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是龙》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天气还是一股燠热。 青灰色的天空此时积满乌云,远边的连绵群山被雾气抹去了痕迹。 整座校园笼罩在昏暗的墨色之中,看上去不一会儿就要落下倾盆大雨。 今天是a大新生报到日,祝辞意坐在学校门口等待新生,不禁心猿意马,担心起宿舍阳台上没收的衣服。 天气变得真快,刚才那会儿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却是乌云密布。 他昨天才到的学校,行李还没收拾,便受好友兼学生会副会长纪方路所托,一大早来这儿充当志愿者迎接新生,让他帮忙登记名单。 这倒不是祝辞意拖懒,专挑轻松活计,只是他实在不像同龄男生那样力气大,更别提与今天叫来的大部分体院男生相比,他们手臂上如同“大力水手”的虬结肌肉真令人瞠目结舌。 而祝辞意自忖,自己原地拎起两个行李箱还好,如果要帮人扛下整个行李的重负爬个五楼六楼,那可真是不自量力。 于是,祝辞意就难为情地成为坐着的唯一男生,他长得白净,细皮嫩肉的,即便戴了口罩露出的眼眸亮莹莹的,在人群里特别打眼。 早上,长桌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尤其祝辞意这里女生特别多,有几个大胆的借机要微信,都被他以“工作时间不能看手机”婉拒。 还好今天是迎生的第二天,到了下午,学生已经少了许多,有几个学姐都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 “看这鬼天气,是要下雨了啊,有点倒霉。” 祝辞意左手边的曾学姐长叹一声,捂着肚子有些烦躁地开口说。 祝辞意跟着抬头看一眼愈来愈浓的乌云,莫名地内心也泛起了一层涟漪般的不安。 他拿了手边的保暖水杯,急急喝了几口热水,垂眸盯着屏幕上的新生名单,鼠标上下滑动。 “曾学姐,我看了下名单,今天只剩三个新生没来了,要不你和几位学姐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盯着。” 祝辞意提议。 曾学姐是大一届的学姐,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和纪方路经常“要事相商”,一同吃饭。一来二去,祝辞意也就认识了。 他看曾学姐今天脸色不大好,再时不时揉揉肚子,心中明白几分。 他刚开始委婉地劝过学姐,让她早点回去,不过曾学姐十分好强,就在边上休息一会儿,缓过来后立马加入行列,雷厉风行地指挥安排人员,派送行李。 祝辞意亮起手机屏幕看时间。 五点十分。 “学姐,你们就走吧,要不你先去吃饭,待会儿来替我,这样呢?” 祝辞意如此好意,其余的人也都说声谢谢收拾东西走了,曾学姐执意要陪,祝辞意没再好说什么,后面又来了位风尘仆仆的男生和动车晚点延误的女生,各自登记。 这时,天空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女生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不好打伞,曾学姐立马接过伞,两人一手一个行李箱并肩撑伞而行。 很快,雨势变大,天地之间连成一片朦胧雨幕。 远去的行李箱辘辘滑过地面的声音被雨声覆盖,渐渐听不见。 祝辞意单手支着下巴看着莹莹发光的电脑屏幕,上面赫然只剩下一个名字——贺清野。 又过去了半小时。 除了换岗的保安大叔和一闪而过的几只野猫,祝辞意再没见过任何生物。 「是不是不来了啊?」祝辞意心里嘀咕。 毕竟下雨天太麻烦了,没有人愿意在雨天出门的。 祝辞意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他最讨厌的名单上,雨天占据首位。 每逢阴雨天气,自己身上皮肤上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腻意,甚至会泛起淡色的红痕。他还怀疑是不是过敏或者湿疹之类的皮肤病,去看过医生,医生却淡淡一笑说他根本没毛病,见他皮肤太白,还嘱咐他多晒晒太阳。 祝词义这边正神游天外,面前倏然投下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他猛地抬头一看。 眼睛好黑。 这是他脑中闪过的的第一念头。 祝辞意发誓从没见过如此幽深的眼睛,瞳仁几乎全是黑的,雾沉沉的。再仔细看,瞳孔还有一圈银边,祝辞意不敢再看,连忙挪开视线,仿佛再多对视一秒就要被里面的漩涡吸走。 “咳咳,你是贺清野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祝辞意莫名觉得他一定是,因为就在祝辞意念出“贺清野”三个字,他能感觉到面前男生身体有一秒的僵硬。 便在这时,天空忽然劈过一道紫色闪电,紧接着耳边炸起惊雷。 祝辞意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 祝辞意不矮,正好一米八多一厘米,可偏偏自己都站起来了,对方貌似还比自己高半个头多。 借着路灯的昏黄光线,他才发现少年浑身湿透,因为穿着黑色衣服所以没那么明显,短发发梢挂着连绵雨珠,滴答滴答掉落下来。 他连忙让男生往里走。 贺清野方才淋雨浑然不觉,听到这话才迈步走进搭建的帐篷下,祝辞意递给他一包纸巾,他一动不动,也没伸手接,只拿那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祝辞意。 男生身材清瘦,皮肤是带着病态的苍白,眉毛长而锋利,尾部上挑,天然上位者的气势,整个人十分矛盾,阴郁的气质里又有不由分说的霸道。寻常人被这样一盯,必然会心生畏惧,但是祝辞意浑然不觉,只是担心对方淋了雨怎么办。 祝辞意见对方不接他的纸巾,以为是对方拘谨,往前一步,瞬间拉近距离,拉起贺清野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把纸巾重重的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快擦擦,全身都淋透了,你没发现吗?” 祝辞意语气焦急,他知道淋雨最不好受。 这才看见那个有点奇怪的新生抽出一张纸巾随意一抹把脸上的雨珠擦干净。 “还有这里。” 祝辞意探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的位置,提醒记得擦额前的湿发,男生十分听话地擦拭起来。 祝辞意看着男生身上湿漉漉的黑T恤和黑裤子犯起难来,衣服可没有办法在这里换了。 “我们快点吧!把事情办完,你也快点回宿舍换换衣服吧!” 说罢重新坐下来,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快速按照流程办完了所有新生注册手续,然后把学生卡、学生手册和几张回形针别号的红色a4纸交到了男生手里。 “喏,这些都要保管好,丢了的话很麻烦的。” 祝辞意随口嘱咐,发现男生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下动作,在旁边静静注视他,莫名像一只等待主人的大狗。 只不过这狗淋了雨可怜得很。 祝辞意催人,“好啦,你快去宿舍楼吧,红纸上写了你的宿舍号。” “等等,你有伞吗?” 祝辞意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有伞还会被淋成这样? “诶,你等一下。” 祝辞意叫住贺清野,生怕男生头脑发热又冒雨走了,殊不知,贺清野脚步压根都没挪动一步。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柄折叠伞,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淋雨会感冒的。” “我不用。”一道清冽的声音回应。 从出现到现在这一刻,男生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还是拒绝的话。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祝辞意看了一眼几乎要化在背后浓黑夜里的男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善心大发,索性送佛送到西。 “你等我一分钟。” 说罢祝辞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将电脑放入书包背上,快步走到男生身侧,“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男生宿舍吧。” 后者微微一愣,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打开伞,硕大雨珠如鼓点猛烈敲击着伞面,这把伞是八骨伞,平时遮风挡雨绰绰有余,但是两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恐怕挤不下,祝辞意怕雨淋到电脑包,特地把包背到身前。 两位人高马大的男生在雨中慢慢挪动,空间骤缩,仿佛只剩下伞下的这片很小的天地,隔绝了外面潺潺雨声,很安静。 “你刚才干嘛不拿伞啊?”祝辞意打破沉默。 没人回应,要不是祝辞意知道男生会说话,简直质疑他是个哑巴。 “只有一把伞。”过了一会儿,贺清野说。 这是什么意思?祝辞意心想,难道是怕拿了伞,我就没伞了? 空气继续陷入沉默。 “那你以后记得带伞,这个季节天气还是很奇怪的。”祝辞意为了避免尴尬,继续找话题,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你的伞很漂亮。”男生忽然说。 “诶!” 祝辞意买的这把伞是他特意挑过的,外面是黑色的,里面却是浅蓝云朵图案,是晴朗的象征,祝辞意很喜欢。 祝辞意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贺清野长得比他高,学校东大门离宿舍楼又是一段长途跋涉,他举伞举的手臂有些酸,正待他想换另外一只手,贺清野握住了伞柄,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凸起,相较之下,祝辞意的手显得纤细很多。 “我来拿伞。”他说。 指尖挨到,祝辞意蓦地收回了手,转头看他,由于身高矮了对方一截,需要稍稍仰头,贺清野脖子上挂着一个黑绳,没入衣领,下颌线锋利似刃,在雨幕衬托下,整个人格外冷冽。 贺清野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他一眼。 祝辞意移开目光,因为挨得近,祝辞意几乎可以闻见对方身上的清冽香气,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雨后泥土的气味还是其他气味,但都不是。 这种气味很淡很浅,很好闻,不像是男士香水的浓烈,让祝辞意在这恼人雨天的心情莫名安定下来。 第2章 第 2 章 “到了,这是男生宿舍楼七栋。好巧我也是这栋,你先上去吧。” 祝辞意收了伞,站在门口抖落伞上的雨珠。 贺清野没走,仍是站在门廊下。 “大哥让让,别挡道啊。”有经过的同学叫嚷起来。 祝辞意忙拉了贺清野避让,刚碰上他的手臂,心中蓦地一惊,好凉。 让他无缘无故想起幽凉的海水。 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等收好伞,祝辞意带着人上了楼,贺清野住在503,祝辞意在六楼616,祝辞意在五楼楼梯口给他指了个方向,自己继续往上走。 616在走廊尽头,还没走到,远远看见自己的宿舍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祝辞意皱眉,难道是室友没带钥匙? 走近一看,登时眉头皱得更深,地上蹲着的人像是等睡着,听到声音却忽地睁开眼睛,拍拍屁股站起来,咧开嘴,露出一个无比夸张的笑,好像见到祝辞意是天大的喜事,“辞意,听说你今天返校,我就来找你了,但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下雨天你不在宿舍,去哪儿了?” 李晋这个黏腻的笑容落在祝辞意眼里莫名恶心,祝辞意不想理他,绕过,拿钥匙开门。 李晋不依不饶,伸手阻拦,想去摸他的手,祝辞意反应极快地收回了手,气急道:“这里是学校,请你自重!” 李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都听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祝辞意对眼前这人的死缠烂打简直烦透了,冷冷道:“没什么好聊的。” 李晋是他高中大一届的学长,作为同乡,又是一个高中出来的,祝辞意每次见到他都是很客气的,两人关系仅限于此。 可是有一天同学聚会后,表面老实的李晋喝醉了酒,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往祝辞意身上扑,好在祝辞意闪身一躲,落了个空。李晋头栽到地,不喊痛,反倒痴痴地笑起来,说是第一次看见祝辞意就喜欢上了他,日思夜想,梦里也是梦到千百回,什么下流肮脏的话都说出来。 自那以后,祝辞意就躲着李晋走,他们是不同级的,碰到的机会不多,但李晋像是破罐破摔,一改老实忠厚的模样,隔三差五尾随祝辞意。 祝辞意又气又恼,警告数次,李晋摆明了耍无赖,说什么校园这么大谁都可以走之类的话堵祝辞意。有一次闹大了,甚至告到辅导员面前,祝辞意脸皮薄,说不出李晋骚扰他的话,毕竟两个人都是男的。何况李晋虽然内里龌龊,但是在学习上不差,李晋他们的辅导员有心袒护,稀泥一和,最后不了了之。 直到假期安定了一阵子,祝辞意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新学期李晋卷土重来,祝辞意的心情简直像喂了苍蝇一样,他不欲多言,趁李晋不注意,钥匙插进钥匙孔,一扭一拔,迅速闪进宿舍。李金臊眉耷眼地也想挤进来,祝辞意眼疾手快“砰”地关上门。 这算什么事啊,祝辞意自呼倒霉。 祝辞意不顾外面的呼喊,权当自己听不到,从衣柜拿了干净的衣服,到厕所换,虽然没被淋到,但祝辞意一向不喜欢雨天湿漉漉的滑腻感,总感觉衣服上也沾染了湿气,换好衣服,他开始整理行李。 不知过去多久,祝辞意收拾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再侧耳一听,外面也没了声响,也是,走廊人来人往,李晋再没脸皮也不至于豁出去。 晚饭还没吃,祝辞意也不想出去,叫了外卖草草吃了,很早就躺下睡了,夜里又下了一阵雨,噼里啪啦砸着窗玻璃,砸得祝辞意心脏跳个不停,再也睡不着,第二天早上顶着黑眼圈去上课。 祝辞意是考古系,他们这一届只招到一个人,就是祝辞意,按老教授的话就是人丁凋零,有几年连一个学生都招不到呢,每一个新生都是要被保护起来的珍稀濒临灭绝动物,备受关注。 课后,老教授关切道:“小祝啊,怎么没精神,是不是没睡好?” “抱歉教授,昨晚确实没休息好。” 老教授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笑起来气若洪钟,“哈哈哈,和我道什么歉,年轻人自己要注意身体啊,早睡早起,学了咱们这个专业,身子骨才是本钱呐。” 祝辞意点点头答应,“知道了,教授。” 中午纪方路打电话请吃饭,约在西食堂,人少僻静,菜都是现炒的,色香味俱全,祝辞意一般都去那儿吃。 纪方路已经点好几道菜,见到祝辞意拱手道谢:“感谢兄弟,前几天的帮忙,大恩不言谢。” 祝辞意习惯了纪方路的浮夸表演,笑道:“少来,外公的腿好些了吗?” “唉,刚做了第二次手术,我妈和阿姨轮番在医院照顾呢,你说离谱不,”纪方路喝了一口蛋花汤,啧一声,“老人家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啊,大雨天上什么山啊,躺床上还嚷嚷着什么龙脉异动,年轻时候骗骗人算了,老了还折腾呢!” 纪方路外公是陇西一带有名的算命术士,祖上门派据说也是伏妖降魔,威名远镇。不过这玩意儿终究是信的人笃信不疑,不信的人看来就是坑蒙拐骗。 不巧,在纪方路眼里,他外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骗子。 祝辞意驳道:“别这么说你外公,这是他的爱好,有一个毕生追求的爱好是很了不起的。” “是是是,要不你当我外公的徒弟吧,你将来考古也是要上山下海,跟着我外公也没差,知识是贯通的,老人家那么喜欢你,你就接了他的衣钵吧。” 纪方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祝辞意见他越说越离谱,夹了鸡腿扔到他碗里,“快吃。” 吃完饭,祝辞意打算回资料室整理档案,教授说要开一个新课题,先着手收集一些资料,有备无患。 古籍资料室在图书馆五层,通常需要有教师的批准才可以进入,所以资料室一般很少有人。祝辞意踏入房间的时候见到一个高大背影,脚步一顿。 是昨天那个古古怪怪的男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贺清野。 祝辞意放轻步伐,不想惊动,没想到走了两步,贺清野就若有所觉,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扭过头来。 祝辞意歪头对他礼貌微笑一下,贺清野的视线很快一掠而过,又背过身去了。 祝辞意没在意,自顾自去书架找有关的书籍资料,一排排的看过去,看到有趣的就拿下来翻看一下,不知不觉沉浸其中,连贺清野走到他身边他都不知道,男生高大的身躯遮住了灯光,投下的阴影如同鸟翼将他完全覆盖。 祝辞意吓了一跳,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贺清野的瞳仁好像比昨天更浓黑,如同浓稠化不开的夜雾,但有一瞬间漆黑眼底亮起一点微小茫光,乍看之下,像是裂开一道缝隙,是极细的浅银色。 祝辞意不禁微微睁大眼,是他的错觉吗? 贺清野垂眸,错开他的目光,把手里的几本书放回到隔壁架子最高层。 原来是来还书的啊,祝辞意心想。 余光注意到他看的书都是关于民间精神图腾之类的,心中好奇心又起来,硬生生压了下去,礼貌地打招呼:“好巧啊,贺同学。” 祝辞意原以为贺清野还会像刚才那样沉默以对,才见面一天,祝辞意已经判定贺清野是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人的那种酷boy。 没想到贺清野倒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凌凌的,像溪水流淌过石子,格外悦耳。 他说:“你对祭祀感兴趣?” 祝辞意察觉贺清野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他手里拿着的书的封面,最上面一本是《商周祭祀地方集注》,笑道:“对啊,我们这个学期要研究新课题,我先来找找相关背景资料。” 贺清野“嗯”了一声没说话,转身走到别的书架去了。祝辞意耸了耸肩,到桌子旁拣了个座位坐下,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三五本书,贺清野在他对面坐下,“这几本书提及的内容,讲的细节更深刻。” 祝辞意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书页枯黄的《先秦祭祀手札编录》,扫了一眼目录,记载着一些祭祀、祭司和与非人类之间的通灵,他兴奋地看向贺清野,说道:“你从哪儿找来的?我找半天了都没看到过。” “后面几排。”男生语气淡淡,依旧没什么情绪。 “谢谢你贺同学,真的对我有很大的帮助。”祝辞意真心感谢道。 “嗯。” 资料室又陷入一片安静,只剩下翻动书页的声音,祝辞意完全被书的内容迷住了,如饥似渴地读到后面,编者附上了一张照片,是考古学家从出土文物中找到的残缺不全的陶瓦片,瓦片上记载着文字,“大巫祝于月夜子时,奉五谷三牲,澧酒数坛,以血为媒,以火为…(字迹缺失),…投于河,献与神明……” 右下角有一张黑白图片,绘有火焰图纹,小字写着“某代祭祀契约图案”。 祝辞意的心脏倏然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咚咚。”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 祝辞意堪堪回神,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生,贺清野低声问:“怎么了?” 祝辞意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起纱帘,空气里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夕阳余晖映照之下,透着绚丽的色彩。 祝辞意望向窗外,天空残阳如血,像是无尽熊熊烈焰烧将过来,还要不止不休地燃烧下去。 “嘶--” 看到这幅景象,祝辞意下意识捂住右肩头,有一瞬间肩后十分应景地灼痛了一下,像是火星子迸溅烫到了他。 祝辞意用力拍了拍后肩,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六点。 坐了一下午,可能是肩膀酸痛吧,他暗暗想。 “时间不早了,贺同学,一起走吗?”祝辞意问贺清野。 如果走的话,要锁门。 贺清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道:“好。” 祝辞意到楼下还了资料室的钥匙,和贺清野一起出了图书馆大楼,两人在岔路口分开,祝辞意往食堂方向走,贺清野往相反方向。 到了拐角,祝辞意鬼使神差地回过头,远处天边的火烧云烧得更加浓烈,贺清野的黑色背影像是吞没于大火里的一个墨点。 祝辞意猛地回头,不愿再看。 晚上,祝辞意洗了澡早早躺下,却迟迟无法入睡。右肩头的灼热感愈发明显,他不得不起来拿了一块跌打摔伤药膏贴在肩头,清凉薄荷驱散了不少热意,睡意渐起,他才进入了梦乡。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几天,祝辞意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都泡在资料室里,祭祀史的研究比起其他门类算是小众领域,很多史料都是残缺或者几乎空白,祝辞意也是一知半解,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记录下来,等课后问教授。 这天早上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中午又出了太阳,地上积水折射着碎光。祝辞意一堂课结束,匆匆忙忙赶去旁听历史系的通识课。 祝辞意自忖历史知识还是太过薄弱,考古系虽然也有基础历史课,但是深入程度和侧重不同。祝辞意打算去听听陈教授的课,陈教授可是历史界的泰斗级学者,一课难求。 赶到门口,可容纳几百人的阶梯教室人满为患,还有一些人站在后面,祝辞意艰难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找人,同系有个学姐对陈教授的课也感兴趣,答应提前帮他占座。 “祝辞意!这里!”学姐拼命挥手。 两人终于接头成功,位置在里面,祝辞意走过去,边说不好意思边侧身往里挪,坐下去的时候如释重负,深呼一口气,“麻烦学姐了。” 铃声响,一个穿着白衬衫,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年纪的男人走进来,拎着热水瓶大小的水壶,其他什么都没带,开场白也没有,直接开始上课,旁征博引口若悬河。 学姐低头对祝辞意嘀咕道:“网上说陈教授上课风格独树一帜,我们今天也算见识到了。” 祝辞意笑了笑,手上记录笔记的动作没停下来。 突然祝辞意小声的“哎哟”了一声,他手指脱力松了笔,圆珠笔骨碌碌滚下桌面,祝辞意掐住自己的右肩,痛得咬牙,又来了,和昨天一样的灼烧感,火一般的烫意炙烤着他皮肤,以及皮肤之下的骨头。 学姐听到动静,转头看他面色惨白的样子,惊道:“祝辞意,没事吧?” 祝辞意深呼吸了几次,勉强一笑。 大约几分钟后灼烧感消失了,来去如风,毫无预兆,祝辞意郁闷地捡起笔。 就在他后面不远处,高大男生坐在他后面一排,一身黑衣像是没在黑暗里,从祝辞意进来开始到坐下来,漆黑无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如同不起一丝波澜的寒潭,而静水下面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 第二周陈教授的课,学姐依旧帮祝辞意占座,课开始半小时后,还不见人来。 宿舍里,祝辞意昏昏沉沉,感到枕头边的手机一直嗡嗡作响,他浑身脱力摸起手机一看,满屏的信息,是学姐问他怎么没来听课。 祝辞意瞬间清醒几分,一看时间十点半,怎么会睡到这个时间,连闹钟都没听见。 这一周断断续续在下雨,夜晚雨丝夹着凉风,渗入肌肤,杀伤力如同温柔一刀。祝辞意昨晚就感到四肢乏力,今早起来果然中招,他忍着头痛支起身子,视野都模糊一片,打不了字,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课上到一半,学姐终于收到祝辞意的消息,按小音量凑到耳边,传来祝辞意虚弱的声音,“学姐,不好意思,我有点发烧,早上睡过头,让你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祝辞意收到学姐的微信,让他好好休息,这节课的笔记她会影印一份给他。 祝辞意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起床摸摸索索到柜子边,想找发烧药,找半天找不到,其他没用的药却有一堆,祝辞意最后喝了一包感冒冲剂,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躺在床上又昏昏的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间,他的额头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人在摸他的额头,又沿着他的脸颊抚摸下去,这让他十分受用,他的整个身体此刻如同浸在滚滚岩浆之中的一块铁,急切贪恋着一点凉意。 那只大手拂过眼睛,鼻子,在嘴边停留了一会儿,慢慢到了他的脖颈,祝辞意的脖子很细,喉结不够突出,出了一点细汗,修长的手指摩挲,缓缓拭去汗珠。 祝辞意鼻尖闻到清淡的气味,像是潮湿海边吹来的风,身心放松下来,忽地脖子间一紧,被人勒住,力道很轻,却有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在低语,“变得如此弱,人连这样的痛都承受不了……你为什么……” 祝辞意迷迷蒙蒙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床下边坐着一个人,宿舍窗帘紧闭,只透进一点微光,轮廓依稀像是贺同学,但是贺同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他发烧烧糊涂,开始出现幻觉了,他可是把宿舍门锁的严严实实,贺清野是怎么进来的? 不对,重点不对,祝辞意盯着贺清野脑袋发虚,算他没锁门,贺清野无缘无故来这儿干巴巴坐着有什么事儿? “醒了?”贺清野站起身来,和他目光对视。 “嗯,我……”祝辞意张嘴要说话,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要命。 贺清野倒了杯水给他。 祝辞意接过,发现水温不烫不冰,温度正好合适,他咕噜咕噜喝了整整一杯。 “谢谢。”祝辞意把水杯递回去,问出心中的疑问,“贺同学,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下午见你不在资料室,来看看。”贺清野轻描淡写道。 是这样吗? 倒也有可能,祝辞意自从上次在资料室见到贺清野后,每次去几乎都会遇到贺清野,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多少话可讲,只是礼貌客气,但是没想到贺同学表面冷淡疏离,自己没来,还会担心来看看。 这让祝辞意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 贺清野又递给他第二杯水,“手掌摊开。” 祝辞意默默伸出手,手心上多了一个白色药片。 “发烧药,医务室拿的。”贺清野解释。 祝辞意听话地吞药片,喝水咽下。 “谢谢你啊,贺同学。”祝辞意喝了水,原先苍白干涸的嘴唇此刻湿润许多,乌黑润亮的眼睛望着贺清野,充满感激。 要不是贺同学,自己连发烧药都吃不上,不知道烧迷糊到什么时候,病好以后一定多囤货。 贺清野轻移开目光,缓声道:“吃了药歇一会儿。”说完打开门走了。 门被关上,祝辞意重新躺下闭上眼,过了片刻,门被敲响两声。 随后脚步声走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 祝辞意坐起来,头探出栏杆,惊喜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落东西了吗?贺--” “贺同学”三个字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纪方路的脸就在眼前无限放大,他疑惑道:“什么就回来了,谁啊?” 祝辞意想到自己居然以为是贺清野回来,心中竟然有莫名的雀跃,但又陷入淡淡的失落。 纪方路这边不等祝辞意回答,随即自说自话,“哎哟,小祝,你生病了也瞒着我,要不是遇到陈学姐说起我还不知道呢,瞅瞅你,生个病下巴都瘦尖了。” 祝辞意的一时失落被冲散,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不想麻烦你。” 纪方路“啧”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咱俩的关系,你还怕麻烦你兄弟我吗?” 纪方路又问:“药吃了吗?” “吃了。” “那下来,吃点东西,买了你喜欢吃的小笼包和素馅水饺。” 纪方路解开塑料袋包装,香味顿时溢出,馋得祝辞意咽了咽口水,的确饿了。 祝辞意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身体没那么沉重了,只是手脚还有点虚弱无力,纪方路扶着他慢悠悠地从楼梯下来。 祝辞意坐在椅子上吃东西,细嚼慢咽,发烧也不减他的胃口,不一会儿盘子渐渐空了,分给旁边一直吞咽口水的纪方路三个小笼包后,还剩下最后一个,祝辞意夹起,小心翼翼往嘴里送。 这时,门又开了。 祝辞意和纪方路两人的脑袋齐刷刷循声望去。 是贺清野。 祝辞意筷子一颤,小笼包骨碌碌地滚落。 贺清野面不改色,走进来,把一个厚纸袋放在桌上,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祝辞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吃完剩下的杯盘狼藉,装过小笼包的塑料盒还残留着一片黄澄澄的油腻。 接着便听到贺清野用淡淡的口吻说:“还吃得下吗?” 祝辞意脑子又发晕了,他也没想到贺清野又回来,不,他之前想到了,但是进来的是纪方路。 贺清野和他的关系远没有和从小穿一个□□子长大的纪方路铁,所以贺清野还会带东西给他吃这件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我还能吃。”祝辞意不想破坏贺清野的好意。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祝辞意怀疑是错觉,便听见贺清野说:“晚点饿了吃,吃前热一下。里面是一些粥和点心,比较清淡。” 祝辞意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边的纪方路被“不速之客”惊到,眼睛一会儿瞅祝辞意,一会儿瞅贺清野,想要看出两人之间的猫腻,这会儿目光聚焦在纸袋子上,看见上面印着“裕盛酒楼”的楷体大字,是学校附近有名的高档茶餐厅。 声音骤然拔高:“这家点心巨好吃,但是也是贵得吓人呐!” 那边的贺清野早已走了,只留下祝辞意怔怔地看着门口。 纪方路掰过祝辞意肩膀,“小祝!这啥情况?老实招来,你怎么认识贺清野的?” “你、你也认识他?” 纪方路聊起贺清野来喋喋不休,“废话,贺清野现在是学校论坛的红人好不好,你看他的脸蛋身材,尤其那个气质,走在路上很难不招蜂引蝶?!上周部门招新,我们宣传部门还想拉他入伙,要是有他在不就是活招牌,还愁其他学妹不加入?” “那他去了吗?” “没,他特别高冷,就说没兴趣!”纪方路声音一顿,转而幽幽道:“谁知道背地里居然给你送吃的?小祝你有这么个人脉为什么不介绍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