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怪生存手册》 第1章 山鬼 平湖妖怪生存手册第一条。 珍爱生命远离南棉路。 平湖市位于大白山脚下。 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南棉路,有一家青田花店,店主是一位非常隽秀的少年。 他原本生活在幽兰空谷中,身披薛荔香草,乘赤豹,从文狸,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精灵,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世人给过他很多称谓,如大妖,烛龙,山神,或者山鬼。 自从他走进城市,性情大变,他的花店也成了平湖市众妖怪不敢提及的禁忌。 第2章 山鬼 五月,冰河初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海映红了千山万岭。 大白山的群山深处,隐约可以听见哨声,这里的人们依然按照古老的生活方式,跟随驯鹿的脚步过着游牧生活,几乎与世隔绝。 李维真在清幽的林海中游走,赤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带起的破风声带着似有若无的金石相击的铮鸣。 它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就能翻越一座高山,偶尔有小动物听见响动回头看时,赤金色的庞大身躯已经消失在丛林尽头。 李维真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它最初的形态是一条无根无叶的浅金色藤蔓,很像菟丝子,但是入秋后,身边其它藤草纷纷枯萎死去,唯独它在冰雪覆盖下安然度过了寒冬。 冬去春来,它又焕发出勃勃生机,年复一年,直到两百年前,它经历了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暴风雨,雷鸣闪电一直环绕着它。 那之后,它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强壮了,头上还长出一对金色竖瞳,额头鼓起了两个骨质的包,更离奇的是,它那草木之躯居然生出了铜钱大小的半透明赤色鳞片。 现在,它快三百岁了,身体已经超过百米,头上的骨质角分出枝丫,脸上轮廓越发分明,像带了一张青铜人面。 李维真嗅到空气中有陌生人的气味。 那是久违了的,繁华尘世中特有的贪婪的味道,不属于这一方山水,它不喜欢这股味道,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所以只是往猎民点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扭头向森林深处游去。 经过一片才长成的松树林时,一群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驯鹿平静的看着它从眼前游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山林里的生物不再惧怕李维真,偶尔有好奇心重的小鸟甚至会围过来,绕着它低飞,在丛林里留下一串愉悦的歌声。 突然,李维真停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悄然静止,头微微扬起,金色竖瞳锁定前方树冠上的一丛细密松针。 那里隐藏着一只眼睛。 眼睛包裹在黑色的金属外壳里,感觉不到生命气息,却能追随驯鹿灵活转动。 这东西李维真从未见过。 几根细若蚕丝的浅金色藤蔓弹射而出,黑色“眼睛”应声落地。细看之下,在这片方圆一公里左右的树林里,竟然有十几个这样的“眼睛”隐藏其中。 金石相击的声音再起,赤色鳞片开合,庞大的身躯自金属上方碾过,黑色外壳破裂,赤金色的身影昂然远去。 大白山林区腹地的猎民点建在向阳的山坡上,一排木刻楞看似老旧,其实里边设施非常完备。 查尔巴家,里屋和外屋之间隔了一挂布帘,孩子们都睡着了,只剩查尔巴老爹和城里来的沈记者还在外屋聊天。 查尔巴老爹姓卡尔他昆,从小跟着爷爷维克在这片猎场狩猎,放养驯鹿,是当地最出色的猎人之一。 老人风趣健谈,说起驯鹿迁徒中遇到的趣事,逗得沈记者合不拢嘴。 沈记者借着炭火点燃一支烟,递给老人,然后又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残破的金属零件,在其中挑挑拣拣。 查尔巴老爹深深吸了一口深蓝色的香烟,烟草特有的香味弥漫口鼻,他满足的叹息一声,吐出烟圈儿,隔着薄薄一层烟雾,看沈记者从那堆变形的金属零件里抠出两张卡片。 “还好没全军覆没,”沈记者一边把幸存的芯片插入手机卡槽,一边絮絮念叨,“这些摄像头藏的够隐蔽了吧,您说说,什么东西能一个不落的找出来,破坏掉,简直火眼金睛,我是服了。” 安装摄像头是为了记录驯鹿的日常活动,以后要上电视的,观测地点是查尔巴老爹亲自选的,分布在林间几块儿空地周围,十分隐蔽。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他自己回头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全,但是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小动物也不行,人呐,有时候还是太自大了。 老人笑了笑:“有的小动物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别小看这些畜牲,它们有时候的确比人强。” 什么样的小动物能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沈记者笑着摇摇头,手机重启,他点开摄像机记录的视频。 第一个视频的画面一直都很正常,驯鹿不紧不慢的在镜头里进进出出,只是在这段影像的最后,一阵天旋地转,镜头便定格在湛蓝的天空上。 沈记者又换上第二张芯片,这一次视频后半段变得很卡,像照片一样一帖一帖闪过。 突然,画面里出现一团模糊的,火焰般赤红色的影子,根据参照物推断,它十分庞大。 接下来几乎是满屏的赤色,从角度上看,明显是那团红色的东西正在从摄像头上方碾过,其中一个镜头稍微清晰一点,看轮廓很像是一枚卵形的鳞片。 沈记者不敢置信的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咱是不是遇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查尔巴老爹看着手机屏幕,脑海中莫明闪过一处破败建筑,那是位于大山深处,一座荒废已久的神庙。 他想起小时候,想起爷爷,还有爷爷讲过的故事。 “您见过这东西。” 作为一名资深实地记者,沈桥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早看出查尔巴老爹在看到这个赤红色身影时,脸上虽然震惊却并不意外,甚至还有几分欣喜,比他这个见惯了世面的知名人士镇定多了。 沈桥的手机有成像功能,一张经过还原处理的照片,交到老人手里,照片上半张开的赤红色鳞片十分清晰,鳞片边缘如刀锋般冷硬而锋利。 查尔巴老爹接过照片,捧在手心,喃喃自语:“是它!它还在……” “您说什么?” “它守护着这片山林,还以为……自从那场大火之后,没人见过它。” 查尔巴老爹自顾自的话有点语焉不详,但沈桥知道,他说的是1987年那场特大森林火灾,烧了28天,烧毁100万公顷原始森林,扑救过程中死伤500多人,烧死的动物更是不计其数。 那时,网络上曾经晒出一张被烧死的巨蛇照片,用铲车高高挑起,足有十几米长,真假难辨。 沈桥微微眯了下眼睛,像是怕打断老人的思绪,声音变得十分轻缓:“可以说说有关于它的事情么?” 查尔巴老爹连吸几口香烟,吐出的烟雾迷离了他的眼睛。 “那是七八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爷爷还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有一次他们途径芽儿谷……” 芽儿谷从前是一条时令河,下游水量很少,冬季常常断流,但是每年的七八月份水流量激增,甚至会爆发山洪。 后来因为地势原因,中游淤积,形成了一个堰塞湖,下游彻底断流,裸露的河床苔藓丰富,是驯鹿每年必然要去的栖息地之一。 那几天雨特别大,维克有点担心,便进山寻找鹿群,他顺着山谷一路向上,直到堰塞湖边才找到它们。 当时的情形把他吓坏了,堰塞湖壶口处的堤坝正在渗水,土筏子出现了松动的迹象,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 壶口大堤两侧有两百多米的距离是直上直下的峡谷,石壁像镜面一样光滑,别说驯鹿,人都爬不上去。 维克站在峡谷入口的拐把子弯儿下,现在,他只要退出去就能顺着缓坡爬到高处,躲过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但是,使鹿人不可能丢下自己的驯鹿不管,为了让它们尽快脱离危险,维克拼了命的冲进峡谷,驱赶鹿群。 当时距离堤坝不到二十米,有松散的土筏子掉落,砸在脚下,维克抬头,就见整座大堤向自己倾斜过来,他心说完了,这下死定了! 可是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赤金色大蛇游到堤坝上,它的头在大坝这边,尾巴在堤坝的另一端,它用庞大的身躯为堤坝加了一层高度。 因为离得太近,维克清楚的看见巨蛇赤红色鳞片不停开合,硬生生将松散的土筏子固定在身下。 它的身体和已经倾斜了的堤坝,就在维克头顶随波涌动,维克简直看傻了,水流漫过大蛇,泼洒到身上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那条大蛇猛然转头,愤怒的朝他嘶吼,他才回过神来。 鹿群发现危险,先一步向峡谷外飞奔,维克跟在鹿群后面,冲出拐把子弯儿爬到高处。随后,洪水就像一条怒龙一样呼啸而过,山谷里上百年的大树折的折,断的断,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顺流而下。 “我爷爷捡了一条命,事后清点鹿群,他的驯鹿一头也没少。” 沈桥插在口袋里的手虚握着一支录音笔,他轻声追问道:“这是亲身经历?” “山里头没那么多娱乐活动,闲着的时候为了让孩子们消停一会儿,老人常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说是亲身经历,十有**经不起推敲。” 查尔巴老爹把照片放在手心,合掌对沈桥道了声谢。 “但是,我相信祂是真的。” 第二天,查尔巴老爹改变原定计划,带着家人提前进山,关于狩猎家族的采访就此中断,沈桥只好收拾装备,离开大山返回平湖。 第3章 山鬼 李维真离开猎民点附近的次生林带,一路向北,进入原始森林,眼前千山一碧,郁郁葱葱,平静的林海仿佛亘古不变。 这几天它走遍大白山,寻找历劫之地,转了一圈,只有这里让它感到些许安宁,于是他放慢速度,试图跟着直觉,靠近那个能给它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地方。 第一次经历天劫时它神志还没完全清明,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这一次它有种预感,等着它的是真正的劫数,李维真觉得自己有点悬。 头顶上乌云开始聚拢,狂风怒吼,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 “啪啪……” 急促的雨点敲打着树叶,伴随着一声声响亮的雷鸣回荡在山林里。 一道白光将夜空劈成两半,冲破了天地间原有的黑暗,似灯光般在一瞬间让所有事物清晰可辩。 李维真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间破庙,在雷电的映照下闪着淡淡金光。 那金色的光芒带着平静祥和的力量,直达心底,抚慰着它日渐焦躁的心绪。 李维真一阵狂喜,奋力朝那间破庙游去。 庞大的赤金色身躯挤进窄小门洞,匆忙间,刮蹭到本来就已经不那么结实了的门板,木门飞起,撞破屋顶。 李维真仰起头,透过才撞破的天窗,正好看见一道足有井口粗的紫色闪电劈了下来。 “咔嚓——” 这道天雷在云层里不知酝酿了多久,声势浩大,电弧像紫色的触手般割裂了半边天幕。 山谷在这一瞬间亮如白昼,亮光中心的破庙瓦砾横飞,梁木折断,墙壁在剧烈的震动中坍塌,砖头瓦块滚的到处都是。 卷缩其中的赤金色庞大身躯一阵颤抖,被击中的位置鳞片簌簌掉落,血肉模糊,伤口最深处深可见骨。 李维真挣扎扭动间,眼角余光扫过那道伤痕,却见皮肉翻卷之下,裸露出来的不是森森白骨,而是一节浅金色、带着木质化纹路的坚硬物质。 他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入身体,突然开悟般明白了雷电为什么追着自己不放。 去伪存真! 李维真苦笑一声,放弃挣扎。 雷声似有所感,在这一刻响成一片,无数道闪电此起彼伏,电弧犹如利刃,剥去了它满身鳞甲。 天露鱼白时雷声渐弱,山顶如墨般的乌云慢慢散去。 斜风细雨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山岭,破庙已经化为废墟,有些断瓦残恒上的焦痕还冒着青烟。 半晌,废墟中间的瓦砾堆微微晃动几下,横在上面的断木滚落,一个身披薛荔香草的少年从废墟里爬了出来,他艰难的站直身体,试探着踏出几步,张开双臂,在细雨中慢慢转了一个圈。 少年面容昳丽,双眸清泠泠宛若秋水,眼尾一道红痕斜飞入鬓,原本凝霜似雪的脸,因为这一抹赤色平添了几分妖媚。 “时隔三百年,我李维真这是……”他看着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又变成人了。” 从藤到蛇,再到人形,两世轮回,三种形态,哪一个才是我的本体? 李维真心念才起,身上的菟丝藤便如一条条小蛇,纷纷抬起头来。 藤蔓在细雨的缝隙中穿梭,掠过树梢,飞上云端,转眼覆盖了五、六个山头,所过之处一草一木尽收眼底。 李维真收回仿佛无尽无休的藤蔓,满天雨丝随之尽数收起,微风轻轻拂过,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 经此一劫,李维真和这条山脉之间的联系似乎更紧密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那一道道绵亘蜿蜒的山岭,俯视着苍茫林海,和这一片山林中的草木生灵,包括那只蹲在树影里,全程围观他被雷劈的偷窥者。 李维真嘴角微微翘起,转向对面山崖。 “小猫咪,热闹看够了没有?” 一道黑影与它隐身之地分离,几步跳下陡峭山崖,向李维真走来。 那是一头黑豹,它的身体曲线极为流畅,姿态高傲而优雅,即便是在夜晚的弱光下,那一身皮毛也黑到发亮,周身甚至隐隐的泛着淡淡红光。 黑豹慢慢欺近,它每走一步,身体就长大一圈。 李维真心中暗暗吃惊,这只豹子很强,山林里开了灵智的生物不少,但是这种级别的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黑豹在距李维真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略昂起头,墨绿色重瞳斜睨着李维真。 “你叫谁小猫咪?” 声音倒是温润动听,和它嚣张的模样极为不符。 李维真化形少年,面对黑豹小山似的庞大身躯,他得仰视。 “原来是个母的。” “找死!” 一句话成功激怒对方。 黑色豹子猛的扑了过来,把李维真撞出去十几米,砸了个一人多深的坑。 李维真吐了口血沫子,染血的鲜红嘴唇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他挣扎起身,坐在坑里,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心里暗暗骂娘,没想到这头豹子的速度这么快! 黑豹优雅走来,站在坑边冷冷的道:“你太弱了。” 李维真笑道:“眼下是没什么力气,不过对付你足够了。” 他话音刚落,身体就化为虚影,眨眼间变成一条巨蛇吞吐着猩红信子,做出攻击的姿态,可惜他体力实在难以为续,所以只有蛇头凝结成了实体。 李维真拼尽全力,猛地用头砸向黑豹。 这种不计代价,近乎无赖的打法,说是同归于尽也不为过。 蛇头一动,黑豹立刻消失,电光石火间,巨大蛇头突然定在空中。 一条模糊的人影一闪而逝,在他消失前,手指正点在巨蛇的七寸之上。 巨蛇的虚影一僵,骤然爆发的力量突然中断,李维真恢复人形,他只觉喉头腥甜,又吐了一大口血,跌回坑里。 黑豹则从容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一般,它不屑的瞥了李维真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这样**裸的鄙视怎么能忍。 李维真吃力的从坑里爬了出来,四处张望,却连黑豹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扬声骂道:“小猫咪,怎么,占了便宜就想走?” “北岭赤豹,等你有一战之力再来找我吧。” 黑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声。 “待我恢复气力,你可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这次李维真等了很久也没听到黑豹的回应,看来是真的走了。 李维真有点纳闷,黑豹此来不为夺取自己的内丹,那它冒着生命危险走到劫云之下,图的又是什么? 李维真从来不会在无能无力的事情上过于纠结,转身对着神庙的废墟拜了拜。 这次能平安渡劫,多亏神庙里凝聚的念力加持,可惜庙毁了,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向神庙的主人道谢。 李维真原地休息片刻,待体力稍微恢复一点,便起身朝附近一个隐蔽的洞穴走去。 临走前,他一挥手,把周围散落的鳞片碾碎。 满地赤鳞的惨烈场面实在不怎么好看。 而且广袤的大兴安岭不知道有多少非凡生物,再来一个黑豹这种级别的,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不好说。 蛇行只需几个呼吸的距离,他用两只脚足足走了半个钟头。 眼前的山洞完全被杂草覆盖,要不是菟丝藤拥有敏锐的嗅觉,能闻到洞穴里潮湿的气味,他还真发现不了。 李维真扒开厚厚的草皮,钻进狭窄洞穴,走了七八步,发现里面倒是极为宽敞,数不清的花枝从高高的洞顶垂下,藤萝蔓蔓,幽香阵阵,其间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曲折。 李维真沿着河岸前行,脚下青苔湿滑,平时他最喜欢这样的道路,奈何现在无法变回蛇形,只能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起来十分吃力。 他越走越觉得阴风阵阵,寒气逼人,看来这地方有主人了,而且这位主人并不好客。 换作往日,李维真可能会大方的退出去,但是今天,不管里边释放阴气是谁,这个山洞他借定了。 临近源头,细细的水流比筷子粗不了多少,泉眼连着小小水洼,其间,一个又黑又胖的女人横卧当中。 女人发现有人闯入,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她大力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咕咕的恐吓声。 她的皮肤非常粗糙,方脸,大嘴,嘴唇薄而上翘,脸颊和眼睑周围密布大小不等的犹粒,再加上恶狠狠的眼神,实在是丑恶二字的生动诠释。 随着她的动作,李维真注意到她的双腿自膝盖以下陷入了泥潭。 “需要帮忙么?” 李维真远远站着,并未靠近。 女人细细打量李维真,怎么看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并且异常虚弱。 她慢慢冷静下来,试探着道:“我口渴得很,那里有颗果子,你帮我摘下来。” 李维真顺着她的指引,看到不远处的洞壁上的确吊着一枚白色的果实,拳头大小,温润如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李维真走过去,摘下果子,拿在手里。 女人身体紧绷,死死盯着李维真的手,见果子被他高高抛起,疯了似的合身扑过去,情急之下大概忘了双脚困于地下,因为太过用力,腿被抻得咔咔直响,她却浑不在意,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抓住果子,塞进嘴里。 女人直着脖子吞下果子后,满足的叹息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满洞青萝发出一阵悲鸣,迅速枯萎死去。 两息之后,女人脸上的犹粒消失了,皮肤变得细腻光滑,杂草一样的头发从发根开始一路向下,变得乌黑顺直。 转身之际,丑八怪变成了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儿。 她从泥泞中拨出双脚,那双脚被植物的根层层缠缚,已经变形,也不知在泥水里沤了多久,皮肉**,流着脓血,臭气熏天。 她坐在泥塘边,对李维真盈盈一拜:“多谢这位小哥哥再造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李维真连忙摆手:“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女人瞥了眼李维真雪白的脖子,垂下眼眸,羞涩的道:“小哥哥不如好人做到底,再帮小女子一个忙。” “哦?” 李维真眼里噙着笑,略仰起头。 这种姿态,若是换成蛇身,就是准备攻击的姿势。 女人媚眼如丝,柔声道:“小女子向您讨两口血喝,可好?” 好字一出口,一条湿答答黏糊糊的东西猛地弹了过来,被李维真一把扣住,顺势向后一带。 原来她还有这种手段,难怪敢让别人碰她的宝贝。 女人扑倒在地,翻了个身,现出原形,竟是一只癞蛤蟆。 她收回长长的舌头,回头怒视李维真,却对上了一双灯笼大小的金色竖瞳。 在这片山林里,不管是披毛戴角的,还是湿生卵化的,没有哪个不认识这双眼睛。 癞蛤蟆吓得舌头打结,双腿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李维真也快撑不住了,冷冷呵斥道:“滚” 癞蛤蟆如蒙大赦,拖着后腿,飞快的爬出山洞。 第4章 山鬼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息,李维真只觉通体舒泰,灵台一片清明。 他内观气息运转,这副才得的身体勉强算是到了神息相依的阶段,距离天劫中灵光一现感悟到的境界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他并不灰心,因为这一世他拥有漫长的生命,有大把时间探索那个已经向他展露几分真容的世界。 眼下对他来说更紧要的是离开洞穴,他不想辜负了大白山短暂的初夏。 洞里的环境当真适合蛇行,李维真轻松游到洞口,顶上垂下的枝蔓已经枯萎,一束束破碎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落入洞中。 原来这是个露天坑洞,被繁茂的枝叶层层覆盖,伪装成了一个密闭的洞室。 癞蛤蟆虽然有几分道行,却达不到逆转时空,驱策植被生长的地步,这个巢穴应该另有主人,想必是个植物妖。 李维真抬头感受了一下久违了的阳光,一纵身冲破数米厚相互缠绕牵扯的枝蔓,直上云天。 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李维真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召来云雾,将自己遮蔽其中。 他从云端往下看,一眼看到破庙废墟被清理掉了,五六个猎民正在往山里搬运建材,看样子是要重建神庙。 李维真颇感欣慰,只要神庙还在,就有机会弄清庙主人的来历,他的神念与自己十分契合,日后说不定还能结交一二。 微风轻轻拂过,晨雾流散,后山原本光秃秃的堰塞湖,在雾气涌动间竟然露出一片片蓝紫色。 那是千瓣莲,放眼望去,盛开的花朵绽开不计其数的花瓣,覆盖了整个湖面,如云蒸雾霭,美的不似凡间。 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蓦然在云雾之后,花海之中,荡漾开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抬头,他年纪很小,小得还不是很懂怎么说话。 眼前问话的这人,身体笼罩在一团迷雾里,虽然看不清模样,小男孩却觉得他很亲切,也能感觉到对方很喜欢自己,所以没有拒绝他伸过来的手。 他抱起小男孩,赞叹道:“好漂亮的孩子,以后,你就叫李维真吧。” 从这句话开始,男孩有了名字,也有了师父,并且跟着师傅过着一种和人间若即若离的生活,他们在苍茫云海间驰骋来去,师父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本领,李维真也一点一滴地学着。 他们修行的洞府外有一片湖泊,偶有闲暇,师徒两个会坐在湖边对弈,以天地为棋盘,万物为棋子,平静的湖面常常随着师徒二人棋盘上的局势升起波澜。 那天,李维真拈起一颗棋子,脑海中一念才起,手中棋子立刻光芒大胜,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落入凡尘,激起一阵无形的能量波动,棋盘在震荡中升起万道金光,无数符文在光芒中跳跃,转眼化作滔天巨浪在他眼前翻滚。 浪涛之上,数不清的莲花挺出水面,不枝不蔓,见花不见叶,蓝紫色的花朵接天连地,暗香浮动中竟有一番改天换地的气象。 李维真下意识收回落子的手,站起身来,棋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一股寒意猛地袭来,将李维真紧紧缠缚,锁着他坠入冰冷的水中,湖水以他所在的位置为起点开始结冰,迅速蔓延至整个湖泊。 寒冷席卷而来,李维真慢慢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云雾消散以后,一辆越野车缓缓驶来。 车子停在山脚下,车门打开,沈桥跳了下来,向正在劳作的猎民招了招手。 “沈记者,你怎么来了?”查尔巴老爹迎上前,给沈桥一个大大的拥抱。 其他人见有客人到了,也相续停下手里的活儿,点了烟,凑过来闲聊。 查尔巴老爹给大家介绍沈桥。 “这是省城来的沈记者,来帮我们做推广宣传,让更多人了解咱们的旅游,畜牧,还有山里的山珍美味,大老远开车过来,辛苦了。” 沈桥和所有人打过招呼,然后客客气气的道:“我这算什么辛苦,倒是你们,”他看着路边成堆的建材感叹,“再往里走可就没路了,这么多砖头瓦块单靠人力得搬到什么时候啊?” 猎民们七嘴八舌的回应。 “没办法,快到无人区了,里边儿除了这种一个轮子的,别的车压根上不去。” “是啊,刚才那位师傅能把货车开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替我们省了不少力气。” 查尔巴老爹道:“剩下的不着急,慢慢来,大雪封山前搬进去就行,备齐材料,来年开春正好动工。” 沈桥有些吃惊:“来年才能动工?” “是啊,地基需要沉一沉才坚固。而且,为了保持原貌,我们用土法子烧制青砖,耐用,就是得多费点时间。” 沈桥目光落在前方那片不曾有外人涉足的山岭,回头间不经意的道:“看你们这么虔诚,庙里供奉的是哪位大神?很灵验么?” “心诚则灵,”查尔巴老爹半开玩笑的说,“我们供奉的是这片山林的守护者,祂只保平安,不管升官发财。” 沈桥摇了摇头,笑道:“意思是他老人家不管我这俗人俗事对吧,您尽管直说好了。” 既然提起了话头,沈桥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听说每个地方的守护神长的都不一样,你们这儿的是什么神?” 有人面露得色,抢先答道:“咱们山神的原身是条赤色大蛇,身长百米,人面蛇身。” “人面蛇身!” 沈桥内心激动不已,他放弃升职加薪,十几年如一日天南地北的搜寻,为的就是寻找传说中上古腾蛇的踪迹。 “对啊,维克爷爷说过,那条大蛇的头,就像带了一张青铜人面。” 一说起这种邪乎事儿,猎民们立刻来了精神,各自讲起所见所闻,当真应了查尔巴老爹的话,果然每一个都说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沈桥饶有兴趣的听他们讲了半天狐黄白柳的神奇。 这时,坐在角落,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年轻猎民道:“前儿山神庙旁边,满山坡的粉末都看见了吧,谁知道那是什么?哪来的?” “对,对,我这几天也在琢磨那是什么东西,又细又白,好像还有点透明。” “是贝壳粉吧?” “我看更像磨碎的骨头。” 那年轻猎民道:“贝壳和骨头应该不会变色,那种粉末远远看着却是粉红色的,像纱又像雾,特漂亮,可惜风一吹就散了。” 旁边人拆穿他道:“你不是收起来一些么?听说还让你奶奶做成了护身符,想送给何……” “没有的事儿!”腼腆的年轻猎民连忙打断他的话,红着脸嗔怪,“人家看不上我的,别瞎说。” “原来八字还没一撇呢,那你干活时可要多出点力,等神庙落成,求山神大人给你做主。” 几个年轻猎民闹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彻底把话题带偏。 沈桥把腼腆的年轻猎民从悠悠众口下拯救出来,笑道:“那种粉末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我认识一个大老板,专门收集稀奇古怪的物事儿,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在中间给你牵个线。” 年轻人似乎有点动心,却死活不承认有护身符这档子事儿,只说,真那么值钱,回头他再到山上找找。 他旁边的人看着着急:“你咋这么磨叽,有就拿出来看看,真能卖个好价钱,你就可以置办彩礼迎娶何琳了。” 何琳两个字一出口,年轻猎民立刻涨红了脸,目光躲闪的偷看查尔巴老爹。 卡尔他昆翻译成汉语是何,何琳正是查尔巴孙女给自己取的汉文名字,她现在镇小学教音乐课,长相标致,能歌善舞。 查尔巴老爹被气得哭笑不得,对着几个年轻猎民呵斥道:“家里老人没教过你们么?不该碰的别碰,山里有些东西拿出去会给自己招来祸端,弄不好全家都跟着遭殃,混小子,起来干活了,别整天竟寻思不劳而获,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大家也歇的差不多了,被查尔巴老爹这么一吼,纷纷起身该干嘛干嘛。 等人都散了,查尔巴老爹才问沈桥:“大记者,你这次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沈桥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本杂志,封面的图案是一群驯鹿在松林里小憩。 “杂志先出来了,电视上的专访要到十月份才排得上档期,走近大白山这个主题反响还不错,我想趁着热度再推出一系列专访,所以这次来主要是提前和你打声招呼,另外为了丰富内容,我想请你再介绍两个年轻猎民做为特邀记者,帮我搜集一些山里的奇闻异事。” “这个容易,赶明儿我回趟猎民点儿和大伙儿说说,看看谁愿意,我让他跟你联系。” “成,那我等你电话。” 沈桥和查尔巴老爹道别后,调转车头,向山外驶去。 走到半路,前边突然升起浓雾,伸手不见五指,沈桥分不清方向不敢乱走,只好在路边熄火。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雾气丝毫不减,沈桥估摸着天快黑了,再不下山会有危险,他只好拿出手机向查尔巴老爹求援,刚点开通话记录,就听见前边有人唱歌。 沈桥立刻被空灵婉转的歌声吸引,他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云雾里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 沈桥的心没由来的提到了嗓子眼,比他少年时第一次去见爱慕的女孩儿还要紧张。 歌声越来越近,雾中人的模样逐渐清晰,沈桥不自禁看直了眼睛。 那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孩儿,眼眸灿若星辰,眼神清澈纯净,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细腻白皙,像才剥壳的鸡蛋。 女孩儿看见车子里呆掉的沈桥,掩嘴偷笑,笑声仿佛带着魔力,令人沉醉。 她身后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散发着诱人的酱香味,把沈桥从梦幻中拉回现实。 “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上山,”沈桥摇下车窗,“一个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女孩儿笑道:“需要帮助的另有其人吧,你是不是迷路了?” 沈桥笑道:“雾是有点大,我不太敢走。” “这是上坡雾,过了这个缓坡就好了,来吧,跟着我,带你出去。” 女孩儿转身带路,沈桥发动车子,慢慢跟在后边,没一会儿,果然走出了浓雾。 沈桥感激不尽,问女孩儿名字。 女孩儿大方的告诉他:“何琳,我给爷爷送酱肉包,你是谁?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沈桥瞬间想起一百个借口,但不知怎么回事,一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我在收集传说中的圣物,听说这边山神庙附近发现了奇异的东西,过来碰碰运气。” “你说的是这个么?” 女孩儿摘下藏在衣服里的挂饰。 那是一个镂空雕刻的银瓶,只有杏仁大小,里面装着半杯碎屑,非金非玉,乍看莹白,轻轻晃动几下,缓慢的流动中竟透出丝丝缕缕的暖红。 沈桥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那微微透明的碎屑却又变成了纯净的白。 沈桥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东西,激动的脸泛潮红:“这是什么?哪来的?” “前几天采蘑菇时得的,就在那边山坡上,”小姑娘抬起葱白似的手轻轻一指,正是神庙的方向,“那会儿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非常美,可惜风一吹就散了,我好不容易才收了这么一点儿。” 她看着沈桥莞尔一笑:“爷爷说这是山神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