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竟是白切黑男鬼[穿书]》
1. 别皎月
意料之中的敲门声响起。
姜歌云系好腰带,认命般打开了房门。
屋外天色尚未泛白,朦朦胧胧的青蓝色笼罩在敲门人身上,本该染上一抹郁郁的冷色。
可来人实在是精力充沛,满目的活力冲淡了未尽的夜色。
姜歌云注视着对方,镇定道:“现在几时?”
来人茫然了一瞬后,笑道:“寅时呀!”
姜歌云又问:“现在应该做什么?”
说完她心道,毫无疑问,应该睡觉。
来人也用毫无疑问的语气回复:“做早课!”
话音未落,一只温热的手已不由分说拽住了姜歌云微凉的手腕。
素光见她没有反抗,满意道:“做早课对我们来说不是硬规矩,不过依你的体质,还有最近观中……”她顿了顿,强调,“多去练练,总没错的!”
她的体质怎么了?
她的体质很好啊!
不就是偶尔熬熬夜,三餐不规律,DDL时死命消耗自己,休假时又彻底睡晕过去吗?
你们这些古代人不懂我跟你们说,我和你说你根本就,你们就根本,你们根本不明白,你、你根本不懂,你根本没法儿想象,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知道吗?
……
算了,没用的。
姜歌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由着素光把自己拉走。
自寝舍至三清殿的路上,不免遇到些三三两两的观中人或借宿者。
素光一派熟稔的样子,笑着问候所见的每个人。
姜歌云在一旁,也随着她点头。
浅淡的青色影影绰绰,少女一蹦一跳带着她前行,发间青竹形状的簪子也随着动作晃动。
这画面有种近乎沉眠般的静谧。
像是醒来发现离预定起床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继续睡回笼觉般的安宁。
当然要是真能回去睡觉就好了。
可惜,不仅回不去,安宁感也很快被打破。
一名素衣中年男性道人揣着手,隔着一道回廊,对着身边人“调笑”道:“一大早就看到素光姑娘啊,素光姑娘俨然观中主人样。”
乍听之下像是表扬,实际上阴阳怪气的味道很明显。
素光医术不错,常在斋堂坐诊,观中众人对她的印象颇好,连观主也对她偶有关照。
中年男性本自居观主之下第一人,眼见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姑娘有压过自己的势头,早已暗生忮忌。
姜歌云轻叹了一口气。
唉,垃圾话,唉。
素光的笑容顿住,表情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空白。
见状,姜歌云懒声对着素光道:“素光,你曾对我讲过好些观主的故事,记得吗?”
素光的注意力被转移,原本的尴尬与不自在被冲淡了一些,闻言认真回复道:“当然记得,阿云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姜歌云的视线越过素光的肩膀,平静而冷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感慨,观主气度果真非凡,不会目中无人口出妄语,这才是真得道之人,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说罢,她在中年男人愤怒地要跨过回廊来到两人面前之前,扯着素光往殿中去了。
殿中,云水观主早已在了。
老观主面容慈和,正对每个入殿人都报以笑意。
姜歌云对老观主确有些敬意,于是远远向老观主行了一礼。
老人注意到她,朝她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眨了眨眼。
姜歌云瞬间了悟。
看来刚才的事情观主已经知道了,顺带着还原谅了她,她就说观主气度非凡吧,于是她认错般低头,一副悔过的模样。
笑的,下次还敢。
诵经的过程显然不算有趣,对姜歌云这样的现代人来说更是。
诵至中途,她以经书掩面,暗中打了个哈欠,不由自主开始跑神。
平心而论,无论是穿之前还是穿之后,姜歌云的身体都不算差。
现代人熬夜赶工,那叫人之常情,身体自有其韧性!
然而素光初见她,便说她身携死气,很是不祥,来云水观修行真是来对了。
彼时,姜歌云环顾四周,举目皆是坟茔,心想不祥的恐怕另有其人。
是的,坟茔。
那天夜里的早些时候,姜歌云一睁眼,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中。
脑内记忆像温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令她心头泛起一阵无来由的恶寒。
消化好了记忆后,便是茫然。
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危机。
两套记忆静静躺在姜歌云的脑海。
原身也叫姜歌云,连年龄都与她一样,乃瀛州人士,怙恃已失,性子与行事风格更是与她颇为相似。
双亲过世之后,原身按照母亲生前嘱托,持信物孤身来涟州,寻找幼时曾与她订下口头亲的程家公子。
盘缠耗尽后,原身暂时借住云水观,随观中修士一同洒扫修行,换取免费吃住。
真是非常神奇的穿越啊,那么来看看当事人的想法吧!
当事人很不满!
当事人说退钱,啊不,是退人!
当事人一怒之下发现自己只能怒一下算了。
姜歌云原本也是六亲缘薄,对家庭背景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可她刚刚要拿到奖学金和实习工资,刚刚要还清助学贷款。
别的就算了,大厂offer不接还能多活几年,但是,她的钱啊!她努力实习换来的钱啊!!
欠钱的感觉姜歌云是受不了的,要不是离异双亲各自组建家庭,对她不闻不问,她实在讨厌手心向上,助学贷款她也是不想借的。
终于到了还清的关键时刻却……
彻底睡不着的姜歌云推开房门,开始漫无目地散步。
按她过往的经验,失眠的时候硬睡是没用的,不如动一动,把精力消耗掉,待到身心都疲乏,再睡不迟。
如果不是转到了一片坟地,本该如此。
坟地中还隐隐传来了哭声。
无论养出多少睡意,此刻都散尽了。
姜歌云脚步一顿,满怀兴味循着哭声去了。
黑夜幽深,光影重重。
与树木、墓碑等物擦肩而过后,姜歌云看到了光的来源。
是一个散发着暖意的灯笼。
灯笼看起来质量不错,夜风拂过,烛火未动。
旁边是声音的来源,一个少女蜷缩着,正埋首啜泣。
这倒是和姜歌云预想的不同。
呜哇……感觉比见到鬼更尴尬。
不等姜歌云想好下一步行动,那少女惊惶抬头,看到了姜歌云。
这就是姜歌云与素光的初遇。
两人各自进行了一番混乱解释后,素光噗嗤一笑,又满目担忧,说刚刚姜歌云把她吓了一跳,因为姜歌云“身携死气”。
接着问姜歌云住在哪个房间,称自己自幼学医,医术超群,说出口的诊断没有错过,一定要听她的意见,明天起她就督促姜歌云修行。
哈哈每天早上准时起来叫另一个陌生人一起做早课吗?谁能坚持下来啊?
素光能。
还不知道自己之后的命运的姜歌云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
她衡量了一下和素光讨论医术和抽象的死气之间关系的必要性之后,只憋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哭?
回忆至此,诵经结束。
云水观开静的一百零八声晨钟俱散于晨光之中,姜歌云不知游走到何处的神智也终于回来了。
素光唰的一下站起来。
姜歌云慢慢起身,悠悠整理着手头的帛书。
晚一点集合就晚做会儿操,她没那么着急。
一向积极的素光没有赶过去,反而在这个间隙频频看了姜歌云几眼,欲言又止。
姜歌云一边继续整理一边道:“这么客气?”
素光一噎,不再纠结,道:“我得回房一趟,阿云,你先独自去巡山。”
这倒是稀奇,平日里素光从不缺席与修行相关的事情,比观中的一些小道人还勤奋。
说起来,虽有随侍侍女,但素光既不将修行假手于人,也从不勉强她们陪着自己,好像跟她们都不熟似的。素光勉强的只有姜歌云。
姜歌云衡量了一下,见素光神色如常,便不再多问,点头道:“好。”
素光不放心,强调道:“真的要去!修行很重要的!”
*
天边泛白,鸟鸣阵阵。
云水观位于涟州镜湖,此地历史悠久人烟阜盛,安全指数不低,因而有不少修行借宿者,不乏大户亲眷。
日间巡山与早课一样,并不强加给借宿者,借宿者帮忙做些洒扫工作即可。
让借宿者走的巡山路也皆是已开辟好的,姜歌云要做的只是沿路看看山林树木飞禽走兽,摘些野菜药草,为迷路者指引一番罢了。
姜歌云正走着,忽听得林深处起几声乌鸫鸣叫声。
乌鸫不仅叫声独特,还会模仿别的鸟的叫声,甚至模仿一些环境音,又称“百舌鸟”。
啧,不知吵醒过她多少次了,满山的鸟,这种嘴最碎。
可姜歌云这次听到的鸣叫声有些怪异,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脚步一顿,她在心里略略过了一下众人巡山的路线,发现能注意到这鸣叫声的,恐怕只有自己这条。
万一有什么危险,短时间也只有她能发现。
想到素光不久后应该会来找她,又摸了摸腰间匕首,自觉还算安全的姜歌云循着声音去了。
果然是一只乌鸫。
它被树枝上不知道由哪个猎户残留的细绳绊住了双爪,正不着调地叫喊。
乌褐色的小鸟和姜歌云看了个对眼。
姜歌云仰头道:“其实我不会爬树。”
乌鸫不语。它只是一只乌鸫。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姜歌云不由失笑,而后轻叹一声,研究了一下爬上去的路径。
还好这树并不算高,刚刚好让不会爬树的人也能狼狈地爬上去。
姜歌云斜坐在树上,拿了根树枝,探身去帮乌鸫解绳子。
不多时,鸟儿重获它应许的自由,无情振翅离去。
姜歌云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坐直身体,然而下一刻——
忽地掉下去!
这高低落差不至于真让人类摔出什么好歹,可一番天旋地转还是让姜歌云懵了一懵。
树上留绳,树下挖坑!
哪个猎户啊!这么缺德!
她一定要……
姜歌云叹了口气,就着摔倒的姿势不动了。
过去的人生中她总有明确的目标,哪怕有些事成功率极低,她也总能办下来。
直到被没来由扔到一个陌生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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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毫无头绪的生活过到现在,实在是很难不迷茫。
唔,迷茫到都开始跟鸟说话了。
让她就这样失落一会儿吧……
姜歌云短暂考虑了在这儿睡个回笼觉的可行性,意识朦朦胧胧间,忽听得一声温柔的问询:
“你还好吗?”
如水滴入滚油,姜歌云瞬间炸醒!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她的右手下意识按向了腰间的匕首。
那匕首是两位母亲选定的“定亲信物”,材质上佳,寒光烁烁,于是姜歌云欣然为它增设了一个防身的职责。
确定匕首仍在腰间后,她狂跳的心稍稍平复。
姜歌云望向声源处。
来人身着青衣,眉眼温和,有些面熟,天生带有几分笑意,周身俱是风雅之气,只觉如玉般雅致,如远山般疏离。
此时天光大亮,太阳已升起,月亮却还未落下,双星皆不那么明亮的缀在空中,从姜歌云的视角望去,恍惚间,几可令人错认日月。
姜歌云坐起,脚踝处传来了钝痛。
她试着蜷起脚趾,发现仍可控制。
问题不大,不过……
姜歌云抬头,陈述事实:“我没办法自己上去。”
来人对此并不意外,微微颔首。
姜歌云以为他会直接伸手把她拉上去。
然而他取了一根树枝,遥遥探身递向她,就像刚刚她救乌鸫一样。
姜歌云一怔,是在顾忌性别大防?
云水观中的修行人中有女有男,日常的交流并不像姜歌云起初想象的那么拘谨。
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与印象中的古代不同,或许是她以偏概全了。
总不能对方有什么不愿意碰到别人的洁癖吧?
这人看起来挺温柔的,应该不是。
姜歌云不再多想,伸手抓住对方递来的树枝,尝试起身。
这坑毕竟不是给人类设置的,没有那么深,稍微一借力就能爬上去。
可现实不如姜歌云想象的那么顺利。
脚下的土过于松散,她左脚刚用力,看似结实的土壤,瞬间崩塌!
下意识的,姜歌云向后拉动了树枝,试图稳住自己。
这动作引得来人也止不住前倾,正巧被她乱挥的左手捉住了衣襟。
慌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交缠。
因措手不及,来人漆黑如寒星的双瞳闪过讶异,他的前襟被扯松些许,显得右边锁骨间一枚细小的红痣分外明显。
很漂亮,各方面的。
慌张只是一瞬,来人很快稳住身形,轻巧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借力出了陷阱。
而后转身,默不作声地顾自整理衣衫。
嗯……这下真有洁癖她也没办法了。
来人的腰身在衣物的掩饰下显得有些清瘦,实则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潜藏着凌厉感,远不像面上的温和柔弱。
姜歌云想了想,适时转过身。
两人背对背,姜歌云有些愕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手心微汗、手掌微抖、面颊发热、心跳过速。
奇怪。
他是很好看,也是莫名有些眼熟,但姜歌云不是个会轻易见色起意开口就是“我们曾见过的”那种人啊!
皱眉又舒展,她先是道了一声谢,打破沉默,接着问:“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她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只听得布料窸窣的声音,以及对方停顿了一瞬后的回应。
来人道:“在下程熙。”
程熙?
姜歌云若有所思,复又问到:“程郎君要去何处?”
程熙答:“往云水观去,寻家妹。”
几句话的功夫,姜歌云听到程熙已停下了动作,便转身过去。
她指着一个方向,镇定道:“顺着这个方向走,很快能看到上山路,没什么岔路。”
隔着社交距离看,程熙面色如常。
道了谢后,他并未离去。
姜歌云领会了对方的未尽之意,解释道:“郎君不必忧心,我自行休息片刻就好。”
比起让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帮助自己,不如找来木板绑一绑慢慢上山。
不过程熙看起来是个颇为温柔的人,想必一定会推拒一番吧。
“那,在下到观中后,代为转达姑娘受伤的情况。”
“不用……啊,不是,好的,多谢。”
姜歌云没有多想,开口就是拒绝,不想,程熙压根没有进一步救助她的意思。
这人看起来明明像个烂好人!
目送程熙转身,姜歌云发现,他的发间也有着青竹形状的簪子。
很衬他疏朗君子的气质。
更重要的是,和素光的簪子很像。
也和她匕首上的青竹徽记很像。
“程”熙么……
涟州还有别的程家吗?
姜歌云不由沉吟。
素光好像、大概、的确,没有告诉过姜歌云她的姓氏。
程熙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姜歌云抬头看到,心中了然,这下总该开始三推三让了吧。
折返回的程熙垂首看向坐在地上的姜歌云,逆光让他的面容看起来不甚清晰,原本温和的表情也似乎有几分晦暗,他道:“姑娘,林中似乎起了迷障。”
啊不用帮忙的……嗯?迷障?
姜歌云皱眉,向远处看去。
2. 见玄都
正如程熙所言,不正常的雾气在林间涌动。
这世界的确有怪力乱神之事。
姜歌云没有亲眼见过,因此还保持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身份。
不过她从素光和其他观中人口中听说过一些怪事传闻。
她以为是假的。
毕竟原本的世界中古人也有各种灵异传闻啊,最后不都走进科学了嘛!
现在想想,她都穿越了。
作为云水观名誉修士——意思是没名分的借宿者,姜歌云自觉要比观中客人可靠一些。
她淡定地说:“无妨,观主会解决的。”
在她的设想中应该有几分慌张的程熙却也如她一般淡定,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他语带笑意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不过,”他关切地看了眼姜歌云,问道:“姑娘还要一个人上山吗?”
姜歌云气定神闲道:“我当然要负责保护郎君,我与郎君同行。”
程熙点头道好。
或许是方才那无意间的接触已经发生,他有些自暴自弃?
总之,程熙说罢之后,竟上前来向姜歌云伸出手臂,示意她搀扶。
姜歌云也不客气,扶着他利落起身,不像刚扭了脚的样子。
……其实有点痛,但她不说。
迎着程熙的目光,姜歌云淡然一笑,道:“我们走吧。”
*
两人在山间走了一阵。
姜歌云担心的变异怪物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出现,相反,走着走着,雾气逐渐消散了。
难道根本不是什么迷障,只是普通的晨间雾气,随着气温升高而消失了?
“姜姑娘?”
程熙的问询适时出现。
程熙此人给姜歌云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简直像水一般温和,一路上完全没有主动触碰她,由着她把他当做拐杖借力,行进的速度也很照顾她。
不然两个人也不至于现在才上来。
姜歌云短暂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你可能是我未婚夫”这件事说出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冒昧。
最终,她决定等见了素光,几人相认一番,打消其他的合理怀疑,再尝试说出这个消息。
*
再度回到云水观,已是日中。
进了山门,姜歌云想带着程熙直奔斋堂去找素光,可沿路气氛莫名低沉。
本该是斋前的悠闲时刻,观中人却神色匆匆,向着某个方向涌去,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是严肃。
细看方向可以发现,众人的目的地,正是借宿者们聚居的寝舍。
她短暂盘算了一下,依素光的性格,现在去斋堂恐怕也没人,于是转头对程熙道:“郎君,我们且随着人流看一下?”
程熙自然是点头。
被姜歌云搀了这么久,这人的姿势还能保持不怎么变化,让原以为他体弱的姜歌云不由叹为观止了一瞬。
身体好真好啊!
剩下的路程不远,平地也好走很多,两人来到人群聚集处。
可是,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姜歌云,细碎谈话声收拢,不祥的死寂蔓延。
无数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早晨见过的那名中年男子也在,随着众人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惊疑。
姜歌云似未察觉,面沉如水,只是抓着程熙的手稍微紧了紧。
她向人群中心看去。
外圈是拥挤的人群,中间有一片真空地带,最中心是一间寝舍,门口站着四个人。
一人是云水观主,满目慈悲与不忍,观中众人皆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
另外三人穿着制式相同的,以金线点缀的深蓝色襕衫,腰间挂着相似的玉牌,其上的内容暂时看不清楚。
三人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肃杀,与云水观往日的平和格格不入。
【滋啦——!】
姜歌云看到那三人的下一瞬间,像信号不好一般,断断续续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
【检测到……出现……】
【喂……喂喂……】
【听……吗,宿……】
声音乍然响起,就像金属互相刮擦,很有冲击力!
姜歌云难以自控地皱眉,控制着闷哼,使其消失在出口之前。
接着,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她松开了抓着程熙的手,无知无觉向前。
只觉得越靠近房间,脑中的声音便越清晰,越不那么刺耳折磨。
在她身后,程熙停了片刻,才将手臂收回,他负手看向前方,面上笑意不减,眼中一片冷清。
发现姜歌云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自觉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等到她停下脚步,已经到了那间寝舍的门口。
那门口的四人动作一致望向她,由于过于一致,甚至有几分滑稽。
不过姜歌云已无心探究这些人的变化。
她望向那间寝舍。
房门半掩,光线昏暗。
细纱帷幕被微风拂动,露出房间内部的景象。
姜歌云的耳边嗡鸣声乍起,心脏像忽的被人重拍了几下。
一道了无生气的青色身影正悬吊在房梁上,不住晃动。
是素光。
*
“原来如此,死者是素光姑娘。
“涟州镜湖县狱,听闻此处之事,前来处理。”
领头的少年向着云水观主略一拱手,在众人面前做了个解释。
根本没人相信“县狱”这种话,三人身穿的蓝色官服一看就不是普通货,领头少年周身的气度更是骄矜高贵。
还不如说是大理寺的人来了更能取信于人。
不过他们隶属的机关的确特殊,不明言也很正常,云水观主点了点头,明面上接受了这个解释。
面对着尸体,老观主一贯慈和的面容显得有些不忍,她闭了下眼,很快睁开,回复道:“有劳各位。”
她虽是观主,应当出面解决此事,可正因为是观主,在这件事中,她需得优先保住观中众人,这尸体,还是让那三人处理吧。
姜歌云恰在此时出现。
身处台阶之下,少女的黑眸中一瞬间有很多情绪,不过最终都归于平静,她安静地看着房间。
蓝衣三人中的领头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眼睛微眯,转头向一个同僚说了两句话。
那同僚不住点头。
看起来听得很是认真。
*
真的认真在听吗?
被压制住时,姜歌云淡淡扫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有几分勉强地对她笑了笑。
她忽然理解了钓鱼佬的心态,是挺乐的。
系统转瞬间传音结束,姜歌云已知道了面前几人的身份,那被她注视后很不自在的人,正是她所穿之书的主角——谢既明。
谢既明在她的视线下,僵硬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像吃了什么定心丸一般,又坦然了起来。
看来系统所说没错,这主角哥估计是在和他的随身老爷爷讲话吧?
姜歌云收回视线。
据系统所说,她穿的书叫《玄都照夜》,剧情很经典:
主角谢既明是个平平无奇的孤儿,他甚至不叫谢既明。
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块玉牌,想找个当铺当掉,结果一出门就遭遇各种不测,要么遇到仇家被人揍了一顿,要么摔断了腿只好回去将养。
主角意识到,他的不幸就是从捡到玉牌开始,他决定去把那个捡到玉牌的坟墓彻底掘了!
万幸,在他还没付诸行动的时候,听到了老者的声音。
原来,这老者生前竟是一名照夜使!
主角震惊得无以复加。
过去平平无奇的他一直以为照夜使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乡人口中传闻,说是除了中丨央九监外,还有一个玄都监,专管怪力乱神之事,里面当差的叫照夜使,各个都有着神秘的能力。
“天子令下,监察玄都”。
听起来很不真实,像是落榜书生无所事事时的编排,靠这种异想天开来给那个没有科举成功的自己找一个幻想中的、当官的特殊路径。
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世间确有鬼神精怪,天子确有监察玄奇之事的机关!
老者自称要回报主角,为他捏了假身份,助他通过了玄都监的入门试验,他成为了一名最低等级的“雀”级照夜使。
进了玄都监的主角知道,身携奇诡魂体这件事很是危险,他对此格外小心。
要知道,谢既明绝对不是三人中最吸睛的那个,另外两位裴家兄妹,无论是家世、外貌还是天赋,都是一等一的晃眼。
姜歌云这多看他的两眼,不知道会让他有什么感受。
……
她不曾想到的是,老者的回话给了谢既明一个定心丸,一放松,他的思绪便开始散漫。
他想,这个嫌犯倒是美貌。
用那些书生们的话来描述,像雨雾中藏着的琉璃,忽远忽近,沉默而明亮。
*
原来素光的名字是程皎。
涟州程家,青竹为徽,崇尚竹的君子气节,程皎也……疏阔又悲伤,正像是月下青竹。
姜歌云的这一走神,让两边都有些不耐烦。
眼前的“照夜使”裴雪霄屈指敲了敲桌面。
少年面容精致,贵气凌然,从一举一动中便可浅窥其不凡家世。
少年嘴角虽噙着一丝礼貌弧度,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眼中的不耐。
脑中的声音更是不逞多让。
讲完了姜歌云穿书现状和原著《玄都照夜》的剧情概述之后,就开始催促姜歌云查阅她的任务并及时完成。
和“系统”交流真是非常奇妙的感受。
在它出现之前,姜歌云很难想象它是如何存在的,就像没有尾巴的人类很难想象如果有一条尾巴该如何动作。
可在它出现之后,她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存在,甚至对于该如何与它交流都无师自通,实在诡异。
唯一让她稍感放心的是,只要她不刻意地“想”给系统听,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便不会被系统察觉。
系统显然对她迟迟不“确认”任务的消极行为极为不满:
【喂喂,宿主听得到吗?】
【请宿主尽快查阅任务!】
大概有什么底层逻辑影响,看起来,只要姜歌云不明确告知系统自己的要求,系统便不能擅自推进进程。
像是下载应用之后的一堆《隐私政策》、《个人信息收集清单》、《应用权限说明》……要手动点击同意才可以。
心念电转间,姜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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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先把系统晾在一边。
抬头,她带了几分歉意道:“对不住,方才我心神不宁,不曾留意问话……”
不等她说完,裴雪霄哗啦一声翻动手中的纸,漫不经心问道:“姜歌云,年十七,瀛州扶龙人士,父母双亡,孤身来涟州寻亲,借住云水观,是也不是?”
姜歌云点头应是。
裴雪霄态度随意问道:“据说瀛州扶龙的桃花酥乃是一绝?”
姜歌云回道:“扶龙闻名的应是荷花酥。”
闻言,裴雪霄没有半分说错了话的尴尬,仍是不怎么在乎的随性态度,敷衍着点了点头,“是吧。”
听到裴雪霄这看似心不在焉的回复后,姜歌云确信,刚刚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的确在试探自己!
思及此,她反而让自己皱起的眉头松开,表情变得平和。
压力面试是吧,这她熟啊。
裴雪霄在手头的卷宗上记了几笔,问:
“瀛州至涟州路途遥远,姜姑娘孤身一人来此总是有些不便吧?在路上,或是观中,可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四下烛光昏黄,审讯室内弥漫着因空气难以流通带来的木质潮湿腐朽之气。
裴雪霄问话的过程中,不知房间外的何处,传来了几声哭求,听起来惨痛无比。
姜歌云答道:“……我在云水观中认识了素光姑娘,她对我照顾有加。”
“素光姑娘。”
裴雪霄语气微妙重复了一遍,继续问:“一时的照顾并不长久,如果寻亲无果,你对之后的事是否有过担忧?”
此前的问话虽然暗含试探,总还算得上收敛,这个问题在姜歌云眼中就有几分赤丨裸了。
他在暗示姜歌云可能会因为生活窘迫杀人取财。
……
姜歌云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的她正要回答,房间门突然被打开——“哥,有必要这样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人声线清脆如铃,自有一派豆蔻年华的活泼生机,先是埋怨了这一句,语毕方从门外进入房间。
一看便知来人与裴雪霄是双生子,两人容貌极为相似,只是一动一静风格不同。
又兼皆是黑发黑瞳,肤色若雪,极致的色彩相互碰撞,恰似雪中红梅枝,黑色愈黑,白色愈白,红色愈红。
姜歌云抬头看向裴雪意。
以及她身后的谢既明。
书中除了主角,自然要有反派。
因谢既明那随身师父的缘故,他执着于某些陈年冤案的行为惹到了终极大反派。
大反派的真实身份是当朝太子,可谓光风霁月颇具名望天赋非凡,叠加各种形容词都不为过,完完全全的天之骄子,此前从没有人想过他竟存心杀尽天下人,使所有人化为鬼物。
纯纯的疯子,完全不是正常人。
想了想今天刚见到的正常人程熙,姜歌云心中哀叹,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呢!
当时,知道妹妹的噩耗后,看着怔愣的姜歌云和门前的四人,程熙很快平复了情绪,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只道他会在观中等待,等待事情的真相。
那三个照夜使一副姜歌云就是幕后黑手的样子,即使如此,程熙也没有轻易变了对姜歌云的态度,反而在她被带走前温声让她莫急。
大反派肯定是不会这么温柔的。
谁家好人奔着灭世去啊?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作者象征性为大反派设计了些悲惨过去,不过正文大书特书的是,大反派是个鬼道天才,想成为统领诸界的第一人,因此才会有如斯黑暗的筹谋。
可不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原书故事暂且停滞于主角收集了所有证据,准备去揭发大反派,山雨欲来。后面的系统没说。
姜歌云接过裴雪意递来的茶水,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从杯中传到手心,让姜歌云心中稍定。
她想了想,对着裴雪意感激一笑。
裴雪意,《玄都照夜》的女主角之一,身份高贵,能力出众,品貌绝佳,谢既明与裴雪意的结亲是谢既明阶级跃升的最大助力之一……此处的每一个“之一”都不是虚标的。
唉,后宫文,唉。
姜歌云准备借着喝茶理一理思绪。
然而,在茶水入口的一瞬间,系统的声音和惩罚也到了——
她感觉到胃的位置冰冷一坠,刺痛、恶心、晕眩感一齐涌了上来,搅得太阳穴突突跳动!
系统用无机质的声音道:
【检测到宿主消极对待任务,开启惩罚模式。】
姜歌云的手抖了一下,杯子中的茶水也洒了一些。
裴雪意看起来早有预料,埋怨地瞪了一眼裴雪霄,道:“你看……”少女的视线转回姜歌云身上,关切道:“你还好吗?”
这句话今天好像是第二次听到了。
思维停滞,姜歌云因疼痛不自觉地蜷起身躯。
衣衫遮掩下,她的右手死死按向胃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刺骨疼痛生生按回去。
耳边,系统的声音不依不饶:
【请宿主尽快查阅任务!】
【请宿主尽快查阅任务!】
【请宿主尽快查阅任务!】
3. 影窃窃
“啊,反应这么严重吗?那最近在这个什么观一定很辛……”
“是云……倒是记清楚任……”
耳边心跳如擂鼓,夹杂嗡鸣阵阵,似能感觉到血管突出震动,三人后面的对话,姜歌云已经没有在听了。
神志清醒时,短暂的一心二用对她来说不成问题,此刻加上身体的痛苦,她若还想要做到一心二用,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歌云咬牙道:【……告诉我任务。】
她优先选择回答裴雪霄的问话,不仅是因为现实处境更显紧急,也是为了测试一下系统的忍耐底线。
测试结果出来了,现在大家都不开心了,哈哈哈。
这东西真的合法吗?体罚欸?
她是穿书还是进了■■书院啊??
法制水平落后的系统先是故意清了清嗓子,接着才回答姜歌云:【咳咳,收到宿主的请求~】
【原书的作者花了大力气去塑造终极反派,到了结尾关头却彻底卡壳,想不出主角如何击败这个近乎完美的存在。】
【作者长期断更,过几个月卡着点写几百字敷衍读者,多年来剧情毫无进展,导致追更者怨念颇深,宿主的任务,就是开辟出一条全新的暗线~】
【你的任务是:攻略那位苏三太子。】
【让他对你的爱意达到100%。】
【让你成为他的弱点,成为他死亡的前奏。】
天呐,好烂的补救方法!
像隔夜的米饭一样新鲜!
设定铺成这样,问题全靠爱恨解决,太有想法了!
姜歌云的脑内自语系统无从得知,后者仍然处于进度终于推进了的欢欣中。
毫无创新能力的系统语调欢欣:
【注意!从激活之日起,宿主共有100日时间用以完成任务,请宿主保持对时限的关注哦~】
姜歌云问:【一百日?那之后会怎么样?】
道德水平落后的系统道:【我相信宿主不会这么倒霉的,100日之后如果还没有达成目标……当当,宿主就会被抹杀哦~】
【将另一个灵魂放入这具身体,可是很费能量的,如果宿主无法给出成果,当然就要离开啦,那样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一百天。
姜歌云缓缓握紧了双拳,指甲深陷掌心。
她说:【我会尽力的。】
尽力做什么你别管。
你等着吧。
系统很满意:【那就好。宿主先努力从眼下的困境中脱离吧,毕竟……】
它的声线中掺杂了几分看戏的恶意:【按照原著剧情,宿主是开篇冤案的炮灰。可要小心,别在100日之前先死了哦~】
姜歌云:【……】
真行啊,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难搞。
确认任务之后,疼痛消失了。
就像痛经时吃的止痛药起效了一般,不久前还冷汗涔涔无法接收信息,现在却恢复理智。
此前的痛苦像是一场幻觉。
总之,姜歌云现在有充足的力气。
她对裴雪意扬起一个虚弱但足够清晰的微笑,道:“我已经没事了,谢谢,这茶味道很好。”
裴雪意眉毛一挑:“是吗?也正常啦,里面可是本小姐的血。”
姜歌云沉默几秒,想起世界观,决定不去深究这个话题,转而一边对裴雪意问道:“你刚刚说……最近云水观有异常?”
另一边对系统问:【只有惩罚,没有奖励?】
姜歌云对“抹杀”这件事的反应,冷静到超出了系统的预料,或许是姜歌云对完成任务很有自信?
不错!不枉它仔细挑选!
它欣然开展打过棒子后的甜枣环节:【当然有奖励!而且是超级丰厚的大奖!】
【宿主看过阿〇丁神灯吧?在系统能力范围内,宿主可以许三个愿望,三个哦~可不仅仅是回到原来的世界!】
【死者苏生、彩票号码、无上美貌、逆转时间、健康永生……请尽情畅享,大胆许愿!】
嘶,如果系统没有撒谎,真的能做到这些,那拆除系统的难度恐怕远超想象,姜歌云暗忖。
不过,真的没有撒谎吗?
姜歌云道:【我知道了。】
姜歌云抬头,对裴雪意说:“原来如此,我在云水观借宿的时间不久,又一直承蒙……素光的照顾,没有遭遇什么异常。”
裴雪霄一直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闻言,忽然插话道:“这么说,你倒是要好好感谢她。”
这家伙话说得老是隐隐有些不好听,不过总归是想要找出凶手的。
为这个原因,姜歌云便能压下不适好好对话。
她刻意忽略裴雪霄话语中的深意,用困惑又带有歉意的语气道:“我还需要回答什么问题?素光到底遭遇了什么?是你说的‘秽影’作祟吗?”
在系统与姜歌云交流的同时,裴雪意简述了近日来云水观的异状:
井水变得恶臭,探查井下却发现空无一物;
在殿中诵经,余光所见的供像面目狰狞,正眼看去却又恢复正常;
子夜时分,听得门外有衣物在地上磨蹭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扣门声,开门只觉寒风袭人,门外空无一物……
如此这般的事件频繁发生,疑是“秽影”作祟。
观主无奈,致信玄都监。
“秽影”可以理解为一种具象化的、能致使灾祸发生的污秽之物。
其由怨念而生,附着在土地或物件之上,轻则让接触过的人遇到各类怪事,重则令人命丧当场,如伥鬼一般,化为秽影的一部分。
战场遗迹、冤案旧址、大疫之地,这些地方很容易产生污秽,然而道观不同。
即使道观中的修行者大多不具备特殊的天赋——这毕竟是极少数人的缘法,然则修行地的选址也好,修行者们常年静心持守带来的正面影响也好,都让这类地方极不容易产生或沾染污秽。
由此可知,能够让云水观出现异状,必然是极凶之物。是以,代管玄都监的正仪公主当即下令,派三人来排查情况。
明明都强调了“必然是极凶之物”,却还是只派了三名照夜使来?
这本小说真是太合理了!
姜歌云默默想,是为剧情为了推动裴雪意和谢既明之间的关系吗?
原身是小炮灰,视角受限,系统口中的剧情只是梗概,至于更详细的发展,要随着剧情进展一步步解锁。
穿成炮灰,不知是福是祸。
不用深度参与剧情或是做什么推进剧情的任务,代表一定程度上她没有什么人设限制。
可以自由行动,必定能帮助她推进拆系统的进度。
但是没有主线参与度,还死得那么早,岂不是说明原身毫无值得瞩目之处?
她可是姜歌云欸,十七岁大三公费留学生,未毕业offer拿到手软,未来一片光明的……牛马。
好吧,合理了,反正都是做牛马。
不过在这样一个充斥怪力乱神的世界中没有自保能力,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总不能真的全心全意搞什么攻略,把全部希望放在那位大反派身上吧?
裴雪霄目光锐利,突然发问:“你很希望将这件事定为秽影影响吗?”
姜歌云表现出了些许错愕。
这次倒不是装的,她确实有错愕感。
她知道,古往今来,很多案件只是在初步调查中填空,已有的初步印象是很难推翻的。
但是,素光的死已经经过初步调查了吗?三人已经排除了其他嫌犯锁定她了吗?穿来的她仍然没有让原剧情产生变动吗?
她是怎么就成了炮灰的?
被关在镜湖狱尚不足一天,这是姜歌云遇到的第一场审问。
裴雪霄究竟为什么预设她是凶手?
姜歌云谨慎而又真诚道:“我只希望知道真相。”
她很感激素光的存在,很感激自己最初遇到的人是素光,她定以真相告祭素光、告慰程熙。
裴雪霄不为所动。
他一定很经常作出这副模样,和裴雪意相比,两人外貌同样精致,只是裴雪霄的唇更薄,眼型更多几分凌然厉色。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轻蔑,“每个人都会这么说……”
裴雪意拦下裴雪霄的话头,先一步说到:
“好啦好啦!打住!
“我哥他总爱用这套老掉牙的……别瞪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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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觉得真没必要!玄都监办事,有玄都监的方法。
“姜姑娘,请。”
原本在裴雪意身后如影随形的谢既明,不知何时已走向房门处,随着裴雪意话音落下,他拉开了那扇门。
门后一片漆黑。
*
通道上竟无一丝一毫的光亮。
不过,三名照夜使身边各自漂浮着不同颜色的“火团”。
裴家兄妹两人是银色,谢既明则是淡红,共同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裴雪意边走便解释,声音在空旷通道中有些飘忽:
“咳,方才的茶是为了让你更适应接下来的召魂,大家都多多少少会产生不适,没想到你的反应那么大,一点适应力都没有吗……
“这样的话,能对秽影没有察觉,程皎一定很保护你吧?
“可惜,这也说明你对这类事件的适应力很弱,想必没机会加入玄都监了。”
裴雪霄冷哼一声道:“你觉得她能加入玄都监?”
裴雪意不改笑眯眯的表情,回道:“很多人都是卷入了这些事情后被发现天赋的呀,小谢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乍然被提及,谢既明露出恰到好处的,有几分拘谨羞涩的笑,配上他秀气青年的外表,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裴雪意念叨着“小谢来了我就不是最末的了多好呀”、“玄都监人丁实在不兴旺”、“师妹师弟当然越多越好”……之类的话。
姜歌云没理会三人的一来一往。
听到“召魂”,她心中一动。
难道她还能再见到素光?
有这好事,凭她俩的交情,这能让她炮灰?
*
云水观,灵官殿,正门紧闭。
殿内不该有风,七枚幡幢却正烈烈鼓动。
四周摆着的铜镜镜面一片混沌朦胧,以正眼看去时,不会照出任何物体,可当移开视线之后,余光中却会出现黑色的浓雾,看来此处正是那污秽之物正体所在。
云水观主低头,看向双膝上摆着的法剑,剑身七星明明灭灭,光芒剧烈变动。
一向和蔼的观主表情凝重,不言不语。
镜湖,曾是她年轻时眼中的樊笼,少年意气,觉得天地广阔是心之所向,当与世间豪杰交游,当惩恶除善,当亲身踏遍每寸土壤,方能寻得自己的“道”。
一番历练后,云水观主带着前辈的遗物法剑回到云水观,晨钟暮鼓,渡人自渡,尔来已四十余年。
程皎是个好姑娘,有侠义心肠。
虽然因为那种原因被迫来到云水观,但在观中修行也罢、行医也罢,俱能耐得住性子,颇有一番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
云水观有秽影出现,最初便是由程皎告知云水观主。
观主去信玄都监后不久,得知照夜使已至,松了口气。
在观中众人面前,观主不曾表露出任何不安,她自信不会轻易命丧于此,可观中众人的安危却让她不由担心。
照夜使赶来得这么迅速,想来不会有人丧命。
最终还是……
按照夜使们的判断,程皎的死亡与秽影关联不大,或者说,比起为秽影所害,更像是被为秽影影响之人所害。
他们会给出一个答案,也会把云水观中的秽影解决掉。
云水观主点头配合。
天赋是一种很不讲道理的东西。
得道者们口中那似乎俯拾可得的,须用虚数“三千六百门”来形容的“道”,竟无一门为她开启,何其可笑可悲。
观主修行至今,本该是世间顶峰水平,可与玄都监的高手相比,日渐体衰的她恐怕难以对抗。
她需要留在观中保护众人,至于调查事件,她决定相信几位年轻人。
然而法剑的状态如此异常……
老观主握紧了剑柄,皱眉看向殿内更深的地方。
那自称程熙的少年正仰头看着殿中的灵王像,神情恰如他此前在慌乱忧虑的人群中时。
褒衣博带,气度从容。
闲庭信步间,殿中频频的异象,甚至无法博得他的一哂。
他看那嫌犯少女的目光或许比看这凶煞存在的绝地,更多几分动容。
4. 山雷颐
此间崇道数千年。
无论群山间亦或市井中,俱有道观、寺庙等地存在。
因为奇诡灾异真的会降临,茫茫民众中也真的会有被眷顾的天赋之人踏上寻道之路。
本朝至今八百余年。
那些使王朝覆灭的源头,均被玄都监及其数个前身解决。
玄都监以血入道,可所谓“天赋”并不完全与血脉有关,当今天子便是个不得入门之人,终将迎来自己的百年。
青衣人将怀中的伞放在灵官殿门后,施施然踏入殿门,殿中供奉的数个长明灯忽而一齐闪烁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悲悯垂首的神像。
这种小问题本不需他来解决,可毕竟受人之托。
【去死吧。】
【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份?以为这样我们就找不到你吗?】
【你们苏家的人都该死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耳边不绝的、充满恶意的嘶吼诅咒声更加炽盛了。
或许因为猜出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祂们在恶念与兴奋中煎熬,又将这熬出的血腥痛苦成倍加诸于他身。
自记事起他便被这咒言纠缠,从未停歇。
仿佛古往今来世间全部的恶意都朝着他倾泻,有时还会在他耳边念诵他人的心声。
青衣人面容温和,不见焦躁。
一如过往的每一日。
*
照夜使们携着一些观中器物和几名观中人去了镜湖狱,甫一离开,云水观主心弦骤紧。
一股冰冷彻骨的恶意如毒蛇般攀上灵台。
老观主当下了悟,照夜使们没有带走正确的附着物!
她毫不迟疑,当即携法宝赶到灾厄源头灵官殿,封死殿门,断绝后路。
直到所有搏命准备都完成,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法剑,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孤身除秽。
也正在此时,她发现了程皎的哥哥,程熙。
不久前他刚刚目睹了胞妹的死状,刚刚从照夜使那里听到嫌犯的信息,理应沉浸在悲恸之中。
注意到云水观主惊疑视线,程熙没有走近。
少年人于殿内巨像投下的阴影中,向老观主遥遥拱了拱手。
他解释说,他受人所托为云水观排忧解难,也为家妹讨个公道,请观主不必在意。
云水观主无声叹了口气。
原本预定的同归于尽法看来是没办法用了。
当务之急,是先保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把他送出已成绝地的灵官殿。
思索间,幡幢忽而垂落。
殿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啸风声,霎时间静了。
一阵寒意猛然窜上老观主后颈,冷汗涔涔,她死死攥紧剑柄,意识绷紧如将发未发之弦。
静数三息,杀意暴涨!
手中法剑毫不犹豫,猛地向程熙方向刺出!
程熙笑意温和,抚掌道:“观主剑意不俗。”
观主举剑刺中的,是一个位于两人之间的,无法用人眼看出的事物。
能一眼发现秽影所处位置,程熙这句“不俗”的夸赞在常人眼里或许很不合适。
这哪是不俗?这简直是神了!
一阵滋滋声响,被刺中的东西被法剑灼得痛苦万分,似乎就要消融。
观主心头微松,一口气尚未完全呼出——
“可惜。”
程熙平静的两字轻飘飘落下。
下一瞬,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忽的凭空而生,狠狠将老观主掼在地下!
骨骼碎裂的清晰脆响,在风声止息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剧痛瞬间淹没了老观主的意识。
那怪物的实力超出了观主的预测!
面前的斗法严酷至极,然而程熙一步未动,仍在巨像之下。
无法动作的云水观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清晰、平稳的声音。
他说:“观主所想,在下深以为然,‘天赋’二字着实可憎,多少照夜使碌碌一生,见识不及观主十之一二,却凭天资忝列高位,实乃不公。”
云水观主神志恍惚,先是想让这少年快跑。
忽而又反应过来,不解这少年为何知道自己的想法。
这是多少年前的想法了?
从年少轻狂,到接受事实的颓丧,再到那位前辈的死亡带来的彻悟,以她如今的实力,应该早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是吗……
那为什么此刻心中的愤恨让人如此煎熬,更甚于断骨剧痛?
奇怪……当年是因为什么释然的呢?
明明承受了那么多不公!
明明……可以不用死在这里!!
“可更令在下钦佩的是,观主能从中超脱,”程熙的语调亦如初时,仿佛眼前不是生死绝境,只是寻常茶叙,“观主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阁下,”他语气陡然转冷,“能别再扰人清静了吗?”
闻言,空间倏然发生奇诡的扭曲,像是受高温灼烧般蒸腾变换,自这种扭曲的核心,款款走出了一位红衣女子。
她几乎凝聚了世间人对美的所有想象,容颜之盛,让观主也不由被冲击到,艳鬼这个定义,合为她而生。
红衣人千娇百媚朝着程熙一笑,程熙表情未变,回以礼貌微笑,温声道:“不妨换个尝试。”
红衣人笑容僵在脸上。
不多时,它身体变得透明,如水溶在水中,重新化为一团透明物体。
那透明物体似乎在艰难思考着该变成什么,形态缓慢而怪异地蠕动着。
下一瞬间,它变成了……她。
一个程熙不久前才见过的少女,一个令他杀意倍增的少女,姜歌云。
若那秽影有神智,恐怕会高兴于自己这正确的选择,不过它没有。
见那青衣人沉默,甚至短暂收回了那仿佛刻在脸上的笑意,它自觉抓住了机会!
在难以预料的下一秒,它重新化为虚影,发出刺耳尖啸。
破空而去,直取程熙心口!
它不是人类,甚至没有主导的具体的灵智,只能依据吞噬过的人模拟人类的思考。
但是它又不是傻子!
没吞成那个小姑娘它已经很不爽了,眼前这人明摆着不受影响,又透出令它本能战栗的危险气息。
不必变幻了,当下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杀了他!
云水观主顿觉不妙,借住法剑恢复些许力气的她,挣扎着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想要阻止那东西!
她原以为被压制的痛苦会持续很久,不成想,背上突然一松。
老观主踉跄着站起,透过从额前淌下的、遮挡视野的粘稠血迹,看到了令其大骇的一幕——
少年人既没有为秽影所杀,也没有将其斩杀。
他竟似……将那足以碾碎山岳的恐怖存在,吞噬了!
扭曲的空间风暴发出狂风挤入窗隙般的尖鸣,疯狂向少年人冲击而去!
然而,可怖的能量在距离他身躯的寸许,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绝对屏障,徒劳尖啸,盘旋着,盘旋着……
消弭于“暴风眼中心”。
狂风止息。
少年人所做的与不同力量间的拼杀无关,倒更像是……同类之中,强者理所应当吞噬弱者。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法剑的光熄灭,昭示着那令人绝望的污秽之物已除,殿中巨像下的香炉无声碎裂,化为一地齑粉。
敛去眼底的冷漠,他用早已习惯的温文态度道:“秽影已除,观主高明,多谢相救。”
他清晰地看到,云水观主的表情从迷茫到震悚,甚至看到了观主试图握住七星剑柄的动作。
以这云水观主的观念,定然觉得他也与那秽影一般危险,想要拼了命除掉他吧。
他并未解释,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云水观主最后的意识熄灭,颓然倒地。
——那便让她有一个更合适的记忆吧。
随着云水观主陷入沉睡,他重归宁静。
即便饱含恶意、污浊绝望的诅咒嘶吼仍旧不绝于耳,起码没有怪物和外人混乱的心声了。
上次遇到这份宁静还是在……
没有那么久。
他忽然想起一双清明如琉璃般的眸子,和它们霎时弥漫雾气的模样。
几乎在那双眼睛出现在回忆中的一瞬间,他脑海中那常年不绝于耳的诅咒谩骂停滞一瞬,纯粹恶意变成了贪婪、欲望和……劝诱。
【吃掉她吧……】
【不是想让我们安静下来吗?】
【好啊……让她也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让她的血液滋养我们,你不想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你知道这有多罕见不是吗……】
【吃掉她吧。】
【吃掉她吧。吃掉她吧。吃掉她吧。】
【吃掉她吧。吃掉她吧!】
他早已习惯这永无止休的混乱呓语,任它们在脑中喧嚣翻滚,随着对她的记忆暂时淡化,索然无味般消失,重新回归为不绝的诅咒声。
依她现在的能力,有此天赋,恰如小儿抱金过市。
远的不说,那三名照夜使中,不就有那种东西吗?
——“莫急。”
听到他象征性的安慰,那少女忽而坚定看向他,道:“待案件解决,我与郎君有话要说。”
待案件解决?她倒是乐观。
如无意外,那双眼睛注定会失去神采。
他漠然想,那又如何。
殿门无声开启。
门外青山如黛,细雨斜织。
青衣人拿起门后倚着的那把旧伞,撑开,步入朦胧雨雾中。
*
姜歌云疑心自己听到了雷声。
不是乍起的惊雷,是云层深处翻滚的闷雷声。
下雨了吗?
以涟州的地理方位来说,初夏的确多雨,不过比起天气,她更应该关心的是她自己。
不仅是在刚刚的通道中,这间作为召魂仪式场所的房间也刻意一般没有点灯。
仅有的光源是环绕在谢、裴三人周身,兀自悬浮、无声“燃烧”的光团。
谢既明的光团最小,光芒也最为摇曳不定,三股光芒共同作用,恰巧足够照亮这间房屋。
除了进来的四人,屋内还有其他人。
他们沉默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对乍然来到的几人和周身那不合常理的光芒显露出些许好奇和畏惧。
包括那平日里颇有几分自傲的中年男性,在几位照夜使面前,每个人都“乖巧”至极。
这么乖吗?当官就是好哦。
姜歌云看着众人的反应,不语。
其中还有素光的侍女葛生,姜歌云与她目光相碰,葛生默不作声转开了视线,不发一言。
姜歌云注意到,谢、裴三人的右手背上,都浮现着与各自光团色泽一致的奇异纹路。
如同活物般流淌着微光,随呼吸一同明灭。
见她好奇,裴雪意转头解释道:
“人间烛火有时会吸引到残存的游魂,召魂仪式需要保持环境的‘干净’,所以要保证黑暗,
“再以我们的本命火警示邪祟不可接近,也是为了照明啦,然后……”
裴雪意右手在空中优雅一划,仿若从虚空中抽出一泓清泉,一柄通身流淌着银色光芒的细剑,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少女从容道:“就可以开始啦!”
“裴姑娘!”谢既明赶忙上前,作势要按住裴雪意执剑的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羞涩,声音有些支支吾吾,“这、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你要是真想上,怎么不直接把你的武器掏出来?
姜歌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争执。
抱臂旁观的裴雪霄冷声道:“谢兄,未免僭越!”
裴雪意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打断两人的争执,语气轻松却又坚定:“这任务原就是我主动揽下的,自然要我来,小谢还是‘雀’级,我和我哥可是‘鹭’级,这点消耗算什么!”
说起来,那三人腰间玉牌正面的文字是名字,背面那些纹样,恐怕就是裴雪意口中的“雀”、“鹭”等禽鸟等级标识。
原来是等级啊……
这玄都监是观鸟人设立的吗?
等等,她忽然想到裴雪意刚刚说的——“保持环境干净”、“警示邪祟”吗?
姜歌云轻声叫了一声系统。
不如人意。
邪祟回应了:【系统待机中,宿主有事吗?】
姜歌云没有表现出失望,只平静问道:【我听到关于照夜使的讨论,有些好奇,想问一问详细的情报。】
系统狐疑道:【和攻略任务有关系吗?】
【啊……不过既然宿主问了,那好心的系统当然要为宿主提供帮助了!】
【照夜使有雀、鹭、雁、鹤四个等级,刚刚加入的新手一般是“雀”级,男主也不例外,当然,他的隐藏实力会狠狠打脸那些给他定级的人的~】
【和之前告诉宿主的一样,后期大反派掌管玄都监……】
说到这里,原本解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系统突然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宿主想要走当上照夜使提前投诚大反派的线路吧!美貌且忠心的下属最后的反戈吗……不错不错!】
无论如何,它说服了自己。
姜歌云随便应付了下系统,结束了脑中的对话。
眼前仍是那个被各种非自然的光芒搅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别说是从现代社会来到这里的姜歌云,哪怕是这里的土著,也很难见到这种诡谲景象吧?
姜歌云沉思间,三人已结束了拉扯。
裴雪意神情陡然一变,方才那点轻松瞬间敛去,周身气场沉凝如山岳。
她毫不犹豫地,用左手握紧寒光烁烁的剑身,缓慢、坚定、用力地抽过!
剑身划过少女的掌心,裹上了一层暗红,光芒映照下,竟有几分通透的血色之美。
做好准备后,她深吸一口气,以剑为笔,在室内准备好的空地上刻画。
姜歌云跟着众人一同,低头看向血阵。
没有对应知识的她并不能看懂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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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含义,不过她能够清晰看到裴雪意额角逐渐渗出的汗水,以及少女那逐渐苍白的脸色。
显然,那汗水与执剑者左手早已痊愈的皮外伤无关。
姜歌云放慢呼吸,目光死死锁在那些陌生的字符上,努力将其刻入自己的记忆中。
不要小看她和九年义务教育之间的羁绊啊!
血阵的刻画越接近尾声,裴雪意的面色越苍白,少女的身形开始晃动,仿佛随时会脱力倒下。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裴雪意长呼一口气,提剑,由着它化为光芒,没入手背。
血阵完成。
室内变冷了?
姜歌云揉了揉低头旁观太久有些酸痛的脖颈,有些讶异地看向坐在房间角落的人,他们正试图裹紧各自的外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照夜使们也没什么反应。
哦这些人都体虚……显然是不太合理的,真是这样她肯定也会觉得冷。
姜歌云正有几分莫名。
接着,令她受到极大冲击的画面出现了。
像是现实中的某层规则如“纸”一般受到血阵的影响,败下阵来,只能不情不愿地被其烧去一般,空气卷着边向四下绽开,显露出被其藏起来的东西。
血阵中心,帷幕烧却。
程皎的身影浮现。
这下彻底当不成唯物主义者了,姜歌云想。
裴雪意的声音响起,冰冷沉着:
“听召者何人?”
“程皎”的神色有些许呆滞,和活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她答:“涟州程家,程皎,小字素光。”
确定身份的环节结束,裴雪霄和谢既明对视一眼,紧绷的神情看起来俱有几分放松。
两人不敢打扰裴雪意,少女仍全神贯注,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程皎。
“你,”裴雪意一字一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因谁而死?”
“程皎”呆滞的脸上表情剧烈变幻,像是在回忆一个令人汗意涔涔的噩梦。
从困惑到惊疑,最后凝结在令人窒息的悲伤之中,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向姜歌云的方向。
姜歌云忽然想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哭?”
为了转移话题,她当时这么问。
“啊、啊,哈哈哈,”她穿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别过了视线,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姜歌云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并不准备强行追问人家的伤心事,正要问些别的。
面前的少女却有些不好意思隐瞒,顿了一下后低头闭眼回答:“因为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打扰到别人!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姜歌云认真盯着她,看她试探性睁开一只眼,表情怯怯看过来。
姜歌云露出穿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听见自己恍然又带着安抚之意地回复:“原来如此。”
她转过身,说:“现在我看不到了,你尽快,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我不大认路的。”
素光她,为什么连悲伤都要小心?
如此,可怜。
……
不对。
在“程皎”转身面对姜歌云的刹那,与悲恸同时降临的,是危机感。
姐啊,照夜使在问你因谁而死,你转过来看我是……?
冰冷之意从脊背攀爬至后脑,像是有什么生物在姜歌云后脖颈吹了一口凉气。
姜歌云脑中忽而出现了许多思绪:
系统断言她会死于冤案之中,证明无论她有没有到来,“姜歌云”都会在程皎案中死去。
为什么?迄今为止,她的行动竟对冤案的发生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吗?
且不谈裴雪霄为何执意认为她是凶手,毕竟他也只是在脑子里为她定了罪,尚无关键证据。
也正因没有关键证据,她才只是受审,不是被定罪。
如果存在关键性的证据,那会是什么?
无论如何,根据原书剧情,这场召魂仪式一定会举行。
那么,关键性的证据,是不是就出现在这仪式之中?
“程皎”此时偏偏转身向她,是为什么?
这少女的亡魂,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是怀念、叙旧,还是……
指认?
思及此处,无人在意的角落,姜歌云的呼吸忽而急促了片刻。
不过她很快压制下去。
她想到了。
是“血”阵的话……
“程皎”仍是麻木而悲伤的表情。
她看着姜歌云,缓缓地,似乎要开口。
在“程皎”开口之前,姜歌云急促向前踏出几步,往血阵的方向去。
右腿残留的疼痛让她有些踉跄。
不过她仍然咬着牙前行。
不要小看她和小命之间的羁绊啊!!!
在姜歌云靠近阵法之前,一柄与裴雪意的细剑相似,但更宽大、更适合男性的剑,不容违抗般横在姜歌云身前!
“站住!”裴雪霄喝道。
那剑锋为了止住她前进的势头,微微抬起,不意,竟划过了姜歌云脖颈侧方。
裴雪霄眼中闪过讶异,这种讶异很快被惯常的傲然取代。
横剑未收,其意昭然。
果然来了。
不过怎么划的是脖子……
她原以为这个高度会是脸颊之类的,脖子上可是有动脉的!很危险的啊!!
姜歌云收回看向血阵与“程皎”的视线,像是刚刚听到裴雪霄的声音才从悲恸中回神一样,任由残余的悲伤遍染双眸,停住了脚步。
只是,她止步,血流却未止。
如她所想的,一滴血落在血阵上。
做实验时总是要保持环境的干净,不是吗?
就在血珠接触符文的一刹那——
爆炸般盛大的金色光芒,轰然炸开!
那金色光芒不是什么柔和的光线,而是黄金洪流一般的赫然光芒,带着磅礴无匹的威压与炽烈,席卷了整个房间!
房间内原本还有些昏暗的角落也被尽数照彻。
裴家兄妹也好,其他沉默的人也好,每个人的表情都被这煌煌金光照得清清楚楚。
裴雪意愣了一会儿,瞪圆了双眼,惊讶和好奇共同出现在少女的脸庞上。
与此同时,裴雪霄陷入了远超妹妹的震惊,像是什么无比坚固的想法轰然倒塌一般,表情中甚至有些空白。
谢既明起初一片茫然之色,紧接着,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传音,神情被骇然填满,掺杂着一丝几不可觉的贪婪。
“天呐,你……!”裴雪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惊呼:“你之前喝茶的时候明明……不对不对,哎,这到底是!你……”
她缓了缓,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姜歌云,如同在审视一件绝世瑰宝,一字一句,竟有些宣告的意味:
“你竟然……拥有这样的天赋!”
这下姜歌云也愣住了。
她对系统道:【我不是个废物炮灰吗?】
5. 公主诏
“竟然是这样解决的,不愧是观主!”裴雪意眼睛亮得惊人,毫不掩饰崇拜,望向云水观主,紧接着便没有一丁点儿顾虑般,迫不及待地提出请求:“观主,我能看看您的法剑吗?”
裴雪霄在一旁轻咳了一声,试图提醒唐突的妹妹。
大周崇道,如观主这般的人向来深受众人尊敬,哪怕他们作为照夜使地位也不低,可影子般神秘的机构毕竟少为人知,光天化日下,还是要谨慎行事。
裴雪意本就是个难管的,这会儿直接将哥哥的提醒置若罔闻,充满好奇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云水观主背后那柄古朴的剑上。
法剑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像一位外出多年后回归的老冒险家,除了满身风霜之外,看不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尤其令姜歌云留意的是,谢既明没有看向那把剑,他站在裴雪意身边,表面维持着专注,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兴致缺缺。
好吧主角哥钦定不是什么宝物。
姜歌云收回视线。
然而,这小小的转头动作,却牵系到了她脖颈间的一道诡异黑色纹路,让姜歌云顿时感受到了浅浅的烧灼之痛。
召魂仪式中。
姜歌云的血液混入的血阵之后,阵中心程皎的影子立刻凝实了很多,原本迟疑的反应变得敏锐,那略显呆滞的眼神也瞬间活泛了很多。
简直是……画龙点睛一般。
程皎对着姜歌云唤了一声“阿云”。
下一刻,裴雪意果断地散去了程皎的魂魄。
裴家兄妹对姜歌云解释道:以姜歌云显露出的惊人天赋,完全有能力扭曲程皎的意识,这被“污染”的血阵召出的程皎,已不能接受询问了,即便问出什么结果,也不能被采信,因此择日再开。
姜歌云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与她预料的不完全一致。
但也可以接受。
这场仪式完全有可能取走她的命,哪怕只是推迟也是好结果。
而且,血阵的符文她已牢牢记在脑中,近日也一直在脑海中一遍遍确认。
条件齐备时,她完全可以尝试重现血阵……要是有手机就更好了,直接拍一下就好了,现在……她要一直记着这东西吗?
脑子好痛。
此次召魂仪式已彻底宣告失败。
谢既明上前,拿出备好的烛火点燃。
几乎在烛火被点亮的下一刻,裴雪霄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个小巧的金属块,微光涌动,那金属平面上浮现出了什么信息。
不是吧?真有手机啊?
姜歌云死死盯着裴雪霄手中那东西。
裴雪霄目光严峻,扫过那小镜子般的事物,随即意味深长地看向姜歌云。
他说:正仪公主诏,姜姑娘,和我们走一趟吧。
系统也突然冒头:
【恭喜宿主!看来宿主暂时不会炮灰掉啦~系统会继续为宿主提供帮助的~】
不是,你帮了什么?
姜歌云几乎有点气笑了。
三人面前,她低头不语,像是接受了无可奈何的命运。
接着不知那三人凑在一起做了什么,姜歌云的脖颈上多了一圈黑色的枷印。
那枷印触之微凉,不觉有异,只是时不时会变得灼烫,她至今还没摸索出来变烫的规律。
没有人告诉姜歌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有着什么作用,不过她自己也或多或少猜得出来,横竖又是一死。
完成枷印后,谢、裴三人告诉姜歌云,他们要带着她进京,去见玄都监的“话事人”正仪公主。
姜歌云接下来的命运,也将由正仪公主来决定。
想决定姜歌云命运的东西又多了一个,她突然有种债多不发愁的轻松感。
去见正仪公主,说不准是件好事。
毕竟,如果系统有任意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何至于费尽周折放她的魂魄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任务,自己去操纵那些“角色”不就好了?
一定有什么限制存在,而这限制,正是她需要找到的东西。
进京就进京,到了玄都监老巢,正好比比系统的能力更强,还是这个世界土著掌握的能力更强。
只要路上别花太多时间,还有一个一百天的死亡倒计时在等着她呢。
嗯,现在是九十九天了。
前途一片犷冥啊!
云水观主察觉到姜歌云的分神,这位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的老太太仍旧是一番豁达和蔼的样子。
她关切地看了一眼姜歌云,而后对着谢、裴三人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已没多少力气了,这次见你们,主要是为了送行,还有,歌云这孩子……老身不觉得歌云会是凶手。
“老身亲自与那怪物搏杀过,深知其性,若是借由那东西杀人,死者必定会被那东西吞掉,断无可能留有尸首。
“歌云不可能被那东西利用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歌云与素光向来交好……”
云水观主十分和气,平日里一直用“我”这个自称,在这番话中,她却刻意换用了“老身”。
想必是为了展现她的态度,维护姜歌云。
可惜,裴雪霄向来强硬,并不吃这一套。
他礼节性地一拱手,冷冰冰回道:“此事自有正仪公主圣裁,观主之意,在下会转禀公主。”
裴雪霄的回复在姜歌云的意料之中。
不过另一个疑问浮现在她的脑海。
姜歌云冷不丁问:“其他人,你们都已经放了吗?”
裴雪意未及细想,在她的哥哥阻止前脱口而出道:“对呀。”
“这样吗?”姜歌云的表情变得困惑,问:“你们能确定那些人不是凶手了?不是说由公主判断吗?不需要县狱继续羁押?”
“啊,”裴雪意听到她的问题,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说:“不用的,那些人身上没有‘死线’,而且葛生都那么说了……”
先不管那突然出现的陌生的词“死线”是什么意思,总归不会是那个叫Deadline的东西……
更关键的是,“葛生”?
姜歌云心中一动,这是素光侍女的名字。
素光之死,真是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细节啊。
她正想顺势追问裴雪意葛生说了什么,裴雪霄已经反应过来,厉声喝止道:“裴雪意!”
裴雪意朝姜歌云吐了吐舌头。
见裴雪霄的视线扫过来,姜歌云状若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无辜道:“怎么了?”
裴雪霄警告般看了姜歌云一眼,视线不经意扫过了她脖间的枷印,以及那一抹尚未痊愈的血线。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移开了目光。
裴雪霄转向云水观主道:“多亏观主神通,云水观中秽影已除,至于那香炉的来历,县衙自会详查,我等照夜使的职责已尽,观主不必远送。”
根据老观主的回忆,那秽影的附着物并不是谢、裴三人最开始设想的寝舍附近的物品,而是灵官殿中的一尊香炉。
那东西极擅变幻形态、隐匿气息,若不是法剑相助,观主恐怕也难以察觉,一番搏斗后,云水观主险险胜过那东西,将它除了去,只是这香炉究竟是哪位客人捐赠,一时半会儿尚无法查出。
眼见几人告别的流程快要走完了,姜歌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观主道:“观主可还记得那位程熙公子,他已下山了吗?”
系统警觉:【宿主为什么要问这个人的信息?】
姜歌云道:【不可以吗?】
在姜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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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的下一刻,她立刻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
同样是在胃部附近,像有什么不够锋利的、生锈的钝器在身体内部剜动,血肉与筋膜被绞得一塌糊涂。
不过这一次的疼痛没有不搭理系统那一次严重,是以,她只是面色苍白一瞬,眼中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其他的反应。
系统警告道:【宿主不要有偏离任务的想法,系统随时可以纠正宿主的行为!】
她回道:【只是为了维护当前角色人设。】
系统道:【原来如此,下一次要提前说清楚嘛。】
说罢,系统不再干涉她的行动,但也并未对这次突如其来的惩罚进行任何解释与道歉。
这一插曲没有影响到姜歌云,她似乎没有察觉到那一刻的痛苦,注视着观主,眼中仍是浅淡的好奇和关心。
暗自心道,真是遇见狗东西了啊!
姜歌云现在虽说是被绑了——也算得上有饭票了,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来涟州最初的目的,“寻亲”。
姜母曾讲过当时她救助程家人的经过,说是程父程母携一双儿女流亡至瀛州,程父不知所踪。
姜母短暂收留了程母与两个孩子,两位母亲性情相投,于是为两家的孩子订下了亲。
如今暂时去不了程家,未来也难说,可她仍旧挂念程母与程熙的境况,这些才是她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虽说事件还没有结果,素光的死……
趁着悲伤尚未完全侵袭,姜歌云强行止住自己的思绪。
云水观主露出和蔼笑容道:“观中凶险,封闭灵官殿前,我已安排借宿者分批尽数下山,如今云水观仍需修缮排查,尚未允准借宿者们返回,那位程公子想必早已随众人下山了。”
观主的记忆之中,确实是这样。
可是说出这番话后,老观主的心头像是盘桓了一片阴云一般,莫名的不安感缓缓滋生。
仔细回忆那位“程熙公子”,这种感觉更是明显。
老观主暗自决定,今晚要去看看前辈留下的讯息,再联络下县衙,详询程家之事。
姜歌云点头:“多谢观主。”
她想来也是这样,这样也是好事。
虽只是短短一面之缘,但那程熙公子的性子颇为温润柔和,还是不要牵扯到这些事中为妙。
待见过正仪公主,若有机会重新回到涟州,她再去拜访程家母子吧。
姜母与素光俱已成了故人,她自身也凶多吉少,不为完成那个遥远缥缈的婚约,只愿那母子二人能平安顺遂。
来回几句间,谢既明已牵了马来。
姜歌云转头看去,颇有些无奈。
原以为这个世界中有那么多不凡的力量,必定会有非同一般的赶路手段,没想到还是车马。
姜歌云最后抬头看了眼山门,看了眼山中静立的云水观,这个她不知不觉已停留月余的地方。
她曾见着这里的枯枝如何缀满青叶,听着山鸟啁啾,由素光带着她认清了那些乍看之下千篇一律的小鸟……
这之后,不知是否还有缘分见到此地的秋叶与冬雪。
姜歌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眸中只剩一片沉静。
她迈步,向谢、裴三人走去。
只有三匹马,姜歌云径直走向了裴雪意。
不料,已端坐马背的蓝衣少女却向着她摇了摇食指,伸手指了另一个方向。
姜歌云随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冷傲的少年尚未上马,正持着缰绳,眼神仍是一贯的冰冷,语气也一样:
“雪意不擅马术,带不了人。”
见姜歌云还没有动作,裴雪霄眉头微蹙,刻意停顿后,他加重了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道:
“姜姑娘,难道让本官请你上马不成?”
6. 五味楼
裴雪意的整张脸几乎都皱在了一起,不过她的样貌实在精致可爱,即使做出这种表情,仍然能看出几分俏皮。
她吐了吐舌头道:“好干啊,还要吃这种东西几天啊……”
谢既明立即拿出了随身的水壶,手忙脚乱地递给裴雪意。
小姑娘软声道:“谢谢你小谢,我不喝。”
她的视线转到裴雪霄身上,刻意放软的声音又变得娇气了几分:“哥……我们还要赶路到什么时候?我能不能喝蜂蜜水啊?”
谢既明收回水壶,显得有几分尴尬。
他平日里对裴雪意很是殷勤,裴雪意对他的态度在这些天里也亲近了很多。
但是显然还没有亲近到让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接受他的水壶的地步,尤其此时看起来有更好的选择。
姜歌云拍了拍手上的碎渣,把剩下的干粮重新包了回去,准备下一顿再吃。
听到三人的交流,她表面没有什么反应,暗自思索。
她知道大米和鸡血之类的东西会被用在一些驱邪仪式中,可蜂蜜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如果她记得没错,蜂蜜一般象征的是甜蜜、繁荣,用在祭祀中多一些……难道召魂仪式需要?
召魂仪式前的“安神茶”?
姜歌云看向裴雪意,对方似乎早有预料,见她看来的眼神,忽而向她狡黠一笑。
看来,这位照夜使也不简单。
怎么就进了后宫呢……
要不要……
可万一人家真的是自愿的……
姜歌云沉思,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观望一下再说。
她现在自身难保,比起帮助别人逃脱命运的追捕,更需要别人来帮助她。
裴雪霄冷硬的声线中掺杂了几分无奈,显然早就料到自家妹妹会打这个主意,不由拧起眉心,训斥道:“带蜂蜜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说罢,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姜歌云,而后对着裴雪意教育道:“连嫌犯都比你有自觉。”
对于食物的口味,姜歌云确实是无所谓的,她没有什么追求美食的想法,毕竟平日里,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分给饮食。
硬要说她对吃的有什么偏好……
她比较喜欢吃起来方便省事,且足够营养,不至于让她生病花钱的食物,如果穿到的是未来星际,她会很乐意食用那种叫营养液的东西。
不过……
想到前不久裴雪霄在马背上那压低声音、带着审视的询问:“你是故意的吗?”
当时姜歌云不解,反问:“故意什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你知道自己的天赋,故意在关键时刻扰乱仪式。”
不完全对,姜歌云笑了。
想了片刻,她微微向前倾身,低语道:“那裴大人要杀了我吗?你能杀得了我吗?”
那会儿刚刚上路,姜歌云还没有见识到,四人疾行赶路时,遇到一些拦路山匪或妖物,裴雪霄信手将其解决的样子。
如果已见到了对方的实力……
她还是说得出这话的。
有公主诏令,起码现在裴雪霄必不敢杀她,没什么可怕的。
嗯,没有。
自那次交锋后,两人已好久没有交谈。
这会儿能顺便让裴雪霄吃个瘪的话,姜歌云自然乐意。
她举手,语气平淡地附和道:“蜂蜜水?我也想喝。”
裴雪意正怏怏不乐地把没吃几口的干粮塞回包裹。
听到姜歌云的话,她跳起来说:“是吧是吧!”
裴雪霄看出姜歌云是故意的,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一起做梦吧。”
话音落下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紧皱的眉心不知何时舒展开了。
三人的插科打诨让谢既明递出的那只尴尬的水壶得以不声不响收回。
原本可能会陷入的僵硬氛围也已被消解殆尽。
四人各自整理一番,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整体来说,和裴雪霄共乘并没有姜歌云想象的那么痛苦。
马鞍足够宽大,只要不是颠簸得太厉害,两人的身体不会有任何接触。
况且裴雪霄不仅容貌精致漂亮,身上也熏了浅淡的、像是雪水般清冽孤寒的香。
忽略掉一些东西之后,体验还算不错?
姜歌云一边乱想一边问系统:【按这个速度,还有几天能到京城?】
离她被系统抹杀,还剩九十四天。
姜歌云曾问过谢、裴三人,难道没有什么快一点的赶路方法吗?
裴雪意告诉她,有的,朋友,有的。
准备充分的话,照夜使可以使用仪式“幽冥借道”:
从出发地通过仪式进入另一个世界,再在那个世界找到正确的出口离开,便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
可这个法子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以三人目前的水平,借道而行进入另一个世界是可以的,至于能不能找到正确的出口、能不能活着回来,就难说了。
反正现在也不着急,公主给的时间很是宽裕,足够四人乘马赶回京城。
不着急吗?也是的。
毕竟不是谁都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姜歌云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说什么“死线”,她这个才叫真正的死线。
系统的回复声也有些无力:
【预计还要10天。】
是的,这家伙竟然还会有无力的情绪,可见情绪系统之丰富,几乎像个人了。
明明声线是无感情的机械音。
紧接着,这机械音陡然一转,带了几分挑唆感:
【宿主,你也想快点到京城的吧?大反派苏三太子现在肯定就在京城,到了京城,任务进度肯定能够快速推进!】
【叮咚!系统建议:不妨求助谢既明增加赶路速度哦~】
系统的意思显然不是拜托谢既明本人,而是他背后的那个“老爷爷”。
好建议,她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人。
姜歌云当然……不准备采纳这个建议。
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能推演出来,那个“老爷爷”要是知道了姜歌云知道他的存在,在帮助她之前,肯定会先试着抹除她这个隐患。
唯有她拥有足以与之平等对话的实力时,她才真正拥有与之谈判的资格。
难办啊……
不再理会嘟嘟囔囔的没用系统,姜歌云抓住身前人后背的衣料,轻轻拽了拽:“裴大人,最近的落脚点还有多远?带雪意小姐休息一下吧。”
落在最后的浅色马匹上,不擅马术的少女脸上又苦成了一团,紧握缰绳的手已勒出红痕。
离开云水观后,一路上也竟没有遇到雨天。
四人全力赶路,没有长久歇过脚,对于裴雪意这种大小姐来说,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
裴雪霄的动作好似僵了一下,但实在微不可查,迅速变回了原本的节奏。
姜歌云听到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有些闷闷的:“很快就到。”
*
到了能够看到小镇那一排排房屋具体形貌时,四人下马。
裴雪意自遥遥看到炊烟时便不住说自己要下来,被姜歌云以“望山跑死马”劝住,只好瘪着嘴又坚持了好一会儿。
此刻双脚终于落在坚实的地面,她当即欢呼出声。
看到了落脚休息的曙光,姜歌云也不住喟叹一声,对着正安抚马儿的裴雪霄道了声:“多谢。”
裴雪霄没有回头看她,仍在专心整理着鞍具,淡淡回了一句:“不必自作多情,行程本就如此安排。”
姜歌云没心思和他继续聊天,随意回了一句“那也多谢”,快走几步,跟上已走到队伍最前端的裴雪意。
谢既明替裴雪意牵了马,少女先是张着双臂,像只出笼小鸟般向前跑了好几步,最终因为赶路辛劳,实在跑不动了,捶着腰换成了快走。
见姜歌云跟上,裴雪意活力不减地指向小镇后面的山:“阿云,从这里翻山过去应该会更快吧!”
小镇依山傍水,一面是开阔的官道,初夏时节,远处的山像是洒了抹茶粉的奶油顶,青意可人。
天色尚早,掠过几人的风有着白日的余温,却并不燥热,是恰到好处的习习凉风。
自那日召魂仪式上听到素光这么称呼姜歌云,裴雪意也开始用“阿云”喊她。
裴雪意这么喊,姜歌云其实并不适应,她不觉得两人的关系亲近至此。
不过叫都叫了,加上眼下气氛正好,她的心情也少见的放松了几分,顺着应道:“但愿如此。”
显然,姜歌云的运气显然没有好起来。
待得进了镇中,四人立刻觉察出不妙来。
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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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毫无起雾迹象。
可进了小镇,仿佛踏进了另一个空间。
四人走着走着,不知从何时起,浓稠的白雾悄然弥漫,周遭的气温也随之骤降。
路上空无一人,只听得马蹄轻叩路面的声音。
又是雾?
此间的妖物是不是总是随着雾出现?
裴雪霄把因兴奋走得靠前的裴雪意拽了回来,跟在裴雪意身边的姜歌云也放慢了些脚步,四人逐渐靠拢在一起。
裴雪霄拿出那怀中铜镜,皱眉望去。
姜歌云看了一眼谢既明,他看起来也有些茫然。
不过很快,这茫然便散去了,变成了一种……若有所思?
主角哥又有小巧思了?
看到姜歌云看向谢既明的视线,裴雪霄轻咳了几声。
三人同时转向裴雪霄,等待他给出判断。
裴雪霄道:“并无异样,想是寻常雾气,我们及时找镇中人借宿,最迟明日正午,雾气就会散去。”
姜歌云跟着另外两人点头。
脖子上的枷印安安静静。
即使不如谢既明的那位“老爷爷”的“神通”,即使到现在都还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对她疑心甚重。
但裴雪霄总不至于分不出正常的雾气和妖鬼作祟。
不至于……吧?
“咦?”
裴雪意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疑惑的声音。
姜歌云侧目看向她,等待她的反应。
姜歌云的两段记忆在这里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是以,她也注意到了那路边的东西,但因不知道这东西在这片地方究竟正常不正常,所以也便不声不响。
此时看到裴雪意盯着那东西,满是困惑,这才确信自己的直觉不错,那东西的确古怪。
那东西,不,严格来说,是那些东西,镇中每户门口都有,是类似小土地庙一样的小神庙,差不多是成人齐腰那么高。
比起华夏风格的神庙,更像是东瀛路边的神社,得有八百万神明可供,才会有这么多神庙设立吧?
出于好奇,裴雪意径自朝着一个小神庙凑了上去,弯腰查探神庙内部的样子,裴雪霄很快上前,张口欲斥。
可裴雪意已完成了探索,直起身子,指着神庙道:“里面的神像长得都一样,这里设庙的方式好古怪。”
裴雪意疾步上前,拍下妹妹的手,厉声道:“不可妄语!还有,收起你的手指,忘了监正教你什么了吗?”
裴雪意停顿了一会儿,讪讪收回手指,辩解道:“不好意思嘛……这种想必是什么不入流的小仙吧,不打紧的啦。”
透过兄妹俩之间的缝隙,姜歌云看到了神像的样子。
塑像人的技艺平庸,这神像自然没有什么生动可言,不过能够看出神像是个青年模样,面容肃穆,其衣饰刻意刻画出了繁复感。
不止衣饰繁复,周围也像是完全不懂留白的美感一样,层层叠叠,挂满了些石雕的蝙蝠、幼童、蛇鼠装饰,像是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部加给了这位“神明”……
邪神吗?倒不一定。
姜歌云记得,蝙蝠蛇鼠这些东西,在民俗中也有正面的含义。
神庙左右两边写着“五路进财,有求必应”。
搭建神庙的砖瓦破烂陈旧,神像上的漆却像是新刷过没多久一样,艳丽非常,乍看过去莫名诡谲。
更诡异的是,神像的双唇与双眼,皆涂着一层暗红色,石塑原本的颜色被尽数遮掩。
看着神像那低垂的双眼,姜歌云心中生出寒意……
这暗红色,真的是颜料吗?
谢既明忽然道:“姜姑娘,切莫妄动。”
姜歌云抬头,只见谢既明脸上有几分打扰到她的不好意思,他低声道:“在下担心姜姑娘不小心触犯禁忌,这才出言提醒。”
裴雪霄仍在教训妹妹:“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不入流的小仙’?‘小仙’又如何?我怎不知‘鹭’级照夜已狂妄到可以藐视仙家了?真触怒了未知存在,有你的苦头吃!”
裴雪意小声说了些“被供奉也不一定是仙家呀”之类的话,被兄长的视线盯了许久,不情不愿地认错。
谢既明提醒过姜歌云后,越过她向兄妹二人走去,指着远处藏于雾气中依稀可辨的“五味楼”招旗,建议道:“裴兄,我们不如去那里看看。”
7. 倚门笑
天色渐晚,镇中冷意蔓延。
姜歌云眯眼望了望那写着“五味楼”的招旗,依稀能看出那布原本是鲜红的,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了现在的暗红色,其上黑色的字迹也已变得灰暗。
裴雪意显然也注意到了酒楼招旗的陈旧,面色狐疑,转头向谢既明问道:“这地方真的还在做营生吗?”
谢既明给不出肯定的回答,摊手无奈道:“总不好硬闯民居,只能先来这里看看了。”
裴雪霄在最前探路,谨慎观察了五味楼紧闭的大门,确定没有隐藏的陷阱,这才伸手敲门。
不多时,竟真有人来开门。
开门人神色恹恹,见到陌生的四张面孔,没什么精神的脸上闪过了惊讶,犹豫片刻后。
或许是顾虑谢、裴三人身上深蓝色的官服,他最终还是拉开了大门,给四人让出了一些空间。
在裴雪霄的带领下,几人一齐进了五味楼。
目之所及,是普通小镇酒楼的样子,乏善可陈,装饰陈列皆无比陈旧,像是闭门谢客很久了。
姜歌云路过那开门人时,向他点头示意。
开门人看到她脖子间毫不掩饰的黑色枷印,畏惧般后退了几步。
姜歌云看到他这动作,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看起来是比人家更诡异些,默默远离了开门人,绕到裴雪意身后。
裴雪意毫无所觉,见她过来,收回观察酒楼大堂的视线,笑眯眯挽住她的胳膊。
裴雪霄向着开门人略一拱手,代表众人发问:“店家,我等想要借宿一晚。”
开门人闻言满脸纠结,少倾,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闭店很久了,镇上也不会接待外客的,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裴雪霄问:“镇上每家每户都不接待外客?”
裴雪意在一旁,听到这里,眼睛发亮:“此地莫非有什么禁忌?”
此言一出,姜歌云不由暗道,太会说话了朋友。
果不其然,开门人原就紧绷的神情更加难看了。
愤怒的他正要说什么,楼上忽然下来一个中年人。
那人与开门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不过比其年长许多。
中年人兴许是察觉到楼下的动静,过来看看情况,见开门人情绪激动,于是下来制止。
他站在开门人身前,对着四人打圆场道:“小儿不懂待客之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争执未起,对面就服软了。
和棉花是没办法打架的。
是吧,姜歌云不确定的想,这个世界观之下好像有点难说。
裴雪霄没再说什么,略一点头道:“我等不欲为难二位,只是天色已晚,欲寻借宿之处。”
他刚解释完意图,对面的中年男性便笑开了,说:“原来如此,这有何难?镇中不接待外客……”
说到这里,裴雪意问道:“可是有什么困难?”
她做照夜使一定做得很开心吧,姜歌云无言看过去。
那中年人闻言也不恼,满面笑意道:
“我们的确不做生意了,不过可不是坏事,而是赚够了养老钱,懒得再操劳罢了,自打官道修通,本镇可是发了大财,家家户户安心享福,不做营生了,哈哈哈哈!
“诸位莫忧,镇上不接待外客,但山上的蕴灵山庄可以,且那庄主心善,分文不取,只为结个善缘,正适合诸位投宿。”
整个镇子的人都发财了?
联想到拆迁户,姜歌云不由哽住,是啊,哈哈哈,谁说这不合理,这太合理了。
姜歌云冷淡的视线略过面前正躬身作揖的中年人,看到了那开门人。
他似乎想要阻拦众人,却被他父亲按住,神情犹疑又痛苦。
在那两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前,她转而看向谢、裴三人。
裴雪霄正要说什么,一向沉默的谢既明一反常态地主动道:“既如此,我们上山瞧瞧吧。”
裴雪意得了中年人回答,更好奇了,正踮着脚左右看,看起来很想把那开门人叫出来再聊上几句。
裴雪霄见状,一把抓住妹妹,向着店家道:“多谢。”
四人转身离去,姜歌云突然被枷印烫了一下。
她稍作停顿,摸了摸脖子,落在三人之后。
待得枷印不再作祟,她转头向店内的两人点头作别。
店内没有点灯,天色幽暗。
中年男人面上的笑容和之前回话时一模一样,连嘴角的弧度都似毫无变化,简直像门口小神庙中那些不会动的塑像。中年人身后,开门人彻底隐藏在他的阴影中,再看不清样貌。
姜歌云放下摸着脖子的手,平静回身,跟着三人出了五味楼。
*
山不高,面积却不小,四人原以为要再赶路至深夜,没想到在天色彻底变暗前,便看到了蕴灵山庄的正门。
山庄内一片明亮,远远看去,像是为青山围了圈耀眼的珠链。
庄门外无人值守,孤零零挂了两盏灯笼,照得外面的夜色更加浓稠。
谢既明主动上前叫门。
朱门沉默,门环与木门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寂静之中。
须臾,有人来应门,隔着大门,依稀可以听到门闩与门锁碰撞的声音。
来人从半开的朱门中探身向外瞧。
光线充足,开门的姑娘身上衣衫的桃红色清晰可辨。
她一身桃红与腰间翠绿的腰带搭配,原会显得有些俗气,可那姑娘肤色玉白,面如银盘,恰似画中人,竟衬出些雅致来。
那姑娘挨个打量了下四人,没有动作,保持着从门后探出的姿势问:“诸位是?”
谢既明忙不迭拱手,道了来意。
“竟是这样?”那姑娘捂唇笑了笑,道:“诸位真是死里逃生。”
裴雪意来劲了,挤上前问:“这话怎么讲?”
桃红色的姑娘道:“数日前,山下突发一场大火,镇上早就烧得干干净净了,哪里会有活人呢?”
……
*
瑶姬手执提灯,引着众人向庄园深处去。
回廊曲曲折折,目之所及尽是些花草树木,繁盛非常,错落有致。
入夜后本该看不清那些造景,可不仅在回廊中,连廊外园中也挂着灯笼,花团锦簇的样子简直像要往人的眼睛里挤。
正在向众人介绍山庄的瑶姬注意到姜歌云的视线,姜歌云没有提问,似乎格外关注她的瑶姬便先以袖掩唇笑道:
“客人可是奇怪为何在无人的园中设灯?
“庄主说灯下观花别有一番意趣,于是庄内彻夜烧烛。且花儿们爱娇,如此这般,深夜也可临水自照。”
姜歌云不打算和瑶姬辩论“你不是花你怎么知道花喜欢这样”,因而只是一笑。
谢既明听到这番解释,倒是感触颇多:“有如此奇思,庄主真是个妙人!”
听到对庄主的夸奖,瑶姬又笑了:“……是吗?瑶姬会将客人的夸奖转告庄主。”
说到这里,不近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拖行的声音,“哗——”、“哗——”。
气氛瞬间有些僵持,众人的脚步也都停滞了片刻。
瑶姬面色不变,笑着拍了拍手,继续说:“正巧晚宴还有两位客人,今夜真是难得的热闹!”
姜歌云眨了眨眼,想到谢既明刚刚的附和。
按照系统的介绍,谢既明可不是个对风雅有追求的人。
联想到在镇中时谢既明便有意推进众人上山,姜歌云暗自提问:【系统?】
在山下镇中时,姜歌云也抽空喊过系统,可这家伙像是信号不好一样,回复很慢,这会儿进了蕴灵山庄,倒是好起来了。
姜歌云试探的询问刚一脱口,系统响应道:【宿主又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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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歌云道:【是你吗?】
撒谎成性的系统装傻:【系统没有理解宿主的问题。】
姜歌云继续道:【我刚刚在想,究竟是原书剧情引得男主来到这里,还是你在暗中操作,你要是这么回答,这笔账我就算在你的头上了。】
系统奇道:【为什么说“引到这里”?那瑶姬姑娘不是说,山下才是死地吗?】
姜歌云顿住几秒,而后有些匪夷所思地说:【……要从这里开始解释吗?】
系统兴致颇丰:【宿主说说看?】
姜歌云简单回答:【有裴雪霄判断,山下雾气没有异常,他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或是出错;至于那中年人,想必只是为了甩掉麻烦,不想明着得罪身穿官服的人,引我们自寻死路……细节还有很多,总之,更有可能被一场大火解决的,是这蕴灵山庄。】
系统没有对姜歌云回答的内容有什么具体的回应,机械味儿十足地嬉笑了几声后,它道:【恭喜宿主,赶路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啦!】
【多亏宿主之前问了照夜使,系统才发现,还有幽冥借道这么好用的方法!】
【结合《玄都照夜》原著,聪明的系统把男主之后遇到的小副本提前了,这下能更快到京城了,宿主开心不开心啊!】
【叮咚,还有一个好消息!在蕴灵山庄时间的流速更慢,哪怕多停留几天,也会比直接赶路更快哦~】
姜歌云总算明白了进门后裴雪霄那凝重的表情究竟因何而出现了。
副本提前?谢既明现在有攻克这个小副本的能耐吗?
哎,无论如何主角肯定不至于死。
但她是真的很危险啊!
怎么她就那么倒霉,绑定上这种急功近利还一堆负作用的系统?!
姜歌云暗自叹了一口气。
沿路各色园子中花草繁盛,牡丹芍药、山茶紫薇,竞相吐艳,堪称美不胜收。
确定了此地不善之后,却总觉得连风都变得阴冷了几分,花草也似能把人吃了,美到近乎凶恶。
裴雪霄警惕了一路,姜歌云叹气的动作不大,却仍被他察觉到了。
他定定看了一眼姜歌云,对她做了个口型,姜歌云分辨了一番,他说的应该是,“放心”。
“放心”?
嗯……如果铜镜能与玄都监联络,是不是可以直接求救?
思及此,姜歌云真的放心了一些。
瑶姬的视线掠过众人,在姜歌云身上定了片刻,而后道:“这里是梅园,只是梅花未开,暂未开放,到了梅园就快到宴厅了,诸位莫急。”
姜歌云抬眼扫过那白墙黑瓦、紧闭的木门,以及上面样式简单的铜锁。
此前经过那些亮堂的园子时,她还腹诽过烛火的不必要性。
这会儿见到没有光照的梅园,黑色枝丫在夜空中划出些蛛网般的裂迹,打眼一看令人心底毛毛的,又不觉咂摸出些烛火的好来。
就算这里是个诡异的地方,亮一点总比黑黢黢要好吧!
待到终于到了目的地。
灯火更为明亮,几乎像是现代的夜市,只是目之所及雕栏玉砌、富丽堂皇,毫无夜市的烟火气。
瑶姬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一旁随侍的人,撩起珠翠串成的门帘,半转过身子道:“庄主已等着了,诸位请进。”
跨过门槛,姜歌云正要抬头观察坐于正位的庄主,可余光看到的一人,令她不由停住——
竟是程熙。
少年人仍是一身青衣,坐得端正,温和雅致,姜歌云第一次关注他的侧颜,这才发现,侧面看去,他不笑时似有些……冷漠?
是错觉吗?
注意到门口的声响,程熙旁边席位上的少女早已回头,他却停了一会儿才转向几人。
视线正巧与望向他的姜歌云相撞。
两人俱是一愣,而后,程熙弯起唇角。
8. 花前会
穆槿这会儿仍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
不久前,她养的一只猫儿走失了。
在真切的着急和隐秘的兴奋中,她避开下人,顺着猫叫声离开了自家宅子,进了平日里绝对没有机会进的小巷子。
穆槿正为这小小的冒险和离经叛道开心,四下忽起了雾。
迷茫中,她胡乱朝着各种方向走了几步,四周风景变幻,她竟从城中小巷刹那间来到深山之中。
她终是意识到处境不妙,心中慌乱。
就在此时,穆槿看到了不远处青衣少年的身影。他让穆槿想到了诗会夺魁的那些少年。
穆槿常常藏在帘后,偷眼望去,隔得太远,那些人的样貌她没有完全看清过,可是那周身的气度,便好似这少年人。
诗书般清雅,风度翩翩,拱手作礼时,又自有一番贵气。
虽是行在这不须细想就知道不对的地方,可他看起来与鬼怪没有任何关系,倒像是待她及笄时,父亲会为她选的夫郎。
穆槿跟在少年人身后,见他淡然叩开了那扇朱门,朱门后的侍女面无表情,呆立了一会儿,方侧身让开。
看到少年人进了山庄,穆槿也疾步跟了上去。
少年人像是此时才注意到她,回望了一眼,忽而笑了,说了一句:“殊途同归罢了。”
她不知道少年的意思,莫名不敢对视,羞怯地低下了眼。
接下来便是宴会。
这山庄的主人着实好客,财力也颇丰。
穆槿也算娇养长大,见识不浅。
可那宴厅珠帘上穿着的也罢,面前桌椅的材质也罢,匾额上的落款也罢,庄主身上挂的那串珠子也罢,甚至连随侍的那些下人身上的衣物……
都快比得上她身上了……
她暗自咋舌,心中惴惴,不知自己是闯进了什么神仙的宴会。
也是,就得是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让那少年人赴宴吧?
庄主正要向众人宣布开宴,有一小侍上前,与庄主低语了几声。
侧耳听到小侍的话后,庄主的脸凝固了一瞬,而后露出了夸张的笑意,几乎带着垂涎,把无意间看过去的穆槿吓了一跳。
她立刻看向身边的少年人,对方仍是一派淡然。
庄主那表情似乎是穆槿的错觉,再看过去,中年男人已恢复了惯常的样子,眉宇间严肃沉着,就像穆槿的父亲。
他沉声而笑,说又有新客至。
珠帘脆声响,如雨落屋檐。
穆槿马上看向门口。
她一直有些挥之不散的不安,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听到有新客,她不自觉放松了不少,仿佛人越多,她便越能说服自己,这里是安全的。
瑶姬姑娘带来的有四位客人。
三人俱穿着照夜使的蓝衣,其上金色绣线被照得光华流转,似海上明月,波光粼粼。
穆槿不由一怔。
常人不知照夜使的存在,更遑论知道其官服之形制,只能根据大致样式猜测出是官员罢了。
可穆槿并非“常人”,她曾见过父亲接待照夜使,明明双方品级相同,父亲却礼节齐备、不敢疏忽。
有照夜使参与,这里果然是神仙的宴会吧!
穆槿终于展颜,低头动筷,不小心竟碰掉了杯盏。
意料中的碎裂声没有出现,杯盏被一个少女稳稳接住。
穆槿睁开眼,看到四人中那个她唯独没有细看的、衣饰朴素的少女。
透过少女的衣着,穆槿可以轻易判断她的家境。
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这样的人,竟对眼前的奢华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不安也好、艳羡也好,都没有。
少女双瞳沉静似黑色琉璃,这沉静与颓丧老气无关,更像是世事洗练出的坚定与澄澈,比她的外表更令穆槿印象深刻。
至于那脖子上的黑色印记……
穆槿往远离少女的方向坐了坐,勉强对着少女扬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咦?】
系统又发出怪声了。
姜歌云把手中的小盏放回那姑娘的手边,朝着人家点了点头,不再关注,转而对系统道:【怎么了?】
系统:【按照原书的信息,这蕴灵山庄的庄主应该是个女的啊,怎么上面是个男的?】
接着开始咕哝一些“男主的后宫”、“绝美知性姐姐”、“送人又送宝贝”的话来。
神经。
姜歌云懒得和它掰扯太多,只道:【都提前来了你指望没有变化?那要不你直接放我回我的世界吧。】
言下之意是,反正你觉得原书不会有改变,那要我做什么呢?
系统不作声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办法作妖去了。
姜歌云入席,坐在那少女左侧,少女右侧是程熙。
面前的几案黑底红纹,看着像是什么漆器,光华浮动间,纹路似乎活了过来一般,一眼看过去时挺唬人的。
不过姜歌云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且不说面前的一切过于“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可是在博物馆见到过真国宝的。
裴家兄妹坐在她对面的席位,谢既明则落座在程熙对面。
几人也注意到了刚才那有掉落风险的杯盏,没有对姜歌云顺势选择的座位有什么意见。
主位上那中年男性脖子上带着长串的像是佛珠一样的东西,小巧精致。
此间向来崇尚佛、道以及其它各式术法,庄主如此装束倒也不奇怪。
庄主说了些“欢迎诸位”、“入夜后要小心”、“望诸位乘兴而归”之类的话。
众人应声,各自将如何来到庄园一一道来。
找猫咪这种事还挺有趣的,有几分爱丽丝的味道。
不过现在不是对这种事感兴趣的时候。
说实话,姜歌云有些不耐烦听。
她不住发愁,原本只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下好了,程熙也在,她可不想让素光的哥哥也遇到不测……唉。
她忽然有些共情那些上有老小有小不敢辞职生怕失业的中年人了。
食物正由不声不响的侍从们分好放在每个人身前,梅花盏中酒香清冽。
姜歌云总觉得那些侍人古怪。
竟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是规矩森严,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呢?
姜歌云抬眼看了下对面三人,发现那三人都动筷了,这才动作起来。
心有挂念,她便不自觉地向右看。
结果,不知程熙究竟是在看上位的庄主,还是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又碰上了。
姜歌云心中一动。
她短暂垂眸示意,接着抬眼与程熙对视,伸向菜肴的筷子转而来到梅花盏附近,对着小盏空敲了三下。
本就是宴会,庄主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对着席间的众人道:“真是久违!早知道就不让夫人休息了,应该与诸位一同共享啊,哈哈!”
夫人?
怪异的庄园,怪异的庄主,还有庄主的妻子……
实在是很难不让姜歌云联想到那个经典的故事:《蓝胡子》。
富有的蓝胡子有很多妻子,娶了新妻之后,蓝胡子将家中所有的钥匙交给了她,叮嘱她绝对不可以打开其中的某一个房门。
因为门背后是无数前妻的尸体。
姜歌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筷子和视线,向对面的三人看去。
她原以为裴雪意不善马术又兼奔波一日,一定早就没什么精神了。
可裴雪意偏生越是这样的场合越有力气,刚才那会儿和庄主聊得最开心的就是她。
“夫人?”裴雪意问:“庄主的夫人想必也是位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吧?”
庄主显然很受用,大笑几声后道:“可不是一位,诸位明早用餐时就能见到她们了,我这蕴灵山庄,藏的不仅是……不仅是世人艳羡的财宝,还有我这几位夫人!”
……姜歌云不语,已无力一个个吐槽,心想最好她们是真的能有明早。今晚最好不是她们的死期。
而且,今晚……
她不再多想,随着众人填饱了肚子。
*
夜深,未至三更。
庄主用作宴会的厅堂距离客人暂居的寝舍不远,因而从寝舍到梅园也不算太远。
沿路灯火通明,宴席的热闹犹在眼前,然而目之所及看不到一个人影,加之一路繁花,看久了让人眼睛脑子都不住疲惫,颇有几分怪谈般的核味儿。
姜歌云提着身侧的衣裙,小心前进。
与山庄各处煊赫如白日的景象不同,未开放的梅园一片幽暗。
赴宴前路过时,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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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云觉得此处有几分诡异,心说以后能不来就不来。
可情急之下,她那时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地点、别的方式了。
别说别的方式,她已作出的晦涩暗示,尚不知程熙是否能看懂。
姜歌云在梅园正门旁的墙边站定,将自己的身影小心隐藏在阴影中。
云水观严格执行宵禁制度,常常把睡得极浅的姜歌云从梦中唤醒,来到这蕴灵山庄,竟也无法从中逃脱。
不过这里的恐怕不是什么无害的打更人。
在那单调重复的“咚——咚!咚!咚!”声音掩藏之下的,不是脚步声,而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哗、哗——”。
是刚入园不久听过的怪声。
这庄园究竟豢养了些什么东西来“看家护院”?
被这诡异的声音一激,姜歌云的心不由吊了起来。
已经三更了,程熙是不是根本没有看懂自己的暗示?
她是从《西游记》里学来的,菩提祖师敲了行者三下,行者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她看着他,空敲了三下梅花盏。
姜歌云想避开众人与程熙会面,好确定他的安危。
现在更危险的是她了。
听声音,那不知是不是打更人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了。
系统用怔忪的语调对她说:【宿主,系统不是万能的,你要是自寻死路,系统没有救助义务。】
你没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姜歌云不答,在那声音越来越近后,她迅速转身来到梅园门前!
木门上挂着一条锁链,锁链上有一把铜锁。
姜歌云拔下发间的一枚素簪,目光沉着,手上不停,几息之后,铜锁应声而开。
手心难以避免出了些汗,姜歌云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
她小心翼翼放开了些锁链,让梅园大门的缝隙足够她通过,迅速闪身进去,从门后重新掩上大门!
姜歌云轻靠着大门,刻意放缓呼吸,集中精力去听门外的动静,她狂乱心跳声几乎是在自己的耳旁响起,吵得不行。
系统奇道:【宿主还会开锁!】
姜歌云回它:【你招人不做背调?】
其实做了背调也没用,她没有专门“进修”过这种技能。
姜歌云大多数时间是独居,因而格外关注一些安全相关的“小妙招”。
这一招姜歌云在视频中看到过,好奇之下做过尝试。
不过也只有这种基础款的旧锁她会开,至于再深一些的开锁知识,她是完全不懂的。
路过梅园时姜歌云远远注意到了这锁的样式,留下了印象。
可她刚刚做的事情,是连那时候的自己都无法料到的。
门外的声音近了。
姜歌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梅园,黢黑一片,稍作沉思。
她决定按兵不动。
虽然她对那打更的东西有些好奇。
是游戏的话,她一定会点击窥视的视角的。
但是现实……还是饶了她吧。
不多时,门外的声音远了。
姜歌云向系统确认:【那东西走了吗?】
系统意兴阑珊回复道:【它没有发现宿主,已经离开了。】
将脑海中反复上演的回头杀画面挥开,姜歌云再度问了一声系统:【你还想让我做任务的吧?我在这里出事对你来说也不好吧?】
系统语调懒懒:【当然,宿主放心,真的走了。】
姜歌云这才长出一口气。
她转身轻轻推开梅园大门。
系统问她:【宿主到底为什么大半夜跑来这里?这里又没有什么……】
离开梅园,重新将一切复原,放下铜锁。
姜歌云转过身,再度打量了一番四周。
不见有人来。
系统的疑问在这个时候更是……
更是显得她像是个自作多情的家伙!
姜歌云有些烦了,心说她来找未婚夫,行了吗?
不过她不会这么回复系统,免得这家伙发疯,只随意敷衍过去。
低头拍了拍衣服,姜歌云准备逆着打更那东西的路线回到住处,另一个脚步声恰在此时响起。
她警惕抬头,见那青衣少年从重重光影中走来,温声唤她:“姜姑娘。”
9. 心中镜
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哪怕不考虑他天生能够听到的、那些混沌嘈杂的声音传递的信息,她的暗示也足够浅显明白。
浅显到令他一瞬间甚至产生了“担心”,担心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轻易解读……
可知道又如何,他根本不想赴约。
只消在回忆中见到姜歌云,便会让他脑海中的声音无法遏制,从那四人进了山庄开始,他已能察觉到她的存在,更何况更密切的接触。
他从未遇到过让他如此深受影响的生物,事情似乎有些脱离掌控了。
这意料之外的相遇,少见的,让他产生了些烦躁。
上一件事刚刚结束,他懒得更换身份,正准备随手解决此间问题后让“程熙”也就此失踪,那所谓的再会约定他压根就不记得。
没想到竟又遇到了她。
不过他没有别的想法。
他向来擅长平息欲念、谋定后动,向来看不上被直白低级欲丨望驱动的人。
他只是觉得意外罢了,身处那样的危机之中,她竟然还好好活着。
他冷眼看着姜歌云如何等待他,又如何躲开那形状怪异扭曲的打更人,准备旁观她如何离开,不想竟听到了……
他不由闭上双眼。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如何现身的。
察觉到的时候,已经看到她扑过来的身影,她没有熏香,按理来说身上只有浅淡的皂香才对,可他却似闻到了那肌肤、骨骼、血液间涌动的香气。
他低头看向她。
目光从她的锁骨起,上至那脖颈间随着呼吸浮动的黑色枷印,下至——她心脏深处埋藏的尖锐之物。逡巡、黏连,最后,回到那双清透琉璃般的眼睛。
他想,不能被如此影响心绪。
他擅长默不作声的吞噬和厮杀。
他将以此结束这次失控。
*
注意到程熙好像在看向别处,回避她的视线,姜歌云忽而意识到,自己在他的眼中好像……还是个……疑似杀害了他胞妹的嫌犯……
她纠结了一瞬,倾身向前,打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与他对视。
她正要为自己辩驳几句,在开口之前,发现对面的人竟后退了半步,不再继续用那温和的笑意对人,目光沉沉如深潭。
啊……果然。
或许是刚才经历的余波影响,她的心脏不住急速跳动,吵得令她更添了几分焦虑。
姜歌云索性又往前走了半步,直接伸手抓住了程熙的小臂。
无视掉那一瞬的僵硬,她急切道:“程郎君,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
“我真的不是杀害素光的凶手,我比任何人都想查出案件的真相!唯有这点,请相信我!”
程熙闻言,盯着她的视线缓缓移动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并没有开口回应。
姜歌云察觉到这纠结,明白过来:他还是不相信自己。
也是,空口白牙说着这种话,谁会相信呢?
她原本不想用这种方式证明……
姜歌云做了个深呼吸,拨开外衫,从腰间解下了那柄匕首。
她双手托起那匕首,举到程熙面前,道:“程郎君想必可以认得出程家的徽记?可曾从郎君的母亲那里听闻过,你过去是遇到过我的。”
程熙扫了一眼被她松开的小臂的位置。
袖子尚还皱着,甚至还留着余温。
他声音平静,回复道:“家母早年已过世了。”
这消息对本就遭受各种打击的姜歌云来说,又是一次痛击。
不久前她还设想过从京城归来与程母会面的场景,想过如何向那位母亲表达歉意。
更进一步的,她甚至想过剩下的时间不够,注定被系统抹杀的话,能在这段时间里为程母做些什么,以保证对方的安全。
……
姜歌云摇了摇头,平定了情绪。
她仍托举着匕首,保持着与程熙四目相对,道:“抱歉,提到了郎君的伤心事……不过还是希望郎君相信,郎君的母亲应该和郎君提过,在瀛州,曾为郎君定下过亲事?”
程熙的目光很平静,煊赫灯光掠过他的睫毛、鼻梁、双唇,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些许阴影。
看不出他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姜歌云咬了咬唇,道:“即便没有提过,郎君应该也认得,这是程家的信物,且素光应该没有这样的物品,不可能是我盗来的。”
对面人动了。
从会面开始,他就一直是回避的姿态,此刻终于向她伸出了手。
他的右手轻轻拂过姜歌云掌心的匕首,视线在其上流连,看起来十分专注。
这过程比姜歌云想象的还要难熬。
方才情急之下真的伸手拉他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隔着匕首,她双手的掌心能够感觉到对面人的动作,反而……
嗓子有些干涩,她轻轻咳了一声。
程熙收回了右手,垂在身侧,看不清动作。
他的语气中带了些疑惑:“这的确是程家的东西,姜姑娘为何会有?‘亲事’指的又是什么?”
姜歌云的脸颊有些发热。
她不想显得有什么逼迫之意,只想用作旁证,可“定亲”这种事,直接说出来,实在是让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做都做了,也没必要继续犹犹豫豫。
她双手握住匕首,收回胸前,心一横道:“我便是与郎君有婚约的瀛州姜家娘子,姜歌云。”
说罢,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姜歌云语不停歇地道:“我说这个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只是想证明,我此时所说的是出于好意,还望郎君相信我,况且那日,郎君曾亲眼见到我落入陷阱,我没有杀害素光的动机和时间……”
说到最后,她已有些无力,程熙不信她,像裴雪霄那样坚持认为她是凶手,倒是更加情有可原。
凭什么相信她呢?混乱的解释?极有可能是刻意伪造的不在场证明?苍白的一面之词?
姜歌云垂丧地低着头。
却听得程熙道:“我相信娘子。”
她不由带着惊喜抬头,为这意外的信任。
为这对她来说几乎绝迹的珍贵的信任。
姜歌云正要说什么,忽听得打更声接近。
她当机立断,将匕首重新放回腰间,抓住程熙右手小臂,引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行。
程熙似乎有些疑惑,小臂在她手中微动了一动。
姜歌云回身。
背后灯烛如星,发丝晃动,双眸明亮,少女伸出手指,轻轻做了个“嘘”的动作。
程熙不再出声。
向打更人的反方向走了段距离,根据系统的判断,两人暂时安全,姜歌云不敢停下,仍抓着程熙,一边走一边小声交代:
“郎君来的路上并未遇到那打更人吧?这庄园奇诡之事颇多,我们避开那东西行走比较好。”
程熙低声回应道:“好。”
无论是对方交托的信任,还是此时的反馈,都让姜歌云很是受用。
她的心情好了不少,但也不忘谨慎,保持着小心,循着方才自己重新规划好的路径前行。
她轻声道:“不知郎君是怎么到的这园子,我是因为三位照夜使要引我去面见公主,想是路上无意间触犯了禁忌……”
不是的,系统都承认了是它搞鬼。
可这话不能和程熙说。
她道:“……机缘巧合来了此间,据照夜使所言,需找到正确出口,方能离开。”
程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如此,有照夜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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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侧,想必很快就能脱离……姜娘子想要早些离开吗?”
姜歌云心道,这也不是她想不想能够决定的,有些无奈地说:“恐怕没有郎君想的那么容易,三位照夜使曾亲口和我说过,不能保障顺利离开。”
“这样么?”程熙垂下双眼。
姜歌云在他身前,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推测他应是有些担心和失落,安慰道:
“郎君莫急。
“明日早晨我们一同向庄主作别,到时你和我们一起,如果能顺利离开就再好不过,即使不能……也请务必与我们同行。”
说到这里,她想起晚间宴席中坐在两人之间的那个姑娘,她回头问道:“郎君……”
程熙方才一直低着头?
姜歌云不确定是不是看岔了什么。
停顿了片刻,见对方抬起头,仍是往常平静的模样,她继续道:“今日宴上的那位姑娘,可是郎君友人?”
程熙温声回她:“并非,门前巧遇罢了。”
姜歌云想了想,道:“如果能说动那姑娘和我们一起走,倒也是件好事,明日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程熙点头应下,像是对她说的任何东西都没意见似的。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众人寝舍附近,姜歌云松开拉住程熙的手,笑道:“多谢郎君以信任相托。”
对她来说,这是久违的珍物。
除了素光和云水观主,恐怕已无人信她。哪怕表现友好的裴雪意,那少女多半是因为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才如常待她,平日里暗含警惕,几番试探如绵里藏针,相携而行也多是为了近身监视。
很有迷惑性,但姜歌云偏偏可以察觉到,她自觉很会认人,这便是一个例子。
程熙笑了,似是无意一般,道:“明日恐有寒风,娘子记得添衣。”
看着眼前人,姜歌云保持许久的警惕瓦解了些许。
离开不见光的梅园,此处虽是寝舍,却也彻夜灯火灼灼。
姜歌云能够清晰看到程熙温和的、浅淡如琥珀般的双眸,光彩在其中盈盈流转,让她呆了一呆。
此前她还在心中调侃剧情会不会安排谢既明与裴雪意产生什么吊桥效应,现在看来……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被吊桥效应影响的恐怕是她自己。
姜歌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因而也没有想过,这生理反应除了吊桥效应、少女心动,还有可能是某种本能的恐惧与警惕。
姜歌云道:“郎君,明日再会。”
程熙点头道:“姜娘子,明日再会。”
*
直到已分别了许久,直到来到了姜歌云现在的住处,她才彻底回过神,心跳恢复如常。
她总觉得刚才她想要讲的话还没有讲完,还不能这样分别,可细细想来,又想不出什么可说的。
姜歌云对这种情绪很是陌生,在这样那样的思索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枷印忽而烫了她一下,她不明所以停下,待得那不适感消失,继续举步前行。
蕴灵庄园空余的房间不少,足以让每位客人独居。
因是同行者,她与谢、裴三人的住处相邻。
无论有没有人住,每个房间均是亮堂堂的,无法通过有无灯光来判断是否有人居住,以及众人的状态。
姜歌云入住时,还在紧张今夜相会是否会顺利,并没有和侍人多说,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尝试问过:睡觉的时候这灯究竟能不能给灭了。
她的睡眠质量可不算好……
如此这般想着,姜歌云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门内有人在。
桌上热茶氤氲,那蓝衣少年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触,描摹着轮廓,听到门开的声音,才缓缓抬头。
裴雪霄问:“姜姑娘,夜间出行,是为哪般?”
10. 夜留香
这是在做什么?
姜歌云迷茫了。
她没有回答,默然坐在裴雪霄对面。
想了想,她不怎么见外地将桌面上那大概率是面前人准备的热茶捧起,小口啜饮。
裴雪霄垂眸看向面前饮茶的少女。
自她进房后,他的视线掠过她的双唇、裸丨露在外的脖颈、流动的深黑色枷印,最后停在她看似温驯的、低头喝茶的动作。
一边喝茶,姜歌云一边陷入思索。
她很清楚自己嫌犯的身份,不过或许是因为枷印的存在,一路上三人虽会对她进行暗中的轮番盯梢,却不曾在明面上盯得过于严苛。
尤其她这么配合,三人早该放心才是。
蕴灵庄园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几人心里门清,姜歌云又不是个傻子。
高峰时期别人都不扫的共享单车扫不得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三个照夜使都那么谨慎了,她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想办法逃跑吧?
更何况她也没什么办法逃跑……
她都直接老老实实喝茶了,总该相信她的吧!
那么裴雪霄为什么来蹲她?
他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姜歌云很讨厌谎言,因推己及人,她说的话里也绝无谎言。
只不过偶尔不是全部的真相罢了。
这也是既不愿曲意逢迎、故作粉饰,也不愿惹事上身、失了清净的她过去人生中的一些小小生存智慧。
如果裴雪霄真的在意,并逼问她关键,她会回答。
当然,前提是对方能问到关键。
姜歌云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应该猜中了。
放下茶水,她语气平静道:“心生忧虑,难以入眠,便出门排遣罢了,裴大人有事找我?”
裴雪霄一定是想要警告她。
他能够根据枷印定位她的所在,所以知道她不在房中,来确定情况,警告她倘若真跑了就离死就不远了。
姜歌云抬眼看向裴雪霄,对面人的表情不甚分明。
不像是单纯的关心。
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没那么容易让她看懂了,总有一些陌生的反应,离她待人接物的舒适区有些远,让她无从解读。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
裴雪霄道:“此处为幽冥结界,正是之前告知过你的,经由特殊仪式可以到达的……有些危险的地方。”
说到后面,他揉了揉眉心,对如何介绍这地方产生了些困扰,既想让她知道这个地方的危险性,又不希望她太过慌张。
姜歌云已从系统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甚至已经和不知道的人通风报信了一番,她当然不意外。
她点点头,回道:“先前你对我说‘放心’时,我已有了猜测。”
裴雪霄目光柔和了一些,解释道:“此类结界一般为仙人所设,为了满足特定的目的,例如温养魂魄、闭关问道。”
姜歌云了悟,接道:“仙人所求不会限于我们这几条命,所以不必担心?”
裴雪霄一向冷情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笑意,他想要说什么,却停顿了几秒才开口:“的确如此,若仙家出身玄都监,我们更不必担忧。”
“但裴大人看起来很担心。”
姜歌云认真看向裴雪霄的眼睛。
这次裴雪霄的回复很快:“仙家身份不明,对祂们来说的起心动念,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违抗的命运。”
这倒是引起了姜歌云的共鸣。
她一副非常了解的样子回道:“我明白裴大人的意思,我会好好配合裴大人的。”
裴雪霄问:“姜姑娘出门排遣,是去了哪里?”
好突然的回马枪。
要如实说吗?
姜歌云有些纠结。
理性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和无辜民众说一声这里危险要注意,没什么不好的。
可,或许因为话题涉及到了那飘忽不定的婚约,或许她因为选择了三更花前相会事后说起显得怪异。
本能的,姜歌云总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些信息。
不过,她有设想过今夜“做了什么”。
姜歌云从怀中取出一支白山茶。
她轻笑道:“正如庄主所说,灯下赏花,别有一番意趣,”她一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将花递在裴雪霄面前,道:“邀裴大人共赏。”
瑶姬也没说不让摘。
她寻思没人要的。
裴雪霄注视了一会儿那朵山茶花。
花瓣似霜绡,于通明灯火下染上了些暖橙色,质地如玉。
花枝不短,裴雪霄伸手捻住,与姜歌云的手隔了约摸三指宽。
他起身,又说了些此间危险,让她切莫妄动之类的车轱辘话,这才回房休息。
姜歌云目送他离去。
也没说什么有含金量的信息。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次日一早。
姜歌云惦念着昨晚的约定,加之时不时有打更声传来,整个晚上都睡得很浅。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又觉得确实进入过一些模糊的梦境。
收拾好自己,姜歌云打开房门,地上有些潮湿,许是后半夜又下了雨。山庄中的侍人默默出现在燃灯的角落,随着天光大亮,将华灯尽收。
这些人的四肢和五官倒是都挺正常的,应该是人类吧……
看久了,莫名有种见到迪○尼乐园幕后工作的感觉。
姜歌云收回视线,正巧见到谢既明出现。绝不是从房间中离开,一定是刚从外面回来。
姜歌云默默看向他。
主角兄,这是去哪儿发财了?
谢既明原本在抬头望天,皱眉思索,低头正巧撞上了姜歌云。
四目相对,谢既明显得有些尴尬。
下一秒,或许是想到了姜歌云毕竟是个嫌犯,没有什么质疑他的立场,又换上了从容。
姜歌云隔壁的房门打开,裴雪意的声音中还有些迷迷糊糊,她对着两人道:“早上好阿云,早上好小谢。”
姜歌云走向她,见她困顿的样子,问道:“雪意姑娘昨夜也被更声影响了吗?”
裴雪意反应了一会儿,疑惑道:“有声音吗?我躺下就失去意识了。”
这睡眠质量,姜歌云很难不羡慕。
谢既明走向两人,听到这话后说:“确有更声,且那打更人……两位可曾听说过……”说到最后,他面色纠结,似乎觉得不该告诉两人。
可裴雪意已专注看向他,他将预备截住的话头继续了下去:“不,还是不要接触,不要好奇为妙。”
这话倒是让裴雪意的表情更加好奇了,不过不等她追问,裴雪霄已出了房门。
四人齐聚,裴雪霄简单向众人交代了一下众人早已知道的“我们进入幽冥结界”的事,又说“与外部的联络已断”吩咐了一番众人不要擅自行动。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姜歌云。
姜歌云正在可惜,既然裴雪霄这么说,那铜镜恐怕无法联络玄都监了,被这么一看,不由思考要不要告诉他主角哥昨晚大概率也夜不归宿这件事。
裴雪意本就对这些事情充满好奇和兴趣,此时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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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轻松写意,道:“我明白了,总有办法的!接下来找出口就好了?”
裴雪霄神情凝重:“是的。”
裴雪意笑了:“那就找吧!”
说罢,少女对着向几人走来的瑶姬招手,道:“瑶姬姑娘,这里这里!”
*
白日里,没了那金粟般的灯火,山庄各处显得更加含蓄雅致,早餐不在昨夜的宴厅,不过仍是个堆金砌玉到令人咋舌的地方。
瑶姬先将四人送来了此处,而后笑着退下,说要去接另外两位客人,也要去见见庄主,以及交代交代厨房。
这姑娘比起普通侍人,更像是管家一类的人物。
厅中已有了两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性,想必是庄主的“夫人们”。
其中一位一看就很不对劲,且不说她极力回避别人的视线,看起来胆怯又慌张,丝毫不像是这个地方的女主人……之一。
只说她的两条胳膊,均缠着类似绷带般的东西,从宽大的袖子深处延伸至掌心,像是受了什么奇怪的、严重的伤。
注意到有人看向她的胳膊,她立刻将袖子向下拉了一下,朝着几人略一低头,勉强笑了笑。
她明明样貌清丽可人,但被这气质拖累了不少,给人的印象只余阴郁,像一朵正在枯萎的百合。
另一位面色如常、妆发精致,容貌与气质不如那位清丽的夫人,不过浑身镶金戴玉,别有一番秾艳感,正在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蜜蜡串。
瑶姬在离去之前示意厅中的侍人为几人引路,侍人们忠实地执行了她的要求,正引着四人分为两列,各坐一边。
姜歌云和裴雪霄与那把玩蜜蜡的夫人一边。
两位夫人见人来了,皆是一句话都欠奉,不同的表情,同样的不搭理众人。
姜歌云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起话头,她等着别人来引导对话,她能不受干扰地在一旁安静观察的话,再好不过了。
在裴雪意落座开口之前,那妆容精致的夫人忽然停手。
她掐住手中的蜜蜡串,盯着姜歌云,视线上下扫了扫。
接着,她带着充满恶意的笑,问姜歌云道:“这位姑娘,熏的是什么香?”
姜歌云感到了莫名。
她穿的是云水观修士们统一的白色素衣,加之她感官敏锐,为了不给自己增加压力,不同于裴家兄妹的清冽雪水香,亦不同于程家兄妹的青植竹叶香,她是不熏香的,身上应当只有净衣的皂香。
她不觉得对方想得到的回答是这个。
稍作停顿,姜歌云正要张口回答。
对方卡在她开口之前,说:“不必告诉我,我可没有与姑娘熏相同的香的意思,只是想说,有些……”
她收起手串,用手巾捂住口鼻,那“穷酸”二字用了一种似乎压低但其实根本没有压低的声音说了出来。
哇,又是垃圾话……
也是,四个人里她看起来是最好惹的没错啦,穿得不怎么样,脖子上还明晃晃带着一个“罪证”,遇到这种先敬罗衫后敬人的人,是会有这种事。
这种场景她倒是不陌生。
在原本的世界中她打工经历颇丰,遇到过不少不错的前辈,不过更多的是这种,你未必惹到了对方,可对方有着一腔恶意要发泄,刚好,你是那个看起来最好捏的软柿子。
她是怎么应对的来着?
这种人其实也不是针对她,而是需要一个靶子,陷入自证和仓皇是这种人最想看到的。
在其他人作出反应之前,姜歌云目光沉静看向她,了然一般道:
“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