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青梅》 第1章 隔夜仇 八月的最后一场雨刚停,空气里还浮动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江浅觉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微微仰头。被雨水洗刷过的梧桐叶油亮亮的,阳光细碎地漏下来,映在她的脸颊上。手腕上那根妈妈季瑾在古镇买的红绳,颜色愈发鲜亮,衬得皮肤有些灼眼——据说,能带来好运。 “浅浅,快点,电梯来了!”季瑾的声音从单元门里传来,带着点催促。 江浅觉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行李箱轮子在湿漉漉的地面碾出两道清晰的水痕,像某种无声的告别。电梯里,季瑾低头翻着包找纸巾,忽然轻呼一声:“哎呀,差点忘了!给芸姐买的丝巾,得赶紧送过去,放久了怕是要压出褶子。” 芸姐。 林芸。 效星楠的妈妈。 这个名字像一枚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江浅觉的心口。她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三个月了。自从那次争吵后,她和效星楠之间,就只剩下刻意的回避。空气都仿佛凝固在两人之间,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成了禁忌。 “你一会儿跟我一起去吧?”季瑾终于找到纸巾,擦了擦脸,没注意到女儿瞬间的僵硬,“芸姐上次还念叨你呢,说好久没见着你了。” “……我有点累,想先回家洗澡。”江浅觉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听不出丝毫情绪。那数字一跳,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一分。 季瑾这才侧过头,仔细打量她:“你和星楠……怎么了?” “没什么,”江浅觉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高二了,学习忙。”电梯“叮”地一声,稳稳停在21楼。她像得到了赦免,率先拖着箱子走出去,将母亲探究的目光和未尽的疑问,彻底隔绝在身后。 家里窗明几净,阿姨定时打扫的痕迹还在。江浅觉推开自己房间的窗,雨后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涌进来,稍稍吹散了心底的烦闷。 “浅觉,我收拾好了,咱们去效阿姨家。”季瑾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显然没打算放过她,“就坐一会儿,送完东西就回来。” “不去。”江浅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我要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滞涩。江浅觉裹着睡衣出来,湿漉漉的长发用毛巾随意卷在头顶,几缕发丝粘在颈侧,水珠顺着发梢滚落,洇湿了肩头一小片浅色的布料。喉咙干得发紧,她趿拉着拖鞋往楼下走,想去冰箱拿瓶冰水。 刚走到客厅,脚步猛地顿住。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效星楠。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冷峻,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江浅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了一下,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径直走向冰箱,仿佛那里只放着一瓶水,空无一物。 拉开冰箱门,冰凉的白色雾气扑面而来,激得她一个激灵。她动作放得极慢,指尖在冰凉的矿泉水瓶上停留,指尖的凉意一路蔓延到心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执着地、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落在她身上,像细密的网,无声地笼罩着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像小时候每次惹她生气后,他就是这样,固执又笨拙地守在一旁。 季瑾端着切好的果盘从厨房出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半大孩子都像锯了嘴的葫芦。她忽然拍了下手,像是灵光一现:“对了!芸姐特意交代,让你俩明天一起去买新学期的辅导书,星楠连清单都列好了呢!” “我没空。”江浅觉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凉意直冲胃底,也让她找回了几分镇定。她把水瓶“咚”地一声放在茶几上,水珠四溅,“明天约了许欢冉。” 一直沉默的效星楠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声音似乎比暑假前低沉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质感:“许欢冉说她明天要去外婆家。”他解锁手机,屏幕转向江浅觉,上面赫然是十分钟前和许欢冉的聊天记录。 江浅觉噎住,喉头发紧:“我……” “那就这么定了!”季瑾不容置疑地一锤定音,仿佛没看见女儿瞬间瞪圆的眼睛,“星楠你记得帮浅觉好好挑挑物理参考书,她上次月考大题错得一塌糊涂。”她转向效星楠,眼神里是长辈的嘱托。 效星楠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向江浅觉。她发梢还在滴水,在浅色的睡衣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他记得。她最讨厌吹风机,说那噪音像“愤怒的蜜蜂”。 “我回房了。”江浅觉几乎是落荒而逃,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纷乱的心跳上。走到楼梯口,身后却传来他清晰的声音,不高,却像羽毛搔刮着她的耳膜: “你手腕上的红绳,快散了。” 江浅觉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腕间的红绳。指尖触到绳结,果然已经松散得快要脱开。她没回头,只是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快步上了楼。却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忍不住,飞快地、偷偷地瞥了一眼楼下——效星楠还站在原地没动。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像极了刚认识那年,他站在教室门口等她放学时的样子。只是,那影子早已比当年抽条拔高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和挺拔。 回到房间,江浅觉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她低头,解下腕间那根磨损得厉害的红绳,放在书桌上。绳结处几乎要断开。她笨拙地尝试着重新系紧,学着妈妈当初的手法,却怎么也打不出那个漂亮的、寓意平安的结。 “叮——”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打破一室寂静。 许欢冉的消息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蹦了出来:救命!!!效星楠刚私聊问我明天行程!我一时嘴快说漏了!他是不是去找你了?!你还好吗?! 江浅觉把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桌面上。书桌上,那根褪色的红绳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一层温润柔和的光晕。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几分,才终于拉开抽屉,将它轻轻放了进去,仿佛连同某些翻涌的情绪,也一并尘封。 ——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江浅觉就睁开了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她轻手轻脚地下楼,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三明治,又倒了杯牛奶,打算在效星楠出现之前溜之大吉。 “这么早?”厨房里传来季瑾的声音,惊得江浅觉差点摔了手里的牛奶杯。“星楠不是说好了九点来接你吗?” 江浅觉用力咬了一大口冰凉的三明治,含糊地应道:“我自己去。” “你们两个……”季瑾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眉头微蹙,带着探究,“到底闹什么别扭了?以前暑假作业都恨不得挤在一张桌子上写,现在连一起买个书都不乐意?” “那是以前。”江浅觉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囫囵咽下,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往玄关冲。 手刚搭上门把,门外的景象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效星楠。 他就斜倚在楼道电梯旁的墙壁上,单肩随意地挎着书包,修长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露出的脖颈和手臂越发冷白,左耳耳廓上那颗小小的、不易察觉的黑痣,在清晨微亮的光线里,格外清晰。 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直起身,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早。”他说,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微哑,“我猜你会提前跑。” “没有要跑。”江浅觉稳住心神,面不改色,指尖却微微发凉,“我只是不太想和你呆在一起。”她说着,手指在电梯按钮上悬停了一瞬,最终认命般按下了下行键。她不是那种会为了赌气去爬二十层楼梯的傻子——妈妈从小教导,真正的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一股清冽的薄荷糖气息混着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效星楠侧身靠在光可鉴人的镜面墙边,左手虚按在开门键上,显然早就算准了她不会去爬楼梯。见她进来,他松开按键,默不作声地往角落挪了半步,给她让出足够的空间。 江浅觉目不斜视地走进去,站定在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位置。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似乎都稀薄了。镜面墙清晰地映出她绷得笔直的背脊,和他欲言又止的侧脸。三个月没见,镜中少年的肩线似乎比记忆中更开阔挺拔了,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你晒黑了。”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手肘处微微发红、有些脱皮的皮肤。这个笨蛋,肯定又没好好擦防晒。 江浅觉终于从镜子里真正地看向他,眼神像淬了冰的玻璃珠:“所以?” “所以,”效星楠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突兀地接下去,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那盆多肉,我养得很好。”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屏幕上,一盆饱满圆润的桃蛋多肉生机勃勃,粉嫩的叶片在阳光下透着光——那是她心血来潮送他的礼物。她知道,他一定是每天掐着点搬动花盆,只为给它最适宜的光照。 江浅觉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心尖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但下一秒,那点涟漪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一声刻意的冷笑:“显摆什么?养个植物很了不起?” “比养人际关系简单。”他收回手机,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沉静地看着她。 江浅觉呼吸一窒,别开脸:“……与我无关。” “叮——” 一楼的提示音如同天籁。江浅觉几乎是立刻迈步而出,夏日清晨温热的空气裹挟着绿化带里月季的甜香,瞬间将她包围。 小区门口恰好停着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司机正靠着车门抽烟,看到他们出来,立刻掐灭烟头,热情地招呼:“两位,要出去啊?上车吧!” “师傅,去淘书巷。”效星楠抢先一步拉开后座车门,人却站在门边没动,手臂挡着门框上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先上。” 这个熟悉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动作,瞬间击中了江浅觉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初三那年暴雨,他也是这样,半边身子淋在雨里,固执地为她撑着伞,让她先钻进出租车。她抿紧了嘴唇,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涩意,弯腰坐了进去。座椅上淡淡的柠檬香氛味道钻入鼻腔。 效星楠轻轻关好她这边的车门,才绕到另一侧上车。江浅觉注意到,他刻意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再塞下一个人。车窗降下三分之一,晨风带着温热的湿意灌进来,扬起她耳边散落的碎发,也送来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清爽又熟悉的薄荷气息。 “系安全带。”他提醒道,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见她动作有些迟缓,又补充了一句,理由冠冕堂皇:“前面路口有交警。”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过来人的笑容:“小情侣吵架啦?” “不是。”江浅觉几乎是立刻反驳,把安全带的卡扣按得咔哒一声脆响,语气斩钉截铁,“普通同学。” “那更得珍惜缘分咯。”司机笑着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欢快的音乐,“暑假还一起买辅导书,真够用功的。” 效星楠低头调出手机里的清单:“嗯,高二了,提前准备下。” “物理,数学,英语……”司机扫了一眼后视镜,“嚯,全是硬骨头。小伙子成绩肯定不错吧?” “将就。”效星楠回答得很谦虚,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抬起,透过车内后视镜,精准地捕捉着江浅觉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 江浅觉假装没注意到那道视线,低头解锁手机屏幕。许欢冉的信息像连珠炮一样跳出来: 你们见面了吗??? 他有没有跟你解释于雅琪那件事?? 喂!别不理我啊!急死人了!!! 她心烦意乱,直接锁了屏。再抬头时,恰好撞进后视镜里那双沉静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在小小的镜片里猝然相接,又像触电般同时飞快地移开。狭小的车厢里,空气再次凝滞,只剩下电台主持人聒噪的声音和窗外车流的嗡鸣。 “小姑娘喜欢看什么书啊?”司机大概是觉得气氛太闷,试图活跃一下。 “小说。”江浅觉回答得言简意赅,目光投向窗外。 “她什么小说都看。”效星楠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种熟稔的笃定,“尤其喜欢《飘》。” “《飘》?”司机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顿了顿才笑道,“不管啥飘,年轻人爱看书就是好事!多读点书总没错。” “我不喜欢了。”江浅觉几乎是立刻反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故意说道,“现在喜欢《活着》。” 效星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垮了一下,但很快又挺直了背脊,声音平稳地接话:“《活着》……确实写得很好。” 司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又不对了,赶紧打圆场:“哎哟,前面路口好像有点堵,咱们绕一下路行不?可能快点。” “可以。”效星楠应道。 “我着急。”江浅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 “那就不绕路。”效星楠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改口。 司机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效星楠一眼,老老实实跟着前面的车流一点点往前挪。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电台里聒噪的音乐声填补着令人窒息的空白。 “到了。”司机稳稳停在路口,“要等你们吗?” “不用,谢谢师傅。”效星楠扫码付了款。 江浅觉推门下车,八月底的阳光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度,瞬间包裹住裸露的手臂。书店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眼花。 他们直奔三楼教辅区。效星楠显然目标明确,在密集的书架间穿梭自如,不时精准地抽出一两本书快速翻阅。江浅觉默默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后颈。那里的头发剃短了,露出清晰利落的发际线,比暑假前……更硬朗了些,也更有棱角了。 “这本。”他递过来一本厚厚的《物理重构》,语气笃定,“题型分类很科学,答案步骤拆解得特别细,适合你。” 江浅觉接过,翻开目录页,确实比她之前自己瞎买的那本逻辑清晰得多。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把书放进拎着的购物篮里。 “还有这本。”他又递过来一本,翻到其中几页,“这几个你容易错的模块,这里讲得比较透。” 江浅觉眉头倏地蹙起,带着疑惑和一丝被窥探的不悦:“你怎么知道我哪些部分薄弱?” “你上次月考的卷子,”效星楠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许欢冉……给我看了。” “她怎么可以——”江浅觉心头一股火气直冲上来,瞬间决定回去一定要找那个“叛徒”算总账! “别怪她。”效星楠立刻解释,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切,“是我……求她的。我想……”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帮帮你。” 江浅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股莫名的火气瞬间泄了大半,只余下一点酸酸涩涩的别扭感。她低下头,胡乱地翻着手中的书,声音闷闷的:“多管闲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按照清单,效率极高地扫荡了需要的辅导书。效星楠全程没让她碰那个越来越沉的购物篮,只在经过文学区时,脚步顿住了。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书架,最后停在一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促狭的弧度:“要不要……看看《活着》?”他抬手指向那排显眼的位置。 江浅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之前在车上信口胡诌的。脸上蓦地一热,她有些恼羞成怒,想也没想,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闭嘴!” 这是三个月来,她第一次对他做出这样近乎本能的、带着亲昵意味的小动作。效星楠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被点亮的星子,熠熠生辉,连带着那张总是显得有些冷淡的脸庞都生动了几分。 结账时,收银员看着堆成小山的辅导书,笑着问:“需要分开装袋吗?” “一起。”效星楠几乎是脱口而出,同时已经把手机付款界面调了出来。 “不用。”江浅觉的声音更快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迅速将自己的付款码递到扫码器前,“分开付。” 收银员尴尬地看了看两人,最终还是分别扫了码。江浅觉拎起自己那份沉甸甸的书,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书店。八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晒得人皮肤发烫。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踩着她心跳的节奏。 “去吃点东西?”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试探,“附近新开了家面馆,听说味道还行。”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江浅觉空落落的胃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早上那半块冰冷的三明治早已消化殆尽。她抿紧了嘴唇,硬邦邦地回绝:“才十点多。” “你胃不好,不能饿着。”效星楠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坚持,没等她再开口,已经迈开长腿,径直朝马路对面走去,“吃面吧?” 江浅觉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穿着黑色T恤的背影穿过斑马线。阳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线,T恤下摆被风吹得紧贴在背上,隐隐透出肩胛骨的轮廓。她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秒,脚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那家新开的面馆门口。 面馆里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江浅觉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清晰地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拿出手机。 许欢冉:书买完了? 江浅觉:嗯。 许欢冉:然后呢??? 江浅觉:要吃饭了。 “我点了牛肉面。”效星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不要葱和香菜。”他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记性倒挺好。”江浅觉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像是随口提起,又像是某种刻意的提醒,“轻乳茶买了吗?”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吃面,总要配一杯那家特定牌子的轻乳茶,没什么特别理由,就是习惯。一种……被他牢牢记住的习惯。 效星楠放在桌面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现在去买。你要哪家的?还是老地方那款?” “不用了。”她立刻别开脸,看向窗外流动的车河,语气有些生硬,“突然……不想喝了。” 效星楠看着她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推门走了出去。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江浅觉的目光透过玻璃窗追随着那个黑色的背影。看他步履平稳地穿过车流,黑色T恤被风吹得紧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形状。这人……永远这样。说走就走,连一句多余的解释或询问都没有。 掌心下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许欢冉。 许欢冉:你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急死我了! 江浅觉指尖微动,飞快地敲下回复: 江浅觉:能有什么情况?吃完饭就散。 《飘》是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发表的唯一一本小说,很好看的[彩虹屁] 《活着》是余华老师的作品,非常值得一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隔夜仇 第2章 八月的雨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不停,像江浅觉此刻莫名加速的心跳。但下一秒,面馆的门铃清脆一响,她下意识抬头。 效星楠回来了。额前碎发被薄汗浸得微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手里提着印有那家熟悉茶饮店logo的纸袋。他径直走到桌边,将一杯饮品稳稳放在她面前。杯壁沁出的冰凉水珠迅速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是这个吧?”他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七分糖,少冰。” 江浅觉的目光落在标签上——正是她最近迷上的那款新品茉莉轻乳茶。她喉咙有些发紧,没问他怎么知道她换了口味,就像她也没问为什么他还能精准记得她吃面要剔除葱和香菜这种琐碎到尘埃里的小事。有些记忆,似乎顽固地扎根在习惯里,拔不掉。 “你不喝?”她注意到他只买了一杯。 效星楠没回答,只是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熟练地掰开,仔细磨掉毛刺,递给她:“我不渴。”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效星楠习惯性地将醋瓶推到她手边,自己则先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才送入口中。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三个月的隔阂。 “下午还去哪?”他咽下汤,忽然问道,目光落在她搅动面条的筷尖上。 “回家。”江浅觉头也没抬,声音没什么起伏,“许欢冉约了我。” 这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效星楠握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许欢冉朋友圈定位外婆家的动态还新鲜着。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片刻,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管崭新的药膏,轻轻推到她手边的桌面上。 “晒伤药,”他声音不高,“涂上会舒服点。” 江浅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晒得微微发红、甚至有些脱皮的手臂上。旅行的后遗症,她没当回事。可她没想到,这点细微的不适,竟也落入了他的眼底。他甚至还特意去买了药……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我不需要。”她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硬邦邦。 效星楠没有坚持,只是将那管小小的药膏留在原地,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随你。”他重新拿起筷子,拨弄着自己碗里的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浅觉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用力。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最终,她垂下眼睫,一声不吭地将那管药膏飞快地扫进自己放在腿上的书包里,然后才开始慢吞吞地挑起面条。 对面,效星楠低着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吃完了?”他忽然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偷瞄的视线。 江浅觉像被烫到般猛地站起来,带得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走了。” “我送你。”他也起身。 “不用。”她一把拎起沉甸甸的书包甩到肩上,语气斩钉截铁,“各走各的。” 门铃再次清脆响起时,她已经穿过马路,走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脚步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河和蒙蒙的雨雾,她看见效星楠还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他没有看窗外,而是正专注地……把她用过的那张餐巾纸,一点一点,仔细地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方块。动作认真得近乎虔诚。 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许欢冉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所以到底怎么样了???急死我! 江浅觉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上,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敲打*他记得我不吃葱和香菜。 发送键按下的一瞬,强烈的羞赧和一种说不清的矫情感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立刻撤回了那条消息,飞快地重新输入:买了杯难喝的奶茶。 许欢冉秒回:???你骗鬼呢!你才不喝奶茶呢!你明明爱喝轻乳茶! 江浅觉没再理会,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给效星楠的微信转了100块钱过去。然后,她低头,用力吸了一口手中的轻乳茶。冰凉清甜的牛乳混合着茉莉的幽香瞬间溢满口腔。七分糖的甜度恰到好处,少冰的温度是盛夏里最熨帖的凉意,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去,却没能平息心口的燥热。 下午,江浅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强迫自己沉入物理题的海洋。合上厚厚的笔记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手臂外侧被阳光亲吻过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那只小小的药膏,安静地躺在书桌一角。 “浅浅?”季瑾的敲门声伴随着温柔的声音响起,“收拾一下,六点要去吃饭。” 江浅觉拉开房门,目光触及母亲身上的淡紫色真丝旗袍时,整个人瞬间僵住。那件旗袍,只在在意的场合才会出现。 “什么饭局?”她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和芸姐约好了呀,”季瑾正对着玄关的穿衣镜佩戴一枚珍珠耳钉,语气理所当然,“上周就定了江南宴,你忘了?” 江浅觉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凉的门框。忘了?根本没人告诉过她!“就我们三个?”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还有星楠啊。”季瑾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窗外,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声沉闷的惊雷。短短几分钟,绚烂的晚霞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水汽。江浅觉烦躁地一把拉上窗帘。破气象台!说好的八月最后一场雨呢? 衣帽间里,整齐悬挂的衣物此刻却让她心烦意乱。她胡乱地揉乱了自己的长发,最终自暴自弃般随手拽出一条连衣裙套上。 “浅浅?要下雨了,司机在楼下等着呢,别让芸姐他们等急了。”季瑾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催促。 “来了。”她抓起玄关备用的一把长柄伞,几乎同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宣告着又一场暴雨的降临。 江南宴的包厢里,暖黄的灯光流淌着。林芸正对着菜单和侍应生轻声细语地确认。效星楠独自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长腿随意交叠,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见她进来,他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又落回手机,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很好,江浅觉心想,这种互不相扰的冷漠,正合她意。 “哎呀,我们浅浅来啦!”林芸放下菜单,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带着一身熟悉的栀子花香。她亲昵地捧起江浅觉的脸,左右端详,“瞧瞧,两个月不见,更漂亮了!” 江浅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扫向效星楠对面那个空位,刚想走过去—— “来来来,坐这边!”林芸却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直接将她往效星楠旁边的座位带,“正好,跟星楠坐一块儿,你们年轻人有话说!” “妈……”效星楠皱眉抬头,手机屏幕“咔哒”一声锁上。 “芸姐,让孩子们自己……”季瑾试图解围的话音未落,林芸已经利落地将江浅觉按在了效星楠身侧的椅子上,紧挨着扶手。 “都多大的人了还害羞什么?”林芸笑吟吟地,顺手将两人的骨碟和茶杯摆得挨在一起,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彼此的餐具,“星楠,傻坐着干嘛?给浅浅倒茶啊!”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成冰。江浅觉身体僵硬,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人身上传来的、隔着薄薄衣料的温热体温。她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连同椅子一起,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半寸。一道微妙的、代表着抗拒的距离,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林芸和季瑾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季瑾轻咳一声,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浅觉,坐那么远干什么?往中间靠靠,夹菜方便。” “就是,”林芸立刻帮腔,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星楠你也是,这么大人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都不知道照顾着点浅浅?” 效星楠下颌的线条倏地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沉默在包厢里蔓延了几秒,只有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他终于动了,伸手,稳稳地拿过江浅觉面前那个白瓷描金的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青瓷茶壶,碧绿的茶汤倾泻而下,注入杯中,热气氤氲缭绕。 “小心烫。”他将茶杯轻轻推回她面前,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闷雷。 窗外的雨幕将城市笼罩,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包厢内却暖意融融,圆桌中央的砂锅里炖着浓稠鲜美的汤羹,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升腾的白雾模糊了水晶吊灯的光晕。 江浅觉低着头,小口喝着碗里的汤,瓷勺偶尔碰到碗沿,发出细微的脆响。大人们聊得热络,季瑾眉飞色舞地向林芸讲述旅途的趣闻轶事,笑声不断。餐桌上,似乎只有她和他这一隅,笼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效星楠就坐在她旁边,穿着质地精良的浅蓝色短袖衬衫,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小臂。他的手指随意地搭在玻璃转盘的边缘,指节修长有力。偶尔,那指尖会极轻微地发力,推动转盘无声地旋转——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精准地停在她面前;鲜翠欲滴的清炒时蔬也恰到好处地落定;甚至,连她最偏爱的那碟椰汁糕,也仿佛长了眼睛般,稳稳停在她伸手就能轻松夹到的位置。 江浅觉始终垂着眼睫,盯着自己碗里的食物,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然而,当转盘又一次缓缓转动,那碟金黄诱人、点缀着蟹籽的蟹粉豆腐即将滑过她面前时,她不动声色地将伸出的筷子收了回来,任由那碟美味从眼前溜走,没有一丝留恋。 转盘对面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下一秒,转盘又悄无声息地转了回来。这一次,那碟蟹粉豆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的正前方,像被钉住了一般,不再移动分毫。 江浅觉终于抬起眼,目光冷淡地扫向旁边的人。 效星楠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油焖大虾。动作优雅而专注,虾壳被完整地剥离,堆在小小的骨碟里,而剔透粉嫩的虾肉,则一颗颗、整齐地摞在她手边那个原本空着的、属于她的味碟中。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那只堆满了虾肉的味碟,往她面前又推近了几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只有她能听清: “趁热吃。” 江浅觉依旧没有动筷。包厢里的冷气开得恰到好处,她却感觉鼻尖微微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更恼人的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隐隐发烫。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他明明……做了那样的事情,却还能摆出这副若无其事、细致入微照顾她的姿态!仿佛那场伤人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仿佛他们之间依旧是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 “对了,”林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笑吟吟地看向效星楠,“星楠,你不是说你们高二开学要重新分班吗?你和浅觉成绩都不错,说不定又能分到一个班呢!那可太好了!” 江浅觉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悬在半空。她倏地抬眼看向效星楠,而他也恰好抬眸望来。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紧张,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期待? “希望不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冰冷。然后,她干脆利落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在季瑾错愕、林芸惊讶的目光中,她推开椅子,起身离席,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向包厢外连着的小小观景阳台。 阳台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包厢里的温暖和笑语。外面的世界只剩下滂沱的雨声和潮湿的凉意。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围栏,将远处璀璨的城市霓虹折射成一片朦胧而破碎的光影,像被泪水洇开的油画。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清晰,停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光海。 “你就这么讨厌我?”效星楠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带着一种被极力压抑的沙哑和疲惫,在空旷的阳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江浅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尖锐的疼。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不讨厌你,效星楠。”她顿了顿,清晰地说出后半句,字字清晰,像冰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回到家,雨声依旧未歇。江浅觉从书包里拿出那管小小的晒伤药膏,冰凉的触感贴在掌心。她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的雨幕有些出神。 手机屏幕亮起。许欢冉的消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听说……你们两家去吃饭了?怎么样?没打起来吧? 江浅觉的目光从药膏移到窗外依旧倾盆的暴雨,指尖动了动:吃了。下了场暴雨。 许欢冉秒回,带着点安慰的意味:没事没事!我看天气预报了,说这场雨下半夜就停,肯定是八月的最后一场了! 江浅觉盯着屏幕上的“最后一场”,指尖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雨,确实在下半夜渐渐停息了。万籁俱寂,只有屋檐滴落的水珠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而江浅觉书桌上那管小小的、白色的晒伤药膏,在台灯柔和的光晕下,安静地躺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它依旧没有被收进抽屉的深处。 第3章 梦境 江浅觉在梦里沉浮,又跌回了高一那个被夕阳镀上金边的傍晚。 校门口的香樟树影被拉得细长,碎金般铺了一地。她背着书包,耳机里流淌着轻快的英文旋律,隔绝了部分放学时的喧嚣。突然,手腕被一股带着冰凉汗意的力道攫住——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修剪精致的指甲刻意地陷进她细嫩的皮肤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你是江浅觉吧?”一道甜腻得发齁的嗓音响起,像融化后粘稠的棉花糖,“我是于雅琪,星楠的女朋友。” 梦境比现实更残忍地清晰。江浅觉清晰地看见对方浅棕色瞳孔里自己微愕的倒影,看见她精心涂抹的浅色唇釉在夕阳下闪着光泽,甚至她身上那股浓烈到刺鼻的桃子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江浅觉摘下一边耳机,眉尖几不可察地蹙起:“有事?” “我知道你和星楠是青梅竹马,”于雅琪微微歪头,脸上挂着甜笑,眼底却毫无温度,“但现在他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她凑近一步,那股桃子味更浓了,“希望你能有点分寸,别对他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哦。” 江浅觉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丝荒谬至极的轻笑从唇边溢出:“你多虑了。”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这令人不适的距离,声音平静无波,像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和效星楠,就是普通朋友。” “真的?”于雅琪眨了眨贴着精致假睫毛的眼睛,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脸上凿出个洞来。 “千真万确。”江浅觉懒得纠缠,直接将耳机塞回耳朵。转身前,像是为了彻底斩断这份无聊的猜疑,她又淡淡补充了一句,语气疏离得像在念说明书:“两家父母关系不错,偶尔会互相送点吃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走得干脆利落,步履带风,将身后那道探究又带着怨毒的目光甩开。心里只觉得无比荒唐。她和效星楠?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因为两家母亲是闺蜜,他们恐怕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梦境的色调猛地被调亮,刺目的阳光瞬间充斥视野。场景粗暴地切换到了一周后的正午。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斜斜地射进空旷的教室,在江浅觉的课桌上投下一块明亮的方格子。教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同学,补觉的,看书的,刷题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午休特有的懒散和静谧。 江浅觉没什么胃口,胃里像堵着团棉花。但下午还有连堂的课,她不想饿着肚子硬撑,便慢吞吞地拆着手里那个红豆面包的包装袋,塑料纸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突然,教室前门被不轻不重地推开。 “江浅觉,”一道刻意拔高的、甜腻到发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宁静,“能出来一下吗?” 江浅觉抬头。 于雅琪站在那里,逆着光,身影被拉得有些变形。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看上去是很阳光乐观的一个小姑娘,眼线刻意拉长上挑,唇釉是亮得晃眼的西柚色,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脸上却挂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江浅觉的眉头瞬间拧紧。她将拆了一半的面包放回桌面,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空空荡荡,大部分学生都涌向了食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喧闹声。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晒得人皮肤发烫。 “有事?”江浅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语气是拒人千里的平淡。 于雅琪脸上那点虚假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扭曲。她猛地再次抓住江浅觉的手腕,这一次力道大得惊人,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带着泄愤般的恶意:“你装什么装?!” 江浅觉吃痛,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对方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挣脱不得。 “我警告过你吧?离效星楠远一点!”于雅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玻璃刮过黑板,瞬间穿透了午后的宁静。教室里那几个原本低头或假寐的同学,此刻全都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走廊,隔着玻璃窗,好奇地、探究地看着她们。 “我什么都没做。”江浅觉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和心头的怒火,声音竭力保持冷静,再次用力想要挣脱那令人厌恶的钳制。 “放屁!”于雅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眼底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上周五!我朋友亲眼看见你和他一起在商场!你当我瞎吗?!” 江浅觉的眉头锁得更紧:“上周五我在家复习,根本没出门。需要我调网课记录和小区监控给你看吗?”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撒谎!”于雅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猛地又拔高了一个八度,尖锐得刺破耳膜,“还有!他书包里为什么总有你家的点心?!上面还贴着你妈写的‘给星楠’?!江浅觉,你不觉得恶心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指控。 江浅觉的指尖瞬间冰凉。点心……妈妈确实偶尔会做,让她顺路带给效家。她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过是大人们之间寻常的往来。此刻被于雅琪用如此不堪的语调质问出来,像一盆脏水兜头泼下,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那只是长辈间的往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和我没关系。” “呵,装得挺像!”于雅琪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你是不是觉得,仗着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就能一直缠着他?就能在他面前装可怜装无辜?!” 江浅觉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不想再与这个失去理智的人纠缠一秒:“如果你只是想发泄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想,恕不奉陪。” “你装什么清高?!”于雅琪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所有的伪装和克制都化为乌有,她用尽全身力气尖声嘶吼,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掷向江浅觉,也狠狠砸碎了整个走廊的宁静: “婊子!!!”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这一声辱骂,如同惊雷炸响在午后的校园。教室里那几个看热闹的同学瞬间瞪大了眼睛,睡着的也被彻底惊醒,茫然地抬起头。走廊尽头,几个路过的学生也停下脚步,惊愕地望过来。窃窃私语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漾开,无数道目光——好奇的、震惊的、幸灾乐祸的、难以置信的——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江浅觉身上。 江浅觉的耳根“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不是羞耻,而是被这当众的、极其恶毒的羞辱激起的滔天怒火!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猛地甩开于雅琪的手,向前一步逼近!她总是明眸善睐,此刻却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对方,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 “你骂够了吗?” 于雅琪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江浅觉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声音冷冽如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最后说一遍。” “第一,我和效星楠,只是普通朋友。长辈间的往来,点心是我母亲做的。你若不满,大可直接去找我母亲理论。”她看着于雅琪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第二,”她的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上周五,我在家复习。网课记录、小区监控,随时可以证明。至于你那位‘朋友’的眼睛如果出了问题,我建议你,趁早带她去医院,别耽误治疗。” 教室里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于雅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三,”江浅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于雅琪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那张因愤怒和羞恼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于雅琪瞳孔骤缩,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碎裂,只剩下难堪的狼狈。 江浅觉再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亵渎。她挺直脊背,利落地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回教室。那背影,挺拔、决绝,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 回到座位,前桌的许欢冉脸色苍白,担忧地看着她,偷偷递过来一张揉皱的纸条:要不要告诉老师? 江浅觉垂下眼睫,拿起笔,在纸条背面,用平稳的写下三个字: 没必要。 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照在桌角那个被遗忘的红豆面包上。面包已经凉透了,油亮的表皮渗出细小的、令人不适的油斑。 流言蜚语如同打翻的墨水瓶,以惊人的速度在年级里洇染开来,带着扭曲的色彩和令人窒息的气味。 那场冲突之后,班级表面维持着诡异的平静。但江浅觉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看不见的刺。她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听课、做题、偶尔和许欢冉低声交谈,一切似乎如常。然而,当她独自穿过走廊,或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时,那些黏腻的、带着探究、八卦、甚至幸灾乐祸的视线,便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无声地缠绕上来。 “哎,听说了吗?原来她……” “真的假的?平时真看不出来啊……” “啧,那个于雅琪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不过效星楠不是解释说……” 细碎的议论声总在她走近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堆满假笑的脸和故作热情却空洞的问候。江浅觉面色如常,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握着笔的指尖,会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心底那一丝极力压制的烦躁和冰冷。 她知道那些传言被演绎成了多少版本——于雅琪是条疯狗,她是心机深沉的绿茶,她在装清高,甚至……更下流不堪的揣测。但她从未想过解释。解释给谁听?又能解释得清什么?流言只相信它愿意相信的。 效星楠来找过她。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冲突当天的下午,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他就堵在了她的教室门口,眉头紧锁,眼神复杂:“江浅觉,我们谈谈。” 她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却再无波澜:“没什么好谈的。”说完,直接侧身从他旁边绕过,留给他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第二次是在图书馆静谧的书架间。他趁她踮脚去够上层的一本书时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会处理。你别往心里去。” 她“啪”地一声将抽出的书合上,厚厚的书脊发出一声闷响,引得旁边的人侧目。她没看他,视线落在书封上,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不用你多事。” 第三次,他直接等在了她家单元楼下。暮色四合中,江浅觉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倚在路灯杆旁的高瘦身影。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直接转身,拐进了旁边那条通往商业街的小路。她在街角的奶茶店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对着花花绿绿的菜单,坐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夜色深沉,确信他早已离开。 班里的气氛在流言的发酵下变得越来越微妙。有人开始像躲避瘟疫一样刻意避开她,眼神躲闪;也有人带着虚伪的热情凑上来,拐弯抹角,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她和效星楠那点被传得面目全非的“关系”。 午休时,几个平时关系泛泛的女生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聊着最新的综艺。话题兜兜转转,最终又绕了回来。 “对了浅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状似无意地开口,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听说效星楠昨天在篮球场跟人起冲突了?好像是因为有人说了你什么不好听的话……” 江浅觉正在整理错题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围在桌边那一张张写满好奇和试探的脸。那平静的目光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几个女生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是吗?”她合上厚重的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响,“我不清楚。”她拿起桌上的水杯,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不过,你们要是这么关心他,或者关心那些‘不好听的话’,直接去问本人,或者问说那些话的人,不是更清楚?” 空气瞬间凝固。几个女生的笑容僵在脸上,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哎呀,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对啊对啊,主要也是担心你……” 江浅觉微微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谢谢关心。”说完,端着水杯,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将那些尴尬的沉默和背后瞬间响起的、压得更低的议论声彻底抛在身后。 对于这一切,江浅觉的态度始终如一:冷处理。像对待恼人的蚊蝇,挥开即可,不值得耗费心神。 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翻动的书页,哗啦啦地掀了过去。那场闹剧掀起的波澜,终究在更汹涌的浪潮冲击下,渐渐失去了声响——并非是谁出面澄清,也非真相大白,而是因为期末考的倒计时牌翻得太快,月考、模拟考、分班意向表……雪片般的试卷和沉重的压力劈头盖脸砸下来,连最热衷于八卦的嘴巴,也被题海淹没,腾不出空闲。 江浅觉没再刻意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只是从许欢冉偶尔的闲聊里,听到了只言片语。 “听说……效星楠和于雅琪分手了!”放学路上,许欢冉挽着她的手臂,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解气的意味,“好像是于雅琪太能作了,整天疑神疑鬼,查手机查行踪,把效星楠彻底搞烦了。” 江浅觉望着天边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云霞,脚步未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接话。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不过……”许欢冉犹豫了一下,侧头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效星楠最近……好像一直在找你?听说他……” “嗯。”江浅觉淡淡地应了一声,打断了许欢冉后面的话。那声“嗯”,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片羽毛落在尘埃里。 许欢冉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你就……真的没什么想法吗?” 江浅觉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好友。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和疲惫: “没有。”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 “他的事,早就和我无关了。” 许欢冉怔住了,看着好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冰封起来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晚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许欢冉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挽紧了她的手臂,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哎,前面新开了家甜品店,要不要去试试?” 第4章 和解 江浅觉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是要挣脱束缚。 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线刺目的阳光,直直刺入她还未完全清明的眼底。她下意识抬手遮挡,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薄汗,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角,睡衣的后背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是那件事。 她撑着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左手手腕内侧。那里皮肤光洁,早已没有任何痕迹,可梦中于雅琪那尖锐的指甲深陷皮肉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黏腻的恶意。 目光掠过书桌,那管小小的、未拆封的晒伤药膏静静地躺在那里。她鬼使神差地拿过来,拆开包装,铝管口凝固的白色膏体像一道突兀的、小小的伤疤,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下,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脑海里那些盘旋的画面。她闭上眼,水流滑过脸颊,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梦中效星楠一遍遍追着她道歉的模样,那种焦灼和无力感,隔着梦境都让她心头发闷。 于雅琪那件事后,江浅觉做得干脆利落。微信拉黑,电话屏蔽,曾经互关的社交账号也一一取关,彻底将他从自己的数字世界里清除。她重新规划了路线,避开篮球场,绕开他可能出现的长廊。整整三个月,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每一次他试图靠近、解释,都被她无声地挡了回去,那些未出口的道歉最终都消散在空气里。 但效星楠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 她的课桌抽屉,变成了他单方面沟通的留言板。 一张又一张的便签纸,一封又一封折叠整齐的道歉信,像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对不起。 至少听我说一句。 放学后,我在天台等你。不管多久。 江浅觉从不回复。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拿起,指尖用力,将它们揉捏成一个个冰冷坚硬的纸团,然后精准地投入角落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偶尔,在她凝神做题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会不经意瞥见教室窗外走廊尽头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他就站在那里,隔着玻璃和人群,目光沉静地、执拗地望向她的方向,直到刺耳的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才转身离开。 “他……好像真的后悔了。”许欢冉曾小心翼翼地试探。 “和我无关。”那时的江浅觉,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水声戛然而止。江浅觉伸手抹去镜面上氤氲的雾气。镜中的少女眼神清冷,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清醒,仿佛要将昨夜梦境残留的软弱彻底洗去。 “叮咚——”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驱散了最后一丝恍惚。 江临清:姐!我要提前落地啦!大概十一点就能滚出来!想死你了![飞机起飞.jpg] 是弟弟江临清。自从父母离婚后,弟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飞去爸爸所在的城市住一阵。算算日子,确实该回来了。 江浅觉迅速擦干身体,确认了航班信息。十一点落地……她看了看时间,换上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将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 下楼匆匆吃了两口早饭,她便窝回书桌前,强迫自己沉入题海。十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提示与司机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将错题本上几道顽固的红色标记又验算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随手拎了个帆布包出门。 电梯平稳下行,数字跳到“1”时,“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滑开。 江浅觉抬脚欲出,却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效星楠显然也刚走到电梯口,看到她,没有丝毫意外。他穿着简单黑白撞色短袖的和休闲裤,眼底带着淡淡的倦意,却径直朝她走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阿姨说,临清今天回来。”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自己能接。”江浅觉侧身,想从他旁边绕过去,语气疏离。 “我知道。”他身形未动,依旧挡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但我答应过临清,会去接他。” 空气凝滞了一瞬。 江浅觉抬眼看他,晨光穿过单元楼门口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清晰地照亮了他眼下那片淡淡的青黑。这个距离,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爽的薄荷沐浴露气息,但这一次,那清爽之中,却混杂了一丝陌生的、苦涩的烟草味,若有似无,却异常刺鼻。 她没说话,只是停下了试图离开的动作,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 效星楠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挠了挠后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现在……能聊聊于雅琪的事了吗?” 江浅觉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我知道你不想听,”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但让我说完这次。就这一次。” “你解释过很多次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是,”他承认得干脆,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但没一次能把话真正说明白。第一次下课,你直接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我;第二次在图书馆,我刚开口,你就让我‘别多事’;第三次……”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无奈,“第三次我在你家楼下等到路灯都亮了,连你人影都没见到。后来,我让许欢冉帮忙带的信……你可能看都没看,就直接扔了吧?” 江浅觉抿紧了嘴唇,没有否认。 “我不是要翻旧账。”他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坦诚,“我就是想说,我试过很多次,很多种方式,但好像……都错了。所以这次,我想直接一点,站在你面前,把该说的话说完。” 江浅觉移开目光,望向单元楼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梧桐树叶,依旧没有回应。沉默如同实质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效星楠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他盯着江浅觉线条优美的侧脸看了两秒,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豁出去的释然:“不管迟不迟,这件事,必须在你这里有个了结。” 他收敛了笑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于雅琪的事,是我没处理好。我向你道歉,江浅觉。对不起,因为我没有及时、妥善地处理好自己的个人关系,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困扰和伤害。这是我的错,无可辩驳。” 江浅觉的指尖在帆布包的带子上无意识地收紧。她依旧看着外面,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当时又不知道她会那样。” “但在她第一次去找你,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时,我就应该重视起来,而不是觉得她是小题大做,不当回事。”他语速加快,带着懊悔,“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强得可怕,我和男生打游戏开黑,她都要查岗质问,更别说……” 他说着,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解锁,然后递到江浅觉面前。屏幕上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里,于雅琪正歇斯底里地撕扯着一本物理笔记,纸张碎片散落一地。截图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因效星楠将笔记借给同班女生,于雅琪在教室内当众撕毁其物理笔记。有班主任在场处理。 “类似的事情,”他又滑动了一下屏幕,调出另一张照片,是学校教务处盖着红章的处分通知书的照片,“这学期,她闹到教务处,有记录的就有三次。这是最后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她收到了留校察看处分。我保证,她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 一阵晨风吹过,头顶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低语。 江浅觉的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照片证据上,看了片刻。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再次萦绕鼻尖。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最近抽烟很多?” 效星楠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话题的突然转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的位置,那里微微鼓起一个方块的形状。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有点烦。” “难闻。”江浅觉蹙起秀气的眉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她伸出手,不是接手机,而是直接将他的手机推回到他手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微凉的手机外壳。 效星楠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被点燃的火种!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那盒香烟,看都没看,手臂一扬,以一个近乎决绝的姿态,“啪”地一声,精准地将烟盒扔进了几步外的分类垃圾桶里! “保证没有下次!”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还有,”江浅觉不再看他,转身就朝小区外走去,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江临清的航班十一点落地,他要是饿着肚子没第一时间看到吃的,能闹翻天。” 效星楠立刻迈开长腿跟上,步伐轻快,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明朗的弧度。他悄悄侧头,用余光描摹着她沐浴在晨光里的侧脸线条,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十二分的郑重:“以后……再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我保证,第一时间处理,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江浅觉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她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但效星楠听到了。他知道,这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回应,对他而言,已是冰封三月后,最珍贵的破冰之音。 时间果然来得及。机场到达大厅里回荡着航班落地的甜美广播音。 “姐——!”一个充满活力的、拖着长长尾音的喊声穿透人群。穿着连帽衫的江临清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随着他的跑动一颠一颠,手里还拖着一个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行李箱,“饿死我啦!飞机上的饭简直是给外星人吃的!” 江浅觉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顺手拍掉他嘴角沾着的一点可疑的褐色饼干碎屑:“又偷吃零食?下飞机前吃的?” “就一小块!真的!”江临清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一扭头看到江浅觉身后的效星楠,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哇!星楠哥!你真的来啦!!”他兴奋地跳起来,差点撞到旁边的人,“你答应要带我通关那个游戏的!你上次卡关的地方过了没?是不是打不过去等我救命呢?” 效星楠笑着伸出手,和他清脆地击了个掌,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卡在最终BOSS那儿死活过不去,就等着你回来救命呢,小江师傅。” “YES!太棒了!”江临清兴奋地挥了下拳头,“我偷偷练了个新连招,这次绝对把BOSS揍趴下!走走走,回家就开战!” 效星楠自然地接过江浅觉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很哥俩好地搭上江临清的肩膀:“行,回家带你飞。” 三人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江临清突然拽住江浅觉的衣袖,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哀求:“姐~姐~我能吃麦当劳吗?就机场这家!求你了!在爸那边,保姆阿姨管得可严了,说垃圾食品一口都不让碰,我都馋死啦……” 江浅觉看了眼腕表,司机应该已经到了。“打包一份带走吧,司机等着呢。” “星楠哥一起!我请你吃新出的那个鸡块!超——级——好——吃!”江临清瞬间满血复活,欢呼一声,拽着效星楠就兴冲冲地朝金拱门明亮的招牌奔去。 江浅觉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江临清踮着脚,小手指着巨幅菜单上的图片,兴奋地比划着。效星楠配合地弯下腰,侧耳认真听着,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不知江临清说了什么,效星楠忽然笑起来,笑容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爽耀眼。店员递过打包好的纸袋时,效星楠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虚拢在江临清的肩膀后,将他护在自己与旁边匆匆走过的旅客之间。 “姐!快尝尝!这个真的巨好吃!”江临清举着一块金黄的鸡块像献宝一样跑回来,嘴角果然又沾上了深色的酱料。 效星楠跟在后面,适时地递过一张纸巾,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三人汇合,继续往停车场走。机场明亮的落地窗外,阳光灿烂得晃眼。江浅觉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弟弟,和他身边那个挺拔的身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旁边人的耳中: “为什么……一定要道歉?”她的目光落在前方,没有看他,“明明……过去那么久了。” 效星楠的脚步未停。他的声音混着江临清满足的咀嚼声和机场广播的背景音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静力量,清晰地落在她心上: “因为十几年交情,比三个月的误会值得多。” 第5章 开学 回到家中,江临清像只精力过剩的小兽,书包和外套被他胡乱甩在玄关地板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目标明确地锁定站在一旁的效星楠:“星楠哥!现在!立刻!马上!去你家!你说的,通关就给我看隐藏结局!”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效星楠没立刻应声,目光先轻飘飘地掠向旁边正弯腰整理行李箱的江浅觉。见她垂着眼睫,没什么表示,才笑着抬手,屈指在江临清毛茸茸的发顶揉了一把,动作带着点熟稔的亲昵:“行。不过,”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晚饭前必须回来,别玩疯了忘了时间。” “知道啦知道啦!”江临清欢呼雀跃,几乎是拽着效星楠的手臂就往外冲,临出门前才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声音拔高,“姐!我很快回来!” “砰”的一声,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带走了所有的喧闹。骤然降临的寂静,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空旷的客厅里。 江浅觉直起身,将推至墙角的行李箱又往里拢了拢,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件被主人随意丢弃的外套上。她走过去,指尖拎起柔软的布料,动作算不上轻柔地把它挂好。厨房里传来阿姨清洗水果的细碎水声,很快,阿姨端着精致的果盘探出头,笑容温和:“浅浅,冰镇酸梅汤刚煮好,要来点吗?” “放冰箱吧,晚点再喝。”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开顶灯,只任由午后斜阳从宽大的窗户流淌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暖金色的光斑。手指在书架上逡巡片刻,抽出一本小说,随意翻开。纸张的油墨味在静谧的空气里弥漫,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浮躁。刚看了两行,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猝然亮起,幽蓝色的光映亮了一小块桌面。 是班级群。 班主任:新学期分班名单及教室安排(附件) 班主任:座位表由各班班主任另行安排。9月1日上午8:30前务必到校报到。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点开那份承载着未知变数的文件。长长的名单在眼前滚动,陌生的名字如同冰冷的符号,匆匆掠过。直到—— 高二(20)班 效星楠 …… 江浅觉 视线在相隔不远的两个名字上凝固了两秒。空气仿佛停滞了。她面无表情,指尖在屏幕边缘轻点一下,退出界面,然后手腕一翻,将手机“啪”地一声反扣在桌面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窗外的阳光正好偏移,暖金色的光束斜斜地打在桌角那个不起眼的白色药盒上,在光洁的塑料壳上折射出一点刺眼的光斑。 手机不甘寂寞地又在桌上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许欢冉:啊啊啊啊啊!!!分班表出来了出来了!!! 许欢冉:[图片] 许欢冉:我们俩都在二十班!!!浅觉!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啊啊啊太棒了!!! 隔着屏幕,几乎能看见许欢冉此刻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江浅觉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笑意从眼底漾开。她拿起手机。 江浅觉:嗯,看见了。 江浅觉:死丫头,算你有福气,沾我的光。 许欢冉:嘿嘿嘿,那必须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是命中注定的好姐妹啊! 许欢冉:不过……[小狗挠头.jpg]效星楠他……也在我们班诶……[托腮思索.jpg] 江浅觉打字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指尖微凉。对话框里空了几秒。 许欢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嘴快!我不该提的![掌嘴.jpg] 许欢冉:浅觉你放心!开学谁敢在你面前提一句不该提的,我第一个冲上去撕烂她的嘴![怒火.jpg][怒火.jpg] 江浅觉:没事。 两个字发送出去,仿佛也抽走了她最后一点看书的兴致。小说被搁在一旁。她点开视频软件,随便选了个首页推送的热门剧集,任由喧嚣的人声和配乐填满房间,试图驱散那份盘踞不去的空茫感。屏幕的光明明灭灭映在她脸上,眼神却没什么焦距。 直到阿姨的敲门声轻轻响起:“浅浅,晚饭好了。” 她应了一声,下楼。客厅空荡荡,沙发上没有那个熟悉的小身影。江浅觉窝进沙发里,习惯性地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季瑾的信息:跟朋友在外面吃过了,晚点回。她回了个乖巧的猫咪点头表情包。 指尖漫无目的地划拉着聊天界面,才发现许欢冉不知何时把她拉进了一个新群。群名赫然是【高二(20)班伐木累】,看人数,班里大部分同学已经迅速集结完毕。她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头像,切出界面,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份分班表。 “姐!”玄关处传来清脆的喊声,伴随着门开的声响。江临清像一阵小旋风冲进来,额头上沁着薄薄的汗珠。“星楠哥让我告诉你……”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车,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姐姐手中亮着的手机屏幕,眼睛瞬间更亮了,“啊!分班表!姐你也在看啊!” 江浅觉指尖一动,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她抬眼,语气平静无波:“玩够了?” 江临清喘着气,兴奋劲儿还没过,语速飞快:“星楠哥让我回来告诉你……他跟你分到一个班了!”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猛地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带着点做贼心虚的狡黠。 江浅觉微微挑眉,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他让你告诉我,然后呢?” “他说……”江临清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突然一个箭步扑到姐姐身边,抱住她的胳膊,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他说开学可以帮你占个好位置!”话音未落,就作势要溜。 江浅觉眼疾手快,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揪住了弟弟后颈的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原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江临清缩了缩脖子,自知躲不过,只好压低声音,小小声地、几乎是用气音吐露:“他说……‘告诉你姐,这次我保证,不会让她再躲了’……”说完,立刻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缩起肩膀,一副等待暴风雨降临的架势。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江浅觉松开手,反而伸出手,细致地将他刚才蹭歪的衣领一点点抚平、拉正。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 “去洗手,准备吃饭。”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江临清眨了眨大眼睛,满是困惑和惊讶:“姐……你不生气啊?”这不科学! “有什么好气的。”江浅觉语气淡淡,目光却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她心里无声地磨了磨后槽 牙,把某个名字和其主人一起狠狠腹诽了一遍,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不是小孩子了,躲什么躲。”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如水,暑气依然蒸腾,蝉鸣依旧撕扯着午后。空调外机持续嗡鸣,将热浪一**推向更深的夏末。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某个清晨,闹钟响起时才发现,日历已经翻到了九月一日。 新学期,新教室。开学后的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陌生与期待的躁动。熟悉的面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笑着,少数人则是独自安静地坐着,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新环境和新同学。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升温,混合着暑假归来的兴奋和久别重逢的寒暄。 江浅觉抬眼确认了门牌——高二(20)班。她定了定神,迈步进去。目光掠过单人单桌,却被两两配对的桌椅,竖八横六排列整齐,十几个空位零散分布,像棋盘上未被占领的格子。大部分同学都下意识地簇拥在相熟的人身边,低语和笑声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她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终稳稳落在三列、第三排正使劲朝她挥手的女孩身上——是许欢冉。 许欢冉眼睛一亮,笑容瞬间点亮了略显疏离的晨光。她甚至等不及江浅觉走近,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掌“啪啪”拍了两下身旁那个空位,仿佛那是她为挚友预留的王座。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穿透空气:“浅浅!快过来!这儿!”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的注意到自己桌面旁——一个崭新的、印着醒目Logo的某品牌书包,就那么随意地扔在桌角,一条带子还垂了下来。许欢冉明媚的神采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她伸出的手掌缩了回去,神色带着点认命般的懊恼:“啊...对...这个位置有人了...” “没事儿~” 江浅觉脚步轻快地几步走到许欢冉正前方那个还空着的座位旁。利落地将肩上的书包放在桌面上,动作干脆洒脱。 她转过身,胳膊随意地搭在许欢冉的桌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促狭地眨了眨,像盛着细碎的阳光,嘴角弯起一个狡黠又安抚的弧度:“这样更好,”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小秘密的亲昵,“传纸条顺手一递就成。” 许欢冉噗嗤一声乐了,刚想调侃她“开学第一天就想着不务正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好友脸吸引。江浅觉微微侧着身,窗外九月初的骄阳依旧毒辣,毫无保留地穿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那张脸依旧白得晃眼,像上好的细瓷,细腻得看不见一丝瑕疵,仿佛暑假两个月的烈日从未侵袭过,任谁都无法想到——这是暑假里被狠毒的紫外线彻底晒爆皮后,褪掉一层才露出的“新肌”。 然而,当她抬起手,随意地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时,那从校服袖口延伸出来的小臂,却呈现出一种与脸上莹白截然不同的、均匀的小麦色,甚至靠近手肘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点细微的、新长出来的、颜色略浅的皮肤痕迹。 “噗,江浅浅!”许欢冉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她晒黑的那截胳膊,憋着笑,“你这‘阴阳师’当得够敬业啊?脸跟胳膊都不是一个色号了!是不是又偷懒没涂防晒,跟着阿姨满世界疯跑晒脱皮了?” 江浅觉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胳膊,语气带着点敷衍的辩解:“这样显得健康,而且涂了也会忘了补涂。” 她其实一直觉得跟着妈妈顶着大太阳到处跑挺无聊的,风景看来看去都差不多,哪有窝在空调房里舒服?但架不住许欢冉每次都用那种“我还没去过呢,快给我讲讲!”的星星眼攻势。 果然—— “哎呀,别光说防晒!快说说!” 许欢冉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往前凑,双手甚至不自觉地抓住了江浅觉晒黑的那截小臂轻轻晃了晃,眼睛里闪烁着八卦和向往的光,“海边!山里!冲浪爬山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特别惊险刺激或者特别好玩的事?快快快,满足一下我这个可怜兮兮的‘宅女’!” 她刻意拖长了“宅女”的尾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江浅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许欢冉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泼冷水说“其实挺晒挺累挺没意思的”。她硬着头皮,正准备从记忆里搜肠刮肚地找出点勉强算得上“有趣”的片段来应付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的影子毫无预兆地笼罩了她面前的桌面,带着一种熟悉的、存在感极强的压迫感,瞬间截断了她还未出口的、关于某个“无聊”山头的描述。 谈笑声戛然而止。 江浅觉和许欢冉几乎是同时抬头。 效星楠就站在江浅觉桌边。 少年穿着简单的校服校裤,身姿挺拔,肩上挂着书包,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很平静,先是掠过许欢冉,然后落在了正仰着脸看他的江浅觉身上。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凝滞感。 暑假前那场不算愉快的争执还残留着一点看不见的尾巴,虽然不久前算是“和好”了,但彼此心里都清楚,那层心照不宣的薄冰,还没有完全消融。此刻猝不及防地近距离面对面,那点刻意被忽略的尴尬便悄悄探出了头。 江浅觉脸上的生动笑意淡了,但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蒙上了一层审视的薄雾。她搭在许欢冉桌沿的胳膊收了回来,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小臂。 效星楠拉开江浅觉右手边的椅子,动作流畅自然,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江浅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那声音里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迟滞。他稳稳坐下,位置紧挨着她的右手臂,两人校服的袖子几乎要蹭在一起。整个过程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一句寒暄,仿佛这个位置天经地义就是他的,理所应当得让许欢冉都暗自咋舌。 坐定后,他身体才微微倾向江浅觉这边,目光快速掠过许欢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然后,他的视线便精准地落回到江浅觉身上,焦点尤其在她手臂上那几道颜色略浅的皮肤纹路上停留了一瞬。 “没涂药膏吗?” 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尾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熟稔的调侃。然而,那双沉静的眼睛却紧紧锁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空气里那点微妙的凝滞感似乎被这句话搅动了一下。 江浅觉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转着桌上一支中性笔,语气淡淡的,带着点敷衍:“忘了。” 许欢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飞快地打了个来回,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家伙,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表面风平浪静,还敢直接坐同桌?这脸皮厚度和迎难而上的勇气也是没谁了!她嘴角悄悄勾起一个看好戏的弧度,身体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胸,一副准备欣赏年度大戏开场的架势。 有人能看出来浅浅其实是一个蛮跳脱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开学 第6章 光头老杨 那道笼罩下来的影子带来的短暂凝滞,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还未散尽,就被另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打破了。 “哟!楠哥!你这速度够快的啊!”一个带着爽朗笑意的男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江浅觉和许欢冉循声望去。 一个的男生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顶着一头栗色短发,额前几缕碎发随着动作跳跃,笑容阳光得晃眼,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目标明确地直奔许欢冉旁边的空位——也就是那个被某名牌书包“占座”的位置。 “呼——还好没迟到!”男生一把捞起自己那个随意丢在桌角的书包,动作利落地塞进桌斗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拉开椅子,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短促的声响。他一屁股坐下,就冲着效星楠挑眉调侃:“我说怎么一眨眼人没了,原来跑这儿‘护花’来了?够意思啊兄弟!”他眼神在效星楠和江浅觉之间溜了一圈。 效星楠这才像是刚注意到他,从江浅觉晒伤的手臂上收回目光,转向来人。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是面对江浅觉时那种带着点小心和试探的笑,而是更放松、更自然的熟稔:“周祁。你也没慢多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周祁旁边的许欢冉,“介绍一下,许欢冉。我朋友。” 周祁立刻会意,目光转向许欢冉,笑容瞬间切换成热情洋溢的模式,露出一口白牙,整个人像个小太阳:“你好你好!许欢冉是吧?久仰大名!我是周祁,楠哥朋友。”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大方。 许欢冉被他这自来熟的架势弄得一愣,随即也笑了,伸手和他虚握了一下:“你好,周祁。” 周祁目光转向江浅觉,笑容依旧爽朗,但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探寻。眼前的女孩侧脸线条精致依旧,皮肤白得晃眼,但整个人的气质……和他记忆里初中那个总是安静跟在效星楠身后、眼神清冷疏离、话很少的“高岭之花”江浅觉,似乎……不太一样了? “这位……江浅觉同学?”周祁的语气带着点确认的意味,笑容里多了份面对老同学的熟稔,“好久不见啊!差点没敢认,变化……挺大啊!” 他这句“变化挺大”说得真心实意,目光忍不住在她明艳生动的眉眼和那截充满活力的小麦色手臂上多停留了一瞬。 “周祁?”江浅觉清脆的声音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促狭地眯起,“少在这儿‘久仰’‘大名’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初中那会儿,星楠在篮球场打球,哪次我去找他,你不是在场边咋咋呼呼、喝水都能呛着的那个?” 这灵动劲儿让周祁又是一愣。 这……这真是他认识的那个江浅觉?周祁心里的小人疯狂挠头。初中三年,他跟效星楠混得极熟,自然也没少见到这个效家阿姨闺蜜的女儿。印象里,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话很少,眼神也总是淡淡的,带着点不易接近的清冷。就算效星楠跟她说话,她也多是简短回应,像一株精致却带着凉意的玉兰。可现在……这朵玉兰怎么突然变成了迎着太阳盛放的向日葵? “哎呀!江浅觉!”周祁回过神,脸上的惊讶还没完全褪去,但更多的是重逢的喜悦和被她调侃的不好意思,他夸张地一拍脑门,“对对对!想起来了!初中食堂,楠哥旁边那个……咳,楠哥每次帮你挑菜,你还一脸‘勉为其难’才收下的那位!是不是你?”他故意把“勉为其难”咬得很重,带着点打趣,眼神却忍不住再次打量江浅觉——这笑容,这神采,这浑身散发出来的明媚劲儿,简直判若两人! “谁让他挑菜了!” 江浅觉立刻瞪圆了眼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是他自愿的好吗!”她说着,还故意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一直安静看戏的效星楠,“喂,效星楠,你说是不是?” 效星楠被她撞得身体晃了晃,也不恼,嘴角噙着抹散漫又纵容的笑意。他眼神平静,可那漆黑瞳孔深处分明有暗潮在翻涌,却在垂眸的瞬间,将所有情绪镇压,凝渊成一片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古井无波。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微哑:“嗯。我‘自愿’的。”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哄小孩。 周祁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都瞪大了。卧槽?他在心里无声呐喊。这互动……这氛围……星楠这眼神……还有江浅觉这……这完全颠覆他认知的鲜活模样?! 这高二开学第一天,信息量也太大了点吧?! “看吧!”得到“认证”的江浅觉得意地冲周祁扬了扬下巴,笑容灿烂得晃眼,“周祁同学,你这记性不光要补,眼神也得练练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小得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周祁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自信又飞扬的光彩。 “行行行,我错了江大小姐!”周祁从震惊中回神,连忙笑着告饶,这次的笑容里多了份真诚的欣赏和感慨,“是我记性不好眼神也不济!你这变化……啧,”他摇摇头,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耀眼了!刚才真差点没敢认!” “这还差不多!”江浅觉满意地点头。 就在这轻松愉快、充满了活力的笑闹氛围里,上课铃尖锐地响起。喧嚣迅速平息。 许欢冉和周祁坐正。江浅觉放下书,抽出物理课本,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整个人像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耀眼又生动。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来人穿着件灰色衫,腋下夹着本书,手上拿着一个保温杯。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教室,站定在讲台前。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像被掐住了脖子,迅速低了下去,只剩下一些细碎的、好奇的打量,来者是一个光头。 光头男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没怎么发福,但骨架很大,显得很敦实。 他把保温杯和课本往讲台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脸上没什么严肃的表情,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佛系的平和,甚至嘴角还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双手撑在讲台边缘,目光在底下几十张青春洋溢又带着点紧张的新面孔上缓缓扫过。 “嗯……”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都到齐了哈?”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他那颗光滑的脑袋上。 “行,挺好。”他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份安静,“我呢,姓杨,杨树的杨。杨国栋。以后就是咱们高二(20)班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 他的自我介绍简洁得不能再简洁,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情动员,甚至连“希望同学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场面话都省了。 教室里依旧一片寂静,大家似乎还在等待下文。 杨老师却像是没察觉到这份等待,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然后啜饮了一小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放下杯子,他环视一圈,目光平和:“咱们班呢,情况特殊点,理科重点班,大家能坐在这里,都是凭本事考进来的。规矩嘛,想必都懂。”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聊话家常: “我呢,要求不多。” “第一,上课别太闹腾,”他竖起一根手指,“影响别人睡觉……咳,”像是无意中说漏了嘴,他面不改色地改口,“影响别人听课。”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第二,”他又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作业,按时交。我知道有些人脑子快,抄作业也快,”他坦坦荡荡地说着,引得更多同学忍俊不禁,“但别太过分,至少让我面子上过得去。” “第三,”他竖起第三根手指,表情依旧和蔼可亲,,“也是最重要的。物理这玩意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关键在理解,在琢磨。”他语调认真了些,“课上听不懂的,随时问。课下琢磨不明白的,随时来办公室找我。教研楼六楼东头最里面那间,门上贴着‘物理组’仨字,别走错了。”他补充道,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当然,前提是我在办公室,并且没在睡觉。” 教室里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不少。这位光头杨老师,似乎和想象中那种严肃刻板、头顶“地中海”的物理老师形象……相去甚远。 “大家不紧张了吧?”他带着了然的笑意看着轻松下来的学生们,“最后记住一点,我这人,挺好说话。只要不耽误学习,不违反校纪校规,咱们班啊,主打一个”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散养。” “散养”二字一出,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一片压抑不住的轻笑声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最后一点紧张感也被这出人意料又带着点豁达的宣言彻底冲散了。 杨老师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粗犷的大字——“杨国栋”,又在下面写了一串数字。写完,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转过身,那双平和而带着洞察力的眼睛,再次缓缓扫过全班每一张年轻的脸庞。 “自我介绍嘛,”他摆摆手,语气轻松,“我看就不必了。大家刚分班,名字记不住,脸也对不上号,强行介绍也尴尬。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认识。” 他拿起讲台上的物理书,随意地翻了翻,“今天第一天,主要是让大家熟悉一下环境,认认我这个‘光头强’,啊不,是光头老杨。”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 “新课本都已经领过了吧,”杨老师把书翻开看了看,又拿起保温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第一节课,咱们也不急着讲新课。大家先把课本拿出来,翻到目录页,热热身,自己看看这学期我们要学些什么。心里有个数。20分钟预习时间,有看不懂的地方,做个记号。记得,讨论声音不要过吵。”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保温杯,踱步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天空,一副“你们随意,我自逍遥”的模样。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翻书包、找课本的声音,伴随着压低的交谈声。 江浅觉暗暗松了口气。这位杨老师……果然够“散养”。她低头看着眼前的物理书,指尖触到书页冰凉的边缘,却莫名觉得身边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没抬头,只是将课本在桌面上摊开,翻到某一页。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效星楠也拿出了物理书,同样摊开,放在两人课桌中间自带的“三八线”附近。他似乎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自己的书页上,侧脸线条清晰而平静。 许欢冉在后面伸了个懒腰,拿出书来,无聊地翻着,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前排那两个并肩而坐、却各自沉默的背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诡异的平静……能维持多久? 怎么样写才会让男女主的互动更加自然?[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光头老杨 第7章 第 7 章 江浅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公式和电路图上。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翻开的书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新书油墨味、少年人体热和窗外阳光气息的、独属于开学第一天的味道。 江浅觉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她指尖点着物理课本上复杂的公式,嘴唇无声地翕动,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效星楠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这次只是无意间扫过邻座,却在触及她侧颜的瞬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丝线缠住,再也挪不开。 他心底无声地掀起波澜。 变了。 变得太多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小时候扎着不同辫子造型,小嘴叭叭不饶人的小丫头,像是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小兽,谁惹她一句,必定被扎得跳脚,句句回怼都精准又“淬毒”,能把人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后来上了初中,她仿佛一夜之间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甲,眼神疏离得像隔了千山万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沉默成了常态,笑容更是稀世珍宝。那些年,他几乎没见过她眼底有过真正的暖意,更遑论今天这般…… 鲜活。 明媚。 这两个词毫无预兆地撞进效星楠的脑海,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热度。 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梢,勾勒出精致流畅的下颌线。那专注的神情里,不再是过去那种紧绷的防御或冰冷的隔绝,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蓬勃的生命力。像初春枝头颤巍巍绽开的第一朵花苞,带着露水,鲜嫩欲滴。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紧抿又偶尔放松的唇角,甚至指尖划过书页时细微的沙沙声,都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生动到近乎耀眼的松弛感。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疑问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那些尖锐的棱角是如何被时光打磨圆润?那层厚厚的冰壳又是被怎样的温度悄然融化?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答案的碎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流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女孩。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记忆与现实交织的迷宫里横冲直撞。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直到—— “好了,热身结束。”杨国栋老师声音洪亮,带着点笑意,“现在,咱们正式开始高二的第一堂物理课。大家把书翻到……” 他话音未落,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后排某个角落,那里有两个男生正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兴奋地小声讨论着什么,显然没听到他的话。 杨老师脸上的笑意未变,只是手腕轻轻一抖。 一道白色的抛物线精准地划过教室上空,带着轻微的破空声,不偏不倚,“啪”地一声,正正砸在其中一个男生的课桌中央!力道不重,却足以让那两个脑袋瞬间分开,惊愕地抬头。 “上课了,小伙子们,精神点。”杨老师笑眯眯地,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关心,“再开小差,下次砸的可就不是粉笔头了。”他拍了拍讲台上的三角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全班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那两个男生瞬间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翻开书。 江浅觉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位“散养”的杨老师,似乎……也挺有手段的。 她翻开书到指定页码,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效星楠也早已翻好了书。他的坐姿很端正,侧脸在晨光里显得轮廓分明,似乎很认真地看着讲台,只有握着笔的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敲了一下,节奏极快,转瞬即逝。 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杨国栋老师合上摊开的课本,清了清嗓子:“最后一节自习课,咱们把班长和各科课代表定一下。”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时光仿佛被按了快进键,裹挟着新鲜、忙碌和一丝初来乍到的懵懂,飞快地流逝。此刻,安静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新集体特有的、混合着好奇与观望的气氛。 选举过程高效得近乎潦草。 “班长,效星楠。”杨老师念出名字时,底下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低低附和。 副班长落在一个叫叶灿嘉的女生头上。她扎着略显松垮的马尾,校服领口随意地敞着一点,闻声利落地站起身,朝众人明朗一笑:“行,交给我。该提醒时我直接说,大家别见怪。” 动作干脆却不粗鲁,眼神清亮有分寸。 轮到生物课代表时,空气却凝滞了。 “生物课代表?”杨老师环视一圈,带着征询,“有同学愿意自荐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尴尬的沉默。有人迅速埋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仿佛那薄薄的纸张承载了千斤重量;有人目光游移不定,在窗外的树影和空白的黑板间来回飘荡,就是不肯与老师的视线相接;后排甚至传来几声极力压低的谈论声。 就在这片沉寂几乎要让人坐立难安时,“要不……”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像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凉意,倏然打破了僵局。 阳光透过窗户慷慨地泼洒进来,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江浅觉举起了手,几缕阳光跳跃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映得那手指格外修长。她微微侧着脸,表情平淡,带着点“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意,尾音甚至微微上扬,带着点商量的口吻:“我来?” 没有竞选,没有拉票,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在一片“如释重负”和“谁上都行”的目光洗礼中,她就这么直接地、毫无悬念地当选了。 江浅觉没什么特别反应,仿佛刚才只是举手回答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兀自安静地收拾起摊在桌面上的课本,动作不疾不徐。 效星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那副“举手之劳”的淡然模样,和他记忆里那个或锋芒毕露或冷若冰霜的形象,在这一刻,奇妙地重叠,又无声地分离。 生物课代表? 他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新身份,舌尖仿佛尝到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滋味。嘴角那抹惯常的、散漫的弧度,似乎又深了一点点。 “叮铃铃——” 下课铃声清脆地响起,像一把小锤,猛地敲碎了教室里刚刚松动的寂静。讲台上,杨国栋老师慢悠悠地旋紧保温杯盖,那动作带着点“事了拂衣去”的散漫,宣布放学。 教室里瞬间像炸开了锅。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书被塞进桌兜的哗啦声、少年少女们迫不及待的喧哗议论,汇成一股青春躁动的洪流。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早已冲锋陷阵奔向食堂,高一的萌新们也紧随其后,唯有高二的“老油条”们,步履间透着一股看透红尘的从容。江浅觉更是其中的翘楚。 旁边的效星楠和周祁早已收拾妥当,周祁笑着拍了下效星楠的肩,低声说了句什么。效星楠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那姿态温润自然,没有丝毫架子,举手投足间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容,恰到好处地冲淡了眉眼间那点天生的疏离感。 “浅浅!”许欢冉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探进半个身子,头发随着动作轻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快走啦!再磨蹭好吃的都要被抢光了!”她跺了跺脚,仿佛晚一秒都是莫大的损失。 “嗯,来了。”江浅觉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身,动作依旧是不疾不徐,与周围急着涌向门外的人流格格不入。 九月初的骄阳依旧毒辣,晒得水泥地面蒸腾起氤氲的热气。两人随着稀稀拉拉的高二“散兵游勇”走出校门。通往校外小吃街的路上,树影稀疏,蝉鸣聒噪,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午后。 许欢冉挽紧江浅觉的胳膊,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忧心忡忡:“哎,你刚才……干嘛要当那个生物课代表啊?”她撇撇嘴,表情生动,“你没见过生物老师,刘老师,刘林勤……啧,她稍微有点重男轻女,看男生的眼神都比看女生温和,虽然不是特别明显吧,但就是……怪不舒服的,你懂吧?” 江浅觉目光掠过路旁被晒得有些蔫软的树叶,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举手之劳而已。总得有人做。”她顿了顿,似乎想了想,“重男轻女?不至于吧。课代表嘛,无非收收作业发发卷子。” 许欢冉耸耸肩,一脸“行吧,你心大你说了算”的表情:“反正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别傻乎乎的。” 说话间,她们已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门脸不大、但人气爆棚的小店。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油炸、麻辣、面食蒸汽的浓烈香气,几乎凝成实质。人声喧腾,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闷热而嘈杂。 江浅觉径直走向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的柜台,清亮的声音穿透喧闹:“一份鲜肉馄饨,不要葱和香菜。”付钱,动作干脆利落。她转身,目光在烟雾缭绕、人头攒动的小店里逡巡片刻,终于在靠近里侧、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一张刚空出来的塑料小方桌。她拉开廉价的塑料椅坐下,椅腿在地面摩擦出短促的声响。 店里冷气显然不足,闷热混杂着汗味和食物气味。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的光映在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对周遭的鼎沸人声显得有些游离,仿佛给自己罩了个透明的结界。 “浅浅!”许欢冉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浅觉循声看去。只见许欢冉正站在点餐台附近,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是副班长叶灿嘉。叶灿嘉已脱下宽大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只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手里拎着两个透明塑料袋打包好的食物,看样子是准备带走。江浅觉觉得这张脸眼熟,是班上的,但名字和脸在脑海里短暂地错位了一下,没立刻对上号。 许欢冉一手亲昵地拉着叶灿嘉的手臂,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手机,摄像头精准地对准了江浅觉的方向。她脸上是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笑容,还特意用食指调皮地点了点手机镜头——看这里! 江浅觉瞬间了然。她没什么犹豫,对着镜头方向,极其自然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清浅却明媚的笑靥,同时抬起右手,比了个简单的剪刀手“耶”。动作流畅,带着点被朋友抓拍的无奈纵容。拍完,那笑容便像潮水般自然退去,她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许欢冉那边似乎也满意地操作完了手机,点好了自己的餐。她和叶灿嘉一起,拨开人群,朝江浅觉这桌走了过来。 “搞定!”许欢冉拉开江浅觉对面的椅子坐下,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叶灿嘉则将打包袋轻轻放在桌角,顺势在许欢冉旁边的空位坐下。 “浅浅,”许欢冉迫不及待地介绍着叶灿嘉,语气是重逢故友般的雀跃,“叶灿嘉!咱们副班长!是不是超有缘?昨天下午我不是来学校放被子嘛,铺床单差点把我累趴,多亏她仗义出手!而且她就住我对床!”她转头看向叶灿嘉,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对吧?昨天聊得可开心了!” 叶灿嘉也笑起来,那笑容明朗坦荡,带着点爽朗的英气,她用力点了点头:“是啊,昨天就在宿舍碰到她了!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么投缘的室友和对床,运气真好。”她目光转向安静坐着的江浅觉,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 江浅觉放下手机,抬起头,迎向叶灿嘉的目光,也回以一个同样明亮坦荡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哈喽,叶灿嘉!很高兴认识你!”笑容真诚,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友善与认同。 这时,叶灿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短促的提示音。她低头瞥了一眼,随即对许欢冉说:“我朋友发消息催了,我得赶紧走了啊欢冉。”她又朝江浅觉爽朗地点点头。 “啊?这么急啊?”许欢冉有点小失望,但还是爽快地摆摆手,“行行行,快去吧!晚上宿舍见!” 叶灿嘉利落地拎起桌角的打包袋,朝她们随意地挥了挥手,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转身便融入了离开小店的人流中,身影很快被攒动的人头淹没。 几乎同时,老板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清亮的馄饨,稳稳当当地放在江浅觉面前:“鲜肉馄饨,没放葱和香菜!小心烫啊同学!” “谢谢。”江浅觉拿起白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漂浮的馄饨和墨绿的海带。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许欢冉则撑着下巴,一脸满足地开始絮叨叶灿嘉昨天在宿舍如何麻利能干,言语间充满了对新室友的欣赏。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穿透小店那层凝结着经年油烟的玻璃窗,斜斜地打在江浅觉面前的馄饨碗里。清亮的汤底晃动着细碎的金斑,像揉碎了一池日光。 江浅觉轻轻吹散热气,小巧的馄饨送入口中,鲜甜的汁水在舌尖漾开。她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那份兴奋。叶灿嘉身上那股子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劲儿,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她垂眸,正准备再舀一个,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扫过喧嚣的店门口。 那个穿着蓝白撞色校服的身影正侧身让开拥挤的人潮走进来。身姿挺拔如修竹,带着一种与这烟火缭绕小店格格不入的清冽气息。是效星楠。周祁紧随其后,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江浅觉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收回,仿佛拂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她重新专注于碗里,仿佛那碗盛着阳光碎金的馄饨,才是此刻唯一的宇宙中心。 许欢冉也瞧见了,立刻噤声,恰好她点的面刚刚做好,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江浅觉和门口之间转了一圈,然后果断埋头,化身专注的干饭机器,只留头顶一个发旋对着那边。 效星楠和周祁显然也捕捉到了她们的身影。周祁眼睛一亮,胳膊肘立刻碰了碰效星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巧了”和“过去吗”的跃跃欲试。效星楠的目光,却在江浅觉低垂的、被浓密睫毛覆住的侧脸上停顿了一秒。她正小口咬着馄饨,动作自然流畅,连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专注壁垒。 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下颌朝店内另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微抬,示意周祁过去。周祁了然地耸耸肩,两人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隔着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和鼎沸的人声热浪,各自落座。 小店的喧嚣重新织成厚厚的幕布,将两桌人无声地隔开。江浅觉能感觉到许欢冉时不时偷偷瞄向效星楠那桌的目光,带着点好奇和小心翼翼的探究。她只当是空气,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个馄饨,连那晃着光斑的清汤都喝了大半。 “饱了?”许欢冉也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角,眼神还不自觉地往那边飘。 “嗯。”江浅觉抽出纸巾,细致地擦过唇角,“走吧,太阳晒得人发懒。” 两人起身离座。推开门,午后的热浪裹挟着聒噪的蝉鸣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店内黏腻的烟火气。许欢冉挽着江浅觉的手臂,走出几步,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窥探到秘密的小兴奋:“喂,你刚看见了吧?他们就在那边……” “看见了。”江浅觉语气平淡得像拂过发梢的风,目光直视着前方被烈日烤得发白、蒸腾着热气的路面。 “他……没过来诶。” 许欢冉的语气有点微妙,像是意外,又像是替她松了口气,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看戏没看到**的遗憾,“周祁刚才,眼神可是往这边瞟了好几回,看着挺想打招呼的样子。” “嗯。” 江浅觉应了一声,视线垂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不过怪了,” 许欢冉的八卦雷达显然没关,她凑近了些,带着点探究,“他们比我们早出来,怎么反倒比我们晚吃上?磨蹭什么呢?” “谁知道。” 她当然知道许欢冉在暗示什么,也注意到了那个细微的停顿和效星楠的示意。这感觉……有点异样。不再是暑假里那种刻意回避的紧绷,也不是开学前在小区门口那种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靠近。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像湖面偶然被风拂过,荡开一圈涟漪,旋即又归于沉寂。一种“我看见了,但此刻,就这样吧”的、无声的默契。 这平静,像温水漫过紧绷的弦,反而让她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在喧嚣退去后,微妙地松弛了一丝。 第8章 结束 回到教室时,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慵懒的自习和午休时光。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整齐的桌椅上投下斜长的、寂静的光影。教室里人迹稀疏,只有几个伏案小憩或埋头苦读的身影,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江浅觉刚在自己的位置落座,旁边就传来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响。效星楠也回来了。他坐下,视线没有偏移半分,径直从桌兜里抽出一本厚重的物理习题,翻开,笔尖落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有节奏的轻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遥远模糊、如同背景白噪音般的蝉鸣。江浅觉拿出上午的英语课本,也低头翻看。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三八线”似乎依旧森严壁垒,却又被这午后慵懒的倦意和无声的宁静悄然晕染,边界变得模糊而暧昧。 她没有刻意去看他,感官却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他翻页时细微的纸张摩擦声,他偶尔笔尖停顿、陷入思考时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变化。他身上那股清爽的薄荷味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像无形的丝线。 时间在这份安静的并行中,悄然滑走。 下午的生物课,江浅觉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了许欢冉口中那位刘老师——刘林勤。 刘老师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丰,一头羊毛卷,身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浅灰色套装,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她踏上讲台,眼神扫过全班,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冷凝气场。声音不高,语速偏快,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干练。 “课代表是哪位?”她将教材放在讲台上,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下方。 江浅觉站起身:“老师,是我。江浅觉。” 刘林勤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推了推眼镜,微微颔首:“嗯。下课跟我来办公室一趟,交代一下收作业的格式和具体要求。”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好的,老师。”江浅觉应下,平静落座。 整堂课,刘林勤讲课逻辑缜密,知识点梳理得条理分明,但确实如许欢冉所言,她提问时,目光掠过前排几个男生时,似乎会多停留零点几秒,眼神里那层审视的寒冰也仿佛融化了一丝丝暖意。而当后排一个女生小声回答问题,因紧张而显得迟疑时,她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语气里瞬间掺进一丝冰碴:“思路要清晰!声音大点!蚊子哼哼给谁听? 江浅觉垂下眼睫,笔尖在课本空白处利落地记下重点。许欢冉在后面偷偷戳了戳她的肩膀,偷偷做了个“你看吧”的夸张口型。 江浅觉没回应,只是笔尖在纸上极轻微地一顿。她并不在意老师对谁更温和,只要交办的事情清晰明确、按部就班完成就好。任何额外的情绪,都是冗余。 下课铃响,刘林勤果然点了名:“江浅觉,跟我来。” 江浅觉拿起笔记本,起身跟上。走出教室时,她能感觉到许欢冉担忧的目光粘在背上,还有旁边那道……似乎也短暂停留在她背影上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她脊背挺得更直了些,步履平稳,像一株行走的小白杨,无声地跟在刘老师身后。 教研楼六楼东头最里面,“物理组”的牌子赫然在目。江浅觉心下了然,隔壁就是生物组了。刘林勤推开生物组的门,里面空间不小,几张办公桌错落分布。她径直走到靠窗那张光线最好的桌子坐下。 “坐。”她指了指桌前的椅子,一个字,指令明确。 江浅觉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迎向老师。 刘林勤从抽屉里拿出一打表格和一张打印纸:“这打是作业登记表。除试卷外,每次作业,你负责检查,不必上交。没有按时完成的,在登记表上标注清楚。没有完成的,名字圈出来,当天放学前把名单给我。”语速依旧快得像倒豆子,条理清晰,没有半个废字,“并且,你要额外给我制成一个座位表,标清楚名字和学号。” 江浅觉仔细听着,点头:“好的。” “这是本周的作业要求。”刘林勤把打印纸推过来,“重点部分我划出来了,你回去抄在黑板上。另外,”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的重量落在江浅觉脸上,“我们班进度快,习题册的答案本在这里,需要每次检查完作业会统一发下去订正。下一次上课我会把它带到教室,你负责保管好答案本,别弄丢了。明白?” “明白,老师。”江浅觉接过表格和作业要求纸,指尖触感微凉。 “嗯,”刘林勤似乎对她的干脆利落还算满意,紧绷的嘴角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丝,“暂时就这些。有不明白的再来问。去吧。” “谢谢老师。”江浅觉站起身,微微颔首,拿着东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的空气带着阳光晒透后的暖意,比办公室的冷凝松快许多。江浅觉不着痕迹地轻轻舒了口气。这位刘老师气场迫人,要求严苛,但交代事情直截了当、条理分明,反而让她觉得省心——一个清晰的框架,总好过一团模糊的混沌。按规矩办事,界限分明,是她擅长且舒适的状态。 她回到教室时,正值课间。教室里的喧闹如同解冻的春水,瞬间涌起。许欢冉立刻像只小兔子般蹦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刘老师没给你下马威吧?” “没有。”江浅觉把作业要求纸铺在桌上,言简意赅,“交代了检查作业格式和保管答案本。” “保管答案本?!”许欢冉眼睛“唰”地亮了,压低的嗓音里满是兴奋,“哇哦!浅浅你这是手握‘武林秘籍’啊!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呢!” “很麻烦。”江浅觉眼皮都没抬,走上讲台拿了根粉笔,在黑板最右侧预留的位置布置今日作业,笔尖流畅,字迹娟秀工整。 许欢冉吐吐舌头,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哎,你刚走,效星楠好像还往门口看了一眼呢,就一眼,贼快。” 江浅觉抄写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笔尖在黑板上划出沙沙的轻响:“哦。” 她的反应平淡得如同白水,许欢冉满腔的八卦热情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悻悻地坐了回去,小声嘟囔:“没劲。” 下午剩下的时间在课程表的齿轮转动中平稳滑过。放学的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教室里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纸张和粉笔灰混合的味道,以及一种放学特有的、松快的躁动。 “浅浅,饿死啦!”许欢冉几乎是铃声刚落就弹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书本塞进桌兜,一边夸张地揉着肚子,“走走走,今天食堂抢饭去!听说有小炒窗口新菜式!” 江浅觉不紧不慢地合上笔盖,将摊开的习题册一本本收拢整齐。她抬眼看了看一脸急切的许欢冉,嘴角弯起一丝很淡的笑意:“好。”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燥意,吹散了教室里闷了一天的气息,也吹得路边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通往食堂的路上熙熙攘攘,大多是住宿生,也有像她们一样的外宿生选择在学校解决晚餐。 “浅浅,你想吃什么?”许欢冉挽着江浅觉的胳膊,脚步轻快,“我想试试那个新出的糖醋小排!还有冬瓜排骨汤!” “我都行。”江浅觉的目光掠过食堂门口明亮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语气平和,“看你。” “行,你占座!我去冲锋!”许欢冉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松开江浅觉的手臂,像条灵活的小鱼,瞬间就“游”进了喧闹的食堂大门,朝着香气四溢的窗口奋力挤去。 江浅觉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不一会儿,许欢冉端着两个堆得满满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回来了。她把其中一个放到江浅觉面前:“喏,你的!” 江浅觉拿起筷子:“谢谢。” “客气啥!”许欢冉在她对面坐下,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鸡块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还行!就是没抢到糖醋小排有点遗憾……”她一边吃,一边开启了话匣子,“对了,叶灿嘉!她刚才发消息给我,说在食堂旁边的便利店买关东煮呢!她说室友好像都挺有意思的,有个女生特别爱看漫画,床铺贴满了海报!” 江浅觉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许欢冉分享着叶灿嘉的见闻,描绘着宿舍楼里的趣事,语气里充满了对新环境和新朋友的好奇与接纳。食堂的灯光落在她生动的眉眼上,暖融融的。 “感觉叶灿嘉性格真的好好,”许欢冉感叹道,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直爽又热心,昨天帮我铺床,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而且她说话特别有意思,一点不扭捏。” “嗯,是挺利落。”江浅觉赞同道,想起中午在馄饨店叶灿嘉挥手告别的干脆背影。 “不过……”许欢冉话音顿住,小心翼翼地觑着江浅觉的神色,声音又放轻软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浅浅,你……下午在教室,和效星楠……好像……”她斟酌着字眼,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汤匙,“就……像以前那样,说话了?” 江浅觉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凝滞了半瞬。 食堂里鼎沸的人声、碗碟碰撞的脆响,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音。 她垂着眼睫,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指尖微凉地端起手边的汤碗。温热的冬瓜汤滑入喉咙,熨帖地暖着食道,也仿佛在梳理着胸腔里那点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下午那短暂的接触,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空气里漂浮的,是比陌生人更熟稔,却又比朋友更疏离的尴尬。 “没必要僵着。”她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落在汤碗里漂浮的几粒葱花上。 “没必要僵着……”许欢冉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天天板着脸多累啊。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我看周祁倒是挺高兴的,巴不得你们赶紧‘破冰’呢,他好热闹。” 江浅觉没应声。 她只是又低头,小口地啜饮着碗里的汤。温热的汤水带着冬瓜的清甜滑过喉咙,暖意蔓延,却驱不散心尖那点微凉的涩意。许欢冉的关心,周祁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她都懂。 可是,她和效星楠之间横亘的东西,哪里是简单的“僵着”或者“破冰”就能一笔勾销? 那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隔阂,是各自棱角碰撞后留下的细碎划痕,是心照不宣划下的那道安全线。此刻维持的这点表面平和,更像是一种成年人的体面,一种理智权衡下的、带着距离的共存。 “快吃吧,”江浅觉岔开话题,用筷子隔空点了点许欢冉面前红油赤酱、香气扑鼻的口水鸡,“你的口水鸡要凉了。” 许欢冉看着好友沉静的侧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她读不懂的深邃。 她张了张嘴,最终把更多的好奇咽了回去,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啊!对!我的口水鸡!” 她欢快地夹起一块裹满红油和芝麻的鸡肉,重新扬起笑脸,把话题又扯回了叶灿嘉和宿舍的趣事上。 江浅觉安静地吃着,偶尔回应一句,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 吃完饭,两人在操场上悠荡。太阳快要落山,天边排出一道金红色的光带,像是天公打翻了朱砂盘子,又掺了金箔,沿着云隙流淌开去。 回到教室时,离晚自习开始还有近半个小时。教室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同学,空气里弥漫着课业间隙特有的、被夕阳余温烘烤过的松弛感。江浅觉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刚拿出物理习题册,旁边便传来椅子被拉开的轻响。 效星楠回来了。 他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骨节分明的手径直探入桌斗,也抽出一本习题,翻到折角的那页,笔尖随即落在纸上,发出细密而规律的沙沙声。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三八线”依旧存在,却又被这傍晚的静谧悄然浸润、软化。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窗外归巢鸟雀零星的啁啾,构成一片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江浅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电路图,感官却清晰地捕捉着身旁的一切:他翻页时纸张细微的摩擦声,笔尖停顿思考时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变化,以及他身上那股清爽的、若有似无的薄荷气息。这份安静,像温吞的水流漫过紧绷的弦,让她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妙地松弛了一丝。 晚自习的铃声准时响起,杨国栋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步子,腋下夹着本书,手里捧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杯。教室里只有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 杨老师踱步到讲台后坐下,慢条斯理地旋开保温杯盖,呷了一口,目光平和地扫视着埋头苦读的学生们,没有多余的训话,只留下一句:“有问题随时上来问。”便也低头翻开了自己的书。整个教室陷入一种专注而高效的宁静之中。 时间在笔尖下悄然流逝。江浅觉正凝神对付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思路卡在某个受力分析的节点上。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内侧,指尖的笔转得飞快,目光胶着在草稿纸上反复涂改的受力图上。 “这里,”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点微哑的磁性,轻易切断了她的思绪,“斜面对小球的摩擦力方向,反了。” 江浅觉下意识地抬眼。效星楠并未看她,视线依旧胶着在自己的习题册上,仿佛只是对着空气自语。唯有他握着笔的左手,笔尖精准地点在她草稿纸上那个纠缠不清的受力点上,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沿,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投下利落的影子。 江浅觉顺着他笔尖的方向看去,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道灵光!困扰她的死结瞬间被解开,思路豁然开朗。她没说话,只是迅速拿起笔,按照他指点的方向重新标注了力的方向,流畅地演算下去。 片刻后,答案清晰地跃然纸上。她放下笔,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向旁边。效星楠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仿佛刚才那一下不经意的指点只是她的幻觉。只有他握着笔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极其轻微地敲了一下,节奏快得转瞬即逝。 江浅觉收回目光,指尖在解开的题目上轻轻点了点,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不是感激,更像是一种被精准戳中要害、又被及时拉了一把的复杂感。她重新埋首于题海,只是那道无形的“三八线”,似乎又无声地淡化了一点点。 晚自习临近尾声,教室里的空气有些滞闷。坐在江浅觉后方的许欢冉似乎被一道生物题卡住了,眉头紧锁,几次偷偷瞄向讲台方向,杨老师正沉浸在自己的书里。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碰了碰江浅觉的肩,压低声音问:“浅浅,这道题……上学期的知识点,我有点糊住了,帮我看一眼?” 江浅觉抬眼,接过许欢冉递过来的习题册,扫了一眼题目,是关于细胞呼吸和能量转换的。她略一思索,便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清晰利落地画出ATP-ADP循环的简图,一边画一边用极低但清晰的声音解释关键步骤和能量转换节点。 许欢冉凑近了听,眼睛越来越亮,不住地点头:“哦哦!懂了懂了!能量转换的‘开关’在这儿呢!想起来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效星楠似乎被她们的动静吸引,目光也落了过来,恰好看到江浅觉在草稿纸上画出的简图,胳膊压在桌沿,在灯光的直射下,细小的纹路格外清晰。他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随即,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放下笔,手伸进桌斗里摸索了一下,动作很轻。 江浅觉刚把习题册还给许欢迎,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就被轻轻推到了她摊开的习题册上方。 是一支崭新的药膏。 江浅觉的目光瞬间凝住。 “中午去药店买的。” 效星楠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被晚自习静谧放大的紧绷感。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书页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看你手臂晒伤的地方,颜色还不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浅觉的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药膏外壳,指尖的凉意似乎一路蔓延到心底。原来中午他和周祁“磨蹭”晚到馄饨店,是去买了这个?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目光落在自己小臂上那几道颜色略浅的新皮痕迹上。喉咙有些发紧,那句习惯性的“不用”在舌尖滚了滚,最终没有出口。 她垂下眼睫,手指收拢,将那管小小的药膏握进掌心。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熨帖感。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随即迅速将药膏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动作快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效星楠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额前垂落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神色。他依旧没有看她,只是重新拿起笔,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书写声重新响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宣告了一天校园生活的落幕。教室瞬间被收拾书包的声响和桌椅挪动的声音填满。 许欢冉和叶灿嘉一起回了宿舍。 江浅觉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背上书包,坐车回家。 到了小区楼下。 她摸出门禁卡,正准备刷卡,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清晰,一步一步踩在寂静的夜路上,由远及近。 江浅觉脚步顿住,没有回头,捏着门禁卡的指尖微微用力。 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空气里只剩下晚风穿过枝叶的低语。 “药膏……” 效星楠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清晰得有些突兀,带着晚风浸润过的微凉质感,尾音似乎有片刻的停顿,“……记得涂。” 江浅觉握着门禁卡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缓缓转过身。 效星楠就站在路灯投下的光晕边缘,穿着简单的校服,身形挺拔。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也柔和了他眉眼间惯有的那点疏离。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又像深潭,藏着太多未明说的情绪。 “嗯。” 江浅觉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轻,却很清晰,“明天涂。”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陈述一个决定。 昏黄的灯光下,效星楠的嘴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比在教室里更深、更真切。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只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那声“嗯”,低沉而笃定,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暖黄的灯光下对视了短暂的一瞬。空气里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流动、交融。然后,江浅觉转过身,刷开了单元门,身影消失在明亮的门厅里。 效星楠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门内的光亮。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后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下午在教室里,她目光扫过时那点微妙的触感。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他眼底最后一点克制的波澜。他转身,迈开长腿,身影也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楼上,江浅觉推开家门。客厅里只留着一盏暖黄的壁灯,季瑾似乎已经休息了。她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台灯的光晕柔和地铺开。她放下书包,拿出里面的东西。 上一支药膏已经被收进了抽屉。 取出药膏,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她没有立刻涂,只是握在手里看了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冰凉的外壳,仿佛能感受到白天阳光的余温,和某人执拗目光留下的重量。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像散落的星河。江浅觉轻轻吁出一口气,将那管药膏放在书桌一角,和那本摊开的物理习题册并排。 一夜无梦。 到底怎样处理才能让感情进展的更和谐[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结束 第9章 水杯 七点刚过,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拧开了教室里的沉闷。空气里的浮尘和睡眠不足的气息瞬间被搅动、稀释。江浅觉几乎是随着铃声的尾音,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冰凉的课桌上。 意识在混沌里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霸道又温暖的香气,顽固地钻进她昏沉的感知里。酱料的咸香混着面饼烘烤后的焦脆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豆浆清甜……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温柔又执拗地将她一点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睫毛颤了颤,江浅觉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艰难聚焦——就在她手臂前方,赫然摆着一个透明食品袋,里面是纸袋包装的叠放整齐、金黄油亮的酱香饼。旁边,一杯封口的豆浆,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她眨了眨眼,混沌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下意识地撑起还有些发软的身子,睡眼惺忪,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沙哑:“谁买的?” “我。” 简洁利落的一个字,从旁边传来。她循声偏过头。 效星楠没看她,视线落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笔尖正在一道复杂的电路图旁点了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无关紧要的事。 窗外的晨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下颌清晰的线条。 “哦……”江浅觉应了一声,顿了顿,才慢半拍地补充,“谢谢……不过,我吃过早饭了。” 家里的面包和牛奶似乎还沉甸甸地留在胃里。 效星楠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终于从题海里抬起眼,目光很淡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平静得像秋日的深潭,却又莫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无声地说:买都买了。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能出口。江浅觉伸出手,解开了那个塑料袋的结。酱香混合着面食的暖香瞬间扑鼻。她看着边缘微焦的饼,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头,用签子插了一块送进嘴里。外酥里软,酱料咸香微甜,裹着芝麻的香气在舌尖漾开。 好吃,是真的好吃。 只是……胃里实在没多少空地儿了。 她小口小口地,像只谨慎试探的松鼠,又勉强吃了两三口。饼的酥脆在口腔里留下短暂而真实的抚慰。但那份沉甸甸的饱腹感最终占了上风。她放下饼,把豆浆的吸管插进去,也只象征性地吸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便彻底没了继续的**。袋子重新系好,顺手挂在了桌角的金属小钩上。 上午冗长的课程像黏稠的糖浆,缓慢流淌。窗外云层渐薄,阳光挣脱束缚,斜斜地穿过玻璃,在课桌和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浮沉。大课间的喧闹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灌满了整条走廊。 胃里的早餐消化得差不多了。江浅觉取下那袋酱香饼,没动豆浆,慢吞吞地吃起来。 许欢冉像一阵风似的卷过来,胳膊一伸,不由分说就勾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压在她背上:“喂!姐妹!你这饼是打算盘出包浆当古董收藏吗?磨磨唧唧一上午了!咋的,要供到午饭啊?” 声音又脆又亮。 江浅觉被她勒得紧,反手就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去你的!懂不懂什么叫未雨绸缪?这叫‘家有余粮,心里不慌’!战略储备懂不懂?关键时刻顶大用!” 她一边反击,一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小脸带着点嚣张。 “噗嗤——” 旁边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 效星楠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和周祁还有隔壁组的几个人在旁边的课桌边闲聊。 “浅觉,早上的饼不凉吗?”叶灿嘉笑着问。 “我铁胃!”江浅觉抬了抬下巴。 “‘家有余粮’!富婆啊江同学!”周祁立刻凑热闹,作势就伸长胳膊,越过效星楠去够那个袋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见者有份!分点分点,兄弟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就在周祁的爪子离袋子还有几厘米的时候,效星楠的手臂自然地一抬,动作流畅地挡开了周祁的“魔爪”。不是拍打,更像是朋友间带着点无奈和制止意味的格挡。他的身体也微微侧转,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屏障。 “别闹她。”效星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的目光从周祁身上移开,落回江浅觉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袋“余粮”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掺杂任何暧昧的纯粹关切,声音平稳,“凉了就别吃,小心胃疼。” “没事的。”江浅觉说。 许欢冉松开江浅觉,笑嘻嘻地去拿水杯,晃了晃——空的。 “浅浅!陪朕下楼接水!三楼那饮水机又驾崩了!”她哀嚎一声,就差捶胸顿足。 “遵命,陛下。”江浅觉清亮的嗓音里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抄起自己的杯子。 许欢冉一把薅住她的胳膊,跟点了火的火箭似的,“咻”一下就冲出了教室。两人目标明确,直扑二楼。可惜,饮水机前早已排起蜿蜒长龙。 “我的老天鹅!这得排到什么时候?”许欢冉烦躁地跺脚,目光扫过窗外白花花快被晒化的操场灵光一闪,“有了!去操场那头小卖部旁边!那边饮水机人肯定少!” “啊?跑那么远?”江浅觉看着毒辣的阳光,下意识想缩回去。 “哎呀,近水解不了近渴,没办法啊!走啦走啦!”许欢冉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拽着她“噔噔噔”冲下楼梯,一头扎进能把人烤化的热浪里。 塑胶跑道蒸腾着橡胶和尘土混合的热气,蝉鸣聒噪。两人小跑着穿过空旷的操场,跑到梧桐树浓密的树荫下才喘了口气。小卖部旁边的饮水机果然冷清。 “看!我就说人少吧!”许欢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完成了一项壮举。 接完水,两人晃悠到树荫下的长椅边,刚沾着椅子边坐下。 “我去!”许欢冉猛地一拍脑门,力道大得江浅觉都替她疼,“忘了给我妈打电话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颗出膛的小炮弹,“嗖”地冲向操场角落的电话亭,水杯被她随手往长椅上一撂。 “唉——你……”江浅觉只来得及吐出半个音节,许欢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刺眼的光斑里。她也随手放下杯子,快速过去,给爸爸拨了个电话。 打完出来,江浅觉就倚在电话亭的阴影里等。脸上没什么焦躁,只有点百无聊赖,眼神放空地扫着操场上寥寥无几、被晒蔫了的人影。 许欢冉打完电话,一脸控诉地冲出来:“我妈又双叒叕抛下我出去浪了!” “安啦安啦,”江浅觉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下次姐带你出去找乐子。” “我信你个鬼呀!咱们两个哪一次不是我约你出去玩?” 两人溜达回树荫下,准备拿上杯子回教室。 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长椅上,许欢冉那个花里胡哨的杯子依旧稳稳当当占据C位。而江浅觉放杯子的地方——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正飞速蒸发的水渍圆圈,像个无声的嘲笑。 “啊?!”许欢冉的注意力瞬间被引爆,眼珠子瞪得溜圆,声音陡然拔高八度,“浅浅!你杯子呢?!怎么没了?!”她急得原地转了个圈,比自己丢了钱包还夸张,“是不是被人顺走了?快!快找找!是不是放边上滑下去了?”她化身人形雷达,绕着长椅和旁边的树干一通猛瞧,就差趴地上用鼻子嗅了,嘴里还碎碎念,“我的天!杯子也有人偷?!这什么世道啊……” 江浅觉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架势,“噗嗤”一声乐了。象征性地在椅子底下扫了两眼,摊手:“真没了。算了算了,一个旧杯子,跟着我南征北战一年,估计它自己也觉得该光荣退休了。” “可是……”许欢冉替她不甘心,还想再找。 “嘟——嘟——” 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如同钢针,猛地刺穿耳膜!教导主任的夺命上课预备铃,瞬间撕碎了操场的宁静。 “真——的——算——啦——”江浅觉一把拉住还在东张西望的许欢冉,拽着她往小卖部方向走,脸上又挂起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正好有理由换个新的了!走走走,陪我买瓶水,然后赶紧回教室。” 大课间那场“水杯失踪案”带来的短暂错愕,连同许欢冉替她打抱不平的义愤填膺,很快就被物理课的复杂受力分析图和英语课连绵不绝的语法规则冲刷得七零八落。那两堵由公式和规则筑成的“高墙”,严严实实地将操场上那点小小的不快隔绝在外。 江浅觉甚至早就将其抛诸脑后——小卖部的矿泉水,一样解渴嘛。 放学铃声终于刺破了上午的沉闷。汹涌的饥饿感和逃离教室的渴望瞬间占据了上风。江浅觉和许欢冉随着人流挤出教学楼,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人皮肤微微发烫。 “快快快!饿死我了!”许欢冉挽着江浅觉,目标明确地冲向校门外那家她们常去的小店。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午餐,许欢冉满足地摸着肚子,眼睛却瞟向了隔壁那家总是排着队的奶茶店:“不行,干饭只是基础操作!灵魂需要糖分抚慰!走,浅浅,奶茶走起!我请客,压压惊……虽然惊好像也没多少了。”她嘿嘿笑着,促狭地眨了眨眼,显然指的是早上那杯子的“悬案”。 推开奶茶店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蒸腾的热浪。里面排着五六个人的小队。两人刚站定准备排到队尾,许欢冉忽然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江浅觉的腰侧,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和看好戏的兴奋:“哎!浅浅!快看那是谁?”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柜台前,一个穿着同样高二校服、扎着高马尾的身影刚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奶茶——是宁菇,两人高一时的同学。她扫码付了钱,转过身正准备离开,一抬眼,恰好和江浅觉、许欢冉的目光撞个正着。 “宁菇?”江浅觉有点意外。 “呀!浅浅!冉冉!”宁菇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那杯刚买的、杯壁上沁着水珠的奶茶,脸颊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飞快地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神也微微有些闪烁。 许欢冉一看见她,那点关于高一“恩怨”的记忆立刻回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宁菇!正好问问你,你上午大课间在操场小卖部那边吗?有谁在长椅附近晃悠没?浅浅的杯子放那儿,一转眼就没了!邪门了!” 宁菇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带着明显的尴尬,声音也低了下去,语速飞快:“啊!那个……浅浅,对不起!杯子……杯子是我拿的!” “真是你?!”许欢冉惊讶地睁大了眼。 “嗯!”宁菇连忙点头,眼神躲闪了一下,带着歉意和一丝窘迫,“我……我不是偷就是……我去买水出来,一眼就看到你们俩的杯子孤零零在长椅上晒太阳,人却跑电话亭那边去了……一下子让我想起高一咱们同班的时候了。” 她顿了顿,看向江浅觉,“浅浅,你还记得不?那时候我坐你后面,不是老爱趁你不注意,偷偷把你的杯子藏起来吗?讲台缝里、图书角的死角、甚至老师讲桌底下……然后看你到处翻啊找啊,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特别好玩!你每次最后都能灵光一闪猜到是我……” 高一那些有些遥远却鲜活的片段瞬间被唤醒。江浅觉眨了眨眼,确实,宁菇那时候是有点小淘气的后桌,这种无伤大雅的“藏杯”游戏玩过好几次,每次她假装放弃,宁菇就会憋着笑,最后自己忍不住跳出来“自首”,把杯子还给她,两人再笑作一团。 “所以……你上午看到杯子,就‘重温旧梦’了?”江浅觉哭笑不得地问,心里那点残留的不解彻底消散了。 “嗯。我就站在离树不远的艺术楼柱子后面,结果你们根本没发现,我拿着等半天,后来看要上课就带回教室了。”她顿了顿,语气诚恳,“真对不起啊浅浅,我下午回去就还给你!保证!” “行,在你那儿就好。下午记得给我就行。”她看着宁菇通红的脸颊,补了一句,“不过下次想玩,提前吱一声啊,省得你白晒一场,怪可怜的。” “嗯嗯!知道了!绝对没有下次了!”宁菇如释重负,连忙保证。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女生的喊声:“宁菇!快点啦!” “哎!来了!”宁菇应了一声,对江许二人匆匆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啊!下午还你杯子!” 说完,捧着奶茶,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挤出店门,汇入了门外刺眼的阳光里。 “这……”许欢冉看着宁菇消失的背影,又看看江浅觉,愣了几秒,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接着,她像是终于憋不住,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噗——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宁菇?!她干的?!高一藏杯子那事儿?哈哈哈哈!结果我们俩跟瞎子似的,压根没发现?!她还傻等半天?哈哈哈哈!这傻丫头!这叫什么?恶作剧未遂反被晒?!” 许欢冉笑得前仰后合,引得排队的人都侧目看她。她一边笑一边拍着江浅觉的肩膀:“江浅觉同学!你啊你!心大到太平洋去了!人家费心费力想吓你一跳,你倒好,直接给人家表演了个‘视而不见’,宁菇估计郁闷了一上午!” 最后,江浅觉当然没买奶茶——她本来就不爱喝。许欢冉倒是豪气地给自己点了一大杯全糖加料的,美其名曰:“庆祝‘水杯悬案’告破!” 回到教室,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铺在课桌上,带着一丝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江浅觉刚迈进教室,目光随意一扫,脚步顿了顿。 一个崭新的、素白杯身上印着几枝清雅白玉兰的水杯,正堂而皇之地立在她的课桌中央,像个小卫兵。 “咦?”江浅觉疑惑地拿起杯子,白玉兰的花瓣线条流畅优雅。杯壁冰凉,沉甸甸的金属质感,桌面上还残留着几道不甚明显、正迅速蒸发的水痕——显然是刚放下不久,还带着外面的暑气。 许欢冉也凑了过来,眼睛一亮:“哇哦!新杯子?谁送的?”她立刻开启了八卦雷达,目光在教室里扫射,“哪个田螺姑娘的手笔?” “我。”一个干脆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 两人回头,只见邻组的叶灿嘉正从摊开的小说里抬起头。她看到江浅觉手里的杯子,嘴角很自然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点男孩子气的爽朗和随意:“哦,给你的。你的杯子上午丢了,正好我宿舍抽屉里有个全新的,放着也是落灰。拿去用吧!” 她语气轻松得像递了支笔,说完又低头看回小说,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闲置物品。 江浅觉有些意外。她和叶灿嘉算不上熟络,毕竟才刚分班不久,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虽然直接得有点莽撞,却莫名让人感觉熨帖。 她连忙道谢,声音带着真诚:“谢谢你啊叶灿嘉!太周到了!” 顿了一下,她脸上浮现一丝哭笑不得的尴尬,“不过……我的杯子,已经找到了。” “嗯?”叶灿嘉再次抬起头,眉毛微挑,眼神里是纯粹的疑惑,倒没有半分被拒绝的尴尬或不满, “找到了?行啊,效率挺高!”她利落地伸出手,“那正好,我这‘落灰’的省了。” 她接过江浅觉递回的杯子,随手往自己桌斗里一塞,动作干脆得仿佛刚才送杯子的不是她。“物归原主就好。”她补充了一句,语气坦荡。 “啧~”许欢冉在一旁拖长了调子,“江浅浅同学~魅力值飙升啊!刚开学就俘获灿哥芳心了?瞧瞧人家这‘及时雨’送的,多贴心!” 江浅觉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心里却因为这份来自普通同学的、有些突兀却真诚的关心而泛起一丝暖意。 “行啦,别贫了,赶紧准备下午的课。”江浅觉试图把许欢冉推回她自己的座位。 “知道啦知道啦,有了新欢就赶我走,哼!”许欢冉笑嘻嘻地坐回去,还不忘回头对叶灿嘉的方向做了个“我懂”的鬼脸。 江浅觉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点弧度。她拉开椅子坐下,习惯性地伸手进桌斗里摸索下午要用的课本。 指尖触到的,不是书本的棱角,而是一个……冰凉的、光滑的、圆柱体的触感? 江浅觉的动作瞬间僵住。这触感……和她早上丢的那个塑料水杯杯不同,也和叶灿嘉刚才那个沉甸甸的金属白玉兰杯不同。它更轻巧,带着一种细腻的涂层质感。 一股极其荒谬、堪称魔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她早上刚丢了一个杯子! 叶灿嘉刚“试图”塞给她一个新杯子! 现在……她自己的桌斗里……又摸出来一个?! 水杯增殖术吗?!还是她的桌斗连接了异次元水杯批发市场?!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带着满腹的狐疑和一种“这世界一定疯了”的预感,用力把那个横躺在桌斗深处的“不速之客”掏了出来。 一个崭新的、通体呈现出由深青到浅青自然过渡的保温杯,赫然出现在她手中。杯身光滑如釉,没有任何贴纸或图案装饰,简洁到了极致。 完全陌生! 江浅觉看着水杯皱眉思索。 “浅浅?找什么呢?书卡住了?”许欢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刚看完热闹的余兴。 江浅觉猛地回神,将眼底的波动彻底敛去。 “喏,又摸出来一个!全新的!完全不知道谁放的!”江浅觉转头,表情复杂,“横着在里面,跟藏宝似的!” “什么?!”许欢冉被立刻吸引了,探身过来,眼睛瞬间瞪大,“又一个?给我看看!” “别看了,”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大概又是哪个‘田螺’搞错地方了吧。”她抬眼,飞快地瞥了许欢冉一眼,眼神里带着“别大惊小怪”的意味。 许欢冉的手僵在半空,狐疑地盯着江浅觉。她太了解江浅觉了,这反应……有点过于平静了。尤其是刚才那瞬间,江浅觉脸上似乎闪过一种……了然? “不对,”许欢冉眯起眼,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笃定,“江浅浅,你不对劲。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 江浅觉心头一跳,面上却纹丝不动,拿起桌上的笔在指间转了一圈:“许大侦探,脑洞收一收。我要知道是谁,还能坐这儿跟你废话?”她目光落在那个青色的杯子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敲了敲,“一个杯子而已,爱谁谁吧。反正……能用就行。”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几乎像一声自语。 许欢冉将信将疑,目光在江浅觉淡定的侧脸和那个神秘的青色杯子之间来回逡巡。 “行吧,”许欢冉收回了手,身体也坐直了些,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快,甚至还带着点调侃,“神秘‘田螺’的礼物,我们江浅浅同学自己慢慢研究吧~”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但语气里没有丝毫被拒绝的不快或怨怼。 怎么可以写时间变化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