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微颂,轻歌其时》 第1章 复仇 子时,万籁俱寂。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映照着下方庄严肃穆的皇城。 宫内静悄悄的,本该执勤的禁军不知为何竟都不见了,只留风吹过的沙沙声回荡在各个角落。明昭殿内幽寂的走廊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向内殿。 吱—— 门被推开了。 月光照在殿内,映出了来人的面容。是很艳丽的长相,可面无表情的神态和那上扬的眼中流露出来的冷意却照得她像一尊从地狱来的美艳厉鬼。 她向龙床走去,月光照耀下腰间似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看着床上人充满疲态的脸,她冷笑了一声呢喃道:“看来陛下这五年,过的并不好啊……” 梦中的情景如走马灯般,一会儿是呼啸而来的大水将自己淹没,任凭自己怎么呼喊都没人前来相救;一会儿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它的主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般崩溃地质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心狠;一会儿又是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子,哭着扑在自己怀里说自己再也没有父亲了…… “不……都和我没关系!不是我,不是我——!” 白元玄骤然睁大了眼睛从噩梦中惊醒,身体已经本能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要起身去窗边吹风清醒清醒,可一翻身却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形如幽灵般静静地站在龙床前盯着自己。 “啊——!” 他猛地向后退缩了一下,刚想开口呼喊本该候在殿外的大太监多福,就听到眼前的身形用一种愉悦的语气说道:“五年不见,陛下,别来无恙啊。” 话落,那人又前行了几步,专门为了让他看清一样低头与自己平视。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好熟悉的一双眼睛……不,好熟悉的痣……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不自觉地开口喃喃道:“阿繁……阿繁?!” 温盛宜看着眼前这位一国之君面上的神情由不解、迟疑再到震惊与扭曲,得趣般笑了笑,可眸中却似凝了寒霜:“没想到五年过去陛下竟还能记得臣女,臣女荣幸之至。” 说完还就着上身前倾这种别扭的姿势对眼前的这位帝王行了一个礼。 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白元玄猛地提高了声音喊道:“不,我才不信!温盛宜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你是来勾魂索命的地府恶鬼对不对!你是鬼——!” “对啊,我就是恶鬼,我是来拿你的命祭奠我爹娘在天之灵的恶鬼!”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盛宜恶劣又散漫的话语打断。她边说话,一边还缓缓抽出了缠在腰间的东西,白元玄这才反应过来,那赫然是从前温、白夫妻二人送给温盛宜的那柄长鞭! “陛下啊,你,和你亲爱的皇后做的事情,你猜我知不知道呢?” “你要不要再猜猜,五年刺杀你的刺客,到底是谁呢?” 明明是很低沉和缓的语气,他却无端从中从中听出了杀意! 她要杀了朕!温盛宜来找朕索命了! 已经顾不上思考那番话里的意思了,他用自己毕生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起,毫无帝王威严地向殿外跑去,嘴里还竭声呼喊着:“多福!来人呐!清木县主要弑君!快来人拿下她!” 温盛宜愉悦地踮脚转身,甩着鞭子不紧不慢地缀在白元玄身后。听着他疾声的胡言乱语也只是象征性的抬手挥了一鞭,为了今天她已经谋划了整整五年,所以今日这殿内,只会有他们二人,她可以慢慢和眼前人玩。 “啊——!” 伴着呼啸的风声,白元玄被温盛宜手中的长鞭抽倒在地,五年前遗留下来的旧伤和这些年来日复一日被下毒已经摧垮了他的身体,他想要从地上爬起,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哒——哒——哒—— 身后人不紧不慢的走路声和鞭子落在地上荡起的风声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凌迟般的酷刑,在这般高压的情况下他又忽地想起了方才温盛宜说的,她父母的死和五年前刺杀自己的人。 自动忽视了温盛宜的前半句话,他还是趴在地上,但又故作镇定地转过身直视着款款向自己走来的、不紧不慢戏耍着手中长鞭的女子,得到了勇气般厉声呵斥:“刺杀君主可是砍头的大罪!温盛宜,你这是谋逆叛乱!你这个疯子!朕要杀了你,朕要诛你九族!” 脑海又变得混沌了起来,他以为这是在梦中,只要让那些身影散去,自己就还是古燕高高在上的帝王,所以,他如往常在梦中那般,说着可以让“温盛宜”崩溃消散的话:“不对,你爹娘已经死了哈哈哈!” 前行的脚步一顿,温盛宜将目光从长鞭上收回,她缓缓抬头,冷眼望向白元玄。她怀疑白元玄已经疯魔了,怎么……非要戳自己的痛处呢? 温盛宜面无表情地轻扯了扯嘴角,快步走向前将鞭子狠狠地缠在了白元玄的脖子上—— “若不是你设法害死了我爹爹,若不是你的皇后用药毒死了我娘亲,我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你该死!你本来就该死!”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连母亲的丧期都没办法在灵前叩首!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在外颠沛流离五年连爹娘祭日都无法到牌位前尽孝!” 她每多说一句话,手中的鞭子就多使一份力,强烈的窒息感终于让白元玄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眼前的不是那个只会在幻境中哭泣的人,是真真切切的、时隔五年来找自己报仇的温盛宜! 他被勒的脸色发紫,但还是艰难开口:“你……你母亲不是……我……咳咳……” 温盛宜附身将嘴贴在他的耳旁,柔声贴心开口道:“我当然知道母亲是皇后杀的呀,陛下放心,我一定、一定,让你亲爱的皇后也来给你给你陪葬。不过,陛下既说要诛我九族,那您作为我的舅舅,就先去死吧!” 说完她便站直了身子,手上再也不收着力度,狠狠地将鞭子向两边拉扯! 听着身下人绝望的呻吟声,她缓缓抬头,闭目轻笑。 身下的叫喊与咒骂逐渐变得急促而沙哑,温盛宜开心极了,泛红的脸上是上扬的嘴角,逐渐高昂的笑声中是不再遮掩的痛快! 砰—— 是鞭子被松开后尸体落在地上的声音。 笑声也缓缓停了下来,温盛宜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向下方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世界又变安静了,好像方才殿内的喧哗就是一场梦。 月光洒下来,照在了地面那具姿势诡异的尸体上,也照在了独自站在殿内的那个孤寂身影上。 吱呀—— 殿门被缓缓打开,一个人影飘了进来:“阿繁,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我们赶紧走吧!” 古燕国景乐十年五月十一日夜,晋王因知晓皇帝欲立楚王为太子,集结晋王府两千人马夜袭皇城,公然入明德殿弑君。 幸而楚王及时进宫擒拿晋王,陛下驾崩,楚王白知清以先帝圣旨称王,年号盛安。 楚王继位三日后,一名女子敲宫门外登闻鼓,自称是五年前已逝的先帝时期长河长公主之女清木县主!言有要事上达天听,帝宣。 清木县主在朝堂上拿出确凿证据状告先帝在十一年前的宣州卢县抗洪一事中加害其父而致其惨死,先皇后因嫉妒其母美貌而多年持续下毒以致母亲突然暴毙,连她自己五年前的意外“死亡”也盖因先帝察知自己已知晓了双亲的死而暗中命人在长公主府内放火,幸而自己大难不死得一江湖人士相救,五年来一直颠沛流离,直至不久前听闻先帝已逝这才日夜兼程入京,只求为全家人讨回一个公道。 闻言群臣皆惊,新帝亦然。他沉默地看完清木县主的一项项铁证,于朝堂之上发了自己称帝后的第一场怒火。 后群臣上奏,新帝下令追封先帝为“燕灵帝”,赐庶人柳氏皇室禁药“百年香”, 又直言温盛宜的一切遭遇皆为皇室因果,特以长姐之礼待之,封长公主,下令礼部主导前期仪式。 前往冷宫的道路上,温盛宜与翼鱼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上由磅礴恢宏到寂寥萧瑟的景象似乎也暗指了那位皇后从权倾一时到如今惨淡死亡的落寞结局。 经过宫门口时,她还顺手拿走了侍卫腰间的佩剑。 昏暗狭小的房子里,曾经的先皇后,如今的庶人柳水意,正静静地坐在窗前。听到院外的动静,她转头看去。 “没想到竟然是你。”沙哑无力的声音与从前母仪天下时的威严截然不同。 “他白元玄都没认出来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 她看到那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嘲讽地笑了笑:“从前我跟他说你的死或许不是意外,他不肯听,也不愿放在心上。可我还记得,你母亲灵堂上你看我时的眼神。” 柳水意缓缓起身,从窗边走到殿门口,她眼中的高傲不再,如今只有癫狂的恶意,她直勾勾地盯着温盛宜的眼睛:“我一直记得你。” 温盛宜从前就知道这人是个恶毒的疯女人,如今更不想与之多话,她抱着臂靠在院中的树旁,也不去看眼前人,拨弄着树枝干懒散问道:“所以,你给我母亲下的,到底是什么毒?” 还没等她说话,冷宫偏殿里突然冲出一个宫女,被翼鱼拦下来之后便顺势跪在了地上。温盛宜认出来了,那是从前跟在皇后身边的春华。 嗯?她略带惊讶地挑了挑眉,柳水意如今都成快成死人了,竟然还有人愿意留在她身边照看?这主仆情未免也太感天动地了吧? 她终于给柳水意分去了一个眼神:“她竟还愿跟在你身边?” 宫女春华倒是抢在柳水意前头开了口,她的语气哽咽,带着卑微:“长公主殿下,春华知道那毒的线索!春华只求殿下能网开一面,放奴婢出宫,给奴一条生路!” 懂了,这春华消息倒是灵通,知道自己回来了,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来找柳水意,所以这位贴身婢女是利用了自己主子呢。不过,从前柳氏仗着自己是皇后,家族也在朝堂上分量颇重,后宫妃子、宫女太监被她残害的不知有多少,如今失了势,也是她活该。 思及此,她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伴着春华的磕头声望向柳水意,开口是满满的恶意与嘲讽:“我说呢,就凭你从前的种种,怎可能还会有人愿意待在你的身边。” 柳水意没说话,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开口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和酸涩:“我不知道线索,那毒是春华在黑市里买的,她记性好,或许能给你答案。”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殿内。 温盛宜挑了挑眉,也往里走去,她边走边抬手摆了摆示意翼鱼不必跟上,踏上台阶时,又对着春华的方向朝翼鱼抬了抬下巴。 殿内,她将百年香递给了柳水意,什么话也没说。 柳水意开口的语气带着生硬,但又露出一丝可以察觉到的卑微与祈求:“你没有其他要问我的了吗?” “我只想知道那是什么药,又是谁把药卖给了你们。可惜这些问题,你一个都回答不了。” 院子里,春华还跪在地上,翼鱼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到她出来,翼鱼将手中的纸递给她:“她说装那药的瓶子上刻着这样式的花。” 春华像是怕极了,说话时声音微颤,带着哭腔,语速也越来越快:“殿下,奴婢宫外还有家人需要照顾,奴婢不会骗您的,娘娘……柳氏也说了奴的记性好,这花样子罕见,奴不会记错的,求您网开一面饶了奴吧!”说着,她又开始磕头。 温盛宜将纸递给翼鱼,低声嘱咐她派人去查。接着上前将春华的下巴抬起,她的额头已经磕烂了,血流在脸上,像民间传说里的鬼娃娃。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春华的头,柔声道:“真是个乖孩子。” 春华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喜悦,她看到温盛宜面上也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笑容,只是那只摸着自己头的手却以极快的速度抽过翼鱼手中的剑,直直地插了下来! 噗呲—— 剑身没入血肉,温盛宜看到了春华不可置信的脸和张合的嘴唇。她在说什么?温盛宜已经听不见了。风声沙沙作响,像母亲临终前对自己的那一句句温柔的叮嘱—— “阿繁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阿繁怕冷,以后冬天记得要多穿衣服啊。” “城西甜桂坊的桂花糕比母亲做的好吃多了,母亲走后,阿繁可以让陆叔叔去给你买。” …… 良久,她将剑从春华身体里拔了出来,眼底露出狠厉:“以为我不会杀你吗?你也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我温盛宜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不可能让你活。” 凄凉冷清的宫道上,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走入皇城的繁华富贵中。 柳水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只有温盛宜能救她,但又拉不下面子,所以走回屋子里问了阿繁那些话,因为她觉得如果能帮到阿繁的话自己就大概率不用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复仇 第2章 槐安 入夜,乾清殿内。 宫人被新帝悉数散去,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蓝色长裙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 白重清本来坐在书桌前处理这几日堆积下来的公务,见到来人后,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状似抱怨道:“阿姐可算是来了,这几日来对我不闻不问,说着什么自有办法为家人申冤让我别管,我竟也没想到你说的是敲登闻鼓,这其中的风险之大,你可曾想过?” 温盛宜将雪白狐狸塞进白重清怀里,自然地坐在了旁边的矮榻上,拿起桌上白重清特意命人准备的糕点:“这不没事吗?再说了,我把身份亮出来,那些官员岂敢拦我?” 说完又对他扬了扬头示意道:“倒是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这才刚当上皇帝每日里就累成这样,以后怎么办?嗯?” 温盛宜来之前白重清看着的奏折上恰好是有官员卑微询问“长公主殿下一鞭子将看管登闻鼓的官员挥晕了怎么办”,他不动声色将奏折往下压了压,接着单手托着腮看向温盛宜,另一只手还摸着怀里狐狸的毛,委屈问道:“那我们古燕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这么突然地来找我,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吗?” 语气是和温盛宜如出一辙的散漫,只不过是抑扬顿挫的声调。 白重清清楚地看到,眼前这人的悠闲面容在听到自己的话后流露出了一丝不自然,他心底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哈哈……借我五百两银子。”温盛宜知道自己要的多,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白重清倒是松了口气,只要钱就还好,这人别现在突然跑了就行。 “行啊,待会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温盛宜抬头看着他的表情,八年的相处让她很清楚这人的小心思,索性开口一次性把话说完:“我要拿着钱去江湖风雨楼买消息因为我有母亲身上毒的线索了所以过几日我就要和阿鱼一起出城甚至去别国了但归期不定!” “……” 所以这就是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吗,白重清在心里扶额苦笑。 “你……知道你还有一个长公主册封的仪式需要完成吗?”狐狸早就到了桌子上,白重清摊在狐狸身上无力问道。 温盛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长公主册封一事你就对外宣称我染了重病,须到寺郊外寺庙里清修,你可是皇帝诶,你的话谁敢不信,对不对?反正我现在连去哪都不知道呢,更别说归期了,带着狐狸也不方便,你想办法帮我圆过去,顺便照顾照顾你外甥女喽。” 她看向白重清,眼里闪烁着认真与坚定:“阿澈,事关我母亲,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必须要去。” 白重清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的母亲是在先帝还为安王时生下的他,但因为低贱的身份和安王妃的怨恨,即使后来安王成了皇帝,他们母子二人过的一直都是凄苦的、受尽冷眼与不公的生活。 九岁母亲因病去世时还多亏了长河长公主才得以好好安葬,从那以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想尽了法子在这个世上活着,直到十三岁那年一个普通冬日的夜晚。 那时他刚从御膳房偷了点心回来躲在堪堪可以遮蔽风雨的屋子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翠微宫一年里来的人都屈指可数,除了那些特意来逗弄他取乐的皇子们,谁还会来? 他走到窗边,偷偷地看向院外,一个看着也就十几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侍卫吗? “白重清,”一道略显稚嫩但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小女孩在说话,“我是清木县主温盛宜,是长河长公主的女儿,可以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清楚地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的眼神望向自己,问自己说:“既然这么恨他帝后二人,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自己报仇?” 两个同样对那二人满怀恨意的人,自此开始了他们长达八年的密谋。 所以此时的他看着这样的眼神,还是不能拒绝眼前这个人。 “要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这狐狸你也放心交给我,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带好行李和银钱,还要记得时常与我通信!” 半个多月后。 从喧嚣熙攘的繁华都城一路东行,走过热闹鼎沸的州县,穿过静谧无人的树林与溪流,马车最终在槐安县这个古燕东部稽州的边陲小城内缓缓停下。 残阳如血,霞光照耀在了地面这座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城镇上。 “两位小姐,槐安县到了。”车夫对着车内喊道。 温盛宜和翼鱼两人下了车,将车夫打发去了提前定好的客栈,在街道上慢慢走着。 “这城倒比我想象的要热闹得多,也小得多。”温盛宜抱着臂,皱了皱眉开口道。 她特意派遣了两名隐士比她们提前一日出发,一路上在前查探消息,没想到人在进了槐安县城后竟失去了联系。但碍于那二人有迷路的前科,她和翼鱼便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可这槐安县城面积并不大,不可能会在这里失踪,那…… “周边村落?城郊地带?”十几年的相处让二人达到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听到温盛宜的后半句话翼鱼便知道了她在想什么,直接说出了两种现下最可能的情况。 “那她们定是打探到什么了,”翼鱼又接着提议道,“既然江湖风雨楼的消息说那东西就在这槐安,我们不如去跟百姓打探打探消息?” “好看的花啊?嘿呀,我们这还真有!”集市旁的卖菜大娘听到两位仙子般的人物来找自己问话,菜也顾不得卖了,开口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倒出来了。 “那个东西呀叫‘秦女花’,就在我们槐安城南的那个春江村,只不过现在村子和花都没有啦,我记得以前那些村民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什么那花就是花神显灵对他们的奖励,甚至还在涟山上修了一座花神庙,没记错的话,还和县令因为这个庙闹了矛盾来着。” “几年前……九年前的一场山火吧,不仅烧了小半个山头的秦女花,甚至还烧死了好几个村民嘞。” “当时好多我们外乡人都想去看看‘花神显灵’是啥个样子,那春江村人就非说火是花神对外人践踏自己身体的惩罚,把我们都赶走了,再也不让我们去他们村子了。” “姑娘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嘛,我们也就是好奇去看看,怎么就践踏他们的宝贝花神啦?” 只是用来看,不能入药吗……温盛宜微微歪头,轻皱了皱皱眉。 “嘿没过一段时间,姑娘你猜怎么着?那春江村民啊,就突然突然全疯了!那几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对对,凶神恶煞、面露獠牙、眼泛红光、见人就咬!衙门花了老大力气才处理了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还有后来偷偷去过那儿的人说呀,每到晚上就能听到整个村子里回荡着一声声惨叫,后山还发着红光,没准还真是那花神显灵了,朝着人发警告哩!” 听那卖菜大娘逐渐将重心从讲春江挪在了讲鬼故事上,温盛宜不动声色地将旁边面色尴尬,等了已经有一会儿的买家往前推了推,拉着翼鱼转身就跑。 街道上。 “……已经很久没听到过有这么多槽点的故事了。”温盛宜把一边胳膊搭在翼鱼肩膀上吐槽道。 饶是翼鱼那般冷静淡定的性子在听到这“离奇”的故事后都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凡鬼神之说,皆为人心作怪,这地方九年出的事一定是人为的。” “突然发疯?会不会是中毒啊阿鱼?” 温盛宜仔细想了想,如果大娘的话可靠的话,那也只能是中毒才能让几十个大活人突然出事了。像她这些年通过白重清持续给白元玄下的“又见春”就是一种可以逐渐侵蚀人的神智,剥夺人精力的慢性毒药。 “前提是大娘的话全都是真的。”翼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假设。 “……也是哈。”那大娘说的话明显主观色彩过于强烈,确实不可尽信。 已是日暮时分,温盛宜给二人一人买了一根糖葫芦,往随便寻人问的酒楼的方向走去。 拐过眼前的街弯,就是县里最大的酒楼了。 拐过街弯…… 人影绰绰,温盛宜的注意却都被前方二楼窗边的俊俏公子给吸引了—— 少年端坐在桌前,一袭青衣衬得他如山间绿竹般挺拔亮眼,白玉冠将墨发高高梳起,剑眉星目,养眼得很。温盛宜视力好,看到他右边脸颊稍靠近眼睛的地方有颗痣,平白给他的脸添了几分风流,垂眸喝茶时的手都是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真真是一个温润自持的世家公子模样。 欣赏了几秒,她便回味地收回了目光,拉着翼鱼往楼里走去。还是吃饭要紧,明日要去春江,得早些吃完早些回去休养呢。 身份使然,裴雪时平日里对眼神其实很敏感,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可下方略有些轻浮的目光还是让他眼皮跳了跳,回望过去。 漫不经心间,一抹艳色便撞入眼帘:少女梳着简单的单髻,发间斜插两只珍珠玉簪,花朵状的耳坠装点着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远山般的眉,狐狸般的眼,粉白色的长裙让她的气质越发出尘清丽,和旁边人说话时笑颜灼灼、美目潋滟。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抬起的手上戴着质地明净如月光般的白玉镯。 看着像九重天上偷跑下凡游玩的仙子。 太阳刚刚下去,月亮才有了些模糊的影子。柔风将路边树上的花吹起,时间像是暂停了般使得花瓣在空中缓缓飘着。 是月神吗?他愣了一瞬,心里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 回过神后他才意识到,这位姑娘应该就是方才坐车路过集市时自己因恍惚间听到了“秦女花”三个字而掀帘一瞥看到的那位女子。 他心中正思索着,就听到一道清脆又带着些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好,冒昧打扰?” 嘻嘻,小情侣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槐安 第3章 初遇 裴雪时转身,竟是方才在楼下的那个女子! 温盛宜见人看向自己,继而开口诚恳道:“打扰公子了,只是方才店小二说店里座都满了,我们二人可以和你拼个桌吗?我们可以付你双倍饭钱的。” 等靠近后裴雪时才发现她的左眼尾与眉尾之间还有一颗红色的痣,又让她的脸多了分妩媚。 想起自己方才无人知晓的愣神,他微微皱了皱眉,脑中思索了一瞬,随即起身客气地对二人说道:“无事,左右我已经吃完了,姑娘二人坐便是。” 温、鱼二人都是何等敏锐的性子,裴雪时方才皱眉的表情虽一瞬,但她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翼鱼无所谓,她的心里只会想和温盛宜有关的事,别的东西都入不了眼,更不会入心。 温盛宜却是好奇得很,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和翼鱼先前的举动,无非是楼底时看这人的眼神略微有些出格,那也是因为这人长得好呀,当谁都配得上让自己那样看吗? 这样想着,她逗弄人的心思也上来了,趁裴雪时就要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拉停了这人,刚要说话,就见眼前人急速后退几步,拉开了和她们的距离。 她看着裴雪时,抱臂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开口问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在下不过想与你说说话,置于这么……避若蛇蝎?” 裴雪时不认为是自己理亏,和异性保持应有的距离和分寸不是很正常么?但还是带着歉意解释了清楚:“抱歉姑娘,我只是实在不喜他人触碰,尤其是异性,还望姑娘见谅。” 温盛宜和翼鱼对视一眼,懂了,这人有洁癖。 她本就是看这人桌上没有任何饭菜碗筷却说吃完了要走,似乎是在刻意避开她们,所以想着逗逗这人。听到这话也没了那个心思,和人道了歉便要带着翼鱼往位子上走去。 毕竟想吃饭是真的,人多没桌了也是真的。 裴雪时也转过了身,准备往外走去。 “客官,您的翠玉豆腐和香酥鸭来了……咦?客官要走吗?” 店小二的一番话,成功让在场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温盛宜闻言没忍住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能让在场几人都听见。随即转身懒懒靠在也轻笑了笑的翼鱼身上,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语气中带着装出的疑惑:“嗯?公子不是说已经吃完了吗?怎么现在才上菜呀?” 裴雪时面色一僵,他过去二十一年的生活中,家人疼爱他,外人不敢忤逆他,就连到了江湖上,强大的实力也让他避免了很多或善意、或恶意的交往,从未遇到过这种让他接连失态又陷入尴尬境地的人。 不过……想到或许就是那人在打听秦女花的线索,他思索了一瞬,带着假笑转身,却看到那人正轻轻皱着眉,不解地望向他。 裴雪时:…… 要不是听到了那道笑声,他或许会被这样的面孔所欺骗,以为这人真的什么都不懂。 真恶劣,这是裴雪时对温盛宜的第二印象。当然,惊人的美貌毋庸置疑是任何人见到这人的第一印象。 他先嘱咐了一旁有些局促的店小二把饭菜放在了原桌上,紧接着对温盛宜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抱歉欺骗了姑娘,我只是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盛宜打断,她弯了弯唇角,语气带着调侃:“你只是不喜欢和异性一起吃饭?就像不喜欢异性的触碰那样?”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裴雪时很有自知之明,他还要从眼前这人身上套话,才不会自讨苦吃。 他轻笑了一声,望向温盛宜:“姑娘还要一起吗?就当我拿这香酥鸭给你赔罪了?” 裴雪时长得确实好看,笑起来就更不用说了。她本就是想着吃饭时能更赏心悦目些才找的这人,听了这话也不客气,转身走向饭桌。 “我叫柏繁,”落座后,温盛宜率先开口,又指了指身边沉默的翼鱼,“这是我的姐姐柏鱼,我们来自古燕济州,寻友路过此地,你呢?” 裴雪时心里顿了顿,手上倒茶的动作却不见停:“我叫玉沙,我还有一位江湖同伴,我们来此查探一些线索。” 说完抬头看向温盛宜,端的是正经模样,实则在仔细观察这人的神情。 温盛宜喝了口茶,闻言也只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看她后朝自己露出了个礼貌的笑。 不应该啊…… “玉沙?”一直沉默不语的翼鱼倒是开口了,“是那个‘逍遥剑客’玉沙?” 温盛宜闻言挑了挑眉,看向自己对面。 裴雪时懂了,那位柏繁姑娘原是没听过自己的名号,思及此,他也便不再盯着人看,开口回应了翼鱼的话:“嗯,是我。” “咳,既是访友,那姑娘二人是明日就要离开此地吗?”裴雪时想起方才眼前人的话,开口假装不经意问道。 “嗯……或许吧。”温盛宜斟酌了一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若是说了要走,可明日在那春江村没什么发现又回来时遇到此人,岂不是很尴尬? 温盛宜不想让话题在自己身上继续,说完后又紧接着环顾一圈,假装好奇朝裴雪时问道:“你的同伴呢?他不来吃饭吗?” “他从天祁出发,大约还要几日才能到,”裴雪时看着眼前人,他意识到了这位柏繁姑娘在转移话题,不过还是照着她的话题说了下去,“我从北宁出发,故而来的比他要早些。” 饭菜已经上来了,温盛宜吃了块红豆桂花糕,软糯可口,就是没有自己做的好吃,她在心里默默评价。闻言抬头看向裴雪时:“你是北宁人啊?” 对面二人吃饭的神态优雅的很,古燕济州行商者众多,看着倒确实像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姐。 等等,那柏繁姑娘的左手……怎么有一道那么长的、贯穿了整个手掌的疤痕?虽然很细,也有些泛白,但他还是看到了。 裴雪时身形一顿,他眯了眯眼仔细观察着温盛宜的手,眼前人的手虽白皙,但不仅左手心有疤,手上其他地方也零零散散有一些已经凝固的小伤口,手指上也有茧。 这么一看又不像什么养尊处优大小姐了,是江湖人吗?他看着温盛宜,皱了皱眉思索着。 温盛宜发现这人老半天不回自己的话,再抬头一看,发现裴雪时正皱着眉紧紧盯着自己。 温盛宜:? 不是吧?不就问他是哪的人吗,这么难回答?还是说这江湖上又有了什么不能问家乡的新规矩?怎么,自己才回了古燕半年多,这江湖连规矩都改啦? 她干笑了一声,启唇试探道:“呃,不方便的话当我没问?” 裴雪时听到这话才想起这人方才还问了自己问题,只不过自己光顾思考这人的身份忘记回话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忙开口解释:“没有不方便,我是天祁人,不过去北宁有些事情罢了。” 槐安虽说是个边陲小城,但这千香楼的饭菜倒是确实不错,再加上二人聊天时也都顾着尺度,所以除去开始的那段小插曲,他们相处得还算和睦。 千香楼前。 裴雪时微微落后温盛宜二人一步,想着这人也在查探秦女花的消息,不出意外明日他们就又会相见,于是开口叫住了温盛宜:“繁姑娘。” 是方才谈话时,他下意识叫了“柏姑娘”,结果对面二人都看向了他,温盛宜便说让他喊“繁姑娘”和“鱼姑娘”。 “后会有期。” 温盛宜转身看向他,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间,红色的泪痣更衬得她如山间鬼魅一般:“后会有期,玉沙公子。” 苍云客栈。 “逍遥剑客玉沙是大约四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据说他的剑术非常不错。”翼鱼缓缓说着她知道的信息,顿了顿又接着补充,“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些了,四年前我们还在去往伊塔尔的路上,我也是途中偶然听到过这个名号。” 温盛宜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手上转着从翼鱼身上摸过来的佩剑花朝,闻言也只是悠悠感叹:“看他相貌也不大吧?我们还在多纳的草原上喂马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江湖豪杰啦?人比人气死人呢。” 翼鱼看向温盛宜,喂马是要为南河军筹备更多的战力资源,是要去换更好的武器来支持楚王,哦不,如今该叫陛下了。更何况,她温盛宜是古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勇有谋的长公主,那玉沙顶多就是名气大些,再还有什么配和阿繁比的? 但她也只是笑了笑,忽又想起了什么,直勾勾看向温盛宜,眼底带了些许杀意:“方才在酒楼里,他在盯着你手上的疤看,而且这个人,哪哪都不对劲。” 确实,说着不愿与异性同桌,但却主动邀请她们,自己有头有脸的身份就这么主动说出来,谈话间也带着似有若无的目的性…… 温盛宜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他想要从我们这知道什么呢……我们自打来了这槐安,在遇见他前,似乎也只做了一件事?” 二人对视一眼。 翼鱼无语:“莫非他也是来查那秦女花的?” 即便这样,温盛宜也只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把配剑塞回翼鱼手里,推着人往床上走去:“好啦阿鱼,查就查呗,若是那人也在查秦女花,我们明日去春江八成还能遇到他,必要时也可以利用利用。至于现在,我们还是先赶紧先歇息吧!” 小裴你是守男德的好宝宝,但是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对老婆了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初遇 第4章 计谋 夜色深沉,月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客栈未关合的窗前,床上的两人似乎睡得很熟,靠外的女子唇角微勾,像是正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原本静谧无声的环境里突然响起几道微不可察的簌簌声。 温盛宜确实是在做美梦,她梦到自己正在参加多纳的追风节,一路向前势不可挡地驰骋在多纳草原上,谁都赶不上自己。可前几年的经历也导致她是个觉浅的,再加上她功夫也不错,所以其实已经被来人吵醒了。 她假装无意识转身,实则偷偷戳了一下翼鱼的腰,翼鱼微微弯了弯手指回应她。 原本开窗是觉得夏日晚间太热想吹吹风,没想到倒是便宜了这几个不知为何来此的黑衣人。 黑衣人无声息从窗外翻进来,目标明确地行至床前举起手中长刀就往下刺! 可他们毕竟还是轻视了温、鱼二人,二人速度极快地从床上翻起,同时在枕下抽出短刀,一点不拖沓地趁着黑衣人发愣的时间一刀一个,不过两息的时间就把那三个黑衣人解决了。中途除了黑衣人倒地的声音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逗我呢?派三个蠢猪修成形的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温盛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翼鱼知道这人是起床气发作了,把人押到桌前倒了杯凉茶,接着转身去检查那三个黑衣人。再说了,就凭这几人的功夫和那几秒的愣神,骂他们蠢是真的不冤枉。 温盛宜喝完凉茶清醒了许多,她看向翼鱼:“有什么发现吗阿鱼?能看出来是什么人派来的吗?” “全身着黑衣,面具覆面,手上还戴着手套,包裹得很严实。” 翼鱼仔细查看了四人后又补充道:“脸上都有奇怪的图案,但看不出来背后人的身份。” 听到有图案后,温盛宜好奇地走了过去,从前在伊塔尔的时候她也见过有的部族是要在脸上画图腾的,难道这些人是伊塔尔来的?可不论是从动机还是从手段,似乎都说不通啊?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翼鱼又紧接着开口:“但不像从伊塔尔来的,那边有图腾的部族你我都见过,没有这种样式的。” 温盛宜闻言低头看去,嗯,说实话看到那图腾的瞬间她是有些想吐的,无他,太丑了——图腾中间是左右对称的两个折翼翅膀,画在脸颊的颧骨位置,额头上是左边长右边短的一对……什么东西?带毛的触手吗?一段看不懂的文字画在鼻梁上,连接着翅膀与额头,下方是从翅膀上分裂出来的依旧左右对称的不知名条形物。 “……呕。” 温盛宜快步走回桌旁,倒了两杯凉茶,招呼翼鱼过去,猛灌了一碗后才开口:“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要杀我们是肯定的,可我们这些年的仇人该杀的也都杀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我们才到槐安不足一天,所以我更倾向于是我们今天打探消息的时候惊动了什么人或势力,所以想杀我们灭口。” 翼鱼总结道:“这地方有问题。” 温盛宜跟着点评:“这地方来对了。” 二人对视,接着异口同声:“现在就去春江!” 翼鱼在收拾她们的东西,温盛宜过去边呕边把那三人脸上的图案誊抄了下来,都收拾好后,翼鱼两手分别提一死人,温盛宜一手行李一手死人,二人从窗户跳了下去,运着轻功“浩浩荡荡”往后院马车处走。 张砚因着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江湖武侠梦了,愣是激动得连着几晚都没怎么休息,终于在今日晚间比原计划得要早好几天就到了槐安,可他却敏锐地发现眼前的好友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啊玉尘,自打我来了就魂不守舍的,你不会真的遇到十几年前那个黑衣人了吧?”张砚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水都不敢喝了,身体坐直紧紧盯着裴雪时。 “……没有,”裴雪时恹恹道,“我今日,似乎遇到那个去‘江湖风雨楼’买情报的人了。” “似乎?” “对,那二人伪装成了探亲的过路人,但却在集市里打探‘秦女花’的消息,而且,她们说是姐妹,可那姐姐认识我,妹妹却不认识,完全不像是会一直待在一起的一家人。”话音顿了顿,他捏了捏眉头,又无力开口,“可谈话时她们一个一直不说话,一个过于谨慎,我又什么信息也套不出来,所以只能说‘似乎’。” 虽然知道不厚道,但张砚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也只一瞬,接着便强忍着笑意调侃自己这位好友:“你裴玉尘也有碰壁的时候啊?” 话落又将身子探向裴雪时的方向:“那然后呢?好不容易有个知道当年线索的,总不能让人就这么跑了吧?” 裴雪时抵着他的头把人推了回去,思考后回道:“那倒不至于,她们既已打探到了春江的消息,那我们明日如果也去春江的话,或许会和她们遇到。” 张砚又拉着裴雪时聊了会家常,什么“伯父伯母还不知道你来古燕我帮你瞒过去啦”、“你还没说呢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江湖风雨楼’的人”…… 裴雪时知道这人是太激动所以话格外多,最后还是靠威胁说再不休息就把他遣送回家才让这人消停。 夜凉如水,夜色静谧。 “簌簌——” 二人才刚躺下没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声音,像有人在飞檐走壁。 张砚戳了戳裴雪时:“睡了吗尘?” “好恶心,别这么叫我。” “去看看?” “……走。” 裴雪时和张砚二人轻手轻脚从床上醒来,躲在窗后,看到三个黑衣人飞进了对面的客栈,接着就是沉闷的落地声和听不真切的丝丝低语,只能从月光撒进去的地面上看到人影的走动。 对面人似乎在收拾东西? 二人又不动声色往下躲了躲。 没过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两个人从窗边跳了下去。借着月光,裴雪时看到了她们的脸,即使距离有些远,光线也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来了,竟是那两位柏姑娘! 裴雪时当下便把张砚拉回了客栈,跟他低声耳语:“那两人,就是‘似乎’!” “!” 张砚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窗外,窗外已没了人影,故又转头看向裴雪时,语气震惊:“啊?我没看错的话,她们刚杀了三个黑衣人走了吧?没准就是打探消息招来的呢,我们要追上去吗?” “废话,赶紧收拾东西,再墨迹人都跑没影了!” 温盛宜二人把尸体扔在了马车里,小心翼翼、又快速地贴着墙往城南走去。 “有人跟着。”翼鱼压低了声音说道。 温盛宜冷了脸,任谁大晚上本该睡觉的时间被刺杀跟踪都不爽。不过,这条路倒刚好是她们白日里走过的,前面左拐好像就是一条小巷子? 她不动声色朝左边抬了抬下巴示意翼鱼,二人默契地左转。 身后一段距离处。 裴雪时和张砚正紧紧跟在二人身后,知道前面的人会武功,他们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尽可能地在用肢体进行比划。 张砚指了指前面,又用手指比了个走的动作:继续跟? 裴雪时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废话,来都来了。 二人刚拐过街角,一柄长鞭就裹挟着风声就往他们脖颈处袭来! “!” 堪堪后退躲过脑袋搬家的可能,就是朝着命门而来的长剑。 “繁姑娘,是我!玉沙!”裴雪时不得已和翼鱼交手,忙开口解释道。 “哦——,是玉沙公子啊,阿鱼别打了,熟人呢。” 毫无波澜的话语和冷着的脸看得张砚身后一凉,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裴雪时以为翼鱼听到温盛宜的话就不打了,为表友好便先行停了手,没想到翼鱼却趁此时机往他肚子上狠狠砸了一拳头。 “嘶……”他毫无防备,被打得退后了好些距离。 他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讲武德,抬头想向温盛宜控诉,可看到那人的表情方才想起是自己在跟踪人家,突然没勇气开口了。 张砚默默移到裴雪时身后,四人站成了对峙的局面。 温盛宜拿着鞭子静静看着对面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开口:“玉沙公子跟踪我是要做什么呢?”话毕,她将鞭子提起来正对着对面二人,好像只要裴雪时一说错话就又要开抽一样。 张砚不语,只是一味抬头望天。 裴雪时只好捂着肚子无奈开口:“这就是我白日里说的那位好友,我们二人就住在你们对面的客栈里,无意间看到有黑衣人去了你们房中,担心你的安危,故而想跟来看看。” 张砚在旁边跟着点头,朝对面二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开口嗓音清冽:“繁姑娘好,鱼姑娘好,我叫张砚,表字石泓,我应是比你们大的,你们可以叫我石泓兄。” “你好,柏繁。”温盛宜先是给张砚打了个招呼,随即没什么表情地淡淡开口:“我们挺安全的,你们可以回去了。” 话落,也不等裴、张二人做反应,便带着翼鱼毫不斜视地往前走。 裴雪时想到方才在马车里看到的那两个黑衣人的尸体,和这人打听秦女花的行为,几乎可以完全确认这两位柏姑娘就是在“江湖风雨楼”买消息的人。 他急忙转身走到温盛宜身前拦住了她,诚恳看向眼前人:“繁姑娘不是在查探春江村和秦女花的事吗,我们联手怎么样?我和我的同伴功夫都不错,会对你们有帮助的。” 张砚也慢慢挪到了裴雪时身后,闻言又跟着点头。 温盛宜对他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可是我和阿鱼的功夫都很好呀,我并不认为,我们的实力会在你们之下。再说了,玉沙公子不是要去寻友吗?怎的又和我联手查那什么……花?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毕,又换上了一副单纯的笑。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把话点破,裴雪时目光一闪,他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些黑衣人是这两位柏姑娘引来的,跟着她们或许还有机会见到幕后之人,自己单独行动的话进程一定会慢…… “抱歉,繁姑娘,我又欺骗了你。”裴雪时看着温盛宜,认真开口道歉,“我不是来此地寻友的,秦女花确实与我一直查的一件事有关,所以我特意从北宁赶来,也知道了你们在槐安集市里打探消息,所以才会邀请你们一起吃饭。” 他长着一双丹凤眼,上扬的眼尾、俊俏的面孔和满身的潇洒少年气使得当他认真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没人能不被他所吸引,更别说还是在低声细语地跟你道歉。最起码,温盛宜觉得,自己不行。 “咳,”意识到自己被这人的外貌蛊惑了,温盛宜轻咳一声,又正了正声音,“既然玉沙公子都这么坦诚了,那就——一起?” 她特意拉长了语调,又接着粲然一笑,悠悠说道。 第5章 同行 张砚听着那二人说话,总结出来两点:裴玉尘主动邀请那位繁姑娘一起吃饭、裴玉尘主动和那位繁姑娘道歉。 苍天可鉴他裴玉尘是那种需要通过低声下四地去道歉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人吗?虽说他知道自己兄弟目的不纯,但……目的不纯才更可怕了好吗? 退一万步讲,他裴玉尘可是平日里看到有异性靠近就躲几里远、知道自己有错也仗着家中长辈和天祁皇帝的宠爱而有恃无恐的人啊!就这么吃了、道了? 裴雪时刚要跟着温盛宜二人走,扭头发现自己那好友脸上闪过多种不知为何的情绪,愣在原地不动。 裴雪时:? “你干嘛?赶紧走啊?” “啊?哦,哦!来了!” 那些黑衣人才刚被派来,他们最好是能在幕后之人反应过来前先一步到达春江,不管是为了防止线索被摧毁,亦或者是单纯为了早些探明真相。 月光清亮,四人借此又继续一路向南,出了县城便是一片树林,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走,没人说话,氛围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哦对了,”温盛宜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你们既是跟着我们出来的,那那些尸体你们见过了吗?” “见过的,繁姑娘是想问那些图腾吗?”裴雪时接了她的话。 温盛宜看向他,眼神中带了赞赏:“对。”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她在心里暗自感叹。 “那些图腾我们也未曾见过,只是当时看到消息上写的春江村在九年前出过的事,猜测或许是被下了毒药,所以想来看看。” 温盛宜和翼鱼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按照裴雪时这个逻辑,那个卖菜大娘说的话竟然还极有可能是真的? 裴雪时看到她们的动作,挑了挑眉,开口问的话一点也不迂回:“怎么了吗?二位姑娘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温盛宜回看过去:“那倒不是,只是想起了白日里在槐安打探消息时听到的有些离谱的说法,不过按照你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嗯?什么啊什么啊?”是张砚,他接到裴雪时传信说不回天祁便死皮赖脸地说要跟着他闯荡江湖,其余什么也没问,故而对他们要查探的事情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裴雪时扶额,才想起来忘了给这人解释了。 他在那边给张砚简短概括着有关槐安和春江的事,温盛宜和翼鱼二人在这边偷听着,可……为什么那个玉沙说的内容和白日里买菜大娘说的分毫不差?他的消息不会也是在槐安找人问的吧?那这消息真的准确吗? 待裴雪时话停后,温盛宜面带狐疑地看向他:“你的消息是从哪来的?” 裴雪时不解:“‘江湖风雨楼’啊。” 江湖风雨楼是上一处专门贩卖情报的组织,传闻为已经隐退了的真影堂杀手地河创立。虽然他们一条消息就要五百两银子,但因为他们内部人员多为遍布整个九霄大陆的暗探或和地河一样的高级杀手,所以情报的准确性没得说。 不过只一点,一条消息五百两银子的意思就是,要想完整地知道所查的人或事,通常至少要上千两银子,这也是江湖风雨楼常被人诟病的一点。 对此,那位疑似顶级杀手地河的楼主回应:人不爱财,天诛地灭。八个字,说的那些不满者哑口无言。 温盛宜惜财,所以她也是在自己的隐士也查不出来那朵花线索的情况下,忍痛和白重清要了五百两银子堪堪买了一条写着“古燕,槐安”的情报。 听了裴雪时的话,她第一反应就是在心中窃喜当时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没多买消息,这不是来了地方就打听到真的了?不用花钱轻轻松松啊。 思及此,她抬了抬下巴,嘴角弯起一抹笑,笑中全是对自己行为的肯定与赞赏。 不过……这个玉沙从江湖风雨楼买了这么多消息,那岂不是很有钱?她顿了顿,又看向裴雪时,眼神中带了些深意。 裴雪时看不懂自己的这位盟友,或者说是,除非她自己把话引出来,就像方才黑衣人的图腾那样,不然他总是看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千香楼的时候,不论是自己套路她,还是她试探自己,这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巷子里的时候,这人是面无表情的,但因为她微上扬的唇形,还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她说出的话中的阴阳怪气,只能看到她带着笑的脸。 她的脸上总挂着笑,各种各样不同的笑,有发自内心的、也有伪装出来的。发自内心的笑,让人看了心弦微颤,恨不得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而伪装出来的笑,虽也美,可对裴雪时来说,他要看的是这人心中真正的情绪,只是这些都被她包装得很好,只余一丝意味留在脸上,或是眼神中。 年纪看着不大,心思倒是深沉的很。这是裴雪时对温盛宜的第三印象。 “你——” “沙——沙——” 刚要开口询问温盛宜笑容中的意味,前方远处的树林里突然有了动静。 四人默契地迅速躲在了左边的草丛后,树林本身似乎并不大,再加上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段路了,终于见了异常,四人都提高了警惕,紧紧盯着前方。 “沙——沙——” 声音越来越进了,还带着似有若无的人声。 四人身子又往下低了些。 三个黑衣人从前方小路上缓缓走来,穿着和方才暗杀温盛宜二人的人一样,全身黑衣遮蔽,脸上也戴着面具。他们在说话,但却不是如今九霄大陆通行的语言,四人都听不懂,又看不到他们的神情,杀了又怕打草惊蛇,只能干蹲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那三个黑衣人一边叽里呱啦,一边往他们的来路走去。 “……”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人影消失不见。 “图腾,神神鬼鬼的造型,用毒,又不说九霄大陆的通行语,那些人来自乌余达?” “可……北方的伊塔尔也有这个条件吧?”张砚看着温盛宜,不解发问。 裴雪时也看向她,他知道伊塔尔没有部族有这样式的图腾,但他还是很好奇这位繁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温盛宜倒无所谓他们知道与否,她淡淡开口:“我和阿鱼去过伊塔尔,那里没有部族的图腾长这样。” “这样啊,”裴雪时假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接着开口,“既然都看到人了,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我有预感,春江村就快到了。” 他们大约子时从槐安客栈出发,如今约莫也才过了半个时辰。 天上月亮照着地面,零星的几颗星星闪耀在空中。 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向前,爬上眼前的缓坡,远处的景象映入眼帘——前方不远处是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村子,地面上错落着的都是茅屋、土屋,再往南,是一大片枯萎的田地,远处的山腰上是一座寺庙,寺庙旁的东西有些看不真切,但是像房子。 四人:! “这是春江吧?这么好找?听玉……玉沙说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难找荒郊野岭呢,环境还不错嘛!”张砚差点就要把“玉尘”两个字喊出来了,吓得他赶紧拐了个调,又看向旁边那两位柏姓姑娘,见人没反应才松了口气。 裴雪时无语,你以为听不出来那个没说出口的“尘”字吗……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温盛宜,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就是有一种想跟这人解释的冲动。 温盛宜当然听到了,思索间见裴雪时看向自己,双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了然,抬手制止了他:“我懂,我懂,行走江湖嘛,自然是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 裴雪时一愣,他以为这人是讨厌欺骗的,想到如今他们还要继续合作,所以才觉得自己会生出解释的念头,没想到繁姑娘竟没有生气? 温盛宜要是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估计要大呼“冤枉”了,之前巷子里纯粹就是见这人要合作还把自己的动机藏得严严实实,看着完全没有诚意,故而逼迫他说实话。 就她个人而言,倒还真觉得欺骗隐瞒没什么,若是什么事都老老实实往外吐,她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翼鱼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此时见裴雪时似乎在看着温盛宜愣神,紧握了握手中的剑,上前拉住了温盛宜的衣袖,将人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开口询问道。 温盛宜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完话后就没管裴雪时了,听到翼鱼的话思索了一瞬,缓缓开口:“春江在传闻中已经是个死村了,若是有人也不可能藏九年,周围这么安静,那些黑衣人看着不像是住在这的,我们倒不如趁现下天色还没亮,先绕路到那中宜寺所在的涟山呢?” 裴雪时跟着附和道:“好。” 四人往前走时,翼鱼趁温盛宜不注意,回头冷冷瞪了裴雪时一眼。 裴雪时:?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干? 张砚走在后头看着这场无声的剧情摸了摸下巴,他算是看明白了,那鱼姑娘方才在巷子里打裴玉尘的那一拳,分明就是故意的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歹是天祁兵部尚书府的得宠公子,龙颜不知道见了多少次,也算是从小在兵营里长大,对着这二位柏姓姑娘竟还能生出惧意。 她们给他的感觉,很锋利。 那二人虽穿的素,可又有一身挡不住的贵气范儿,而且那位繁姑娘的鞭子使得极好,鱼姑娘的剑术和拳法也是数一数二,三国里不乏有贵族女子功夫也好的,但据他们所知,也和这两位对不上啊? 心中思索着,他侧身拿胳膊撞了一下裴雪时,待人看向他后指了指前方的温盛宜和翼鱼,又竖了个大拇指:她们,很厉害! 接着左手指向四人后方,右手比了个转圈的手势:出去之后,调查她们! 裴雪时:? 他看着自己好友,不是说他们之间没有默契,只是这人的手势太抽象了,他看不懂比划的是什么,只能无语开口给这人比嘴型:“出——去——再——说——!” 这个小裴又在揣测阿繁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同行 第6章 山洞 为了更加谨慎,四人沿着树林向左行了几里路,确定已经出了春江村界限后才下了缓坡,又绕行村后田地向涟山走去。 之前本就离得远,天色又黑,再加上春江传闻中说这里“人都死光了”,所以在那坡上看到村后田地似乎长着什么的时候,四人也都没多想,一致以为那是杂草。可直到真正踏上了这片土地,他们才发现那一丛丛修得整齐的东西分明就是作物! 四人本就是猫着腰往前走的,看到那些作物后都是身子一僵,旋即立刻就在原地蹲了下去,尽力将脊背往下压,企图用作物挡住他们的身子。 “不是我说,这有点吓人了吧?”张砚瞪着眼睛看向其他三人,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道。 其他三人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在温盛宜原本的猜想里,那些黑衣人应该是住在中宜寺,或是涟山后山里的,反正总不可能大胆到在春江村明面上就留下这么明显的有人生活的痕迹。 “这么有恃无恐……他们凭什么?”温盛宜不理解。 翼鱼若有所思,低声道:“他们在槐安有暗探,如果遇到像我们这般打听消息的人,就直接在夜间派出杀手?那幕后之人今日或许是见我们都是女子,所以才轻了敌,派了些水平一般的人来?” 裴雪时又补充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只是不知这春江是九年前出的事,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儿……” 张砚是个心大的,看着那三人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开口宽慰道:“害,我们不就是来查这个的吗,一来就有线索了不是好事?谜团才是我们前进的动力呀!不管怎样,先上涟山呗,休息休息,天亮了再做打算。” 他们避开了山上的大路,一头扎在了路旁树林里,本以为今夜剩下的时间要随意找处空地休息了,但是温盛宜眼尖,看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还是让他们住上了可以挡风取暖观赏美景的“山景房”。 翼鱼从她们收拾的行囊中翻出一跟蜡烛,点燃放在了山洞最靠里的地方。四人向里走去,裴雪时找了个墙角靠着准备休息,一抬头看见另外三人都围着蜡烛坐成一圈。 四人面面相觑。 “我现在不困,可精神了!”是张砚。 温盛宜干笑一声:“这个点,已经睡不着了。” 翼鱼跟着点了点头:“睡不着。” 裴雪时:“……那我睡了?我是真的困。” “哦对对对,你是真的要好好休息的。”许久不见这人,今天一整晚裴雪时又都处于清醒状态,张砚差点忘了这人身体不好,本该每日都保持充足睡眠来养身体。 山洞虽深,但不是很大,温盛宜见裴雪时阖了眼,起身提着裙摆,小幅度地轻轻挪到裴雪时正前方,挡住了他身前的光。 她的动作很轻,是不会吵到人的程度。 裴雪时感受到眼前似乎暗淡了些,他睁开眼,看见是原本正对山洞口坐着的温盛宜帮自己挡住了烛火的光线。 他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才相处了不到一天,但温盛宜的气质、言语和功夫有力地向他们证明了她是强大的,可此时看着烛光笼罩下她的背影,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人的身形原来这么清瘦单薄。 对啊,自己只看到了这人的强大,也因此认定她心思深沉,可却忘了她也不过还是个比自己都小的小姑娘。本是该在家中与爹娘同乐的单纯年岁,却不知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样一副性子,还辗转边城查这么诡异的旧案。 甚至自己找那黑衣人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踪迹,也是在“江湖风雨楼”无意间看了这人的查询讯息后才有了头绪。 她的强大不该是自己在心中随意揣测她、忽视她本身是一个很好的人的理由。 那个藏身于狭小山洞的凌晨,轻狂张扬了二十年的裴雪时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愧疚。 裴雪时在睡觉,那边三人也都在阖眸假寐。天亮时她们便收了蜡烛,约莫一个时辰后,温盛宜从行囊中拿出纸笔给裴、张二人写了个信条,便叫起了翼鱼往山洞外走去。 昨日走时为了减轻负担,双方都没有带吃食,所以她想出去去看看这山里有没有什么野果或野味。 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山上雾蒙蒙的,但还是隐约可见青苍的高树,隐有溪流声回荡在空旷的林间。 “这天气,对我们也太不利了。”翼鱼看到这雾,皱了皱眉,又转身拉住了温盛宜,“跟紧我。” 因着不了解这里的地形,二人也不敢走远,一直把行程控制在了山洞附近处。 “哦对了阿鱼,”温盛宜本来在抓鱼,突然想起了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要对翼鱼说的话,她往人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开口,“等之后出去了,让山茶她们查一查三国有哪家贵族子弟叫张砚和玉尘的。” 翼鱼点了点头。 她又道:“你说,山茶和水仙会不会在这儿?这儿地方这么大,我们又都不熟悉方位,没准她们是在这儿失踪的呢?” 二人对视一眼。 “我们之后多关注些隐秘角落,看有没有她们留下的线索。” 山洞内。 温、鱼二人走了约一刻钟后,张砚也醒了,他看了那二人留下的字条,倒没有很担心,毕竟她们的实力他是见过的。 裴雪时倒是还在睡,他上前叫醒了这人。 他知道裴雪时因着身体问题需要保持充足的睡眠时间,可人家姑娘出去劳心劳神找吃的,结果回来他一个大男人却还在睡觉,这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嗯……石泓?什么时辰了?”裴雪时被张砚摇醒后还有些懵,他转头看向洞外,可山洞很深,且洞口处还有高树和杂草,根本看不真切外面的日头,只好问眼前的张砚。 “约莫卯时了。” 张砚把他拉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那两位柏姑娘呢?”裴雪时环顾一圈,没看到那二人,更迷茫了。 “哦她们出去为我们觅食了”,提起这个张砚想起了昨日里裴雪时没看懂手势的那些话,又压低了嗓音开口,“玉尘,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位柏姑娘到底什么身份?我看着那气质、那功夫,可不一像一般人呐?” 又探身朝洞外看了看,他继续压着嗓子道:“出去后查查呗?我可太好奇她们的身份了!” 裴雪时想了想,出去后案子也查完了,他们都要说分别了,还在意人家的身份做甚? “不要,反正我不查。” “诶不是——” “嗯?你们起这么早的吗?正好,我和阿鱼在外面河里抓了四条大肥鱼,我们吃烤鱼!” 温盛宜回到山洞看见那二人已经醒了,倒比她想象中要早些。她把鱼递给了翼鱼,上前先观察了遍裴雪时,问道:“你休息的怎么样?身体还可以吗?” 她可还没忘记石泓兄说这人身体不好。 抓鱼似乎废了她们一番功夫,眼前的姑娘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笑容也比昨日面对他们时多了些自然,亮亮的眼神直直地望向他。 她这种真诚明媚的笑似乎有一种魔力,看得裴雪时嘴角也跟着弯起一个弧度,不由地打趣这人:“多亏了繁姑娘帮玉沙挡住了光,我昨夜睡得很好。” 温盛宜听到他这话露出了个诧异的目光:“你看到了啊?我还以为你那会儿已经睡着了呢,偷摸往过去挪的时候不敢发出声音,走路都跟鸭子一样。” 其他二人都被她的描述逗笑了,一时山洞中回荡着或短促、或爽朗的笑声。 她自己都没忍住,仰面咧嘴一笑,狐狸眼弯出新月的弧度,眼波流转间,似有光辉荡漾其中。 温盛宜也是因着眼前有人又恰好比自己高才下意识对着那人笑,随即便转身要去找翼鱼,只留裴雪时一人站在那儿愣神了一瞬。 裴雪时:“……” 张砚和裴雪时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动开口要去做鱼,但其实也是张砚打下手,裴雪时干烤鱼的活。因为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张氏男子爆料,玉沙大侠其实是一个厨艺极好的隐藏美食大家。 翼鱼和张砚在洞口处放哨,温盛宜踱到裴雪时身旁,蹲下看着正在被“施以极刑”可怜鱼儿,鱼身外表被烤的金黄酥脆,内里的鱼肉看着雪白鲜嫩。 这人手艺似乎确实不错?她好奇开口:“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吗?怎的你厨艺这么好?” 裴雪时斟酌了片刻,开口回应:“因为儿时的一段特殊经历吧,那段时间只想待在家中,其余哪都不想去,对当时还很小的我来说,做饭虽有些困难,但却是一件能静心、很安全的事情。后来年龄越长越大,但这个……算是爱好吧,倒是一直没变。” 温盛宜看着这人脸色微暗,心中暗道不好,好像勾起人的伤心事了? “哈哈这样啊,”她心虚地假笑了一声,又站起身指了指洞口的方向,脚底还缓缓向外挪去,“我去看看阿鱼和石泓兄怎么样了,你好了叫我们啊!” 虽然没有五味,但因为裴雪时手艺确实不错,干巴巴一条烤鱼吃着倒也不难受。 收拾好鱼骨残局后,四人又围在一起。 “外面的雾太大了,对我们查探有些不利。”是翼鱼。 张砚吐了口气,开口恹恹道:“那也没办法啊,来都来了,总不可能再回去,况且,回去的路上还不一定遇到什么呢。” 温盛宜仔细想了想卖菜大娘说的那个有关春江的故事,歪了歪头,开口提议:“那就去中宜寺看看吧,我记得他们说中宜寺是在涟山山腰?按理来讲,我们再沿着外边的山路往上走走就能到。” 沿着山路一直摸索向上,四人却在绕过一处拐角时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伏低身子,他们躲在沿途草丛内继续前行。 血腥味更浓了。 嘿嘿开始查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山洞 第7章 后山 又拐了个弯,四人终于看到了那座传闻中专为花神而建的中宜寺,而寺旁那个之前在春江村外未能看清的东西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是一间不仅修在寺庙前很违和,更是与整个春江村貌都不符合的青石砖房。 四人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些距离。 “血腥味,应是那寺庙的墙砖。”翼鱼一直在仔细打量中宜寺的外部环境,寺庙的墙砖红的太诡异了。 “还是人血哦。”温盛宜说出来的话倒是俏皮的很,只是语气低沉阴冷,人也板着张脸,莫名挺衬他们当下的环境。 “啊?”张砚面色惊恐看向二人,“这都能闻出来?” 裴雪时更是抛出一个重量级的问题:“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说,那位幕后之人知道柏姑娘二人没死,甚至功夫不错杀了那三个黑衣人了吗?” 知道了的话,那他们的处境…… 寂然无声,只有鸟雀的啼叫和潺潺的流水声还在继续。 他们现在要面对的局面有些过于复杂和惊悚:往后的树林,大雾笼罩;山下的死村,九年过去了竟还种着作物,或许还有人在;往前的寺庙与大山,极有可能出没对这里地形了如指掌的黑衣人。 哦,敌人或许还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踪迹,就躲在暗处等着他们出现,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还是温盛宜先懒懒开口,她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怯意:“我们不就是要上后山,要找黑衣人,要查线索?机会都给送上门了,这不刚刚好?” 她那不着调的语气和话里的乐观倒让气氛不再那么凝重。 “据我昨日观察,这些黑衣人说话时语调较低,行动举止也小心翼翼的,所以不能单从外面听着很安静就断定里面没人。”是翼鱼。 裴雪时细致打量了一圈中宜寺周边的环境,提议道:“既然山路还在,就说明这儿一定有人,我们路也好找些,不若趁着是白天先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秦女花或是其他线索,等到了夜里再夜探中宜寺和春江村?” 他们继续沿着大路的方向穿林前行,可路却在一处山洞旁戛然而止。山洞看着很普通,旁边有一条溪流。 张砚干笑一声:“虽说我没入过江湖,但这么顺利的查案,好像有些不太对吧?” 不怪他多疑,只是他们这一路过来除了在槐安郊外偶遇了一次黑衣人外,实在是太顺畅了。 那些人就这么胆大吗?还是……有恃无恐?四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儿本就不是什么很有名气的地方,一个堪堪几十人的小村庄而已。若村民真的皆为毒杀,但槐安县令虚报死因掩饰真相的话,没人会知道这里吧?”温盛宜眯了眯眼,她在观察周围环境,又分出了些精力和其余三人探讨。 这话虽和张砚的问题看似不符,但翼鱼还是很有默契地接上了她未完的话:“所以这些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多年来利用这一点在此扎营设伏,即使有人来,也都被他们暗杀了。” “而那春江传闻中所谓的花神震怒而降下神罚,也有极大可能就是他们干的。”裴雪时看着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言,在翼鱼说完后赶紧开口补充道。 虽然知道现下气氛紧张,但张砚还是无语呢喃:“一个个的这么聪明,让我说什么?” 又板着张脸,故作深沉道:“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简直就是有恃无恐!” “……所以进不进?”裴雪时揉了揉眉心,问道。 温盛宜耸了耸肩:“路都给送到眼皮子底下了,走呗。” 山洞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越往里走越安静,后来连一开始的溪流水声都听不到了。四人感觉他们在里面走了很久,但前方还是漆黑一片。 这里和之前的那个蔽身山洞不一样,他们把蜡烛围在了中间走着,企图让光亮暗淡些。 因着裴雪时自告奋勇走在最前方,所以在第一次左拐时,站在左边的温盛宜余光瞥见了他的脸色,他皱着眉头,嘴唇苍白,烛光映照下,她看到他的额头都出汗了。 她微微歪头,因着之前在酒楼时的事儿没敢去拽他衣袖,只是低声叫了他的名字:“玉沙公子,你怎么了?” 其余二人听到这话,也都下意识看向裴雪时,虽说他们根本看不清这人的脸就是了。 “……无碍。”他淡淡答道,只是嗓音略微有些低沉,“有些怕热罢了,我们继续。” 张砚原本想上前看看他的情况,也被他劝住了。 怕热可不会发抖,也不会面色苍白,更不会语音暗哑、步履虚浮哦,温盛宜暗自观察着这人,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看见这人脚下似乎踉跄了一下,她轻啧了一声,仗着衣袖宽大不动声色往他那边挪了几步,用力抓住了裴雪时的胳膊。 看见这人身体僵了一瞬,她不笑自弯的唇角都往下压了压,在心里不住地警告这人,什么时候了就别讲究什么碰不碰异性行吗?既然想瞒着其他二人,就把面子给我做足了,别不识好歹! 所幸裴雪时“识相”,并没有推开她,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安静的氛围直到异样突生。 “哗——” 水流声又出现了! 四人身体一顿,又往紧凑了凑,放慢了脚步向前走去。 又走过一个拐角,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他们看到那山洞的尽头处是一扇木门。 四人走上前,慢慢地推开了木门—— 有光照了进来,又是一处洞口。可跟着光亮一同映入眼帘的,是山洞里三个并排列着的、手上弓箭拉满了对着他们的黑衣人! 那三人在看到他们后,便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箭! 温盛宜反应极快地松开裴雪时的胳膊,抽出了腰间的长鞭往前一挥,卷劈之间就把箭都扫了下来,其余三人趁着这个时间都冲了上去,与黑衣人打了起来。 那三个黑衣人只好扔掉手中弓箭与三人周旋。 温盛宜趁着没人注意,运着轻功快步飘上前去。那黑衣人还以为她是要偷袭自己,侧过了身就要格挡,正面还硬生生挨了张砚一拳,可是只见温盛宜一个滑步过去抢走了他们丢在地上的箭。 黑衣人:…… 温盛宜退出了战场,蹲在一旁观摩着几人的战斗。 裴雪时的招式极为好看,不愧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剑客,一招一式都潇洒凌厉,赏心悦目。张砚的拳法也是看似大开大合,实则拳拳到肉。 不过,先不说裴雪时两个陌生人,翼鱼的功夫她是知道的,那些黑衣人竟也能在翼鱼手下讨到喘息的时间…… 思索间,她便起身将方才被自己扫在一边的箭捡了起来,一箭一箭精准射在了三个黑衣人的腿上。 那边三人见状也反应迅速地趁机制住了黑衣人—— 张砚趁着黑衣人中箭倒地后,“哐哐”两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黑衣人被砸晕了。 翼鱼则快步上前将箭拔出来又狠狠往黑衣人腿里扎了几寸,黑衣人被疼晕了。 裴雪时—— “诶!手下留情!”温盛宜快步上前制止了裴雪时要往黑衣人身上踹几脚的动作,“留个活口好问话啊!” 三人,尤其是已经“灭口”了黑衣人的两人:…… 因着那些黑衣人还带了绳子,他们把人都绑了起来。 温盛宜上前毫不客气地扒了那个唯一清醒的黑衣人的外袍,只见那黑衣人的脸上赫然画着一个图案,与客栈里的杀手只是额头和脸颊处略有不同,但极为相似! 那黑袍人看自己的斗篷被掀开,无视了面前的四人,面露惧色地开口,不知道在说什么,应该也是部落话,温盛宜几人还是听不懂。 她有些无语,但还是报了些希望地开口:“你会说九霄大陆的通行语吗?” 黑衣人只一味的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们,嘴巴开合间说出的话虽听不懂,但能明显感受到辱骂之意。 四人心累。 翼鱼上前,又是手起箭落,把这个黑衣人也弄晕了。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应该只是被当作一个通道。他们把那三个黑衣人处理了后便出了山洞,站在洞口能看到外面的景色,雾似乎比早晨他们刚从山洞起身时淡了些。 张砚环顾四周,大大咧咧开口道:“这儿应该就是涟山后山,传说中秦女花的所在地了?” “这山洞既然是个连接通道,那这附近一定有什么重要东西,我们先紧着这附近查探,大家记得动静轻些。”温盛宜嘱咐道。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在不远处的缓坡上看见了远处的一大片荒地。其实说是荒地也不准确,因为那片土地都已经变成黑色的了,地面上除了干涩的裂痕什么都没有,明显是被焚烧过的! 他们穿过茂密的森林,来到山坡前。 “地都烧焦了啊……” 四人站在坡下,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这片土地有问题,可他们甚至不敢踩到上面去,生怕下一秒田地的裂缝就不堪重负化作飞沙,或是直接塌陷下去。 最终他们还是找了个地表裂缝较小较窄的地方,慢慢摸索着爬上了缓坡,当他们彻底爬上坡顶时,直接被惊呆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粉色,高大的绿树立于花海之间,鸟雀在花海中栖息,潺潺的流水横梗了整块陆地而和花海一样无边无际,一间略大的点缀着鲜花的木屋坐落其中,和风吹过时,带起了阵阵馥郁芳香,堆积在地上的花瓣就这样在空中缓缓飘舞,美的如梦似幻。 “这就是……秦女花吗?” 他们看着眼前如临仙境般的景色,一时都忘了动作,直到温盛宜这句无意识的呢喃响起,四人才回过魂来。 花丛间还有一条一看就是人为修剪出来的小路,左右都插了栅栏。 “……不敢走了怎么办?”张砚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那山洞里有小路,碰到了三个黑衣人上来就要我们的命,这花海里有小路,鬼知道会碰见什么。” 就在他们趴在坡上犹豫怎么进去的时候,木屋里突然出来一个人。 四人将身子又往下缩了缩。 不过那人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因为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篮子,从木屋走出来后便径直扎入了秦女花田里,似乎是在采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