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当然是选择原谅圣女殿下》 第1章 勇者是女孩 年幼的临曦又一次梦见了那个女人。 目盲而失声,面颊病态得消瘦,但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无损她温柔美丽的风仪,第一次见面时,她向临曦招手,示意她走过去,用指尖在掌心写字的方式和她交流。 「瞳瞳……我等了你很久。」 临曦的名字是千临曦,但她还有一个小名,叫做“沧瞳”,爷爷们会叫她“瞳瞳”,可这个名字只有他们才知道,她有些疑惑为什么女人能叫出这个名字。 她识的字还不是很多,在女人的掌心磕磕绊绊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女人笑了起来。 「因为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哦,你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就像……阳光下闪着光的海。」 「可您不是……盲人吗?海是什么?我没有见过,爷爷们不许我离开家」 「瞳瞳想看海的话,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眼睛吧。」 女人的笑容依然柔和而温暖,却隐隐的让临曦感到了一丝哀伤的意味,她觉得是自己说错话了,怯生生地道了歉。 但女人没有生气,她的手掌拂过她的面颊,掌心的温度冰凉,力道却轻柔,临曦是被爷爷们养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因此一度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女人的触碰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 她在心里偷偷地想,也许妈妈就是这样的。 和往常一样,这一次的梦里,女人也向小小的临曦展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能把人装进去的薄盒子,也有比连环画好看得多的漫画,可就在她意犹未尽之际,女人又开始催促她离开。 临曦想天天都能见到她,也想问爷爷们现实里有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女人要她答应她,如果想要制作东西,只能靠她自己的能力,不能告诉爷爷们,否则魔法就会失灵。 「这是一个约定」 好吧,虽然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但临曦依然答应了她会保密,因为女人说,“瞳瞳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 她从梦中惊醒,把被子叠好推到一边,趿拉上鞋子跳下了床。 这是一间被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卧室,满目都是堆叠的绸缎、蕾丝、轻纱和羽绒,但在自诩为冒险家的临曦眼里,不啻为小小的囚笼。现在,她要想办法突破它了!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步子,踩过地上铺着的柔软绒毯,推开门警觉地环顾了一圈外殿后松了一口气,绕过昏昏欲睡的侍女,悄悄往殿门口移动。 但就当她要成功之际,后衣领上毫无征兆传来了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悬空拎了起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来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离地的双脚,徒劳地挣扎了两下,理所当然地没能挣开,只能耷拉下小脑袋垂头丧气道:“三爷爷。” 俊美青年模样的武魂殿三供奉把她放回了地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临曦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噘嘴不高兴了起来:“我想出去玩!” “不是说过了吗,外面有很多坏人,瞳瞳现在还不能保护自己。”青鸾斗罗耐心地给她解释,“等你长大了就能出去了。” “外面”一定是很危险很危险的地方,不然爷爷们不会每次都这么说;但妈妈却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就像故事书里说的那样,有恶龙,但也有宝藏;可现在的她显然是没办法打败恶龙的。 临曦立刻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青鸾斗罗被噎了一下,临曦是个和千仞雪完全不同的孩子,更活泼,也更麻烦,千仞雪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满心只有将来要成为像千道流一样的强者。 身为封号斗罗,青鸾斗罗对“时间”这一尺度的概念早已模糊,但显然,对临曦而言,长大这件事需要耗费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理解,只能转移话题:“我带你去看花,但你要乖乖的,不能乱跑。” 临曦想了想,勉强点头同意了。 她伸出手:“飞飞!” 青鸾斗罗有些无奈,但还是将她抱进了怀里,随即轻振魂力,让一双天青色羽翼从背后舒展开来,携着两个人腾空而起。 从第一次见到他释放武魂时,临曦就对他的翅膀表现出了惊人的兴趣,那时候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兴奋地挥动着胳膊咿咿呀呀,见众人都不解其意,她努力了大半天后,竟然清晰地吐出了“摸摸!”的要求。 羽翅是他武魂的一部分,必要时,柔软的翎羽亦可化身为锐不可当的利刃,但面对临曦,青鸾斗罗也只好小心翼翼收敛双翼上流转的魂力,以免气劲伤到她。 临曦紧紧地抱着青鸾斗罗的脖子,高天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又被青鸾斗罗不动声色张开的魂力屏障阻隔。 她从小就在供奉殿里长大,熟悉这片建筑群的每一个角落,那些风格各异的宫阙外部环绕着有着雕花扶手的旋梯,又通过悬空的回廊彼此连接相连,有时候爷爷们会刷新(?)在那里;而沿着起伏的山势,山丘耸立之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是教皇殿。 临曦不常去那个地方,也不喜欢那里,在她看来那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很忙,脚步匆匆板着脸不说话。 与教皇殿遥遥相对的另一座更高的山丘上,还有一座通体莹白如玉的宫殿,那是斗罗殿,即使整个武魂殿对临曦而言都畅通无阻(在有监护人陪同的前提下),她也不被允许靠近那里,因为那是武魂殿绝对的圣地,封号斗罗们的埋骨之处。 以临曦的年纪,还不能够理解它的意义,她只觉得只是远远地看着那里,就让人感觉很难过;但是爷爷对她说,总有一天她会过那空悬已久的职位,主持神圣的送葬仪式。 临曦不明白,她太小了,比起这些巍峨耸立的建筑背后代表的意义,有太多太多让她更感兴趣的事了。 “三爷爷,”她软乎乎地问,“可以再飞高一点吗?飞得比钟楼还要高,飞到太阳上去,太阳上真的有那种三只脚的鸟吗?” “不行。”青鸾斗罗摇了摇头,“太阳的光对我们来说太耀眼了,也许只有天使神冕下才能接近它……金乌这种武魂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那……那可不可以飞得再低点?我想看看围墙的外面到底是什么。” 武魂殿坐落于独立自治城邦武魂城的核心区域,以围墙与城区阻隔,风会把整座城市的讯息传递给青鸾斗罗,但连武魂都没有觉醒的临曦只能用眼睛去看,青鸾斗罗带她兜风的高度太高了,就算努力睁大眼睛,她也分不清街巷里挪动的小黑点到底是车马还是人。 “我说过的吧,瞳瞳。” 好吧,好吧,等她长大后就能出去玩了——临曦又噘起嘴来——她真不明白,外面的恶龙真的那么可怕吗,比会烧毁人的太阳还要可怕? 结束了半天的放风,临曦还有些意犹未尽,但青鸾斗罗已经板起脸来,把她送回到了住处。 -- “爷爷,爷爷!” 刚一脚踏实地,临曦便连蹦带跳地跑向了千道流,像颗沉甸甸的实心球一样撞进了他怀里,仰头把今天都去了哪里事无巨细地絮叨了一遍。 在千道流的记忆里,千仞雪是个安静的孩子,临曦却从小就是个小话痨,还不会说话时就能一个人在襁褓里吐着泡泡叽里咕噜咿咿呀呀地嘟囔好半天,会说话后更是变本加厉,倒好像把连带千仞雪的份也全都说了。 位高权重、轻易喜怒不形于色的武魂殿大供奉也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玩得这么开心,功课有没有好好做?” “嗯嗯。”自从在梦里见到“妈妈”后,临曦对学习这件事的热情大大提升了,因为只有识字多了,她才能和她“说话”,而且妈妈也会教她,“都完成了我才出去玩的。” 青鸾斗罗离开了,千道流把临曦抱了起来,小孩子的精力总是起伏不定,刚才还生龙活虎,现在趴在他的肩头,脱离了兴奋状态的临曦很快就犯困了,打起了哈欠来。 千道流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问她:“瞳瞳就要觉醒武魂了,想要什么样的武魂?” “要漂亮的!”临曦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好有爷爷和三爷爷这样的大翅膀,这样我就能自己飞了。” 可不能惹她说话,小话痨又叽里咕噜地打开了话匣子:“还有宝剑,也想要!我将来要去屠龙。” 听起来是又看了什么冒险故事,千道流失笑,温和地说:“但现在的大陆上已经没有纯血龙族了。” “为什么没有了?” “因为……” 讲述完那个在比第一个人类诞生还要久远得多的年代,那些强大而傲慢的族裔统治天空、陆地和海洋的故事,临曦已经抓着他的胳膊,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千道流摸摸她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2章 武魂觉醒 对于武魂觉醒这件事,临曦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就算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给她压力,但武魂殿就是这么个地方,就算没人会和她灌输这些思想,她用眼睛也看得到这座宫殿里的人对力量的追求。 她隐隐知道如果不能觉醒强大的武魂,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但她并不能很清楚地理解,在梦里相见时,她向妈妈吐露了自己的担心。 「那也没有关系,」但是女人说,「强大的力量有时候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他们变得只会行使暴力,变成很坏很坏的人。瞳瞳,与其那样,我更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孩子。」 「我当然是好孩子!」她说的话和书上的不一样,但临曦还是一口应道,可她想了想,伏在她的膝头,懵懵懂懂地问,「但是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坏人,如果我没有武魂,要怎么打败他们呢?」 「如果拥有力量就能抵抗世间所有的坏人,那这座武魂殿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妈妈又说了一句临曦听不懂的话,她瘦伶伶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别害怕,就算没有很厉害的武魂,但是瞳瞳有我给你的魔法」 于是临曦又高兴起来:「魔法能让我像故事里的勇者一样,能够拯救世界吗?」 「嗯,当然。」 怀抱着这样的期待,临曦迎来了自己的武魂觉醒日。 平时照顾她的侍女比她要紧张得多,一大清早就把她摁到了梳妆台前,开始翻来覆去地折腾她的头发。 临曦自认为已经长大了,像叠被子、梳洗这种小事她自己就能做,因此很不高兴,表现出来就是她一直在摇晃脑袋,并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好恶倾向:“不戴这个!” 除了精力过分旺盛外,大部分时间临曦都是个很好带的孩子,侍女把那顶嵌满宝石的冠冕又放了回去,把妆匣里的珠玉饰物都摆了出来,问她喜欢哪一个:“今天可是您觉醒武魂的大日子,一定要好好准备才行。” “这些,戴这些东西。”临曦问,“就能让我觉醒特别厉害的武魂吗?” “这……” 侍女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就不戴。” 所以最后临曦只是用丝带把头发扎了起来,兴冲冲地出了门。 -- 关于临曦的武魂觉醒,供奉殿并没有打算声张,一切从简——但这只是明面上,作为觉醒场地的偏殿里,七大供奉尽数到齐,这可是两大帝国的国立日都不一定能有的阵容。 千道流伸手摸摸她的头:“等会儿把手按在水晶球上就可以,可能会有一种被咬住的感觉,不要害怕,是正常的。” 临曦看出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同以往,乖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正是正午时分,灿烂的日光映照着空气里浮尘飞舞,千道流释放出的魂力却更胜过璀璨的烈阳,它们带着近乎液态一般沉重粘稠的质感,仿佛融化的黄金一般汇入地面凹陷下的阵纹,绘出巨大的互相层叠、嵌套、交错的法阵图案,又最终归于一点。 他向临曦点了点头。 女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按在了光芒汇聚之处,那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上。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千道流所说,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咬住了她,并不疼痛,但也没有办法挣脱,她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甚至连她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紧紧地拉扯住了。 这……这也是正常的吗?临曦有些惊慌,但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那股拉力突然毫无征兆地加剧了,让她结结实实地哐了一下。 她睁大了眼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一切,不管是庄严肃穆的宫殿,还是看着她的爷爷们就都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照理说一个将将六岁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会会惊慌失措的,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反而好奇地左顾右盼起来。 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温柔的、慈爱的女声,仿佛因为相距遥远而显得有些缥缈模糊,她说。 “……瞳……到我这里来……” 她并没有从这个声音里感受到任何恶意,在临曦的想象中,梦里的妈妈如果能和她说话,一定就是这种声音,但这毕竟不是在梦里,她还是有些警惕,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发出了一声愉快的笑声:“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 随着她的笑语落下,黑暗中蓦然亮起了一盏微渺的灯,是一朵花,氤氲着朦胧微光的一朵白花,在临曦脚下摇曳着开了出来,让临曦难以自抑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是光而已,”那个声音说,“继续向前走吧。” 临曦试探着往前迈出了一步,果不其然,又一丛白花抽条生长了出来,她行经之处,便有光与花一路蔓延盛开。 每一朵花上的光都并不强烈,汇聚起来,却铺展成了一条光华流溢的小径,让黑暗都显得不再粘稠压抑起来。 而在光路的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亲切的感觉从临曦的心头浮现了出来,涌遍了她的全身,就像她与它生来便是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这种感觉驱使着她伸出手去,紧紧攥住了它。 入手处并无实感,指尖就像没入空无的月光中,只是冰凉、清冽又温柔,仿佛漫天的月光流泻下来,落入了她的掌中—— 临曦并不知道,当她的意识被拖入这片黑暗空间的同时,现实中发生了令千道流都怵然色变的异变。 黑暗如同涨潮时分的海水般陡然爆发开来,眨眼间便吞没了临曦的身影,快到甚至连身为封号斗罗的供奉们都没反应过来。 漆黑的潮水还在流淌蔓延,转瞬已几乎要吞没整座殿内。 武魂殿曾经是天使神的传教组织,如今虽已偏离这一性质,但核心区域依然遵循着崇尚圣光的传统,每栋建筑都采用利于采光的设计,即使在无月的黑夜,也会用火把与矿石照明,这恐怕是武魂殿落成以来字面意义上最黑暗的一天。 即使是封号斗罗,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异象,也不得不心生疑虑,只有千道流在最初的惊怵之后平静了下来。 他的神情很复杂,是怅然若失,还是如释重负?无人能够给出定论,他伸出手,掌心重新涌现出了璀璨如黄金的魂力。 这片深黯看似来势汹汹,却并不带任何邪佞污秽的气息,面对自带净化气息的天使魂力,它并未针锋相对地与其对抗,而是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一般,将其吸纳吞噬进了内部。 随着千道流释放出的魂力不断增加,那柔和而灿烂的金色终于在深黑中有了存在感,千万缕浅金色的光束切进了这层漆黑深暗的茧壳中,环绕着它缓缓旋转。 在被施加的外力作用下,“茧”终于裂开了,一束皎洁明亮的银光从其中穿透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银光渐次亮起,仿佛凭空升起的一轮明月,瞬间让殿内重归光明之中,光华之璀璨,甚至让殿外午后正盛的烈阳都黯然失色了许多。 供奉们终于又看清了法阵中央的临曦,她束发的丝带散开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吹动她垂落的金发。她闭着眼睛,小小的身体笼罩在尚未散去的月白色光晕之中,神情沉静,一只手上紧紧握着一把与她的身形极不相衬的长弓。 ——通体银蓝,有如月光凝练而成,形状亦宛如新月,半壁弓身缠绕花蔓纹路。却不见弓弦,比起武器,倒更像是一件精巧的工艺品。 性情散漫的光翎斗罗终于提起了兴致:“竟然……是弓吗?” 千道流却像是已有预料,他向已经睁开眼睛、迷茫地打量四周的临曦招了招手,还不会收回武魂的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拎着这把长弓跑到了他面前。 他轻轻梳拢临曦被风吹散的头发,从魂导器里取出了一枚精巧的额环:“瞳瞳,喜欢吗?” 额环通体银白,其上遍琢不知名的繁复纹路,仿佛和弓身上的花蔓装饰相似,缀以细碎白钻,正中心则镶嵌着一颗被切割成弯月形状的火彩粲然的蓝宝石,舒展的一对羽翼拱卫着新月。 “喜欢。”临曦先是在对美丽装饰的本能喜好的驱使下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给我?弄丢了怎么办。” “它本来就和你的武魂是搭配的。”千道流笑了笑,将额环压到了她的头发上,轻轻拨弄了一下她蓬松柔软的额发,让它们把额环挡住,又对光翎斗罗淡淡道,“既然是弓,老五,以后就由你来教导她了。” “就算大哥你不提,我也定然是要开口的。”光翎斗罗笑了一声,半蹲下来,轻轻刮了下临曦的鼻头,“小丫头,你以后可就得叫我‘老师’了。” -- 与此同时,比比东缓缓收回了向外探知的魂力域场。 以她的实力,在那股异动刚刚产生时,便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辉光长照不落的圣城里竟然爆发出了这么纯粹的黑暗,不得不说真是天大的讽刺。 但她愉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也随之看到了那皎洁如新生明月的光柱。 太刺眼了——就算早已习惯了这座城市浮于表面的光明,对这双眼睛而言,也太过刺眼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真是。” 年轻的教皇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了一声仿佛讥诮,又仿佛自嘲的轻笑。 第3章 是个好人 秦明的心里不是没有悔意的。 早知如此,当初在佣兵团长为了寻找一味珍惜的药材、坚持要继续往星斗大森林核心地带继续深入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他,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从史莱克学院毕业后,他拒绝了各方势力抛出的邀请,独自踏上了游历大陆的旅程;因帝国不再为魂宗级别以上的魂师提供补贴,途中他也不得不接取一些佣兵委托以支撑生活。 他提醒过他的,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暴怒和嗤笑。 “像你这种从生下来脑袋上就贴着‘天才’两个字的人懂什么!”男人并非他这样的学院派,粗鄙的言语中透着一股被长期刀口舔血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经历磨砺出的狠劲,连同他瞪着秦明的眼神也是一样,“我们可不是你,等你玩够了,还能回去当老爷,我们是什么都没有的!我哪怕死也不要饿死穷死!” 秦明从来没想过,自己偶然向他提起过的在史莱克学院求学的经历会让他这么介怀,也没想过他心里一直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但这种时候,他无意纠结此事,只是仍试图劝说他:“为了身外之物丢了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子心里有数,你少在这儿说晦气话!”男人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要是害怕,就自个掉头走人,不过我可先说好了,这趟活的钱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秦明当然可以不在意这趟委托的报酬,但除了团长外,佣兵团里的其他人也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伴,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就这么坐视他们离开……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意外,多一个人起码能多一份力量。 眼见团长已经走在前面开路,佣兵团里与秦明相熟的成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秦明身边。 “小明。”他和秦明关系不错,又比他年长几岁,故而称呼起来很是熟稔,“你也别怪团长,他……老家遭了灾,眼下急着用钱。” 他小声说:“现在是白天,应该不打紧,你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就在外围等着我们。” “我晓得。”秦明已经平复下了心情,向着他笑了一笑,“走吧。” 这支正在向星斗大森林深处行进的佣兵小队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将他们之间的这场争执尽收眼底。 “爷爷,真的不要提醒他们吗?”星斗大森林里遮天蔽日的蓊郁古木和盘根错节的藤蔓遮蔽了两个人的身影,白衣的小女孩看着一行人的背影,眨巴了两下眼睛,抬头看向牵着她的手的老人,“他们可能会死掉。” 女孩正是第一次离开武魂殿,为武魂「胧月弓」猎取第一魂环的临曦,只是第一魂环而已,没必要让供奉们出手,因此这次带她出门的只是一名魂斗罗级别的长老。 老人闻言,枯瘦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讥诮的笑意:“即使提醒他,那个人也是听不进去的。贪婪已经蒙住了他的眼睛,这座森林里这样的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也不多。” 女孩浓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但是,那个哥哥呢?”她指的当然是秦明,“他明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跟着去?” “因为他是个愚蠢的好人。” 如果秦明有机会听到老人的这句评价,说不定就要苦笑了,他的确因此而付出了代价,但面对着那头因为领地被入侵而陷入狂怒的地龙类魂兽,他甚至连思考的余暇都没有。 他整个人被地龙强劲的长尾抽到了地上,如果不是有魂力护体,恐怕浑身的骨骼都已经碎掉了,饶是如此,他也依然感觉体内气血一阵翻腾,一口腥甜哽在喉间,被他艰难地咽了下去。 周遭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被地龙抽碎的断柯残枝碎石,它金中泛红的竖瞳扫过这几只胆敢侵扰它的爬虫,其中裹挟着分明的暴戾而凶狂的杀意。 深重的寒意自秦明的脊柱攀升起,甚至短暂地盖过了周身剧烈的疼痛,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至少……得尽力保住性命。 就在这时候,地龙庞大的身躯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僵。 那双硕大的龙目中的凶暴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能够轻易被识别的惊惧,它用后爪不住地扒着地面,似乎在确认空气中的气息。 几经犹豫后,它还是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不甘心地低吼了一声,像是在躲避什么,以一种与它体型极不相称的敏捷掉头逃开了,轰隆隆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死与生在顷刻间轮转,有人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茫然无措的声音里犹带颤抖:“得……得救了?” 仍是秦明最先反应过来,似有所觉地猛然回头。 头顶密密匝匝的枝叶在刚才激烈的战斗中折断了许多,天光失去了遮蔽,得以透过变得稀疏了许多的树荫照在林间,落下朦胧的光束。 而在数十米外,光线明亮之处,正站着一名相貌清癯的黑衣老人,而被他牵在手里的女孩,倒更像是一捧莹洁的新雪,仿佛呵气即融。 她有着一双清澈见底的蓝眼睛,让人想起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明净湖泊,见他看向她,便笑了起来,颊边陷下半边浅浅的笑涡。 秦明微微一怔,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佣兵团长已经拖着伤体挣扎着扑到了老人面前,近乎涕泪横流地感谢着他的救命之恩。 他身上扑鼻的血腥气让老人皱了皱眉头,抬手用斗篷下摆将女孩虚虚一挡,显然不欲与他们多说:“你们伤的伤,残的残,不想死的话就尽快离开。在这种地方,贪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言毕,他弯腰将女孩抱了起来,发动魂力在枝头间腾跃几次,几个呼吸间便如日出后的晨雾般在林间不见了踪影。 但在这之前,女孩又看向了秦明——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的确是极轻极快地,向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第4章 可以跟我回家吗 秦明知晓,女孩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正常人是不会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深入星斗大森林这种地方的,最合理的猜测就是猎取第一魂环,以她的年龄,说句“天赋异禀”一点都不为过。 而很快又遇到了她这件事,则出乎了他的意料。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意,虽然在许多人眼里,这片广袤的森林不啻为生命禁区,但毋庸置疑的是,它同样也是潜藏着无数机遇与财富的聚宝盆。 于是依托星斗大森林,以供应魂师需求为主要产业的聚落悄然涌现,有的甚至有小城镇的规模,而在安全范围内的辐射区域,这样的聚落并不在少数。 秦明一行伤得确实不轻,离开森林后,就近选择了一座小镇调整休养,在一家兼营酒馆生意的旅店里落了脚。 佣兵团长皮糙肉厚,经过修养后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手上还打着夹板,他向服务员点了一壶酒并几个下酒菜,在秦明对面坐了下来。 许是拉不下面子向他道歉,他哼哼唧唧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能憋出来,最后倒了满满一盅酒,把杯子推到了秦明面前:“喝点?” 秦明并没有顺势给出台阶,抬手虚虚地挡了一下杯口,淡淡道:“我身上有伤,不能沾酒。你最好也别喝。” 见他拒绝,男人悻悻地收回了手,转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来仰头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把空空如也的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搁:“顾这顾那的,今天不喝,说不定明天就喝不着了。” 他打了个酒嗝:“那天在林子里……我不是冲你,我就是,心里着急,那么大的灾,我小时候就遭过一次了,要不是因为那,说不定我也能和你一样。” 他又满上了一杯酒,还是一饮而尽,一面喝一面絮絮叨叨,说那时候米粮价钱飞涨,他每月那点魂师补贴连半袋米买不到,让他妹妹活生生饿死了;说他想去给老爷们当狗人家都不要;说人和人的差别怎么比人和畜生都大。 一杯一杯地喝犹嫌不过瘾,到后来他干脆对着酒壶吨吨吨起来,秦明看不过眼,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少喝点吧。” 酒馆提供给他们这种佣兵的,都是廉价且容易上头的粗粝蒸馏酒,没过一会儿他就涨红了脸,一把回握住了秦明的手,大着舌头嘟嘟囔囔:“你要是还生我的气,那就打我两下。” 秦明颇有些无可奈何,闻着扑面而来的酒臭味,倒真想给他来几下,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又下不去手,只能叹了口气,把手抽了回来。 大堂里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紧接着一个佣兵团的成员一脸激动地跑了过来:“团长,是那位救了咱们的前辈!” 醉醺醺的男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开始左顾右盼:“哪儿呢哪儿呢?” -- 临曦进门的时候有些恹恹的,因为她在返程的路上被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 ——让那头地龙惊悸避退的,并不是老人,而是她。 那群佣兵对此毫无所觉,老人可是很清楚事情的始末,身为武魂殿的高阶长老,他再熟悉不过天使神的气息了。 “殿下。”在无人处,他换用了尊称,神情肃穆地问她,“那道气息是大供奉冕下亲手设下的保护您的屏障,不能擅用,您不记得了吗?” 临曦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碰了碰额发掩映下的那枚银白额环,那里还残留着微微的暖意。 “因为,不是您说的他是个好人吗?”她说,“书上说过,好人就应该有好结局才对,我不想让他就这么死掉。” 老人一时间语塞,这样的道理他当然曾经也学到过,只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您有没有想过,”他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劝导和训诫的意味,“敌对的强大气息可以吓退万年魂兽,也有可能让更加强大的存在察觉到,它们有可能心生忌惮,但也有可能被激怒,想要救人却招徕了更大的危险,到时候您该怎么办?” “我……”临曦低下了头,“对不起。” “……没关系。”老人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彻底柔和下来,“您还太小了,肯定不能考虑得面面俱到,但至少,您永远都有试错的机会。” 如老人所言,临曦还太小了,她依然没彻底理解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当在酒馆的大堂里又看到了秦明时,她还是暂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认出了老人的佣兵们一拥而上,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前辈地感谢着他的救命之恩,只是完全起到了反作用,扑鼻的酒臭味让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视若无睹地忽视了他们,径直走向了酒桌前孤身一人的秦明。 救命之恩,理应表达谢意,但刚才其他人挤挤挨挨地堵在一起,秦明便没有过去凑热闹,此刻见老人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向他欠身行礼:“前辈?” 先前在他与同伴的闲谈中听到了他的名字的老人点了点头:“秦明?” 不仅如此,他还通过秦明与那头地龙的交战确认了他的魂力大等阶:“你是魂王?” 秦明迟疑了一下,他太年轻,每每报出自己的真实等级总是会引来骚动,因此便不太喜欢这么做,但这位老人实力这么深不可测,他身上想来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东西:“是。” 老人又询问了他的年龄,得到确切的回答后,一直古井无波的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动容之色:“天赋卓绝,根基扎实……难得。” 他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以你的天资,当个佣兵只会埋没你,跟我走吧,说不定你能有一位封号斗罗级别的老师。” 封号斗罗!听到这个可谓令所有魂师魂牵梦萦的名头,包括秦明的同伴在内,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悄悄向他投来了一丝歆羡嫉妒的眼神。 但作为当事人的秦明却丝毫不为所动,不卑不亢但干净利落地一口回绝道:“多谢前辈的抬爱,只是秦明已有师长,并无另投他门的打算。” 老人对他的拒绝始料未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见他的神情确实不似作伪,又实在看重他的天赋,到底还是又退了一步:“不拜师也没关系,我们依然能提供给你最优质的资源和最顶尖的环境。” 他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更要紧的是,殿……瞳瞳很喜欢你。” 应和着他的话,桌边适时地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淡金色小脑袋,临曦把下巴虚搁在桌面上,眼巴巴地看着秦明,先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哥哥你好,我叫沧瞳。” 她随即情真意切地提出了请求:“你可以跟我回家吗?” 秦明:……? 小姑娘的神情认真莫名,说出的话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跟她回家? 但那双明亮过头也清澈过头的眼睛里的神采实在太过晃眼,让人觉得拒绝她都是一件很难的事,秦明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好笑地摇了摇头:“当然不可以。” 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迅速皱成了一团皱皱巴巴的包子:“为什么不可以?” 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讲道理显然是讲不通的,秦明想了想,决定用她能理解的话来给她解释:“因为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啊,那才是我要回去的地方,就像你也不会离开家到别人的家里去一样。” “我才不要在家里待一辈子!”但临曦摇了摇头,“总有一天我会接过女神赐予的使命,成为拯救大陆的勇者,用我的弓把霸占宝藏的恶龙都杀光,勇敢的大冒险家永远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 ……真是波澜壮阔的梦想呢,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她比较好吧? “那么,”他微笑起来,忍住了想伸手揉一把那头看起来就手感很好的头发的冲动,“等你拯救大陆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再遇到的,那不是也很好吗?” “可那时候我就长大了啊。”临曦的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他,“哥哥你要是认不出我了怎么办?” 秦明失笑:“不会的,我一定能认出你来。” “好吧。”她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那你一定要认出我哦,我叫沧瞳,就是蓝眼睛的意思。” “嗯,记住了。会记得的。” 第5章 萤火摇曳的山坡 回想来到武魂殿后的经历,邪月仍会觉得不可思议。 从边陲城市与妹妹相依为命的男孩到如今备受武魂殿高层关注的后起之秀,这种境遇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而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教皇冕下赐予的;这份恩义,纵使殉身以死都无以为报。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焦虑自然也应势而生,他从来不曾在人前表现出来,但在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时,这种情绪却变成了沉重的负累,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辗转反侧,时时难以成眠。 他做得够好了吗?能不能配得上师长们寄托在他身上的期许?他是不是还能做得更好?……有朝一日,他是否也能如冕下们一般,成为令世人仰望的存在? 未来无人能够预言,他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地努力,纵使休息时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在心神全然专注之际,一股莫名的惊悸却突然击中了他,让他猛然从深层次的修炼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他霍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了状态,随即才是后怕。 ……老师说修炼切忌操之过急,是他冒进了。 后背渗出的冷汗浸透了里衣,被夜风一激,更让人觉得冰凉,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已是深夜,向外眺望去,武魂殿却仍是灯火通明的,那些在白日看来庄严肃穆的建筑被昏黄的灯盏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色,看上去却依然遥不可及。 以他现在的身份,其实还不够格踏足武魂殿的重要区域,平日他只是在武魂殿学院学习和生活,只有在休息时才会被接到这里,由鬼斗罗亲自指导……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直觉得这里并没有属于他的位置。 邪月发了一会儿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远处的山巅上,夜幕隐去了山脊起伏的轮廓,但他知道,那座建筑就伫立在那里。 鬼使神差的,他推开门,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 夜凉如水,随着他的渐行渐近,那座被掩映于夜色中的白垩色建筑终于在清冷的月光下渐渐清晰了起来。 笔直修长的立柱与锋利的外墙棱线撑起了它的轮廓,整座建筑并无过多的装饰,却因此更显孤高威严,日夜轮转,年岁更迭,它始终都伫立在绝高的山巅上,俯瞰着这座属于魂师的城市,哪怕是象征着武魂殿最高权力的教皇殿,也要被笼罩于它的阴影中。 那里是武魂殿绝对的圣地,死去封号斗罗的安眠之处,而活着的人,哪怕是教皇,也只有在特定的祭典日才能在殿外主持祭拜而不能涉足其中。 封号斗罗,年少的邪月光是想象这个名号,已经冷静下来的头脑又隐隐发热起来。 死后留名碑刻任人评说非他所愿……倘若是他,一定要在活着时就让整个大陆都记住他的名字,无论帝王还是宗主,他要他们提起他时就为之侧目。 但最终,他还是凭借远超同龄人的自制力克制住了起伏的情绪,没有触犯禁令,只是驻足在半山腰上静静注视了一会儿斗罗殿。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边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邪月悚然一惊,本能地退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声源。 -- 那是个看起来比他小上一些的女孩,容颜秀丽,神情平静,浅金色的长发在月光里显得像是用织进碎光的金线纺成的一般。 她披着一件带兜帽的白色斗篷,看款式似乎是教职人员的装饰,但就邪月了解到的知识里,武魂殿高阶人员的装束和服色都有严格的规范,枢机主教着红衣,长老着黑衣,供奉着灰衣……而这种毫无饰缀的白衣,似乎只有最低阶的武魂分殿的执事才会穿着。* 但在靠近斗罗殿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一名低阶执事,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其中的古怪之处让邪月不由地心生了些许狐疑。 女孩见他愣神,轻轻叹了一口气,其中似乎透着几分无奈的意味。 临曦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鬼地方捡到一只冒失鬼——长得还很漂亮——要知道为了不让人靠近圣地,这里可是被设下了不少防护措施,平时连守卫都不用,擅闯的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绕死。 得亏他谨慎,没有太过靠近;也得亏他运气好,被她捡到了。 她自顾自又问道:“你不知道这里不能靠近吗?” 她声音尚未脱稚气,清越如碎冰溅玉,语气中却带着理所当然的说教口吻,听得邪月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话待出口之际,他又一时哽住了。 只是什么?因为憧憬着已故封号斗罗的功绩,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瞻仰他们的坟茔,在心里发下宏愿,将来要成为超越他们的人?实力还远远不够格时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说出这种豪言壮语,只会被认为是狂妄吧? 女孩耐心地等他解释,见他哽住,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试探性地帮他补全了未竟之语。 “迷路了吗?”她理解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服了自己,“也是,除了迷路,谁没事会到这种地方来。” 邪月张了张嘴,正要辩解“我没有迷路”,却因为她古怪的后半句话又心生了不解:“这里不是所有魂师都向往的圣地吗?” “啊。” 和他说话的时候,女孩也正在眺望那座凛然而缄默的圣殿,听到他的疑问,这才转过头来又看向他。 她的额前,一抹冷蓝色的光芒逆着月光一闪,让邪月不由自主地被晃了一下眼,但当他再定睛细看时,却又疑心方才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光是来自于她的眼睛吗?确实是很漂亮的颜色,明净清澈的蓝,像剔透的镜子,也像清澄的湖泊,静静倒映出他的脸。 她的神情也仿佛无风的湖面一般平静:“可再怎么样,这里也还是只有一群死人啊。” 邪月怔住了,听见她说:“除了这轮明月外,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是今在、昔在、永在的。” 这句话他倒是听过,似乎是在武魂殿用来传教的圣典里,但这一门科目他学得很不好,只隐隐约约地记得应该是出自赞颂神恩的篇目。 就在他试图回忆时,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来,等待他去握紧。 “我叫沧瞳,跟我来吧。”她说,“这山上设有迷瘴,不认路的人只能一直在山下兜圈子,或者你更愿意等会儿被护殿骑士发现了扭送回去?” 那种情况自然不是邪月希望遇到的,但看着沧瞳那双因为过分清澈反而显得有些淡漠的蓝眼睛,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害怕我?”她笑了起来,“我确实是人类哦,不是那种碰了之后就会把人变成泡沫的妖怪。” ……那种东西是存在的吗? 邪月想说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本能警惕和害怕是不一样的,但看她的神情,她显然已经认定了他是后者,他有心解释,却又觉得欲盖弥彰,最后还是抱着某种不愿示弱的赌气心理,伸手握住了面前这只看起来比他的手要小上一圈的手。 她的手很凉,和瓷偶一般精致无瑕的外表不同,掌根处结着一层薄薄的茧,贴着他的掌心……是握笔,还是持握某种武器留下的痕迹? 绿草茵茵的山坡在脚下静静延伸,草叶的颜色被夜色浸透,像是无声起伏涨潮的海,带着夜露的凉意拂过他裸露的脚踝,海中摇曳明灭的点点星灯是随夜风浮沉起落的流萤,它们栖停在花叶上,汇成了一条闪烁的星灯的河流,映亮了身边沧瞳的脸。 穿透沁凉的草木清气,他嗅到了从她随夜风漫卷的长发上飘荡过来的,淡而悠远的香气。 这让邪月的心底不由生出了一点恍惚,如果不是因为掌心真切的触感,他几乎真的会以为从听见沧瞳声音的那一刻起,他就坠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纵使有真实的形体,他也无法确认她是否和自己是同样的存在。 他听说强者即使死后,残留的执念与精魄仍能影响世间;那么是她是由那些余下的念想捏塑出的精灵吗?所以她才能像这样丝毫不沾染尘世的气息,只有在遇到迷途者时才会现身,为他引路。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灯火密簇如织的武魂殿,日行一善的沧瞳放开了他的手,给他示意离开的方向:“你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吧,我就送你到这里啦。” 邪月遽然回神,下意识地想要捉住她抽走的手,动作做到一半才惊觉自己的逾矩,慌乱地松懈了力道,只轻轻捏住了她的指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竟然忘记了自我介绍。 “我……我叫邪月。”他喃喃道,“以后还能再见吗?” 啊,是他啊—— 沧瞳恍然,原来是备受教皇殿重视的民间天才,怪不得胆子这么大呢。 “你要是想再见到我。”在流离的萤火与拂面的夜风中,邪月听到这个把他从寂静的安眠处指引回人间的女孩对他说,“就能再见到我了。” “……这是预言吗?” “——也许?但说不定也可以是‘约定’哦?” -- *注:武魂殿教职人员的服色有私设,灰衣是突出“苦修者”的形象,白衣除了低阶祭司外暗指教皇,妹是斗罗殿的圣女,原文中先说斗罗殿是安葬已逝封号斗罗的圣地,但后面又成了天使神传承的地方(对勺的吃书已经习惯了×),这里采用前者的设定,妹在内部被称为“守墓人”或“■■■■”,现阶段是个只有象征意义没有实权的吉祥物,但不会一直是吉祥物。 很长一段时间里妹在哥眼里就是近似于妖精或山鬼的形象,嗯一种“山中人兮芳杜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萤火摇曳的山坡 第6章 武魂殿学院 关于这件事,临曦并没有放在心上。 诚然,她蛮喜欢邪月的脸,但这种喜欢比喜欢路边遇到的一只漂亮的小猫小狗的程度也多不到哪里去:摸摸可以,但并不打算捡回家,也不至于念念不忘。 她很忙,平时要跟着光翎斗罗修炼,要做功课,每天要去斗罗殿给死去的老前辈们念念经文,梦里也要跟着妈妈学习;而梦里能看的书毕竟是有限的,已经没法满足她日渐膨胀的阅读欲了。 该怎么办呢?妈妈说,为有源头活水来,如果要靠她自己写书给自己看,那她这辈子也不用干别的事了,那就让别人来写。 好在武魂殿在这件事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要传教,稍微高级点的武魂殿里一般都有印刷教典小册子的工具,在经过她连比划带写画的描述后,工匠们对印刷工具进行了改良,又大大提高了印刷效率。 她先是试着印了几部节奏短平快情节通俗易懂的小说,也许是魂师们的娱乐活动实在太过匮乏——不然大斗魂场的票也不会卖的这么好——也许是因为爽文就是人们经久不衰的爱好,书的销路竟然还挺好。 而且受书热销的影响,的确有不少人被激发出了创作热情,有写衍生同人文的,也有写原创故事的;奈何出版业实在不发达,有的人写了书,也只能在同好圈内小范围地传播,于是她又顺手创办了杂志和报纸,用来吸纳那些天马行空的投稿——顺带一提,教皇殿那边很欣赏后者这种即时性强传播性广的媒介,偷偷过来取过经,不过他们宣传的主要是教皇的光辉事迹就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但受此启发,她又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斗罗殿户主们的事迹,把它们浓缩提炼成技能,配上画手精心绘制的卡面,开发出了一套名为《斗罗杀》的桌上卡牌游戏……卖的比书还好!粉丝经济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反正会在斗罗殿安葬的封号斗罗大多都是孤家寡人,用他们的形象事迹也不会有隔了十好几代的宗族后代来找她麻烦,再说真有人找来她也不会心虚,她可尊重前辈们了,从来不会刻意丑化任何一个人。 总之,依靠这套文娱产业,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缺钱花;但即便如此,也依然不够。 缺人,还是缺人,斗罗大陆上的基础教育体系实在是太差劲了,就算她想扫盲,识字的人除了魂师就是贵族,她也只能从这两类群体里挖人……鉴于贵族比较难搞,还是先从魂师里下手吧。 但对她要去武魂殿学院上学这件事,她的老师光翎斗罗很有不同看法。 他倒也没有阻止她,只是嘟嘟囔囔地表达了不满:“学院的老师能有老夫教得好吗?” 临曦想了想:“……这个倒也说不准?” 光翎斗罗更不高兴了,伸手使劲儿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怎么说话呢。” “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皮一下很开心的临曦见好就收 ,还是哄了一下将要变成空巢老人的老师,“或者您也可以去学校看我啊,反正就在武魂城里。” “免了。”光翎斗罗傲娇地哼了一声,“老夫才不想被那群小鬼当猴子看。” 他看着顶着一头炸开的头毛的小徒弟,忽然间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一下子长这么高?” 临曦笑眯眯道:“我以后还会长得更高的。” -- 她以“沧瞳”的身份低调地入学了武魂殿学院,但很快她就发现……它和她想象中的“学校”就很不一样。 没有对知识的渴望,只有对力量的追求,实力为尊,战斗不止……倒也不能说是坏事,但烈度是不是过头了些?每次她想和他们套套近乎加深了解,不论用什么话题切入,到最后都会拐到“要不咱们去打一架吧”。 ……出现这种情况,显而易见的,他们其中有一方的沟通技巧出现了问题,她觉得这应该不是她的错。 沧瞳对打架这件事自然是敬谢不敏的,怎么,她以前每天被光翎斗罗打还不够,还要再在学院里打车轮战?她又不是受虐狂。 理所当然的,她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失败:和同学聊不到一起去。 而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对她有了一些猜测。 沧瞳不喜欢打架,所以才会一再拒绝约战邀请;但满脑子只有战斗爽的武魂殿学院的学生是理解不了这个逻辑的。 在他们看来,你不应战,就是不敢打,顺着这个思路,就难免有人怀疑起了沧瞳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在武魂殿学院,关系户是绝对当不成人上人的,恰恰相反,哪怕是红衣主教的子嗣,没有足够的实力立身,也只能落得个灰溜溜滚出校门的下场,因为在主教之上,还有会公正地裁定一切的教皇冕下。 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不是第一个,但每个人都希望她是最后一个。 沧瞳当然不是个迟钝的笨蛋,她很轻易地察觉到了那些在她背后悄悄交换的隐晦眼神,不过要她说,这帮人根本就不适合搞什么阴谋诡计,还是直接动手比较适合他们。 ……所以一手抓住从背后挥来的拳头,回身反手把来人摁到墙面上时,她的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点意外的情绪。 ……所以说讨论了半天想出来对付她的方法就是偷袭吗?还是高估他们了。 被那看似纤细的手腕紧紧桎梏住的张萍有些吃惊地睁圆了漂亮的眼睛,反应迅速地抬腿踢向沧瞳的颈侧,被后者用手肘挡住了小腿,再无法寸进分毫。 几番拆招下来,她没占到半点上风,神情却愈发跃跃欲试起来:“好身手……既然这样,我们竞技场上再来比过!” 看来只能打一场了,不然她大概会始终无法融入这里,沧瞳微笑着点了点头:“行吧。” 接下来这场争斗的形势,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张萍的武魂是金腰飞燕,敏攻系魂师,马上就要突破进30级,在学院里也算是被师长寄予厚望的优等生,在两个人一起站上竞技场的平台时,没有一个人看好先前一直“畏怯避战”的沧瞳。 她释放了武魂,将那把造型精巧、近似于光质化的长弓握在手中,神情平淡。 远程武器面对敏攻系魂师竟然不知道第一时间拉开距离,看着发动攻势的张萍,一些因为沧瞳的容貌还对她残存有些许好感的看客已经给她判定败局了。 但就是在张萍趋近眼前的那一刻,沧瞳动了。 撩、绊、挥弓,几息之内,张萍已经被她用弓臂抵着脖颈按到了地上,她屈膝顶住她的肩膀,瓦解了她所有尝试起身的努力。 三招,胜负已分,而沧瞳甚至自始至终没有使用魂技。 她知晓弓兵近战是劣势,因而一直在着意练习这方面的技巧,才有了这套近战弓斗术,主要是胧月弓本身足够坚硬,和大部分兵器都能碰一碰。 张萍绝非那种输了还要撒泼打滚耍赖的人,她因为实力而质疑沧瞳,现在见她这么干净利落地制住了自己,便心服口服:“你现在的魂力是?” 沧瞳确认了她没有再战的意图,放开了对她的桎梏慢慢站起身来:“三十二级强攻系战魂师。” 张萍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十二级?!你……你比我还小几岁吧?”她看着她的目光中难掩惊叹,“你这么厉害,先前为什么要一直避战?” ……该怎么用能让这些战斗狂理解的方式委婉地说明“我对斗蛐蛐不感兴趣,也不想当蛐蛐”呢?沧瞳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其实我更喜欢打牌。” 张萍:? 她有些迷惑,但并未细想,从地上跳起来后,落落大方地向沧瞳伸出手来:“你既赢了我,往后我便服你。” 沧瞳笑了笑,和她虚虚握了一下手,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服我?” “因为你现在比我强啊。”张萍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答道。 “那以后,你要是遇到了更强的人,也服他们?” “自然是这样的。”张萍又鼓了鼓脸,“但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些人都打倒!也包括你!” 沧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一瞬间,她变成了这所学院里最受欢迎的人,每个人都热情地围上来和她说话,全然不见先前的冷眼,她微笑着点头,得体地一一回应。 起风了,风吹动她额前淡金色的碎发,却无法让那双静而深远的蓝眸生出一丝涟漪,她看向高处的看台,偏转落下的日光将她的面容笼在一片空茫的白里。 她看到了他吗?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看到他? 第7章 我来指挥 从沧瞳第一天进入学院时,邪月就认出了她。 任谁见过她后,都不会忘记那一双眼睛,只是有关“约定”的那句话,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当了真。 她没有认出他。 ——这样也好。他知晓她身份一定非同寻常,倘若交集更深,说不定会招来祸事,那么到此为止就足够了。 只是当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竞技场的看台上时,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原来他一直都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连胡列娜都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儿,她视线在他和竞技台上转来转去,然后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脸。 邪月太了解自家妹妹了,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她开口之前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专心。” 胡列娜可没那么容易被他唬住,手肘撑在看台的围栏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可什么都没说——那孩子的确很可爱呢。” “……” 他走开了。 -- 自从和张萍的比赛过后,沧瞳在学校里的待遇陡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知道之前有人在背后说她“装模作样”“假清高”,但一夜之间,这些声音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原来如此,是我们还不够格和她比”。 ……怎么说呢,真是朴素的善恶观,要是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连野外实战的分组训练,都开始有人主动向她发出邀请。 “实战训练?” “对呀对呀,”张萍见她发问,自觉有戏,忙不迭地点头给她介绍道,“是我们学院的老传统了,听说从几十年前就有了,一般都是自由组队,就是邪月学长的队伍实在太受欢迎了,我们从来都抢不上……队长我没有说你不好啦!” 她眼尖地注意到焱正黑着脸大踏步地朝这边走过来,顿时一个激灵,举高双手相当乖觉地改了口。 沧瞳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还在琢磨她先前提起的赛制,两军对垒,各自守护阵地旗帜的同时争夺对手旗帜,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妈妈提起过的“野战游戏”? 焱走了过来,以极为挑剔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沧瞳一番,还是很难把她和她的实际魂力联系在一起,但既然她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他也不会再怀疑她。 “既然我们成了队友,这次对战中,你我是队伍里魂力最高的人,必然要担当起主攻手的职责。”他沉声道,“这一次即使面对娜娜他们兄妹,也未必不能有一战之力……沧瞳?沧瞳!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发现自己自顾自输出了大半天作战宣言,却没有得到哪怕半个字的回应,他不悦地拔高了声音,一张脸因为不满显得更加凶悍了。 “嗯?”沧瞳回过神来,抬头和焱对视,“焱学长,我在听哦。” 焱比她年长几岁,身量自然要比她高出许多,受武魂的影响,又是一副肩宽腿长的身架,让她得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女孩眼型偏圆,瞳仁湃着水光似的莹润剔透,这样刻意无辜地睁大后,愈发显得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焱就算知道她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对着这么个看起来他一只手都能拎起来的小姑娘也发不出来,憋了又憋,还是只能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气。 他板着脸强调道:“……总之,这次我们一定要赢!” 沧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用词,顺嘴就问了出来:“那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赢过吗?” “……” 一旁的张萍看着焱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想笑又不敢笑,赶紧使劲儿扯了扯沧瞳的袖子:“别说了,我们快去准备吧。” 武魂殿学院位于武魂城远郊,依山势而建,后山便是天然的训练场,这次的训练场地也选在了这里。 沧瞳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多少和她年纪相仿的玩伴,因此对同龄人的娱乐项目,她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既然是野战游戏,想必一定会有精妙的配合,缜密的战术,紧张刺激的相互试探和酣畅淋漓的战斗爽……才对吧? 身为队长,比赛刚一开始,焱就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他的武魂是火焰领主,刚猛霸道,战斗风格也是如此,其他人也在他的指挥下一拥而上,和对手捉对厮杀起来。 整个训练场地乱成了一锅粥,沧瞳躲在一边观察了一会儿,偷偷摸摸地问张萍:“就……你们之前都一直这么打的?”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欲言又止,碍于现在一片混乱,只能艰难咽下到了嘴边的吐槽:实力整体不济的情况下还敢用人盯人打法,活该之前一直输。 “你!跟我来!”在前面抗伤害的焱拨冗回头,一眼就看到了落在最后看起来一脸神游天外的沧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能让娜娜和邪月合流,那样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嗯,胡列娜是控制系魂师,既有强力的控场魂技,再加上与邪月配合默契,加起来的确会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按照常规思路,确实不应该让他们两个合流。 沧瞳将胧月弓显化在了手中。 “行啊,”她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去拖住胡列娜学姐——那谁去夺旗?” 焱……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见他不说话,沧瞳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了猜测:“该不会是之前根本就没能走到这一步吧?” ……焱真不明白,怎么长了张这么甜的脸的小姑娘说话能这么讨嫌。 看他的脸色沧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叹了一口气:“行吧,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赢的话,接下来队伍由我来指挥。” 她是不喜欢无谓的争斗,但她更讨厌输。 “你?”焱挑起了英气的眉头。 “我。”沧瞳淡淡地回答,“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吧,不需要关注其他人,尽全力盯紧两位学长。” “不行!”焱下意识地反驳了这一方案,“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能让娜娜和邪月腾出手来联手……” “学长你之前指挥了很多次,一次都没有赢;我是第一次指挥,就算输了,也只不过是一半的概率。”沧瞳很不客气地说,“这么算起来,还是我比较有说服力——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而已。” 什么叫他们只有两个人?剩下的人又不会只站在旁边干站着。 焱一时间没弄明白她的意思,但看着她甚至显得有点像没睡醒的平淡神情,他咬了咬牙,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行,这次就按你说的做。” “嗯,输了的话责任在我。” “……用不着。”焱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我才是队长。” 行叭。 第8章 某人就这样被拿捏 要说沧瞳的战术有多高明,那倒也不至于,概括起来,无非就是妈妈教给她的“田忌赛马”罢了。 留最强的焱守旗;其余主力尽全力拖住邪月和胡列娜兄妹;余下的人伺机游走夺旗。 通过刚才的观察,结合先前张萍的评价,她很容易地确定了这对兄妹在队伍中的定位:不只是实力最强者,更是绝对的核心和支柱。正因如此,一旦他们被纠缠至分身乏术,没有余暇指挥,其他人就会自乱阵脚。 邪月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对手突然放弃了惯有的战术、转而毫无章法地纠缠他们的真实意图,只是因为如同深陷泥潭般无法挣脱的羁绊而略感烦躁,直到余下的队员因目睹他们被扰袭而下意识地回撤支援,他的心才猛的往下一沉。 与此同时,胡列娜也反应了过来。 “不必管我们!”她疾言厉色地喝道,“现在正是他们的阵旗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快去夺旗!” 终于再度收到了明确的指令,几个人这才如梦初醒地调转方向,向对面飘扬着的旗帜猛地扑了过去。 但,现在真的是阵旗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吗? 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邪月第一次见到沧瞳释放了魂技。 她的弓没有弓弦,理论上根本无法发射箭矢,但随着她的手指抚过虚空,光似乎也在顺遂她的心意编织形体,化作凛冽的锋镝。 她挽弓,放箭。 直到此刻,邪月依然不准备束手认输,半边月刃旋转着破空而出,挡在了箭矢前行的轨迹上。 铿然一声,箭与刃相撞在一起,互相被弹飞了出去。 第二箭、第三箭又至。 胧月弓附着魂环后,除却魂技外,还能和七宝琉璃塔一样,获得属性和特性上的叠加增幅,即每一魂技赋予箭矢的效果都能同时生效。 第二魂技“穿云矢·破障”的破甲特性与第三魂技“流月矢·追魂”的自动锁定效果叠加。 第二箭径自向他而来,即使是邪月,面对那寒芒烁烁的锋镝也丝毫不敢托大,近乎本能地侧头躲避,箭矢擦过他脸颊的那瞬间,那股因至锋利而彰显出的寒冷几乎冻结住了他的血液。 而她的身形已经伴随着第三箭翩然而出,几次腾挪闪跃间已掠上高台,此时箭矢已钉入硬木旗杆,伴随清脆的断裂声,在失去支撑的旗帜倒下之前,她将其轻巧地捞进了手中,回身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地。 金红的旗帜在半空中烈烈漫卷飘扬,她的长发亦随着身形折转的动作四散开来,飘洒如光缕,而她的身影被裹挟在其中,如同日光里一羽纤丽的白鸟。 当她收拢羽翼降落的时候,连时间与光影似乎都要在她的翩转栖停间缓滞;而当她展翼时,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她阻拦。 “幸不辱命。” 将旗帜带回己方阵地后,面对一拥而上的队友,沧瞳微微一笑。 -- 赛后复盘。 终于在和邪月的对战中取得了胜利,焱的心情已经不足以仅仅用“扬眉吐气”来形容,他看向沧瞳的眼神难掩热切,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和她不熟,大概已经要上手拍打她几下表示赞许了。 ……看看他的巴掌大小,再看看两个人之间的体型差距,沧瞳赶紧躲开了。 人在输掉后总是会不高兴的,胡列娜自然也不能免俗,焱眼角余光瞥见她冷着脸,志得意满的神情顿时变得忐忑起来,巴巴地凑到她身边:“娜娜……” “干什么?”胡列娜瞪起神气漂亮的眼睛,“是我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不。”沧瞳突然说。 胡列娜自然而然地转过头来看她,后者耸了耸肩:“这次只是我们取巧而已,相信学姐也肯定看清楚队伍里存在的问题了,所以下次这种方法肯定就不能再用了。” 胡列娜挑起了眉梢。 “没必要太过自谦,你第一次参队就能看出我们队伍里的问题,而我身为副队长却一直没有发现,这是我的过错。当然,我会解决的。不过……” 她顿了顿,微微倾身凑近了沧瞳。 还是女孩子好,同样都是一场苦战下来,闻起来依然香喷喷的——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看向沧瞳的眼睛更明亮了:“下次和我组队怎么样?” 沧瞳还没来得及回答,焱先急了:“娜娜,你不能当着我的面挖墙脚吧?” 胡列娜才不管他:“你可以去和我哥组队。” 焱:? 邪月在无需指挥作战的场合里向来寡言,靠在墙上双手抱臂,远离所有人,也没人敢凑过来和他搭话,让他得以能安静地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她微微侧着头,在漫不经心地把玩那面作为她战利品的旗帜,那是他队伍的象征,过去从未有人能折下它,却被她一箭射落。 脸颊侧被箭锋擦过的地方依然在隐隐作痛,可在疼痛之外,似乎又有些别的感觉,仿佛灼烫,又仿佛麻痒。 她似有所觉,转头向他看了过来,瞳仁里清水一样的光,澈净,明澄,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沧瞳学妹。”他直起身来,终于说出了口,“打得很漂亮。” 那双眼睛就在他眼前轻轻弯了起来。 “我一直在想,”她说,“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我打招呼。” 邪月听见她说:“……不过现在也算不上太晚?” 第9章 打牌 不得不说,和胡列娜组队确实是很愉快的经历,但偶尔,她也会也会对这种单一的娱乐形式产生些许倦怠。 因此有一次在上场之前,她拽住了胡列娜的袖子,一脸真诚地看着她:“姐姐,我觉得我们以后的实战训练可以用新的形式。” 两个人熟络起来后,开始用“娜娜姐”和“瞳瞳”彼此称呼,胡列娜知道她鬼主意多,饶有兴致地听她继续说。 “比如改成救人质。”她情真意切地看着胡列娜,“我可以当人质。” 胡列娜:? ……理所当然地被敲了脑袋,虽然大家都很有精神这件事很让人欣慰,但她真不行,她梦里还是要上课的哇。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在这个人均战斗狂的学校里,绝大多数人一打架就上头,挂彩乃至骨折都是家常便饭,虽说俗话说吃苦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但她还是不想吃没必要的苦。 那怎么办呢?给他们找点别的事做行不行? 对于学院里的这种风气,一部分推崇实力为尊的老师是相当喜闻乐见的,在他们看来玉不琢不成器,经历过足够的摔打,才能锤炼出真正坚韧的战斗意志。 但也有另一些老师对此忧心忡忡,担心自己会教出来一群只知蛮力的莽夫,想想,堂堂武魂殿的自办学院,为武魂殿培育人才的象牙塔,教出来的学生竟然有了日渐文盲化的趋势,忒丢人! 沧瞳听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开始头脑风暴 在学院里溜达了小半个月,把开设的课程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找上了学院里一位对算学颇为热爱的老师徐绎。 能在武魂殿学院担任老师,他自身实力自然也是相当不俗;但比起修行,他对那些精妙绝伦的数字和算式更感兴趣,奈何这偌大学院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长了能继承他衣钵的慧根,每每让他苦闷不已。 不请自来的沧瞳走进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先生,我认为算学并非不能和实战相联系。” 在得到徐绎的许可后,她熟门熟路地拖出小黑板,开始在上面列算式推演:“既然魂技就是用魂力转化成一定比例的增幅效果,那么在面对不必要全力应对的对手,是否可以通过精确的计算控制魂力的输出,用最小的消耗达成最优的功效?……或者更加复杂的,不同魂技间的最优组合效率是不是也能用这种方式来计算?” 粉笔笔尖拖曳过石板,她言简意赅地做出了结语:“如果魂技的效果可以用数字来具象化,那么整个武魂的世界也能用算学来推演!” 徐绎先是惊讶,反复看了她的板书后,眼睛变得越来越亮,到最后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半生的研究终于有了能交流的对象,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但沧瞳却说:“先生于算学一道呕心沥血,钻研至今,现在又有了新的研究方向,如若只是将之束之高阁,岂不可惜?” 徐绎当然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深感扼腕,但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将情况据实以告:“他们都年轻,对这门学问不感兴趣。” “兴趣有时候也不一定要是唯一的驱动力。”她侃侃而谈,“现在他们不想学这门科目,无非是觉得和实战相比,它没有用处罢了,既然这样,让它变得有用起来不就行了?” “……数算精妙至极,在高强度的比斗中,他们未必能分出心神来进行这么复杂的计算,想必他们还是难以理解其中意义。”徐绎想了想,还是摇头。 沧瞳这时候终于暴露出了真面目,在德高望中的老先生面前吐露恶魔低语:“我曾经听说过一种名为‘学分制’的教学管理制度,把教学目标划定成若干板块,每个板块都有固定的分值,修够足够的分值才能毕业。” 她回身,在已经被勾画得密密麻麻的黑板的空白部位刷刷刷几笔,简单写出了“文化基础”、“社会实践”、“实战演习”等几项内容,其中又分出了必修和选修两项:“您完全可以把算学设置成必修的核心课程之一,考不过重修,重修不过不给毕业。” 徐绎先是听得若有所悟,等她说到后半截,就又皱起眉头来:“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颜面能左右学院的授课方式,校委会那边恐怕很难同意。” “靠您一个人不行,那联合起来呢?学院里被挤压的边缘文化课程不只算学一门吧?”沧瞳立刻提出了解决方案,“您可以与这些科目的任课老师联名提出建议,何况武魂殿学院这么多学生,难道每个人毕业后都能加入护殿骑士吗?不还是要被派驻到各级武魂分殿当执事,既然这样,扩宽知识面不是才能成为合格的管理者吗?” 这一通冠冕堂皇的套话兜头砸在徐绎脑门上,让他有点懵,他一面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一面又隐隐觉得那里不对,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沧瞳已经笑眯眯地掏出了一沓装订好的厚重方案:“我年纪小,说出去也怕教委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先生就不同了,我相信有先生的倡议,学院上下一定能展露出全新的风貌。” “不可,不可。”徐绎连忙摆手拒绝,他还没有厚脸皮到能把学生的东西拿过来就用,何况如他所说,她年纪尚小,也也未必了解学院的真实情况,“这是你自己写的东西,具体怎么实施,且容我仔细想想……那帮老顽固不是那么好容易说服的……” 沧瞳还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样子,只看脸半点坏水都看不出来,深藏功与名。 --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噩梦降临到了武魂殿学生的头上。 学分制会公平地惩罚每一个逃掉文化课跑去竞技场的家伙,“不能毕业”这个字眼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件可怕的事;于是图书馆的人流量顿时暴增,一夜之间超过竞技场,成为了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场地……至于怎么受欢迎的,你别问。 “别让我知道到底是谁想出的这个主意……”焱一边和魂力运转模型死磕,草稿纸写一张撕一张,一面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假想敌,“我一定要杀了他……” 和他相比,胡列娜倒是感觉还好,律法也在必修课的范畴里,而受比比东的影响,她对这门课还算比较感兴趣,至少不至于像焱这么痛苦。 ……虽,虽然课业上的压力的确比以前要繁重了一些,但听说这可是老师亲自批准的方案诶 ,教皇冕下的决定怎么会有错呢! 邪月看了看同样趴在桌面上专心致志地写作业的沧瞳,心里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和她有关系,但再怎么样,学院也是备受武魂殿重视的核心要地,靠她一个人,应该还不至于能改变学院的学制? 对自己以一己之力把学长同学乃至后来的学弟学妹们都拖进了卷生卷的深渊这件事,沧瞳是不会有半点愧疚之心的,那怎么了,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我不干了!” 焱终于放弃了与算数题搏斗,把纸笔往旁边一推,光听语气就能让人感受到她一点就炸的心情:“邪月,我们还是去竞技场打一架吧!” “不要在图书馆里喧哗。”邪月面无表情。 他和妹妹的想法是一致的,教皇冕下的决断不会有错……虽然他也不知道学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姑且先学着就是了。 沧瞳抬起头来,善解人意地提出建议:“焱学长如果觉得累了,不如看点别的来换换思路?” 她从魂导器里掏出了一只看起来颇为精巧的木盒。 对焱而言现在什么都比做题有趣:“这什么?” “《斗罗杀》!现在外面最流行的集换式卡牌游戏!”沧瞳即答。 武魂殿学院是全封闭寄宿制学校,许多学生从刚一觉醒武魂就在学院里学习,有休息的时间宁愿在竞技场里互殴,《斗罗杀》自然没有兴起的空间。 “这些牌面上的人物,都是我们武魂殿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封号斗罗冕下们,焱学长难道就不想试试在游戏里使用他们的魂技的感觉吗?我可以借给学长我的卡组!” 焱被她说得倒真起了几分兴致,特别是她一边说一边还把牌面呈扇形状摊开在了他面前,他一眼就看见了其中那名红发黑衣的男子,正是武魂殿历史上一位以火焰为武魂的传奇斗罗,也是他的人生目标。 “不同的卡组构筑可以打出多种多样的效果,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预见最终的结果,这种策略性也是《斗罗杀》的魅力之一……” 胡列娜也被吸引了注意:“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打牌吗?” “而且技能文本都很考据,也可以把它当成一种熟悉历史的方式……” ……邪月也放下了笔。 -- 六点,打牌。 七点,打牌。 八点……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要交,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九点,打牌。 《斗罗杀》的魅力就在于无论是初学者还是高级玩家,都能在其中轻易地获得乐趣,图书馆里剑拔弩张战意高涨,直到晚修的钟声敲响,被吓了一跳的邪月才强行终止了游戏。 胡列娜仍有些意犹未尽,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沧瞳转赠给她的典藏版牌面,主动提出了下一次邀约。 由此可见,读书的时候除了课本以外,什么都会变得特别有意思,输得灰头土脸屡战屡败但仍越挫越勇的焱忙不迭地跟着点头:“是卡组不适合我!” 只有邪月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站在透过图书馆门前的树荫漏下的月光里,已经开始犯困了的沧瞳捂着嘴一个劲儿地打着哈欠,见他看着她,放下手乖巧地和他告别:“学长晚安。” 她向他弯起眼睛来笑。 浅浅的笑涡,一点点的虎牙尖。 “……晚安。”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