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传》 第1章 楔子 林秋一十二年冬,仙魔大战,仙门百家联手攻打魔界,神君心系苍生,一颗怜万物苍生玲珑心炼化出神魔斩,剑斩魔君于万盾山,持续三百年的人魔两界战争就此停止。从此神君隐居天苍山,不再问世,而人界欣欣向荣。 “神君不是死了吗?”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进熙熙攘攘的小孩堆里。 几个正聚在一起讨论神魔战争的小孩不满抬起头,为首的那个神情最为烦躁,却在见到说话人的脸时吓得脸色一白。 大概是鬼魅才会有的脸,左脸遍布大片可怖烧伤,一道砍伤自左眉划至连中,左眼大底就是因此受伤,虚白一片。 女人眉间一颗红痣,本是祥兆,可被头发遮掩右眼下又生两颗红痣,代表祸端。白皙干净的右脸与左脸形成鲜明对比,衬的左脸愈加狰狞丑陋。 女人蹲下身来,那张脸更加清晰暴露在孩童们的视野里,胆小的小孩抿了抿嘴,眼眶里蓄满了泪,嘴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挥舞着双臂跑回家叫妈妈。 “神君不是死了吗?”女人又问了一遍。 或许是平时就为非作歹惯了,李小孩咬着牙努力挺直脊背,即便怕的两腿都在打颤,还是中气十足吼道:“神君才没死,我娘可说了,神君心系苍生不愿飞升,隐居天苍山!” 话刚说完,他眼前的女人面色陡然间沉了下去,李小孩双腿就感到一阵发软,不等他跌坐,女人就重新站起身离开了。 “哪来的疯子。”不知哪个小孩嘀咕了一句。 还未走远的风树自然没错过这句话,她叹了口气,敛了敛衣衫重新将披风的帽兜戴上,遮住她恐怖的面容,也隐藏住不善的表情。 前往天苍山的路途遥远,多年未归,路途已经变得完全不认识,风树不擅御剑,只得舟车更换反复乘坐前去。 她在午前到达的天苍山下,山脚下有一名为虚妄成的城镇,因着在神山脚下,所以无比繁荣。刚进城就听到城中孩童在讨论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或许是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好奇心迫使风树停下脚步,却意外听到坏消息。 舟车劳顿,再加上刚苏醒意识混沌,风树苏醒了半月才终于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仙魔大战相关的事,却没想到仙魔大战最终被如此记载,不禁感到恶心。 当然,她这股负面情绪不是针对神君斩杀魔头,而是对于顶替她斩杀魔头盛名的人。 风树才是真正斩杀魔君,拯救苍生之人。 一百年前,风树于仙魔大战炼化自身灵魂,将本命武器子母刀双生炼成仙魔斩,砍魔君头颅于脚下。 这本是一件好事,她杀了在人间兴风作浪的魔君,但也是一件坏事,杀魔君的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而非担有拯救苍生之名的神君。 仙魔大战集结之初就已轰动人间,所有人寄希望于神君除魔拯救世界,而并非一个不知从何冒出名不经传的小丫头。风树确实是拯救世人的英雄,但她不仅仅扼杀了魔头,还扼杀了神君至高无上之名与荣耀。 献祭自身灵魂炼化本命武器使她透支自身力量,虚弱之时遭人暗算,袭击她的不是别人,是风光霁月被世人仰望敬仰救济苍生的神君。 在神魔斩炼成爆发出金光,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之际,神君趁着灵光未散遮蔽众人视线之时一剑刺入风树胸口,眼中尽是对风树的恐惧和憎恨。 神君用了十成的功力刺下剑,献祭上全部的力量希望她去死。而在此之前,他不顾伤亡收敛自身灵力,只与魔君打得有来有回。 风树还没来得及震惊,神魂不稳当即灵力溃散自爆而死,不过这是神君以为的结果,风树灵魂已被炼化成神魂,灵力紊乱爆炸让她失去意识躲入本命武器沉睡百年有余。 她是在万盾山醒来的,没有主人的召唤和挪动,被练成神魔斩的本命武器子母刀双生自始至终都没离开灵气充裕的山顶。 风树死前因体力不支搀扶双生,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双生上,使刀鞘插入地中,再加上无人能催动神器,双生又被灵气保护,百年屹立山间不倒。 风树吸纳天地灵气复活,等她出来,天地的篇章又翻了一页,往事随风而去,只剩她和百年未变的刀还停留在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仇恨 风树是个依靠仇恨活下去的人,幼年满门被灭,城镇被屠,靠着斩杀魔君的念头度过许多艰难与苦楚。 或许正是因为她靠着仇恨活下去,才在斩杀魔君仇恨消散之后死去。 仇恨是驱动风树唯一的开关。 重生之前她依靠着杀死魔君的仇恨活下去,现在她又有了新的仇恨可以驱动她继续行走。 杀死神君。 风树有一把神魔斩,由天道所赐,可斩天地一切神魔。斩得了魔君,自然也斩的了神君。 真论起来,风树也不确定可不可以杀死对方,毕竟一个顶替他人功名胆小怕死追求名利之人怎会是神君,怎配拥有神骨塑神魂。 天苍山的台阶有三千六百五十一阶,其中一千阶隐于云端之上,视觉上就让人望而生畏。 这三千长阶名义上是留给凡人历练用的,实际上却是用来衬托门派不染尘埃,世俗不可攀的。 任何上山的人,无论是前来试炼的凡人,还是妄图拜入宗门的历练者,爬到两千六百五十一阶的时候都会傻眼。毕竟剩下的一千阶根本算不上阶梯,是需要人徒手爬上去的陡峭突石。 风树刚拜入宗门期间常常受三千长阶的苦,不过后来她找到了一条不走寻常的入口,不必攀登石阶也可来去自如。 瀑布后有一条密道,时过境迁,风树担忧密道被发现封禁或者出了其它变故,好在密道依旧,只需按动瀑布后池水里的石块就可开门。 之所以能发现这个入口,还是因为她身无灵力,被小人欺凌推落瀑布挣扎上岸才发现的。 风树对密道内了如指掌,不过一炷香出现在十一峰之一的云刀山下的一处泉水石山后,感受到云刀山熟悉的灵力,双生激动的颤抖起来。 风树按住躁动的双生,安抚它们时机未到,很快就能杀死青昕寒了。 青昕寒隐世自然只能在自己的山头,他作为自诞生以来被寄予众望的神君,生长的地方是离天最近灵气最为充沛的冰寒山,常年风雪包裹,游离众山之外,连一般修士都不可进入的寒苦之地。 据说青昕寒是石头里长出来的,所以不惧严寒雪冷,常年一袭白衣端坐雪地之间冥想,仅依靠冥坐灵力疯长。 这些传说骗骗不懂修仙的凡人自然是十分唬人的,但骗不到修士,毕竟这些传说就是修士传出来塑造青昕寒的谎言。 冰寒山灵气比普通仙山更为浓郁,端坐于灵脉修行,又拥有天地造就的天冰灵根,天时地利人和,修为可不飞速生长。 别说是青昕寒,随便挑一个修士每日享用天材地宝吐纳天地最丰裕的灵气进步的也快。 风树贴了张隐身符,动作迅速穿梭在各峰之间,直直冲向冰寒山。 她天生无法使用灵力,无法像寻常修仙之人那样掐隐身咒,只能通过符咒阵法来实现想要的效果。 而推动符咒阵法的灵气则来自于双生,双生被用各种材料数次锻造,其中就有可以储存吐纳灵气的御灵珠。 本命武器被锻造,风树自然也受影响,她通过双生吸纳周遭灵气储备使用,这让她可以运用灵气画符或掐诀攻击,不再在修仙之人手下手无缚鸡之力。 一张隐身符,两张疾风符,一张浮空贴,不过半个时辰就穿越群山来到冰寒山。 风树厌恶冰寒山比厌恶青昕寒更早,她讨厌这座一遍遍让她面对自己只能是凡人之躯的仙山,在未得到御灵珠之前,风树甚至无法靠近仙山周遭,她被磅礴的灵气压得喘不过气,晕厥,毫无形象的被碾压。 对于一个拥有斩杀世间无人可敌的魔君目标的人来说,清醒地感知自己的不可能只会产生被迫面对现实的耻辱。 上山的路不如曾经那般艰辛,此刻的她身怀神骨,灵魂炼化成神魂,冰寒山的灵力不再能让她感到屈辱,反倒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灵气的变化和身躯对灵气的容纳。 风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都变了。 * 青昕寒的住所有琉璃玉居的美称,风树也曾仰望过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宫殿的华美与剔透,现如今再看不过是凡尘石块,暗淡无比。 想来在青昕寒眼中也是如此,才对此,对仰望这座宫殿的人不屑一顾。 风雪吹断乱了风树的短发,吹飞了斗篷,暴露那张阴郁冷漠的脸。 粗糙的衣摆在狂风中胡乱飞舞,一身暗色的人在风雪里格外醒目。 金造玉镶的门扉大开,无声道出宫殿的主人对来者的欢迎。 风树不惊讶,她从进山之初就没有隐藏气息,更别说途中看到好几次由灵识操控的雪鹤。 风树大摇大摆进了门,随着一路亮起的明灯的指引进入内殿,腰上别着的双生抖动的越加厉害,仿佛只要风树一声令下,就会立刻砍下面前人的脑袋。 青昕寒背对着风树,跪坐蒲团上,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像所有传说里那样只身披一件轻薄里衣,裸露出的颈肩雪白异常,从风树的角度能看到他紧闭双眼的睫毛微微颤动。 二人谁也没说话,只有空气中的灵力涌动的更加厉害,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碰撞。 论灵力输出,风树明显处于下风。 忽的,一阵狂风猛然袭向她,风树直直迎上,风强行将斗篷从她身上卸下。 没了碍事的斗篷,风树反倒更方便战斗。 “佛说,众生平等。”青昕寒突兀开口,声音沙哑的像是年过半百的老翁。 风树没有接话,逐步靠近,手早就已经放到刀把,随时准备拔刀出鞘,不过面上反倒静静听着。 “佛说……” 青昕寒还没来得及接下文,一道寒光闪过,刀剑碰撞的声音擦着耳朵划过,刀气削下三千青丝。 青昕寒缓缓回过头来,堪称仙界第一容颜的面庞无波无澜,无趣的像是深山中的死水,可被世人称之为明月辉光的雪白眼眸尽是杀气。 风树挥出的是子母刀中的母刀,散发着强烈灵气的刀身在半空中与一把冰清透亮的剑打的乒乓作响,是青昕寒的本命灵器水镜。 一刀一剑不相上下,剑气与刀气不断碰撞,硬生生掀翻了琉璃瓦片铸造的玉居。 青昕寒微微睁大了眼睛,终于发觉脖颈的异常,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抚上后颈,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宽大的衣袍上,盛开出点点血花。 青昕寒常年遍布寒霜的脸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低笑了两声,开口道:“这便是世人求之不得可斩杀世间一切生灵的仙魔斩,几百年来我日日夜夜受尽苦楚求不来的神器,当真是厉害极了……怎么偏偏我炼不出来。” 风树收敛起眉目间的不耐,伸手捂住毫无神采的左眼,掌心下一阵阵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 风树冷声道:“青昕寒,你自幼众星捧月,吃的是世间难得的天村地宝,享的是天地最为浓郁的灵气,住的是独一无二的金砖玉瓦房,一生未受半点苦楚,更不解人世间苦难悲哀。所以这神器你求不来。” 青昕寒听罢惨淡一笑,然而下一刻,周身掀起劲风直直向风树袭击。 只见风树双眼一凝,从袖口抽出一张漆黑的符咒,微不可查的浅淡灵力自指尖溢出催动黑符,鲜红朱砂绘制的古怪纹路飞出符纸挡在身前,轻而易举化解青昕寒的攻击。 余波震飞了本就残破的房檐,风雪毫不客气飘进殿内。 青昕寒显出几分兴味,抬手扯下飘荡在柱间的金色绸布,柔软的绸缎在他手中宛若狡诈的蛇,招招朝风树面门而去。 绸布矫若游龙,被击中的地方碎石木块飞扬一片,倘若打在身上,定然痛不欲生。 风树被打的节节败退,宁可数次退避,也不愿接下攻击。 青昕寒已占上风却不着急杀她,反而道:“那日万盾山,众人皆以为是我炼出神器斩杀东青阳,只有我知道我杀的是神器的主人,而炼化出神器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修土。为此,我只得用一个天下人都认可的理由将自己关在山里,终日惶恐害怕,可怜可悲地虚度百年。” 风树即便处于下风,面色依然不慌,连大气都未喘,闻言轻轻一笑,眉间一点红痣衬的她平静的脸越加慈眉善目。 与面像不同,她这张嘴是不饶人的,“嘴上说着你可怜你害怕,被你杀的是我,无人祭奠感叹无人埋葬的也是我。苟活于世的是你,享有盛名的是你,青昕寒,你到底可怜可悲什么,你甚至连一句后悔都没说出口。” 风树语气平淡,半点怨恨痛苦也无,平静的像是诉说旁人之事,面上也是如此。越是这样,青昕寒心底的恐惧越被放大。 虽然与风树不过几面之缘,青昕寒却明白对方越加冷漠平淡,内心的情绪就越加凶。 就像她杀死魔君时那样。 百年前,青昕寒亲眼见到这个面上毫无动容的女人挥刀冲向魔君东青阳,一瞬间,青昕寒对这个不自量力的修士生出几分厌恶。 愚蠢的,傲慢的,恐怕又是某个带着某些自认为很悲愤的仇恨理由妄图斩杀魔君之人。青昕寒这样想着。 然而下一秒,令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不在意的这个修士身边爆发出天地最为纯净的灵气,刺目的金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时也迷了所有人的眼。 青昕寒的的眼睛是天道所赐,不会轻易受伤,可这一次却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哪怕如此,青昕寒也不愿意闭眼,任由眼泪不停流出。 他认出了那是历史上曾经某个神女炼化出神器产生的金光。 为此,他忍受痛苦也想看清神魔斩炼化的全部过程。 金光之中的女人刀刃开出金色的纹路,皮肤下渗出金光,整个人格外耀眼夺目。然而女人没有被自己突然的异状影响,毫不犹豫砍下魔君的脑袋,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好似刺眼的光芒根本不存在。 喷涌的鲜血溅在她身上,温热的,腥臭的,衬得她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她的表情没有畅快,没有愉悦,看起来无辜极了,像是做错事的孩童站在被打碎的碗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东青阳死之前的表情是惊恐,是不敢置信,他压根没把这个偷袭的小修士放在眼里,结果被对方了结性命。 青昕寒的表情也是不敢置信的,他下意识奔向他们,在女人未反应过来前,把全身灵力注入剑中,快准狠刺入对方胸口。 其实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可在青昕寒眼里慢的仿若过了几个年头。冷汗浸湿了衣衫,耳边只剩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等金光散去,他脚下是魔君的头颅,手里握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武器,而武器的主人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无尽的恐慌席卷而来,双眼的疼痛不停的刺激着青昕寒的大脑。 他做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他顶替了杀死魔君的盛名,顶替了炼化出神器的盛名。 那是当时的他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否则一切都解释不清。 不过青昕寒怎么都没算到即便是拥有神骨的他也拔不出神器,更无法挪动半分。 为了让谎言更加可信,他向所有人宣布神器永远留在万盾山镇压魔族的亡魂,并借此向边境处的魔族宣示着修真界的胜利,警告试图越过边境闯入人界的魔族。 青昕寒接受着众人的敬仰,享受着人间为他建设庙宇挥洒香火。无尽的自满之下还有恐慌,他害怕神器的主人归来向他报仇揭穿他的谎言。 青昕寒想过无数种再杀死风树的方式,反复在边境处往来,查看插在岩石上的刀是否有人挪动过,他恐慌着度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那人没有出现。 在此期间,青昕寒思考过很多理由,对方也许只想杀了魔君,不想杀他,又或许对方真的被他杀死了,魂消天地,肉身又无法经受灵力的碰撞被粉碎了。 他日复一日劝说自己,终于自欺欺人相信了,心安理得的享受供奉和香火,重新开始修炼,妄图攀登神阶。 时间过去太久,对修仙人来说不过弹指之间的五十年却让青昕寒几乎要忘却这件事,但就在他即将突破的前夕,被他杀死的女人回来了。 脸颊大片的烧伤,眉间的红痣,贯穿左眼的刀伤,绿色的右眼,右眼下的两颗红痣,他试图找出一处不对劲的地方,然而眼前的人与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报应来了,真正的救世主回来报仇了。 第3章 化恨 报应,青昕寒自幼经常挂在嘴上的一个词,过往只有他说给其他人来听,没料到终有一日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如先前被他杀死的所有人一样,不愿意接受惩罚,不想死去,不想承受报应。 青昕寒曾经笑这些人卑贱,现如今自己成为口中的卑贱之人,反倒理直气壮了起来。 几乎是他感受到对方进入状态的一瞬间,半空中与母刀对峙的冰镜陡然幻化成一面圆镜,定住了与它针锋相对的刀。 变故发生,风树不退反进,在青昕寒势在必得的眼神下分出目光瞥向半空。 只见剑身幻化出来的镜子上缠着两抹鲜红,这两抹红绸趁着她不注意自身后偷袭,风树一个反身退后几步,堪堪躲过攻击。 红绸的速度极快,比青昕寒手中随意扯下的绸缎更快,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都不一定能应付,风树躲的更是狼狈。 她尝试召唤半空中的母刀回来,却无济于事,刀身只是微微抖动,还是停在镜子面前。风树无奈,只得被红绸打的节节败退,滚出已经堪称破烂的宫殿。 青昕寒起身来到门边,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树像在看一只蝼蚁般,漫不经心说道:“我劝你放弃乖乖去死,被冰镜锁住的武器哪怕是大罗仙人来了都无法驱动,更何况我这冰镜上的魂红绫那是上古至宝。” “我调查过你,风树,一个没有灵根连灵器都无法使用的普通刀客,不过是门派里的一个洒扫门童。练出神器又何妨,神器如今被我锁住,你又无法驱动灵力,必死无疑!” 他话音刚落,风树的方向飞来一道金色的符咒,带着灼热的烈火烧向不断摇曳而攻击的魂红绫。 青昕寒勾起一抹冷笑,“不自量力。” 果不其然,烈火不但没有烧着魂红绫,甚至连身都近不了,魂红绫一个摆尾便将符纸打烂。 风树不恼,又是动作迅速甩出六张符纸摆在眼前,各色符纸亮的人晃眼,她随便抽出一张蓝色符纸,轻声念咒重新扔向魂红绫。 不等青昕寒辨别,原本积极迎战的魂红绫在触碰到符纸的那一刻突然失去活性,化作普通绸布垂落,而后被周遭的风轻轻吹起,再无攻击余力。 感受到自己再也无法调动魂红绫的青昕寒的面容扭曲,仇恨不甘憎恨蔓延上面庞,拥有着傲然于世人美貌的面孔一旦失去脱俗众生的神情就变得无比可恶。 一股冷意窜上脊背,青昕寒吼道:“你到底用的是什么符咒!” 风树挑了挑眉,道:“驱魂符,其实应该叫它混沌驱散符,无喜古国皇室陵墓出土,由三万年前最初的神女,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符的花似锦制作,用在你身上倒是有些浪费。” “花似锦……”青昕寒唇齿间碾磨着这几个字,不为其它,他的魂红绫就是出自于花似锦之手。 花似锦作为最初盛世的开创者,制作出了许多符咒和法术,虽被称为天下第一福,但是他最擅长的却是制作各式各样的武器。可惜历史久远,保存下来的稀少。 青昕寒的魂红绫是上一代神女费尽心思挖掘才从古代遗迹中找出的,可谓是天地至宝,然而就连青昕寒都为之珍惜的东西,居然被他眼中的极其无名之辈得到了。 当真是让他作呕! 光是靠青昕寒的面色,风树就已经猜出对方的心思。难得的,她摆出几分玩味的神态。 其实风树撒谎了,她确实找到过无人踏足古遗迹,然而里面除了一些陪葬的稀罕宝物灵气灵草之类的,符纸一张没有。这张符纸是神女后人留给她的,并非什么古代遗物。 思及过去,风树心中不免有几分抽痛。 神女后人,她死在魔君手中的妻。 风树又捏住一张浅粉色的符纸,历声喝道:“青昕寒,一百多年前,里水及周遭地区被魔军侵略踏入你为何不来,放任无辜凡人近百万被屠杀!” 青昕寒面色一僵,不堪的事实重新被摆上台面,百年前无处发泄的怒火重新燃上心头,他随即怒吼:“当然是他们不配!彼时的我即将突破,他们哪有资格让我浪费时间!为天道的宠儿,为我献上生命,是他们应该做的。” 青昕寒最厌恶他人提起这件事情,因为此事他曾在修仙界被口诛笔伐,直到大张旗鼓作态去杀魔君才勉强挽回口碑。 那是他第一次置天下大事于不顾。 风树的神色骤然间冷下来,是她踏入冰寒山以来,首次暴露自己的杀气和憎恨。 她的家人朋友邻里至死都在挣扎,可无人前来救援,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哀嚎,死不瞑目。在青昕寒眼里,被残忍杀死是他们应该做的。 此刻,风树倒有些感谢青昕寒杀了自已,否则她一定会放过青昕寒,更不会知道自己心中记挂久久无法忘记的家人是死在这种可笑的理由下。 风树咬牙切齿,“真是让人恶心,还是早点去死吧。” 风树所能释放的灵气不够强烈,然而她手中紧捏的蓝色符纸只是微微触碰了一点灵气,便瞬间被激活。如倾盆暴雨般的冰晶向青昕寒砸去,激起漫天飞雪。 这张蓝色符纸名为万冰阵雨,是可召唤方圆两千米攻击冰锥的大型杀伤咒语,如今被风树缩短了攻击范围,将火力全部集中于一处,造成的伤害自然不容小觑。 风树判断地面上应该开了个大洞,青昕寒的宫殿大抵是最后一点残渣都保不住了。 吸入肺腑的空气无比寒冷,四周再没动静,安静的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风树仍不愿放下警惕,重新召唤回母刀,目光四处搜寻,最终凝聚在一处。 激扬的雪里刺出一把银色剑刃,几乎是同时,风树薄唇轻启:“万冰阵雨,开。” 咒语念出,符咒瞬发,青昕寒光是操纵冰镜抵挡就极其耗力,根本腾不出时间逃跑。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杀死,青昕寒心中恐惧丛生。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害怕死亡,他们超脱世人,力量不俗,享有天地间的盛名,自然便舍不得死了。 “青昕寒,我确实是一个无法运行灵力的凡人,但是我既敢来杀死你,自然是有底气和把握的。” 一个身无灵力的凡人怎么可能有胆来杀神君,风树对自己的实力是极为自信才有胆直面他,她相信自己能杀死他。 青昕寒身居高位太久,百年来累积的自信太过强盛,风树确实无法动用灵力,在修仙之人眼中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可青昕寒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把一个斩杀魔君之人视作心中同其他凡人一样弱小的废物。 指尖符咒燃尽,风树立刻掏出另一张符咒,不等她念咒,要将人吹飞之势的狂风自身边卷起一阵雪,吹飞了身前隐藏住青昕寒身影的雪。 “连灵力都没有只能靠符咒装腔作势的凡人之辈!有什么资格与我对抗!” 青昕寒怒吼着提剑冲向风树,他三番五次被符咒压制,心里的怒火早已憋不住。 面对爆发出全部灵力冲来杀死自己的青昕寒,风树却笑了,碎发遮住她的右眼,只听微弱的声音被风带向耳边,她轻声重复道:“凡人之辈啊……” 无人知道青昕寒对弱者有着天然的恶意,这些恶意诞生于他从小便是被众星捧月的强者的心理,他无法接受攀在他身上等待拯救的弱者。 青昕寒恨死这些需要他庇护的弱小蝼蚁,恨死这些害得他不得自由的苍生万民,他一日日被灌输为苍生为天下的理念,享受着别人赞美他的言语,然而站在高处却只能享受赞美,不得挥霍,不得有私情,不得有私欲,要做所有人眼中的不染尘埃的高岭之花,往后余生都得如此规规矩矩,费尽一切为民为苍生,哪怕去死。 他们说他的一切都是苍生给的,他的供奉,他的赞美,他的荣誉都是苍生给的,他必须要为此付出一切,所以青昕寒开始憎恨苍生,让他不得自由剥夺他连和寻常孩童一起畏缩在母亲怀中哭闹的权利都没有的苍生。 他更见不得这些苍生万民凌驾于他,他是众人朝拜的神君,是万人之上不染尘埃的高岭之花,只有他才能打倒魔君,只有他才能平定世界一切灾难,只有他才能拯救世人! 在风树练出神器的那一刻,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神君的身份被狠狠碾碎,所以他一定要杀了风树,一定要杀了,否则他的名誉荣耀都将万劫不复。 青昕寒练得是天苍山的极品剑法,招招狠毒阴险致命,风树却是一招不漏接下,比这更狠更毒辣的招式她都见识过,几招下来便已能毫不费力迎击,偶尔还能让青昕寒吃几次亏。 风树作为一名无法使用灵力的刀客来讲,强的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之岛,她曾以凡人之躯打遍半个修真界。 青昕寒与她过了几百招,渐渐开始有了压力,好几次差点中刀,身上也多了许多血痕,风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偏偏像条疯狗一样,越打越起劲。 风树不知从哪儿学的秘法,刀法里夹杂着些许剑法,招式变幻之快,力道之猛,都让人无法招架。她打的毫无破绽,且下手比寻常人狠辣,每一次落刀都是想直接了结对方。 “你这种人到底懂什么!我从诞生以来就是神君,不能哭不能闹日日习剑学法,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修习!我稍有反抗心思就会被关起来,他们说我只能是天下的神君!他们说我要为苍生奉献一切!可凭什么!我凭什么非得死才行!” 青昕寒把心底的阴暗全盘托出,他是如何恨苍生,他是如何痛苦,他自然也没指望要杀自己的人理解,但当风树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时,青昕寒脑子里紧绷了几百年的弦突然断了。 他像是发了疯般怒吼,“你们这些卑贱的苍生究竟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我的一切痛苦都是你们造成的!凭什么认为神君就该为你们奉献一切,应该是你们为我奉献一切才对,我可是神君!万人之上!唯一有望飞升的神君!” 风树只觉得耳膜隐隐作痛,不想再听眼前人胡言乱语,她挥刀的手突然一松,青昕寒顿时如同见了肉的饿狼一般紧抓这个弱点,拼尽全力将刀击飞。 母刀被猛烈一击撞,落入雪地里不见踪影。 青昕寒趁机挥剑砍向风树脖颈。 风树轻轻一声叹息,一抹金光自她腰间的剑鞘内飞出,直从青昕寒面门。 青昕寒面色惶恐不断后退,手中冰镜重新幻化成镜子,他运转灵力想要抵挡住攻击,然而无济于事,往日能抵挡世间一切攻击的冰镜此刻却像是失了灵一般,怎么都挡不住即将砍下的刀。 丝丝缕缕的灵气自刀柄处流出,那便是金光的来源,青昕寒的眼睛一如当初那般清明,连风树落刀后的呼吸都没放过。 一阵金光过后,魂红绫被锐利的金光绞断,只留漫天的红布块散落。 滚烫的鲜血飞溅到雪地里,像是吹落的梅花一般艳丽。 冰镜一刀两半从半空掉落,失去主人还没有灵力运转的它重新变回普通的镜子,摔成一地碎片。 青昕寒仰望站在雪地里面容无辜的风树,她的双眼微微睁大,呆呆站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孩子。过去与现在的身影重叠,青昕寒狠狠吐出一口血。 他看着对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毫不犹豫踏过自己的脸,去捡掉落在地的刀。 “为什么……”青昕寒拼尽全力从喉咙挤出一点声音。 风树猜不出他想问什么,但想来也只能是刀的问题,就干脆将两把刀都拿在手里让他瞧,还贴心替他解释。 “我的武器叫做双生,它是子母刀,有两把刀,一把母刀,一把子刀。一开始飞向你的是母刀,叫做斩魔,杀了你的这把叫做苍生,是子刀。但是你放心好了,神魔斩只有一把,是杀死你的苍生。” 风树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像是讽刺又像是觉得好笑,重复道:“杀死你的是苍生。” 温暖极速从身体流失,几乎要将他对半砍的刀伤一刻不停留着鲜血,青昕寒连吐血的功夫都没有,四肢百骸蔓延的痛苦迫使他痛呼出声,他惨痛的尖叫响彻山巅。 神魔斩对于被斩杀者造成的痛苦是无比痛苦的,风树不知道有多痛苦,她总共挥了两次神魔斩,一次是直接砍下东青阳的头颅,一次是现在在青昕寒身上留下一道极为恐怖的砍伤。 风树像是听不到叫声一般,挥刀洒血,让两把刀干干净净重新入鞘。 等她转过身再去看,青昕寒已经咽气了。 他在灵脉炸裂的痛苦中被喉间涌出的鲜血堵住呼吸道窒息而死,死前那张脸还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风树没去管尸体,来到青昕寒一开始跪坐的神像面前,掀开挡住神像的布帘,她愣了一瞬,嫌恶皱起眉头,抬起剑鞘狠狠砸向神像,仅一击,石像碎裂化作一堆石块。 “拜自己的神像也不嫌恶心。” 风树来到门前,望着雪地里冰冷的尸体道:“青昕寒,再给你五百年你也不会明白苍生的苦难,我的苦难。” 常年封山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树下山时围绕于山巅的阴云终于散开,风树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你眼里我们是如此不堪,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神君怎么会低头怜悯我们,我们是你们稍稍搅弄风云就会被毫不犹豫碾死的凡人,你又怎么会来理解我们。” 说到最后,风树也觉得有些无话可说,自嘲一笑。她重新拎上刀再度贴上隐身符,迎着冰寒山难得的好天气下了山。 冷风刮着风树的衣袍,她本是喜欢冬天的,母亲就是在冬天捡她回家,可如今冬日的每一天于她而言亦如当年魔君屠戮那日,冷的刺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化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