内寝走。 元慎躺在榻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在逗猫,瞥见青岑终于来了,于是瞬间躺好,顺道一把将猫推下床去。 元宵:…… 屋里铺着地毯,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并不会疼,可是男主子的突然翻脸弄得它直直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蹲在地上,冲着元慎一连喵了好几声。 元慎这会儿才懒得管它,眼巴巴地瞅着青岑,青岑努力不让自己有什么表情,唤女使进来把屋子里燃着的灯都给熄了,而后上了榻,神色淡然的从床里侧拿出一条浅碧色水波纹锦被往身上盖,元慎拦住她说:“天冷,咱们睡一个被窝吧。” 正在灭灯的绿竹听了和紫竹对视一眼,临走前还贴心的把一直喵喵叫的元宵抱走了。 等女使们都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小两口,元慎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青岑在黑暗中撇嘴,之后风浪袭来,她就咬紧要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羞人的声响。 元慎喘着粗/气在她耳旁低语:“媆媆,别忍着……” “叫出来……” “我想听……” 他越是这样说,青岑就越不愿意发出动静。 屋里一片漆黑,元慎似乎轻轻笑了声,猝然加重了力道……青岑没法子,再美丽的花朵也经不住暴雨的洗礼,她在那一下接着一下的狂浪中败下阵来。 他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结束时,外面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青岑累的连话都不想说了,任由元慎抱着她去洗漱,到底……还是如了这人的愿。 两个人“泡了”一会儿热水,浴桶周围的地面很快又变得湿漉漉的…… 上榻前,青岑看了一眼漏壶,已经三更了,终于能安静睡觉了,偏偏人有些时候越累反而越清醒,青岑睡着睡着……就想解手。 这也是个麻烦事,如果说共浴对青岑来说是第一不愿意,那么如厕就排第二。 青岑偏头去看搂着自己似乎睡得正香的元慎,想了又想,打算憋着,她应该憋的住,憋一晚上应该没事儿,但是转念又一想,万一她没憋住,尿床上了可怎么办?那还不被元慎笑话死? 而且就算这厮不笑,她自己也会羞愧死。 青岑咬咬牙,小心的拿开元慎的手臂,然后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下了床。 恭桶就放在屏风后,外面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也不怕摸黑跌倒,青岑小心翼翼的褪下裤子…… 她原本只是想小解,但是…… 青岑皱着眉,暗道早知如此该去茅房才是,还好恭桶旁边的架子上放有一叠手纸,她抬头望了眼安静的床榻,默默祈祷着不要吵醒元慎。 偏偏事与愿违,元慎本也睡得不甚熟,发觉怀里的人没了,在床上四处乱摸了一阵就掀开帘子喊:“媆媆,媆媆……” 一边喊,一边就要下床去找人。 青岑听他这动静,赶紧“嗯”了声,元慎听到后舒了口气,就问:“你在那儿干什么?” 这下青岑不吭声了。 刚睡醒的人脑子都有些迷糊,元慎清醒后就反应过来,房间里静了会儿,片刻后,元慎咳了咳,问:“要手纸吗?” 好一会儿后才响起青岑淡漠至极的声音:“不用。” 元慎若无其事的“哦”了声,重新回到榻上躺下。 过了会儿,青岑也终于回到榻上,元慎忙把她搂进怀里,怕她冷着,一面又问:“肚子疼吗?” 青岑抿唇:“不疼,”她只是正常的口口。 元慎哦了声,半晌后又突然笑了笑说:“方才叫我想起了……” 话没说完就被人伸手捂住,青岑有些咬牙切齿的说:“夫君,咱们该睡了。” 这声“夫君”虽然叫的一板一眼,但元慎很受用,没有挣扎,也没动弹,等青岑把手移开了,半晌才默默唤了声娘子,说:“你没洗手吧?” 青岑:…… 她没说话……默默把头埋进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橘猫又开始搞笑了。 第43章 宫女 出嫁的女儿三朝回门是大日子, 元慎特意让田内侍从库房里取出许多贵重物品,诸如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稀世药材等满满装了两大车充作归宁礼。 晋国公和虞氏见此很是高兴,东西是其次, 足见女婿心诚,另还有一则好消息宣布,昨日岁云被诊出有孕了。 青岑听了觉着惊喜:“这么快啊?” 岁云一脸幸福地摸着肚子, 说快两个月了, 她和庭桉是去年十一月初旬成的亲, 满打满算才三个月, 青岑略一合计,笑着恭喜她:“可见嫂嫂是有福之人啊,嗯……我兄长也很厉害。” 岁云听得脸一红, 不过到底是成了婚的人, 打趣人的功夫也见涨,就悄声问青岑:“如何?同你家殿下……可还顺利?” 岁云话中意有所指,青岑听了也是一阵脸红,这下姑嫂两个人坐一块儿都凑不出半张白脸来. 午膳分成两席, 晋国公和庭桉陪着元慎一块儿坐,他们爷仨儿拼酒, 女眷们则另在偏厅设宴。 今日青岑姑母薛夫人也在, 大喜的日子, 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寻晦气, 她听闻岁云有孕, 先是像模像样的贺喜了一番。 又满脸堆笑地冲虞氏夸赞道:“嫂嫂这个儿媳妇聘对了, 进门这才多久便有了身孕, 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一面又对岁云说些孕妇该注意的事项, 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喝、什么不能碰…… 看起来就像一位和善慈爱、关心小辈的长者,但青岑知道她并不是,唐夫人的讨嫌之处在于她事事都爱和虞氏攀比,而薛夫人的刻薄却是刻进骨子里的,并且随着年龄日渐增长。 岁云一一笑着应下,可薛夫人紧跟着话锋一转就说:“你如今怀了身子,照顾庭桉不方便,可得选个贴心的房里人去伺候着,科考辛苦,你做正室的,万不能小心眼儿了啊。” 其实薛夫人这话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单纯的说话不中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脑子。 果然她话声刚落,席上一瞬间鸦雀无声,这叫什么话?做妻子地刚怀了身子你就劝人家为丈夫纳妾,成心给人添堵不是,薛夫人自己也未必有这样的大度。 不过岁云也不是吃素的,她嫁进郑家这几个月来,虞氏陆续放了许多权,如今渐渐也有了大娘子的派头,就笑意吟吟得回话说:“姑母说的是,便是您不提,我也是这般想的,夫君读书实在是辛苦,对了,表弟书读的如何了?正月一过就到春闱了,我常听夫君说薛家表弟为人聪慧机敏,想必此次春闱定能金榜题名的吧。” 这下轮到薛夫人嘴巴发苦了,青岑在一旁看得好笑,薛家表哥不是读书的料,去岁连秋闱都没过,果然岁云一拍脑袋和薛夫人连声说歉:“姑母勿怪,瞧我,这人一怀了孕,脑子就不好使了,记性忒差。” 顿了顿又道:“不过姑母也不用心急,这科考本就不是易事,就拿前朝梦徵诗人来说,他中进士时都是杖围之年了,咱们表弟定然比他有出息。” 薛夫人顿时脸臭的不行,紧抿着唇,神色不善,偏偏岁云的话又没有漏洞,这是碰上硬茬了。 青岑和虞氏对视一眼,又望了眼岁云,憋笑的厉害,只好拿起酒杯装作要喝酒的样子. 回去的马车上,元慎似乎有些醉酒,赖在青岑身上好像没骨头。 青岑忍着酒气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歇息,元慎到是乖乖靠了会儿,过了片刻也不知是酒虫上脑还是人清醒了,又没个正形。 大手转过青岑的脑袋,捧着她的脸就凑嘴上去亲,两片柔软粉嫩的唇瓣被他揪地吧唧作响,他一路/吻下去,低着头抚摸青岑软软的肚子,喃喃道:“这里以后也会有咱们的孩子吗?” 青岑摸不准他到底酒醒了没,就说当然了,想了想,又问:“殿下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元慎低着头想了会儿,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好半晌才道:“不急。” 青岑:“嗯?” 元慎露出牙齿笑了笑:“我还没和娘子快活够呢。” 青岑:…… —— 归宁的第二日,青岑终于开始忙活正事,召见了皇子府内的所有管事仆妇。 此刻内院正厅,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群人,明眼去看,大都还算老实本分,站有站相,似乎比旁人家的更懂规矩,青岑着实满意,就问人都到齐了吗? 吴嬷嬷就在一旁站着,闻言说:“回皇子妃,还差两位,奴婢已经着人去叫了。” 青岑“哦”了声,问是谁? 吴嬷嬷说是厨房管采买的崔张两位婆子。 青岑眯了眯眼睛,先抛在脑后,挂上笑容和众人说了几句客套话。 “……咱们以后就是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我这人有我这人的规矩,只要你们肯用心当差,我必不会亏待了,自然,若有不守规矩者,有错必罚,”说完就让紫竹念花名册,一一认了人。 念到一半时,两个面相很富态的婆子穿过月洞门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忙不迭跪下跟青岑告罪。 青岑先好声好气地问她俩儿:“不知两位嬷嬷是因何来迟了?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倘或她二人是因什么要紧的事儿耽搁了,大可以宽宥一回,也是仁善的名声,但若是什么睡过了头,记错了时辰……那不好意思,正好拿她们作筏子,立一立威势。 两人听青岑发问都支支吾吾的,但因吴嬷嬷派了人来叫,所以也不好扯谎,只好道是昨夜喝了几口冷酒,早上睡过头了,说罢见青岑有些敛了笑容,心道一声不好,忙磕头告饶。 青岑抿着唇看了看底下众人,别看现在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可谁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怎么想呢。 于是先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而后才不疾不徐地道:“今日是我头一回传唤你们,昨夜就让人去挨个传了话,若是没听到消息就罢了,如此……两位嬷嬷可是不把我这个皇子妃放在眼里了?” 二人吓得忙说不敢,连连告饶道:“求皇子妃开恩,这阵子府里事忙,奴婢们得了闲,就想小酌几杯,没承想喝多了酒误了事儿,还望您恕罪。” 青岑严肃着一张面孔,紫竹见状就高声道:“适才皇子妃就已言明,有功当赏,有错必罚。” 崔张二人一下白了脸,原想着世家贵女最重名声,又是刚嫁进来,当会网开一面,轻拿轻放,可照眼下的情况来瞧,似乎并不是这回事,人家大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 青岑正色道:“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两位嬷嬷乱了规矩,不罚是不行的,若我轻拿轻放,以后人人都心存侥幸,这府里岂不是要乱套?” 顿了顿又言:“依着我在娘家时的规矩,该要打上十板子,以儆效尤。” 崔张二人听到打板子,跪着的身子都抖了起来,一脸地害怕,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的颤了颤,只听他们的皇子妃话锋一转,又和声道:“但念在两位嬷嬷年纪都不小了,若是挨板子,只怕身子受不住,我思来想去,就罚上三个月月钱好了。” 罚钱比起皮肉受罪那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毕竟皮肉受了罪不仅人身子遭殃,丢面子被人笑话,还要花钱请大夫,耽搁差事,大大地不划算。 崔张二人连忙叩头谢恩,青岑就叫她们起来,继续道:“今日只罚月钱是念在两位嬷嬷是初犯,又都有了年纪,但若下回还有人再犯这样的错误,打板子都是轻的,诸位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称喏,这下也算有些摸清了这位女主人的脾性,不是个好糊弄的。 青岑看着院子里众人的反应,就叫紫竹继续念花名册,大概记住了一些要紧的人,然后嫣然笑道:“说起来,这场婚事办下来,大伙儿都很是辛苦了,你们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既是有功当赏,也不能光嘴上说说,”然后偏头吩咐吴嬷嬷点好人数报上来,再论功行赏,又言:“到底是我头回给大伙儿打赏,也权当是见面礼了,届时赏银会按以往的双数发下去。” 这下众人脸上就都是喜色了,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啊,尤其是崔张两位嬷嬷,原本一下要白干三个月,正精神萎靡着,忽而听说有赏,还是双份,凭她俩儿的身份,少说会有五两,当即又眉开眼笑起来。 青岑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恩威并施,打了巴掌,就要给个甜枣。 —— 正月的最后一日晌午,日头很好,青岑抱着元宵坐在廊下晒太阳,忽然心柔来禀报:“皇子妃,念欢和锦冉两位姑娘求见。” 心柔是府里负责照顾元慎起居事宜的女使,为人很是稳重,对青岑这个女主人也极为敬重。 不过另外两位……青岑疑惑着问起她们的身份。 心柔回禀说:“两位姑娘是数年前皇后娘娘赐给殿下的教引宫女。” 因怕青岑心里有疙瘩,赶忙又说:“她二人自来了府中,一直住在凝尘阁里头,殿下从未传唤过。” 青岑就“哦”了声,说让请进来,然后移步去正堂,心道她没去理会,人家反到自己找上门来了,有意思。 片刻后,从屋外进来两名女子,看年岁得有双十出头,容貌是其次,身段到是都很好,肉眼可见的丰满。 “奴婢参见皇子妃。” 两人弯腰行礼,规矩姿态也很好,没有那种妖妖娆娆的做派,青岑就露出点笑容:“近日事忙,没来得及见一见两位姑娘,不知你们此来所谓何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诗人曹松,字梦徵,71岁得中进士。 第44章 月事 青岑管她们叫姑娘, 意思很明显。 锦冉和念欢对视一眼,她二人在皇子府的身份很尴尬,厚着脸皮说是殿下的通房, 却压根儿没有侍寝过,可又因为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身份上又多了一重特别, 比普通女使高那么一截儿, 但却是不上不下的存在。 两个不能伺候主子, 到了年纪又不能随意婚配的教引宫女, 前途其实很惨淡,正经女主子嫁进来快半月了也不召见,倘或自己不站出来, 以后可怎么办, 所以要冒险来讨个说法,是死是活得说清楚,这样以后才好明白过日子。 于是锦冉就硬着头皮道:“皇子妃容禀,奴婢二人原是宫里皇后娘娘赐下来的, 来府里有年头了,因殿下从未召见过, 如今我二人都到了年岁, 今日冒昧来求见皇子妃, 求您给个示下。” 念欢也跟着附和。 青岑想了会儿, 便问她们如今在府里可有差事做? 锦冉恭敬答道:“回禀皇子妃, 奴婢们并未任领差事。” 元慎当时碍于皇后的面子才将人领回府里, 他那时就一门心思惦记着青岑, 想着未来妻子如果知道他和别的女人亲热肯定不会高兴, 所以自这二人来了府里就一直不闻不问。 吴嬷嬷管内院, 也请示过,只得来一句你看着办,所以思虑再三后,顾忌她们的身份,就没派差事,又想着拨一个女使过去伺候,可两人连通房也算不上,干脆就让在凝尘阁那方寸之地里住着,等殿下何时想起来了,何时再召见,反□□上也不缺这点养人的银子。 青岑暗道难怪人家来求示下,原来是日子没盼头啊,若今日她们不来主动求见,她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再拖个三年五载,小娘子变大妈,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青岑思忖了片刻,就说知道了,“二位姑娘是宫里头来的,身份不一般,我也不好随意安置,这样,你们且先回去,容我和殿下打个商量。” 还是叫她们姑娘,锦冉心里大概有了数,回到凝尘阁后,就和念欢说:“咱们大概是不用去伺候殿下了。” 念欢一惊,赶紧问为什么? 锦冉就和她道:“今日若不是咱们主动凑上去,皇子妃不一定什么时候传唤,兴许就和殿下一般干脆当我们不存在,且她一直叫咱们姑娘,若是有那个意思,顾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也是客套一下称咱们一声妹妹,还问派没派差事,如此可见,怕是对咱们另有安排。” 念欢心里不太相信,皱眉道:“那也不好说,以前殿下是没开那一窍,如今成了婚就不一定了,我使了银子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眉目,说殿下在那事上勤得很,这兴许呀,等新婚的劲儿过去了,就要传唤咱们去侍寝了。” 念欢的心思很简单,教引宫女原就该伺候人,先做通房,再抬妾侍,运气好得了殿下青眼,说不定日后还能混个侧妃当当,以后就有大把的富贵日子享受。 锦冉却不这么想,看看这凝尘阁,落入尘埃,束之高阁,可不正对应了她们的命运吗…… 不是所有女子都愿意给人做小,当初被选中成为教引宫女,她心中抗拒,但也没办法,皇子侍妾的身份再高贵那也是妾,妾通买卖,妾乃贱流,比起没有尊严的妾侍,她更愿意正正经经的嫁人. 这一头,锦欢二女离开后,青岑就问心柔这两人平日为人如何?可还安分? 心柔想了想道:“锦冉姑娘到是一直都很安分,平日里少有出来走动的,和府里其他女使小厮们也不怎么热络,不过念欢姑娘是个活泼的,她绣活儿好,时常托我送些手帕香囊给殿下,不过殿下根本不看。” 青岑大概晓得了,夜里就和元慎提起来,问看怎么安置地好。 “她们原是皇后赐下来的教引宫女,如今我已成了婚,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尽可放心处置,你看吧,或是放了身契给些银子送出府,又或是在府里给找个差事做也行。” 他都这么说了,青岑自然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不过还是问了句:“殿下可想清楚了?别到时后悔了反埋怨我不容人……” 元慎眯了眯眼睛没吭声,就那么把青岑盯着,直看的人心里发毛。 青岑瞅他这神色愈发不对劲儿,眸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果然下一刻这人就如同饿狼般扑上来。 青岑被他困在身/下,耳畔是男人低沉魅惑的嗓音:“我只后悔没早点把你娶回来,日日将你绑在床上和我……” 越说越不像话了,青岑涨红了脸,忙让他别闹了,“我现在身上不方便……” 元慎没听明白:“什么不方便?哪里不方便?” 青岑:“嗯……我今早来了月事。” 元慎听得一下泄了气,一副好可惜不能把她就地正法的神色。 青岑心里得意,总算体会了一把来月事的好处,然而下一刻又乐极生悲,元慎把脑袋凑过来,在青岑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青岑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行!” 说着还把手藏起来,看着元慎的眼神十分抗拒。 “娘子……”元慎眼巴巴地瞅着她。 青岑还是拒绝,咬了咬嘴唇,一脸羞赧之色:“我做不来,”一面羞恼道:“殿下都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不正经的?” 元慎一窒,吞吞吐吐地,半晌才支吾着说是图册上画的,青岑听了愈发脸红,想起来她出嫁前翻看过的那本画册,似乎上面也有这么一页,只依稀记得有个男躺在那里,没怎么穿衣服,一个女子跪坐在他身旁,两只手就那么…… 哎呀,真是羞死人了,青岑不愿再想下去了,拍开元慎作乱的手就要往被子里躺。 可元慎却不依,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箱子里有一大叠画册都是八皇子在他大婚前专门送来的,里面的样式也都新奇古怪,成婚这些日子,他的心早就痒了。 于是也掀了被子躺进去,也不说话,就那么蹭着青岑,一边蹭还一边跟青岑耳语,净说一些浑话。 “求娘子可怜。” “娘子疼疼我。” …… 最后青岑被闹的没法子了,就只得遂了他,结果就是某人吃饱喝足,神清气爽,自己一双腕子险些累断。 —— 正月过后,元慎就要去开封府任职,于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青岑想着要送送他,就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结果又被元慎塞进被窝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昨夜你累着了,就别送我了,再好好睡会儿吧。”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满足和笑意,青岑闭着眼睛哼了哼,伸出手去捶他,元慎一把握着妻子的小拳头,忍不住亲了又亲才出门。 等他离开,青岑又睡了大半个时辰才起床,用过早膳后,便命人去凝尘阁把锦冉和念欢请过来,和颜悦色的说:“殿下的意思是,或是留在府里当差,或是放你们出去,主要看你们自己怎么选,且无论选了哪条路,都不会亏待了你们。” 锦冉听了当下略一思索后就道:“承蒙皇子妃开恩,奴婢原是陈留县人,离家多年,爹娘都十分想念,一心盼着奴婢能归家团圆。” 锦冉家里原先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才把她送进宫里去,后来他爹和兄长用锦冉寄回来的钱去做生意,赚了不少,家中逐渐富裕起来,就一心盼着女儿出宫团聚,没承想锦冉被选做了教引宫女,能和皇家攀上亲就罢了,偏偏一直不得重用,这以后的日子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索性不如回了家,体体面面地找个人家嫁了,家中如今有钱有地,不用给人为奴为婢,滋润的很。 青岑昨日就瞧出这人是个灵光的,当即道好,叫绿竹去房里拿了五十两银子给锦冉做盘缠。 锦冉千恩万谢,念欢在一旁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有些眼热,不过转念一想,日后若得了殿下的喜欢,那还不是金山银山的享之不尽,所以等青岑来问她时,就道自己要留在府里,还说:“奴婢愿意日日伺候殿下和皇子妃。” 青岑没什么表情,这位念欢姑娘怕是打量着日日在元慎眼皮子底下晃荡,保不齐哪天就能飞上枝头了,于是只淡淡说:“如今我和殿下身边人尽够了,听人说念欢姑娘绣活儿好,那就去绣房当差吧。” 说完也不去理她,直接起身走了,留下念欢满肚子的不情愿。 回到凝尘阁,锦冉欢喜地收拾着东西,高兴地仿佛坐牢子的人马上就能出狱了。 念欢在一旁发牢骚,抱怨青岑小家子气,“皇子妃也太容不下人了,难不成以后就让殿下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不成。” 锦冉听了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叫她悄声些,然后跑去门口往外看了看,旋即关上门,拉过念欢在凳子上坐下,心里想着两人到底一起住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有些姐妹情分在,临走前,就再送她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以后这种话妹妹还是少说为妙,最好藏在肚子里,面上也别表现出来,咱们自来了这府里,看着轻松整天什么也不做,可白眼也没少受,你再口没个遮拦,哪日被有心人一通编排传到皇子妃的耳朵里,便是她不跟你计较,殿下也不会饶了你。” 念欢咬着嘴唇不言语,锦冉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便又耐心劝道:“皇子妃为人还算宽厚,绣房的差事也轻松体面,依我看,旁的念头你就别再想了,以后好好当差,遇到个合心意的就嫁了,这样才有出路,倘或一个不小心惹了祸,便就连这份安稳也没了。” 她言尽于此,至于念欢日后会过得如何,就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傍晚元慎下值回来,小两口坐在一起用晚膳,青岑一面给他盛汤,一面说:“锦冉姑娘明日一早就要回她的老家陈留县,我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做盘缠,至于那位念欢姑娘……” 顿了顿,青岑才拉着调子说:“人家想留在府里,还说要来咱们院里伺候殿下和我。” 元慎含着笑看了看似乎有些吃味儿的青岑,问她怎么回的? 青岑便道:“我说咱们院里现下人手齐,没空缺,就让她去绣房帮忙做事了,如何?殿下觉得妾身的安排可妥当?” 说着把盛好的花胶莲子百合汤递过去,元慎抬手接了,笑道:“很妥当,不过她既存了这样的心思在,就让咱们院里的人都警醒些,莫让人钻了空子。” 青岑笑着说好,又问起他今日府衙里的境遇。 元慎说:“还成,刚去就遇上一桩案子,觉得有些稀奇。” 青岑就问如何稀奇? 【作者有话要说】 妾通买卖,妾乃贱流——《唐律疏议》。 第45章 画眉 元慎就放下筷子和青岑说起此案, 道今日有一对年轻夫妻来府衙报官,状告邻舍堂兄夫妇盗窃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府尹大人问起事情经过,那妇人说:“民妇和堂嫂牛氏同时有孕, 也是同时生产,偏偏民妇生产那日夫君和堂兄皆因事外出,等民妇产子醒来后, 接生的稳婆竟说……说我产下的是一个死/胎, 民妇不信, 我晕倒前分明听到了新生儿的哭声, 哭的可响了,怎么会是死/胎呢……” “后来民妇见到牛氏的儿子,越看越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母子连心, 那孩子一见着民妇便笑。” “民妇找到牛氏询问实情,牛氏拒不承认,说孩子就是她的,民妇便让她起誓, 如若她敢发毒誓证明孩子是她的,民妇便不再纠缠, 可牛氏只一味辱骂民妇得了失心疯, 并不敢起誓。” “如今那孩子都快三岁了, 相貌上和民妇颇有几分相似, 如果真是牛氏的孩子, 那又怎么会和民妇长得像呢……求大人为我们夫妇做主啊。” 府尹大人听完后当即传召牛氏夫妇, 牛氏夫妇来了又是另一番说法, 说侯氏是想孩子想疯了。 思来想去, 府尹大人便提了一个法子, 青岑忙问:“什么法子?” 元慎道:“府尹大人命衙役将孩子放到地上,然后让侯氏和牛氏去抢夺,谁抢到就是谁的。” 青岑“啊”了声,蹙眉说:“这叫什么办法,肯定是力气大的人赢了吧。” 元慎笑了笑说:“自然,牛氏力大如牛,抢夺孩子时好似恶狗扑食,异常凶猛,侯氏虽力气不如她,但一开始也是拼了命去抢的,只是后面突然就放弃了。” 青岑:“嗯?放弃了?不是她主动报官的吗?她……” 正说着,忽而灵光一闪,青岑恍然大悟般“哦”了声,说我明白了。 “争抢过程中势必会伤到孩子,侯氏正因为是亲生的,她心疼孩子,怕孩子受到伤害,所以才忍痛放弃,而牛氏不是生母,自然不在意这些,”顿了顿,青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元慎问:“如何?我说的对不对?” 两个人这会儿已经吃完饭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了,元慎闻言拍了拍青岑的脑袋,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不错,娘子甚是聪慧。” 青岑得了夸奖有些得意,不过转念又一想:“那牛氏为何要偷别人家的孩子啊?” 元慎叹气道:“牛氏膝下已有三女,她丈夫求子心切,说明了,如果这一胎还是女孩儿的话,就要休了她,自古女子被休弃多半下场凄凉,牛氏自然不愿被休,生产的时候,也确实产下了一名男婴,可惜却是个死/胎,牛氏害怕之下就动了歪心思,便串通那名稳婆把侯氏的孩子换给她。” 青岑听了半晌没言语,她从不认为女子存世的意义只为繁衍后代,好一会儿才闷声道:“牛氏偷换他人之子的行径固然可恶,但我觉得她的丈夫更令人心寒,为了生儿子便要休弃发妻,女子一旦被休,即便娘家还肯容纳,后半辈子也是凄苦一生……但是想想侯氏也很可怜,她失去孩子的这三年,日子肯定不好过。” 元慎见青岑心情低落,便搂住她宽慰道:“女子立世不易,要怪,就只能怪这个世道。” 青岑靠在它怀里,想起从前听人说起过,说有些穷苦人家养不了那么多孩子,又一心只要儿子传宗接代,所以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儿就会丢掉,或者卖人,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同为女子听到这样的事情,青岑心里发苦,胡思乱想之下,倏然抬头问元慎:“要是我以后也和牛氏一般没有为殿下生下儿子,殿下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慎打断,他屈起手指刮了刮青岑挺翘的鼻梁,一脸宠溺地望着她道:“傻瓜,想什么呢?只要是咱俩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再说了,我有那么多兄弟侄儿,也用不着我来传宗接代。” 青岑心下感动,可转念一想,元慎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皇帝没有儿子怎么行。 罢了,至少此刻她是欢喜地,有他这句话便够了,于是重新窝进元慎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心道家里既然有皇位要继承,还是盼望着自己日后能生个儿子的好,结果这人冷不丁来了句:“其实想想,若你生了儿子,我看见你和除了我以外的男人亲密,这心里就怪不是滋味儿的。” 青岑:…… 未来儿子:…… —— 到了三月,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园子里的花儿啊,草啊,红的红,绿的绿,吃过饭去走两步,和风煦煦,迎着日头惬意的很,青岑便给家中几个姊妹下了请帖,请她们过府来赏玩。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青岑就在后院的一间亭子里招待舒意和岁云,还有二叔家的堂妹知夏。 几个年轻女子围坐在三面环水的亭子里吃着瓜果闲谈,聊起岁云的身孕,青岑就问她害喜的厉害吗? 听说妇人怀孕初始总是会恶心、干呕,严重点的,干脆连饭都吃不下,孕育生命对女子来说是幸事,也是苦差。 岁云眼底一片柔和,弯了弯唇角笑道:“害喜到是没,就是总没什么胃口,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动。” 舒意闻言就道:“我大嫂子也这样说,你比她好些,听她讲刚有孕那会儿,害喜得十分厉害,整日什么都不想吃,可顾忌肚子里的孩儿,又不能不吃,很受了一段罪,”这是在说卢氏。 岁云深有同感,青岑见状就打趣她:“等哥哥中了进士回来,兴许嫂嫂一高兴,这胃口就好了,”庭桉前日就去赴考了,前世春闱也是一次就中,得了进士,二甲第十九名,很不错。 舒意听了就笑起来,仿佛回到三个人在青山寺的那段悠闲时光,知夏坐在一旁虽然没怎么张口,但一直微笑着听她们讲话。 岁云不由失笑道:“那就承妹妹吉言了。” 舒意有段日子没回娘家了,就问家里怎么样?爹娘都还好吗? 岁云说都挺好的,说起家里,就和青岑几人讲,前些时候她和庭桉院里有个女使不安分。 知夏来了好奇:“不安分?是偷拿府里财物了吗?” 岁云摇摇头,说不是,此处并无外人在,她既开了口,便也没打算瞒着,于是蹙着眉头说了起来:“你们兄长体谅我怀了身孕辛苦,有时温书太晚,怕回寝时闹出动静吵到我,就常在书房歇息,结果有天夜里……” 那晚庭桉原是打算早些看完书好回房陪伴妻子,结果不留神误了时辰,想着就快四更天了,岁云这会儿肯定睡得正熟,便就在书房歇下了。 结果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见是他的贴身女使斯琴,庭桉就问她来做什么。 斯琴穿着一身有些单薄的粉色衣裙,倒春寒的夜里微微敞着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和锁骨,温柔的冲着庭桉微笑:“夜里冷,我给公子送暖炉来。” 说着就走过来,将暖炉塞到庭桉脚边,又帮着提了提被子,顺势在床边坐下,那双细白的手也趁势钻进去,一面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的唤了声“公子”,吓得庭桉一下弹起来,又惊又怒地斥责道:“斯琴,你干什么?” 岁云说着说着忽然就掩唇笑起来:“你们兄长同我讲这些时,人委屈的不行,活像被恶霸给欺辱了。” 大家听了也都笑起来,知夏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一时心里有些羡慕岁云,希望自己日后的夫婿也能和大堂兄一般自爱,又问起那个叫斯琴的女使后面如何了? 岁云叹气道:“我如今有了身子,忌讳颇多,以前在娘家时也不兴对女使仆人打打杀杀那一套,可像这种事情如果不严惩,以后只会没完没了的来恶心我,就算夫君心里没那个想法,但万一哪日着了算计,我心里只怕要怄死。” 这话到很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大大方方的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岁云缓了缓又说:“不过这斯琴毕竟跟了你们兄长很多年,一直都很尽心,此番错了主意,也是一时糊涂,夫君让我看着办,说明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我就叫人捆了斯琴,喊来院子里一干女使,不管老的小的,说明了原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打了二十板子,再给了些银子撵回家去了。” 终归是顾忌着主仆一场还给了银子傍身,也算厚道了。 知夏有些感慨:“贴身伺候的女使,只要肯尽心服侍,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差,偏偏闹这么一出,也是可惜。” 岁云撇嘴:“只怕是心大了,不想再伺候人了,也想摆摆主子的款儿,夫君之前还同我说过,说斯琴年纪大了,叫我给她留意好人家,没想到转头就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寒心。” 说这些难免倒胃口,岁云就问起知夏如何了,郑家姐妹几个只她还未嫁人,便打听道:“妹妹也到了年纪,叔父叔母可为你说合亲事了?” 青岑连忙竖起了耳朵,今日请舒意和岁云来只是个幌子,知夏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谈起这个,知夏颇有些害羞,红着脸说:“不瞒嫂嫂,家里已经在为我相看人家了。” 青岑闻言一惊,忙问是哪家的郎子? 知夏就道:“是忠毅伯府的杨五郎,不过还未正式定下,还请诸位姐姐莫要透露给旁人知晓。” 青岑暗道一声坏了,前世知夏和杨五郎传出定亲的消息都快五月份了,现如今才三月初两府就有了姻亲交际,莫不是她记错了时间? 青岑心下懊恼,可这时候琢磨这些也没多大用了,总之这桩婚事是万万不成的,倒不是说那杨五郎为人低劣,偏偏他这人深情专一的很,只是这份深情专一并不是对着知夏。 杨五郎在和知夏定亲前并无婚配,但他和户部尚书家的六娘韩文鸳早有情谊,不过后来韩尚书犯了贪污罪,韩文鸳虽然留得性命在,却被充入教坊司为妓,一夕之间,跌入尘埃。 可即便韩文鸳人去了那种地方,杨五郎也不改初心,费尽心思,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把人从教坊司赎了出来。 说起来,上一世知夏前脚刚进门,后脚杨五郎就顶着家中压力把韩文鸳领回家做了贵妾,宠爱有加,丝毫没把知夏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可见当时愿意求娶,便是打量着一个庶女没人撑腰罢了,那时知夏在忠毅伯府的日子,真可谓是寸步难行。 因当着舒意和岁云的面不好细说,青岑只得先忍耐,趁着方便的时候吩咐绿竹:“待会儿上茶的时候,你故意把水洒到知夏身上,领她去更衣的时候告诉她,说我有些体己话须得单独跟她讲。” 于是后面就有了两人单独谈话的机会,知夏很茫然:“姐姐让绿竹传话叫我留一会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同我说吗?” 舒意和岁云已经先行离去了,青岑便将知夏引到内室里,踌躇再三后才道:“别怪我多嘴,实在这是事儿我若不说,唯恐害了你一辈子。” 知夏听后有些愣住,神色也紧张起来,青岑见状就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此事事关你的婚事,我也是凑巧知道的。” 说着就把杨五郎和韩文鸳的事情一五一十吐露出来,知夏听了顿觉五雷轰顶,很快眼眶里就蓄满了泪珠。 青岑让她别怕,“我既然说出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帮你的,这门亲事实在不好,夫婿心里住了人,只怕等你嫁过去,杨五郎后脚就会把那位韩娘子领回去做贵妾,届时你再想脱身就难了。” 知夏缓了好半晌才道:“难怪他家要来聘我一个庶女,我当时还觉着奇怪呢,嫡母说我是走了狗屎运,现在想来,杨五郎分明打得一手好算盘,怕娶回去一个身份贵重的,委屈了他的心上人。” 人好像有些冷静了,擦了擦眼泪,先跟青岑道谢,“好姐姐,多谢你来告知我,只是……我在家里一向没什么份量,素来也说不上话,虽然两家还未下定,可也事先谈好了,若我把此事说给父亲和嫡母听,也不知他们会不会为我做主?” 青岑道:“这事儿你得亲自和叔父说,记住了,不要表现的太过抗拒,就说你是听我说的,觉得有必要和他们知会一声,一切只听父母裁夺,倘或他们知道此事以后还执意要和杨家结亲,届时你遣人来寻我,我替你想法子。” 知夏点点头应了,再三谢过青岑后方才离去。 —— 青岑心里藏着事,夜里元慎求/欢她实在提不起兴致,就摆摆手说困了,盖上被子,偏过头睡下了。 元慎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道莫不是腻味他了,可他们成婚才多久?一时胡思乱想起来,摸不准青岑究竟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青岑原本就快要睡着了,忽听元慎道:“媆媆,你是不是腻了我了?” “嗯?”青岑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睛偏头去看元慎:“你说什么?还没睡啊?” 黑暗中,元慎目光灼灼地盯住青岑的方向,有些委屈的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厌烦了?” 这下青岑彻底不困了,疑惑他这是闹哪一出,忙说并没有,可元慎不信,委屈道:“那你不愿同我亲热,可是嫌弃我伺候的不好?” 青岑无语,睡意渐消,忍了忍才道:“殿下夜夜都要同我亲热?不累么?” 元慎:“怎么会累?我恨不得日日和你连在一处。” 青岑:…… “咳咳,这种事情做多了,对身体不好,我都是为了殿下的健康着想,”青岑这样解释道。 元慎舒了口气,笑了笑说:“原来如此,不过你不必忧心,我习过武,身体比一般人都健壮。” 青岑无语望向床顶,内心呐喊,我没习过武啊! —— 次日青岑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去摸旁边的被窝,早凉了,伸手掀了一角帘子往外看,见天色已然大亮了。 青岑扶着腰坐起来,心道男人莫非是石头做的,没道理一直出力的人生龙活虎,反到她这个躺着的回回腰酸背痛。 梳妆的时候,对着镜子,青岑瞥见自己白皙修长的脖子有上好几道红印子,太阳光照进来,瞧着明晃晃的。 绿竹在一旁偷笑,打趣说:“殿下真是疼小娘子,”有时候没其他人在,她还是喜欢管青岑叫小娘子。 疼她么? 这人回回恨不得将她掰开了,揉碎了,再一口吞进肚子里。 反正这脖子是没法见人了,青岑就让紫竹去衣柜里拿件儿高领的衣裳来,瞥见绿竹还在那儿笑,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拉长了调子说:“不用羡慕,改明儿啊,我定给你找个更会疼人的夫婿。” 别看绿竹嘴皮子利索,遇上这样的打趣,照样臊红了脸皮,撅着嘴说:“我才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小娘子。” 这时紫竹拿着一件粉红绣金交领褙子走过来,听见绿竹的话,就笑眯眯道:“哎,有人说不想嫁了,那余侍卫可怎么办啊?干脆我去嫁他得了。” 绿竹闻言一下瞪圆了眼睛。 青岑一面穿衣裳,一面纳闷的问:“关余侍卫什么事儿啊?” 元慎那个叫昭节的冷面侍卫姓余。 青岑摸不着头脑,看看一脸羞涩的绿竹,又瞅瞅满脸笑意的紫竹,后者冲她挤眉弄眼的,那意思不言而喻。 青岑一下回过味儿来,吃惊的“哦”了声,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竟也不告诉我?” 绿竹绞着手站在一旁,嘴里说不是那样的。 “我跟他……我……”结果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索性捂着脸跑了出去。 青岑看得好笑,也不去管她,转头问紫竹这俩人究竟是何时开始的? 紫竹笑了笑说:“那可有段日子里,说起来应该是在二娘子大婚前后。” 青岑惊呼:“这么早啊?我还当是我嫁过来后他俩在府里有了交际才看对眼的。” 紫竹道:“也算是这样吧,不过是早就互相有好感了,殿下以前常去咱们府里看望小娘子,余侍卫跟在殿下身边走动,有回正碰上绿竹下台阶时差点摔倒,就帮着扶了把,不过当时我也在边儿上,瞧着到没什么,还是搬来皇子府后,发现余侍卫时常给绿竹那丫头捎些吃的、用的,我这才晓得两人怕是早就看对眼了。” 青岑印象里的余侍卫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就像最开始面对她还有些高冷矜持的元慎,就是不知道余侍卫私下里是何模样了。 青岑想了想觉得很好,“余侍卫这人瞧着很稳重,等回头我问问,打听打听他家里什么情况,若是真能成事,以后绿竹也不用嫁到外头去了。” 从小一起陪伴着长大的女使,说句姐妹都使得,青岑也有她的私心在,自然希望两个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过话说回来,为着她们的终身,就是嫁出去了也无妨,于是冲紫竹说道:“论起来,你比绿竹还年长些,我原本是打算先操心你的,若是你在府里,又或是外面有了中意的,可千万别瞒着我,你和绿竹跟了我许多年,说起情分来是最深厚的,婚事上,我定要风风光光的为你们操办。” 所以纵使给人为奴为婢,只要诚心待人,也会被人用真心来回报,紫竹的感动写在眼里,红着眼眶和青岑说:“奴婢也不想离开小娘子。” 青岑给她抹眼睛:“我当然也舍不得你们,但如果你能有个好归宿,就算离得远了些,我也一样记挂你。”. 今天依旧是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一天。 日前青岑让人在院子里扎了一架秋千,小厮们手脚快,等青岑用完午膳就能坐上去享受被风摇晃的感觉。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斑驳的枝叶就只剩下了柔和。 青岑坐在秋千上,抓住两旁的绳索,身子后倾,脚一蹬就起来了。 绿竹在后面帮着推,青岑一脸欢乐,其实仔细想想,现在的日子可以说很好了,似乎比做姑娘时还要自由。 从前她拒绝元慎主要是因为她觉得皇家规矩大,不想被束缚了,可现如今,公婆远在皇城中,不需要日日请安,偶尔去一趟还能带回来好多礼品,夫婿要当差,每天早出晚归,余下的时间都由她自己安排,惬意舒适……只除了夜里……会很累。 青岑其实不大明白元慎为何那么热衷于房事,早先听说他没有妾侍,也不养通房,她心里还曾暗暗想过这会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丈夫,然而嫁过来才知道并不是。 “呵……” 绿竹听见这笑声,就问:“小娘子在想什么呢?” 青岑正要说呢,忽然元宵走了过来,一路喵个不停,声音高亢刺耳,听起来有点像是婴儿的哭声,一声连着一声。 这只小肥猫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好像很焦躁,走到青岑脚边就来回地蹭她,一边蹭,一边叫。 青岑就嘀咕:“元宵最近这是怎么了?” 绿竹接话说:“叫春呗,猫在春天都会叫春的。” 青岑就问这样该怎么办? 绿竹随口道:“给它找只公猫来就好了。” —— 傍晚元慎回来了,用过晚膳,小两口一起回到寝室,青岑就直接跟他打听起余侍卫,问人家里怎么样? 元慎闻言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如实道:“余侍卫父母早逝,也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族里只有几个堂亲在。” 父母早逝令人伤怀,但对女孩子找婆家来说,也有好处,毕竟婆媳问题可是千古以来的一桩大难题,许多有情人就败在了这一点上,余侍卫没有双亲,那么婚事上尽可以自己做主,绿竹嫁了他也不用去外面侍候公婆,能一直陪着她。 元慎见妻子眼珠子咕噜转,显然在打什么主意,便问:“你打听余侍卫做什么?” 青岑心里高兴,就和他说了绿竹和余侍卫的事儿。 元慎则是有些吃惊,心道没看出来啊,他这个侍卫平时少言寡语的,居然看上了绿竹那个爱贫嘴的丫头。 “对了,余侍卫平日为人怎么样?我同他接触不多,绿竹可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她的婚事马虎不得,你且和我说说,那余侍卫平时有没有什么拈花惹草的事?这一点很要紧,”青岑神色郑重。 元慎叫她只管放心:“他这人就是话不多,少和人来往,平时不当值的时候就在府里待着,不过我之前听吴嬷嬷提起过,说是有几个女使看上过他,但他都没回应……到是没想到他会和绿竹看对眼,我还当他喜欢成熟稳重的。” 青岑当即挑眉:“绿竹也很稳重的。” 元慎表示你说是就是吧,又道:“那要我去问问余侍卫,看他何时求娶绿竹?” 青岑说不急,“他们俩现在当是正在相处着,若有成亲的想法,余侍卫自然会来和我提,我不过是先问清楚他的为人,免得绿竹吃亏罢了。” 这下轮到元慎挑眉了:“余侍卫是我身边的人,跟了我好多年,忠实可靠,绿竹那丫头能吃什么亏?” 青岑听了揶揄道:“嗯……谁知道是不是和某人一样不正经。” 元慎:…… “好啊,那我就不正经给你看!” 说着一下将青岑打横抱起来往床榻那里走,现在天还没黑呢,青岑忙不迭求饶:“行行行,殿下最正经了。” 元慎充耳不闻,把人轻轻丢在榻上,然后覆上去,青岑赶忙就说:“我还有要紧事没说呢。” 元慎勾起唇,回了青岑一个有点邪恶的笑容:“现在什么事都没睡/你要紧。” 青岑:…… “不是,我真的有要紧事,殿下……”她嘟着嘴,扑闪着一双美眸,那声“殿下”,调子被她拉的极长,原本声线就很软的人,用这样的口吻和神情说话,更让人欲罢不能。 元慎心里烧着一团火,眼睛似乎都红了,忍了又忍才问是什么要紧事? 青岑赶紧说:“我想要一只公猫。” 元慎:…… 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就是娘子说得要紧事?” “要紧”两个字被咬的极重。 青岑瞅见男人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森,又好像很无语,忙说:“元宵这两日总是叫春,我看它好像很难受,就想让殿下你再帮我寻一只公猫来。” 元慎:“……我现在也很难受……” 青岑:…… “那个……我想要一只纯白的公猫,这样它和元宵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有两种颜色,我觉得那样会很好看,”青岑一面轻轻推开元慎缓缓坐起来,一面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以前见过一只这样颜色的,它身上是黄的,四条腿是白的,可好看了。” “想想元宵一个猫平时多孤单啊。” 见元慎似乎平静下来了,青岑微微松了口气,就道:“天快黑了,该去洗漱了,”说着就要下床去。 哪知元慎长臂一展又将青岑压下去,亲了亲她柔软粉嫩的嘴唇,说:“不急,咱们做完再洗正好。” —— 次日元慎休沐,因此昨天夜里疯起来真是不管不顾,可着劲儿的胡闹了大半宿。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青岑才勉强睁眼,梳妆的时候,镜子里映出一位眼底一团青黑的小妇人,让原本沉鱼落雁的容色硬生生折去了一大半。 青岑偏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她自以为神色恼怒,哪想落在元慎眼里,那一瞪,当真是娇媚至极,让人心头狂跳,于是屁颠屁颠的走过来,一脸兴味儿的问:“娘子,可要为夫帮你画眉?” 青岑听了微微惊讶:“你还会画眉?”没看出来呀! 元慎笑得轻松:“这有何难?”不就是把眉毛涂黑吗? 说着挪来一旁的圆凳坐下,然后从妆奁里取出一支螺黛就动起手来,一面描,还一面说:“古有张敞为妻画眉遮疤痕,今有我元慎为妻画眉添姿色。” “噗。” 青岑没忍住笑了出来,但等元慎画好后对镜一瞧……黑漆漆的两道浓眉活像脑门上顶了两只毛毛虫。 青岑:…… 面对妻子的凝视,元慎似乎还很自得:“怎么?不好看吗?” 青岑咬着牙齿:“殿下认为呢?”你管这叫好看? 看她的神色似乎很不满意,元慎仔细看了又看自己的杰作,发现下手似乎有些粗重了,但想起适才放过的话,又不好承认,于是嘴硬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啊,显得你的脸更小更白了。” 青岑:…… 哼,她的脸本来就又小又白。 青岑心里窝火,索性拿起螺黛道:“礼尚往来,我也要给殿下画眉。” 谁知元慎一下躲开了,连连摆手说不用了。 青岑说不行,元慎就嚷嚷说:“哪有男人画眉的,”其实画画也成,可看青岑的架势,大有画着画着就去戳他眼睛的可能。 元慎脸上写满了抗拒,还从凳子上站起来走远了些,这让原本只是想吓唬人的青岑忽然改了主意,作势非画不可,于是两个人就跟小孩儿似的在屋里你追我赶的绕圈。 “你站住。” “我不。” 青岑:“殿下今儿不让画,以后就甭想再上妾身的床榻了!” 元慎:………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文章开头的案件改编自《太平御览》——颖川二妇争子案,发生在西汉时期。 第46章 知夏 半晌后, 夫妻两个顶着一样粗重的眉毛坐在铜镜前,青岑用手撑着脑袋,满脸笑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笑盈盈地冲着元慎问:“如何?殿下有没有觉着你的脸给更小更白了?” 元慎:…… 他的脸本来就又小又白。 这时紫竹来到房门外站定,踌躇着没有走进去,适才小两口的笑闹声传到院子里, 她有些吃不准这会儿是否能入内, 唯恐扰了他们的兴致, 于是等了会儿, 听屋里似乎只有一些说话声,想了想,干脆就在门口朝屋里扬声道:“皇子妃, 初荷求见, 说有要紧事禀报。” 初荷是知夏的贴身女使,那日青岑和知夏说定,若有要紧事不得出门,便让女使来传话。 青岑这两日心里一直记挂着知夏的事, 听到初荷求见,便顾不上和元慎调笑了, 忙说知道了, 然后抬手去拿帕子, 打算沾点水把这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擦掉重新画。 元慎看出她的意图, 连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见青岑疑惑着看过来, 就道:“不许擦。” 青岑不解:“为什么?” 难道叫她就这样出去见人? 元慎眯着眼睛, 不满地道:“你才给我画上, 自己就要擦掉, 不成。” 他说话时皱着眉头,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就连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有趣,青岑忍着笑道:“那殿下也擦了不就成了。” 元慎不买账,抓着青岑的手就是不肯松开,有些蛮不讲理地说道:“反正不许你擦,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画的。” 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故意的,可自己总不能就这样出去见人,无奈之下,青岑只好撒起娇来,就势晃了晃他的胳膊,用楚楚可怜的神色,情意绵绵的唤他:“殿下,”又刻意放柔了声音道:“我这样出去见客,人家会笑话我的。” 偏偏往日最吃这一套的人见她这般姿态很是无动于衷,颇有柳下惠的风范,望向青岑的眼神,大有我到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儿能使出来? 比谁能耐是吧? 青岑抿了抿唇,机灵劲儿上来,只好忍着牙酸叫了声:“润初哥哥……”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唤他,效用比叫夫君还要厉害。 润初哥哥本人听到这个称呼后呆愣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呆呆的不言语,就那么把青岑瞅着。 “润初哥哥?”青岑又叫了声,还眨了眨眼睛。 元慎逐渐回过味儿来,两只眼睛幽深如潭,似乎冒着绿光,那模样真是不好形容。 半晌后青岑才从寝室里出来,只是两只耳朵红红的,嘴唇也艳艳的。 — 花厅内,知夏的贴身女使初荷同青岑说:“我们小娘子按着皇子妃的嘱咐和主君说了那位杨五郎养外宅的事情,主君当时虽然没明着表示,但瞧那意思是要打退堂鼓了,可谁知第二日主母就来劝我们小娘子……” “现在这世道,男人纳妾就跟吃饭一样寻常,要我说,你很不必放在心上,等你嫁过去,他早晚都会纳,再者那位韩娘子我先前也见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容色,日后等她进了门也只是个妾,你是正妻,尽可拿出大娘子的款儿调理。” 徐氏如同大多数嫡母一样,对丈夫小妾生的女儿不会过分苛待,但也绝不会上心。 这门亲事在她看来是极好的,一则没有越过自己的女儿素问;二则忠毅伯府是有爵之家,虽只是嫡幼子娶妻,但聘礼必不会少,且如今还拿住了杨五郎的把柄,待论起婚事来,尽可敞开了提条件;三则,知夏性子软,好拿捏,即便日后做了伯爵嫡子的正妻,还是得听她吩咐。 知夏听完嫡母的一番话,心凉了半截儿,想起青岑的嘱咐,就赶紧扮起害羞的面孔,道:“母亲说得有理,不瞒您说,女儿心里也这样想,只是乍闻此事,又牵扯到了教坊司,心里便很怕这桩婚事会给家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赶紧告知父亲,求他给拿个主意。” 徐氏见她如此上道,就笑了笑说:“你能这样想,我和你父亲也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知夏心里大概也能猜到父亲对这门婚事应当是有所犹豫的,不过这份犹豫抵不过公侯人家的权势富贵。 嫡母一心想要促成,愿意将她一个庶女嫁入高门,怕也只是打量着能继续拿捏她罢了。 人好像一瞬间长大了,知夏站起来冲徐氏行了一礼,恭敬道:“连累母亲和父亲为我操心了,他日女儿若能嫁入伯爵府,定不会忘却父母养育之恩。” 徐氏眉开眼笑的忙将人扶起来,口里念叨着好孩子,心说丈夫还怕这丫头会不愿意,哪能呢,伯爵府的富贵谁不想要,要是她年轻那会儿能遇上这样的好事,铁定就嫁了。 等人离开了,知夏强撑着的笑容终于垮下来,好一会儿才静下来吩咐初荷去皇子府给青岑传话。 这样的结果,让青岑觉得失望,但似乎又合情合理,叔母不是知夏的亲生母亲,叔父也不只知夏一个孩子。 叹了口气,青岑便冲初荷道:“你且先回去,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告诉你家小娘子,叫她务必做出对婚事满意地样子便可。” 初荷走后,青岑就回了寝室,见元慎躺在软榻上,一手枕着脑袋,还顶着她画的眉毛没擦,就问道:“殿下怎么还没擦掉?” 元慎:“这可是娘子亲手画就,为夫怎舍得?” 青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方才的愁苦便散去些。 元慎看了她一眼,坐起来,拍了拍身侧,示意青岑过来坐,等人走近,他却一把将她扯进怀里,青岑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元慎抬手摸了摸青岑的柳眉,小心问道:“你方才进来时皱着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青岑惊讶于他的心细,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元慎仿佛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便假装板起脸道:“不许瞒我。” 他希望青岑遇到难事能及时告诉他,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枕边人,更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存在。 青岑知道他这是紧张自己,踌躇片刻,便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我也是偶然间碰到过那位杨五郎和韩娘子在一起,这事儿本和我不相干,可知夏是我亲堂妹,我自己现在日子潇洒,叫我眼睁睁看着她去跳火坑,我做不到。” 元慎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事宣扬出去?” 青岑点点头:“我想着两家尚未定亲,还来得及避免,可叔父叔母却不这么想,八成是贪恋伯爵府的富贵和权势,若是知夏自己愿意便罢了,既如此,那就只能传的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叔父是文官,最重名声,若那时候他还想要和忠毅伯府结亲,只怕人人都会以为他这是在卖女儿。” 青岑的叔父郑修文时任左谏议大夫,从四品,官职不高,他和晋国公并非一母所出,分家后,门庭不显,这也是他最终在女儿幸福和风光荣耀之间原选择后者的主要原因。 元慎思忖片刻后沉声道:“此言有理,那就由我来办吧,我手下有不少人,这样也稳妥。” 青岑也没犹豫,就说好,她将此事说出来,也是存了想让他帮忙的心思在,这样事情办起来也能多一重保障。 拿定了主意,青岑心里微松,但并不好受,元慎见状就问怎么了? 青岑勉强笑了笑道:“我曾经和那位韩娘子有过几面之缘,就是觉得事情传出去后,少不得要影响到她,她本也是和我一样的高门贵女,如今却是这样的境遇……自然这只是其次,可忠毅伯府还有好多未嫁的姑娘,只怕也要受波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也说不上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你心疼堂妹,盼望她幸福;杨五郎心疼韩娘子,希望娶个身份不高的妻子当摆设;叔父叔母也有自己的考量,其实大家都没错。” 顿了顿,元慎又道:“至于韩娘子,她也不可怜,韩尚书贪污,钱财肯定都花到家人身上了,还有杨五郎的那些姐妹,要怨怪,也只能怨怪杨五郎挑中了你堂妹,恰巧你又知道他的私隐。” 说罢见青岑似乎有些想通了,就拉着她起身,边走边说:“所以你就别多想了,下半日你要的白色公猫就能到了。” 青岑:“这么快?” 元慎一挑眉毛:“为夫什么时候不快?” 青岑:…… —— 下半日,猫来了。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通体没有一丝杂色,身形修长匀称,有着和人一样高贵的气质,最奇特的是,它的两只眼睛并不同色,一黄一蓝,灿若宝石,行走间,从高高竖起的猫尾下还能瞧见两只毛茸茸的,像是铃铛一样的东西。 元慎若无其事的伸手将它的尾巴按下去,对青岑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叫什么好呢?嗯……元宝怎么样?”青岑想了想道。 元慎撇嘴:“两口子一个姓不好吧,元宵既然跟我姓了,那它……我看干脆就叫青团好了。” 好像有点道理,青岑点头说好,然后吩咐人把元宵抱来。 过会儿元宵来了,它一见着青团,猫眼似乎都看直了,一直往人家身上蹭,一边蹭,还一边叫,让青岑莫名地想起了她来月事那回,元慎也是那样,一边蹭,一边叫…… 发觉自己想远了,青岑赶忙回神,见两只猫,一白一黄,已经叠在一起了,这让她觉得很稀奇。 这时元慎忽然凑过来跟她咬耳朵:“你看它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咱俩儿?” 青岑:…… 青岑没好气的拿帕子丢他,转念一想,又咳了咳,笑道:“元宵是在下面的哈。” 元慎:…… 青岑本意只想打趣人,可却让元慎想到了画册里的一种姿势,于是看着青岑的眼神霎时就变了。 第47章 外室 今年的天气有些古怪, 还不到四月,在午时的日头底下站一会儿,伸手一摸头发, 险些烫疼了手。 有经验的老嬷嬷就说:“看这样子,今年夏天肯定会很热。” 这人一热啊,心里就生烦闷, 范大娘子站在廊下抬眸望了眼天上高悬的太阳, 撇了撇嘴, 她不知道今年夏天究竟有多热, 但她最近却是有够烦躁的。 从小金尊玉贵、悉心栽培长大的儿子,不爱高门贵女,偏偏对一个入过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念念不忘, 还想将她迎进家门, 实在是荒谬。 但幸而是幼子,上头有能干的兄长顶着,不指望他能支撑起伯府的门户,可那个韩文鸳……范大娘子摇摇头, 她实在是看不上。 索性五郎还没彻底昏了头,知道得先娶一位正室回来摆着, 这是母子俩互相让步的结果, 他们都看中了郑知夏是庶女出身, 人微言轻。 杨五郎认为娶回来这样一位正室, 以后韩文鸳进了门, 日子能好过些。 范大娘子则有更深远的考虑, 迎娶郑知夏, 便能同时与晋国公府和皇室攀上亲, 其实并不亏。 母子两人各有各的盘算, 原本与郑左谏家说定了,择一个好日子就遣媒人上门提亲,偏偏临时出了岔子,先前为两府姻缘牵线的观察使家的何大娘子突然在提亲前一日来府里传话,道:“郑家小娘子近日生了病,恐不好见人,这提亲之事……怕是得缓一缓了。” 范大娘子听了就问:“生得什么病?严不严重?” 何大娘子道:“说只是风寒,头有些疼,并不严重。” 范大娘子“哦”了声,其实不论严不严重,这事都透着古怪,只是提亲,并不一定要姑娘出来露脸,显然里头定然有些内情,于是向何大娘子探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何大娘子也不知根本,只道:“早先我登门提起与你家的婚事,她分明是极满意地,可这会儿又说她家姑娘是个腼腆人,恐应付不来伯府这样显赫的人家,我也不知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大娘子心下疑窦丛生,再三想了想,决定登门亲自会一会这位徐大娘子,也是眼下没有更可取的人家了,五郎的事情拖不得,早点娶个正室回来摆着,日后也好安生过日子。 于是翌日一早,范大娘子就直奔郑府,见到徐氏,先是关心了一番知夏的病况,而后才委婉问及两家的亲事。 徐氏也很委婉地表示:“我听人说,夫人家的五郎,似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范大娘子心里一颤,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五郎一直在家安静读书呢。” 徐氏心里鄙夷,在家读书就能读出个外室来,真是能耐啊,不过面上却正色道:“夫人既亲自来,可见是看重我家,我便也据实相告,前几日府上有人出去办事,说是碰巧看到您家五郎……和一位女子不清不楚,那办事的下人见多识广,还瞧出那女子,似乎和教坊司有关……” 徐氏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范大娘子听得心里直冒冷汗,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面又暗骂儿子不谨慎,竟然这关口被未来岳家给知道了。 可这时候生气也无用,范大娘子当家多年,很快便镇定下来,事已至此,那这门亲事就非结不可了,等两家坐在一条船上,倘或五郎的事情传扬出去,双方都得跟着丢脸,不过眼下她家是理亏的一方,因此觍着脸对徐氏说了许多好话。 “我们五郎这孩子平日最是心软,遇上个可怜的,这心里头就怜惜人家的遭遇,但也只是有些怜惜罢了,其实说句心里话,男人家心软才好过日子,等贵府小娘子过了府,必然会和和气气的待她好……再者,男子纳妾也不算稀奇,不过是个会喘气的物件儿罢了,若为此伤了咱们两府的缘分,那可真是不值当。” 徐氏心道自然是不值当,但还是矜持着口吻有些为难地说:“夫人此话有理,不过您也晓得,知夏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夫君平日里又最是看重,生怕她受委屈,是以一听说令郎的事,就着急上火的不行。” 范大娘子赶忙致了一歉,顺坡下驴道:“不满您说,我也是才知道这孽障做得好事,狠狠训了他一顿,不过到底年纪尚小,还不够稳重,阖家都盼着能有位贤惠的娘子来治他,听说知夏那孩子一直在您膝下教养,性格规矩都极好,我们自然是十分看重的,若是有那个缘分,伯府上下定然不会亏待于她。”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要结亲的意思很明显,但那个外室究竟怎么处置始终没说,不过徐氏并不在意,她自己就吃过妾侍的苦头,女儿素问院里也有那么几个莺莺燕燕,所以心里觉得那个外室进府也不错,这样还能牵制住知夏,提醒她不要攀了高枝就忘本。 于是二人又你来我往的拉扯了一番,最后一致说定过几日就会来府上提亲。 范大娘子解决了麻烦,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是大户人家出身,高傲了一辈子,结果为了儿女事,竟然要跟徐氏这个小门户低声下气,这心里就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 索性赶紧定了亲,再找个借口把人快些娶回来,这样方能安心。 只可惜…… “母亲,不好了!”杨五郎的妹妹六娘忽然急匆匆地向屋里跑来。 范大娘子心里本来就烦躁,见闺女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愈发不称意了,斥道:“你慌什么?给我好好走路,不是说去赴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六娘着急道:“母亲,五兄养外室的事儿是真的吗?” 范大娘子心里一哆嗦,一下站起来,又惊又急道:“你怎么知道?” 杨六娘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看娘这反应,十成九是真的了,于是哭丧着脸道:“还说呢,我好好的去参加赏花宴,结果大家都问我,说五兄养外室的事儿是不是真的,说有人亲眼看见的,还说他那个外室以前是教坊司的,我哪里又知道这些,赶紧找了个借口就回来了。” 范大娘子一听这些,心凉如水,完了. 消息传到郑修文夫妇耳中,徐氏还试图说服丈夫继续结这门亲,却被郑修文怒斥:“你懂什么?这事儿如果是谣言也就罢了,偏偏确有其事,倘或咱们执意结下这门亲,外人只会说咱们家是贪图权势,卖女求荣。” 这是个脸面名声比命都重要的世道,身为文官,他实在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徐氏是内宅妇人,没念过书,也不识得几个大字,只知道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老大的不高兴。 郑修文懒得再同徐氏掰扯,命人把知夏叫来,说明了原委,又道日后定会亲自为她寻觅良人,知夏听闻后,很是自责了一番,“都是女儿不孝,连累父亲母亲操心了。” 她听了经过,先是有些失落这么好的婚事丢了,又表现出一副懂事孝顺的模样,愈发让郑修文心里愧疚,原本他听说杨五郎有外室就觉得是个祸患,心里不称意。 偏偏徐氏非说这门亲结下来有天大的好处,他一时痰迷心窍,这才左了心思,好在这亲事没定成,要是等两家定了亲再传出这种丑事,到时候他家若是退亲,势必会得罪忠毅伯府,不退亲,又要被同僚耻笑,简直得怄死。 这会儿范大娘子心里也怄个半死,她家五郎只怕是很难再说合到心仪的妻子人选了,疼爱女儿的人家绝不会挑一位婚前就闹出外室丑闻的女婿,门第略低的人家,纵算她瞧的上,人家也未必愿意蹚这趟浑水。 范大娘子心里越想越气,命人把杨五郎叫来好一通骂:“看看你干的好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以后还有哪家的贵女愿意要你。” 杨五郎不服气,就嘴硬道:“原本我也不稀罕她们,我看干脆就让我娶了文鸳好了。” 范大娘子闻言瞪直了眼睛,脸色难看至极,指着杨五郎的鼻子骂道:“你休想,让她做妾都是抬举了,正妻……你想都不要想。” 杨五郎不明白:“文鸳也是贵女出身,怎么就不行了?” 范大娘子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她是贵女出身不假,可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我的儿,你醒醒吧,现在有我和你爹护着你,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一旦我和你爹走了,你就要自己支撑起门户,你有这样一位妻子,日后谁还会和你来往啊。” 范大娘子越说越心痛,见儿子还一脸执迷不悟的样子,就忽然蹙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传出去了,先是郑家知道了,再是外头传开了……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让人说出去,好逼迫我同意你娶韩文鸳?啊?是不是?” 杨五郎忙说不是,可范大娘子却起了疑心,越像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于是骂道:“不是你,那就是韩文鸳?我呸,她一个进过教坊司的低贱/货,还想做我杨家的儿媳,做梦!” “娘,文鸳她不是这样的人!” 杨五郎最听不得有人侮辱他的心上人,和范大娘子又是一番争执。 且不再赘言忠毅伯府诸事。 皇子府内,青岑已经收到知夏传来的消息,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此番元慎功劳不小,青岑心中感激,傍晚元慎下值回来,就在饭桌上真心实意的同他道谢:“这回的事,多亏殿下帮忙了,”一面殷勤的给他布菜添饭。 元慎见她了却一桩心事,眉宇间尽是喜色,心里自然也高兴,不过他老毛病犯了,淡淡来了句:“娘子光嘴上谢谢啊?” 有时候夫妻间的那些事,一个眼神足矣,青岑知道这人打得什么坏主意,抿唇瞪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害羞了,牵起袖子盛汤,一面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叔父叔母今日能为了权势将知夏许给这样的郎子,焉知来日不会有张五郎,李五郎……说起来,女孩子嫁人,就如同瞎眼鸡叼虫子,全凭运气。” 元慎听了便道:“其实也不然,实在没法子,那就自己拿主意好了。” 青岑讶然:“自己拿主意?殿下的意思是?” 元慎笑道:“我在开封府有几位同僚,人品样貌都不错,你若实在担心堂妹日后的境况,那为夫就勉为其难的当一回媒婆吧。” 第48章 花宴 其实徐氏有句话说的不错, 知夏的确是个腼腆性子,庶女的日子不好过,父亲不管内事, 生母早逝,嫡母对她只有面子活儿,她也想像嫡姐那样纵情任意, 但很明白只有乖巧懂事才能平安存活。 像这回的事, 她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知道表现出来了也无用, 高门深宅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依仗,就只能任人搓圆捏扁, 嫁鸡嫁狗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不过她是幸运的, 有一位真心待她的堂姐,能在困境中为她周旋,这样的情谊,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知夏举起酒杯, 望向对面坐着的青岑,神色真挚地同她致谢:“这杯酒, 我敬姐姐, 姐姐对我的大恩, 千言万语难以言表, 惟愿姐姐此生, 平安喜乐, 无忧无虑, 他日若有能用到知夏的地方, 我一定赴汤蹈火……” 青岑忙笑着打断她:“你既是祝我无忧无虑, 又何须再要你赴汤蹈火,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事情能圆满解决,也是你自己的福气。” 知夏笑道:“我最大的福气便是姐姐你了,倘或没有你,日后果真嫁去杨家,跟一个心里住着别人的郎子过一辈子……想想就叫人害怕。” 青岑说都过去了,又笑言:“我哪里就是你最大的福气了,你可想过以后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知夏轻喃:“什么样的夫婿?” 青岑“嗯”了声,“温柔的?稳重的?风趣的?” 知夏认真想了会儿后才道:“依我自己的意思,夫婿人品最是重要,不拘是温柔的还是风趣的,一定要性子正直,绝不要拈花惹草的,至于相貌上,清秀端正就很好了,家里人口最好也简单些,太复杂的话,我怕自己应付不来,不过……” 青岑见她半晌不言语,就问不过什么? 知夏惨淡地笑了笑:“说这些也无用,反正婚事上也轮不到我做主。” 青岑接话说:“既然家里安排的不满意,何妨自己做一回主呢?” 知夏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我自己做主?姐姐的意思是?” 青岑神色郑重地道:“你若信得过,我便替你好好留意着,就按你的要求来找。” 知夏听了惊诧,心里却很意动,踌躇着问:“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青岑来她身边坐下,笑容满面道:“反正我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人保媒沾沾喜气,且我如今行事也方便,哪里都去得,远的不讲,就拿你姐夫来说,眼下他在开封府历练,身边就有好几个同僚还未婚,你若有兴趣,大可先见上一见,多少也是个出路,又不费什么功夫。” 是啊,堂姐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她的眼光必然错不了,知夏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今日躲过了杨五郎,明日还会有张五郎,眼见父母是没有指望了,与其等着他们拿自己做筹码,不如放手搏一搏,于是抬眸冲青岑道好,“我都听姐姐的。” 青岑见知夏点头,从班楼回去后便将她的择婿要求悉数说予元慎听,问他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样的要求其实并不算高,元慎沉吟片刻道:“照堂妹的眼光来看,合适地人选到是有几个,不过有忠毅伯府在前,若是门第太低,恐入不了叔父的眼,我思来想去,有一个人最合适,这人名叫周词安,进士出身,如今在府衙任推官,今年二十有三,平日待人大方爽朗,既不媚上,也不欺下,做事也很公允,我让人私下打听过,他家里是洛州有名的富户,经营着饭店、医馆、布庄之类的生意,十分富有,目下他兄长在家帮着打理,也问过他如今的四邻,都说他性子和善,从不沾染酒色,一个人独居,养了几只猫狗陪伴着。” 青岑知道推官属从六品官职,掌刑狱诉讼,乃是要职,周词安才二十三岁,可见能力出众,是个有前程的,不过…… “这岁数还未定下亲事,殿下可打听着什么内情没?”青岑如是问,但总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元慎道:“说是之前定过一门娃娃亲,是他母亲娘家妹妹的孩子,但二人快要成婚时,那位小娘子却不幸染了疾病过世了,这才耽搁了。” 青岑蹙眉:“莫不是心里还记挂着那位未婚妻,所以迟迟未婚?”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杨五郎呢,毕竟活人哪敌得过死人。 元慎摇摇头说不是,“据他自己讲,和这位表妹只在年幼时见过一面,所以谈不上记挂,只是那会儿他才上任,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后来稳定下来,也有人帮着说合,但却一直未遇到合心意的,好在家下父母都很开明,且兄长已经有了子嗣,是以并不怎么催他。” 如此听来,似乎很不错,郎子身上有官职,家里又富足,等日后成了婚,也不用天天在公婆面前服侍,尽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青岑觉得很不错,又兴冲冲问:“对了,说了这么多,殿下还没告诉我这人什么长相呢?”虽然知夏说端正即可,但试问哪个女孩子不想有一个英俊的夫婿? 元慎看着青岑,想了想道:“还行吧,没我好看就是了。” 青岑:“……啧……”真是不害臊! 元慎挑眉:“怎么了?” 青岑干笑了两声道:“没怎么,就是在想要让知夏和这位周郎子怎么相看的好,若是单独把知夏请来,有些过于刻意了,而且我怕叔父还有忠毅伯府会怀疑到咱们头上来。” “要不办一场赏花宴如何?咱们府上园子里的花儿目下都开的很好,请一些夫人小姐,还有公子们都来坐坐,再捎带上我衙门里几位相熟的同僚,这样大家都在场,后面果真成了,提亲的时候也好有个由头,”元慎提议道。 青岑觉得这法子可行,如此一来,一切就都是顺理成章,她心里欢喜,一把捧起元慎的脸,眉开眼笑的凑上去,吧唧就是一口,甜笑道:“这事儿若是办成了也是功德一件,我先谢过夫君了。” 说完就起身出去吩咐人开始筹备宴饮事宜,留下元慎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害臊的摸着脸皮,这还是青岑头一回在白日里主动和他亲热,真是让人心花怒放,心里一时竟巴不得青岑能多出几个姐姐妹妹来好让他有用武之地。 ——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办一场赏花宴,那么该有的礼节一样也不能少,青岑出嫁前一应所学,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 先是日子如何定,得打发人去钦天监问一声,看未来十日内,哪天晴,哪天雨,总不能刮着大风,下着大雨,叫客人们躲在廊檐下去看哪朵花开的最坚毅。 再说要请哪些人来,一律按两人大婚时的来客名单去请,倘或人没来却送了礼的,也要以示尊重给人家下一份帖子。 最后是宴客当日的一应流程事项,这些权可以交由专任宴饮的四司六局来承办,甭管是吉宴还是凶席,只消雇佣了他们,必定是面面俱到,宾主尽欢。 这样一番规划下,花宴便定在七日后,那天华光正好,天空格外的晴朗,园子里的那些花儿,似乎知道今日是自己主场,开了的就使劲儿香,没开的就先放出几片花瓣来,各种颜色凑在一起,勾画出一个鲜艳的世界。 知夏穿一身桃红折枝妆花缎褙子配杏色长裙,浅粉色的丝帛系在腰间,显出玲珑的身姿,站在那棵盛开的桃树下,日光透过枝桠洒在她耳垂下挂着的白玉坠子上,柔和的光泽映照着花一般的面孔,清新而艳丽。 青岑拉着她的手由衷称赞道:“你从前的装扮大多都很素雅,今儿这样一捯饬,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知夏闻言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她明白青岑的用意,今日这场赏花宴至多是个幌子,为的只是能让她和那位周公子便于相看,她心里实在感激,望着青岑的双眼里写满了感动,有些颤声道:“姐姐,你为我费这么多心思,我……” 青岑连忙止住她的话头,笑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懂,此番的事,换作其他女子,我若知晓内情,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咱俩是亲姐妹,血浓于水,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若你有了难处叫我干看着不管,真是枉担你一声姐姐了。” 重活一世不易,老天爷给自己机会,也是在给别人机会,青岑相信,倘或重生的人是知夏,碰上她有难处,也一样不会坐视不理。 拍了拍知夏的手,青岑又笑着来了句:“你若实在感激我,以后有了儿女就认我做干娘,叫他们把我当亲娘来孝敬,也不枉我费这一番心思了。” 婚事还没着落就被人打趣儿女,知夏红着脸点点头,双目诚恳的望住青岑:“姐姐对我的好,我一定铭记于心。” 青岑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余光瞥见有两道人影正往这里来,就拉着知夏上了回廊,一面低语道:“殿下旁边那位就是周公子,待会儿你仔细瞧瞧。” 知夏点头应了,攥了攥手指,心里蛮有些紧张。 那道青色的身影慢慢走近,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挡,知夏偷偷抬眸去瞧…… 第49章 变故 那是一张很清俊的面孔, 眉眼透出温和的气质,唇角牵起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知夏心里泛起一丝喜意,听老一辈的人说过, 嘴唇薄的男子大都薄情,虽然没什么根据,她也不曾深信, 但眼前这人的两片唇瓣, 看起来似乎有一点丰盈, 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见周词安似乎有看过来的迹象,知夏连忙垂眸,不敢再看。 元慎悄悄和青岑对视一眼, 然后若无其事地向周词安介绍说:“这位是皇子妃娘家堂妹。” 眼前的小娘子容颜清丽, 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周词安只是守礼的望了眼,很快低下头去,冲着知夏拱手道:“小娘子有礼了。” 他的声音很清润, 并不是那种很温柔的嗓音,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就像是玉石碰撞发出的脆响, 清新悦耳, 知夏的心颤了颤, 微微颔首, 轻声说:“见过大人。” 这场刻意的偶遇进行的很顺利, 等元慎和周词安离开后, 青岑连忙转头去问知夏:“你觉得怎么样?可还满意?” 知夏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青岑见状高兴地一抚掌, 笑道:“既然如此, 等赏花宴过后,我便叫殿下去和他提,倘或人家有那个意思,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知夏内心也是一阵欢喜,果真如此,自己后半生也就有了着落,不用再担心会被许给哪家的纨绔葬送了青春,可人心里还是有些忧虑。 “只是不知人家瞧不瞧得上我?” 青岑闻言打趣说:“我妹妹这么漂亮,那位周公子又无眼疾,怎会瞧不上?” 知夏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不过话说回来,凡事无绝对,青岑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周词安一定有那个意思,毕竟知夏是自己妹妹,在她眼里,自然是哪儿都好,可旁人却未必这样想,于是劝慰道:“你不必多想,若是能成自然再好不过,可若不成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四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周公子不行,还会有王公子,你这么好看,还这么懂事,不愁找不着好人家。” 顿了顿,青岑拉住知夏的手正色道:“都说女孩子一生有两次投胎的机会,一次是出生,一次是嫁人,出生咱们没得选,所以婚姻大事,千万马虎不得,你不要嫌麻烦,更不要怕会给我添麻烦,咱们只需费这一次功夫,只要选对了人,有一个愿意把你捧在手心里的夫婿,这往后的日子就都能舒坦快活。” 知夏定定望住青岑,半晌才道:“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嫁人也可以有舒坦快活的好日子,但是那样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如果能有做选择的机会,我希望自己能是自由的,万事都能自己做主。” 青岑笑了笑,抬眸去望天上飞过的大雁,“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和牵绊,我以前还想过下辈子投胎做男人呢,不过仔细想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做人,就都会有烦恼,所以凡事……还是得往前看,往前看就会有希望,这样日子才会有盼头。” 知夏静了会儿,抬眸的瞬间,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上,元宵和青团正依偎在一起,一黄一白,日光洒在它们毛绒绒的身体上,显得美好而安宁,于是默默问:“要是做猫呢?” 青岑:…… 她才不要吃老鼠! —— 宴席散后,热闹了一天的皇子府终于安静下来,青岑和元慎一起回到内室,夫妻俩坐在一处,青岑一面沏茶,一面和元慎说:“殿下明日上衙时找机会问问周大人吧。” 这意思便是知夏看上了,元慎接过茶杯,点点头道好。 青岑抿了口热茶,支起手臂撑着脑袋,和元慎闲聊起来,笑道:“早先我问殿下人家长什么模样,你说还行,今儿我瞧了,分明是上好的样貌,个头也高,他和知夏站在一块儿,真是越看越般配,哎,听说喜欢小动物的人心肠大都柔软,想必知夏嫁了他,日子一定很美满,殿下你说……” “是不是呀”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青岑就被人一下扑倒在了软榻上,她惊呼一声,对上男人深沉的目光。 元慎眯着眼睛打量青岑,青岑觉得莫名:“殿下你……” 忽听“啪”地一声响,只见是元慎竟然屈起手指弹了青岑一个脑瓜崩。 青岑:…… 青岑摸着额头愣了好一会儿,虽然并不怎么疼,但她纳闷极了,不明白元慎突然发什么疯,于是有些不大高兴地问:“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干嘛打我?” 元慎闻言则是冷哼一声,淡淡道:“做什么?你竟然在本殿下面前夸别的男人好看。” 青岑:…… “咳咳,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人醋兴可真大。 元慎表示很不满:“那也不可以,”说着还挑起青岑的下巴,凑过来重重亲了口,居高临下地说:“此风不可长,本殿下要好好罚你。” 至于罚什么,瞧他这样子,还用说吗? 青岑被元慎一本正经地语气逗笑,伸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撒娇道:“好啦,殿下别说笑了,今儿忙了一天你不累吗?”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他的体力。 元慎一把握住那根纤细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凑在青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青岑大囧。 —— 次日一早,元慎神清气爽的去衙门当差,见到周词安,也懒得和他卖关子了,就直言道:“我这里有一桩极好的姻缘匹配周兄,不知周兄可愿意?” 周词安:…… 他早上有些起迟了,手忙脚乱的劲儿还没缓过去,乍一下又听元慎要给他说媒,脑子里就嗡嗡响,好一会儿才问:“殿下的意思是要给我介绍亲事?” 元慎说不错。 周词安深深看了元慎一眼,心道没看出来啊,堂堂皇子也有给人做媒的雅兴,便客气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元慎:“是郑左谏家的小娘子。” 周词安:“不知那位小娘子……” 元慎:“就是皇子妃的堂妹,昨日你们见过的。” 周词安微微惊讶:“是她?”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丽的面孔,昨日寥寥一面,长期只和男子打交道的人,甫一见到那样美丽温婉的小娘子,心头是有几分波动,只是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缘分。 元慎瞅他神色似乎有些惊喜的意味,但见他半晌不语,就故意问说:“怎么?周兄不喜欢?” 周词安连忙摇头:“不是,郑娘子貌若天仙,我怎么会……”说着又赶紧止住话头,盯着元慎踌躇道:“只是我家境普通,也不知人家里能否瞧得上我?” 这小子在京里住的那间大宅子价值千金,你管这叫家境普通? 元慎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他说知夏貌若天仙,可见心里是乐意的,便道:“你不试试怎知?也是皇子妃昨日见你举止言谈不俗,又想着你我是同僚,也算知根知底,她素来关心家人,觉着你和堂妹还算登对,这才托我来问你。” 顿了顿又问:“如何?周兄若是不愿的话?我……” 周词安忙说愿意,又追问元慎:“只是不知那位郑娘子是什么性格?”他知道有些姑娘看着柔顺,暗地里却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燃,好比他老娘。 元慎说你放心,“她性子极好,人很娴静,平日无事就爱侍弄些花草,做做针线活,你若不放心,也可以自己托人去打听。” 周词安心下生喜,侍弄花草好啊,到时候他在院子里逗猫,她在一旁浇花……. 傍晚元慎下值回来,忙不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青岑。 事情已经有了向好的眉目,自己头一回做媒就有这样的功绩,青岑心中得意,目下只需叔父点头便可,周词安的家世其实刚刚好,况且还和元慎是同僚,比起侄女的夫婿这层关系,女婿自己结下的情分更为亲密,青岑有把握,叔父至少有七/八成可能会同意,如若不然,届时她再推波助澜。 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周词安唯恐自己贸然上门有所唐突,便预备万事齐全后再托媒人登门,中间也就三四日的功夫,不曾想就是这一耽搁,让锦乡侯府捷足先登了。 青岑听到消息时,人都傻眼了,和元慎干瞪着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锦乡侯府?还是世子……” 锦乡侯世子,身份上配知夏可以说是很不错了,至于相貌,青岑也见过,比周词安还要俊美许多,只是这人…… 元慎便问这人怎么了? 青岑蹙眉:“这个林槐序是成过亲的,当时娶的是观文殿大学士家的嫡女陈丝柔,只是陈丝柔自小体弱,过门没两年就病逝了。” 元慎心道是个鳏夫啊,难怪青岑脸色不太好看。 虽然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可叫青岑来说,那也是个实打实地鳏夫,知夏虽是庶出,可姑娘家嫁人,谁会凭白愿意嫁个二婚男,而且这个锦乡侯世子林槐序今年都二十六了,比知夏足足大了十岁,不仅成过婚,年纪还大,青岑真是哪哪儿都不满意。 她现在心里五味杂陈,暗想叔父叔母那两个势利眼,就是周词安比林槐序提前一步登门也无济于事。 青岑越想越觉得气人,一面心疼知夏不能自己做主婚姻,一面又可惜自己第一次做媒就栽了个大跟头。 元慎怕她急出病来,忙好言安慰道:“你先别急,我让人去查查这林槐序,倘或人品可靠,未尝不是好事啊?” 青岑听得一愣,回过神来,就让快些派人去探听,又嘱咐说:“越仔细越好,什么小妾通房外室相好,一个都不能落下。” 不是青岑刻意往坏处想,有杨五郎在前,似林槐序这样的身份,无缘无故求娶一个四品文官家的庶女,目的实在可疑。 青岑在家忧心了两日才得到消息,听到林槐序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妾和通房便先小松了一口气,这世道,没有小妾和通房的男人比四条腿的□□还稀有。 元慎又道:“只是他这几年都在外地任职,未免有所疏漏,我已派了人去他当差的地方打探了。” 青岑点头道是,正所谓山高皇帝远,林槐序在汴京城有好名声,去了外地便未必还是那副正经面孔。 元慎让她别担心,“凡是都要往好处想,你看把你急的,指不定堂妹都没你这样火急火燎的。” 青岑叹了声气:“她是没得选,这回的事,实在是出人意料。” 元慎也觉得有些稀奇:“我的人说这位林世子是近日方才回京述职的,他才刚回来就派媒人登门,倒像是早就瞧准了堂妹的意思。” 青岑心下一动,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元慎继续道:“其实和锦乡侯府这门亲也未见得不好,林家众人在京城的名声也还算不错,而且你想,观文殿大学士家的王大娘子是出了名的疼女儿,她愿意把闺女加嫁进林家,至少能说明林槐序本人还是过得去的。” 缓了缓,见青岑面色有所触动,便又道:“我知道你对周兄很满意,觉得他各方面和堂妹都很般配,诚然,周兄有周兄的好,可林槐序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一切,还是等你见到堂妹,到时再细问她自己的意思吧。” 青岑听了这番言语,好一会儿没吭声,她这是把自己套住了,认准了知夏择婿的那套说法,觉得那位周公子真是哪哪儿都不错,而这位锦乡侯世子半道掺和进来,坏了她的打算,又见人家有过丧妻的经历,带入自己就会觉得糟透了。 青岑慌忙跳出这样的心境,几日后见到知夏,便将元慎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又言:“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一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 知夏不想瞒她,迟疑着道:“其实我和那位林世子,数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脑瓜崩我自己弹了自己好几下也没听出是什么声音,百度也搜不到拟声词,所以就用了“啪”。 快过年了,最近家里事情很多,来来往往的,所以后面会更的慢一些。 第50章 初遇 说起和林槐序的初遇, 知夏还没张口,光是想想当时的场景就是一阵气血翻涌。 青岑看她脸都憋红了,咬着嘴唇一副十分难为情地神色, 心里暗暗揣度,只怕两个人的初见并不美好,于是斟酌着用词小心问道:“莫不是……你在人面前不小心失态了?” 知夏闻言有些难堪的点点头, 何止是失态啊, 她现在想起来那件事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孩儿家大都脸皮薄, 就是走在路上趔趄了一下脚步都要懊恼半天, 青岑想着就安慰她:“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看开点,不必如此放在心上……不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呀?” 难不成比她在元慎面前腹痛难忍蹲茅房, 紧跟着又摔了个狗吃/屎还要严重? 如果是这样的话…… 青岑忽而两眼放光,好奇地盯着知夏,后者见状只好忍着羞耻和她说…… 记得那是在一年夏天,那会儿的知夏才十三岁, 素问年长她两岁,很快就要及笄,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 当时郑修文还只是个五品官, 但他有晋国公这个兄长在, 加上素问有一副好相貌, 虽在家中有些大小姐脾气, 不过出门在外很会逢迎, 人美嘴甜的小娘子大都容易讨人喜欢, 是以愿意结亲的大有人在。 这些门户里, 徐氏很看好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子乔清元, 对待素问的终身大事,徐氏半点不敢马虎,托人多方打听,得来的消息都说乔清元为人端方,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徐氏很满意,素问却闹起了别扭,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看多了江湖轶闻的话本子,心里憧憬着能嫁一位英武侠气的夫婿,将来说不定还能带着她仗剑走天涯。 徐氏知道她的想法后,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你懂什么?找个武将做夫婿,等将来他上战场,你在家中那就是坐立难安,吃不好睡不好,万一他真有个好歹,非哭死你不可,文官人家就不一样了,地位比武将高不说,主要是能安心过日子。” 可素问是倔驴脾气,横竖就是不乐意,弄得徐氏没辙了,但又不愿错过这么好的姻缘,于是私下里就悄悄答应了尚书夫人,等到了相看的日子,为怕素问起疑,就把知夏也顺带捎上了。 其实现在想想,早知当时会发生那种事,打死知夏都不愿意去。 徐氏和尚书夫人约定在相国寺碰面,这里既是供人参拜的佛寺,同时也是一个热闹的大集市,可以买到各类杂货,不过每个月只开放五次,知夏从未来过,看什么都新鲜,徐氏见状就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跟在家里似的拘着,你且自己去玩儿吧。” 知夏乐得不用去看嫡母的脸色,欢欢喜喜的应了,然后带着女使四处闲逛。 寺内的庭院里有很多露天的棚屋和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夏日天炎,逛久了会口渴,初荷买了一匣切好的果子拿给知夏。 主仆两个一边吃,一边往后山走,听说那里有一条大瀑布,景色非常壮观,就想去看看,不过走到一半时,初荷忽然腹痛,脸色都白了,捂着肚子和知夏告了急就赶紧往回跑,一面跑一面说:“小娘子别等我了,你先去看吧,我过会儿就来。” 知夏想说自己不识路,可看初荷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只好自己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前走,可是果子都吃完了她也没找到那条大瀑布,肚子里也渐渐发出不大对劲儿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 知夏这才意识到适才吃的果子只怕是不洁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疼的人脸色发白,她只好提着裙子赶紧往回跑,可是跑的越快肚子就越痛,一抽一抽的,刀搅一般,眼看就要憋不住了,知夏实在没办法了,就往旁边的草丛里躲去。 夏天的草木大都生长的很茂密,知夏今日凑巧穿了一身葱绿色衣裳,蹲在丰茂的草丛间,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毕竟是在外头,说不得待会儿就会有人来,知夏心里着急,可她的肚子却不着急,淅淅沥沥了好久才止住。 “呼……” 终于解决完某些问题,知夏长长的舒了口气,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然后伸手去掏袖子里的手帕,结果两只袖子都翻遍了也不见。 知夏急的“啊”了声,小声懊恼道:“没有手帕可怎么办呀?” 难不成就这样回去? 知夏心头茫然,偏头去看四周的叶子,都是小小的、细细的,根本没法儿用。 知夏心中焦灼,忽然想到撕下一块儿衣裳碎片来救急,可是她的力气太小,这衣裳的料子也不易扯断,根本就撕不开,正当她忐忑不安,孤立无援之际,忽然从头顶上落下来一块洁白的手帕。 知夏抬头去看,就见她身旁的那棵大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知夏:…… 青岑:…… 知夏捂着面孔,声音怯怯的从手掌下传出来:“就是这样了。” 青岑听得目瞪口呆,她愣愣的望着知夏,久久没有言语。 这…… 这是把上下八百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吧! 比起她在元慎面前丢过得脸,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一码归一码,青岑震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偏头问知夏:“那你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想呢?” 知夏将手放下来,神色渐渐平静:“原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慌的不行,可昨日林世子来见我,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说,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他当然可以来求娶,还……还……” 青岑追问:“还什么?” 知夏看她一眼,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条素色的手帕,上面隐约绣着一个“夏”字,知夏有些难以启齿的道:“这条手帕,就是我当年在相国寺丢失的那条,没想到,一直在他那里。” 青岑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来,他对你……” 当时知夏是十三岁,那林槐序就是二十三岁,那会儿陈丝柔过世应该有一年了,紧跟着他就外放了,保不齐他对知夏是早就动了心思。 知夏神色纠结:“我和林世子是一面之缘,和周公子也是一面之缘,若要我来选,那自然是周公子更合我心意,偏偏我没得选。” 青岑一拍手道:“既然没得选,那不如就选最好的,林世子也好,周公子也罢,反正路都是要自己走。” 所以人生就是这样,不会事事如意,也不会事事都不如意,眼瞅着这条路是死胡同,何必再一根筋拗下去,不妨换一条路走走试试,说不准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 从班楼出来时,天色已近酉时,天上阴云密布,瞧着架势似乎要下雨,元慎平日都是骑马上衙,青岑就让车夫绕路去开封府,若是能赶上元慎下衙,正好接他一起回家。 马车上,紫竹和绿竹坐在一侧,瞥见青岑在想事情,犹豫了会儿,出声说:“小娘子,我想起来一桩事,和锦乡侯世子有关。” 青岑立时望过来,问是什么事儿? 紫竹道:“我依稀记得以前有人同我说起过,说锦乡侯世子和他夫人的感情并不怎么好来着,不过也是太久之前的事儿了,我也记不清究竟是谁和我说的。” 青岑低头思忖,和原配夫人地感情并不深厚,求娶知夏也是因为对她这个人有意,那么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小娘子,快到五芳斋了,要买些点心带回去吗?”绿竹问道。 青岑掀起车帘往铺子里看了眼,见似乎出了新品,就让两个竹下去挑些好的买来,操心了这些日子,吃点儿甜的换换心情。 等到了府衙前,车夫刚把车停好,青岑一掀帘子就见元慎正从里头往出走,仿佛心有灵犀般,元慎也抬眸望过来,看见青岑,有些惊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青岑笑了笑道:“我刚和知夏见过面,从班楼出来,见天色有些暗,怕是要下雨,就来接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多么美妙的字眼。 等两个竹从马车上下来,元慎几步跨上去,进了车厢,先搂住青岑亲了口,弄得青岑直皱眉:“口水都蹭我脸上了。” 元慎见她如此说,愈发来劲了,揪着青岑的脸“吧唧”个没完,还嚷嚷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夫妻都这么久没见了,你竟然还嫌弃我?” 青岑哼了哼,就你大道理多。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元慎想起青岑已经和知夏见过面,就问道:“如何?堂妹她怎么想?可是愿意嫁给那位林世子?” 青岑“咦”了声,“殿下怎么知道?” 元慎笑了笑道:“倘或堂妹一心要嫁周兄,那这条路可就难走了,你必然是愁眉苦脸的来见我,可我看你一脸笑容,轻松自在,”说着又伸手指了指一旁放着的两包点心道:“还有闲心买五芳斋的糕点,想必堂妹是愿意嫁给那位林世子喽。” 青岑摊摊手,无奈道:“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且我听她的意思,似乎和林世子早就相识,也算是知道根底……不过话说回来,到是咱们有些对不住周大人了,让他空欢喜一场,又累你白费了这么多功夫。” 元慎道:“周兄为人豁达,何况他和堂妹也就见了一面,你不必在意,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说完又拍了拍青岑的手,靠近她低声道:“娘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今夜好好补偿为夫就是。” 青岑没好气的剜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灵感我第一本书也用过,稍微做了下改动,嘿嘿。【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54 第51章 主意 那天夜里果然下起雨来, 起先只是微微细雨,就像是一阵绵柔的风,后来雨越下越大, 整个天地都在迅疾的风中摇曳,一同起伏的,还有朱红床幔上那两只栩栩如生的喜鹊。 一直到后半夜, 青岑才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沉沉睡去。 雨下了一整晚, 天亮了也不曾停下, 青岑被窗外清脆的雨声和耳畔并不轻细的呼吸声渐渐唤醒。 口中绵软的声调在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前, 先一步滴落在狭小的床幔内,时快,时慢, 和轻柔的雨声混在一起, 化成绵绵的春意…… 天色越来越亮,青岑知道时辰不早了,嚷嚷着要起来。 元慎握住她白嫩的手指送到唇边,声音慵懒至极道:“娘子急什么, 忘了为夫昨晚说过的话了吗?” 青岑闻言有些茫然,想起这家伙昨晚凑在她耳边说了那么多浑话, 潮红的脸庞就变得更加红润。 元慎见状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身子往上移动, 披散着的发丝覆到青岑脸上, 只听他低声道:“让你今日一整日都……” 青岑睁大了眼睛, 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 没有长辈时时管束的年轻夫妻, 整整一日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院里伺候的女使们都贴心地躲在房间里一起做针线活, 偶尔听见主屋那头传来的动静, 对视一眼, 一个个都脸红心跳的。 她们这群人当中,目前只有绿竹已经有了可以依靠的归宿,芳吟见状就打趣她:“这余侍卫什么时候去向皇子妃提亲啊?” 绿竹捏着针的手顿了顿,闻言有些害羞地说:“我怎么知道?” 一旁的谷雨听了就笑:“哎呀,他俩是丑媳妇见公婆,早晚的事,”说完想起些什么,就凑近绿竹小声问说:“哎,你和余侍卫亲过嘴吗?” 绿竹愣了片刻没吭声,芳吟也起了好奇,一直没吭声的紫竹也望过来。 谷雨一脸促狭的笑意,瞧绿竹这模样就坏笑道:“哎呦,肯定是亲过了。” 绿竹心里羞臊的不行,脸上火烧似的烫,举着针作势就要去戳谷雨,一面骂道:“小蹄子,叫你胡说。” 谷雨站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笑道:“咦,被我说中了。” 两个人你追我赶闹成一团,紫竹和芳吟坐在一旁笑得不行。 屋外的春雨下了一整日,天黑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青岑累极了,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次日黎明,雨停了,元慎就像一头吃饱喝足的狼,照例起了个大早去上衙。 临走前还特意吩咐紫竹不要扰了青岑安睡,又让厨房炖一盅红枣乌鸡汤给青岑补身子。 青岑这一觉睡到了晌午,醒来后躺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梳洗,她没有元慎那样的厚脸皮,都不太敢去看紫竹她们几个的眼睛。 芳吟和谷雨去浴房里收拾,见比从前几回闹腾得还厉害,地上积了好多水,她俩儿的鞋底都给沁湿了,就连墙上也湿漉漉的,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然后默默弯腰收拾起一地狼藉。 梳洗罢,青岑慢吞吞的往餐桌跟前走,感觉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紫竹立在桌前帮她盛汤,一面笑道:“这鸡汤是殿下特意吩咐厨房做得。” 青岑耷拉着眼皮,没什么精神,闻言撇了撇嘴,又听紫竹说:“小娘子月事快来了,喝这个也好。” 月事? 她的月事快来了! 难怪…… 难怪那家伙昨天那般胡来,青岑在心底哼了哼,他到是算的清楚。 吃完饭,青岑就去外面吹风,昨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雨过天晴,云消雾散,又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时紫竹想起来一件事,就禀报说:“皇子妃,昨日新阳长公主府上送来一份请帖,说是五日后要办诗会,您去吗?” 青岑神色一凛,当然要去,她若不去,又怎么能揭穿董诗绣的真面目! —— 新阳长公主的府邸坐落于太平坊,从十皇子府乘车过去只要两刻钟。 说是办诗会,其实和赏花宴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在花草树木遍布的园子里摆上几张书案以及文房四宝。 举凡官宦人家中的闺阁女子,不论出身高低都需要经营一个好名声,所以诗会是大多数女子扬名的好时机。 不过青岑对作诗没什么兴致,她时刻谨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自打董诗绣出现后,便一直暗暗观察着。 说起来,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董诗绣,只见她站在新阳长公主身旁,穿一身浅灰色的僧袍,头带僧帽,身段匀称,比新阳长公主还高半个头。 说起她的长相,青岑不得不承认,这个董诗绣既有女子的清丽,同时又兼具男子的清俊,如果青岑不是事先知道他的真面目,只怕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认为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有学之人。 青岑不敢盯得太久,只是偶尔往他在的方向看几眼,一来二去,就发现董诗绣果然一直在盯着江华音看,尽管他的眼神已经很克制了,青岑还是从中体会到了侵略的感觉。 青岑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江华音,身穿鹅黄色衣裙的美貌少女在人群中说笑,充满了朝气蓬勃,只要一想到这样年轻的生命曾遭受过那样的迫害,青岑心里就恨的牙根直痒痒,看着园子中央的一池碧水,恨不得立马把董诗绣给丢进去。 但是她不能! 青岑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元慎下衙回来后,两个人照旧坐在一起用晚膳,青岑没什么胃口,脸色也淡淡的,元慎发现她的异样,就小心着问道:“怎么了?” 青岑抬眸看他,脸上写满了犹豫的神色,元慎当即放下筷子,蹙眉问:“可是诗会上有人欺负你了?” 一想到青岑可能被人欺负了,元慎就有些火大,心也跟着提起来。 青岑见状只好赶紧道:“殿下别担心,没人欺负我,就是……” 元慎绷紧了神经,追问道:“就是什么?” 青岑咬了咬唇,纠结了片刻才说:“今日诗会上,我碰见一位女尼,她是新阳姑母府上的贵客,大家都说她为人温和,但是我和她接触下来,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元慎纳闷:“如何奇怪?” 青岑迟疑了半晌才道:“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色咪咪的。” 元慎挑眉:“色咪咪?” 他有点无法想象一个女子用色咪咪的眼神去看另外一个女子。 青岑使劲儿点点头,又接着道:“其实不仅仅是我,在场还有很多小娘子,我发现这个董诗绣看到其他漂亮姑娘,那个眼神就变得色咪咪的,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登徒子,可是她分明也是女子,就特别古怪。” 缓了缓,青岑又说:“元月今儿也去了,我私下里也和她提了一嘴,她说她也有这样的感觉,殿下你说奇不奇怪?” 元慎跟着点头:“是有些不太正常,”顿了顿,忽然抬眸望向青岑,眉头紧锁:“她该不会是喜欢女子吧?” 青岑“啊”了一声,惊恐着问:“不会吧?”又瞪大了眼睛道:“如果这个董诗绣真的喜欢女子,那新阳姑母……” 青岑震惊的吸了口气,偏头看了眼窗外才同元慎低声道:“难怪我觉得她和新阳姑母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儿,总有种眉来眼去的感觉,我还当是她俩关系好呢,听说董诗绣都在姑母府上住了好几个月了。” 青岑说着还害怕地捂住了嘴。 元慎连忙让她别怕,思忖片刻方道:“到底只是我们的猜测,做不得真,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去打听一下那个董诗绣吧,总之,以后新阳姑母的宴会,你就别去了,少和她们来往。” 青岑忙不迭点头,心下生喜,只要元慎肯派人去探寻,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其实她这个办法并不高明,但只要元慎信任她,破局便是易如反掌. 董诗绣是封丘县人,距离汴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只需要半日就是一个来回,算上打探消息的时间,三日后余侍卫便回府复命了,带回来一个令元慎十分震惊的消息。 元慎眉头紧锁:“你确定?” 余侍卫:“属下确定,原本县里有好多人家的小娘子都喜欢和董诗绣来往,说是向她讨教女红,可后来都莫名其妙的不来往了,甚至还有两户人家的小娘子没多久就过世了,属下找到其中一户家境比较普通的人家,百般询问下才得知,原来他们的女儿是自杀身亡,原因竟是董诗绣玷/污了她。” 元慎听后将这个消息告诉青岑,青岑也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张大了嘴巴问:“她竟然有男子的身体部位?”一面朝元慎下/身望去,一脸的不可思议。 元慎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道:“昭节多方打探,我想,这个董诗绣,只怕是个阴阳人。” 青岑装作不懂得样子:“阴阳人?” 元慎道:“书上曾记载过,说阴阳人既有男子的身体部位,又有女子的身体部位,也就是说,这种人可男可女。” 青岑一脸受教了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这么说,董诗绣是借着女子的身份来行龌龊之事,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大都很单纯,根本不会想到董诗绣如此丧心病狂,而一旦吃了亏,为了脸面和名声,也都不敢说出去,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元慎听后沉声道:“不错,既然我们察觉了,就不能坐视不理,否则还会有更多的无辜女子受害。” 元慎这番话对青岑而言正中下怀,于是忙问:“那我们要怎样才能揭穿她?” 元慎想了想,忽然抬眸朝青岑一笑,说:“我有一个好主意。” 第52章 沉鱼 鸡鸣时分, 街巷上那些售卖早点的摊贩已经在捅炉生火了。 时下的早餐种类非常丰富,有煎饼、馒头、馄饨、粥饭等等,到了日出时分, 陆续有人来买,生意也算火爆。 这个时辰的街道上,茶坊酒楼也都渐渐开张, 有人骑马穿过街巷, 也有人坐在马车上一脸兴奋。 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看见那位江娘子, 甚至是和她独处, 那白皙嫩滑的肌肤、含水的眸子、樱桃似的小口……董诗绣心里就异常兴奋,脸上也渐渐露出淫/荡地表情,和平时在人前那副温和守礼的作派大为不同。 正当董诗绣高兴地情不自已时, 忽然马车不走了, 她当即敛了笑容,淡淡的出声询问:“出了何事?” 车夫说让稍等片刻,过会儿回说:“师太勿怪,车轮坏了, 只怕是不能走了。” 车夫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府上人人都晓得这位师太是个菩萨性子, 所以像车轮坏了这种小事, 应当是不会怪罪于他的。 果然董诗绣听了以后就笑道:“无妨, ”想了想又问此处离肃宁伯府还有多远。 车夫道:“不远了, 再往前直走一段路, 然后右拐走上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 听起来似乎并不算远, 董诗绣心情好, 就对车夫笑道:“既是如此, 那我就步行过去吧, ”说罢就下了马车,谢过车夫后径直往前走。 这个时辰上街的大都是男子,也有不少妇人,不过容色鲜亮者少见,董诗绣在新阳长公主府住的这几个月,见了太多贵女,胃口都被养刁了,只盯着几个身段丰腴的妇人瞅了瞅,他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江华音了。 然而就当董诗绣经过一个拐角时,忽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带着斗笠的灰衣人,几步冲到他身旁,三两下就将人扒了个精/光。 董诗绣:…… 就在他愣住地这个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他下/身的怪异之处。 灰衣人扯下董诗绣的衣裳就跑,一点碎布都没留给他,围观的人见此情景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吧。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盯着董诗绣震惊得揉了揉眼睛:“天哪,是我眼花了吗?” 推车的男子也十分疑惑:“咦,这个女的怎么和我……” …… 董诗绣身无寸缕,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人看去了大半,他急的蹲下身子,用手把脸遮住,但也无济于事。 很快就有人发出疑问:“这是谁啊?” 人群里有一道响亮的声音回答他:“我知道他,好像叫什么董师太。” 一时间议论纷纷。 另一头,那个扒完衣裳就跑的灰衣人,从现场跑开后就将董诗绣的僧袍随手丢掉了,然后一路七拐八绕的进了一间民宅,喘了一口气后摘下斗笠,赫然就是余侍卫那张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套黑色的寻常衣裳换上,在屋子里待了片刻才重新推门出去。 一个时辰后,余侍卫回到十皇子府,和青岑禀报说:“皇子妃,事情已经办妥了,现在外面都传开了。” 青岑面露喜色,顺带夸了他一句:“好,做的不错。” 余侍卫闻言,心里其实有些郁闷,这两年他不是泼人粪/水就是扒人家衣裳。 青岑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暗道只要董诗绣是阴阳人的事情传开,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有无辜女子受害了,至于新阳长公主,前世她包庇董诗绣,最后名声尽毁,今生只怕依旧会是那样的结局,帮凶不值得同情。 了却心头这桩大事,青岑眉欢眼笑,就问余侍卫想要什么赏赐。 立在堂下的余侍卫抬眸看了一眼青岑身旁站着的绿竹,眼神闪了闪,忽然跪下正色道:“启禀皇子妃,属下对绿竹姑娘心悦已久,求您成全。” 青岑“呀”了一声,当即偏头看向绿竹,见她一张脸瞬时红透了,便转头冲余侍卫笑道:“绿竹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服侍的,情分不比旁人,不瞒你说,我心里是一直拿她当姐姐看的,你既来求娶,我少不得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思了。” 青岑早先已经知道他二人有情谊,此番这样说,也是有敲打的意思在里头,就是告诉余侍卫,倘或以后绿竹受了任何委屈,她定不会轻饶了他。 绿竹见屋子里的人都盯着自己,害羞的低下头去,半晌才红着脸小声着道:“一切但凭皇子妃做主。” 这便是答应了,余侍卫难得露出喜色,青岑也笑道:“既然如此,改明儿我就让人选个好日子,一定风风光光地为你们操/办。” 余侍卫当即表示:“多谢皇子妃成全,属下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绿竹,绝不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照往年的经验来看,时间迈进六月,天气就会变得很热,今年只怕更甚,青岑再三合计后,便将二人的婚事定在五月中旬。 反正绿竹的嫁妆是一早就备好的,青岑为她准备了两匹上好的锦缎,取成双成对之意,又另给了二百两银票,好叫他们夫妻能舒坦过日子,想那余侍卫自己也有房子,虽不大,地段却极好,绿竹也算有福气,上头没有公婆管束,只消嫁过去就能自己当家做主,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因为嫁的近,没有别离的愁绪,所以待嫁的这一个多月里,绿竹一直都是欢欢喜喜地绣着嫁衣,等到了日子,头发一梳,嫁衣一穿,高高兴兴的就上了花轿。 与此同时,董诗绣从前犯下的恶行也被人们悉知,这一月时间里,先后有许多受害人家去开封府状告董诗绣人面兽心,残害少女。 事情闹大,新阳长公主纵使身份尊贵也抵不住百姓们的吐沫星子,最后只得将人交出去。 和前世一样的结局,不同的是,江华音还好好地活着,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遭遇,明媚娇艳的小娘子依旧过得愉快,听说她已经在议亲了,青岑由衷感到高兴。 —— 到了六月,端午将至。 端午当日,青岑让人在府里挂满了佛道艾和桃枝,然后和元慎去一起去宫里过节。 似乎有段时间没见顾香盈了,她坐在柔贵妃身侧,依旧是眼睛鼻孔朝天,不过瞧见青岑没有往日那么仇视了,只是淡淡的将视线移开。 青岑纳闷,这人可是个炮仗,每回见了她都噼里啪啦的,就是不方便说话,也要先恶狠狠瞪她一番,这回怎的如此平静?憋什么坏呢? 四皇子妃道:“顾娘子在议亲了。” 青岑挑了下眉毛,心说谁这么倒霉要娶她啊! 四皇子妃道:“听说是怀恩侯府的大公子。” 青岑:…… 什么? 时英哥哥那朵鲜花竟然要插在顾香盈头上? 青岑表示有些心塞,倒不是她对时英哥哥有什么想法,就是单纯觉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的邻家哥哥即将遇人不淑。 青岑兀自郁闷,这时八皇子妃来同她搭话:“十弟妹嫁给十弟有些日子了吧。” 八皇子妃闺名柳沉鱼,人如其名,是个大美人,今日过节穿的十分喜庆,一身茜红色折枝对襟褙子配金丝绣花长裙,梳着当下最时兴地朝天髻,额头贴着梅花钿,通身都是名贵首饰,容貌格外艳丽。 她一直都是诸位皇子妃当中容色最为出众的,不过自从青岑嫁给元慎后,这种荣耀就不再属于她了。 青岑见柳沉鱼这样说,就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四皇子妃勾起唇角无声冷笑,显然知道接下来这位八弟妹要放什么屁。 果然,柳沉鱼摸着隆起的肚子笑盈盈道:“算算时间,你和十弟成婚也快半年了,怎么这肚子还没有动静啊?” 她笑得温婉,眼里的刻薄却藏也藏不住。 青岑闻言嘴角的笑意微微收起,在心里撇嘴,不过片刻后又重新扬起一抹羞涩的笑容,小声道:“我到是想早些要个孩子来着,但是殿下说不急。” 配上她泛红的脸庞,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元慎想和她多亲近才迟迟不要孩子的。 此话一出,其他皇子妃也都来打趣青岑。 柳沉鱼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大高兴。 青岑知道她看不惯自己,怨自己抢了她最美皇子妃的风头,其实青岑心里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年轻几岁,倘或和柳沉鱼一样的年纪,未见得就能压她一头。 柳沉鱼心里不痛快,这才拿有孕说事,不过说起孩子,青岑猛地想起来,柳沉鱼这胎只怕是生不下来。 她和八皇子膝下仅有一女,这一胎是好不容易怀上的,但是青岑记得前世元月和她说起过,柳沉鱼似乎就是在端午这日意外没了孩子的。 虽然这个人嘴讨厌了点,但孩子是无辜的,青岑有意想救一救,可她死活也想不起来柳沉鱼腹中的胎儿究竟是怎么没的,思来想去,脑子里一团浆糊,依稀记起来点儿,好像是摔倒了还是怎么的。 青岑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就一直暗暗把柳沉鱼盯着。 宴席结束后,皇子们带着各自的皇子妃往殿门外走。 八皇子好酒,偏生酒量不如何,喝的酩酊大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柳沉鱼在他旁边捂着鼻子做难受状。 出了紫宸殿,前方就是长长的台阶,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可青岑就是没来由的心慌,她担心柳沉鱼会在这里出事,就不动声色的往她身旁走,一旦柳沉鱼出了什么意外,她就能及时反应过来施以援手。 就在青岑暗暗留心柳沉鱼的举动时,柳沉鱼正在心里埋怨八皇子,妻子怀着孕呢,他却喝的大醉,下台阶也不知道扶一下,回了家又只惦记着去睡小妾,根本没把她这个妻子当回事儿。 柳沉鱼心下冒火,越想越气,一时出神没注意脚下竟然踩了空。 眼看着人就要摔下去,这时旁边一直关注着柳沉鱼的青岑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第53章 词安 众人听到动静都将视线投过来, 只见青岑稳稳地拉住了即将要跌倒的柳沉鱼。 八皇子见此情景,霎时酒醒了大半,连忙凑过来扶住妻子, 一脸的担忧之色。 柳沉鱼惊魂未定,意识到是青岑救了自己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儿,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青岑也没说什么, 松开手, 叮嘱她小心着点。 柳沉鱼摸着肚子, 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这么高的台阶,一旦摔下去,后果简直不敢想, 是以望向青岑的双眼里写满了感动:“方才真是多谢十弟妹了。” 青岑笑了笑, 到也不是图她一声谢谢,总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回去的马车上,元慎就问青岑怎么反应那么快? 青岑笑了笑道:“我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走的辛苦, 八皇兄醉酒也不知去扶一扶,就一直暗暗留心着, 怕她有什么闪失, 没想到歪打正着, 也算是有险无惊。” 元慎“哦”了声, 垂眸望了望青岑即便坐着也很平坦的小腹, 伸手摸了摸, 轻声问道:“你很喜欢孩子吗?” 青岑:“还好吧, 我喜欢乖巧不调皮的, ”不过听说大多数小孩儿都比较调皮。 元慎闻言把手收回来, 脸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青岑见状奇怪道:“你怎么了?”这人怎么忽然有些不高兴了? 元慎瘪瘪嘴,盯着青岑的眼睛问:“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青岑:…… 这叫什么话? 青岑好笑道:“殿下吃醉了吧,孩子都还没影儿呢。” 元慎却来劲儿了,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让青岑快点回答,会不会有了孩子就忘了男人。 青岑心里无语,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说不会。 元慎:“真的?” 青岑:“真的!” 元慎一喜,重新露出笑意,又伸出手摸了摸青岑的肚子,浅笑道:“既然娘子喜欢孩子,那为夫就努把力吧!” 青岑“啊”了声,你已经够努力了!!! —— 端午的第二日,青岑和元慎带着宫中赏赐的荔枝回了晋国公府。 岁云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肚子圆鼓鼓的,青岑伸出手小心摸了摸,好奇里头住着的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 岁云笑道:“我是盼着先有个儿子的好,你兄长到是一心希望能是个女儿,说女儿是贴心地小棉袄。” 其实岁云也喜欢女儿,可身处她这个位置,有个儿子傍身才安稳。 青岑听了笑眯眯道:“不管男娃还是女娃,只要是嫂嫂你生的,兄长肯定都喜欢的不得了。” 岁云莞尔一笑,心中甜蜜,又想起来一桩喜事,便道:“对了,前些日子永平侯府传话来,说舒意也有身孕了。” 青岑有些时日没见舒意了,心里本就记挂着,一听她也有喜了,当下很是高兴,原想着陪二老一起用过午膳后就转道去永平侯府探望舒意,只是夏日天炎,午后的日头最是毒辣,出门走两步就是一身汗,虞氏知道青岑畏热,就笑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就和殿下在府里歇上一夜,明儿一早趁着凉快去也好。” 棠梨煎雪一切如旧,虞氏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让人好生洒扫,虽说皇子府的卧房也是比着棠梨煎雪的装饰用心布置的,到底那份感觉不一样。 青岑躺在久违的床榻上,心里满是温馨怀念,偏偏元慎是个不安分的,一下一下的来闹她,口中还道:“换个地方办事也新鲜。” 屋子里的蜡烛还没熄呢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胡来,青岑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嫁给这人已近半载,简直日日如新欢,新鲜的不能再新鲜了! 元慎见青岑竟然在走神,不满的嚷嚷道:“专心点,不然我就罚你。” 青岑闻言又是一声冷哼,这人总有千奇百怪的理由奖励他自己。 —— 次日趁着天凉往永平侯府去,舒意见到青岑显得很欢喜,同妹妹埋怨说:“怀了身孕真是麻烦,一时大门不让出,花园也不叫去,憋死我了。” 话是如此,可她脸上却洋溢着幸福之色,足见少川这个姐夫当的很称职,青岑打心底里为她高兴,就笑道:“都说妇人有孕头三个月最是要紧,是得小心谨慎些。” 说完伸手摸了摸舒意还很平坦的小腹,抬眸打趣道:“姐夫一定高兴坏了吧。” 舒意眉眼一弯,何止是高兴坏了,简直是高兴疯了,自打知道她有了身孕,少川夜里就寝也不胡来了,老老实实的搂着她,供菩萨似的。 青岑瞧她这神色,就又笑说:“昨儿见了嫂嫂,同我说哥哥想要个女孩儿,姐夫呢?” 舒意微微一笑:“你姐夫想先要个女孩儿,说上头有个姐姐管着,底下的小子才听话。” 青岑笑道:“要是龙凤胎就好了,儿女双全,也省了辛苦。” 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一胎凑个好字也简便。 姐妹二人闲聊半晌,过会儿永平侯夫人来了,问舒意近日身子可好,又道:“我这两日忙着静仪的事抽不开身。” 青岑听后随口问了声:“宋娘子回来了?” 永平侯夫人点点头,说回来有段日子了,眼下正议亲呢。 青岑就问相中哪家的郎子了? 永平侯夫人摇摇头说没呢,“静仪如今也算是半个侯府贵女,还有万贯家财,愿意结亲的人家到是不少,只是大都别有所图,不是眼热她的家产,就是想着能跟侯府攀些亲,真心实意又合得来的实在是不多,再者静仪说她自由惯了,不想攀什么高门大户,只想找个老实上进合眼缘的过日子。” 说罢见青岑若有所思,就笑道:“你那里若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妨说予我听一听。” 青岑想起一个人,便笑了笑说:“舅母一提,我心里到是想起个人来,是我家殿下的同僚,长相人品都不错,家中也是从商,但他自己有出息,早年中了进士,如今已是从六品的官员。” 上回知夏的事那样收场,青岑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周词安,眼下听说起宋静仪要择婿,就又起了做媒的心思。 永平侯夫人听后觉得很可行,就让人去烟雨楼传话,等宋静仪过来,便照实说了周词安的情况,问她可愿意见上一见。 宋静仪心想见一个是见,见两个也是见,又想周词安家里和她一样经商不说,门第上自己有侯府做靠山,日后也不怕被人欺负了去,当下就爽快答应了。 —— 隔日元慎上衙时抽了个空便和周词安提了,那周词安一听了不得,先前和郑左谏家的小娘子就是他高攀了,如今又来个侯府义女,自己哪里敢想。 元慎知他是个实诚人,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宋静仪的情况,到让周词安心里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元慎见状又接着道:“也是皇子妃觉着上次的事情对你有所亏欠,害你空欢喜一场,此番回娘家听闻这位宋娘子在议亲,论起夫婿的人选,首要紧的就是人品要靠得住,便头一个就想到了你。” 周词安听罢低头思忖,到底自己年纪也很不小了,家下父母虽不催促,可也一心盼望着他能早日成家,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一起过日子,再说只是先见上一面,若是合了心意成就好事也是一场缘分,便点头应下。 既然要被撮合的两个正主都点了头表示愿意一见,且究竟此番相看不比前回那样有利害关系,青岑便也不兴去办什么花宴诗会了,就让元慎趁着休沐的功夫把周词安请来家里吃顿便饭,自己则往永平侯府递了话,由大舅母领着宋静仪一道来。 可喜那天是个有风的日子,两个年轻的男女坐在临水的亭子里,四下无人,绣着莲花的蓝绢帷幔遮住了日光,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座八角凉亭建在一片池塘中央,六月莲花竞相开放,在碧绿的莲叶间亭亭玉立,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沁人的荷香。 周词安望着对面一身碧色衣衫的小娘子,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似乎扫到了眼睛,她忍了忍才抬起纤细地手腕将那一缕青丝拢到耳后,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绯红比池中盛开的芳菲更加引人注目。 静仪虽然垂着目光,但能感觉到对面的男人在看她,心里有些微微的焦急,不是说这个郎子很会说话吗?怎么半晌不张口,莫不是没有相中她? 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知道,再厉害的郎子见着了合心意的姑娘也会有手足无措的那一刻。 周词安心下微紧,上回同郑家娘子是偶遇,所以才能气定神闲,可今日却是实打实地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坐在一块儿相看,心里难说不吃紧,怕说错话唐突了人家,一时思来想去,半晌才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题,问静仪喜欢莲花吗? 静仪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就点了点头,说莲花可以入药,还有莲子可以吃,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瞥了眼对面正认真望着她的人,就赶紧补了句:“少时读《西洲曲》时就很喜欢里头那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又回问公子也喜欢莲花吗? 那些细微有趣的神情被人捕捉到,周词安温柔一笑:“嗯,我也喜欢吃莲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最近已经在构思番外了,正文完结应该在青岑重生的那个冬天,也就是这年冬。另外就快过年了,家里事情很多,后面可能会隔日一更哦。 第54章 忍冬 静仪听他这样说, 唇角抿起一个浅浅的笑。 后来二人婚后有一年夏天,周词安挽着袖子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剥莲蓬。 静仪抱着猫靠在一旁的围栏上,脚边还卧着一只大黄狗, 微风习习,莲香阵阵,静仪想起当年那场初见, 就问正在给莲子剔心的丈夫:“那时我只说莲子可以吃, 不曾说自己喜欢, 你是如何得知的?” 周词安偏头望住妻子, 目光温柔地笑道:“因为你说莲子可以吃时,眼里冒着光。” —— 景和三十年的夏天较以往都热,烈日灼烧着天空下的每一寸土地, 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夏日容易心火旺盛, 青岑不思饮食已有数日,腰身愈发纤细,不过元宵瞧着到是圆润了不少,肚子圆滚滚的, 走路也慢腾腾的,不似从前灵活。 青岑见状就笑它:“元宵, 你再胖下去, 就给你改名儿叫肥宵了。” 屋里放着冰鉴还算凉快, 不过元宵顶着一身厚实的皮毛还是热的吐舌头, 听到青岑这样说, 只是懒懒的瞥了她一眼, 然后站起来走远了些, 找了个有风的地方继续躺着。 这时旁边正在切果子的绿竹忽然“哎呀”一声, 盯着元宵鼓起的腹部说:“看元宵这肚子, 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青岑一愣:“怀孕?” 绿竹点点头,说:“我以前在老家见过怀孕的猫,它们的身形就和元宵现在挺像的。” 青岑经她这么一说,就不错眼的望住元宵的肚子,却见它忽然干呕起来,像是要吐的样子。 绿竹连忙道:“八成是了,猫怀孕也是会孕吐的。” 这下身形和症状都对上了,青岑一时有些惊喜,忙让人去请兽医来,半个时辰后兽医来了,一番诊治后说元宵确实有孕了,已经一个月了,还嘱咐说:“猫的孕期一般在两个月左右,这段时间要注意休养,尽量避免和其他猫打闹。” 家里统共就两只猫,不用想,孩子的父亲一定是青团,青岑内心欢喜,她马上就要拥有一只兼具黄白两色的小猫喽。 绿竹笑着道:“猫一胎少说有三个,我见过最多的还能生八个,咱们有的忙了。” 青岑闻言笑了笑道:“不妨事,咱们养的起。” 傍晚元慎回来,青岑笑眯眯地告诉他元宵怀孕了。 元慎听得“啧”了声,偏头去看卧在椅子上的青团,心情颇有些复杂,暗道这小子竟然比他先当爹。 眼瞅着身边的人和猫先后都有了孩子,元慎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既盼着能和青岑有个属于他俩儿的孩子,又不希望有人插进来扰了他和青岑的二人世界。 听说妇人有了孩子,心思多半就不在丈夫身上了,元慎觉得自己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一时矛盾至极。 青岑自然不知元慎心中所想,牵起袖子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递给他,一面又道:“马上就要入伏了,到时候肯定更热,殿下干脆别骑马了,改乘马车上衙吧。” 这是来自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元慎十分受用,方才的愁绪一扫而尽,笑道:“无妨,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也不热,”实则是骑马可以节省时间,那样他早上醒来就能和青岑多腻歪片刻。 青岑:“可是殿下下衙回家的时候太阳还在呢,当心晒黑了。” 元慎挑了挑眉,突然想起青岑以前说过皮肤白白的才好看,当下也不犹豫了,点点头道:“嗯,就照你说的坐马车吧。” 夏日昼长夜短,人容易困乏,青岑就给元慎准备的马车上挂了两枚香球,里头熏的是佩兰,香气如兰,可以清醒头目。 进入三伏天,骄阳似火,人简直热的要发狂。 青岑畏热,所以如无必要,轻易并不出门,不过再有几日就是平国公的寿辰,他的夫人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妹妹端阳长公主,届时少不得要去恭贺一番。 只是说起平国公府,到让青岑想起一桩旧事,前世她跟随母亲去平国公府贺寿,却意外窥探到一件秘辛…… 那是在一日晌午,天气就像火烤一样热,没有一丝凉爽,平静的湖面上映出了两道纤细的丽影,听声音,她们似乎正在争吵。 穿着梅红衣裳的少女面带挑衅地嗤笑道:“就算你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又如何,我才是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你以为你回来了就能取代我?笑话,我告诉你,父亲和母亲还有兄长在乎的人只有我,让你回府,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对面站着的蓝衣少女闻言冷笑一声,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取代?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斑鸠在喜鹊的巢穴住的久了,便认为那就是它自己的窝了,等喜鹊回来,斑鸠甚至千方百计地想要赶走真正的主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属于你?如果真的属于你,父亲和母亲为何不让你光明正大的回家,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义女?呵,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不想让我受到伤害,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义妹,你根本就不该回来。” 忍冬的眼底一片冰冷,她久久没有言语,如果没有法云寺那场意外,作为公主之女的她会有家人的疼爱,岁月静好,一生喜乐,然而原本属于她的安稳人生却被另一个人窃取了,那个侵占了她人生的人却反来指责她不该回来。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忍冬的心里好似有一团大火在熊熊燃烧,愤怒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神,望着眼前碧绿的湖水,她知道它有多深,不会游水的人掉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躲在假山后的青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害怕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动静。 ………… 青岑想起往事,心情颇为复杂,原来忍冬这个义女才是平国公和端阳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而安乐县主白降丹只是猎户家的孩子。 其中更为具体的缘由青岑并不得知,只知道忍冬和白降丹当是被错换了人生。 原本忍冬才应该是被千宠万爱着长大的公主之女,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是一朝错换成了家境贫寒的猎户之女,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出发去寿宴那日,青岑的心情有些沉重,伴随着这样的愁绪她再次见到了忍冬,细看之下,容貌和端阳长公主有三四分像,站在一群世家贵女中间,气质独特,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白降丹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身华服,容貌寻常,只是张扬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作派也温婉起来,大概是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能够再随心所欲了。 青岑在心底叹气,重生一场,她救了枉死的岁云、婚姻不幸的舒意…… 然而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救白降丹,或许有些错误是需要用命来偿还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55章 正文完结 第55章 正文完结 青岑年幼时, 家里为她和舒意请过一位女师,那位女师常和她们说,为人处世, 须有一颗宽容之心。 然而青岑站在忍冬的立场上,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宽容,她不清楚这场错换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但白降丹十几年来的荣华富贵是真的, 仇恨归来的忍冬也是真的。 或许白降丹罪不至死, 但谁也没有资格替忍冬说原谅。 青岑最终什么都没做, 所以迎来和前世一样的结局,白降丹死了。 赴宴的众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端阳长公主抱着已经死去的白降丹哭的伤心。 忍冬也在流泪, 眼神里有那么一丝难过, 至于难过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 元宵是在立秋那天的清晨开始发动的,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生产完,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出乎意料。 青团更是转身就走,似乎面带怒容, 青岑也傻眼了,谁能告诉她, 一只白毛和一只橘猫怎么会生出三只纯黑色的小猫? 元慎回来后得知此事, 先是惊讶, 而后心中好笑, 原本对青团比他先当爹还有些介怀, 谁知根本不是这小子的种。 哈哈哈哈哈哈!!! 青岑心里虽然老大的不称意, 但还是吩咐人好好照顾元宵, 以及刚刚出生的幼猫。 “它俩一白一黄, 怎么会生出纯黑色的小猫呢?” 青岑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双手捧脸, 显得很苦恼。 元慎一语道破:“这还用说吗?孩子肯定不是青团的呗。” 青岑“啊”了声,心里一阵难过,在她眼里,青团和元宵才是正经夫妻,而至于那三个小猫的生父……反正她不喜欢。 次日青岑去探望元宵时,发现它的猫窝旁边卧着一只黑猫,全身都是黑乎乎的,跟煤炭一样……不,比煤炭还黑。 青岑猜测这只黑猫就是三个小猫的生父,然而看着他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再看看一旁略显孤独的青团,青岑就有些酸溜溜的和元慎说:“元宵怎么能这样啊,这也太对不起青团了吧!” 元慎觉得好笑:“猫的世界里应该不讲究这个吧?” 猫究竟讲不讲究这个没人知道,但青岑能感受到青团的不开心,自从那只煤炭猫迈进皇子府大门的那一刻起,青团的身上就有了一种孤独感。 青岑觉得很难过,透过青团的现在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按照前世官家崩逝的时间来算,再有四个月,元慎就会称帝,而自己登上后位的同时,也代表着元慎将不再属于她一人,他不仅会和别的女人睡/觉,还会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就像元宵一样,它那会儿和青团多么要好啊,结果转头就和别的野猫生了孩子,现在更是看都不看一眼青团。 青岑越想越难过,这种哀伤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中秋宫宴那晚。 大殿中央的舞姬婀娜多姿,杯中美酒香气浓郁,青岑毫无兴致,时不时地看一眼上首的官家。 官家坐在最上首,看面色有些疲惫,但心情显然很好,和一旁坐着的赵婕妤有说有笑。 青岑听人说起过这位赵婕妤,她是官家的新宠,入宫才三个月就已经是正三品的位份,足见官家喜爱。 赵婕妤坐的那个位置,以前是柔贵妃常坐,这回柔贵妃没出席,青岑偏头去看皇后,皇后还是那副老样子,官家和谁亲近她都不在意,或许一开始也在意过,后来就渐渐的麻木了。 青岑心里沉甸甸的,或许以后元慎身边也会新宠不断,而她便会如皇后一般渐渐变得麻木,淡漠,心如死灰。 —— 今年的秋天很短暂,就好像一阵风刮过,青岑某日醒来后,天忽然就冷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青团从外面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只三花猫,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亲近,像是认识很久了。 那只三花猫的性子很活泼,一直在青岑脚边蹭来蹭去,显得很讨喜。 听绿竹说:“好像三花在猫的眼里是最漂亮的。” 果然那只煤炭猫在见到三花后也来黏它,弄得元宵一直尖叫,险些将人吵死。 元慎下衙回来后看到这近乎复杂的场面仍是觉得好笑。 用膳的时候元慎告诉青岑:“听四哥说父皇病了,似乎是染了风寒,等后日休沐咱们一起进宫去看看吧。” 青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点了点头说好,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色,树枝梢头上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多了。 等到大雪覆盖京城的那一晚,从皇城方向传来一阵阵悠长的钟声。 帝王驾崩,鸣钟九响。 青岑事先知道结果,所以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者伤心,命人备了车便独自一人往皇宫赶去。 昨夜元慎留宿宫中,想必自己待会儿见到他便要改口行礼了吧,其实青岑心里很奇怪元慎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平日也不见他和哪位大臣来往密切,也从不和她谈论朝政…… 青岑沉默了一路,心情也说不上好坏,然而等入宫后才发现,皇位竟然传给了四皇子! 怎么会是四皇子呢? 青岑百思不得其解,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任何头绪,待冷静下来,心中就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欢喜元慎不做皇帝,便仍能像从前一样安稳度日,忧愁该不会是因为她重生回来后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扰乱了天道,所以元慎才没能当上皇帝。 然而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枉然。 —— 先帝的丧礼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适逢新年,元慎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青岑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身为皇子皇妃要服丧,所以这个年过的颇为冷清。 年初一的晌午,元慎陪着青岑回娘家,和岁云一起闲聊的时候听她悄悄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当日先帝驾崩,母亲房里的女使来传话,说是将皇位传给了十皇子,结果后来父亲回府,说是四皇子登基为帝了。” 青岑睁大了眼睛,只听岁云又说:“你猜怎么着,原来母亲房里的那个女使是巴蜀来得,说起话来,四十不分。” 青岑:…… 青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无比荒谬,前世果真如此的话,敢情这场重生只是她自己吓自己? 这场团圆饭,青岑味同嚼蜡,元慎看出她的古怪,思来想去,只以为她是羡慕岁云和舒意都有了孩子,于是回去的路上就借机安慰说:“咱们还年轻,不急要孩子的。” 青岑半晌才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越看越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心底甚至在想,现在和离还来得及吗? 然而下一刻她就犯起了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元慎吓了一大跳,忙让车夫去最近的医馆。 谁知到了医馆大夫一瞧,竟说是青岑有喜了。 元慎还没反应过来,傻傻的问:“大夫,什么是有喜了?” 大夫:…… 青岑:…… 青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是我怀孕了的意思,你要当爹了,”笨蛋! 元慎怔愣过后就是狂喜,一把抱起青岑在原地转圈,口里还念叨着:“我要当爹了。” 吓得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大喊快停下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羞。 —— 永安元年,永安帝先后册封了一众皇室宗亲,元慎被封为景王,封地金陵。 听闻南地多雨,但幸好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古言《嫁给假千金的未婚夫》*先婚后爱 忍冬是国公府的真千金,然而她的国公父亲和公主母亲为了不让假千金受到伤害,只是让她以义女的身份归家。 身为假千金的白降丹非但不感恩,还觉得是忍冬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人前和善,人后狠毒,甚至还怂恿未婚夫替她出气。 某日忍冬外出,被假千金的未婚夫沈逸拦住去路,沈逸警告她:“你休想抢走属于降丹妹妹的一切。” 忍冬心中好笑:“抢?不错,我就是要抢走属于她的一切,嗯……还包括你。” 沈逸气红了脸,大骂忍冬不知羞耻,然而等白降丹死后,他却提出要娶忍冬,还说:“哼,等你嫁到沈家,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我会狠狠地折磨你,为降丹妹妹报仇。” 可婚后某日忍冬喝醉了酒,沈逸却拉住她的手,温柔又羞涩的说:“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 这个四十不分之前在文案里面写过,后来觉得有些剧透了,就删掉了,最早收藏文章的宝子们你们还记得吗? 番外应该在三万字左右,会提到很多人,本来想写在正文里,但后来觉得放在番外比较合适,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喽!【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合集】 第56章 番外一 “小娘子, 醒醒,小娘子……” 绿竹的叫声将青岑从梦中唤醒,她霍的一下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绿竹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汗,一面奇怪道:“小娘子是做噩梦了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青岑失神的坐在那儿没动, 回忆起梦里面的场景, 元慎竟然要纳她为美人? 虽然只是一个梦, 可它却那么的真实,青岑心里一阵后怕,害怕梦境成真, 从此再无自由和尊严, 一辈子困在那高高的城墙里…… 青岑就这样一直忐忑到了傍晚,虞氏那边来人请她过去用晚膳,还说晋国公已经回府了。 听到父亲已经回来了,青岑心里就突突的跳, 半晌才磨蹭着去了,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 生怕待会儿一见到父亲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然而并没有, 晋国公只是安静的拿着碗吃饭, 偶尔还贴心的为虞氏夹菜。 青岑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但她想了想, 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 先帝为何会将皇位传给十皇子啊?” 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谁知晋国公听了蹙眉道:“谁告诉你皇位传给十皇子了?” 青岑:“呃?”什么意思? 虞氏从旁笑道:“是四皇子, 媆媆莫要乱说, 当心祸从口出。” 什么?四皇子? 青岑大为不解:“可是早上阿娘的女使来传话,分明说是传给了十皇子啊?” 虞氏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忽然想起些什么,就笑道:“给你们院里传话的人是三金吧,这丫头老家是巴蜀的,说起话来四十不分,你不常见她,难怪会听错了。” 青岑:…… 竟然是这样么?那个讨厌鬼没当上皇帝,青岑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放回原处,既然登基的是四皇子,那自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然而一个月后国丧结束,新帝在册封皇室宗亲的同时,还为景王元慎赐下了一桩婚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晋国公嫡女郑青岑秀毓名门,品貌端庄,朕闻之甚悦,特赐婚于景王元慎为正妃,择吉日完婚,钦哉。" 青岑:…… 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宣旨的内官见青岑愣愣地,以为她是高兴傻了,就笑眯眯地拱手道:“小娘子大喜啊。” 青岑难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喜个屁啊!她一点都不愿意嫁给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自己只不过是拒绝了他的示爱,姑娘家矜持有错吗?他倒好,打那之后见了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甚至还曾故意取笑她。 青岑想起来有回她去别人府里参加寿宴,坐席的时候,有个小女使不小心把酒水洒在她的领口下面了,这个位置很有些尴尬,青岑就着急要去更衣,谁知走到半路元慎忽然冒出来,一身酒味儿看着醉醺醺的,青岑下意识捂住胸口,本意只是不想在人前失礼,谁知元慎瞅见她的动作就嗤笑道:“光天化日,小娘子莫不是担心本殿下会非礼你不成?” 青岑:…… 想起往事,青岑内心抓狂,只要一想到以后要和这个讨厌的家伙一起过日子……她就怄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青岑才顶着两只困倦的眼睛勉强醒来,她刚下床,绿竹就急冲冲的跑进屋子里道:“小娘子,景王来了,夫人叫你赶紧过去呢。” 元慎? 他来做什么? 青岑表示不想见他,就让紫竹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过会儿紫竹回来却道:“王爷说他有话要对小娘子讲,还请小娘子赏脸一见。” 赏脸? 青岑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半晌才磨蹭着去了,见到元慎,不咸不淡的行了礼后就静静地坐在那儿。 朝思暮想的小娘子眼下就坐在自己对面,不过几步的距离,元慎自是心花怒放。 那日永安帝问元慎可还惦记着郑家那个小娘子,他就点了点头,谁知永安帝听了立马就说要赐婚。 元慎却是踌躇道:“可是早先人家已经拒绝了我,皇兄忽然赐婚,只怕……” 永安帝截住傻弟弟的话头,笑道:“哎,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人家不愿意,未必现在也不愿意,再说了,感情这种事,无非是一见钟情或者日久生情,趁着现在郑娘子还未许配人家,朕做主为你们赐婚,等成了婚,你们再好好培养感情也不迟嘛。” 元慎听后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又听永安帝说:“你也别老板着一张脸了,见了人家小娘子,态度一定要放软和些,得说些漂亮话,顺着人家的意思来。” 元慎深以为然,于是踌躇了片刻便冲青岑道:“郑娘子,其实这桩婚事并非是我向皇兄求来的。” 元慎的本意是想告诉青岑,不是他强求官家赐婚,然而听在青岑耳朵里就成了他也嫌弃这桩婚事,不过是官家非要赐婚罢了。 青岑心中大怒,这家伙得了便宜卖乖,当即忍不住出言讽刺道:“王爷说笑了,您既然不情愿这桩婚事,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元慎一听这话就知道青岑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小娘子误会了,虽然赐婚是官家提出来的,但我倾慕小娘子之心……并不曾改。” 他说到最后,脸都红了。 青岑:…… 这倒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话说从前她就好奇,这家伙到底看上自己哪儿了啊?还有,如他所说,倾慕之心从不曾改,那他之前为何总是那样阴阳怪气的对她?恼羞成怒?因爱生恨? 青岑想不太明白,忍了半天,还是气呼呼的问了:“王爷说喜欢臣女,可先前为何又那样对待臣女?” 元慎脸还红着,眼睛却直勾勾的盯住青岑说:“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可那也是小娘子出尔反尔在先。” 青岑闻言瞪大了眼睛:“我出尔反尔?” 元慎重重点头。 青岑觉得不可思议:“我何时出尔反尔了?” 元慎被她不错眼地盯着,脸颊滚烫,不过还是一字一句道:“小娘子从前曾说过喜欢我,以后要嫁给我。” 青岑:…… 她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她怎么不记得了。 —— 冬去春来,御花园风景如画,群芳争艳。 海棠树下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小男孩儿,瞧着大概十岁出头,他正闭着眼睛,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路过的小女孩儿见树下躺着一个人,就好奇的问道:“哥哥,你怎么睡在这里呀?” 小男孩儿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躺在这里晒太阳,适才他也听到了脚步声,不过是懒得睁眼罢了,这会儿听见小女孩儿和他说话,就慢吞吞的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啧,原来是个小胖墩,小男孩儿在心里笑了笑,然后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小女孩儿见这个哥哥不理自己,咬了咬唇,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轻轻朝着海棠树走过去,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戳了戳小男孩儿的手臂:“哥哥,你不冷吗?” 小男孩儿闻言又懒懒的睁开了眼睛,只听眼前穿着粉嫩的小女孩儿用软糯稚嫩的口吻和他道:“嬷嬷和我说过,在除了床榻以外的地方睡觉是会着凉的,着凉了就会生病,生病了就要吃药,那些药可难喝了。” 小男孩儿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女孩儿见他不理自己,心中愈发好奇,嘟着嘴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小男孩儿:…… 小女孩儿又用那只胖嘟嘟的爪子拍了拍他,笑眯眯地说:“哥哥你别难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哑巴了。” 小男孩儿:…… 第二天小女孩儿又去了御花园,这回她在牡丹花从里发现了昨天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有些兴奋地朝他走了过去。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 “我叫青岑,青色的青,岑,嗯……上面是一个山,下面是今天的今。” 小男孩儿没有像昨天一样拍拍屁股就走人,而是抽出枕在脑袋下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包饴糖扔给了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得了糖果,就也不说话了,乖乖坐在一旁吃糖。 后来小女孩儿日日都来御花园,小男孩儿每次都会给她带糖果。 直到有一日,小女孩儿说她就要走了,临走前还有些担心的和小男孩儿说:“哥哥,我走了你怎么办呀?你不会说话,也没有其他朋友,我走了,就没人和你玩儿了。” 看着小女孩儿有些担忧的神色,小男孩儿抿了抿唇,心里忽然冒出几分感动。 谁知下一刻小女孩儿就说了句:“嗯……哥哥你不会说话,以后也不容易娶到娘子吧。” 她说着,还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小男孩儿:…… 见他盯着自己,小女孩儿就笑笑说:“哥哥,看在你给我吃了那么多糖果的份儿上,要是你以后实在娶不到娘子,我就嫁给你好喽。” 嘿嘿,这样她就天天有糖吃了。 小男孩儿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忽然扬起唇笑了笑,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元慎:本殿下的糖可不是白吃的。 第57章 番外二 青岑在繁华的汴京城里长到十七岁, 十七岁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城外十几里地。 金陵对她来说是遥远的、陌生的, 但是有元慎陪着,有他在,所有的未知都不足为虑, 她是一个通透的人, 有离家的愁绪, 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许。 听岁云说江南之地的气候很养人, 一年四季都有翠绿的风景,青砖白墙,小桥流水, 能有机会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从汴京去往金陵,其实距离并不算很遥远,青岑和元慎都想走水路,听说坐船的风景, 如在画中,山明水秀, 别有洞天。 出发的那天清晨, 亲友们都来相送, 唯独虞氏和晋国公没来, 原本家里最小的孩子就嫁在离家不远处, 回趟娘家也就一句话的事, 如今忽然要远行, 虽说能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可为人父母, 哪有不牵肠挂肚的,早先嘱咐的话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老两口怕此时来了心里愈发不舍,索性躲在家里让几个孩子来相送。 家里的几个姐妹都很羡慕青岑能出去走一走,知夏的神情带着浓浓地憧憬,别说是数百里之远的金陵,未出阁时,她连府门都极少踏出,一旁的林槐序见妻子如此向往,便温柔的笑道:“等什么时候有空闲了,咱们也去一趟。” 新婚的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惹得大伙都来哄笑,知夏羞红了脸,整个人仿佛跌进了蜜罐子里。 元月站在一旁看他们都成双入对,自己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心里说不艳羡那是假的,可自己和那个人,注定是没有可能的。 青岑知道她的难处,早先说起时就已经诚心劝过,人生在世,总会有难以抉择的那一刻,凡事都要想清楚了再做,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如今你走了,我以后有了心事,都不知该找谁诉说了。” 元月的不舍全都写在脸上,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了什么秘密,就想畅快的讲出来,那样心里才不会有负累,家下虽有父母兄长,是至亲血脉,可有很多事情却无法同他们推心置腹。 青岑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凑近了悄悄道:“我家王爷同我讲,说是官家发了话,如今让我们去封地不过是顺着形势,等过几年就会召回来,届时咱们还能一块儿煮茶听雪,焚香插花。” 元月当即露出欣喜的神色:“果真吗?那真是太好了,说起来,我父亲也是在封地上待了几年就回京的。” 青岑点点头,又笑道:“你若想我了,就给我写信好了。” 鸿雁千里,纵使相隔再远,也能诉衷肠。 临别前总有说不完的话,将要登船时,舒意忽的想起一桩事来,忙将青岑拉到一旁悄声道:“我有件要紧事要说予你知晓,那个裴世尧回来了,听说还和人定了亲,妹妹,你说我要不要去告诉那个小娘子真相,这两日思来想去,怕一旦说了,结下仇怨给家里招来灾祸,可若不说,我这心里又不得踏实。” 所以真是两难的境地,只消她张了口,这门亲事必定告吹,可裴家却未必猜不透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这种事到也不怕他们找上门来对峙,就怕裴家心存怨念在背后使些绊子。 虽说同那位小娘子素不相识,犯不着多管闲事,可就这么装聋作哑的袖手旁观,让一个大好年华的小娘子葬送青春……舒意心中大为纠结,自己是有了孩子的人,如今一言一行愈该稳重,既然自己裁决不定,索性说出来问一问青岑的意思。 青岑呢,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阿姐宽心,此事已经妥善解决了。” 说来也巧,杨楼有道八糙鸭一直都是青岑的最爱,旁的酒店也有,却不如他家的够味儿,青岑惦记着走之前再去吃上一顿,那日夫妻俩酒足饭饱后从杨楼出来,青岑一时兴起,就想去绾青丝逛一逛。 开春后他家出了新品,有支蝴蝶翡翠花簪做得格外精致,很合青岑的眼,不巧有位小娘子与她同时相中,好在对方大度,知道那支簪子是孤品后便让给了她。 青岑心中感激,交谈中,知道这位小娘子姓苏,乃是陕州巡抚之女,近来为了亲事才回京,说起与她定亲的人家,正是南阳郡公府的世子。 青岑心中霎时一个咯噔,早先为舒意出头时,她就打量着日后若裴世尧再去祸害别家小娘子,自己定要在暗中推波助澜,眼下正巧遇上了,瞧着又是一位蕙质兰心似的人物,青岑也不及多想,总归自己如今有王妃的诰命在,就是裴家知道是她也无妨,所以就斟酌着开了口,很是委婉地透露出裴世尧有龙阳之癖。 不想那位苏娘子听后似乎并不很惊讶,英气的眉眼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知音难觅,真心难求,可一旦遇上了,又何妨是男是女呢,世上许多人,许多事,有人偏好与男子风花雪月,亦有人真心同女子谈天论地。” 这样一番言论,颇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青岑听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心说自己未来的夫婿喜欢男的,你就这样的态度,半点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可后来脑子转了个弯儿,一番思索后,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敢情他们俩是半斤换八两,谁也不吃亏,这样两个人的结合,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既安了父母的心、保全了名声,私底下也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活。 所以人生真是千奇百怪,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就说自己一开始心里并不很待见元慎,可如今呢,似乎离了他,一切就都不完整了。 第58章 番外三 十二岁那年, 村里闹饥荒,一开始还能抓些老鼠用来填饱肚子,后来就只能啃树皮,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树皮的味道,又苦又涩, 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不过那时为了活命, 根本顾不上讲究, 心中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好好活下去, 能有口饭吃。 我后来和人说起过这段遭遇,不过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绝望,问我家里的大人为什么不去河里捞鱼吃, 或者是去山林里打猎。 我不知道说什么, 阿爹当时就是想去河里捞鱼吃,结果鱼没抓到,反被水淹死了,连尸/体都没捞到。 阿爹走后没多久, 阿娘也去了,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 染病又挨饿, 很快就没了, 家里连买口棺材的钱都拿不出来, 只能随便找个地方草草埋了, 从此就只剩下我和年幼的小妹相依为命。 我不想死, 就带着小妹一路乞讨, 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 结果半道上我们却走散了。 后来我稀里糊涂的去了汴京, 又稀里糊涂的进宫做了宫女。 原本以为进了宫就能吃饱饭,可那个管事嬷嬷不知怎的,似乎很讨厌我,总是找各种借口处罚我,让我做种种粗活,还不许吃饭。 没饭吃还要干活,我经常饿得头晕眼花,仿佛又回到了啃树皮的那段日子。 万幸有个叫玉梅的宫女心地善良,见嬷嬷有事没事总罚我,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偷偷给我留吃的。 我心中实在感激,当时要是没有她,说不定哪天我就饿死了。 玉梅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位苏嬷嬷最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你这么年轻漂亮,自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原来如此,可苏嬷嬷为什么讨厌长得好看的人呢?我心里好奇却不敢问,进宫这些日子,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 玉梅还和我说:“你且先忍忍,你这么好看,不愁没出路,指不定哪天就飞上枝头做娘娘了呢。” 我咬着馒头没出声,娘娘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再说我进宫这么久了,连官家是高是矮都不知道。 我心道做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谁料还真叫玉梅给说中了,不久之后我就因为长相被选做教引宫女了,虽然还是宫女,但有前头那两个字在,我就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也没有人再来欺负我。 皇后娘娘还赐了我一个新的名字,叫作念欢。 念欢,当我知道自己被赐给了那位十殿下后,心中的确很欢喜。 我见过这位十殿下,他的容貌非常英俊,个子高高的,人也白白的,不过听宫人们说,这位殿下性子很冷淡,不多笑,偶尔还有些凶。 玉梅懂一些面相,她和我说:“十殿下只是看着冷,但一定很会疼人,你呀,有福气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个侧妃当当,哎,苟富贵,勿相忘啊。” 玉梅再一次说中了,十殿下的确很会疼人,可惜并不是对我。 那是在一个晌午,皇后娘娘将我和另一位叫作锦冉的教引宫女赐给十殿下。 锦冉是个面容温婉的美人,不过脸蛋没我好看,胸没我大,腰也没我的细,我心中暗暗得意,觉得自己比她更有机会得到十殿下的宠爱。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十殿下竟然拒绝了,他用年龄和学业做借口,说是并不需要教引宫女,不过后来还是拗不过皇后应承了。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虽然如愿进了十皇子府,可自打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殿下了。 皇子府的规矩很严,轻易不得走动,这一等,就是几年光阴,我心中幽怨,年轻美貌的时光哪经得起这般虚耗啊。 就在我觉得人生毫无指望的时候,官家突然给殿下赐婚了,这也就意味着,我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我心中狂喜,觉得殿下一定会先召我侍寝,但一直到皇子妃嫁进来,殿下都没有要见我的意思,他的眼里始终只有皇子妃一人。 后来新帝即位,殿下获封亲王,要带着王妃一起前往封地金陵,我老家原就是金陵的,便也跟着一同去了。 王妃这个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了,我心里的那点念头就又重新浮了上来,可惜天不遂人愿,我晕船了。 即便已经事先服下了治晕船的药丸也不顶用,对于晕船的人来说,就连沿途的风景都是罪恶的,我就像离了水就会断气的鱼,根本离不开木桶,整个人吐得天昏地暗,那种生不如死,仿佛以往的岁月都白活了的无力感我是再也不想体会了。 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点化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穷惦记,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要紧事,于是我下定决心好好攒钱,然后挑个老实人嫁了,继续踏踏实实过日子。 总算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在金陵住了小半年后,有一次上街闲逛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妇人,和我一道的小姐妹就说我和人家长得像。 我心中奇怪,就盯着那妇人不错眼地看,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又见她耳垂那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点,和当年走失的小妹一模一样,一时心情难以抑制,就试探着叫了声:“春禾?” 年轻妇人听后瞬时留下眼泪,激动的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叫我“阿姐。” 时隔多年与幼时走散的亲人重逢,原本平淡的日子似乎一下就有了新的期盼。 听妹妹说,当年她和我走散后,就快要饿死时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妇人,那位妇人见她实在可怜,就给了不少吃的,又听说也是金陵人氏,就将妹妹带回了家中,后来还做主嫁给了妇人的小儿子,如今成了婚,有家有孩子。 我替妹妹感到高兴,她能活着,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王妃听说了我的事以后,就给我放了良,让我和家人团聚,她为人心善,还另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出府以后好好嫁人过日子。 妹妹嫁的不错,虽然不是多富贵的人家,但家里有房有地,妹夫对她也很好。 她过的好,就想我也过的好,知道我是王府里出来的,过惯了好日子,怕我吃不得苦,就一心挑好的郎子给我。 但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记得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两个女使闲聊,说是王妃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王爷就亲自给她洗脚,我心道怎么可能呢,王爷身份何等尊贵,怎么会屈尊去做洗脚那样的事,我反正是不信的,只当那个女使故意夸张了口吻和人乱讲罢了。 直到一次在花园里,王妃的鞋子不小心沾了泥土,我亲眼看见王爷蹲下身子抬起王妃的脚为她擦拭,那认真的眉眼至今都让我无法忘记,我开始相信那个女使说的话了。 并且后来在和人相看时,我都会问上一句:“假如以后我有了身孕,行动不方便,你会帮我浣足吗?” 我前后相看了好几个,只有一个说愿意,所以我就嫁给了他。 第59章 番外四 季夏时节, 日头正毒,忍冬从玉华堂里缓缓走出来,端阳长公主还是不肯用膳, 躺在榻上一个劲儿的抹眼泪,大有要把一双眼睛哭瞎的架势。 忍冬心中暗觉好笑,抬眸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天气实在太热, 晒的人汗珠直往下淌。 摇了摇手里的花碟团扇, 忍冬打算抄近路从那条太阳照不到的小道回屋, 然而刚走下抄手游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叫作沈逸,是白降丹的未婚夫, 五官俊美, 腰细腿长,只可惜凶恶的神情让他原本有十分的容颜,硬生生折去了五分。 沈逸盯着忍冬,一双眼睛恶狠狠的道:“是你, 一定是你。” 忍冬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是我?” 沈逸面色不善:“我知道,是你害死了降丹妹妹。” 忍冬一愣, 旋即笑了笑, 并没有立即反驳。 沈逸见忍冬不吭声, 便笃定她是做贼心虚, 当即叫嚣着道:“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 忍冬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梦, 梦里, 白降丹用怨毒的口吻说:“我会在地狱里等你的。” 忍冬并不觉得地狱有什么好怕的, 但一想到白降丹死后可能会下地狱就觉得无比解气, 于是淡淡的问沈逸:“你说是我害死了她,那你有证据吗?” 沈逸闻言一窒,这回换他不吭声了,见此情景,忍冬心中愈发觉得好笑,早先见到沈逸时,就觉得这人没什么城府,喜怒哀乐全在脸上,不过是虚长她几岁罢了。 或许是忍冬脸上嘲讽地神色太过明显,激怒了沈逸,他忽然阴恻恻的笑起来,盯着忍冬丢下一句“我要娶你”后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忍冬呆住,不明白这个沈逸忽然抽的哪门子疯,摇摇头,并没放在心上。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白降丹的丧礼结束后不久,端阳长公主就告诉忍冬:“沈家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嫁过去,重续这段婚约。” 忍冬觉得荒谬,她并不喜欢沈逸,但目光触及到端阳长公主似乎并不是很赞同的神色,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嘴边,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她的回答太过干脆,端阳长公主不禁皱起了眉头:“冬儿,你可想清楚了?” 忍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父亲母亲看中的郎子,自然是错不了的。” 端阳长公主心上一痛,看着忍冬清冷的眉眼,有心说些什么却无力张口,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有些话,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 望着端阳长公主黯然离去的背影,忍冬含笑着的面容慢慢垮下来。 —— 婚礼定在来年三月,中秋节的那天晌午,沈逸来平国公府拜见平国公和端阳长公主,顺带见了一面忍冬,他自以为计谋得逞,态度十分嚣张。 沈逸挑着眉毛,趾高气昂:“哼,等你嫁到沈家,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我会好好的折磨你,为降丹妹妹报仇。” 忍冬一愣,没想到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此时就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未免也太早了吧,他就不怕自己悔婚不嫁了吗? 真是个笨蛋! 沈逸以为忍冬听完这番话后会露出恐惧害怕的神情,然而并没有,忍冬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忽然靠近他,轻启朱唇:“好啊,我不仅杀死了她,以后还要去睡原本属于她的男人,呵。” 两个人挨得很近,属于女子的幽香袭来,她贴在他耳畔,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一股脑的扑过来,沈逸陡然涨红了脸,作为一个连姑娘手都没碰过的人,冷不丁听到“睡”这样的字眼,实在是让人脸红心跳。 忍冬还在笑,她笑得妩媚,眼神里却透出一股浓浓地轻蔑,沈逸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她,结结巴巴的骂了几声不知廉耻后就快速跑掉了。 忍冬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大笑出声。 —— 七个月的光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大婚那日,尽管成婚的两个男女皆是为了赌一时之气才促成了这桩姻缘,但在外人眼里,公主之女和少傅之子的结合,无疑是让人津津乐道的。 踏上花轿的那一刻,忍冬心里忽然有一些后悔,端阳长公主和平国公隐忍不舍的面庞重新浮现在眼前,她一直以为端阳长公主反对重续婚约,是因为不想她染指白降丹的未婚夫,可后来种种却告诉她,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冬儿,逸儿这孩子为人赤诚,却也执拗,所以一开始,娘并不是很赞成你嫁过去,不过你是娘的女儿,是官家亲封的县主,倘若婚后他敢对你不敬,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哥哥,定会为你做主。” 为她做主吗? 忍冬笑了笑,她倒要看看,沈逸那家伙打算如何折磨她。 婚礼的排场很大,规矩也很多,一直到婚房里围着看热闹的宾客散去,忍冬才松了口气。 厨房很快送来了丰盛的饭菜,忍冬饿了一日,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饱餐一顿后,就让女使帮自己卸掉了妆发钗环,等她洗浴完出来,正好碰上了一身酒气的沈逸推门而入。 两个人隔空对视,屋中的女使婆子们见状纷纷退了出去,于是喜庆的婚房霎时只余他们二人。 忍冬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里衣,薄薄的衣料勾勒出窈窕的身形,她的面容虽然清瘦,但身段却很丰腴,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 沈逸望着她,模样有些呆住,他今日喝了太多酒,原本就不太机灵的脑子愈发迟钝,但见忍冬无视他径直上了榻才显出一些恼怒的神色。 婚房里触目所及都是热烈的大红色,烛火摇曳,香炉飘烟,气氛平添几分暧昧。 忍冬拥着绣了鸳鸯戏水的大红棉被侧身朝里躺着,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忍冬霎时睁开了眼睛,平日再怎么冷静镇定的人,到了这种时刻,也不由得吊起了一颗心。 片刻后,床榻一沉,有人躺了上来。 沈逸直勾勾的望着床顶,然而余光却一直忍不住往忍冬身上瞟,她紧紧的捂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沈逸摸了摸鼻子,早先已经放了狠话要折磨人,可事到临头却不知从何做起,偏头瞅见忍冬白皙小巧的右耳,他蓦地想起成婚前夕老爹塞给自己的册子…… 忍冬累了一天,本已是身心俱疲,眼见沈逸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后便放心睡了。 守在窗外的婆子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不料下一刻就听见里头传来床板吱呀吱呀响的声音,当即咧嘴笑了起来。 然而房内的情形并不寻常,忍冬揪着被子不肯松手,淡淡道:“我累了,我要休息。” 沈逸冲她瞪着眼睛:“我是你丈夫,出嫁从夫,你得听我的,松开。” 忍冬没有理会他的要求,放冷了声音:“我说了,我累了,我要休息,”她是真的累了,而且……她现在并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做那种事。 沈逸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见忍冬死活不肯出被窝,干脆一个翻身//压了上去……可惜他的力气并不足以让他胡作非为。 片刻后,天旋地转,沈逸仰躺在柔软的榻上,望着上方那双淡然的眼眸,俊俏的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他竟然被一个女人压//在了身//下。 沈逸下意识就要挣扎,但他显然低估了忍冬的实力,任凭他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他的双手被忍冬牢牢抓住,双腿也被钳制住,根本动弹不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竟然有这样大地力气。 沈逸气的涨红了脸,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尴尬和羞恼,他冲忍冬低声喊道:“快放开我,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忍冬冷哼一声,静静地盯着他,眼里闪着奇特的光,显然并没有要放开他的打算。 床幔内的方寸之地,两个年轻的男女,还是新婚的夫妻,在这样的姿势下,气氛火烧似的往上升。 忍冬盯着沈逸那张过分俊俏的脸庞,唔,他真的很白,虽然现在脸红透了,但那种白里透红的粉嫩感真是比少女都要娇艳。 还有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以及两片花朵似的唇瓣…… 或许是忍冬的眼神太过有侵略性,沈逸心里升起一丝异样,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他正要张口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就见忍冬低下了头…… 沈逸感受着唇上并不属于他的温度,突如其来的亲吻就像六月的暴雨令人猝不及防,他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沈逸不敢相信忍冬竟然会主动亲吻他,然而唇上柔软的触感分明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是发生的。 反应过来后的沈逸下意识就想避开,内心里他并不讨厌这个吻,但是现在的境况让他无法接受,他觉得自己才应该是上面的那个人。 可惜忍冬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原本轻柔的吮吸陡然加重,揪着他的唇来回辗转,似乎要汲干他身体里的所有水分。 从未有过情//事的男人经不起这样的挑//逗和攻势,沈逸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俊脸发红,额头上也渗出细汗。 忍冬渐渐松开了他被束缚着的手臂,一路滑下来,轻轻捧住他滚烫的俊脸。 沈逸闭着眼睛已经忘记了思考,浑身发麻,本能的抬起双臂环住了忍冬的脖颈。 然而就在他意乱//情//迷,情不能已时,脸颊上忽然重重挨了一记巴掌。 沈逸霎时睁开了眼睛:…… 忍冬慢慢直起身子,望着他,神情讽刺,冷笑着来了句:“不是说要折磨我,给你的降丹妹妹报仇吗?” 第60章 番外五 天才蒙蒙亮, 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婉转响亮的鸟叫声从屋外传来,忍冬揉了揉眼睛, 偏头见沈逸还在酣睡。 他浅浅的呼吸着,侧脸的轮廓利落干净,长长的睫毛柔顺的低垂着, 鼻梁挺拔, 皮肤白皙如玉, 细致的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晶莹剔透。 忍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以前的肤色是那种淡淡的黄色,没有光泽, 也不细腻, 后来回到平国公府后才用各种香粉养着,不及沈逸的白透着一股自然。 他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白。 忍冬支起脑袋盯着沈逸看了会儿,觉得这个男人很愚蠢,不过睡着的样子有些可爱。 过了一会儿, 沈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忍冬见状连忙坐了起来。 沈逸听到动静慢悠悠的睁开眼睛, 目光触及到那抹红色的倩影, 先是一愣, 而后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已经成了婚。 与此同时, 昨晚的回忆也接踵而来。 沈逸被那一巴掌打傻了, 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 摸着被打疼的脸颊, 眼神里满是羞恼之色, 心中更是一万个委屈,偏偏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他口口声声要为降丹报仇,但却在忍冬的故作柔情下一败涂地,实在是丢脸。 沈逸自觉很没面子,醒来后一直没有吭声,躺在榻上愣愣地望住床顶,心中万分懊恼悔恨,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被迷惑,都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忍冬从浴房出来,见沈逸一脸地咬牙切齿,心中暗觉好笑。 这时女使在门外问他们是否起了,忍冬正要说起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就扬声说让等一会儿,然后四处瞅了瞅,找到了一把小剪子。 沈逸见忍冬往他这里来,赶紧坐起来,下意识抱紧了被子,一脸的戒备之色。 “你要做什么?” 忍冬没吭声,在沈逸惊讶疑惑的神色中,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左手用剪子尖轻轻一刺。 鲜//血很快流了出来,沈逸疼得“啊”了一声。 门外等着要进来服侍的女使们听到这叫声,面面相觑,旋即都羞红了脸。 屋内,沈逸捂着受伤的手指,天可怜见,从小油皮都没破过一点的人,竟然被新婚的妻子这样残忍的对待,他见白帕子上留了红,方明白过来忍冬的意图,但还是忍不住控诉道:“你怎么不刺自己的手?” 忍冬将帕子丢到床上,淡淡瞥他一眼:“我怕疼。” 沈逸想说自己也怕疼,但还是忍住了。 女使们进来后发现他一脸的不高兴,联想起方才听到的叫声,心中愈发古怪。 沈逸心里憋着一口气,进了浴房,用完好的右手三两下洗了脸,自己穿好衣服后就大步出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走进来,不耐烦地催促忍冬快点梳妆。 忍冬看都没看他一眼,淡声说:“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自己先去。” 沈逸闻言一窒,他的父亲沈少傅最重规矩,他要是自己先去,不等她,只怕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其实和忍冬的婚事并非是沈逸自己求来的,早在他开口前,沈少傅就提出让他迎娶忍冬。 自从先太子病逝后,储君之位空悬已久,沈少傅不想断了和大内的联系,所以提出重续婚约,后来忍冬获封县主,更是说明这步棋走对了。 县主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要么是皇室贵女,要么立下大功,忍冬显然并不属于后者,沈少傅为官多年,何等精明,端从官家和长公主的态度便能窥探一二。 所以成婚前,沈少傅特意叮嘱过沈逸,叫他千万不要怠慢了忍冬。 不能被怠慢的忍冬终于慢悠悠的梳好了头发,上好了妆,然后慢悠悠的出了屋子,瞥一眼等在院里闲得发慌正在摧残花草的沈逸,轻声道:“我好了,走吧。” 沈逸站在一株桃树前,手里捻着一朵嫩桃花,听到动静立马回头去看。 忍冬穿着一身束腰红裳,妆容淡雅,乌黑的头发全部绾起来,梳的一丝不苟,这身装扮落在别人眼里是端庄得体,但是沈逸毕竟年纪轻,觉得这身束腰衣裙衬得她胸//脯那里鼓鼓的。 沈逸倏的想起昨夜种种,两个人吻的难解难分时,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他能感受到属于她的柔软。 忍冬站在廊下,见沈逸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胸口上,眯了眯眼睛,一转身直接走了。 沈逸这才回过神来,扔了手里的桃花,连忙抬步跟上去。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吭声,忍冬专注走路,不时看一眼四周的风景。 沈逸目不斜视,偶尔忍不住瞥忍冬一眼,在心里撇嘴,他还记着昨晚被打的仇,所以并不打算提前给忍冬介绍府上诸人,甚至盼着她最好认错人,出个糗什么的。 可惜忍冬并未如他所愿,敬茶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发生叫错人的窘况,忍冬对着大伙笑得温婉,礼仪周到挑不出错,很是得体。 沈逸暗暗咬牙,觉得忍冬人前人后装着两幅面孔,是个可怕的女人,他如果说自己昨夜被她打了巴掌,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的。 当然了,这种有损男人尊严的事,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讲出去的,至于忍冬,昨夜他没还手,她应该感到庆幸。 如果忍冬知道沈逸此刻内心所想,大抵会笑疯,然后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你还手了又怎样?” 给一众长辈敬过茶后,男女分作两席用早膳。 比起动辄四五房人口的大家族,沈府的人丁并不算很兴旺,沈家统共只有两房人,沈逸是大房嫡幼子,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其中大哥二哥都已成婚,两位嫂嫂看起来都是好相与的性子,二房叔父在外地任职,叔母和一双儿女也跟着去了。 女眷们围坐在一起,忍冬的婆母王氏一直往她碗里夹菜,说她太瘦了,要多吃点才好,其他人也很和气,饭桌上一团融洽。 然而屏风另一侧的沈逸就不怎么舒坦了,他才刚坐下,二哥沈潇就凑过来揽着他的肩膀戏问道:“怎么样?昨天晚上还顺利吗?” 沈逸闻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还说呢,昨天喜宴上二哥一个劲儿地灌他酒,害他喝多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才在忍冬面前丢了那样大的丑。 沈逸心里原就憋着一口气,这会儿瞧见沈潇含笑的脸,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沈潇摸不着头脑,又低声悄悄问:“怎么了?难道你们没成?你……” 沈逸当然不会承认,说自然是成了,就是他酒喝多了,早上起来有些头疼。 一旁坐着的沈温听他说头疼,忙让人备了热茶端来,又细心嘱咐道:“回去喝些蜂蜜水能舒坦些。” 沈逸觉得很窝心,还是三哥好,温柔体贴,不像二哥老不正经。 忍冬也觉得沈温这个三伯哥很好,长相儒雅,性子温和,体贴家人,去岁还高中了探花,学问颇好,可谓是才德兼修。 忍冬一直觉得读书人都很厉害,心里很艳羡他们什么都懂,会写字,会作画,会吟诗,然而她从前的那个家并不富裕,有时候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提花钱让她一个女孩子读书了。 好在邻居家有位好心的姐姐,他父亲是秀才,所以识得不少字,见忍冬对识字有兴趣,偶尔会教她认一两个。 所以忍冬算不上睁眼瞎,但因为条件有限,统共也不识几个大字,还是后来回到平国公府,端阳长公主请了女师来教导,这才识了不少字,她为人聪慧,又有读书的兴致,若是从小就学起来,说不定现在也是一位才女了。 忍冬有读书的兴致,嫁了人也不想放弃,闲暇时就会看书或是练字,不过她的字不太好看。 沈逸有一次看见了,就嘲笑说那是鬼画符。 忍冬不服:“那你写一个我看看。” 沈逸装模作样的接过笔,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忍”字,然后收获了忍冬无情的嘲笑。 沈逸的字其实并不如何,只比鬼画符强上那么一点点,他叫忍冬面带嫌弃,就嘴硬道:“我三哥的字最好看,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忍冬撇撇嘴:“三哥的字再好看也是三哥的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时间来笑话我,倒不如好好练字。” 末了又冷冷补了句:“五十步笑百步。” 沈逸气了个倒仰,梗着脖子道:“我就不该好心搭理你。” 忍冬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沈逸:…… —— 忍冬是个虚心求教的人,听沈逸说沈温字写的好,就去要了他的字帖来练,偶尔还会向沈温借两本书来看看,或是请教他一些问题,两个人也算投缘。 时候一长,就传出些闲话来。 深宅大院里没有什么秘密,下人们闲来无事难免会私下议论主子,忍冬和沈温来往说不上密切,各自又都是守礼的人,光明磊落,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变了样儿。 这天晌午沈逸经过花园,听见照料花草的女使说:“哎,今儿我又瞧见县主和三公子坐在一块儿谈论诗书,感觉两个人还挺登对的。” 另一个女使也笑道:“是了,我心里也这样觉得,他们还都喜欢诗书,很能说到一起去,可惜县主嫁的人是四公子,四公子最讨厌读书了。”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妻子在外头拈花惹草,更何况对方还是他一向最喜欢的三哥,沈逸心里清楚忍冬和三哥两个人绝无可能,就算忍冬有意勾引,他三哥可是个正人君子,但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儿,当下黑着脸回了房。 这天夜里,等忍冬洗漱完拿着书上了榻,沈逸就幽幽道:“你以后,别再去烦三哥了。” 沈逸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满,还有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忍冬觉得莫名其妙,但成婚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很清楚自己嫁给了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丈夫,整日不是胡思乱想就是胡言乱语,所以压根懒得理他,拉开被子,然后钻进自己的被窝里背对着沈逸看书。 沈逸被无视,忍着气又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 忍冬还是没理他,悠闲地翻着书。 这下沈逸的脾气上来了,听着那翻书声火大的很,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一把夺过忍冬手里握着的书,他知道这书,是三哥一直珍藏的,轻易不会拿出来示人。 沈逸见状愈发火大,冲着忍冬吼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相比于他的怒火心烧,忍冬则是一派云淡风轻,沈逸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忍冬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将手拿开,掸了掸衣裳才轻声说了句:“为什么?” 沈逸瞪着眼睛:“你老去找三哥说话,府上都传出闲话了。” 他觉得很委屈,希望忍冬听了他的劝告后就少和沈深来往,最好不来往。 沈逸想着自来女子最重名声,觉得他都主动说出口了,忍冬应该听进去,并且按照他说的去做。 可惜忍冬不是寻常女子,很是不以为意:“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他们爱说说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拿过被丢在一旁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沈逸瞪大了眼睛,见忍冬油盐不进,心中气恼,抿了抿唇,丢下一句“总之,不许你再去找三哥了”就气鼓鼓的躺进被窝里。 忍冬头也不回的来了句:“凭什么?” 沈逸躺在被窝里转了个身,气呼呼道:“就凭他是我三哥,不是你三哥。” 忍冬觉得很好笑:“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的爹娘就是我爹娘,你三哥自然也是我三哥了。” 谁料这话激怒了沈逸,他一下就从被窝里坐起来,满面怒容说好啊,“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成,咱们今夜就圆房。” 说着就往忍冬身上扑过来,忍冬虽然有些惊到了,不过还是笑着来了句:“怎么?不打算为你的降丹妹妹守节了?” 沈逸彻底被激怒,仿佛猫被踩中了尾巴,盯着忍冬的嘲讽地面容,还有那张和樱桃一样红润的嘴唇。 就是这张嘴,总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沈逸气昏了头,靠近忍冬就把嘴凑了上去。 第61章 番外六 令人惋惜的是, 沈逸终究道行太浅,根本就不是忍冬的对手。 固然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力气大,但总有一些例外。 沈逸多年养尊处优, 四肢不勤,忍冬本来力气就大,未归府前, 常年劳作, 不论是种地还是打猎, 都是一把好手, 气力彪悍岂是沈逸能比。 别说碰到她的嘴,沈逸刚凑过来就被反应迅速的忍冬抓起双手反扣到身后,面朝下摔倒。 床榻柔软厚实, 虽然并不疼, 但沈逸还是忍不住气红了脸,上次还能安慰自己说是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可这一次拿什么当借口? 沈逸脸色绯红的昂起头,气愤道:“你这个野蛮的女人, 快放开我。” 怒气来的太快,比先前更甚, 沈逸一时忘了收着声音。 及至五月, 敲过一更鼓后天色才完全暗下来, 绛雪轩的院子里还有两名女使在走动, 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动静, 对视一眼后, 纷纷竖起了耳朵。 沈逸丝毫未觉, 一边怒吼, 一边挣扎, 他挣扎的越厉害,忍冬手上使的劲儿就越大。 “野蛮”两个字戳中了忍冬的痛处,让她想起了自己初回府时因为不懂礼仪而被白降丹嘲笑的往事。 她不过是走路步子大,吃饭时发出了一点声音罢了。 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忍冬眼底泛起森寒的冷意,在她吃不饱穿不暖,住着漏雨的房子时,白降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原该属于她的一切,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忍冬越想越气,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眼底燃起了一团火苗,瞥见一旁掉落的书册,于是改用一只手擒住沈逸,右手拿过书就用力往沈逸臀上招呼。 沈逸难以置信的“啊”了声,一张俊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外面的女使不明真相,先是听到自家公子喊放开,紧接着就是他引人遐想的叫声,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于是这天晚上的事情就像长了翅膀的鸟一样,很快在府里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沈潇听说了就专门找到沈逸来笑话他。 “哎,老四,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这么没用,”沈潇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 沈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皱着眉问道:“二哥你说什么呢?” 他自从被忍冬揍过以后就安分不少,这几日都没怎么出院门,一直老实待在书房里看书。 沈潇眯起眼睛盯了自家傻弟弟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下人们都传遍了,说你和县主……额,你是下面的那个!!!” 沈逸:………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横眉竖目的发了通脾气,问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沈潇哪知道,先装模作样的安慰了一番,又拐着弯的打听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沈逸气的心口疼:“当然没有了,”就算有他也不会承认。 到了傍晚,王氏也派人来叫沈逸,委婉地和儿子表示:“知道你们年轻人体力好,爱闹腾,但也要爱惜身体啊。” 王氏不是那种老古板,她才不管谁在上头,谁在下头,能生出孩子就成,不过她不知道,小儿子成婚至今还是个雏呢! 沈逸听后久久没有言语,这天夜里难得回了一趟后院,叫齐了绛雪轩的一干下人,一通查问,处置了两个碎嘴的女使和一个管事婆子。 其中有个叫纤歌的女使因为和白降丹长得有几分相似,平日里很得看重,见沈逸竟要赶她走,死活不肯离去。 其实关于谁上//谁下这个谣言并不是纤歌传出去的,但她也并不冤枉,早先就是她带头嚼舌根子说忍冬和沈温有染。 女使们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来到府里得了主子青眼,整日也是绫罗绸缎穿着,吃好的,喝好的,不过为奴为婢哪有做主子舒坦,处处都有人伺候着。 纤歌原打算能开脸做姨娘,忍冬嫁进府里后也刻意表现过一阵,但并不顶用。 她的年岁不小了,拖不得,便左了心思在外头胡乱卖嘴,想有机会上位做人上人,可惜行事不够谨慎,留下了把柄,这才被沈逸当作了出头鸟。 纤歌苦苦哀求道:“公子息怒啊,求您看在安乐县主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沈逸有回喝醉了,就说纤歌和白降丹长得像。 纤歌以为如此说,或许能逃过一劫。 沈逸闻言一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降丹了,愣了片刻,最后仍是没有松口,让人把纤歌赶去了庄子上,再不许回来。 他在书房歇息的这几个日夜,纤歌一直来大献殷勤,沈逸心下了然,他清楚自己对纤歌并没有兴趣,一个忍冬就让他足够头痛了。 内室里,忍冬靠在床上看书,适才外面动静那么大,她顺带听了一耳朵,然后在心里笑了笑。 忍冬很早就看出纤歌这丫头不安分了,况且那张脸生的和白降丹有三四分像,实在是不讨喜。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她,一来是并不将一个小喽啰放在眼里,二来纤歌在明面上并无错处可寻。 这些日子府里下人都在拿她和沈逸的房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忍冬没有及时阻止,是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谣言打破先头她和沈温的闲言碎语。 况且她觉得这个谣言相比于自己,实则对沈逸更不利,那家伙气性大,知道后肯定会忍不住发脾气,如今赶走了纤歌,也算是一举两得。 沈逸从浴房洗漱完出来就打算上床睡觉,忍冬心情好,就愿意赏他几句话,盯着书本饶有兴趣的发问:“不是说要冷落我吗?怎么回来睡了?” 沈逸:………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我的屋,我乐意在这儿睡。” —— 纤歌连夜被撵去了庄子上,府里其余的下人们见此也都闭紧了嘴巴。 忍冬不费吹灰之力就为自己的上进求知创造出了一片良好的环境,府上再无下人敢胡乱编排,于是她隔上个七八日就去找沈温一回。 在她眼里,沈温这个三伯哥算半个老师,关于读书方面的问题,他无有不懂之处,为人处世,也是面面俱到。 在沈温眼里,忍冬这个弟妹身上没有一点身为贵女的娇气,相反求知若渴,是个很好的学生。 沈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并不懂得里面的实情,只知道他的妻子又和他的兄长走到一块儿去了。 沈逸冷眼旁观,虽然依旧很不爽,但他这次学乖了,没有大吵大闹,而是把目标放在了自己的三哥沈温身上。 “啊,你说什么?” 书房里,沈温很纳闷,老弟突然劝自己成婚是几个意思。 沈逸咳了咳,笑笑说:“我只是关心三哥,身边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再说我比你小,我都成婚了,这不心里也替你着急嘛,娘今早儿还和我念叨呢。” 沈温听后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都说成了亲的人会变得稳重,看来是真的了,不过四弟啊,成婚也不是说成就成的。” 沈逸听不明白,他不是说成就成了嘛,只听沈温又道:“成婚,须得是真心喜欢才可以结为夫妻。” 沈温比沈逸大三岁,今年二十有一,他一直不娶妻,并不是眼光高,只是向往真心,盼着能娶个真正懂他的妻子。 沈逸还是听不太懂,呆呆地问:“什么是真心喜欢啊?” 沈温笑了笑,说:“嗯,就是你心里有她,总想看见她,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心里有她。 总是想看见她。 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沈逸愣住了,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忍冬。 忍冬欺负他的时候,他会在心里骂她,可不就是心里有她嘛。 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说住书房的那段日子,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忍冬,想知道她在干嘛,是不是又捧着那几本破书在读,又或是在写那鬼画符一般的字。 想明白了这些,沈逸顿觉利剑穿心,一时内心之复杂震惊无以言表,他,他,他竟然喜欢上了那个暴躁的凶女人! 被点醒的沈四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敢拿正眼去看忍冬,他一脸心虚有鬼的样子,忍冬瞧了直皱眉,不过到底也没说什么,毕竟嫁给沈逸快三个月了,少见这人有正经的时候。 —— 半月后是永嘉大长公主的寿宴,沈逸不得不和忍冬一同前去祝贺。 夫妻两个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途中无聊,忍冬便拿了书来看。 一旁的沈逸见她没事儿就看书,心里不由得撇嘴。 忍冬眼睛盯着书,但她能感受到沈逸一直在偷偷看她。 忍冬被盯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想偏头训他两句,不料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沈逸没坐稳,一下滑到了她怀里。 四目相对,沈逸躺陡然红了脸,心跳的飞快,等回过神来,连忙退开并且坐远。 忍冬瞧见他绯红的双耳,搞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动不动就脸红。 一路沉默着到了永嘉大长公主的府邸,永嘉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婆,住处占地极广,天清气爽,满园芳菲鲜红如火,幽香扑鼻,回想起方才沈逸的囧样,忍冬的心情还算晴朗。 今日宴饮,公主府在平湖水榭设有投壶之戏供一众贵人们玩乐。 正在场上投壶的那位小娘子技艺精湛,一连中了八支,围观的人见了,纷纷叫好。 崔彩妆心中得意,望向人群时,瞥见一旁的忍冬,心思一转,很快面上盛笑道:“县主可有兴趣试一试?” 忍冬只是瞧个热闹,不妨被人叫住了名字,见说话的人是崔彩妆,眯了眯眼睛,说不用了。 这么好的机会,崔彩妆怎肯轻易放过,因而笑道:“县主别见外,在场的都是熟人,既然来了,就一同乐一乐嘛,再说投壶原就是大家都会的,也并不难,中与不中,都是个乐子罢了。” 崔彩妆是恒郡王的孙女,自幼和白降丹交好,因此知道一些忍冬的底细,心里对她很不喜,想着忍冬是穷苦人家出身,哪里会投壶这样的贵族游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忍冬在众人面前出糗。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忍冬从小学箭,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像投壶这样用来消遣的玩意,根本不在话下。 忍冬知道她的意图,说话时眼睛笑盈盈的,可里头满是敌意,看起来已经笃定她不会投壶了。 如果她拒绝,就可以说是怯场,投不中,就是没本事,怎样都要被笑话。 忍冬觉得有趣,就想逗一逗崔彩妆,推三阻四,露出并不擅长的神情,被人三请四请着上了场,更是小心的补了句:“若是投不中,还请各位姐妹莫要笑话。” 众人自然都说不会,然而心底怎么想谁又知道。 忍冬姿态利落的拿起箭,在众人的围观下,抬手一掷,中了第一支。 崔彩妆假模假样的给她贺喜,一直到忍冬连中八支的时候才渐渐收了笑意。 忍冬拿起第九支箭,和先前一样的动作,不出意外,又中了。 围观的贵女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当忍冬拿起第十支箭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崔彩妆,然后在她凝重的神情中连中十支。 铜锣作响,连中十支的情况鲜少发生,看客们纷纷喝彩,技艺超群的人总是值得敬佩。 只有崔彩妆皮笑肉不笑,一口银牙险些咬碎,自觉丢了面子,又被忍冬抢了风头,心下万般不痛快,后来席上饮了酒,冷眼看着忍冬被人追捧,火气越烧越旺,见忍冬离席,就在路上将她堵住,一通阴阳怪气。 “县主真是命好,如今降丹妹妹不在了,你尽可捡现成的了。” 这句话戳中了忍冬的痛处,上回沈逸嘴贱被打,今日崔彩妆自然也不例外,忍冬直接一个巴掌招呼过去。 “你竟然敢打我?” 崔彩妆捂着脸惊呼,她的本意只是想过过嘴瘾,羞辱一番忍冬,可不是想找打。 忍冬不屑的勾了勾唇:“有何不敢,”正说着又甩了一巴掌过去。 崔彩妆冷不防又挨了一记打,脸上全是红痕,一双眼睛霎时红透了,疯了一般朝忍冬冲了过去。 两个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然而沈逸一个大男人都在忍冬手底下讨不着便宜,更别提像崔彩妆这样的娇小姐,哪里能是对手,几下就被打的嗷嗷大叫。 这条路上通往净房,声音很快引来了附近的女使和前来方便的女客…… 沈逸正在席上跟人喝酒,闻听镂明花墙另一侧传来些许骚动,紧跟着就有人来告诉他:“沈四,县主跟人打起来了!” 沈逸反应慢:“哪个县主啊?” 说话的人忙道:“还能是哪个县主,自然是你家的县主啊,你快去看看吧,她和人打起来了。” 沈逸:……… —— 回家的路上,沈逸眼神热切的看着只是发髻微乱的忍冬,心说在家打他就算了,怎么还在外头跟人动起手来了,还好没伤着。 不过想想崔彩妆的惨样儿,鼻青脸肿,像个猪头,反观忍冬,皮都没破一点,沈逸一时内心格外复杂。 他性子跳脱,到不觉得妻子与人斗殴给他丢脸,反而忍冬打赢了,他心里还有些小得意,于是望着忍冬的侧脸,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张口:“你们为什么动手啊?是不是姓崔的欺负你了啊?” 忍冬偏头对着窗子,半晌没吭声。 沈逸暗暗猜测忍冬怕是受了什么委屈,听说她投壶连中十支,出尽了风头,怕不是惹了那崔彩妆的嫉恨吧。 沈逸想了想,看了忍冬好几眼,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到底……” 话音未落,忍冬忽然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到身前。 两个人霎时挨到一起,呼吸几乎缠在了一块儿,沈逸睁大了眼睛,只听忍冬用一种很平静地口吻问他:“你也觉得是我抢了属于白降丹的一切吗?” 沈逸没吭声,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扯到降丹身上去了,其实他后来仔细想过,他之所以认为是忍冬害死了降丹,不过是从前时常听降丹说忍冬这个人不好,说忍冬是要来和她抢父母的。 可成婚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忍冬除了爱看书好像没有其他的毛病了,嗯……还爱打人。 沈逸想了好一会儿,正要张口说不是,就感觉忍冬揪住他领子的手愈发用力,凑近他道:“我告诉你,是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女儿,而她,不过是个冒牌货。” 沈逸听得瞠目结舌,这时马车停下来,忍冬松开他,头也不回的跳下去,等沈逸跟下来,她早不见了踪影。 方才那番话让沈逸心思大乱,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但仔细一想,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逸心里好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头绪,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连忙跑去找他的母亲王氏,将忍冬那番话如实道来,王氏听了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她竟真是如此。” 这下沈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他回到绛雪轩,还没进门就闻到好大一股酒味儿。 忍冬没用杯子,直接捧着坛子喝,沈逸怕她喝多了伤身,连忙上前夺过酒坛子,再把人抱到床上去。 忍冬显然已经有些醉了,倒在榻上,脸颊上很快浮起两团红云。 沈逸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愣了一会儿,跑去浴房用温水打湿了帕子来给忍冬擦脸。 女使们早就散了,屋子里就他们夫妻二人。 忍冬安静的躺着,眼睛盯着动作温柔的男人,乖乖的,任由他帮自己擦脸,等沈逸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忍冬突然一把拉住他,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的声音软软的,似乎是喝醉了酒的缘故。 沈逸抿了抿唇,自从发觉自己对忍冬心思不一般后,他就时常会想,他曾经真的喜欢过降丹吗?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才会喜欢? 假如忍冬没有出现,沈逸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但今天得知她和人打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她千万不要受伤。 沈逸望住忍冬,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一些羞涩,他握住忍冬的手,轻而坚定的说:“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偶然写起来,越写越喜欢,不过毕竟是番外嘛,不会太长,后面可能会放个人设类似的文案,或者干脆就写他俩。 下一章是讲元月和温柔皇叔的故事。 第62章 番外七 新月明亮, 我提着一盏花灯顺着人群而走。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街上灯火摇晃,来往的人成双成对, 只有我形单影只。 往年乞巧,我都是和好友青岑一起度过,如今她有了可以相伴的人, 便顾不上我了, 我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但又觉得有些许失落, 这样盛大的日子,身边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实在是很孤单。 看着周围经过的那些年轻男女, 他们含着笑, 挽着手,我心里不禁将自己幻想成了话本上有奇遇的小娘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小心摔倒,然后在危急关头, 从天而降一个俊美的郎子,风度翩翩的将我救下, 我们一见钟情, 从此开启一段美好的爱恋。 没承想这样的念头刚落下, 我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倾。 我想, 我大抵是要摔倒了。 但奇怪的是, 我内心里并不怎么害怕, 在这短暂的时刻, 我暗暗希冀着那个属于我的命中注定。 月老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 疼痛和窘迫并没有降临,一道雪白的身影在紧要关头映入我的眼帘,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出的好闻。 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心中涌起一丝窃喜,我慢慢抬起眼睛,似乎惊魂未定,然而目光触及这人俊美温和的面容,笑容就那样僵在了脸上,我愣愣地叫了声:“小皇叔。” 面前这人是我很喜欢的一位长辈,他是皇祖父最小的儿子,但是只比我大九岁,所以我喜欢管他叫作小皇叔。 他有些嗔怪的看了我一眼,笑道:“皇叔就皇叔,什么小不小的,”一面将我扶起来,伸出大掌想拍一拍我的脑袋,但我今天带了一顶珍珠花冠,无处下手,他只好改为拍拍我的肩膀,问我也是一个人吗? 我垂着眸子微微点了点头,一想到刚才心里的那些念头,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看我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以为我还在介怀适才险些摔倒的事情,就笑了笑说:“那正好,咱们叔侄俩一块儿走吧。” 这个夜晚注定是古怪的,当晚回去我就做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场景就是我在街道上偶遇小皇叔,但是结果却和现实大相径庭,他将我扶起来后,竟然……竟然吻了我! 我醒来后回忆起梦里的细节,越想越觉得诡异,他可是我的皇叔啊,是我的长辈,虽然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是皇祖父收养的孩子,但我仍然觉得很羞耻,以至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无端想起那个梦,还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小皇叔有些奇怪的盯着我:“月丫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我努力平稳呼吸,若无其事的“哦”了声,说是感觉有点热。 小皇叔闻言蹙眉:“都快十月了还热什么啊,你莫不是生病了?”说着就过来摸我的脸,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体贴模样。 我知道他一直拿我当小孩儿看,但当他温凉的手掌触摸到我绯红的脸颊时,我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呼吸也跟着发紧。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父亲和兄长有时候也会拍拍我的脸,但是对于他们的触碰,我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害羞紧张,一颗心跳的飞快。 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只要一想到小皇叔,心里就乱糟糟的,还夹着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思来想去,我把这些奇怪的心理都归罪于自己看多了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日有所思才导致夜有所梦。 我让女使把那些话本子都锁进箱笼里,然后寻了一个好天气去郊外跑马,打算散散心。 秋高气爽,郊外游玩的人不少,小皇叔竟然也在。 他穿着和天空一样蔚蓝的袍子,嘴角挂着一抹醉人的微笑,乌黑的眼睛,如玉的脸庞,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温润儒雅。 “月丫头,这么巧,你也在啊。” 我点了点头,说皇叔好。 他听我叫他皇叔而非小皇叔,显得有些意外,笑道:“往日见面你总爱唤我小皇叔,今儿怎么改口了啊?” 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眉眼,我的喉咙一阵发紧,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半晌也没憋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地说自己有事,赶忙调转马头溜了。 我有心离小皇叔远点儿,就驾着马往别处走,走到一半时,我忍不住回头,就见有好几个姑娘骑着马围在他身旁,笑容满面的不知在聊些什么。 我心里一阵郁闷,莫名的不开心,一扬马鞭跑了起来,没跑多久,身//下的马不知怎么了,好像踩到了什么,受了惊,一下发起狂来。 眼见马越跑越快,根本控制不住,我只好紧紧的抓住缰绳,同时大喊救命。 我心说完了,这要是摔下去,只怕不死也得残废。 就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月儿。” 是小皇叔,他骑着马很快追上来,让我将手递给他,然后等待时机一把将我扯到他的怀里。 劫后余生,我全身发软的靠在小皇叔的怀里,我得救了,但同时也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关注小皇叔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面容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渴望见到他,和他亲近,看到他和别的女子在一块儿,即便只是说说话也会让我心里不痛快。 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上他了。 可是我不能如此,我这样,和晏书瑶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叔叔,是我父亲的弟弟,即便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对他的喜欢,都是一种罪过,一旦被人知道,那就是万劫不复。 打定主意后,我就刻意和小皇叔拉开了距离,可偏偏月老似乎有意把我们往一块儿凑,我去班楼吃个饭能碰上他,去布庄挑个衣服能碰上他,去寺庙拜菩萨竟也能遇上他…… 小皇叔是聪明人,或许也感受出了我对他的冷淡和疏远,就有些幽怨的望着我问:“月儿,是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吗?怎么总感觉你在躲我?” 他长得好看,做出这样委屈的表情,竟让我心底产生了怜惜,可恶,从前他叫我月儿,我总有种被小孩子看扁的感觉,可如今却觉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我拼命甩掉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感觉,笑了笑说:“皇叔误会了,哪有的事,是你想多了。” 他听我这样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又来和我亲近,还问我来庙里做什么,是不是求姻缘? 他站的很近,我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清香,于是鬼事神差的点了点头,但等反应过来后,耳根子都红透了。 小皇叔当即好奇的问我:“月儿将来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啊?” 我望着他的眼睛,说是温柔的,顿了顿,又问:“那皇叔呢?皇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娶亲,想必眼光一定很高吧。 我心里有些期待他的回答,就连都呼吸不自觉的放轻。 谁知小皇叔只是笑了笑,盯着我有些调皮的说:“我嘛,喜欢月儿这样的。” 我怔住了,一时没个言语,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掉进了蜜罐子里。 小皇叔见我愣住,就“哎呀”了一声,说:“月儿该不会偷偷喜欢我吧?” 我被戳中了心事,连忙说没有,还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皇叔再这样说,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他听了忙和我赔罪,还说要请我去杨楼吃好吃的。 我心里高兴,面上却淡淡的,勉强和他去了,喝了点小酒,脑子就大了,胆子也肥了,心里飘飘然,暗暗想着,兴许他说的是真的,他也暗暗喜欢着我。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我实在按耐不住心思,喝多了酒的人总是会有一些难以想象的勇敢,那些现实的顾虑和烦恼通通被我抛诸脑后。 于是我编了一个故事,故作烦恼的说:“皇叔,我有一个朋友,她和我讲,喜欢上了家里收养的哥哥,还问我,究竟该不该张那个口。” 他捏着酒杯望过来,眼神幽深如潭水,我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既希望他能听懂我话中的深意,又很不愿将这份情谊曝露在阳光下,如果他因此对我产生厌恶的情绪,认为我是一个坏孩子,那对我而言真是比天塌了还要可怕。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慢悠悠的道:“如果你朋友的哥哥也喜欢她,那就在一起好了。” 听到他如此说,我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并且深吸了一口气,在一刹那间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听到这里,已经六岁的儿子立马蹦起来接话道:“哦,我明白了,原来娘亲和爹爹在一起,是娘亲先主动的呀!” 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笑说:“才不是,是你爹爹主动追求我的。” 我被拒绝以后,伤透了心,经常在夜里偷偷哭泣,还在大冷的天趴在窗口赏月,心里难过的想,我叫元月,他叫元阳,月亮和太阳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偏偏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字,即便有过那样尴尬的境况,两个人依旧要见面。 元阳见到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和我打招呼,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对他总是爱搭不理地,日子久了,他怕我心里生堵,就来府上劝我,说:“你还小,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我气不过就反驳他:“我哪里小了,你也只不过比我大九岁罢了,永昌伯新娶的夫人可比他小十二岁呢。” 他盯着我一时讪讪地没说话,最后悻悻地走了。 事情传到母亲耳朵里,她问我和元阳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生了什么嫌隙,还语重心长的说:“你小皇叔一向是最疼你的,你可不要胡乱生气寒了他的心。” 我心里无语,究竟是谁寒了谁的心,他要是真心疼我,就该主动和我好,把我娶回家,好好心疼。 青岑听了我的话以后狂笑不止,我气的锤她:“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我。” 她笑够了就来劝我:“咱们做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这么年轻貌美,大可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郎子,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再不然,你若实在放不下他,我到还有一个法子,咱们激他一激。” 儿子听到这里忙问是什么法子,我想着他还小,就准备搪塞过去,正好听外面女使说主君回来了。 过会儿元阳进了屋,见我们娘俩儿都瞅着他,就笑着问:“在聊什么呢?” 我正要张口,就听儿子说:“在聊爹爹当年追求娘亲的故事。” 元阳一愣,旋即笑着朝我望过来,道:“你娘亲和你说什么了?” 儿子看我一眼,知子莫若母,我一瞧就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果然听他说:“娘亲说爹爹你当时害她伤透了心,要罚你呢。” 元阳走过来抱起儿子,笑着问要怎么罚,眼睛却看向我,我正想着呢,他忽然凑过来道:“那就罚为夫今晚伺候娘子沐浴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下一章也是本文最后一章,青岑和元慎的现代校园番外。 第63章 番外终 七月, 骄阳似火。 房间里,窗帘紧闭,空调呼呼的吹着, 外面的世界滚烫,床上的人却捂得严实,全身裹在被子里, 只露出一头凌乱的长发。 青岑睡得正熟, 忽然从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她被惊醒, 一头坐起来,可能是起的太猛导致头有点晕,眼前一阵发黑, 人有些站不太稳。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敲门声就从“咚咚咚”变成了“砰砰砰”。 青岑缓了会儿,刚打开卧室门,就听见屋外的人在喊:“老妹,快起来开门, 热死你哥我了。” 青岑听到是庭桉的声音,连忙走过去把门打开, 疑惑道:“不是说明天才回……” 话音未落, 目光触及到庭桉身后站着的人脸上, 青岑一下噤了声, 赶紧侧身让他们进来, 然后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至少比刚才低了两个度, 说:“你们先坐, 我屋里还有事, 一会儿就出来。” 说罢也不等庭桉应声,急匆匆回了房间,关上门,洗脸,化妆…… 未免太刻意,青岑只是淡淡地涂了一层隔离和西柚色的口红,也没换衣服,仍旧是那条碎花睡裙。 从房间里出来,青岑径直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儿西瓜切好,还拿了苹果和葡萄清洗干净,然后全部装在果盘里端去客厅。 庭桉和那个男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青岑端着水果走过去,因为化了妆,脸上多了几分自信。 她来到沙发右侧坐下,放下果盘,很是自然地续起刚才的话题:“你电话里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吗?” 庭桉伸手拿起一块西瓜,招呼旁边的人想吃什么自己拿,然后回答青岑:“预报说明天会有大暴雨,我提着行李嫌麻烦,就改成今天回了,”又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跟青岑说:“这是我舍友,元慎。” 元慎? 青岑面上一顿,不会这么巧吧? 那个叫元慎的漂亮男生望向青岑,说你好。 青岑礼貌的笑了笑:“元慎哥你好,我叫青岑,小青的青,山今岑。” 庭桉“噗”地一声笑出来。 青岑剜他一眼:“怎么啦?” 庭桉忍住笑说没怎么,看了元慎一眼,冲青岑道:“元宝的元,竖心真。” 青岑很是平静地“哦”了一声,然而等她回到房间里却炸开了锅。 青岑激动的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一个备注名为“钮祜禄雷狗”的对话框,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出这样一段话:“雷子,我跟你说,我昨晚熬夜追了一本小说,书名叫作《殿下他假清冷》,里面的女主和我同名同姓,也叫郑青岑,然后重点来了,今天我哥回来,还带了他舍友来,你知道吗?他舍友竟然叫元慎,和书里的那个男主也是同名同姓!!!” 钮祜禄雷狗很快回她:“我贼,这也太有缘了吧,帅吗帅吗?” 青岑:“帅,又白又高。” 钮祜禄雷狗:“哎呦,快,上照,让我康康。” 青岑:“等我找机会拍给你看,哎呀,其实也没有多帅啦,就是这个同名同姓好戳我哦。” 让她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客厅里,元慎一边吃葡萄,一边和庭桉闲聊。 庭桉:“怎么样,我没吹牛吧,我妹是不是和我一样好看?” 元慎想了想刚才见到的小姑娘,皮肤白白的,眼睛圆圆的,嘴唇粉粉的,整个人就像一颗水蜜桃,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于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又问:“你上次说她也要来咱们学校上学?” 庭桉说是啊。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郑父郑母这两天有事不在家,所以晚饭三个人打算出去吃,元慎就坐在青岑对面,青岑趁着点菜的空挡,若无其事的把手机稍稍举高了一点点……… 钮祜禄雷狗收到照片后立刻回信:“贼,你管这叫没有多帅?”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宽松短袖,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清冷的好像一幅画。 青岑:“嘿嘿。” 钮祜禄雷狗:“你加油!” 青岑:“加油什么?” 钮祜禄雷狗:“拿下他。” 青岑:“……这不太好吧,我和他才认识多久呀。” 钮祜禄雷狗:“得了,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口水都快要留下来了。” 青岑:“有吗?人家可是淑女。” 钮祜禄雷狗:……… 青岑:“唉………” 钮祜禄雷狗:“咋啦?” 青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钮祜禄雷狗:“啧啧啧,长这样,八成是有了,不过也说不准,你问问你哥呗。” 青岑不太好意思问庭桉,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等了几天,和元慎稍微有点熟了,一天晚上趁着庭桉去洗澡的功夫,青岑就来到阳台上和元慎一起闲聊,还问他:“元慎哥,我哥在学校谈恋爱了吗?” 元慎偏头看她一眼,摇摇头说没有。 青岑“哦”了声。 元慎看她好像有些失落,就问怎么了? 青岑说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听爸妈说希望他能早点结婚,我想起来就问一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谈吗?是不是没有人喜欢他呀?” 元慎笑了笑说:“没,追你哥的人挺多的。” 青岑故意蹙眉:“咦,这样啊,该不会他偷偷谈了没告诉你吧?” 元慎:“应该不会吧,他基本天天都和我待在一起。” 青岑一下瞪大了眼睛:“和你待一起,不会影响到你和你女朋友吗?” 元慎:“我没有女朋友。” 青岑尴尬的笑了笑,然而心里却乐开了花。 —— 元慎在郑家待了将近一个月才走的,在这期间,青岑收获了很多情报,知道元慎没有谈过女朋友,母胎单身,家就住在隔壁的蓝县,喜欢喝茶,不太爱说话,嗯……不过和她话到是挺多的。 青岑第二次和他见面,是在安大开学那天,元慎跟着庭桉一起来帮她拿行李,还帮她铺床。 安顿好一切后,三个人一起去学校外面吃晚饭,在饭馆里还碰到了庭桉的另外两个舍友,他们见到青岑显得很惊讶,其中一个说:“好像看到了老郑穿女装的样子。” 庭桉:……… 青岑大囧。 另一个则搂着元慎的脖子坏笑道:“哎,你不是说老郑如果是女的你就娶他吗?这不正好吗?” 青岑:……… 她能感觉到元慎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庭桉见状拍了拍那个坏笑的舍友脑袋,让他闭嘴。 这顿饭,青岑吃的很艰难。 从饭馆出来天已经黑了,那两个舍友去了网吧,庭桉也要去,就在青岑准备一个人回宿舍的时候,元慎提出要送她。 路过奶茶店的时候,元慎进去买了两杯奶茶,还问青岑要不要去操场转一转。 青岑自然说好啊。 夜里的操场比白天还热闹,草坪上坐满了人,有跑步的,有唱歌的,还有打篮球的。 青岑和元慎并肩走在跑道上,专心喝着奶茶,虽然她很想和元慎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起群里通知说过几天就要开始军训,青岑就准备问问元慎关于军训的事情,她正要张口,却见元慎忽然抬起左手覆在她脑袋上,紧接着青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一只篮球从她眼前划过。 元慎看她有些呆住了,就问:“你还好吧?” 青岑愣了愣,说没事,又连忙问:“你的手没事儿吧?” 元慎说没事,然后绕到靠近篮球场的一侧继续向前走。 青岑的腿还在动,心却好像静止了,满脑子都是刚才元慎用手护住她的画面,风一吹,青岑的脸就更加红了,不过还好是在夜里。 走着走着,碰到一个高个子男生来和元慎打招呼,他看到青岑,眼睛一亮,就朝元慎扬了扬下巴:“女朋友?” 元慎顿了顿,说不是,是我朋友,那个男生笑了笑就走开了。 虽然这很正常,不过青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和元慎分别后回到宿舍,四个女生之前在手机上已经熟络了不少,聊天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就问青岑:“哎,白天那个穿蓝色短袖的是你男朋友吗?还帮你铺床,好贤惠哦。” 青岑叹了口气表示:“我倒是希望他是呦。” —— 安大新生军训一般是在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青岑怕晒黑,每天都会认真涂防晒,庭桉偶尔会来看她,给她捎瓶水,元慎也会跟着一起来,不过他经常会路过青岑所在的方队。 青岑看到元慎自然很高兴,但又不太希望他出现,她觉得自己一脸汗水的样子肯定不怎么好看。 军训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青岑跟舍友一起出去吃火锅,吃饭的时候,舍友点了啤酒,青岑以前从来没喝过,才喝了三杯不到就醉了,正好碰到元慎给她打电话,知道她醉了,就要了地址赶来接她。 其他几个女生都知道青岑的心思,自然没人会拦着。 元慎顺利的接到青岑,但是板着脸,似乎不太高兴。 青岑喝多了酒,胆儿就肥了,靠在元慎怀里,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嘟囔道:“你怎么不太高兴地样子啊?” 元慎抿着唇:“不会喝酒就少喝。” 他自觉语气不重,青岑听了却一副要哭出来地样子,嚷嚷道:“你干嘛凶我啦,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她今天穿了一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披着,杏眼里水汪汪的,嘴唇圆润饱满,像是一颗鲜嫩的樱桃,整个人显得十分柔媚,元慎盯着她的眼睛,喉结滚动,鬼使神差的就吻了上去。 “现在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感觉自己好不适合写现言,这一章真是用了洪荒之力才写出来的,友友们,全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下一本见,专栏文案求收藏,橘猫会越来越努力哒,全订的小伙伴们,期待你们的好评嘿嘿,评论区会随机掉落红包呦,再见!【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