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没有羊眼汤》 第三十章:炉火铸锋 “还不跪下,拜师!” 吕玄通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荒谷的寂静,直抵赵铁柱神魂深处。 赵铁柱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眼前这鹤发童颜、深不可测的道人,便是他归家之路上唯一出现的引路人!没有半分犹豫,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上,额头深深触地,声音带着激动与虔诚的颤抖: “师父在上!弟子……弟子赵铁柱,叩拜师父!” “善。” 吕玄通微微颔首,雪白的长须随风轻拂,眼中闪过一丝嘉许,“入我玄门,当承道统。为师乃终南全真龙门派,‘玄’字辈门下。你既入我门墙,当为‘清’字辈弟子。”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赵铁柱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份坚韧与归乡的执念,“为师望你持守本心,早证大道,修成真人,荡涤尘浊,复归清真。今日,便赐你道号——清真。” 清真! 二字入耳,赵铁柱(此刻起,当称赵清真)心头巨震。这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玄妙的清灵之气,瞬间涤荡了他心中积郁的血火戾气与官场沉浮的尘埃。他再次叩首,声音更加坚定:“弟子清真,谢师父赐名!必不负师父厚望!” “起来吧。” 吕玄通袍袖微拂,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将赵清真轻轻托起。“俗世牵绊,须当斩断。即刻返回卫城,收拾必要行囊,辞官印,留书信,言明寻仙访道之意即可,不必多言。你那身官袍权柄,不过是过眼云烟,徒增因果。” 他手腕一翻,如同变戏法般,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凭空出现在手中——是一件崭新的、洗得发白却异常洁净的青色棉布道袍,样式朴素,唯有领口袖缘绣着细密的云纹,透着一股出尘之气。 “换上此袍,自此脱胎换骨。出门骑马,一路向东。为师自会在冥冥之中为你指引方向,你只需循心而行。” 吕玄通将道袍递到赵清真手中,目光平静,“途中若遇城镇人烟,寻无人僻静处换上,莫要引人注目,徒增麻烦。去吧。” 话音未落,吕玄通的身影竟在赵清真眼前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继而化作一缕淡淡的青烟,消散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与凛冽的山风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快去吧。” 那清越平和的声音,如同直接响在赵清真的脑海深处,余音袅袅。 赵清真捧着手中柔软而带着奇异清香的青色道袍,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缩地成寸?还是更高深的仙家手段?他不再迟疑,对着吕玄通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转身大步走向枣骝马。 返回西宁卫城的过程,如同在梦中。赵清真以惊人的效率处理完一切:将指挥佥事的官印、昭勇将军的敕命、崭新的绯袍,连同那枚冰冷的百户腰牌,用一个木匣装好,留书一封置于案头,言简意赅:“铁柱顿悟红尘虚妄,决意寻仙访道,辞官归隐,诸事已托付陈大勇等,望上官体谅。” 他只带走了贴身的手电筒、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一些干粮清水,以及最重要的——那柄玄钢破甲刀、混铁盘龙枪和八棱撼山锤。这些伴随他穿越血火的兵器,仿佛是他与过往唯一的、带着铁血气息的纽带。 在城外僻静的山坳中,他脱下那身象征权力与束缚的绯袍官服,换上了那件朴素的青色道袍。当棉布柔软的触感覆盖肌肤,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空灵之感油然而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西宁卫城,那个他奋斗、挣扎、绝望过的地方,再无留恋,策马扬鞭,一路向东。 路途迢迢,风餐露宿。赵清真摒弃了官道驿站,专拣偏僻小路而行。饿了啃干粮,渴了饮山泉,困了便在树下或破庙中打坐调息。吕玄通虽未现身,但冥冥之中似有指引。每当他行至岔路口心生迷茫时,总会有一股莫名的直觉,或者一只惊飞的鸟雀,或者一阵吹向特定方向的风,为他指明前路。他心中澄澈,只存一念:终南山! 不知行了多少时日,翻越了多少山岭。这一日,他骑着枣骝马,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溪溯流而上。两侧山势愈发陡峭奇峻,古木参天,藤萝缠绕,灵气似乎也比别处浓郁几分。正行走间,脑海中忽然响起吕玄通那熟悉而平和的声音: “清真,前方溪流转弯处,左首有一山谷,谷中有处人家,乃是一位避世隐居的铸剑大师,欧阳太阿(e,一声)。你且寻去,我们暂且在此落脚。” 赵清真精神一振,依言前行。转过一道巨大的山岩,果然看见一条隐秘的小径通向左侧幽深的山谷。循径而入,谷中豁然开朗。只见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石屋依山而建,屋前有一方巨大的石坪,坪中矗立着一座用青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造型古朴的熔炉,炉火虽未燃起,却隐隐透出一股沉淀了岁月的灼热气息。一个身形矮壮、头发花白、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和古铜色皮肤的老者,正抱着一块磨刀石,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柄短剑的锋刃,火星四溅。他眼神专注如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手中的剑胚。正是欧阳太阿。 “欧阳先生,贫道携劣徒打扰了。” 吕玄通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赵清真这才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石坪一角,青袍飘拂,与这粗犷的铸剑环境奇异地和谐。 欧阳太阿抬起头,目光如电,先扫过吕玄通,微微颔首致意,显然相熟。当他的目光落在赵清真身上,特别是落在他背负的混铁枪、腰间的玄钢刀以及马鞍旁挂着的撼山锤时,眼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匠人见到绝世材料的狂喜! “好!好!好煞气!好材料!” 欧阳太阿声音洪亮如钟,丢下手中短剑,几步冲到赵清真马前,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抚摸着冰冷的混铁枪杆、玄钢刀身,又掂了掂沉重的撼山锤,啧啧称奇,“玄铁?陨铁?百炼精钢?还沾染了如此浓烈的血煞之气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异界庚金之息?妙!妙极!吕老道,你这徒弟带来的,可是千载难逢的好胚子!” 吕玄通微微一笑:“此三物,乃劣徒尘世杀伐之器,戾气深重,因果纠缠。此番拜入玄门,当断尘缘。贫道意欲请欧阳先生施展回炉再造之功,化此凶煞戾气,融其异界庚金之质,合三器之精华,铸就一柄护道降魔的神兵宝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欧阳太阿兴奋得胡子都在抖动,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此神材,若不能铸出一柄惊天地泣鬼神的宝剑,我欧阳太阿名字倒着写!小子,把家伙卸下来!” 赵清真卸下武器,背上包裹,怕了怕马背:"回去吧!"那枣骝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悲声长鸣,绝尘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这隐秘的山谷成了熔炼与重生的道场。 筑基(炼己):炉火煅心 赵清真卸下兵器,开始了真正的修行。吕玄通并未急于传授高深功法,而是先命他协助欧阳太阿打下手,负责最基础的活计:搬运沉重的木炭(需特定灵木烧制的银霜炭)、拉动巨大的牛皮风箱为熔炉鼓风、捶打淬火用的山泉水(需以特定节奏震荡,引动水之灵气)、清理炉渣……每一项工作都极其耗费体力,要求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修道如铸剑,根基不牢,终是废铁!” 吕玄通的声音常在赵清真疲惫欲倒时响起,“铸剑需先备炭、引风、备水,此乃筑基。修行亦然!炼己断念,清心寡欲,填亏补虚,使精足、气满、神旺,方为‘三全’,方有后续化气化神之可能!此刻劳作,便是炼你筋骨,磨你心性,去你浮躁,炼己之功便在点滴之间!凝神!专注呼吸!感受炭火之热,风息之动,水流之韵!将杂念随汗水排出!” 赵清真咬牙坚持。拉动风箱时,沉重的拉扯感让他双臂酸麻欲断,汗水浸透道袍。吕玄通便传授他“凝神入气穴”的基础法门——意守脐下三寸下丹田。初始时,心猿意马,炉火的噼啪声、肌肉的酸痛、对铸剑的期待、对归途的执念……种种杂念纷至沓来。吕玄通便令他在劳作间隙,盘膝静坐于溪边巨石之上,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反复练习“收视返听,清心寡欲”。每一次静坐,都如同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汗水顺着鬓角流下,非是体热,而是心神剧烈消耗所致。这便是“百日筑基”的开端,枯燥、艰难,却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的基石。同时,他需严守龙门派初入门的“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在这清幽山谷,戒律相对易守,但戒除心中杀伐戾气与浮躁之念,才是真正的考验。 欧阳太阿的熔炉,在赵清真日复一日的鼓风下,终于燃起了熊熊烈焰。那烈焰非是凡火,炉底铺着欧阳太阿秘藏的“地肺火精石”,鼓入的风也带着赵清真无意中引动的一丝微薄却精纯的自身元气。玄钢破甲刀、混铁盘龙枪、八棱撼山锤,这三件伴随赵清真穿越时空、饱饮鲜血的神兵,被欧阳太阿以特殊手法,分批次投入那泛着青白色的炽热炉火之中。 炼精化气(小药):四诀采真火 三件神兵在炉火中渐渐软化、熔融。奇异的是,熔融的金属液并未混合,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各自蒸腾起不同颜色的气雾:玄钢刀液腾起一股锐利无匹、近乎透明的银白之气;混铁枪液则升腾起厚重沉凝、带着暗红血丝的乌金之气;撼山锤液涌出的是一股霸道刚猛、土黄色的浑厚之气。三股气雾在炉鼎上方纠缠、冲突,发出嗤嗤的锐响,如同三头凶兽在搏斗! “好强的煞气与异种庚金之息!果然不凡!” 欧阳太阿神色凝重,须发皆张,双手不断变幻着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沟通炉火之灵,极力压制引导那三股狂暴的气息。 就在此时,赵清真按照吕玄通平日的教导,正在炉旁静坐。连日协助铸剑的体力消耗,加上“凝神入气穴”的初步成效,使他此刻心神异常空明。忽然,他感到下丹田处毫无征兆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暖流!这股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如同泡在温水中,舒适无比。更让他心神一荡的是,久未反应的男性象征,竟在道袍之下不受控制地、异常坚挺地勃举而起!一股强烈的、似泄非泄的冲动随之而来! “活子时至!快!采药!” 吕玄通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赵清真脑海中炸响! 赵清真猛地睁开双眼,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按照师父所授“采药四字诀”运转: 吸:以鼻猛吸一口气,直贯丹田,引动肾间元气! 舔:舌尖用力上卷,紧紧抵住口腔上颚(搭通上鹊桥)! 撮:肛.门及会阴.部肌肉用力收缩上提(撮提谷道,闭住下鹊桥)! 闭:闭目,意念内视,引导那股暖流(小药)从下丹田沿督脉(脊柱)向上猛冲!同时闭住口鼻呼吸,以“武火”猛烹! “轰!” 意念引导下,那股炽热的暖流如同被点燃的火箭,从尾闾关(尾骨处)猛地窜起!巨大的热流冲击带来撕裂般的胀痛!赵清真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全力运转四字诀!热流冲开尾闾,势如破竹般撞向夹脊关(背部两肩胛骨中间)!又是一阵剧痛!热流稍滞,但在他强大的意志力和四字诀催逼下,再次冲破!直上玉枕关(后脑枕骨处)! 玉枕关乃三关最险!热流在此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赵清真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他强守心神,舌抵上腭不敢松懈,意念死死锁住那股欲要散逸的热流,再次猛吸一口气,以更强的意念催动武火! “给我——开!” 心中一声怒吼!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玉枕关豁然贯通!炽热的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过玉枕,直贯头顶百会穴!瞬间,一股清凉舒泰之感从天灵盖灌注而下!他顺势引导这股已变得温润的气流,沿任脉(胸腹正中)缓缓下行,过鹊桥(舌抵上腭处),归入下丹田! 一个小周天!完成! 就在赵清真小周天运转完成,那股温润气流归入丹田的瞬间—— “咄!” 炉边的吕玄通猛地一声清叱,并指如剑,隔空点向那炉鼎上方狂暴冲突的三股气雾!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赵清真丹田内刚刚归元、温润如珠的“小药”气息,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融合了他生命本源气息的元气,竟透过虚空,无声无息地注入那炉鼎之中! 嗡——! 炉鼎内纠缠冲突的三股凶煞之气,在接触到这缕精纯的、带着新生道韵的元气后,如同被投入了中和剂,狂暴的冲突瞬间平息!锐利的银白、厚重的乌金、刚猛的土黄,三色气雾开始缓缓旋转、交融,最终化作一团混沌色的、内蕴七彩毫光的氤氲之气,缓缓沉入那熔融的金属液中! “成了!道火引灵,煞气化元!” 欧阳太阿狂喜大吼,“小子,你这口先天道气来得正是时候!快!准备淬火灵泉!” 炼气化神(大药):六震动金丹 小周天初通,赵清真正式踏入了炼精化气的门槛。他每日功课除了协助铸剑(此时更多是观摩欧阳太阿神乎其技的锻造手法),便是打坐行功,搬运小周天,温养丹田中那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温热的“小药”气团。山谷灵气充裕,又有吕玄通这位明师随时指点火候(文武火交替运用),他的进境极快。 数月过去。炉火已熄,剑胚已成。那柄剑胚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一种深邃内敛的暗金色,剑身厚重却不显笨拙,线条古朴流畅,尚未开锋,便已隐隐透出一股斩断尘缘、破灭邪妄的锋锐道韵。剑格处,欧阳太阿正以陨星铁精镶嵌北斗七星图案,并以秘法铭刻微型符箓。 这一日,赵清真在溪边巨石上盘膝入定,已至物我两忘之境。丹田内温养多日的“小药”气团,已由气态化为粘稠的液态,如同一颗浑圆的金色液珠,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突然! 毫无征兆地,他体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两肾汤煎:双肾区域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炽热难当,仿佛有熔岩在其中沸腾! 脑后生风:后脑玉枕关处,一股强劲的、冰冷的气流凭空生成,直贯天灵,吹得他头皮发麻! 耳中蝉鸣:尖锐高亢、连绵不绝的蝉鸣声在双耳深处响起,仿佛有无数金蝉在颅内振翅! 身涌鼻搐:全身气血如同沸腾般汹涌澎湃,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跳动,鼻翼更是剧烈地开合翕动! 双目金光:紧闭的眼帘之内,骤然爆发出两道刺目欲盲的炽烈金光,仿佛要穿透眼皮! 口涌甘津:口中瞬间涌出大量粘稠、香甜无比、如同蜂蜜琼浆般的津液,无需吞咽,自行滑入喉中! 六根震动!大药生成的标志! 赵清真心神剧震,瞬间从深定中惊醒!巨大的能量在体内奔涌咆哮,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强守最后一丝清明,谨记师父教诲,知道此刻是“大药”生成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惊慌失措。 “凝神!归入黄庭!以文火温养!” 吕玄通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他翻腾的心绪。 赵清真立刻将意念从狂暴的下丹田移开,上守中丹田(膻中穴内,又称黄庭)。同时,将原本急促的武火呼吸转为绵长、细微、若有若无的文火呼吸。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春风,轻轻包裹住那团在黄庭穴中剧烈跳动、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大药”。 大药入黄庭,如同龙归大海。狂暴的能量渐渐平息,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旋转、沉降、凝聚。赵清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最后几近于停止,进入了深沉的胎息状态。外界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唯有黄庭中那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璀璨的“金丹”在缓缓孕育。这便是“十月养胎”的开始。他的意识渐渐沉入一种混沌、空明、无知无觉却又洞悉一切的奇妙境界,如同胎儿处于母腹之中。 就在赵清真进入胎息养胎状态不久,山谷中响起了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金铁交击之声。 叮!叮!叮! 欧阳太阿赤膊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珠滚滚,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挥舞着手中那柄铭刻着北斗七星与玄奥符文的陨铁锤,以特定的节奏和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的力道,一锤一锤,精准地锻打着那柄暗金色的剑胚。每一锤落下,剑胚都发出清越悠长的龙吟之声,火星如同金色的流萤般飞溅。剑身在千锤百炼中,那暗金色的光泽愈发深邃内敛,剑身上的符文在锤击下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微弱的毫光。 炉火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欧阳太阿以秘法引来的九天星辉与地脉灵气,化为无形的“星辰真火”与“地脉寒泉”,交替淬炼着剑身。 时间在寂静的山谷中无声流逝。赵清真如同石雕般静坐,胎息绵长。欧阳太阿锤音不绝,专注如初。吕玄通则在一旁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时而望向胎息中的弟子,时而望向那柄正在成形的道剑,仿佛在见证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炼神还虚(上关):天花坠道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个月,也许更久。时间在深沉的胎息中失去了意义。 这一日,正值子夜。万籁俱寂,唯有溪水潺潺。盘坐于溪边巨石上的赵清真,黄庭中那颗温养了不知多少时日的“金丹”,已浑圆无暇,金光内蕴,仿佛孕育着一个小宇宙。 忽然! 他感到黄庭之中猛地一跳!那颗金丹骤然爆发出无量光明!于此同时,他虽闭着双目,却“看”到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而是有无数的、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雪花,正从虚无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些雪花并非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纯净、圣洁、充满生机的气息!这便是“天花乱坠”的异象!标志着“十月养胎”功成圆满,大药已成,即将“服食”! “时机已至!张口!服丹!” 吕玄通的喝声如同醍醐灌顶! 赵清真福至心灵,猛地张口一吸! “呼——!” 那颗在黄庭中孕育成熟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璀璨的“大药”,混合着漫天坠落的、由纯粹先天元气凝结的“天花”,化作一道温暖而磅礴的金色洪流,被他一口吞入腹中!不,是直接融入四肢百骸、融入神魂深处! 轰! 难以形容的磅礴能量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都在经历着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束缚,变得无比轻盈、通透、强大!一种前所未有的、洞悉入微的感知力蔓延开来——他能“听”到数里外夜枭振翅的声音,“看”到溪水中游鱼鳞片的纹理,“感”知到脚下大地深处微弱的地脉流动!这便是初步的“神具六通”之兆!元神初成! 就在赵清真服下大药,元神初显的同一刹那! “开锋——!!!” 山谷中响起欧阳太阿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暴喝! 只见他双手紧握那柄暗金色的长剑,剑身之上北斗七星光芒大放,符文流转如龙!他并未使用寻常磨石,而是将剑锋猛地插入身前那潭引聚了地脉灵气的寒泉之中! 嗤——!!! 刺耳的淬火声响起!浓郁的白气蒸腾而起,瞬间弥漫整个山谷!白气之中,隐隐有龙吟凤哕之声!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斩断因果、劈开混沌的凛冽剑光,自白气中冲天而起,直贯霄汉!将子夜的星空都映亮了一瞬! 白气缓缓散去。 欧阳太阿手中,多了一柄神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暗金,非金非玉,流淌着内敛的星辰光泽与古朴的符文。剑锋薄如蝉翼,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锋锐寒意。剑格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剑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异兽的筋络,温润贴手。 “此剑,融异界庚金,合沙场煞气,引先天道火,淬地脉灵泉,更得你元神初成之时的道韵点化……” 欧阳太阿将剑郑重地捧到刚刚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的赵清真面前,声音带着无比的疲惫,却充满自豪,“……其性至坚至锐,其意破妄斩尘,其神护道降魔!便唤它——‘归尘’吧!望你持此剑,斩断尘缘执念,护持道心清明,终有一日,得归本真!” 赵清真(此刻,他周身气质已然大变,昔日千户的锐利锋芒尽数内敛,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渊,神光内蕴,三寸长的浓密络腮胡更添几分沧桑道韵)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归尘”剑。 剑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种举重若轻的契合感。剑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主人。 吕玄通缓步上前,看着脱胎换骨的弟子,眼中满是欣慰:“清真,你已服大药,元神初成,根基稳固。归尘剑也已铸成,今日就随为师去往终南山深处,为师的清修之所,去学习斋醮科仪法术符咒。" 吕玄通师徒二人拜别欧阳太阿,赵清真说择日再来道谢铸剑之恩,欧阳太阿说岂敢岂敢,能出神剑那是我的荣幸你的造化。 第三十一章:玄门神通 终南山深处,云遮雾绕,古木参天。一处背倚绝壁、前临幽潭的平缓坡地上,几间简朴的茅屋错落有致,檐角挂着青铜风铃,山风吹过,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此地灵气氤氲,远离尘嚣,正是吕玄通清修之所,亦是龙门派在此山的一处隐脉道场。 赵清真身着洁净的青色棉布道袍,肃立于茅屋前的石坪上。他面前,一张古朴的柏木长案铺着杏黄色云纹桌围,案上供奉着三清神位(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的画像,虽非金身玉像,却笔意高古,神韵盎然。香炉中三柱线香青烟袅袅,散发出清心凝神的降真香气息。左右分置净水盂、法剑(归尘剑暂未出鞘,以木剑暂代)、令牌、笏板、符纸、朱砂、毛笔等物,一应俱全,透着庄严肃穆。 这便是龙门派斋醮科仪最基本的法坛布置——静坛。 吕玄通鹤发童颜,青袍素雅,立于法坛主位,神情肃穆。他并未急于传授高深法术,而是从最基础的斋醮仪轨开始。 “斋者,齐也,齐整身心,洁净内外。醮者,祭也,设坛通神,祈告天地。” 吕玄通的声音平和清越,每一个字都如同清泉滴落,涤荡心神,“我龙门派承袭全真道统,斋醮科仪,首重心诚。心不诚,则神不感;身不洁,则法不灵。行法之前,必先净身、净口、净心。” 他亲自示范:取净水盂中甘露,以杨柳枝蘸取,轻洒于身周,象征洗除尘垢;默诵《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氛…通命养神…” ;最后闭目凝神,意守丹田,澄心涤虑,直至杂念尽消,身心一片空明澄澈。 赵清真依样画瓢,一丝不苟。他历经血火,心志本就坚毅,又已筑基有成,炼化大药,心神远比常人凝练,很快便进入了那内外澄澈的状态。一股清凉宁静之意自丹田升起,弥漫全身,与法坛香烟相融。 “斋醮之基,在于存思与掐诀。” 吕玄通继续道。他右手拇指指尖依次扣住中指、无名指、小指的特定指节,最后食指弯曲,形成一种复杂而充满道韵的手印——玉清诀。 “存思,乃是以意念观想神灵威仪、仙境妙景,沟通天地。掐诀,则是以手印沟通身内身外之炁,调动天地能量,亦是施法之引信。” 吕玄通一边讲解,一边缓缓变化手诀,口中默诵存思密咒。随着他的动作,赵清真敏锐地感知到,法坛周围的灵气似乎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汇聚于师父指尖,形成微弱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漩涡。 赵清真凝神学习,手指略显笨拙地模仿着那些繁复的手印:三清诀(沟通三清)、五雷诀(引动雷霆)、北斗诀(接引星力)、金刚指(破邪护身)……每一个手印都蕴含着特定的意念与能量流转路径。吕玄通要求极高,稍有偏差,便立刻指出,并讲解其中关窍与对应的体内经脉气机变化。 “斋醮非是空谈,符箓乃沟通天地、役使鬼神之凭证,法剑则为护道降魔之利器。” 吕玄通拿起符笔,饱蘸朱砂。那朱砂并非凡品,乃是以辰砂混合雄黄、金粉,又以秘法炼制,蕴含纯阳破煞之力。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吕玄通神色凝重,“符胆为符之核心,符头符脚引动天地神将之力。下笔之时,需心与笔合,神与符通,以自身真炁为引,存思所请神灵或所敕令之威能,灌注笔端,一气呵成!断不可犹豫,更不可错画分毫!” 他屏息凝神,笔走龙蛇!口中低诵《敕笔咒》、《敕墨咒》、《敕纸咒》。只见朱砂笔尖竟隐隐泛起一层微弱的金光!笔锋落在裁剪好的黄表纸上,如行云流水,勾画出繁复玄奥、充满道韵的线条——一道镇宅安神符顷刻而成!符成瞬间,赵清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稳固的能量场自符箓上弥漫开来。 赵清真提笔尝试。初始时,手抖笔滞,朱砂或浓或淡,符线歪扭,意念更是难以集中。画出的符箓徒具其形,毫无灵韵。吕玄通并不苛责,只道:“符者,心之画也。心未澄,炁未足,强求无益。每日静坐存思后,习练百遍,熟能生巧,待你元神稳固,真炁充盈,自能引炁入符。” 至于法剑运用,吕玄通的要求更是严苛。他令赵清真暂不用“归尘”,而是持一柄沉重的桃木剑练习。 “剑乃手臂之延伸,心念之具现。持剑者,当人剑合一。驱邪法剑,非是沙场搏杀之术,讲究引炁入剑,以意御剑,步踏罡斗,配合符咒。” 吕玄通脚踏玄奥步法,身形飘忽,如同踩着无形的星斗。手中桃木剑随步法挥动,看似缓慢,却引动周遭气流旋转,剑尖隐隐有风雷之声。 “此为‘步罡踏斗’,乃沟通星宿、借法天地之基步。配合‘天蓬咒’、‘真武咒’或‘五雷咒’,可引天罡正气、北极真武之力或九天雷霆加持剑身,破邪诛魔!” 赵清真跟随练习。步罡踏斗繁复异常,需与呼吸、意念、体内真炁流转完美配合。初时他脚步踉跄,身形滞涩,桃木剑挥舞起来全无章法,更别提引炁入剑。往往一套罡步未踏完,已是满头大汗,气息紊乱。但他心志坚韧,又有深厚根基,每日勤练不辍,渐渐步伐沉稳,剑随身走,隐有风雷之势初成。 驱邪捉妖:初试锋芒 数月苦修,赵清真对龙门斋醮科仪的基础框架、符箓绘制、手诀罡步、法剑运用已初窥门径。这一日,吕玄通并未带他上法坛,而是领他来到后山一处阴气森森的乱葬岗边缘。时近黄昏,残阳如血,荒草萋萋,乌鸦聒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 “此地荒坟日久,怨气积聚,近日有樵夫言夜闻鬼哭,见磷火飘忽,疑有阴邪作祟。虽非大恶,却扰民生息,亦损此地清灵之气。” 吕玄通指着前方几座塌陷的荒坟,“今日,便由你持法,小试牛刀,驱散此间阴魂怨气,使其重归地脉,安息轮回。” 赵清真心头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回忆着师父所授。 设坛净地:他寻了一处相对平整、背风向阳之地,迅速以净水洒扫四方,口诵《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同时脚踏禹步,手掐净坛诀。一股无形的清灵之气随着他的动作扩散开来,将周围弥漫的阴寒怨气稍稍驱散。他取出一块黄布铺于地上,权作简易法坛,供奉三清神位(小型画像),点燃线香。 敕符召将:赵清真凝神静气,存思此地山神土地护持。提笔蘸朱砂,凝神贯注,真炁缓缓注入笔尖,口中默诵《敕符咒》。笔走龙蛇,一道专门用于安魂定魄、敕令游魂的“太乙救苦天尊超拔符”一气呵成!符成瞬间,黄表纸上朱光流转,隐隐有慈悲渡化之意透出。 踏罡布阵:他手持桃木剑,脚踏北斗七星罡步,身形在几座荒坟间穿梭游走。每踏一步,剑尖便在空中虚画一道玄奥轨迹,口诵《北斗神咒》:“北斗九辰,中天大神…”。随着罡步完成,一个无形的、引动北斗星力(虽在白日,亦有星力垂降)的简易“紫庭敕魔阵”已然布下。阵法范围虽小,却自成格局,将几座荒坟散逸的阴气怨念牢牢锁住。 焚符诵经:赵清真立于阵眼,将那道“太乙救苦天尊超拔符”置于香炉前,手掐救苦诀,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清越悠扬,带着真炁加持,如同实质的音波,穿透阴霾,回荡在乱葬岗上空。随着经文诵念,那道符箓无火自燃,化作点点带着金光的灰烬,融入虚空之中。 就在经文念诵过半,符灰散尽之时,异变陡生! “呜……呜哇……” 一阵凄厉、怨毒、如同无数人哭泣哀嚎的尖啸声猛地从其中一座塌陷最深的坟冢中爆发出来!紧接着,数团幽绿色的、跳跃不定的磷火凭空燃起,在渐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瘆人!磷火之中,隐约可见几个扭曲、模糊、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散发着浓烈的阴寒怨气!它们似乎被经文和阵法激怒,挣扎着想要冲出阵法的束缚,扑向正在诵经的赵清真!阴风骤起,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寒意刺骨! 是伥鬼!非是自然死亡,而是生前含冤或横死,怨念不散,又被此地阴气滋养,形成的凶戾阴魂! 赵清真心头一紧,诵经声却丝毫未乱,反而更加洪亮沉稳!他左手掐诀不变(救苦诀),右手桃木剑猛地一震!脚踏天罡步位,剑尖直指那几团扑来的磷火鬼影,口中咒语陡变,由慈悲渡化的经文转为威严敕令的《天蓬神咒》: “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浩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咒语如同惊雷炸响!随着“威剑神王,斩邪灭踪!”八字出口,赵清真体内真炁疯狂涌入桃木剑!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天蓬元帅那三头六臂、手持金印帝钟的威严法相虚影! “破!” 赵清真一声厉喝,桃木剑带着堂皇正大的破邪金光,朝着扑来的几团磷火鬼影狠狠一斩! 嗤嗤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金光所过之处,幽绿的磷火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被撕裂、净化!那几个扭曲的鬼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惨叫,形体迅速变淡、消散!浓烈的怨气被金光涤荡一空! 残余的几个鬼影被这雷霆一击彻底震慑,发出恐惧的呜咽,拼命想缩回坟冢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尔等执念已消,怨气已散,还不速速归入地脉,等待轮回,更待何时!” 赵清真声如洪钟,左手掐诀指向地面,存思地脉开启,接引亡灵。同时,他再次诵起《救苦经》最后一段,声音中充满慈悲渡化之力。 在经文声和阵法的引导下,那几缕残存的、被净化了怨气的阴魂,化作几道微弱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依依不舍地盘旋几圈,最终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乱葬岗上,阴风骤停,磷火尽灭。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怨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般的清新与宁静。几只受惊的乌鸦扑棱棱飞走,夕阳的余晖重新洒落在这片曾被遗忘的土地上。 赵清真缓缓收剑,长舒一口气。背心已被冷汗浸湿。初次实战,虽有惊无险,但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凶戾鬼影,心神震荡在所难免。他看向师父。 吕玄通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许:“符箓引渡,经文净心,法剑诛邪,罡阵锁形,敕令轮回。虽略显生涩,火候拿捏尚有不足,然临危不乱,法度森严,尤以最后引地脉接引亡魂,暗合我龙门慈悲渡化之旨。善。” 他走到那座曾爆发怨气的坟冢前,俯身查看片刻,指着坟头一株颜色暗红、散发着微弱腥气的奇异小草道:“此乃‘怨血草’,常生于横死大怨者坟头,吸怨气而长,亦是引鬼之物。你方才所遇伥鬼,恐与此草有关。驱邪之后,当焚草净地,断其根源。” 赵清真依言,取出一道“三昧真火符”(初级),以真炁引燃,符火呈淡金色,将那株怨血草连同周围沾染阴气的土壤焚烧殆尽,不留后患。 夜幕降临,师徒二人返回茅屋。山风清凉,星斗满天。赵清真盘坐于蒲团之上,回味着日间驱邪的经历。斋醮科仪,非是装神弄鬼的表演,而是沟通天地、调和阴阳、护生度死的无上法门。符箓是心意与能量的载体,法剑是道心与意志的延伸,咒语是沟通神明的密匙,罡步是借法天地的桥梁。 他抚摸着腰间的“归尘”剑柄,感受着剑身内蕴的凛冽道韵。这把融合了他旧日兵器与新生道果的神兵,未来在降妖除魔的路上,必将绽放更璀璨的光芒。龙门道法,玄妙精深,今日,他才算真正踏入了这道驱邪护正、积功累德的玄门正途。 第三十二章:宿蛟归尘 终南山云台峰顶,松涛如海。吕玄通青袍拂过晨露未晞的磐石,望向盘坐调息的赵清真,眸中星芒微动。 “清真,你金丹初成,道基已固。今日传你全真龙门秘术——缩地脉。” 吕玄通袖袍一展,六枚玉符凌空飞出,按六甲方位嵌入岩面,“此法非遁非飞,乃是以神合地,化万里为跬步。” 心法:天地为枢 吕玄通并指点向赵清真眉心,玄奥口诀如清泉灌顶: “顶天立地,形松意充——引清浊二气贯涌泉百会,身作乾坤桥!” 赵清真顿觉足底地气翻涌,头顶星辉垂落,四肢百骸如融虚空。 “外敬内静,心澄貌恭——敬天地如敬道,杂念若尘扫。” 松涛声、山鸟鸣倏然远去,唯剩体内金丹随呼吸明灭。 “神注太空,周身融融——神游太虚返照自身,暖流自天门灌入,过重楼,归丹田!” 金光自赵清真周身毛孔透出,身下磐石竟浮现蛛网般的地脉光纹。 符咒:敕令山河 吕玄通袖中飞出两缕黄土,一取自终南,一裹着塞外风沙。 “发端之地土,归处之壤尘,此为地脉引。” 黄土落地成坛,浮现朱砂写就的“千里一步”。 只见吕玄通左脚踏“道头”,右踩“万里”,雷印剑诀齐出,东方青气如龙吸入肺腑。 咒起:“一步百步,其地自缩!” 声如金玉震响,山巅云雾陡然凝固。 咒续:“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摄!” 七遍咒言过处,玉符迸射青光,一道紫纹“缩地符”在虚空中自燃,灰烬竟凝成首尾相衔的玄龟之形! 真传:跪膝震踵 吕玄通忽拂尘扫向赵清真足跟:“京骨穴乃地脉之眼!” 赵清真依言跪膝震踵,足跟叩地如擂夔鼓。 “咚!咚!” 声波透岩层而下,终南群山地气轰然响应!无数金线自山体浮出,在他脚下交织成光轮。 “见那光轮旋涡否?” 吕玄通指向扭曲的光纹,“此即先贤所言‘地脉虫洞’——以神念为梭,可贯千里!” 警训:道在术先 正当赵清真神念欲探漩涡,吕玄通突然截断地脉连接。 “噤声!” 吕玄通面色凝重,“昔有修士急赴红颜之约,心念芜杂引动地脉逆冲...” 拂尘在空中划出恐怖裂痕,“双腿陷于秦川,头颅坠在滇南——此谓神意涣而不归!” 他按上赵清真怀中归尘剑:“术之极不过缩地千里,道之极可纳须弥入芥子。心若不澄...” 指尖轻弹剑鞘,龙吟声荡尽杂念,“纵有缩地术,亦是画地为牢!” 晨光刺破云海时,赵清真足踏“千里一步”土坛,归尘剑引动地脉青气。一步迈出,身形在光纹中淡如薄雾。百里外终南古道的老松下,赵清真身影由虚化实,惊起满山雀鸟。 风中传来吕玄通的歌诀: “韦渠牟求仙缩地走山川,终是执相; 费长房一步百壶济苍生,方见道真——” 歌声戛然而止,松间唯余玉符微光,照着岩上两行新刻的丹书: 地脉通玄非关土,心光透彻即归途。 吕玄通缓步上前,看着脱胎换骨的弟子,眼中满是欣慰:“清真,你已然学会跬步千里。然道在红尘,真修在人间。‘三年哺乳’之功,非枯坐可成。需入世修行,于万丈红尘中炼心,于降妖除魔间积功累德,以万丈红尘烟火气,温养你那初生元神,使其圆融无碍,方能真正‘出神’具足六通,不惧俗世因果沾染。”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山谷外苍茫的夜色:“你如今形貌气质已大变,再施以我门中简单的易容缩骨之术,收敛神光,便是故人王骧立于眼前,亦难识你本来面目。你龙门道法根基已成,陕西口音官话亦已纯熟。是时候下山了。” 吕玄通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与“龙门”篆字的令牌,递给赵清真:“持此令牌,行走关中,遇我龙门弟子或正道同修,可示之。遇妖氛邪祟,当仗剑除之,以卫正道,积累外功。记住,神通只是护道之用,切莫沉迷,更不可依仗神通欺压凡俗,否则必遭天谴,前功尽弃!待你外功圆满,元神稳固,自会有缘法引你回终南。” 赵清真——不,此刻起,他已是行走世间的龙门羽士,道号清真。他将“归尘”剑负于背后,青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对着师父吕玄通深深稽首: “弟子谨遵师命!必持心守正,护道降魔,不负‘清真’之名,不负‘归尘’之剑!” 言罢,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山谷之外,走向那万丈红尘,走向属于龙门清真的云游之路。身后,终南山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 终南山层峦叠嶂的轮廓在身后渐渐隐入云雾。赵清真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归尘”剑,三寸络腮胡随风轻拂,步履沉稳地踏入山外第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村名“栖霞”,本应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篱笆残破,鸡犬不宁,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恐惧混合的气息。 “哎呀!来了个道长!” 一个在村口槐树下唉声叹气的老农,眼尖地看到了赵清真,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紧接着,更多的村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与绝望。 “道长救命啊!我们村遭了精怪了!” “是头成了精的豹子!凶得很啊!” “比磨盘还大!能像人一样站起来走!那脸……那脸像人!就是长满了毛!眼睛贼亮贼亮的,一看就不是畜生!” “吃人啊!王老汉和他小孙子,晚上去地里看庄稼,就再也没回来……只找到几片带血的碎布!” “还有牲口!村里的牛、羊,被它咬死了好几头!脖子都被咬断了!血都被吸干了!” “官府派了猎户来,弓箭射上去跟挠痒痒似的!刀砍上去直冒火星子!” “前些日子也来过几个和尚道士,念经做法,撒豆成兵,结果晚上就被那豹子精堵在破庙里……听说死了一个,剩下的连滚带爬逃走了,法器都丢了一地!唉……” 村民的描述拼凑出一个凶戾、狡诈、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的豹子精形象。尤其那“直立行走”、“人面豹身”、“吸食.精血”的特征,让赵清真眉头紧锁。这绝非寻常猛兽,而是已开了灵智、踏上了邪道修炼门槛的精怪!此等妖物盘踞村落,若不除之,必成大患,亦有损他下山积功累德之初衷。 “无量天尊。” 赵清真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诸位乡亲莫慌。贫道乃终南山龙门羽士,道号清真。此妖孽为祸一方,贫道既遇,自当尽力除此一害。” 村民见他气度沉凝,言语笃定,又闻是终南山上下来的道长,绝望中总算看到一丝光亮,千恩万谢。赵清真谢绝了村民安排的屋舍,只讨要了一碗清水,几块干粮。他详细询问了豹子精出没的时间规律(多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袭击地点(多在村西靠近山林边缘的牲畜圈和独户人家),以及前几日那些僧道做法失败的具体位置——村西头那座早已废弃、残破不堪的山神庙。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赵清真独自来到村西头。他并未直接进入那破败的山神庙,而是在庙旁一棵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槐树上,寻了一处枝桠虬结、视野开阔又易于隐蔽的位置,盘膝坐定。此地既能俯瞰整个村西边缘,又能将山神庙纳入眼底,是绝佳的伏击点。 他收敛气息,意守丹田,将自身生机与真炁波动降到最低,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古槐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变得悠长细密,几不可闻。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两点寒星,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死寂的村落和幽暗的山林边缘。腰间归尘剑在鞘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妖邪之气。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与野性骚气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山林深处卷出! 来了! 赵清真瞳孔微缩。只见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出树林。月光被薄云遮蔽,只能勉强看清轮廓:体型确实远超寻常豹子,肩高近人,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它并未像野兽般匍匐潜行,而是如同人一般,直立行走!步伐沉稳而诡异,悄无声息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上。 当它行至一片被月光短暂照亮的空地时,赵清真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一颗硕大的豹子头颅,但口鼻部却向内收缩,形成一种极其别扭、类似人脸的轮廓,布满了黄黑相间的短硬绒毛!一双眼睛不再是野兽的竖瞳,而是圆睁着,闪烁着冰冷、残忍、又带着一丝狡诈的幽绿色光芒!这绝非自然进化的产物,而是邪法异化、吞噬生灵精血后形成的人面豹! 人面豹显然有着极高的警觉性。它并未立刻扑向最近的牲口圈,而是停在废弃的山神庙前,幽绿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鼻翼剧烈翕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最终,它的目光锁定了古槐树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吼——!” 一声低沉、充满了威胁与嗜血欲望的咆哮从它喉咙里滚出!它放弃了袭击牲口圈的计划,四肢着地,猛地一蹬!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挟着腥风,直扑赵清真藏身的古槐树!速度之快,远超凡人想象!利爪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妖孽!受死!” 赵清真早有准备,在豹影扑至树下的瞬间,猛地从树上跃下!人在半空,手中已掐好五雷诀!口中疾诵《五雷神咒》: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急急如律令!” 咒语如雷,真炁奔涌!随着最后“令”字出口,赵清真并指如剑,隔空虚点扑来的人面豹! “轰咔——!” 一道刺目的、仅有拇指粗细却蕴含着至刚至阳破邪之力的***,自他指尖迸发而出!如同撕裂夜空的白色电蛇,精准地劈向人面豹的头颅! 人面豹显然没料到这道士出手如此迅捷狠辣!它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吼,庞大的身躯在疾冲中强行扭转,试图躲避!但雷霆之速岂容闪避?电光擦着它半边身子掠过! “嗤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人面豹坚韧得刀枪不入的皮毛,在纯阳雷霆之力下如同纸糊,左肩胛处被炸开一个碗口大的焦黑血洞!深可见骨!暗红色的妖血喷溅而出! “嗷呜——!” 剧痛让人面豹彻底疯狂!它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妖气轰然爆发!受伤不仅未让它退缩,反而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它不顾伤势,后腿猛蹬地面,碎石飞溅,庞大的身躯再次腾空而起,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带着腥风,直噬赵清真的咽喉!速度比刚才更快!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 “来得好!” 赵清真眼神一凝,不闪不避!心念动处,背后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自动弹出剑鞘! “锵——!” 归尘剑落入手中,暗金色的剑身瞬间被赵清真灌注的纯阳真炁点亮!剑格处北斗七星图案骤然亮起,符文流淌如活物!一股斩断尘缘、破灭邪妄的凛冽道韵冲天而起! 赵清真脚踏天罡步,身形如风中柳絮,轻盈避开人面豹致命扑咬。同时,归尘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金色剑虹,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闪电般刺向人面豹的肋下要害!这一剑,快、准、狠!融合了战场搏杀的狠辣与玄门剑法的精妙! 人面豹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它强行扭身,布满厚皮的巨大豹爪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拍向刺来的剑锋!竟想以肉身硬撼道剑!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震彻夜空!火星四溅! 归尘剑何等锋锐?剑锋与人面豹灌注妖力的利爪悍然碰撞!那足以拍碎岩石的利爪,竟被归尘剑硬生生削断两根爪趾!妖血狂喷! 但人面豹的妖力也非同小可,巨大的反震力让赵清真手臂微麻,剑势稍偏。人面豹痛吼一声,眼中凶光更盛,借着反震之力落地,粗壮的豹尾如同钢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扫向赵清真下盘!同时张口一喷,一股腥臭无比、带着腐蚀性的墨绿色妖雾直扑赵清真面门! “哼!雕虫小技!” 赵清真冷哼一声,左手早已掐好金刚指诀护住周身,口中疾诵《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瞬间笼罩他全身,将那剧毒妖雾隔绝在外。 面对横扫而来的豹尾,他身形不退反进,归尘剑顺势下劈!剑光如瀑! “噗嗤!” 一声闷响!那钢鞭般的豹尾竟被归尘剑齐根斩断!断尾带着一蓬妖血飞了出去! “嗷——!” 断尾之痛远胜断爪!人面豹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它知道,眼前这个道士,绝非之前那些徒有其表的庸手!那把剑,更是能真正威胁它性命的克星!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人面豹再不敢恋战,猛地调转方向,四爪刨地,带起一溜烟尘,就想往山林深处逃窜! “孽障!哪里走!” 赵清真岂容它逃脱祸害他人?他足尖一点,身如鬼魅般追上!速度竟比受伤的人面豹更快三分!同时,左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箓——镇妖定身符!真炁灌注,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锁链虚影,如同灵蛇般射向人面豹! “缚!” 金光锁链后发先至,瞬间缠绕上人面豹的后腿!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传来,让它狂奔的身形猛地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迟滞瞬间,赵清真已追至人面豹身后!他并未用归尘剑取其性命,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真炁与一丝破灭邪法的道韵,快如闪电般,一指点向人面豹后颈脊椎连接处、妖力运转的命门妖窍! “破!” 指尖蕴含的破邪真炁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那关键的妖窍之中! “呃……嗷……” 人面豹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僵直,然后轰然瘫倒在地!它眼中的凶戾、狡诈、幽绿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野兽最原始的、茫然与痛苦的浑浊。周身那股令人心悸的妖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动作笨拙迟缓,与寻常受重伤的豹子再无二致。 它的修为,被赵清真这精准的一指,彻底废了!打回原形! “妖孽已除其道行,现形为凡兽!” 赵清真收剑归鞘,朗声对闻声赶来的村民道。 村民们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看到地上瘫倒的、断尾断爪、气息奄奄的普通大豹子(虽然体型依旧巨大,但已无妖气),又惊又喜,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道长神威!”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啊!” “打死它!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几个青壮村民红了眼,举起锄头柴刀就要上前。 赵清真微微叹息,并未阻拦。除恶务尽,此豹虽失修为,但兽性犹存,且身负血债,留之必为后患。村民的怒火,亦是天道循环。几声沉闷的击打和豹子最后的哀鸣后,为祸栖霞村多日的人面豹精,彻底毙命。 婉拒了村民的盛情挽留与酬谢,赵清真只在村中井边洗净了手上沾染的淡淡妖血,补充了些清水干粮。天色微明,他再次踏上行程。目标明确——西宁卫,龙口关,老龙洞。 一路风尘仆仆,施展缩地之术,不消多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贫瘠山峦再次映入眼帘。赵清真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避开了王骧。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老龙洞另一个入口的荒僻山路。乱石依旧嶙峋,荒谷依然死寂。 站在老龙洞另一个入口的洞窟前,赵清真停下了脚步。洞内吹出的阴风依旧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陈腐气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然而,与两年前他最后一次来时相比,这气息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却多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一种仿佛来自九幽黄泉、万载玄冰的寒意,无声无息地从洞窟深处弥漫出来,连洞口附近的岩石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赵清真眉头微蹙,缓步踏入洞中。归尘剑虽未出鞘,剑柄却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他轻车熟路,再次踏入那深邃阴寒的洞口。巨大的穹窿,嶙峋的怪石,隆隆的暗河水声,冰冷的雾气……一切如旧。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在湿滑的洞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他沉默地走着,步履轻盈,体内那枚经过“服食大药”后凝结的浑圆金丹缓缓运转,先天一炁流转周身,涤荡着洞中阴寒秽气,使他灵台一片清明。 来到第九个小溶洞,手指再次抚上粗糙冰冷的岩石,感受着那亘古不变的死寂。六百年的时光壁垒,坚硬得令人绝望。他闭上眼,周老师最后扭曲的面容,无底潭下那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记忆翻涌。但更清晰的,是现代溶洞中,那场惨烈的搏杀——巨蛇冰冷的竖瞳,腥臭的涎液,他用镰刀锻造的扎枪和一根尖锐如矛的钟乳石,拼尽最后力气,将冰冷的石矛狠狠刺入巨蛇七寸!那濒死的嘶鸣,仿佛就在昨日……等等! 赵清真倏然睁开眼,金丹感应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带着滔天怨毒与不甘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了六百年的毒蛇,正从那堵死的岩壁之后,缓缓苏醒!这股怨念的核心,竟与那现代巨蛇临死前的意念,同出一源! “嘶昂——!!!” 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无尽轮回怨毒与愤怒的咆哮,如同从时空的裂隙中传来,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直接在赵清真的识海中炸响! 赵清真浑身道袍无风自动,金丹光芒内蕴,稳如磐石。他双眸清光湛然,瞬间洞彻虚妄!只见那堵死的岩壁之上,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疯狂扭曲、汇聚!一股庞大无匹、阴冷邪恶的精神力场正在显化! 阴影急速凝聚、拉伸!最终,在赵清真冰冷的注视下,于冰冷的岩壁“表面”,形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半透明的龙形虚影! 这虚影头角狰狞,虽未完全凝实,却能清晰看到断裂扭曲的独角,布满漆黑鳞片的庞大身躯,以及……腹部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由某种尖锐石质武器造成的恐怖伤口!伤口处翻滚着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气!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巨大的、完全由幽绿色火焰构成的龙瞳!此刻,那火焰正熊熊燃烧,死死地“盯”着岩壁前的赵清真,那怨毒、仇恨、愤怒,跨越了时空的阻隔,与六百年前溶洞中巨蛇临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它! 第七层溶洞那条被赵铁柱(当时)用钟乳石补刀斩杀的巨蛇!不,它已不再是蛇!那断角、那隐隐的龙威……它竟在溶洞的深处,借着死前的怨气和某种未知的机缘,强行化龙!虽未成功,已成孽蛟之属!而它腹部的伤口,正是当年在现代溶洞中,被赵清真以钟乳石贯穿的致命伤!它的肉身虽在六百年前的现代被赵清真杀死,但其魂魄,竟也随着某种诡谲的时空乱流,穿越到了此界! “是……你……!” 一个宏大、破碎、充满无尽轮回恨意的精神意念,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在赵清真识海中尖啸,“杀……身……之……仇……阻……道……之……恨……融……魂……之……痛……恨……啊!!!” 恐怖的龙威混合着跨越两世的滔天怨念,如同无形的潮汐,狠狠压向赵清真!洞内阴风怒号,雾气凝结如霜!然而,赵清真体内金丹只是微微一转,一股精纯浩瀚的先天一炁透体而出,化作一层清濛濛的光晕护住周身,将那足以碾碎凡人神魂的恶意怨念稳稳隔绝在外。他目光如电,洞悉了这孽蛟怨魂的根源——竟是现代那条被他亲手终结的巨蛇残魂,借助怨气强行化龙! “孽障!” 赵清真声音清冷,不含一丝烟火气,却带着全真龙门道士特有的凛然道威,“尘归尘,土归土。前世恩怨,现代已了。你强融怨气,化生孽蛟,盘踞地底,戕害生灵,扰乱阴阳,今日贫道便以‘归尘’之名,断你妄念!” “死!” 孽蛟的怨念彻底疯狂!那巨大的龙形虚影猛地一摆,一股凝练如实质、饱含两世怨毒与腐蚀之力的漆黑魂刺,无视空间,直刺赵清真眉心识海!这是纯粹的怨念与魂力攻击! 赵清真神色不变,甚至未动分毫。他左手掐全真清净诀护住灵台,右手并指如剑,朝着腰间古朴剑鞘凌空一指! “归尘!镇魂!” “铮——!”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能涤荡三界六尘的剑鸣响彻洞窟!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其剑鞘之上,古朴玄奥的符文骤然亮起,青蒙蒙的道光如同初阳破晓,瞬间自鞘口喷薄而出! 道光所至,那狰狞扑来的漆黑魂刺如同投入烈火的残雪,发出“嗤嗤”的哀鸣,寸寸消融!整个洞窟内弥漫的怨气阴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变得一片死寂!唯有归尘剑鞘的清光,温润而威严地笼罩着赵清真。 孽蛟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龙瞳中,首次露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恐惧!它从那柄未曾出鞘的神剑上,感受到了一种让它魂体本能颤栗的、至高无上的清净道韵!那是足以将它这跨越两世的怨毒残魂彻底抹除的伟力! “不……可……能……清……净……道……剑……” 孽蛟的精神意念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摄!” 赵清真剑诀再变,指尖一点精纯至极的先天一炁,混合着金丹道韵,隔空注入归尘剑鞘。 嗡! 归尘剑鞘清光大盛!剑鞘口喷薄的道光瞬间凝聚,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玄奥符文构成的青色莲台虚影!莲台散发出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遥遥罩定岩壁上的孽蛟虚影! “吼嗷——!!!” 孽蛟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它庞大的魂影不受控制地被那青色莲台吸引、拉扯!构成魂体的怨毒黑气如同被投入磨盘,丝丝缕缕地被剥离、净化!那幽绿的龙瞳火焰急速暗淡,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它感觉到自己积攒了两世的怨念本源,正在被那莲台的道光强行分解、磨灭! “道……剑……清……真……恨……啊……” 孽蛟的意念虚弱破碎,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彻底的绝望。它疯狂挣扎,但面对归尘剑鞘引动的清净道域,如同蚍蜉撼树。那腹部的致命伤口,在道光照耀下,仿佛重新裂开,不断逸散出它融合后最核心的怨毒本源。 赵清真面色平静,金丹稳固地提供着源源不绝的道力。他并非要彻底斩灭此魂(归尘剑意本主净化而非杀戮),而是要将其凶戾怨念剥离镇压。青色莲台缓缓转动,孽蛟的魂影越来越淡,最后几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由最精纯怨念核心构成的、不断扭曲的小小黑影,被牢牢吸附在莲台中央。 “封!” 赵清真口吐真言,剑诀一收。 青色莲台光芒一敛,带着那缕被剥离了绝大部分怨力、只剩下虚弱本源恨意的残魂,瞬间缩回归尘剑鞘之中。剑鞘上的符文光芒流转,一股温润而沉重的道韵弥漫开来,仿佛将某种凶物彻底封镇于鞘内小乾坤。 “阻……道……之……仇……必……报……待……吾……真……龙……之……时……”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依旧带着无尽不甘与诅咒的精神意念,从归尘剑鞘深处隐隐传出,随即彻底沉寂。 赵清真静立原地,归尘剑鞘恢复古朴,只有一丝温润的余韵透过剑鞘传来,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面色如常,金丹运转,消耗的先天一炁迅速补充。然而,他眼中却多了一抹深邃。归尘剑鞘之内,镇压着一缕跨越时空的宿怨残魂;这身道袍,这柄道剑,已将他与这方天地的因果,更深地系在了一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死的岩壁,再无丝毫留恋,转身,道袍轻拂,步履从容而坚定地向外走去。洞外的阳光洒落,带着人间的暖意。身后,老龙洞彻底陷入了亘古的沉默,唯有那垂直的入口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被彻底净化的空洞与死寂。 第三十三章:救妪除诡 赵清真背负“归尘”,身着洗得泛白的青布道袍,三寸络腮胡沾染了塞外的风霜。他步履沉稳,掠过龙口关残破的城垣,踏入了西宁卫城南边界,快到临洮府境内了。官道旁,一个依着稀疏胡杨林的小村落映入眼帘,本该是炊烟袅袅的黄昏,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死寂与焦灼。 村口不见人影,连犬吠都稀落得可怜。赵清真心中微动,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气息,缓步走向村外一片枝叶凋零的老榆树林。暮色四合,林间晦暗。忽见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榆树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颤巍巍地将头伸进一个粗糙的麻绳套里,脚下垫着的几块石头摇摇欲坠。 “无量天尊!” 赵清真一声清喝,声虽不高,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如晨钟暮鼓穿透林间暮霭。他身形如电,袍袖轻拂,一道无形气劲精准地打在绳索连接处。 “啪嗒!” 麻绳应声而断。那老妇人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赵清真快步上前,扶起惊魂未定的老妇人。只见她满头稀疏白发,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泪痕与绝望,一身粗布麻衣沾满尘土,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老人家,蝼蚁尚且偷生,何故轻贱此身?” 赵清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向赵清真,认出是位道士,积蓄已久的悲苦如决堤洪水般涌出:“呜呜……道长啊……活不下去了啊……” 她捶打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我那苦命的老伴儿……前日刚咽气……棺材板还没钉严实呢……我那三个孽障儿子……就为争老头子留下的那几亩薄田、两间破屋、还有攒了一辈子的几吊铜钱……打起来了啊!” 她喘息着,声音因悲愤而尖锐:“老大、老二、老三……各自叫来了本家的叔伯兄弟、堂兄表弟……几十口子人啊!在灵堂前就动了手!棍棒锄头……打得头破血流!我那可怜的老头子……棺材……棺材都被他们撞翻了!尸身……尸身都甩出来了啊!就那么……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呜呜呜……” 老妇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拉不开……劝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我死了……他们三个孽畜就能均分了……就不用再打了……老头子也能……也能安生了……呜呜……” 赵清真闻言,眼中寒光一闪。他扶稳老妇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老人家,切莫轻身。此乃人伦惨剧,天道难容。贫道既遇,自当替你解此困厄,还亡者一个清净。” 他抬头望向村中,灵觉延伸,果然感知到村中某处正爆发出激烈的冲突气息,怨气、戾气、贪婪之气混杂升腾,其中更夹杂着一股新死之魂的茫然与悲凉。 “走,带贫道去看看。” 赵清真不容分说,搀扶着老妇人,步履沉稳地向村中那处喧嚣之地走去。 还未走近,便已听得人声鼎沸,哭喊叫骂,棍棒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一处破败的农家院外,围满了看热闹却不敢上前的村民,个个面带惊惧。院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三伙人泾渭分明,各自手持棍棒、锄头、扁担,正打得不可开交。地上已躺倒数人,头破血流,呻.吟不止。院子中央,一口薄皮棺材被撞得侧翻在地,棺盖掀开,一具穿着寿衣的老年男尸被甩出大半,僵直地躺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寿衣凌乱,沾满尘土,死者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混乱的天空,仿佛在无声控诉。 “住手!” 赵清真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金丹修士的威压与道家清音。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打红了眼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到一位气度沉凝、背负古剑的道士扶着死者的老伴儿站在门口,脸上惊疑不定。 “哪来的野道士?少管闲事!” 一个满脸横肉、额角流血的壮汉(看样子是老大)挥舞着带血的木棍吼道。 “滚开!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 另一个精瘦、眼神闪烁的男子(老二)也叫道。 “娘!你怎么还没死?正好!让道长评评理!” 老三是个莽汉,指着地上的尸体和翻倒的棺材,“爹的棺材钱是我出的,田该多分我一份!” 此言一出,老大老二立刻炸毛,眼看又要动手。 赵清真眼神冰冷如霜。他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向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帮凶。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左手在袖中悄然掐诀,口中默诵《开阴符咒》,一缕精纯的先天一炁混合着强大的神念,无声无息地沟通了那徘徊在尸身附近、充满怨愤与不甘的亡魂。 下一瞬,赵清真嘴唇微动,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无尽悲凉与愤怒的声音,竟直接从他口中发出,回荡在死寂下来的院落上空,如同九幽寒风,直透每个人的骨髓: “不孝……的……畜生……们……” 这声音!这腔调!分明就是地上那刚刚死去的老汉的声音! 院内所有人,包括那三个儿子,全都如遭雷击,浑身汗毛倒竖!惊恐地看向赵清真的方向,又看看地上老爹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爹……爹?” 老大声音发颤,手中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 赵清真(模仿亡魂)的声音继续响起,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悲伤:“尸骨……未寒……棺椁……未钉……你们……就为……蝇头小利……手足……相残……撞翻……我的……棺木……让我……曝尸……于野……天理……何存……人伦……何在……?” “啊——!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二带来的一个堂弟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想跑。 “站住!”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啼哭,带着森然的鬼气,“谁敢……踏出……此院……一步……我今夜……便去寻他……索命……不死……不休……” 那想跑的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三个儿子更是面无人色,看着赵清真那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笼罩着一层阴气的脸庞,听着那绝对属于自己死去父亲的嗓音,恐惧彻底淹没了贪婪。 “爹!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啊!” 老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清真的方向(也像是对着地上的尸体)疯狂磕头,额头瞬间见血。 “爹!饶命!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争了!都听娘的!都听娘的!” 老二也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浑身抖如筛糠。 老三虽然莽撞,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跪下,语无伦次:“爹……儿子混账……儿子这就把棺材钱……不,所有家产都给娘……我们兄弟给您守孝三年……不,十年!求您安息吧!”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与深深的疲惫:“哼……记住……你们……今日……所言……若再……有……不孝……不悌……争产……欺母……我纵在……九幽……之下……也必……引阴差……勾尔等……魂魄……打入……刀山……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兄弟磕头如捣蒜,连带他们带来的那些帮凶,也全都跪倒在地,磕头不止,满院只剩下“咚咚”的磕头声和恐惧的呜咽。 “滚……去……收敛……我的……尸身……按礼……安葬……好生……奉养……尔母……否则……”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最终归于沉寂。 随着这最后一声威胁消失,笼罩在院中的那股阴森鬼气似乎也瞬间消散。暮色重新变得平常,只是空气中残留的恐惧与血腥味依旧浓重。 赵清真恢复了自己清朗的声音,看向瘫坐在地、目瞪口呆的老妇人,温言道:“老人家,事情已了。令郎们已知错,亡者亦可安息了。” 他又冷冷扫了一眼地上还在磕头的三兄弟及其党羽,“尔等还不速速收敛亡父遗骸,打扫庭院,准备丧仪?难道真想等令尊今夜来寻你们谈心不成?” “是是是!道长!我们这就办!这就办!” 三兄弟如梦初醒,连滚爬起,也顾不得头破血流,慌忙招呼着同样吓破胆的帮凶们,手忙脚乱地去抬棺材,收敛父亲的尸体,动作前所未有的小心恭敬,仿佛捧着一碰即碎的珍宝。 老妇人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转变,看着三个儿子那惊魂未定又带着后怕的孝顺模样,再看看地上老伴终于被小心翼翼抬回棺木、整理好寿衣的尸身,老泪纵横,但这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悲喜与释然。她挣扎着起身,对着赵清真就要下拜:“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多谢道长……替我那死鬼老头子……主持公道啊……” 赵清真轻轻托住她,一股温和的真炁送入,稳住她虚弱的身体:“老人家不必多礼。扶危济困,平息人伦惨变,乃修道之人本分。望你好生保重,颐养天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三个兀自惶恐不安的儿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孝道乃人伦之本,莫待亲殁方知悔。好自为之。” 言罢,赵清真不再停留,对老妇人微微颔首,转身飘然而去。青色的道袍很快融入渐深的暮色,消失在小路尽头。身后,是那终于恢复了秩序、却弥漫着浓重恐惧与敬畏的农家小院,以及那收敛亡者、准备丧事的慌乱声响。 夜风微凉,吹散了血腥与戾气,也吹动着赵清真额前的发丝。他步履未停,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归尘剑在鞘中,传来一丝温润的凉意,仿佛在提醒他,这万丈红尘,孽缘孽债,因果纠缠,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深沉。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赵清真背负“归尘”,青袍微尘,步履从容,行至临洮府北与西宁卫边界一片荒僻的丘陵地带。此地山势起伏,乱石嶙峋,古木虬枝在暮色中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一条勉强可辨的土路蜿蜒伸向远方。空气微凉,带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暮色四合,四野愈发寂静。就在他即将彻底走出树林时,前方山路拐角处,一抹刺目的红色突兀地撞入眼帘。 一顶崭新的、装饰着俗艳红绸与廉价珠翠的红花轿,静静地停在路中央。轿旁并无吹打喧闹的迎亲队伍,只有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暗红色布袄的老妪,拄着一根歪扭的木杖,焦急地左右张望。她看到赵清真走近,浑浊的老眼顿时一亮,颤巍巍地迎了上来,声音嘶哑急切: “这位道长!道长慈悲!行行好,帮帮我家小姐吧!” 赵清真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顶过于崭新、与这荒凉环境格格不入的花轿,以及老妪那过分热切、甚至带着一丝诡异期盼的神情。他体内金丹微转,灵台清明,不动声色地道:“无量天尊。老人家何事惊慌?” 老妪一把抓住赵清真的袍袖(被他不动声色地拂开),指着花轿,语带哭腔:“我家小姐今日出嫁,本是天大的喜事!谁知……谁知送亲的队伍在前头走岔了道,把我们这抬陪嫁的轿子落下了!这荒山野岭,眼看天就要黑透了,老婆子我腿脚不便,小姐一个弱女子在轿中……万一遇上歹人或是豺狼……” 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道长一看就是有道行的高人!求您发发善心,帮忙抬一抬这轿子,送我家小姐往前赶一赶,追上队伍就好!必有重谢!必有重谢啊!” 赵清真心中冷笑。这借口拙劣,气息浑浊,更兼此地妖氛隐现。他面上却依旧平和,点头道:“原来如此。荒郊夜路,确是不便。贫道便送这位姑娘一程。” 他走到轿前,单手扶住轿杠。那老妪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连忙走到另一侧,也作势扶住。 花轿起行。轿身极轻,仿佛空无一物。赵清真步履沉稳,沿着山路前行。轿内寂静无声,只有轿杠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行不过百步,一阵香风毫无征兆地自轿帘缝隙中飘出,甜腻得发齁。紧接着,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掀开了轿帘一角。 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露了出来。柳眉杏眼,肤若凝脂,朱唇微启,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她望着赵清真的侧影,声音酥软入骨,带着无尽的幽怨与诱惑: “道长哥哥……奴家……奴家好生感激……” 赵清真目不斜视,步履未乱,只淡淡应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那“新娘”见他不为所动,声音愈发哀婉缠绵,带着哭腔:“道长哥哥有所不知……奴家……奴家命苦啊!家中爹爹贪图钱财,竟将奴家许配给一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财主做填房!那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她啜泣着,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更浓郁的异香扑向赵清真,“今夜本是奴家逃离火坑的机会……谁知又迷了路……幸得遇见道长哥哥这般神仙人物……奴家……奴家宁愿跟着道长哥哥远走高飞,做牛做马,也强过跳入那火坑万倍!” 她说着,竟伸出那只玉手,似乎想去拉赵清真的衣袖。 恰在此时,一片云翳移开,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洒落,正好照亮了轿中探出的那张脸。 娇媚依旧,但在赵清真金丹修士的眼中,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一层细密的、油亮的黄毛!那含情脉脉的杏眼中,瞳孔深处两点幽绿的邪光一闪而逝!嘴角勾起时,尖利的犬齿若隐若现! “哦?” 赵清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终于停下脚步,侧首直视那“新娘”,声音平静无波,“姑娘如此厚爱,贫道惶恐。只是,不知姑娘……是何方精怪所化?这荒山野岭设局诱人,所图为何?”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 轿中“新娘”脸上那副楚楚可怜、媚态横生的表情瞬间僵住,继而扭曲!如同精美的面具寸寸龟裂!娇媚的五官在月光下迅速变形、拉长!白皙的皮肤被浓密的黄毛覆盖!一双玉手瞬间化为覆盖着黄毛、指甲尖利如钩的兽爪! “嘶——吼!” 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厉啸从它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被识破的暴怒与凶戾! 与此同时,那轿旁的“老妪”也发出一声怪叫,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身上衣物撕裂,同样化作一只体型稍小、獠牙毕露的黄鼠狼!两只妖物眼中绿光大盛,周身腾起一股腥臊的妖气,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黄色的闪电,利爪带着腥风,直扑赵清真要害!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孽畜!果然现形了!” 赵清真早有防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扑杀,不闪不避。他左手掐全真清净诀护定灵台,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迅疾划出一道玄奥轨迹,口中清叱: “归尘!破妄!” “铮——!” 背后归尘剑应声出鞘寸许!一道清冷如月、沛然莫御的青色剑光自鞘口喷薄而出,并非斩向妖物,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扑来的两只黄鼠狼精和那顶花轿! 青光所至,如同沸汤泼雪! 那两只凶神恶煞、妖气腾腾的黄鼠狼精,被青光一照,顿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扑击的身形在半空中骤然僵直、扭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它们身上幻化的人形虚影如同被撕碎的画皮,剧烈波动、消散,彻底显露出毛茸茸、尖嘴长尾的黄鼠狼本体!眼中凶戾的绿光被青光压制得黯淡下去,只剩下本能的惊惧与痛苦! 而那顶华丽的花轿,在青光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红绸珠翠化作漫天飞舞的枯黄败草和腐烂的树叶,木质轿身则扭曲变形,还原成几根腐朽发黑的烂木头和几块破旧的草席,“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摄!” 赵清真剑诀再变,归尘剑虽未完全出鞘,剑柄处北斗七星图案却骤然亮起,一道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青色光圈自剑格处扩散开来,精准地套向那两只被青光禁锢、妖力大损、正欲挣扎逃窜的黄鼠狼精! 光圈落下,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两只妖物牢牢束缚在地!它们奋力挣扎,却如同陷入粘稠的树脂,只能发出绝望的“吱吱”尖叫,眼中充满了对那柄古剑的无边恐惧。 赵清真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两只现了原形、瑟瑟发抖的妖物,声音带着凛冽的道威:“尔等披毛戴角之辈,不安心山中清修,反倒学人弄鬼,幻化人形,设此‘荒山诡轿’之局,妄图诱骗行人,吸食.精气,增长妖力。可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两只黄鼠狼精被道威所慑,连尖叫都发不出了,只是伏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 “念尔等修为尚浅,未酿成大祸,亦未沾染人命血债,贫道今日不取尔等性命。” 赵清真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尔等在此显形三日,受风吹日晒之苦,以儆效尤!若再敢踏入人间地界,行此鬼蜮伎俩,必叫尔等形神俱灭!听清楚了?” 两只黄鼠狼精闻言,如蒙大赦,小脑袋疯狂点动,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赵清真不再多言,手掐法诀,对着束缚妖物的青光符文一点。符文光芒微敛,禁锢之力稍松,却依旧如同一道无形的牢笼将它们困在方圆丈许之地。 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堆枯草败絮和烂木头,归尘剑发出一声清吟,自动归鞘。青袍身影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愈发深沉的暮色山道之中。 原地,只留下两只被无形道法禁锢、在荒草乱石间惊恐瑟缩的黄鼠狼,以及一堆迅速腐朽、散发着霉烂气息的“轿子”残骸。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诡异与警示。赵清真步履未停,心中澄明。归尘剑鞘传来温润的反馈,仿佛涤净了方才的妖氛。红尘炼心,妖邪亦是道途磨刀石。 第三十四章:临洮魅影 时间:大明永乐十三年,深秋。 地点:陕西行都司,临洮府,狄道县以西,荒僻险峻的“野狐岭”山区。 第一节:雨困荒途 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浸透了塞外的风沙与寒意,沉沉地压在临洮府起伏连绵的丘陵之上,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暗。秋雨,已不知疲倦地下了三天三夜。它不是江南的缠绵细雨,而是带着西北特有的剽悍与冷冽,豆大的雨点砸在裸露的黄土地表,激起浑浊的水花,很快汇成道道湍急的泥流,冲刷着沟壑纵横的山野。通往狄道县城的官道,早已泥泞不堪,深深的车辙如同巨兽挣扎留下的爪痕,又被新的泥浆迅速填满。道旁稀疏的酸枣树和枯黄的蒿草,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天地肃杀、万物凋零的凄凉。 在这片被雨水统治的荒芜中,三个渺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陷在粘稠的泥浆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显得格外艰难。 为首者,是个身材敦实如铁塔的汉子,名叫张魁。他年约四十,满脸虬结的络腮胡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黝黑粗糙的脸颊上,更显彪悍。身上穿着半旧的棉甲,外罩一件磨损严重的油布蓑衣,腰间挎着一柄厚背宽刃的砍山刀,刀鞘被磨得油亮。他是狄道县“威远”车马行的镖头,在这条连接临洮、巩昌的险道上走了十几年,熟知每一处隘口、每一片密林,也深知这秋雨时节野狐岭的凶险。此刻,他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雨幕笼罩下的山峦和道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怪石枯木,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刀的姿态。 中间一人,是个穿着靛蓝色绸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人,名叫李德财。他是狄道县“德丰祥”布庄的东家,此番带着伙计王栓子去巩昌府收一笔重要的账款。原本计划五天往返,却不料归途中遭遇这场连绵秋雨,行程被严重耽搁。李德财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昂贵的绸布衣裳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怀中紧紧捂着内襟——那里缝着一个结实的油布包,里面是此行收回的三十多两散碎银子和几张至关重要的兑票。疲惫、湿冷尚能忍耐,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片荒山野岭中可能潜藏的危险:拦路的强人、饥饿的狼群,以及……那些乡野间流传甚广、关于野狐岭的诡异传说。他时不时回头张望,总觉得雨幕深处有东西在窥视。 跟在最后的小伙子叫王栓子,是布庄的学徒兼伙计,刚满十八岁。他精瘦但结实,背着一个沉重的藤条书箱,里面是账本、东家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干粮。书箱上盖着油布,但雨水还是无孔不入地渗入,让他肩膀酸痛。他年轻,体力尚可,但连续几日的冒雨跋涉和沉重的负担也让他疲惫不堪,此刻低着头,喘着粗气,努力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脸上写满了对温暖床铺和热汤的渴望。 “张……张镖头!” 李德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在风雨中有些变调,“这雨……何时是个头啊?看这天色,离黑透也就个把时辰了,驿站……驿站怕是赶不到了吧?” 张魁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铅云低垂,雨幕如织,天色已如傍晚般晦暗。他拧着眉头,雨水顺着胡须不断滴落:“李东家,看这架势,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天黑前赶到二十里外的‘柳树驿’,是绝无可能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雨雾深处隐约可见的一道更幽深的山坳轮廓,“眼下,只有一条路——前面五里左右,野狐岭深处有个废弃的庄子,叫‘积善庄’。地方够大,找间勉强不漏雨的屋子生堆火,熬过这一宿,总比在这野地里淋成冰棍强。” “积善庄?!” 李德财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声音都带着颤音,“张镖头,你……你说的可是那个‘鬼庄’?!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我早就听人说过,那地方……邪性得很!前朝就荒了,洪武爷那会儿又死过不少人,都说里面……里面闹鬼!深更半夜能听见女人哭,还有人看见过……看见过会自己飘的伞!这……这荒山野岭,雨夜进凶宅,不是自投罗网吗?” 作为一个商人,李德财对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尤其是这种流传了几十年的凶地传闻。 “嗨!东家!” 王栓子年轻气盛,虽然也累,但听到“鬼”字反而激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他紧走几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您别自己吓自己!这都永乐爷的天下了,哪来的那么多鬼?就算有,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阳气壮!还有张镖头这口刀!” 他拍了拍张魁腰间的刀鞘,发出沉闷的声响,“鬼也怕恶人!再说了,那些故事,指不定就是山里的胡子(土匪)编出来吓唬人,好独霸那块地方当窝点呢!咱今晚要是在这雨地里过夜,不被鬼抓去,也得冻死、饿死,或者让狼叼了去!张镖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魁看着李德财惊恐的脸色和王栓子强作镇定的眼神,沉声道:“栓子话糙,但理儿不歪。李东家,我老张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几年,也在积善庄那破败前院的廊檐下凑合过两三回。那地方是邪性,阴气重,但只要咱别好奇往深宅大院里钻,老老实实待在前头能避雨的地方,点起一堆旺火,大伙儿围在一起,捱到天亮,保管没事!这野狐岭的雨夜,可比那破宅子里的‘鬼’要命得多!失足滑下山崖,掉进暗沟,或者遇到饿极了成群结队的野狼,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李德财怀中下意识捂紧的位置,意有所指,“而且,这荒山野岭的,保不齐真有什么‘胡子’惦记着落单的行商……” 最后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李德财心里。他看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感受着自己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脚,再摸摸怀中那沉甸甸、能要人命的银钱,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奈涌上心头。是啊,就算真有鬼,那也未必立刻就要命,可在这雨地里熬一夜,或者遇到剪径的强人,自己和栓子怕是凶多吉少。张魁经验老道,他的话总归有道理。 “唉……罢!罢!罢!” 李德财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就依张镖头所言吧。只是……千万千万小心!莫要乱走,莫要好奇!” 第二节:初入凶宅 三人达成一致,在张魁的带领下,艰难地偏离了官道,拐上一条几乎被荒草和灌木彻底淹没的小径。这条小路蜿蜒向下,通向一个被群山环抱、更显幽深阴郁的山坳。雨水冲刷着陡峭的坡道,泥泞湿滑,行走更为艰难。四周的山林在密集的雨幕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暗影,如同无数蛰伏的、沉默的巨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阴冷。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座庞大而破败的建筑群的轮廓,终于穿透厚重的雨幕,如同巨兽的森森骸骨,出现在三人眼前。 积善庄。 即便隔着滂沱大雨,也能感受到这座庄园昔日的规模和气派。高大的门楼虽已倾颓大半,残存的飞檐斗拱和粗壮的立柱,依然能窥见当年建造时的考究与财力。朱漆大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几片残破的木板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斜斜挂着,上面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胎,勉强能辨认出斑驳的“积善”二字。这两个字在凄风苦雨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讽刺和诡异。围墙多处坍塌,豁口处荒草丛生,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院落和房舍。整个庄园被茂密的枯藤和一人多高的蒿草覆盖,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残垣断壁上,在阴雨天的灰暗光线下,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阴冷与死寂的气息。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被怨气填满的巨大坟墓。 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脏。连一直说不怕的王栓子,此刻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张魁身边靠了靠。 “就是这儿了。” 张魁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面对未知凶险的本能谨慎。他紧了紧腰间的砍山刀刀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都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摸,别出声!直接去前院西厢那边找能避雨的回廊!” 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院门。腐朽的门板在张魁试探性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嘎嘎——”声,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土、霉烂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腥甜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让李德财和王栓子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踏入前院,景象更加破败。院内积水成洼,浑浊的泥水中漂浮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秽物。残砖碎瓦遍地,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正对着大门的主厅(或是正堂)最为惨烈,屋顶几乎完全坍塌,只剩下几根焦黑扭曲的巨大房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歪斜地刺向阴沉的天空,无声地诉说着不知何年何月经历过的火灾浩劫。两侧的厢房也大多倾颓,墙壁倒塌,门窗不翼而飞,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这边!” 张魁低喝一声,率先向右前方走去。靠近大门右侧,有一段连接着残存门楼与西厢房的回廊。回廊的顶棚虽然也破了好几个大洞,雨水不断灌入,但大部分木结构还算完整,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三人如同逃离洪水猛兽般,快步冲进回廊。虽然廊内也满是积水,地面湿滑冰冷,廊柱和顶棚不断有雨水滴落,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瓢泼般的雨势和呼啸的寒风。一股刺骨的阴冷立刻包裹了他们,比外面的风雨更甚,仿佛能渗透骨髓。 “快!栓子!赶紧找点能烧的东西!湿的也成!把火生起来!不然都得冻死!” 张魁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特别是回廊通向黑黢黢内院的拱门方向,一边快速吩咐。他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左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火绒。 王栓子应了一声,放下沉重的书箱,顾不上疲惫,立刻行动起来。他借着廊外微弱的天光,在倒塌的厢房废墟里翻找。很快,他拖出几根还算干燥、未被雨水完全浸透的木椽,又从一堆破败的窗棂和门板碎片中扒拉出不少相对干燥的木片和碎屑。 李德财则缩在回廊最里面、相对干燥一点的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廊柱,疲惫地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他双手依旧死死护着胸口,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惊魂稍定,他才敢睁开眼,打量这暂时的容身之所。 回廊很长,大部分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篝火尚未燃起,只有廊外透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廊柱和顶棚的轮廓。廊柱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灰白腐朽的木胎,上面布满了深刻的刀痕、斧凿的印记,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如同陈旧血迹般的深褐色污渍。空气里,除了木头霉烂和尘土的味道,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败甜腥的气息,在这里似乎更加清晰了。李德财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魁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着火折子。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亮起,引燃了火绒。他将火绒凑近王栓子堆好的、下面垫着干燥碎屑的木柴堆,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引燃。橘黄色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起初微弱,渐渐变得稳定,散发出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和光亮。火光驱散了近处的黑暗,将三张疲惫惊惶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也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第三节:尘封血泪 篝火的温暖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王栓子脱下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凑近火堆烘烤,牙齿依旧在打颤。李德财也挪近了些,伸出手烤火,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驱散寒意。 “张……张镖头,” 李德财看着跳跃的火苗,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积善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您……您知道多少?” 张魁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投下深邃的阴影,显得有些凝重和阴郁。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一些不太愿意触及的往事。 “这庄子,年头可不短了。” 张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叙述一个遥远而沉重的故事,“听老辈人讲,还是前元至正年间的事儿了。庄子的主人姓周,名讳已不可考,只知道曾是前元陕西行省的一个达鲁花赤(蒙元官职,地方最高长官),官不小,管着临洮、巩昌这一大片地方。后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兵,徐达大将军率军西征,平定陕西。这周达鲁花赤还算识时务,见元朝气数已尽,便开城投降了。太祖爷念他归顺有功,没有治罪,反而赏赐了些田产,准他在这野狐岭下建庄养老,还赐了个‘积善’的匾额,意思大约是劝他多行善事,弥补前朝之过吧。” “周家得了这份‘恩典’,便大兴土木,建起了这‘积善庄’。据说当年也是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好不气派。周老爷娶了好几房妻妾,子嗣也不少,俨然是狄道县一方豪强。可惜啊,好景不长。” 张魁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周家终究是前朝降臣,根基不稳。加上周老爷为人据说颇为跋扈,又仗着有些家财,与地方上新崛起的豪强、甚至官府中人都有龃龉。传到第二代、第三代,家道就开始中落了。田产被巧取豪夺,铺子也经营不善。更倒霉的是,洪武二十五年左右,这野狐岭一带闹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流寇,积善庄首当其冲,被抢掠烧杀过一回,元气大伤,更加破败了。” 火堆噼啪作响,李德财和王栓子听得入神,寒意似乎被这尘封的往事驱散了一些。 “不过,真正让积善庄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的,还是……永乐爷登基后那几年的事儿。” 张魁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建文余孽案?” 李德财反应很快,脸色一白。作为商人,他对近些年朝廷的大案风声也有所耳闻。 “嗯。” 张魁沉重地点点头,“永乐四年到六年间,朝廷追查建文余党,牵连甚广,风声鹤唳。陕西这边,尤其是靠近边塞的地方,更是查得紧。不知怎么的,积善庄周家就卷了进去。有说是周家后人私下结交了被通缉的建文旧臣;有说是周家藏匿了逃亡的钦犯;还有更邪乎的,说是周家偷偷祭拜建文帝,被人告发了……总之,一夜之间!” 张魁猛地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一夜之间,庄子里的人,上到周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下到管家、仆役、丫鬟、婆子、护院……几十口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没了!” “没了?” 王栓子倒吸一口凉气,“是……是被抓走了?” “抓?” 张魁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贴出的告示,说是‘积善庄阖庄人等,抗拒官府查缉,勾结匪类,负隅顽抗,已被尽数剿灭’。可民间私下里传的……可就不一样了。有人说,那晚庄子里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像是大队官兵围剿;也有人说,只听见里面一片凄厉的惨叫,持续了大半夜,然后火光就灭了,死寂一片,根本不像打仗;还有人说,看到有穿着飞鱼服、带着绣春刀的人影在庄子里出没……” “锦衣卫?!” 李德财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味。 张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从那以后,积善庄就彻底成了无人敢近的凶地。官府贴了封条,但没多久就被风雨撕烂了。再后来,就不断有怪事传出。有赶夜路的樵夫说,远远听见庄子里传出女人凄惨的哭声,断断续续,哭得人心头发毛;有胆子大的猎户白天进去想捡点破烂,结果莫名其妙在里面转悠了一天都走不出来,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说,在雨夜,特别是像今晚这样的大雨天,会看到庄子里……有东西在飘……” “飘……飘什么?” 王栓子声音有些发干。 “伞!” 张魁吐出这个字,眼神锐利地盯着跳跃的火光,“一柄撑开的、破旧的……红色的油纸伞!就那么……自己飘在院子里,飘在回廊里……伞下面……没人!” 一股比刚才更甚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回廊,连篝火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低!李德财和王栓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张……张镖头,您……您别吓唬我们……” 李德财牙齿咯咯作响。 “不是吓唬。” 张魁神色异常严肃,“我十几年前刚走镖那会儿,跟着师傅押一趟暗镖,也是被大雨困在这里过夜。那晚……我就亲眼看到过一回!” 他回忆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就在这前院,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一顶破破烂烂的红伞,离地三尺,就那么……飘过去!速度不快,但……但绝不是风吹的!当时我师傅一把捂住我的嘴,脸色铁青,低声说‘别出声!别让它发现!’ 我们缩在火堆边,一动不敢动,直到那伞飘进后院不见了……那一晚,我们师徒俩背靠背抱着刀坐了一宿,谁也没敢合眼!” 张魁的描述太过真实,带着亲身经历者的恐惧余韵。李德财和王栓子听得面无人色,只觉得这残破回廊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都仿佛潜藏着那顶诡异的红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此刻也变得格外清晰刺鼻! 就在这时! “呼——呜——!” 一阵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回廊深处、那通往内院的黑暗拱门方向席卷而来!这股风势之强、之突兀,远超外面的风雨!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浓烈的腐朽气息,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篝火被这阴风猛地一压,橘黄色的火苗瞬间缩小、变蓝,几乎熄灭!火星疯狂四溅!整个回廊的温度骤降,如同瞬间坠入冰窟! 与此同时! “呜……呜呜……嗬……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哭泣声,夹杂着如同漏风喉咙发出的嗬嗬声,毫无征兆地在三人耳边响起!那声音幽怨、凄厉到了极点,断断续续,仿佛饱含着无尽的悲伤、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难以形容的饥饿感!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在头顶的破洞外,时而像在背后的廊柱旁,时而又仿佛从脚下冰冷潮湿的石板缝隙中渗出! “谁?!出来!” 张魁猛地跳起,动作快如闪电,厚背砍山刀“锵啷”一声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他浑身肌肉贲张,如同炸毛的猛虎,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回廊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刀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高度戒备下力量的凝聚! 李德财和王栓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李德财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到极致的惊恐声响。王栓子则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到张魁身后,紧紧抓住他的皮甲后摆,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连尖叫都忘了! 那诡异的哭声和嗬嗬声,在张魁的厉喝之后,如同被掐断的线,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 只有回廊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如同万千厉鬼在咆哮,以及篝火挣扎着重新燃起、发出噼啪爆响的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张魁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刀刃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终指向黑暗深处。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移动脚步,将吓瘫的李德财和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护在自己身后和火堆之间。他的耳朵捕捉着回廊内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 “吱呀——呀——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了几百年的沉重门轴被强行转动的刺耳噪音,从荒宅深处幽幽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它穿透风雨声和篝火的噼啪声,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正在内院深处被缓缓推开……或者,有什么东西,正踏着腐朽的地板,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着前院回廊的方向……靠近!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阴寒、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如同粘稠冰冷的墨汁,伴随着那“吱呀”声,从黑暗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回廊!这股气息带着实质般的恶意和压迫感,篝火的光芒被它死死压制,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连滴落的雨水似乎都变得冰冷刺骨! 王栓子再也无法忍受这巨大的恐惧和压迫,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惊叫!李德财只觉得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张魁握刀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滑腻。他死死盯着那如同通往地狱深渊的黑暗拱门,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这积善庄里沉寂了数十年的“东西”,被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彻底惊醒了!真正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三十五章:伞影索命 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回廊拱门的另一侧!每一步(如果那能称之为“步”)都如同踏在三人紧绷欲裂的心弦上,敲打着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阴寒的气息浓稠如墨,带着刺鼻的腐朽和铁锈般的腥甜,几乎让人窒息。篝火的光芒被压缩到极限,火苗疯狂摇曳,挣扎着发出幽蓝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污渍的廊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回廊内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李德财和王栓子如同掉进了冰窟窿,连骨髓都在打颤。 “呜……呜呜……嗬嗬……” 那幽怨凄厉的哭声和漏风般的嗬嗬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近在咫尺!声音不再是飘忽不定,而是仿佛就在他们耳边吹气,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湿意!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怨毒和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贪婪的饥饿感! “装神弄鬼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张魁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这吼声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试图用阳刚血气驱散这阴邪鬼蜮!他手中的砍山刀猛地向前一劈,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短促的破空声,雪亮的刀光在幽暗的回廊中一闪而逝,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恐惧劈开! 哭声和嗬嗬声,如同被掐断的琴弦,再次戛然而止。 死寂!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只有外面风雨的咆哮如同背景的丧钟,以及篝火垂死挣扎的噼啪声。那逼近的“吱呀”声也消失了,仿佛那靠近的东西……就停在拱门后的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可怕。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火光边缘蠕动、翻涌,带着冰冷的恶意。王栓子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李德财双手合十,嘴唇疯狂哆嗦着,用尽毕生所知的各路神佛名号在心里疯狂祈祷,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突然! “哒……哒……哒……” 一种新的、清晰而规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是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在回廊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就在拱门入口的阴影边缘! 张魁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示意李德财和王栓子噤声,自己则屏住呼吸,将丹田一口气提到极致,运足目力,如同捕猎前的猛虎,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片拱门入口的阴影! 借着篝火最后一点顽强摇曳的、幽蓝色的光芒,他看到了! 在距离拱门入口仅几步之遥的阴影边缘,离地约三尺高的地方,一片朦胧的、暗红色的、不规则的轮廓,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那赫然是一顶撑开的、巨大的油纸伞! 伞面呈现出一种污浊不堪的暗红色泽,仿佛浸透了陈年的血污和雨水,早已失去了油纸应有的光泽,变得如同干涸的血痂。伞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边缘耷拉着破烂的布条,如同招魂的幡旗,在阴风中微微飘动。支撑伞面的伞骨,依稀可见是深色的湘妃竹,但多处断裂、扭曲,如同被巨力蹂躏过,显得狰狞而诡异。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伞尖的位置——那里没有寻常的伞帽,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异常尖锐细长的金属尖刺!它如同毒蛇的獠牙,又似死神的指尖,笔直地、毫无生气地指向回廊内的三人! “哒……哒……” 那水滴声,正是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洞的伞面,滴落到下方同样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然而,诡异绝伦的是——伞的下方,空无一物!没有持伞的手,没有支撑的脚,没有身体,没有任何可以解释它悬浮的依托!只有那顶破败、污秽、散发着无尽阴寒与死亡气息的暗红色油纸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着,又似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托举着,就那么静静地、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鬼……鬼伞!是它!真的是它!” 王栓子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那悬浮的暗红伞影,似乎被这声充满了活人恐惧的尖叫所惊动,又或许是……吸引!它那毫无生气的伞面,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角度。伞尖那点闪烁着幽光的金属尖刺,在昏暗中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冰冷的眼睛,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尖叫的王栓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混合着腐朽、死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潮,猛地向三人汹涌扑来! “跑!!!” 张魁睚眦欲裂,所有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和护卫的责任!他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响亮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他知道,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邪物,任何迟疑都是死亡!他左手猛地向后一探,抓住吓瘫在地的李德财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身后回廊通往大门的方向狠狠一甩!同时,右脚如同铁鞭般狠狠踹在同样吓傻、瘫软的王栓子屁股上,将他踹得向前踉跄扑去! “栓子!带东家往大门跑!快!别他妈回头!!” 张魁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急迫!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裂帛般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那悬浮的暗红伞影动了!它不是飘移,而是如同强弩射出的箭矢,带着一股浓烈腥臭的阴风,快如闪电般射向刚刚被踹出去、立足未稳的王栓子! 速度之快,在昏暗的回廊中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残影! “栓子小心啊!” 被甩到后面的李德财惊恐万状地嘶喊,声音却淹没在风雨和自己的恐惧中。 王栓子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他下意识地回头,瞳孔中倒映出的,只有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闪烁着致命幽光的伞尖!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猪油,又似利刃刺穿败革。 那根尖锐冰冷的金属伞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王栓子单薄的粗布短褐,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后心偏左、靠近脊柱的位置!位置刁钻到了极点,避开了坚硬的肩胛骨,直透胸腔深处! “呃……!” 王栓子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暴突,眼球上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极致的冰冷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意识!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而是一种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灵魂被撕扯的恐怖感受!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所有的血气、精气神,如同决堤的洪水,正被那刺入体内的冰冷伞尖疯狂地吸食、抽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健康的肤色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蜡黄,如同在烈日下暴晒了数月的干尸!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眼眶深陷,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 “栓子——!我的栓子啊——!” 李德财目睹这如同噩梦般的恐怖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母兽丧子般的悲鸣!肝胆俱裂! 张魁目眦欲裂,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愤怒与护卫的责任压倒了恐惧!他深知此刻救援已迟,唯有拼死一搏,或能为李东家争取一线生机!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妖孽!老子跟你拼了!” 鼓动全身残存的气力,双手紧握厚背砍山刀,一个箭步猛冲上前,用尽平生所学、在战场上搏杀领悟的最狠辣一招——力劈华山!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呜咽般的破风声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砍向那柄刺在王栓子身上、正在贪婪吸食的诡异红伞的伞柄与伞骨连接处!那是他根据之前传说判断的、可能是伞最脆弱的部位!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炸裂般的金铁交鸣巨响在回廊中爆开!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溅! 张魁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从刀身传来!这力量远超他的想象!震得他双臂剧痛欲折,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看似腐朽脆弱的伞柄,其坚硬程度竟远超百炼精钢!他这足以劈开碗口粗木桩的全力一刀,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那暗红伞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激怒!刺入王栓子体内的伞尖猛地一绞!动作狠辣而精准! “噗——!” 王栓子早已干瘪的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喷出一股粘稠的、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污血!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挂在伞尖上,彻底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生命最后的余温被彻底榨干! 吸食了王栓子全部精气的暗红伞妖,伞面似乎变得更加暗沉、污浊,散发出的阴邪之气如同井喷般暴涨!伞身甚至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晕!它猛地一甩,将王栓子的干尸如同丢弃垃圾般甩飞出去,“啪嗒”一声撞在远处的廊柱上,滚落泥水之中。那空洞的伞面无声地“转”向因反震之力而手臂酸麻、气血翻腾的张魁和瘫倒在地、绝望哀嚎的李德财。伞尖滴落着粘稠的黑绿色腥臭液体和残留的血迹,如同毒蛇吐信般再次抬起,锁定了新的猎物! “李东家!走!快走!” 张魁强忍双臂剧痛和虎口崩裂的钻心之痛,嘶声怒吼!他一把拽起瘫软如泥、几乎失去意识的李德财,如同拖拽一个沉重的麻袋,转身就向回廊通往大门的方向亡命狂奔!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如同烙铁般炽热的念头:逃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李东家带出这个魔窟! 李德财被张魁拖着,连滚带爬,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亲眼目睹栓子惨死的巨大悲痛。他怀中的油布包早已在挣扎中滑落,银锭和兑票散落在泥水里也浑然不觉。 两人刚跌跌撞撞地冲出回廊,踏入泥泞不堪、积水没过脚踝的前院! “呼——!” 那顶索命的暗红伞妖如同食人恶犬,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瞬间就追至他们身后!速度比他们快了数倍不止!它如同鬼魅般滑行,无视地形,伞尖带着死亡的寒芒,撕裂雨幕,直刺落在后面、因伤痛和恐惧而行动迟缓的李德财后心! “趴下!” 张魁战斗经验何其丰富!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和对同伴的守护本能!他猛地将浑浑噩噩的李德财向前狠狠一推,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侧扑翻滚! “嗤啦——!” 尖锐的伞尖擦着李德财的背脊狠狠划过!锋利的尖端和裹挟的阴邪之力,瞬间撕裂了他那早已湿透的绸布直裰!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血槽出现在他的背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衫!剧痛让李德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如同被宰杀的猪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张魁也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翻滚到一旁,沾了满身泥浆,狼狈不堪。 暗红伞妖一击落空,悬浮在半空中,微微调整方向,似乎在选择下一个目标。那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在泥水中痛苦翻滚呻.吟的李德财和挣扎着爬起的张魁之间扫视,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残忍和一丝……玩弄猎物的愉悦。 张魁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逃跑了!必须反击!哪怕只能伤它皮毛,哪怕只能拖延一瞬,也要为李东家争取那渺茫的生机!求生的本能和镖师护卫的职责在他胸中燃烧!他猛地从泥水中跃起,不顾双臂的剧痛和麻木,再次怒吼着冲向悬浮的伞妖!砍山刀被他双手反握,如同持着短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刺向那污浊的暗红伞面!目标直指伞面中央! “妖孽!看刀!给老子破!” 暗红伞妖似乎对张魁的顽强感到一丝意外,但它并未闪避,伞面微转,竟似要硬接这一刀!污浊的伞面上,那些破洞仿佛一只只诡异的眼睛。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伞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污浊的暗红色伞面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扭曲的、模糊不清的人脸!这人脸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重的黑气、怨念和无数痛苦挣扎的细小面孔轮廓汇聚而成!五官痛苦地扭曲变形,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嘶吼的黑洞!一股远超之前的、混合了无数怨毒、憎恨、疯狂与精神污染的恐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万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向张魁毫无防备的脑海! “呃啊——!!!” 张魁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眼前瞬间漆黑一片,金星乱冒,天旋地转!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无数冤魂的凄厉哭嚎!他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刺出的砍山刀如同失去了筋骨般软软垂下,“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泥水里!他整个人如同喝醉了酒的莽汉,踉踉跄跄连退数步,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几乎站立不稳,更别说反击了! 这是纯粹的精神攻击!这邪物不仅能物理攻击吸食.精气,更能直接攻击、污染人的神魂! 趁着张魁精神遭受重创、意识模糊、动作完全迟滞的瞬间,那暗红伞妖如同鬼魅般无声滑至他的身前!伞尖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刺向张魁毫无防备的咽喉!这一击,狠辣、精准、绝无生机! 张魁瞳孔中倒映出那点急速放大的、闪烁着幽光的寒芒,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他笼罩!他避无可避,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模糊的意识中敲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劫不复之际!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声清越悠长、字字铿锵、如同九天惊雷滚过云层、蕴含着沛然莫御之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道号真言,穿透狂暴的风雨声、穿透阴邪的怨念、穿透积善庄厚重的死亡气息,清晰地、浩荡地响彻在积善庄的上空!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光符文,震荡着空气,涤荡着污秽!随着真言的念诵,伞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金光神咒》的最后一个“令”字落下! “嗡——!”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幕,如同凭空出现的屏障,瞬间在张魁身前显现!光幕上金光流转,无数细小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金玉相击的悠长鸣响! 那足以洞穿铁甲、饱含阴邪死气的伞尖,狠狠刺在突然出现的金色光幕之上!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无法寸进!光幕上金光剧烈流转,泛起阵阵强大的涟漪,将那阴狠毒辣、志在必得的一击稳稳挡住!一股灼热的、至刚至阳的反震之力顺着伞尖传递回去! “嘶——吼——!!!” 那暗红伞妖发出一阵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生铁、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利嘶鸣!伞尖处冒起缕缕青烟,仿佛被灼伤!伞面上刚刚浮现的扭曲人脸瞬间变得模糊、痛苦、扭曲,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后猛地隐没下去!整个伞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惧!它猛地向后飘退数尺,伞尖转向,锁定了新的目标! 一个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积善庄残破门楼的最高处!他背负一柄样式古朴、剑鞘上铭刻着玄奥云纹的长剑,身姿挺拔如崖畔青松,宽大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竟不能沾湿他分毫!面容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唯有双眸之中,清光湛然,如同划破沉沉黑夜的璀璨星辰,带着洞悉一切邪妄的智慧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道威,冷冷地俯视着前院中那柄作恶的妖伞! 正是云游四方、途经此地的龙门羽士——赵清真! 第三十六章:道剑诛邪 那一声清越悠扬、字字如雷的道号真言,仿佛九天之上垂落的甘霖,瞬间涤荡了积善庄内几乎凝固的阴寒与死寂。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道韵,震得空气中弥漫的怨气黑雾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轻响,翻滚着向后退缩。 暗红伞妖刺向张魁咽喉的致命一击,被那凭空显现的金色光幕稳稳挡住。光幕之上,细密的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伞尖处青烟袅袅,一股灼热的、至刚至阳的反震之力沿着伞骨传递,让整个伞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生锈铁片被强行撕裂般的刺耳嘶鸣! “嘶——吼——!!!” 这嘶鸣声不再仅仅是怨毒,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惊惧!伞面上刚刚凝聚的扭曲人脸瞬间溃散,化作无数缕痛苦挣扎的黑气缩回伞骨深处。 伞妖猛地向后飘退数丈,伞尖如同毒蛇昂首,死死锁定门楼之上那道青色身影。伞面污浊的暗红色泽剧烈波动,仿佛沸腾的血池,散发出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阴邪之气,与那神圣的金光分庭抗礼,将整个前院分割成光与暗、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残破门楼的飞檐之上,赵清真身如青松,负手而立。宽大的青灰色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却仿佛畏惧般在他身周一尺之外自行滑落,不沾分毫。他面容清癯,如同古庙中的石像,无悲无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清光湛然,如同划破永夜的两颗寒星,穿透层层雨幕与怨气,精准地落在伞妖那污秽不堪的伞面核心——那里,无数怨念与阴气正如同旋涡般疯狂汇聚、蠕动,是这邪物力量的核心源头,也是无尽怨毒的巢穴! “好重的怨煞之气!非百年不得凝聚,非血海深仇不得如此!” 赵清真心中凛然,眉头微蹙。他目光扫过下方泥水中痛苦**、背上血流如注的李德财,以及抱头跪地、七窍隐有血丝渗出、显然遭受了严重精神冲击、意识模糊的张魁,最后落在远处廊柱下那具蜷缩的、皮包骨的干尸(王栓子)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怒意。 “无量天尊!” 他朗声宣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雨,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传入张魁和李德财混乱的意识中,“二位善信莫慌,固守心神,莫被怨念所乘!贫道赵清真,今日当除此妖氛!” 这声音如同清泉注入张魁混沌的脑海,那无数冤魂的哭嚎和钢针刺脑般的剧痛竟稍稍缓和了一丝,让他模糊的意识找回了一线清明。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门楼上那道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青色身影,心中绝望的冰层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涌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敬畏!李德财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停止了无意义的哀嚎,蜷缩在泥水里,用尽最后力气看向赵清真。 “妖孽!尔本天地怨气所钟,因缘际会,聚而成形。然不思解脱沉沦,反造杀孽,吸食生人精气,荼毒生灵,天理难容,道法难恕!” 赵清真声音转冷,字字如刀,直指伞妖核心,“今日贫道在此,断不容你再害一人!” “嗬……嗬嗬……死……都死……” 回应赵清真的,并非人言,而是一阵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意念波动,如同千万个充满憎恨与绝望的声音在伞妖内部同时嘶吼!整个伞面剧烈震颤,污血般的暗红光芒暴涨!它似乎被赵清真的话语彻底激怒,更被那纯阳金光所刺痛! “呜——!” 伞妖猛地旋转起来!破败的伞面如同高速旋转的锯轮,带起一股腥臭刺鼻的黑色旋风!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尖锐、如同碎玻璃摩擦的刺耳声响,那是怨念高度凝聚形成的音波利刃!同时,伞面上再次强行凝聚出那张扭曲痛苦、大张着无声黑洞般巨口的怨念人脸!这一次,人脸更加清晰,五官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一种要将眼前一切生者拖入无边地狱的疯狂执念! “嗡——!” 一股比之前袭击张魁时强横数倍的精神冲击波,混合着实质化的怨毒音波利刃,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撕裂雨幕,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恐怖意志,向着门楼上的赵清真狂涌而去!所过之处,地面泥水被无形的力量犁开深沟,残垣断壁上的苔藓瞬间枯死变黑! 面对这足以瞬间摧毁凡人神魂、撕裂血肉的恐怖攻击,赵清真神色不变,眼中清光反而更加凝练。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乾坤借法,符箓通神!” 他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疾速划动!指尖划过之处,留下道道凝而不散、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玄奥轨迹!瞬息之间,一道繁复无比、蕴含天地至理的符箓已然凌空绘就!正是道门秘传、专破邪祟阴煞的“玄光破煞符”! “敕!” 随着一声清叱,赵清真剑指猛地向前一点! “嗡——!” 那道凌空绘制的金色符箓瞬间光芒大放,如同一轮小小的金色骄阳!它并非硬撼那汹涌而来的怨念洪流,而是化作一道凝练无比、锋锐无匹的金色光束,如同神剑出鞘,精准无比地刺向怨念冲击波最核心、力量流转的枢纽节点——那张扭曲人脸大张的黑洞巨口!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金色光束毫无阻碍地刺入那怨念凝聚的黑洞之中!瞬间爆发出刺耳的、仿佛无数厉鬼被灼烧的尖利嘶鸣!那张扭曲人脸剧烈波动、变形,发出无声的惨嚎!强大的精神冲击波和音波利刃如同被刺破的气球,瞬间失去了凝聚的核心力量,威力骤减大半,化作无数散乱的黑气与刺耳的噪音,四散冲击在门楼的残垣断壁之上,打得砖石碎裂、烟尘弥漫,却未能撼动赵清真分毫! 伞妖再次受挫,伞面猛地一收,旋转停止,那扭曲人脸瞬间溃散,发出更加暴怒的嘶吼!它似乎意识到远程的精神攻击难以奏效,决定以本体进行最凶险的物理搏杀!伞尖那点幽冷的金属寒芒骤然亮起,如同毒蛇的致命獠牙! “咻——!” 伞妖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死亡流光,速度快到极致!不再是之前的滑行,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下方失去抵抗力的两人,而是直取门楼上威胁最大的赵清真!伞尖凝聚了它全部的精纯怨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被其阴寒死气冻结,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轨迹! “来得好!” 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退,反而一步踏出,凌空跃下门楼!人在半空,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背后剑柄! “锵——啷——!” 一声如同龙吟九天般的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归尘剑,出鞘! 剑身古朴,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色泽,仿佛承载着岁月的尘埃。剑脊之上,天然云纹流动不息,隐隐有星辉闪烁。剑锋薄如蝉翼锋利夺目,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破灭虚妄的凛然道意!剑格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剑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异兽的筋络,入手温润,与赵清真心意相通。 赵清真身在空中,道袍翻飞如鹤舞,面对激.射而来的暗红伞影,归尘剑划出一道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的玄奥轨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返璞归真、契合大道的宁静。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相击的脆响! 剑尖与伞尖,针尖对麦芒般精准无比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无形气劲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地面上的积水被瞬间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凹陷!周围的断壁残垣发出不堪重负的抖动,簌簌落下碎石尘土! 赵清真身形飘然落地,道袍微扬,稳如磐石。归尘剑稳稳地抵住那蕴含着恐怖穿透力的伞尖,剑身暗金色光芒流转不息,将伞尖上凝聚的阴寒死气牢牢阻隔在外。 伞妖则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山岳,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伞身剧烈震颤,伞面污血光芒狂闪!它似乎无法理解,这看似不起眼的古朴长剑,竟能如此轻易地挡住它志在必得的一击! “邪物,受诛!” 赵清真手腕一抖,归尘剑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华!剑势由守转攻,如同行云流水,连绵不绝! “云卷千峰!” 剑光如流云漫卷,轻盈灵动,却又暗藏万钧之力,瞬间荡开伞尖,剑锋顺势削向脆弱的伞骨连接处! “风回九壑!” 剑招一变,身随剑走,带起道道凌厉的旋风剑气!旋风并非无形,而是裹挟着点点金色星光,如同无数微小的利刃,切割、侵蚀着伞妖护体的浓郁阴气!伞面上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留下道道细微的痕迹,污浊的血光仿佛被净化了一丝。 “星落天河!” 赵清真身形拔地而起,归尘剑高举,剑尖指向阴沉的苍穹!刹那间,剑身上流转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引动九天之上被乌云遮蔽的微弱星力!无数点细碎的、清冷的星辉穿透厚重的雨云,汇聚于剑尖!随着他力劈而下,一道凝练如实质、拖着长长星芒尾焰的青灰色巨大剑罡,如同天河倒泻,带着净化污秽、裁决妖邪的无上威严,轰然斩向悬浮的伞妖! “吼——!!!” 伞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恐惧与暴怒的咆哮!整个伞面瞬间膨胀、扭曲!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无数道浓烈到化不开、如同墨汁般的怨气黑烟从伞骨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这些黑烟在空中急速凝聚、扭曲,瞬息之间,竟化作了数十个痛苦挣扎、形态各异的怨魂虚影! 有的浑身布满棍棒殴打的淤青,肢体扭曲;有的脖颈缠绕着破烂的白绫,舌头外吐;有的腹部高高隆起,下身却是一片血污;有的浑身湿透,皮肤肿胀发白,口鼻中不断涌出泥水;有的身体焦黑,如同被烧焦的木炭;更有一个被众多怨魂簇拥在核心的、最为清晰也最为怨毒的虚影——那是一个穿着前朝式样华服、但早已破烂不堪、发髻散乱的年轻女子!她面容扭曲,七窍流血,腹部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洞,空荡荡一片!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模糊的、蜷缩成一团的婴儿虚影!她的双眼没有眼白,只剩下两团燃烧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漆黑火焰!正是这积善庄周家覆灭时,所有惨死者的怨念集合体!尤其以这位被虐杀、即将临盆的周家小姐(周芷若)和她那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子为核心! “还我命来——!” “还我孩儿——!” “恨!恨!恨啊——!” “朱棣狗贼!还我夫君——!” “杀!杀光——!” 无数充满极致痛苦、绝望、憎恨与疯狂的意念嘶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神魂!这些怨魂虚影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攻击更加恐怖!它们裹挟着伞妖的本体,化作一股铺天盖地、足以吞噬一切生机的怨念洪流,悍然撞向那道从天而降的星辰剑罡!这是伞妖倾尽全力的搏命一击!以数十无辜惨死的亡魂为盾为矛,带着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与复仇之火! “轰隆——!!!” 暗金色的星辰剑罡与怨念洪流组成的漆黑巨浪,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狠狠撞击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哀鸣的恐怖轰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整个积善庄都在剧烈颤抖!残存的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砖石瓦砾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轰然倒塌、崩飞!地面被硬生生刮去一层,泥水混合着碎石被卷上高空!那堆燃烧的篝火瞬间被彻底湮灭! 赵清真首当其冲!他闷哼一声,身形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留下深深的脚印!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一缕鲜血顺着剑柄滑落。但他眼神依旧清明如电,归尘剑稳稳横在身前,剑身暗金光芒流转,将绝大部分冲击力化解。他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目光死死锁定那碰撞的核心! 怨念洪流在星辰剑罡的净化之力下剧烈翻滚、沸腾、消融!那些外围的、力量较弱的怨魂虚影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化作缕缕青烟消散!但核心处,那数十个怨念最为深重、尤其是周芷若母子为核心凝聚的怨魂核心,却如同百炼精钢,死死抵住了剑罡的净化!漆黑与暗金,死亡与生机,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地对抗、湮灭、消磨! “嗬……嗬嗬……没用的……道士……你……灭不了……我们的恨……” 一个充满怨毒、断断续续的女声意念,从伞妖核心处清晰地传递出来,正是周芷若那饱含血泪的控诉,“朱棣……篡位……贼子……为……为除异己……构陷……我周家……勾结……建文余孽……” 随着她的意念,一幕幕破碎、血腥、令人发指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强行冲入赵清真的识海,也仿佛投影般显现在这阴雨笼罩的破败庄园上空: 血火之夜:永乐某年深秋雨夜(与今夜何其相似!),积善庄大门被暴力撞开!闯入者并非山贼流寇,而是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眼神冰冷如铁的锦衣卫缇骑!他们沉默如鬼魅,行动迅捷如狼!没有宣读圣旨,没有审判,只有冰冷的屠刀! 惨绝人寰:火光冲天!哭喊震地!护院被乱刀分尸,老管家被一刀穿喉!试图保护孩子的奶娘被一脚踹飞,头颅撞在假山上,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年轻的丫鬟被拖入厢房,衣衫撕裂的声响和绝望的哭喊戛然而止……男丁被如同猪羊般驱赶到庭院中央,在冰冷的雨水和飞溅的泥浆中,被乱刀砍杀,头颅滚落,鲜血染红了整个庭院! 核心惨剧(周芷若):画面聚焦于主厅偏房。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周芷若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从床上拖下!她惊恐地护着高耸的肚子,苦苦哀求。一名锦衣卫百户模样的头目(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残酷)走上前,狞笑着,手中并非绣春刀,而是一柄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锋利短匕!他无视周芷若的哭求,在另外两名锦衣卫的强行按捺下,用那柄短匕,如同庖丁解牛般,残忍地、缓慢地剖开了她隆起的腹部!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周芷若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那锦衣卫百户伸手探入血淋淋的伤口,竟生生将那个已经成型、即将足月的男婴拽了出来!婴儿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便被他狞笑着狠狠掼在地上!一声闷响,如同摔碎一个西瓜!周芷若眼睁睁看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儿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巨大的悲痛和怨恨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神智!她圆睁着几乎要裂开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锦衣卫百户,口中涌出鲜血和内脏的碎块,带着无尽的诅咒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的怨魂在脱离躯壳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吸扯,汇入庭院中无数新死的怨魂之中……而那柄沾染了周芷若和她孩子心头精血的油纸伞(正是她生前所用之物),被随意丢弃在血泊之中,成为这滔天怨气最核心的依附之物…… 怨聚成妖:画面流转。锦衣卫缇骑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尸山血海、一片死寂的积善庄。磅礴的怨气,尤其是周芷若母子那惊天的怨毒和不甘,混合着数十口惨死者的精血与临死前的极端情绪,在雨水的冲刷下,竟没有消散于天地,反而被那柄浸透了周家小姐心头精血的油纸伞所吸引、吞噬!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在积善庄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上,在无数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这柄普通的油纸伞,终于被那滔天的怨念和精血滋养,化作了这索命的妖物!它以吸食误入此地的活人精血和魂魄为生,不断壮大,同时也在无意识地重演着当年那场屠杀的片段,将痛苦与死亡一遍遍施加于误入者身上! “看到了吗……道士……” 周芷若的怨念嘶吼着,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刻骨的仇恨,“这……就是……真相!朱棣……狗贼……的……鹰犬……假借……清查……余孽……之名……行……灭门……夺产……之实!我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何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何辜?!我们……恨!恨这天!恨这地!恨这无道的人间!恨所有……活着的人!我们要……报仇!要……杀!杀!杀——!!!” 随着她疯狂的嘶吼,剩余的怨魂力量再次暴涨!漆黑的怨念洪流竟隐隐有反压星辰剑罡之势!那暗红伞妖本体也发出兴奋的嗡鸣,伞面污血光芒大盛,无数怨魂的面孔在其中挣扎嘶吼! 赵清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识海中翻腾着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修道多年,深知这世间冤屈不平事多如牛毛,但如此惨烈、如此灭绝人性的屠戮,仍让他道心震动,涌起强烈的悲悯与对那施暴者的怒意。然而,他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任由这怨灵迁怒无辜、以杀止杀,只会让这怨气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彻底沉沦魔道,再无解脱之日。 “无量寿福!” 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陡然变得宏大庄严,如同黄钟大吕,响彻云霄,“冤有头,债有主!尔等血海深仇,贫道已知!然天道昭昭,报应不爽!那施暴造孽之徒,自有其果报临头之日!尔等迁怒无辜,吸食生魂,造下新孽,与那屠夫何异?!岂非自绝于轮回,永堕无间地狱?!放下执念,解脱怨怼,方是尔等唯一生路!” 说话间,他左手闪电般掐动法诀!一个玄奥无比的印诀瞬间成型——太乙救苦天尊印!同时,他体内纯阳道炁疯狂运转,口中舌绽春雷,念诵起《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起,庄严肃穆,带着无尽的慈悲与渡化之力。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从他口中飞出,融入手中的法印!法印光芒大放,隐隐浮现出太乙救苦天尊手持杨柳、遍洒甘露的慈悲法相虚影! “得离于暗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经文声越来越宏大,仿佛不是赵清真一人在念诵,而是有无数仙真在虚空中应和!归尘剑似乎也受到了感应,剑身金色光芒内敛,却透出一股更加深邃、更加包容、仿佛能承载万物、化解一切戾气的厚重道韵!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是与怨念洪流硬撼,而是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镇在怨念的核心上方,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光!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 随着经文深入和法印加持,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狂暴无比、充满毁灭意志的怨念洪流,在太乙救苦天尊的慈悲法相虚影和救苦妙经的渡化之力笼罩下,冲击的势头竟为之一滞!如同沸腾的油锅中注入了一股清泉!无数怨魂痛苦挣扎的面孔上,那极致的疯狂和怨毒,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一丝茫然、一丝痛苦、一丝……被强行遗忘的、属于生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冲击着它们被仇恨彻底蒙蔽的“意识”! 尤其是核心处的周芷若怨魂!她怀中那团模糊的婴儿怨灵,在慈悲的经文声中,竟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啼哭!这啼哭仿佛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周芷若被怨毒彻底冰封的“心”上! “啊……孩……我的孩儿……” 周芷若那燃烧着漆黑火焰的双眼,猛地剧烈波动起来!两行粘稠的、如同血泪般的暗红色液体,竟然从她漆黑的眼眶中缓缓流淌而下!那滔天的怨毒和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一种源自母性本能的、撕心裂肺的巨大悲痛,压过了那毁灭一切的疯狂恨意!她死死“盯”着怀中那团因经文力量而暂时显现出清晰轮廓、紧闭双眼、如同沉睡的婴孩虚影,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致、也悲痛到极致的灵魂哀嚎! 就在周芷若心神剧震、怨念核心出现巨大破绽的瞬间! 赵清真眼中精光暴涨!时机已到! 他左手维持救苦天尊印,右手归尘剑剑诀一变!剑身之上,那内敛的金色光芒骤然化作一道纯净无比的、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的玄光!剑尖直指伞妖核心——那柄作为怨气载体与枢纽的破败油纸伞! “尘归尘,土归土!万般执念,终化虚无!前尘孽债,今朝了悟!魂归地府,早登净土!敕令!归尘——!” 随着最后一声蕴含无上道威的敕令,归尘剑化作一道玄光,并非凌厉刺击,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轻柔地“点”在了那柄暗红色油纸伞的伞面中心!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仿佛能消融万物的净化之力,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从剑尖注入伞身! “啊——!!!” 伞妖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了痛苦、解脱、不甘与最终释然的凄厉尖啸!这尖啸不再是单纯的怨毒,更包含了周芷若以及所有被禁锢亡魂的复杂情感! “咔嚓!咔嚓嚓!” 暗红色的伞面上,以剑尖落点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污秽的伞面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朽木,开始寸寸碎裂、剥落!那些依附在伞骨上、痛苦挣扎的怨魂虚影,在归尘剑玄光的照耀和《救苦妙经》的持续诵念下,脸上的痛苦和怨毒如同冰雪消融!它们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纯净,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 “娘……娘亲……不痛了……” 周芷若怀中那婴儿的虚影,发出一声稚嫩而满足的呓语,化作一道纯净的白光,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投入了温暖的怀抱。 “孩儿……我的孩儿……等等娘……” 周芷若看着消散的婴孩,血泪长流,但眼中的漆黑火焰已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了一切的疲惫与悲伤。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泥水中惊魂未定的李德财和挣扎着爬起的张魁,又“看”了一眼持剑而立、宝相庄严的赵清真,那扭曲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解脱般的表情。 “谢……谢道长……点化……”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递而出,充满了疲惫与释然。 随着这最后的意念,周芷若的怨魂,连同伞骨上最后几十道纯净的魂光,一同化作漫天流萤般的白色光点,在《救苦妙经》的诵念声中,如同受到指引般,缓缓升腾,穿透了积善庄上空厚重的怨气阴云,向着那不可知的轮回之地飘散而去…… “轰隆隆……” 失去了怨魂支撑的伞妖本体,那布满裂纹的暗红伞面彻底崩解,化为无数腥臭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支撑的伞骨也如同失去了所有精气,瞬间变得灰败、腐朽,寸寸断裂,化作一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融入地面的污水中! 就在所有亡魂消散、伞妖彻底瓦解的瞬间! “哗——!!!” 积善庄上空,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年、厚重如同铅块的怨气阴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搅动!一场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滂沱的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轰然落下!但这雨水,却不再是冰冷的秋雨,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稀释了无数倍的血水! 血雨冲刷着积善庄的断壁残垣,冲刷着地面的血污、泥泞和伞妖腐朽的残骸。雨水中,仿佛有无数的叹息、哭泣和最终释然的低语在回荡。那些廊柱上、墙壁上陈年的、如同血迹般的深褐色污渍,在这血雨的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空气中那股浓烈刺鼻的腐朽与血腥味,也在血雨的洗涤下迅速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虽然依旧带着凉意,却再无之前的阴森与死寂。 积善庄内积郁了数十年的滔天怨气与血煞,仿佛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血雨,被彻底冲刷、洗涤、净化!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半盏茶的功夫,血雨便渐渐停歇。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弯清冷的残月将朦胧的、带着水汽的微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被血与火、恨与泪浸染了数十载,此刻终于重归平静与死寂的废墟。 李德财瘫在泥水里,背上的伤口在冰冷的血雨刺激下剧痛无比,但更大的震撼来自灵魂深处。他亲眼目睹了那超越认知的斗法,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往事投影,也看到了怨魂解脱升天的神圣一幕。巨大的恐惧、悲痛、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张魁挣扎着单膝跪地,用砍山刀支撑着身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看着眼前被血雨冲刷后、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凉破败但也格外“干净”的庄园,再看向持剑静立、道袍无风自动、宛如神祇的赵清真,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敬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清真缓缓收剑归鞘。归尘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完成了使命。他静静地看着亡魂消散的方向,看着被血雨洗净的庭院,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深邃与悲悯。 “尘归尘,土归土。冤有头,债有主。诸位,一路走好。愿天尊慈悲,引渡往生,早离苦海。” 他对着虚空,轻声祝祷。 夜风吹过,带来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与凉意。积善庄,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凶宅,仿佛彻底死去,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月光下诉说着曾经的悲剧。然而,在赵清真敏锐的灵觉中,那血雨浸透的废墟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怨念,如同深埋地底的毒刺,悄然蛰伏。它源于周芷若魂飞魄散前,对那锦衣卫百户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最后一丝诅咒,如同一点不肯熄灭的余烬。 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投向东方——那是帝都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洮水新贵 大明永乐十三年,秋末。 凛冽的西北风卷过陇右高原,裹挟着砂砾与枯草,抽打在洮州卫城斑驳的黄土城墙上。城头戍楼高耸,残破的“明”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疲惫却不肯倒下的老兵。这里是大明西北边陲的咽喉,陕西行都司下辖的洮州卫。城池不大,却因扼守着通往河州、西宁乃至西域的咽喉要道,显出一种畸形的繁华与深入骨髓的粗粝。 城墙之内,是另一个世界。夯土铺就的主街“永宁街”两侧,挤满了高低错落的土木房屋。汉地的青砖灰瓦与番人(藏人)的碉楼式石屋、回回商贾的圆顶店铺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奇特的风情画卷。空气里弥漫着牛羊膻气、烤馕的焦香、西域香料(胡椒、孜然、没药)的浓烈气息,以及马粪、尘土和汗液混合的、属于边关市集特有的味道。驼铃声声,来自西域的商队卸下成捆的毛毯、色彩斑斓的玻璃器皿、镶嵌着宝石的短刀;本地的军户、屯民则摆出皮毛、药材、粗糙的陶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同语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中透着勃勃生机,也潜藏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佩刀的番人武士眼神警惕,回回商人精明地打量着货物,军汉们则三五成群,敞着怀,露出黝黑的胸膛,大声谈笑,目光扫过街上的妇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这里是权力的边缘,也是欲望的温床。 蹄声嘚嘚,打破了街口的喧闹。 一行十余骑缓缓行来。当先一人,身着一袭崭新的正五品武官麒麟补服,绯色袍面在秋日略显惨淡的阳光下依旧醒目。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一张国字脸被边关的风沙刻下深深的纹路,肤色黝黑,下颌蓄着短硬的胡茬。正是新任洮州卫左所正千户——陈大勇,那个从神机营跟随赵铁柱(赵清真)到西宁卫的老部下。 他努力挺直腰板,端坐在一匹神骏的河西骏马上,试图维持千户应有的威严。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那双扫视街道时闪烁的、带着审视与满足光芒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志得意满。从一个小小的军户余丁,靠着敢打敢拼的悍勇、几次剿匪时豁出性命的搏杀,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在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的“运气”,一路挣扎攀爬,终于穿上了这身象征权力与地位的麒麟服!这身衣服沉甸甸的,压在他肩上,却更像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勋章,熨帖着他那颗饱尝艰辛的心。 “陈千户!” “千户大人巡城辛苦!” 街道两旁的商贩、行人,无论汉番,见到这一行人马,尤其是陈大勇身上那显眼的补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躬身,或抱拳,脸上堆起或真诚或谄媚的笑容,高声问候。几个相熟的百户军官带着亲兵在路边行礼,姿态恭敬。几个番人头人模样的汉子,也以手抚胸,微微欠身。 陈大勇微微颔首,右手虚抬,算是回礼。动作略显生硬,显然还在适应这“上位者”的姿态。他心中却如洮水(洮河)奔涌,难以平静。目光扫过那些敬畏的眼神,听着此起彼伏的“千户大人”,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在这马背上仰天长啸。他想起了老家那几亩贫瘠的薄田,想起了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愁苦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初入行伍时在伙房劈柴、在演武场被老兵欺凌的日子。那些屈辱、汗水、血泪,仿佛都在这身麒麟服的光芒下,化作了今日的垫脚石。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儿子出息了!’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眼眶竟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让那麒麟补子更加显眼。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站在了人生的巅峰,洮州卫左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都将匍匐在他的意志之下。 亲兵队长,一个叫张彪的精悍汉子,凑近低声道:“大人,前面就是卫所衙门了。王佥事(指挥佥事王镇)一早就在衙门里候着了,说给您备了接风宴。” 陈大勇回过神来,收敛了一下过于外露的情绪,沉声道:“嗯,知道了。” 他抬眼望向街道尽头那座比周围建筑高出许多、门庭森严的洮州卫指挥使司衙门,青黑色的砖墙,高耸的旗杆,门口持戈肃立的军士,无不彰显着权力的核心。那里,将是他施展抱负的新起点,也是他必须面对的新战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悄然取代了方才的膨胀感。 --- 洮州卫指挥使司衙门,后堂花厅。 相较于外间的肃杀,这里布置得颇为奢华。红木桌椅光可鉴人,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墙角摆放着烧得正旺的铜炭盆,驱散了秋末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名贵熏香(很可能是萨比尔“孝敬”的龙涎香)的混合味道。 主位之上,坐着洮州卫指挥佥事王镇。此人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脸,细长的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眯着,嘴角挂着看似和善的笑意。他穿着从三品的豹补服,但衣料和做工显然比陈大勇的更为考究,拇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随着他端酒杯的动作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他是洮州卫的地头蛇,根基深厚,更是陈大勇此次得以升迁的关键“贵人”——他是西宁卫指挥佥事王骧的族兄。在洮州卫,指挥使年迈且多病,王镇这个佥事,几乎就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哈哈哈!大勇老弟!快请上座!就等你了!” 王镇见陈大勇在亲兵引导下步入花厅,立刻热情地起身招呼,亲自拉过自己身旁的主宾位椅子,显得格外亲热。 陈大勇连忙抱拳行礼:“末将来迟,劳佥事大人久候,实在惶恐!” 姿态放得很低。他深知自己根基浅薄,在王镇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必须保持足够的谦卑。 “诶!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王镇用力拍了拍陈大勇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如今你也是堂堂正千户,左所主官,与我平级论交即可!来来来,满上!今日这接风宴,一是贺老弟高升,二是为老弟洗尘!洮州卫左所这副担子,以后可就压在你肩上了!” 花厅内早已坐满了人。除了卫所里几位有头有脸的千户、副千户,还有几位本地有实力的士绅。众人纷纷起身向陈大勇道贺,一时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越发热络。王镇的脸颊染上红晕,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他凑近陈大勇,带着浓重的酒气,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大勇老弟,洮州这地方,虽说比不上江南繁华,但自有它的妙处。你初来乍到,有些门道,哥哥我得给你指点指点。” 陈大勇心中一凛,面上恭敬道:“请大人指点迷津,末将洗耳恭听。” 王镇嘿嘿一笑,手指捻着翡翠扳指:“这第一嘛,军务上,该紧的紧,该松的松。手下弟兄们苦哈哈的,总得给条活路。粮饷器械,这里面的文章,慢慢你就懂了。” 他含糊其辞,但意思昭然若揭——吃空饷、倒卖军资是常态。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男人都懂的笑意:“这第二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老弟你正当盛年,又手握重权,岂能辜负这大好时光?咱洮州城里,别的没有,这销魂蚀骨的温柔乡嘛…嘿嘿!”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暧昧语气:“城东‘醉仙楼’,新来了一位头牌清倌人,唤作玉娘。啧啧,那才叫一个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是那股子清冷劲儿,像雪山上的莲花,等闲人连近身都难!非俗物可比啊!哥哥我上次去,也就听她弹了半支曲子…老弟你少年英雄,仪表堂堂,说不定能入得了美人的眼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大勇,观察着他的反应。 “清倌人?玉娘?” 陈大勇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出身贫寒,半生戎马,接触的多是粗手大脚的村妇或营妓,对“清倌人”这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高级艺妓,既感陌生,又被王镇那“绝色”、“非俗物可比”的形容勾起了本能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一股细微的热流悄然滑过心田。但他立刻警醒,想起自己新官上任,无数双眼睛盯着,绝不能落下把柄。他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努力维持着正色,拱手道:“大人说笑了。末将初来乍到,军务繁杂,千头万绪,正该殚精竭虑,报效朝廷,岂敢沉溺于声色犬马?此事…休要再提。” “哈哈哈!老弟果然是个实在人!” 王镇大笑起来,并未因陈大勇的推拒而着恼,反而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更满意了。他举起酒杯,“好好好!不提,不提!喝酒!今日只论兄弟情谊,不醉不归!” 他心中暗道:雏儿就是雏儿,装得一本正经。这玉娘就是为你准备的饵,鱼儿闻到腥味,还能不上钩?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给坐在下首一个穿着华丽波斯长袍、留着浓密卷曲胡须的商人递了个眼色。 那商人正是胡商萨比尔,畏兀儿人,在洮州经营多年,是“醉仙楼”背后的大金主之一。他心领神会,立刻端着酒杯起身,操着一口流利但带着异域腔调的官话,满脸堆笑地走到陈大勇面前:“尊敬的陈千户大人!小人萨比尔,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大人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小人敬大人一杯,祝愿大人鹏程万里,在洮州大展宏图!日后大人但有所需,小人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姿态谦卑至极,言语间充满了讨好与暗示。 陈大勇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态度恭敬的胡商,又瞥见王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那点刚刚压下去的涟漪又悄然泛起。权力带来的奉承,是如此直接而诱人。他端起酒杯,与萨比尔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入喉却化作一股暖流,混着萨比尔的奉承和王镇描绘的“绝色”,在他心底悄然发酵。那身崭新的麒麟服,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而灼热了。 --- 接风宴一直持续到申时末(下午五点)。陈大勇虽极力自持,但在王镇、萨比尔等人的轮番劝酒和同僚们的起哄下,也喝得面红耳赤,脚步微浮。宴席将散时,王镇再次搂住陈大勇的肩膀,喷着酒气道:“老弟,今日高兴!走,哥哥带你去个真正的好地方醒醒酒!见识见识咱洮州的风月!” “大人…末将不胜酒力,还是…” 陈大勇还想推辞。 “诶!你这就不给哥哥面子了!” 王镇佯装不悦,随即又换上笑脸,“放心!就去坐坐,听听曲儿!那‘醉仙楼’的玉娘,今晚挂牌清唱,机会难得!就当是体察民情嘛!走走走!” 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和几个同样喝得兴起的同僚一起,簇拥着有些身不由己的陈大勇出了衙门,直奔城东。 “醉仙楼”临河而建,三层飞檐,灯火通明,在略显粗犷的洮州城里显得格外醒目。未及门前,便听得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带着一股江南水乡般的靡靡之意。门口站着两个衣着光鲜、满脸堆笑的龟公,一见王镇、萨比尔这行人,尤其是被簇拥在中间、穿着麒麟补服的陈大勇,立刻如同见了财神爷,点头哈腰地将众人迎了进去。 楼内暖香扑鼻,与外间的清冷截然不同。大厅里红毯铺地,纱幔低垂,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散发出柔和而暧昧的光芒。穿着轻薄纱裙、浓妆艳抹的女子穿梭其间,巧笑倩兮。空气中混合着高级脂粉、酒气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腻香气。陈大勇从未踏足过这等场所,甫一进入,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扑面而来的香风更是让他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他努力想维持威严,但脸上的窘迫和眼神的游离却暴露了他的局促。 萨比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引着众人上了三楼最雅致的一间包厢“听雨轩”。包厢内陈设更为奢华,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真假难辨),角落燃着名贵的苏合香。透过临河的雕花木窗,能看到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洮水。 众人落座,萨比尔击掌示意。很快,精致的果盘、香茗和几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送了上来。王镇与萨比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萨比尔老兄,今日的主角可是咱们陈千户!快,请玉娘姑娘出来!让千户大人也品鉴品鉴咱洮州顶级的雅乐!” 王镇高声吩咐道,特意强调了“雅乐”二字,仿佛他们真是来欣赏艺术的。 萨比尔笑着应下,亲自走到包厢门口吩咐龟公。 包厢内的丝竹声暂歇。片刻之后,一阵清越如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如同山涧清泉,穿透楼内的喧嚣,清晰地流淌进来。这琵琶声技法娴熟,意境空灵,与楼下大厅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女子怀抱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陈大勇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钉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来人正是玉娘。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杭绸衣裙,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枝疏淡的墨梅。乌黑如云的发髻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碧玉簪,再无多余钗饰。肌肤胜雪,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泛着莹润的光泽。黛眉弯弯,琼鼻挺秀,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澈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与疏离,仿佛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浮华。她的唇色很淡,微微抿着,勾勒出一种难以接近的孤高感。 她抱着琵琶,身姿挺拔而轻盈,如同风中的修竹。行走间,裙裾微动,悄无声息,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她并未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包厢中央预留的锦墩前,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淡漠。 “玉娘见过诸位大人。” 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碎冰相击,不带丝毫烟火气。 王镇、萨比尔等人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但陈大勇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宴席上王镇那句“绝色”、“非俗物可比”的形容,此刻有了无比清晰的具象!他见过边关的风沙,见过战场的血腥,见过粗犷的妇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如此清冷、如此…不染尘埃的女子!这与他想象中的烟花之地女子截然不同!玉娘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一簇幽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渴望与征服欲。 玉娘似乎感受到了那道异常灼热的目光。她微微抬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精准地落在了陈大勇身上。当看到他身上的麒麟补服和那张被酒意熏红却难掩刚毅的黝黑面庞时,她清冷的眼神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了然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静。她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叮咚…” 一曲《春江花月夜》从她指尖流淌而出。琵琶声时而舒缓如月光铺洒江面,时而急促如潮水拍岸。技艺之高,意境之美,让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陈大勇不懂音律,却完全被这乐声,或者说被抚琴的人所吸引。他痴痴地望着玉娘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弦上翻飞跳跃,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宴席的喧嚣,王镇、萨比尔等人的存在,仿佛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抹清冷的月色,和这拨动他心弦的琴音。 萨比尔一直留意着陈大勇的反应,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暗喜。他凑近王镇,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佥事大人,鱼儿…咬钩了。” 王镇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抿了一口酒。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包厢内响起几声略显敷衍的掌声(主要是王镇等人)。玉娘抱着琵琶,起身再次微微欠身,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献丑了。” 萨比尔立刻笑着接口:“玉娘姑娘的琴技,堪称洮州一绝!今日陈千户初临贵地,玉娘姑娘何不敬千户大人一杯,也算结个善缘?” 他边说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侍女端着盛满琥珀色葡萄酒的琉璃杯走到玉娘身边。 玉娘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但很快隐去。她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酒杯。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捧着那流光溢彩的琉璃杯,更显得美不胜收。 她端着酒杯,缓步走到陈大勇面前。一股清幽冷冽,如同雪中寒梅般的淡淡体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陈大勇的鼻端,让他心神又是一荡。玉娘微微抬起眼眸,直视着陈大勇。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疏离,似乎多了一丝探究,甚至…一丝极淡极淡的好奇?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丝:“玉娘…敬千户大人。” 说罢,将杯中酒浅浅饮了一口。 陈大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美人当前,清音在耳,幽香萦绕!他慌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因为紧张,手竟有些微抖,酒液都洒出少许。“姑…姑娘客气!陈某…陈某…”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玉娘那近在咫尺、清丽绝伦的脸庞,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军汉特有的粗豪,引得旁边几个同僚发出低低的哄笑。 玉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那一点细微的变化,落在陈大勇眼中,却如同冰河解冻,春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他只觉得心头那簇幽冷的火焰,瞬间燃烧成了燎原之势!什么军务,什么威仪,什么克制,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萨比尔适时地笑道:“千户大人真是豪爽!玉娘姑娘,你看陈千户如此赏脸,不如再为千户大人独奏一曲?也让大人领略领略你的才情?” 他这是在为王镇的计划添柴加火,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玉娘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静静地看了陈大勇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询问。 陈大勇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推拒?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好!有劳…有劳玉娘姑娘!”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玉娘不再言语,抱着琵琶重新坐下。指尖轻拂,一曲更为婉转缠绵的《汉宫秋月》幽幽响起。这一次,她的琴音似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幽怨与情思。包厢里其他人都识趣地压低了交谈声,仿佛将这方空间留给了千户大人与这位清倌人。 陈大勇痴痴地听着,目光须臾不离玉娘的身影。琵琶声如同无数只小手,撩拨着他沉寂多年的心弦。玉娘那清冷中偶尔流露的一丝柔和,如同最烈的酒,让他彻底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王镇描绘的“温柔乡”大门,在这一刻,伴随着这琵琶声和眼前的美人,向他轰然洞开。他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以美色为饵、以欲望为网的陷阱。 --- 离开“醉仙楼”时,已是亥时(晚上九点)。秋末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陈大勇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未能驱散他心头的燥热。玉娘的身影,她清冷的眼神,她指尖流淌的琴音,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方才在包厢里,他几次想开口与玉娘搭话,却在她那清冷的目光下讷讷不成言,最终只是笨拙地称赞了几句琴艺,换来她微微颔首。这种若即若离,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羽毛搔在心上,更添百爪挠心之感。 “大勇老弟,如何?哥哥我没骗你吧?这玉娘,可还入得了老弟的眼?” 王镇带着几分醉意和促狭,拍着陈大勇的肩膀问道。萨比尔和其他几个同僚也在一旁暧昧地笑着。 陈大勇脸上有些发烫,借着酒意和夜色掩饰,含糊道:“玉娘姑娘…琴艺确实超凡脱俗,人…人也清雅。” 他努力想表现得淡然,但语气中的回味与那掩饰不住的亮光,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哈哈哈!清雅?老弟你这话可太含蓄了!”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副千户大笑道,“那是天上的仙子落凡尘!就是性子太冷了些,像块捂不热的冰!陈千户少年英雄,说不定能把这冰美人给捂化了?到时候别忘了请兄弟们喝杯喜酒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陈大勇被笑得有些窘迫,心中却因那句“捂化冰美人”而莫名地涌起一股豪情和难以抑制的遐想。他不再接话,只是拱手与王镇等人作别,带着亲兵张彪,翻身上马,朝着千户所的方向行去。 马蹄踏在空旷的青石板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夜风吹拂,酒意稍退,但玉娘的影子却更加清晰。陈大勇骑在马上,思绪翻腾。一会儿是白日里穿着麒麟服接受众人朝贺的意气风发,一会儿是宴席上王镇的暗示和萨比尔的奉承,一会儿又定格在玉娘抚琴时那清冷的侧颜和最后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转瞬即逝的浅笑… ‘她对我笑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缠绕着他。‘她是不是…对我有些不同?’ 一股从未有过的、夹杂着强烈征服欲和柔情蜜意的复杂情绪,如同洮水春汛,汹涌地冲击着他本就不够坚固的心防。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身麒麟服和手中的权力,似乎有了更具体、更令人心潮澎湃的用武之地——征服那个如同雪山莲花般清冷孤高的女子!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他甚至开始想象,若能得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巅峰!什么军务繁杂,什么边关苦寒,仿佛都在这绮丽的幻想中变得微不足道了。 “大人?大人?” 亲兵张彪的声音将陈大勇从遐思中惊醒。原来已经到了千户所门口。 “嗯?何事?” 陈大勇定了定神,努力摆出威严的样子,但眼底残留的迷醉和嘴角不自觉的笑意却瞒不过贴身亲兵的眼睛。 “大人,您…您没事吧?脸色有些红,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卑职扶您进去歇息?” 张彪关切地问。 “无妨!” 陈大勇挥挥手,翻身下马,脚步却有些虚浮,“本官…清醒得很!明日点卯,不可迟误!你也…下去歇着吧!” 他摆摆手,独自走进了千户所略显空旷的正堂。 堂内烛火通明,案几上堆放着等待他批阅的文书——左所军户名册、器械清点簿、粮秣库存、边境哨卡轮值表…这些曾经象征着他权力和责任的东西,此刻在陈大勇眼中却显得格外枯燥乏味。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仿佛那麒麟补服也变得有些束缚。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抹清冷的月白色身影和那绕梁的琵琶声。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名册,刚看了几行,玉娘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就浮现在字里行间。他颓然坐下,将名册丢在一边,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恼人的幻影,却徒劳无功。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和强烈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权力的滋味固然美妙,但似乎…还缺了点什么?缺了那能让他心尖发颤、魂牵梦萦的…点缀? 夜色渐深。陈大勇躺在宽大的千户卧榻上,辗转反侧。窗外的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都清晰入耳。玉娘的影子如同刻入脑海,挥之不去。她那清冷的眼神,那转瞬即逝的浅笑,那幽冷的体香,那婉转的琴音…交织成一幅极具诱惑力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一种混合着强烈情欲、征服欲和虚荣满足感的火焰,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傍晚在醉仙楼强装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美色撩拨得心猿意马的凡夫俗子。‘明日…明日定要找个由头,再去醉仙楼!’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麒麟服带来的荣耀感,在情欲的冲击下,似乎也变得有些黯淡了。 --- 与此同时,在洮州卫城西南角,一间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客栈里。 一盏如豆的青灯下,赵清真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似在入定。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着那柄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古朴长剑——归尘。与喧嚣的“醉仙楼”和浮华的千户所相比,这里简陋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并非在沉睡。强大的灵觉如同无形的潮汐,以他为中心,向着整个洮州卫城悄然扩散开去。在他“心眼”所见的境界中,这座边陲小城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驳杂而躁动的气息。卫所衙门方向,一股浓重的、代表着权力倾轧、贪婪和腐朽的灰黑色气息翻腾不休;城东“醉仙楼”的位置,则弥漫着粉红与暗紫交织的靡靡之气,那是情欲、金钱交易和精心伪装的陷阱散发出的欲望迷雾;而城北千户所的方向…一股原本刚猛、带着军人血性的赤红色气运,此刻正被一股外来的、极具诱惑力的粉红色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渗透,那赤红气运如同被投入染缸的素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黯淡,根基动摇! 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微,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权柄炽盛如炉火,情欲缠绵似柔丝。炉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繁华鼎盛,实则危如累卵。烈火焚身易,柔丝缚心难啊…”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缝隙。清冷的月光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一同涌入。他望向千户所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个在欲望幻影中辗转反侧的新任千户。 “色欲之关,五毒之首。一念起,百障生。沉溺其中,灵台蒙尘,慧剑自折。陈居士,你可知你足下之路,已临深渊?” 赵清真低声自语,手指在窗棂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麒麟服…可护你一时显贵,却护不住你那颗被‘暗香’浮动、渐失清明的心。红尘炼心,此关…你当如何过?” 他微微摇头,关上了窗户。屋内重归寂静,只有青灯如豆,映照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归尘剑在布囊中,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第三十八章:欲海沉浮 陈大勇对玉娘的迷恋与日俱增。他开始频繁出入“醉仙楼”,不再满足于宴席上的相见。他花费重金(包括萨比尔的“孝敬”和自己的俸禄、甚至开始挪用一些小额军费)只为能与玉娘独处一室,听她抚琴,看她作画,或是仅仅说说话。玉娘似乎也被陈大勇的“真心”(实则是权势与金钱堆砌的热情)打动,卸下部分心防,向他倾诉一些飘零身世(可能半真半假),更激起陈大勇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两人关系升温,但玉娘始终坚守“清倌人”底线(或以此为策略)。这种若即若离,反而更让陈大勇抓心挠肝,欲罢不能。他许诺要为玉娘赎身,给她名分(哪怕只是外室),玉娘则含泪表示相信,但需等待时机。陈大勇沉溺于这种“爱情”幻想中,将玉娘视为淤泥中的白莲,是他枯燥军旅生涯的唯一慰藉和荣耀的象征。 为了满足玉娘(以及维持自己在新圈子里的体面),陈大勇对萨比尔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萨比尔的商队规模扩大,夹带违禁品(如少量私盐、未报备的兵器)的情况开始出现,陈大勇或其亲信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提供庇护。 王镇作为幕后受益者和推手,对陈大勇的“上道”非常满意。他分得好处,并利用陈大勇牵制卫所内其他势力。卫所的腐败之风因陈大勇的加入而更甚。军需采购以次充好,空额虚报更加肆无忌惮。一些正直的下属试图劝谏,反被陈大勇斥责“多管闲事”、“不识时务”。 陈大勇的心思完全不在卫所事务上。点卯迟到早退是常态,操练敷衍了事,军械保养检查流于形式。士兵们士气低落,纪律涣散。原本计划修缮的戍堡、烽燧因经费被挪用而搁置。 某日,边境传来小股游骑(可能是西番部落或残元势力)骚扰附近村寨的消息。按例应由左所派兵清剿、威慑。陈大勇正计划与玉娘去城外“踏青”,接到军报后不耐烦地丢给副千户处理,只草草交代“驱赶即可,勿要深追”。副千户能力平庸,又未得重视,敷衍出兵,结果行动迟缓,未能有效打击敌人,反让边民怨声载道,认为卫所无能。 军中开始流传关于陈千户沉迷女色、不理军务的闲言碎语。陈大勇有所耳闻,非但不警醒,反而觉得是嫉妒,更加变本加厉地展示自己与玉娘的“恩爱”,试图用权势压服议论。 赵清真在城中目睹了陈大勇的种种行径。他看见陈大勇豪掷千金为玉娘购置华服首饰;看见他因宿醉而误了巡城;看见他粗暴对待前来禀报军情的下属。赵清真也暗中观察玉娘和萨比尔、王镇之间的隐秘互动,察觉到玉娘眼中偶尔闪过的算计和身不由己的悲哀,以及萨比尔笑容背后的贪婪。 赵清真曾在陈大勇必经之路的茶馆独坐。当陈大勇前呼后拥、带着给玉娘新买的礼物经过时,赵清真朗声诵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道德经》十二章)。陈大勇隐约听到,脚步微顿,觉得这穷道士言语晦气,皱眉瞥了一眼,未加理会,继续前行。赵清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 边境的情报显示,之前的小股骚扰并非偶然,可能是一次试探。更大的威胁正在酝酿,而洮州卫左所的防务,因主官的懈怠,已现破绽。 --- 初冬,一场规模远超预期的袭击爆发!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游骑,利用陈大勇防区内的漏洞,突破防线,直扑卫城外围的几处重要屯堡和商队聚集点。烧杀抢掠,损失惨重! 警讯传来,卫所震动!指挥使震怒,严令各所出兵救援、围剿。陈大勇从玉娘的温柔乡中被紧急军报惊醒,酒意未消,冷汗涔涔。他仓促集结部队,但士兵疏于训练,装备不整,指挥混乱,行动迟缓。 陈大勇率部赶到时,敌军已劫掠完毕,正押解着俘虏和财物准备撤离。陈大勇被眼前的惨状和指挥使的严令刺激,又想在玉娘面前挽回“英雄”形象,不顾副将劝阻,下令仓促进攻。 战斗过程惨烈。左所士兵因缺乏训练和有效指挥,士气低落,在悍勇的游骑面前一触即溃。陈大勇虽个人勇武,斩杀了数名敌人,但无力回天。部队损失不小(伤亡、被俘),未能有效阻止敌人撤退,自己也受了轻伤。此战暴露了左所外强中干的本质,陈大勇“勇将”之名扫地,威信大损。 战后追责。指挥使迫于压力(来自朝廷、地方乡绅、受害商民)必须严惩。王镇为自保,迅速撇清关系,将责任全部推给陈大勇,指责他“沉迷酒色,贻误军机,指挥失当”。平时被陈大勇压制或得罪过的同僚纷纷落井下石。 军中对陈大勇的怨气爆发。阵亡士兵的家属围堵千户所哭诉;受伤的士兵怒目而视;幸存的部下士气低落,对他充满不信任。陈大勇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困境。指挥使下令暂时停了他的职,命其“闭门思过”,等待进一步发落。前途一片灰暗。 遭此重大打击,陈大勇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他本能地寻求玉娘的慰藉,逃到“醉仙楼”。然而,世态炎凉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玉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冰冷的变化。不再温柔体贴,言语间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与陈大勇相见。即使见了,也心不在焉,甚至流露出对他“失势”、“无能”的失望。 陈大勇痛苦地质问,试图用过去的情分打动她,甚至掏出仅剩的钱财许诺赎身。玉娘却凄然一笑(这笑中或许有真实的悲哀),道出部分残酷现实:她不过是萨比尔精心培养、用来笼络权贵的工具。她对陈大勇的“情意”,不过是逢场作戏,是生意。她直言:“千户大人,您如今自身难保,又何必再拖累奴家?萨比尔老爷…已为奴家另寻了‘前程’。”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陈大勇最后的幻想。 陈大勇怒不可遏,去找萨比尔算账。萨比尔一改往日的谦卑谄媚,在保镖护卫下,面带虚伪的遗憾笑容:“陈大人,生意归生意,情意归情意。玉娘是自由身,她选择更好的出路,无可厚非。至于我们的‘合作’,在商言商,您也得了好处。如今您时运不济,我也很遗憾。但风险,总是要自己承担的。” 言语冰冷,充满算计。陈大勇才惊觉自己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陈大勇失魂落魄地回到冷冷清清的千户所(亲兵都散了)。停职令摆在桌上,伤口隐隐作痛。玉娘的绝情话语,萨比尔的冰冷面孔,王镇的落井下石,阵亡将士家属的哭嚎,同僚的鄙夷目光……在他脑中交织翻腾。 巨大的悔恨、羞耻、愤怒和绝望将他吞噬。他砸碎了屋内的摆设,对着空气咆哮,最终瘫倒在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升迁后的堕落轨迹:从雄心勃勃到沉溺酒色,从恪尽职守到贪赃枉法,从受人敬畏到众叛亲离……一切都源于对玉娘病态的迷恋和对权势带来的享乐的放纵。色欲,如同温柔的毒药,腐蚀了他的意志,蒙蔽了他的双眼,最终将他推入深渊。他感到万念俱灰,甚至萌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 陈大勇停职闭门期间,尝尽世态炎凉。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除了一个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军需还偷偷送些饭食,无人问津。他意志消沉,借酒浇愁,伤病也未好好处理,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自杀的念头萦绕不去。 某个寒冷的黄昏,陈大勇醉醺醺地晃荡到洮水河边,望着冰冷的河水,万念俱灰,准备纵身一跃,结束这荒唐而耻辱的一生。 就在陈大勇准备跳下之际,一个平和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居士留步。河水冰冷,洗不去心中块垒;一死了之,解不开尘世纠缠。” 陈大勇愕然回头,看到赵清真立于不远处。青袍素净,神色平静,目光澄澈,仿佛能穿透他满身的污浊和绝望。归尘剑在背后,古朴无华。陈大勇认出是曾在茶馆见过的道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惭和恼怒:“臭道士!少管闲事!我陈大勇落到今日田地,生不如死,与你何干!” 赵清真缓步走近,并未因他的恶言而恼怒,声音依旧平和:“贫道云游至此,见居士身陷迷障,心魔丛生,特来结一善缘。死,固然容易,然生前种种,恩怨情仇,业力牵缠,岂是一死便能了之?徒留无尽遗憾与未解之惑于天地间罢了。” 赵清真并未直接说教,而是邀请陈大勇到河边一处避风的岩石旁坐下(陈大勇虽抗拒,但赵清真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让他鬼使神差地坐下)。赵清真递给他一个水囊(里面是清水),陈大勇下意识接过,冰冷的清水入喉,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赵清真望着奔流的洮河水,缓缓道:“居士可知,这洮水从雪山而来,奔腾千里,裹挟泥沙,看似浑浊。然其本质,仍是至清至纯之水。泥沙终将沉淀,清水终归大海。” 他看向陈大勇,“人心亦如这水。权、财、色、名,如同泥沙,一时蒙蔽,使人沉沦。然其本性光明,若能澄心静虑,拂去尘埃,自见清明。” 陈大勇听着,回想起自己初到洮州时的雄心壮志,那份军人的质朴豪情,再对比如今的狼狈不堪,悲从中来,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他哽咽着,第一次向外人(而且是陌生人)倾诉了自己的悔恨:如何被玉娘迷惑,如何被王镇、萨比尔引诱,如何荒废军务,如何导致战败,如何众叛亲离…… 赵清真静静听完,没有指责,只有洞悉一切的悲悯。“居士之苦,在于‘执’。执着于色相之美,以为可填补心中空洞;执着于权势之乐,以为可证明自身价值。岂知色如幻泡,权势如浮云?” “那位玉娘姑娘,亦是可怜之人,身陷泥淖,身不由己。她对居士的温言软语、笑靥如花,几分是真?几分是求生之术?几分是背后之人的操控?居士执着于她的容颜情态,如同追逐水月镜花。你所迷恋的,并非她本人,而是你心中投射出的一个幻影,一个能满足你所有欲望和虚荣的幻影。此幻影,便是‘色欲’之魔障。” “色欲关,非仅指男女之欲。乃是对一切外相美好、能引动贪恋执着之物的沉迷。美色、珍馐、华服、豪宅、赞誉、奉承……凡能令你心驰神荡、迷失本心、忘却职责者,皆是此关考验。居士沉迷玉娘,不过是此关在你身上最猛烈之显现。你执着于她,实则是执着于这‘欲念’本身带来的刺激与满足,以此逃避军务的繁重、官场的倾轧、内心的空虚。” 赵清真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陈大勇混沌的脑海。他回想起与玉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眼神深处偶尔的疏离和算计,她接受礼物时并非全然欣喜的微妙神情,她在自己得势时和失势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再结合萨比尔的操控和王镇的利用,他终于痛苦地承认:自己一直活在精心编织的欲望幻梦里!他所珍视的“爱情”,不过是场交易;他所追逐的“快乐”,是饮鸩止渴!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但这次,不同于之前的绝望崩溃,其中夹杂了一丝被点醒的清明和想要改变的冲动。他猛地抓住赵清真的袍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道长!我…我明白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可我…我如今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军法难容,还能怎么办?求道长救我!” 此刻,他放下了千户的架子,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赵清真扶起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居士此刻能幡然醒悟,便是破关之始。” “如何破?” “其一,正视己过,不诿不惧。去向指挥使大人坦诚罪责,接受应有惩处。无论削职、杖责、罚俸,皆是你应受之果。此乃了却前尘旧债,卸下心中枷锁。其二,澄心见性,断绝外缘。远离那醉仙楼,远离萨比尔、王镇之流。他们如同泥潭,只会让你再次沉沦。其三,重拾根本。你之本分为何?是戍守边关,保境安民!若指挥使念你昔日微功,允你戴罪之身,哪怕从一小卒做起,亦当恪尽职守,以血汗洗刷耻辱,重塑军人魂魄。此三者,便是你通关之路径。” 赵清真目光炯炯:“破色欲关,非是让你绝情绝欲,做枯木顽石。而是勘破虚妄,不为外相所迷,不为欲望所奴。明心见性,知何为真,何为幻;何为当为,何为不当为。心中清明了,自能在这万丈红尘中,持身以正,履险如夷。" 陈大勇听从赵清真的指点,洗去颓废,整理衣冠(虽已无官服),不顾伤病,毅然前往卫所指挥使衙门。他摒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大堂之上,向指挥使及一众同僚,将自己升迁以来的种种过失:贪恋美色、荒废军务、挪用军费、包庇萨比尔商队、轻敌冒进导致战败…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言辞恳切,涕泪横流,深表忏悔。 此举震惊四座!王镇脸色铁青,极力撇清,反咬陈大勇诬陷。指挥使虽震怒于陈大勇的罪行,但也对其敢于直面过错、不推诿的勇气感到一丝意外。经过查证(陈大勇主动提供了部分证据线索),陈大勇所供基本属实。指挥使最终判决:革去陈大勇千户之职,杖责八十军棍(念其主动认罪,未致死罪,酌情减刑或分次执行),罚没家产赔偿损失,贬为普通军卒,发配到最艰苦的边境戍堡效力。王镇因牵涉贪腐、失察等罪,也被降职罚俸(但根基更深,未彻底倒台)。萨比尔见势不妙,收敛行迹,暂避风头。 陈大勇咬牙承受了军棍,变卖家产赔付。行刑后,他拒绝了老部下的同情和接济,只带着简单的行装,拖着伤躯,在众人复杂(有鄙夷、有同情、也有几分佩服其担当)的目光中,默默走向指定的偏远戍堡——石门堡。 戍堡生活艰苦卓绝:环境恶劣,气候严酷,物资匮乏,守军士气低落。陈大勇作为一名普通戍卒,被老兵呼来喝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修缮工事、挑水劈柴、巡逻放哨)。身体伤痛、地位落差、艰苦环境,都是巨大的考验。 但这一次,陈大勇没有沉沦。他牢记赵清真的话,将此视为洗刷耻辱、重铸自我的道场。他沉默寡言,埋头苦干,一丝不苟地执行每一项命令。巡逻时格外警惕,修缮工事尽心尽力。他不再去想玉娘,偶尔想起,心中只有一片澄澈的悲悯(怜悯她,也怜悯过去的自己)和释然。色欲的幻影彻底消散,剩下的只有对自身职责的专注。他粗糙的双手、黝黑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取代了过去的虚浮。 戍堡百户(可能是个耿直的老行伍)起初对这个“罪卒”并无好感,但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陈大勇确实脱胎换骨,踏实肯干,且军事素养远超普通士卒,便逐渐委以一些责任(如带领小队巡逻、指导新兵)。 某日,小股敌人再次袭扰。陈大勇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判断,在巡逻中提前发现敌踪,并利用地形组织戍卒有效抵抗,击退了敌人,保护了堡内军民和物资。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勇猛而不失章法,赢得了戍堡同袍的初步认可和百户的赞赏。 此战后,陈大勇在戍堡的地位悄然改变。他不再是被人鄙夷的“罪卒”,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战友和有能力的老兵。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价值感——不是来自美色和奉承,而是来自履行职责、保护他人的满足。 …… 几个月后的一天,赵清真特意来到石门堡。他看到了在尘土飞扬中挥汗如雨、与戍卒一同搬运石料加固城墙的陈大勇。虽然衣衫破旧,面容沧桑,但眼神坚定,动作沉稳有力,身上再无半点浮华萎靡之气。 陈大勇也看到了赵清真。他放下手中活计,在戍卒们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到赵清真面前,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军服,抱拳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真诚:“道长!一别数月,大勇…不,陈卒今日能重新立于天地之间,全赖道长当头棒喝,指点迷津!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没齿难忘!” 话语朴实,发自肺腑。 赵清真微笑还礼,眼中带着欣慰:“居士言重了。贫道不过顺水推舟,指了条路。能走出迷途,勘破色相,重拾本心,全赖居士自身之悟性与毅力。‘色欲’之关,你已算初窥门径了。” 两人在戍堡简陋的烽火台下席地而坐。陈大勇向赵清真讲述了自己认罪受罚、戍边磨砺的经历和心境变化。他坦言,初来时万念俱灰,但想到道长所言“重拾根本”,便咬牙坚持。如今,虽苦,但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清明。再想起玉娘,已无当初的痴迷与痛苦,只觉如看镜花水月,一场大梦。 陈大勇感慨道:“道长,我如今才真正明白您的话。色欲迷人眼,权势乱人心。过去我执着于玉娘的容貌风情,如同瞎子摸象,只抓住了虚幻的表象,却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和职责。现在才懂,真正的男儿气概,不在美人在怀,不在锦衣玉食,而在顶天立地,守土安民!这身破衣烂衫,比那千户官袍穿得更心安!” 他拍了拍胸膛,眼神明亮。 赵清真颔首:“善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并非否定世间美好,而是要明白其虚幻无常的本质,不执着,不沉迷。能欣赏繁花之美,亦能安于陋室之简;能体会情意之真,亦能不为色相所惑。心中自有定盘星,方得自在。居士此番经历,便是‘看破’、‘放下’、‘自在’的印证。通关文牒之上,‘色欲关’一印,可算初成了。然红尘路远,诸关重重,居士仍需持守本心,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夕阳西下,余晖将戍堡和两人的身影拉长。陈大勇望着苍茫的边关,目光坚定:“道长教诲,陈卒铭记于心。前路漫漫,我只愿以此戴罪之身,守好这道关隘,不负这身军皮,不负…这来之不易的清明心境。道长让我想起一位辞官寻道的故人,赵铁柱,不知道长可遇到过此人?”赵清真捋了捋胡须说:"没见过。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赵清真说完站起身,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色欲的迷雾已然散尽,只剩下一个洗尽铅华、重归本真的军人形象。 第三十九章:红烛照影 永乐十三年,腊月十五,巩昌府。 比起边塞洮州卫的肃杀荒凉,作为陇右重镇的巩昌府城,年节将近的气氛已颇为浓厚。尽管天空依旧铅灰,寒风料峭,但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售卖年货的摊子沿街排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世俗的、热腾腾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炸油果的甜香、炒货的焦香、还有劣质香烛燃烧后的独特气味。 府衙后街,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里,“悦来客栈”的二楼临街客房内。窗户半开,冷风灌入,吹得桌上一盏油灯火苗摇曳不定。桌旁围坐着三人,气氛却与楼下街市的喧嚣喜庆格格不入,显得凝重而压抑。 主位上是一位穿着深青色锦缎棉袍、面容儒雅却难掩忧色的中年人,正是巩昌府知府,周文渊。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左侧是一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男子。他坐姿笔挺,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正是奉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密令前来查探''恩爱关''一案的锦衣卫总旗,沈炼。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 右侧则是一位穿着半旧皮袄、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精瘦汉子,正是曾经的洮州卫千户陈大勇的堂弟,巩昌府衙的捕头,陈大年。他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干裂,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 “沈总旗,陈捕头,” 周知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情况……就是如此。自腊月初三,王家坳王员外家的二公子王世杰与其新婚妻子在恩爱关失踪以来,短短十余日,算上昨夜刚报上来的那对私奔的小鸳鸯,已是第五起!皆是年轻男女,或新婚燕尔,或情深意笃,俱是在月圆前后于那恩爱关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沈炼面无表情,手指在绣春刀冰凉的刀鞘上缓缓摩挲,声音低沉而冷冽:“‘恩爱关’,具体位置?地形如何?失踪前的详细情形?衙门派去勘察的人,有何发现?” 陈大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哑声道:“回总旗大人,‘恩爱关’在巩昌府城东三十里外的‘栖凤岭’深处。那地方……邪性得很!说是‘关’,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关隘,就是山坳里一条极窄、极深的天然石缝,两边都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石缝里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布满青苔。传说古时候有一对恩爱夫妻,因战乱被迫分离,妻子在此处苦等丈夫归来,最终化作一块‘望夫石’。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恩爱关’的名头,成了些痴男怨女私定终身或盟誓的地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惧色更浓:“至于失踪情形……邪门就邪门在这里!前几起,都是结伴进山的樵夫或猎户远远瞧见的。说那对男女,明明前一瞬还在石缝口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或是携手往里走……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就像……就像被那石缝给吞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我们衙门前后派了四拨人,都是胆大心细的好手,带着猎犬进去搜。可那石缝……进去之后,感觉就不对了!” “怎么个不对法?” 沈炼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阴冷!透骨的阴冷!” 陈大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皮袄,“外面再大的太阳,里面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而且……静!死寂!连风声都听不到!猎犬进去就夹着尾巴呜呜叫,死活不肯往里走,拖都拖不动。人走在里面,总觉得……总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你!石壁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有时候看着……看着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更邪门的是,我们明明做了记号,按说那石缝也就百十来步深,可走着走着,记号就找不到了,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走了大半天都走不到头!最后……最后都是莫名其妙又转回了入口!” 他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补充:“而且,每次搜完回来,参与的人都会大病一场!轻则高烧不退、胡言乱语,重则……就像昨天跟我一起回来的老赵,回来就疯疯癫癫的,嘴里不停念叨什么‘红绸子……好多红绸子……蜡烛……新娘子好美……’ 然后……然后就一头撞死在自家门框上了!” 说到最后,陈大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周知府脸色更加难看,接口道:“本府也翻阅了府志和过往卷宗。发现类似失踪之事,并非今年才有。往前追溯,每隔十几二十年,尤其是年景不好或世道动荡之时,这‘恩爱关’附近总会有年轻男女离奇失踪的传闻,少则一对,多则三五对,最终都不了了之。民间都说……是那望夫石里的女鬼,怨气难消,见不得别人恩爱,专门抓痴情男女去作伴……”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荒谬,但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又让他无法反驳。 沈炼沉默地听着,眼神幽深。他出身锦衣卫,深知这世上离奇诡谲之事未必都是空穴来风。那些“望夫石”、“女鬼索命”的传说或许只是表象,但陈大年描述的“石缝迷阵”、“精神污染”、“周期性爆发”等特征,都指向一个更危险、更需警惕的可能——此地有妖物作祟!而且,绝非寻常山精野怪! “周知府,” 沈炼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此事非同小可,已非寻常衙门捕快所能处置。立刻张榜安民,严令百姓,尤其是年轻男女,不得靠近栖凤岭‘恩爱关’方圆十里!所有失踪案卷宗,连同府志记载,立刻誊抄一份,本官要详阅!另外,调一队精干衙役,由陈捕头带领,明日一早,随本官再探‘恩爱关’!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大明江山,如此猖狂掳掠生人!” “沈总旗!使不得啊!” 周知府和陈大年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周知府急道:“那地方邪性异常,已有数人因此丧命疯癫!总旗大人乃朝廷栋梁,千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还是……还是从长计议,或请……” “请什么?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吗?” 沈炼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中是锦衣卫特有的狠厉与自信,“圣上命我等纠察不法,靖安之地,妖邪鬼祟,亦在不赦之列!若真是妖物,本官这口御赐的绣春刀,未尝不能斩妖!”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知府和陈大年面面相觑,知道这位锦衣卫总旗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忧心忡忡地领命而去。 --- 腊月十六,夜。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悬于铅灰色的天幕,将栖凤岭起伏的山峦勾勒出朦胧而诡异的轮廓。寒风在山林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恩爱关”入口处,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深夜的严寒,跳跃的火光将周围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树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沈炼盘膝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他脱去了显眼的飞鱼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绣春刀横放膝上,刀鞘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呼吸绵长而平稳,如同蛰伏的猛兽,但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耳朵捕捉着山林间最细微的声响。 陈大年带着五名挑选出来的、胆气最壮的衙役,围坐在篝火另一侧。他们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手里紧握着腰刀或铁尺,神情紧张,眼神不时惊恐地瞟向不远处那条如同巨妖狰狞裂口般的幽深石缝。石缝入口处,怪石嶙峋,藤蔓缠绕,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不断晃动的阴影。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苔藓腐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脂粉气味的阴风,正从石缝深处缓缓吹出,令人闻之欲呕,心生烦恶。 “头儿……咱……咱真要进去啊?” 一个年轻衙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问陈大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老赵他……他昨天还……” “闭嘴!” 陈大年低喝一声,脸色同样苍白,但强自镇定,“有沈总旗在!怕什么!都把招子放亮点!别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心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清辉更盛,将山林照得一片惨白。寒风似乎更急了,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四溅。 突然! “嘻嘻……”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女子娇笑声,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耳边响起!笑声空灵、缥缈,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媚意,仿佛就在身边,又似远在天边! 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陈大年和衙役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起,仓啷啷拔出兵器,背靠背围成一圈,惊恐地四处张望! 沈炼也猛地睁开双眼,精光爆射!他并未起身,但握刀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发白!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正是那条幽深的石缝入口! 笑声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只有篝火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装神弄鬼!” 沈炼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煞气。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咿咿呀呀……” 一阵若有若无、如同唱戏般的咿呀声,夹杂着吹吹打打的喜庆唢呐锣鼓点子,极其诡异地从石缝深处飘了出来!声音开始很微弱,如同隔着几重山,但很快就变得清晰、响亮,仿佛一支迎亲的队伍正从石缝深处走来!鼓乐喧天,喜气洋洋,与这死寂阴森的山林环境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狭窄幽深的石缝入口处,毫无征兆地弥漫起浓重的、如同鲜血般粘稠的红雾!红雾翻滚着,迅速向林间空地蔓延!与此同时,无数条猩红色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绸缎,如同拥有生命的长蛇,从石缝两侧的石壁、从地面的泥土、甚至从虚空中凭空钻出,疯狂地舞动、蔓延、交织!瞬间就将石缝入口附近的空间,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猩红罗网! 红绸舞动间,雾气翻滚中,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影!它们身形模糊,穿着破破烂烂、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前朝或更古老式样的大红喜服!有的抬着破烂腐朽、却挂着红绸的轿子(轿帘无风自动,里面似乎坐着人);有的举着断裂的、却依旧燃着幽幽绿焰的牌匾(写着模糊的“囍”字);有的提着发出惨白光芒、滴落着蜡泪的白灯笼(灯笼上却画着诡异的笑脸);还有的蹦跳着,身形矮小如孩童,却顶着硕大而惨白的、如同纸扎铺里买来的童男童女般的大头,脸上涂抹着夸张而僵硬的红胭脂,嘴角咧到耳根,发出“咯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怪笑! 这些“人”动作僵硬、扭曲,如同提线木偶。它们无视沈炼等人,自顾自地在红雾和红绸中穿梭、舞动,吹吹打打,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的喜庆曲子。整个场面诡异、荒诞、充满了极致的喜庆与死亡交织的恐怖气息!仿佛一场来自地狱深处的、为死人举办的婚礼游行! “鬼……鬼啊!” 一个衙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丢下刀,转身就向山下亡命狂奔! “回来!” 陈大年嘶声大喊,但为时已晚! 只见那弥漫的红雾中,几条猩红的绸缎如同毒蛇般猛地射出,速度快如闪电,瞬间缠住了那逃跑衙役的脚踝和腰身!衙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红绸猛地拖拽着,倒飞入那翻滚的红雾和舞动的鬼影之中!只留下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便如同被巨兽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他掉落的一只鞋和几滴喷洒在枯草上的温热血迹! 剩下的衙役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结阵!背靠背!” 沈炼终于动了!他如同猎豹般弹射而起,绣春刀“锵啷”一声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月光和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他厉声高喝,声如炸雷,试图唤醒吓傻的众人! 他一步踏前,挡在陈大年等人与那蔓延的红雾鬼影之间,绣春刀横于胸前,刀身之上,隐隐有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淡金色光晕流转——那是大明御赐绣春刀自带的一丝王朝气运与煞气,对阴邪之物有一定克制作用! “何方妖孽!胆敢戕害朝廷公差!还不现形!” 沈炼怒目圆睁,浑身杀气腾腾,绣春刀指向那翻滚的红雾和鬼影森森的迎亲队伍! 那红雾中的鬼影似乎被沈炼的厉喝和刀上的淡金光芒所慑,动作微微一滞。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吹打声也停顿了一瞬。 然而,仅仅一瞬! “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怨毒与饥渴的诡异笑声,从红雾最深处传来!仿佛在嘲笑沈炼的不自量力! 紧接着,那猩红的雾气猛地暴涨,如同沸腾的血海,瞬间将沈炼和他身后的陈大年等人完全吞没!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带着刺鼻脂粉和血腥味的红绸,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那些穿着破烂喜服的鬼影,顶着惨白大头的童男童女,提着滴蜡白灯笼的仆役,抬着腐朽花轿的轿夫……所有诡异的“东西”,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如同潮水般向被红雾笼罩的众人扑来! 视野瞬间被粘稠的血红充斥!刺骨的阴寒仿佛要冻结灵魂!耳中充斥着鬼哭怪嚎!陈大年只觉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身体,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那无尽的深渊!他绝望地挥舞着腰刀,砍在红绸上却如同砍中浸水的牛皮,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其他衙役的惨叫声接连响起,又迅速湮灭! “给我破!” 红雾中心,沈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绣春刀化作一团狂暴的银色光轮!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声!蕴含的一丝王朝煞气催发到极致,刀光过处,缠绕而来的红绸被纷纷斩断,断口处冒出嗤嗤的青烟!扑到近前的几个纸人般的鬼影被刀光绞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燃烧着绿焰的碎纸片! 然而,红绸无穷无尽!鬼影前仆后继!更可怕的是,那浓稠的红雾仿佛有生命般,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护体煞气,一股股冰冷刺骨、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嫉妒、怨恨、贪婪、痴迷……)的精神力量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意识中炸开:交杯酒的幻影、红盖头下扭曲的笑脸、燃烧的龙凤烛、还有无数痴男怨女在红绸中沉沦挣扎的凄厉哀嚎…… “恩爱……沉沦……苦海……无涯……” 一个充满诱惑又无比怨毒的女声,如同魔音灌耳,在他心神中反复回响。 沈炼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腾,握刀的手臂越来越沉重。他拼尽全力斩杀,刀光依旧凌厉,却如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泥沼,每一刀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和精神!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诡异的红雾和无穷无尽的鬼影耗死! 就在沈炼刀光渐显凝滞、陈大年等人即将被彻底拖入红雾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 “无量天尊!”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玉磬清鸣、却又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道号,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清晰地响彻在这片被红雾与鬼蜮笼罩的山林上空!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净化之力!所过之处,那翻腾肆虐的猩红雾气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翻滚的速度明显减缓!那些疯狂舞动的红绸、扑击的鬼影、怪笑的纸人,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迟缓和凝滞!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间空地边缘的一棵古松之巅。背负长剑,道袍在寒风中微微拂动,正是自洮州卫东行而来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他目光如电,穿透层层红雾,精准地落在了那“恩爱关”石缝的入口深处,那里,一股极其浓郁、混杂着无尽痴怨与邪异甜香的妖气,正如同心脏般搏动着! 第四十章:道心魇境 那一声清越的“无量天尊”,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净世清音,瞬间穿透了“恩爱关”前翻腾肆虐的猩红雾瘴与刺耳的鬼哭神嚎!道号中蕴含的沛然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由怨念、痴妄与邪异甜香构筑的魇境壁垒之上! “嗡——!” 弥漫翻腾、粘稠如血的猩红雾气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翻滚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稀薄!那些疯狂舞动、如同毒蛇般缠绕撕扯的猩红绸缎,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青烟,攻势骤然一挫!扑击撕咬的鬼影、怪笑蹦跳的纸人童男童女、提着滴蜡白灯笼的仆役……所有魇境中具象化的邪物,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硬与凝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喧嚣刺耳的喜庆吹打与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如同被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整个混乱、血腥、充满死亡诱惑的猩红世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道号,出现了一刹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什么人?!” 红雾深处,那个沙哑重叠、充满怨毒与惊怒的女声尖利地响起,如同指甲刮过生铁! 沈炼压力骤减!那如同蚀魂毒瘴般侵蚀他心神、引动他内心妄念的负面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退去大半!眼前破碎迷离的幻象也为之一清!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一丝泥土清冽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几近透支的精神为之一振!绣春刀上流转的淡金王朝煞气仿佛也受到了激发,光芒微微一亮! 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喘息之机,怒吼一声,刀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出!“嗤啦!”数条缠绕在他和陈大年身上的猩红绸缎应声而断!他反手一刀,将一个扑到陈大年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的纸人童男劈成两半燃烧的碎纸! “快退!” 沈炼厉喝,同时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句''无量天尊''声音的来源——空地边缘,那棵虬枝盘结的古松之巅! 只见一名身着青灰色道袍、背负古朴剑鞘的道人,卓然而立。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袖袍与衣袂,飘然若仙。他面容平静,双眸之中清光湛然,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似穿透迷雾的星辰,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不容亵渎的道威,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这片猩红鬼蜮!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红雾与幻象,直接钉在了“恩爱关”石缝深处,那妖气最浓郁的核心! 赵清真!龙门羽士! “道长……!” 陈大年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躲到沈炼身后,看清来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沈炼眼神锐利如鹰,心中瞬间闪过周知府提到的“积善庄”传闻。眼前这道人,气度非凡,方才一声道号便有如此威能,绝非寻常游方道士!他强压下心中惊疑与劫后余生的悸动,沉声喝道:“道长小心!此地妖邪诡异,红雾惑心,绸缎缠身,更有鬼影无数!” “雕虫小技,惑人耳目,沉沦欲海,徒增孽债!” 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这片被邪气污染的空间。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血迹(那失踪衙役所留)、散落的纸人碎片,再看向沈炼刀上微弱的王朝煞气,以及陈大年等人惊魂未定、心神受创的模样,心中了然。 就在这时! “臭道士!坏我好事!找死!” 红雾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显然,赵清真的出现和那一声道号,彻底激怒了操控这魇境的核心妖邪! “呼——!” 停滞的红雾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力量,再次疯狂翻涌起来,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腥臭!颜色也由暗红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黑血的紫黑色!无数断裂的红绸瞬间再生、膨胀,变得更加粗壮、坚韧,表面甚至浮现出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那些僵滞的鬼影纸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狠狠拉扯,动作变得更加疯狂、扭曲!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与喜庆吹打再次响起,却变得嘶哑、走调,充满了怨毒与诅咒!更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如同陈年脂粉混合着腐烂甜果的异香,随着紫黑雾气猛烈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异香钻入鼻腔,直冲脑海!沈炼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篝火的火焰仿佛变成了摇曳的红烛,跳动的火星如同情人含情脉脉的眼波!陈大年更是神情恍惚,仿佛看到自己死去多年的妻子正穿着大红嫁衣,在红雾深处向他招手,笑容凄美……仅存的两名衙役直接丢掉了兵器,眼神迷离,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摇摇晃晃地向红雾深处走去! “醒来!” 沈炼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他一把抓住几乎要迈步向前的陈大年,反手用刀背狠狠拍在那两名衙役的后颈,将他们打晕在地!饶是如此,他握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跳,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异香魅惑和幻象冲击,消耗着他巨大的心神! “沉沦欲海,迷途忘返。孽债缠身,永堕无间!” 赵清真看着下方众人被异香所惑、沉沦幻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随即化为凛然道威!他深知这魇境核心的妖邪,最擅长的便是引动人内心深处的痴情妄念,编织甜蜜陷阱,最终将猎物拖入永恒的沉沦!不能再拖延! “归尘!” 赵清真口中轻叱,声如金玉交鸣! “锵——啷——!!!” 一声清越悠扬、穿金裂石、仿佛龙吟九霄般的剑鸣,骤然响彻山林!这剑鸣带着一种涤荡寰宇、破灭虚妄的无上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鬼哭神嚎与魅惑之音! 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暗金色光芒,自赵清真背后的古朴剑鞘中冲天而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厚重、纯粹、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光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迷雾、净化一切污秽的磅礴伟力! 归尘剑,出鞘! 剑身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却又尊贵无比的暗金色泽,如同沉淀了万载岁月的黄金,又似吸纳了日月精华的星辰之髓。剑身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玄奥莫测的云雷纹路,此刻在赵清真道炁的灌注下,这些云雷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缓缓流转,隐隐有细微的金色电光在其间跳跃闪烁!剑锋锋利迫人,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破灭万法的凛冽道意!剑柄缠绕着异兽的筋络,入手温润,与赵清真心意相通,浑然一体。 暗金色的剑光照耀之下,那翻腾的紫黑雾气如同蒸发一样,发出“嗤嗤嗤”密集如雨的爆响,大片大片地消融、退散!那些刚刚再生、张牙舞爪的猩红绸缎,被金光一照,如同被点燃的油布,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哀嚎着化为灰烬!扑到近前的鬼影纸人更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惨叫着化作缕缕黑烟消散!那浓郁的、惑人心神的异香,也被这纯阳至刚的剑光净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雨后山林般的清新气息! 整个“恩爱关”前被邪异红雾笼罩的魇境,在归尘剑出鞘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污浊池塘,邪氛为之一清!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 “好剑!” 沈炼瞳孔骤缩,忍不住低喝一声!他身为锦衣卫总旗,见多识广,宫中御库也见过不少神兵利器,但从未有一柄剑能散发出如此纯粹、如此磅礴、仿佛能净化天地邪祟的神圣光辉!这绝非人间凡铁!他看着持剑而立、道袍无风自动的道人,心中的敬畏达到了顶点! “吼——!!” 红雾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暴怒、更加凄厉、仿佛无数灵魂被撕裂的咆哮!那紫黑色的雾气核心剧烈翻滚,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挣扎!显然,归尘剑的金光对它的伤害极大! “妖孽!还不伏诛!” 赵清真眼神一凝,一步踏出!脚下仿佛有无形阶梯,他竟从古松之巅凌空踏步而下,身姿飘逸如仙鹤翔空!手中归尘剑暗金光芒大盛,剑尖直指“恩爱关”石缝入口那翻腾最剧烈、妖气最浓郁的紫黑雾团核心!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金光速现,斩妖破邪!敕!” 随着赵清真口诵真言,归尘剑上的云雷纹路骤然亮起!无数细小的金色电蛇在剑身游走、汇聚!剑尖处,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光芒如同旭日初升,瞬间迸发! “咻——!” 一道凝练如实质、璀璨夺目、仿佛能撕裂永恒黑夜的暗金色剑气,从归尘剑尖激.射而出!剑气并不如何粗壮,却蕴含着破灭万法、净化万邪的恐怖威能!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残留的紫黑雾气如同遇到克星般疯狂退避消融,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深的、焦黑的沟壑,直指石缝深处! 这一剑,快!准!狠!带着赵清真对妖邪惑人、残害生灵的凛然怒意与必杀决心! --- 暗金色的剑气撕裂长空,带着净化万邪的无上威能,狠狠轰入“恩爱关”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幽深石缝入口!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巨响! 石缝入口处,那翻腾凝聚的紫黑色妖雾核心,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块,剧烈地沸腾、扭曲、炸裂!无数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痛苦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剑气蕴含的纯阳金光与雷霆之力蒸发、净化!粘稠的雾气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露出了后面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狭窄通道。 然而,预想中妖邪本体被重创的凄厉惨叫并未传来。那紫黑雾气被轰散后,并未彻底消失,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更加疯狂地向着石缝深处收缩、汇聚!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阴冷、混杂着无尽痴怨与贪婪吸力的邪异气息,从石缝深处如同井喷般汹涌而出! “咯咯咯……好精纯的阳气……好诱人的道体……”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声音中充满了贪婪与垂涎,仿佛赵清真不是敌人,而是送上门的绝世美味,“进来……进来呀……让奴家……好好‘伺候’道长……共赴那……极乐之境……永不分离……” 声音变得无比娇媚酥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诱惑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撩拨着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随着这充满魅惑的召唤,那被归尘剑气轰开的石缝入口,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不再是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天然石壁,入口两侧,竟凭空浮现出两排巨大的、燃烧着幽幽碧绿色火焰的龙凤喜烛!烛火摇曳,将狭窄的通道映照得一片惨绿!烛身流淌下粘稠如血的红色蜡泪,滴落在“地面”上,却诡异地没有凝固,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汇聚成一条散发着甜腻腥气的“红毯”,一直向石缝深处延伸! 红毯两侧,影影绰绰出现了更多穿着破烂大红喜服的“人影”。它们不再是之前外面那种僵硬纸人,身形更加凝实,动作却依旧扭曲诡异。有的捧着腐烂的瓜果(散发着异香),有的端着盛满暗红液体的酒杯(如同血液),有的则机械地抛洒着同样猩红的“花瓣”(仔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蠕动的红色蛆虫!)。它们脸上挂着僵硬而夸张的笑容,嘴唇涂着猩红的胭脂,眼窝却是两个空洞,流淌着黑色的黏液,齐刷刷地“望”向赵清真,发出无声的邀请。 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力从石缝深处传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与欲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由无数痴男怨女执念汇聚而成的巨手,要将人的灵魂从躯壳中强行拉扯出来,拖入那充满虚假甜蜜与永恒沉沦的深渊! “道长!莫要进去!” 沈炼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嘶声大喊。他经历过那红雾的恐怖,深知这石缝深处才是真正的魔窟!陈大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沈炼的胳膊。 赵清真持剑立于石缝入口,归尘剑暗金光芒流转,形成一道坚韧的光幕,将那无形的神魂吸力与惑人异香隔绝在外。他面色沉静,双眸清光湛然,仿佛万古寒潭,不起丝毫波澜。那足以让凡夫俗子瞬间沉沦的魅惑魔音,落在他耳中,如同清风拂过山岗。 “极乐?沉沦孽海,永堕欲渊,也配称极乐?” 赵清真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勘破虚妄的智慧,“尔等生前为情所困,死后为怨所缚,不思解脱轮回,反堕邪道,以他人精魂情魄为食,编织这虚假情网,诱人沉沦,造无边孽债!此等行径,天理难容,道法难恕!” 他目光如炬,穿透那摇曳的碧绿烛火与猩红地毯,直视石缝深处翻滚的紫黑妖气核心:“今日赵清真至此,便要破了你这惑人魔窟,超度这枉死冤魂,还此地一片清明!” 话音未落,赵清真不再犹豫!他深知此等妖邪盘踞老巢,必有无数诡异手段,被动防守只会被其消耗。唯有直捣黄龙,方能破局! “金光护体,万邪不侵!” 赵清真左手掐诀,一个玄奥的金光护身印瞬间成型!周身腾起一层凝练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实质的甲胄!同时,他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青灰色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被碧绿烛火与猩红地毯妆点得如同鬼域婚房的石缝通道! “道长!” 沈炼和陈大年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赵清真消失在石缝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诡异光影之中! 一踏入石缝,仿佛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山林的寒风、月光、篝火的噼啪声……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和感觉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冰冷刺骨的阴寒!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脂粉混合着腐烂的异香,浓郁了十倍不止,如同实质的毒气,疯狂地试图钻入赵清真的口鼻,侵蚀他的心神。 归尘剑的暗金光芒成为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剑光所及之处,两侧石壁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发出“嘶嘶”的哀鸣,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退缩,露出底下布满深刻爪痕和暗褐色污渍(疑似陈年血迹)的狰狞岩壁。脚下那由“蜡泪”汇聚的猩红地毯,在金光照射下剧烈地“沸腾”起来,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红色蛆虫在“血水”中挣扎、尖叫、化为飞灰!那些捧着腐烂瓜果、端着“血酒”、抛洒“花瓣”的喜服鬼影,被金光一照,如同暴露在强酸中,身体迅速消融、冒烟,发出凄厉的惨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然而,这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归尘剑的金光只能照亮前方数丈之地,再往前,便是翻滚涌动、浓得如同墨汁的紫黑色妖雾!雾气中,无数影影绰绰的鬼影、扭曲痛苦的肢体、充满诱惑的低语和怨毒的诅咒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和精神屏障! “郎君……来呀……” “官人……看看奴家美不美……” “为什么负我……为什么……” “死……一起死……永不分离……” 各种充满极致诱惑与极致怨毒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伴随着这些声音,无数破碎而逼真的幻象强行涌入他的意识: 红烛高照,凤冠霞帔的新娘(面容模糊,气息却与周芷若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邪异的媚态)含羞带怯,挑起红盖头,露出倾国倾城的笑靥…… 交杯酒盏相碰,酒液殷红如血,散发出致命的醇香…… 芙蓉帐暖,玉体横陈,蚀骨销魂的缠绵低语在耳边呢喃…… 转瞬间,红颜化为枯骨,倾国倾城化作青面獠牙!缠绵低语变成恶毒的诅咒!红烛燃起碧绿的鬼火,将一切甜蜜焚烧殆尽,只余下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无数痴男怨女的灵魂在虚假的情爱幻境中沉沦、哀嚎,最终被无形的力量抽干精魂,化为这魇境的养料! 这些幻象,比之外面的红雾更加真实、更加凶险!它们直接攻击道心,引动修行者内心深处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欲妄念,便能如野火燎原,瞬间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沉沦深渊! 赵清真道心如磐石,万载寒冰!他双眸之中清光暴涨,如同两盏不灭的明灯!《清静经》的经文在心间如清泉流淌:“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任他千般幻象,万种诱惑,我自岿然不动,灵台一片澄澈空明!护体金光稳如泰山,归尘剑暗金光芒流转不息,将一切侵蚀而来的邪气怨念净化、驱散! 他步履坚定,速度看似不快,却在金光开道下,稳步向着石缝深处、妖气最核心处推进!每一步踏出,脚下猩红“地毯”便焦黑崩解一片,两侧的碧绿烛火便剧烈摇曳、光芒黯淡一分! “臭道士!道心倒是坚定!”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气急败坏,“我看你能撑多久!孩儿们!给我撕碎他!” 随着她一声令下,通道深处翻滚的紫黑妖雾骤然沸腾!无数道更加凝实、散发着凶戾气息的黑影从中扑出!它们不再是虚幻的鬼影,而是由高度凝聚的怨气、阴气与吸食的生魂精魄所化的实体邪物! 有的形如剥了皮的巨大人猿,浑身流淌着粘稠的黑血,獠牙外露,挥舞着利爪,带着腥风扑来!有的如同无数腐烂肢体缝合而成的巨大蜈蚣,百足划动,速度奇快,口器中喷吐着腐蚀性的毒烟!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形、发出尖锐嘶鸣的阴影,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这些邪物无视归尘剑金光的灼烧净化,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悍不畏死地扑向赵清真!利爪撕裂空气,毒烟腐蚀金光,阴影冻结空间!整个狭窄的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 “妖邪受死!” 赵清真眼神一冷,归尘剑发出一声激昂的嗡鸣!剑势陡然变得凌厉无匹! “云卷千峰!” 暗金色的剑光不再是凝练的剑气,而是化作一片片翻涌奔腾、厚重如山的金色云海!云海之中,无数细密的金色电蛇跳跃!剑光过处,扑来的巨猿邪物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利爪崩断,黑血飞溅,被蕴含的雷霆之力电得浑身焦黑,惨嚎着倒飞出去! “风回九壑!” 剑招流转,身随剑走!归尘剑带起道道凌厉无匹的金色旋风!旋风并非无形,而是由无数细碎如尘、却锋锐无匹的暗金剑气组成!剑气旋风席卷而过,那缝合蜈蚣般的邪物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坚韧的躯体被无数剑气切割、穿透,瞬间被绞杀成漫天腥臭的碎肉!喷吐的毒烟也被剑气旋风绞散、净化! “星落天河!” 面对那扑来的、能冻结空间的扭曲阴影,赵清真身形拔高,归尘剑高举!剑身云雷纹路璀璨到极致,仿佛引动了九天星辰之力!一道凝练如实质、拖着长长星芒尾焰的暗金色巨大剑罡,如同天河倒泻,带着裁决万邪的无上威严,轰然斩落! “嘶——!” 扭曲阴影发出濒死的尖啸,试图冻结剑罡,却如同螳臂当车!暗金剑罡摧枯拉朽般将其贯穿、撕裂!蕴含的纯阳雷霆与净化金光瞬间将其蒸发殆尽! 赵清真如同金色战神,在狭窄的通道中稳步推进!归尘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暗金色的死亡风暴!扑来的实体邪物在璀璨的剑光与霸道的雷霆之力下,如同土鸡瓦狗,纷纷崩解、湮灭!通道内充斥着邪物临死的惨嚎、黑血飞溅的腥臭和金光净化邪气发出的“嗤嗤”声! 然而,邪物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批,紫黑妖雾中立刻涌出更多、更凶戾的怪物!赵清真的道炁也在持续消耗!金光护罩在无数攻击下微微荡漾。 就在赵清真被层出不穷的实体邪物暂时拖住脚步之际,石缝深处,那妖气核心所在,景象再次发生剧变! 翻涌的紫黑妖雾向两旁分开,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妖邪本体,而是出现了一座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坛”! 祭坛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骨头上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黑气。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神像,而是竖立着一根粗大无比、燃烧着熊熊碧绿色火焰的巨型蜡烛!这蜡烛通体惨白,仿佛用人脂浇铸而成,火焰跳跃间,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其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蜡烛下方,堆积着小山般的红绸,那些红绸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活的心脏般缓缓蠕动、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魅惑异香和吸魂之力! 而在祭坛的正前方,赫然悬浮着五对人影! 正是近半月来在“恩爱关”失踪的五对年轻男女!包括王家二公子王世杰和他的新婚妻子,以及昨夜失踪的那对私奔鸳鸯! 他们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浸在极致欢愉中的酡红,嘴角挂着满足而甜蜜的微笑。然而,他们的身体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悬浮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吊在半空。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猩红丝线!这些丝线一端深深刺入他们的眉心、心口、丹田等要害之处,另一端则连接着祭坛顶端那根巨大的碧绿蜡烛和下方蠕动的红绸山!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精气神(白色的生命元气、粉色的情欲之气、淡金色的魂魄本源),正源源不断地被那些猩红丝线从他们体内抽离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燃烧的碧绿烛焰和蠕动的红绸之中!每被抽走一丝,他们的身体就透明一分,气息就微弱一分!而那碧绿的烛焰就旺盛一分,红绸蠕动的节奏就更有力一分!整个祭坛散发出的邪异气息也随之暴涨! 这祭坛,竟是在以活人的情欲、精魂、乃至生命本源为燃料,维持着这庞大的魇境运转,并滋养着藏匿于更深处的妖邪本体! “新鲜的血食……美妙的精魂……尤其是这痴情怨侣的魂魄……最是滋补……”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带着无比的满足与贪婪,从祭坛后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中传来,“道士……你的道体精魂……比他们……加起来……都要美味万倍……进来吧……成为我这‘红烛仙境’……最璀璨的灯芯……与我……永世沉沦……共享这无边极乐……” 随着她的诱惑,祭坛上那根碧绿巨烛的火焰猛地蹿高!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凝练百倍的无形吸力,混合着足以让佛陀动心的极致魅惑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猛地向正在与邪物厮杀的赵清真笼罩而去!同时,那五对被抽取.精魂的男女,身体透明化的速度骤然加快!其中一对看起来最虚弱的情侣,身体边缘已经开始如同烟雾般消散!他们脸上那沉醉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和悲哀! 赵清真一剑将一头扑来的三首尸犬劈成两半,目光如电,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看清了祭坛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饶是他道心坚定,眼中也不由得燃起熊熊怒火! “孽障!竟敢以生人精魂为烛,情魄为引!天地不容!” 他怒喝一声,归尘剑感应到主人的怒意,暗金光芒暴涨,发出愤怒的嗡鸣!剑身上的云雷纹路如同活过来的金龙,金光与电蛇交织缠绕,蓄势待发! 第四十一章:归尘涤秽 那祭坛之上,五对痴情男女如同被蛛网捕获的飞蛾,精魂情魄正被猩红丝线贪婪吮吸,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尤其是那对气息最弱的私奔鸳鸯,身形边缘已如烟似雾,随时可能彻底消散于这永恒的沉沦魇境之中! “孽障!安敢如此!” 赵清真目睹此惨绝人寰之景,胸中怒意如同火山喷发!道心虽坚如磐石,但守护生灵、诛灭邪魔的凛然道义,瞬间化作焚天之怒!归尘剑感应主人心意,剑身嗡鸣如龙啸九天!暗金色的剑光骤然暴涨,煌煌如日,将狭窄通道内残余的紫黑妖雾和扑来的邪物瞬间蒸发、净化!剑身之上流转的云雷纹路如同苏醒的太古雷龙,金色的电蛇狂舞,散发出毁灭性的雷霆威压! “云卷千峰·雷动!” 赵清真不再保留,归尘剑携裹着焚天怒焰与煌煌雷威,悍然斩出!不再是防御性的云海剑势,而是化作一片狂暴奔腾、内蕴万钧雷霆的金色怒涛!剑光所过,挡在身前的几头凶戾尸兽如同被天雷击中,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刺目的电光中化为齑粉,连一丝黑烟都未能留下!通道被硬生生清空! 他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金流光,无视残余邪物的零星扑击(在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下,这些攻击如同蚍蜉撼树),直扑那白骨祭坛!剑尖直指那根燃烧着碧绿鬼火、以生魂为燃料的巨烛! “住手!” 红烛深处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疯狂!她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根巨烛是她魇境的核心枢纽,更是她力量的本源所在! 就在归尘剑那蕴含着破灭万法、裁决妖邪的暗金剑罡即将触及碧绿烛焰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白骨祭坛周围的空间猛地剧烈扭曲!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一股远比之前任何魅惑之力都要强大、都要诡异、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赵清真! 眼前景象天旋地转!归尘剑的煌煌金光、白骨祭坛的森然、碧绿烛火的妖异、五对情侣的惨状……所有一切都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轰然崩解、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带着致命诱惑与蚀骨温柔的幻境! 幻境:情劫渊薮 场景:不再是阴森诡异的石缝魇境,而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山谷。谷中桃花盛开,落英缤纷,如同粉色的云霞铺满大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如同仙乐。溪边一座精巧的竹楼,掩映在花树之间。 人物:竹楼前的石桌旁,坐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雅的天青色道袍,却难掩其绝世姿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肤光胜雪。气质空灵出尘,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颤的温柔。正是赵清真尘封记忆深处,那道曾让他道心动摇、刻骨铭心的倩影——云瑶!龙门派同门,亦是当年他初入道学习斋醮科仪时,伺候一日三餐的人! 氛围:微风拂过,带来桃花的甜香与溪水的清凉。阳光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云瑶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正低头专注地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茶香袅袅,混合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一切都宁静、美好、温暖得不似人间,充满了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意境,直指修行者内心深处对“大道自然”、“逍遥长生”的终极向往。 “清……清真师弟?” 云瑶抬起头,看到伫立在花雨中的赵清真,眼中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如同星辰落入秋水。那眼神清澈、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与一丝淡淡的嗔怨,“你……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年,你去了哪里?让师姐……好等。” 她的声音如同山谷清泉,空灵悦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直接叩击在赵清真灵魂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遗憾与深埋心底的眷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赵清真以《清静经》构筑的心防!归尘剑上煌煌的金光与雷霆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瞬间黯淡、内敛!他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握剑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云……云瑶师姐?” 赵清真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与恍惚。眼前的景象太过真实!那气息、那声音、那眼神……甚至空气中桃花的甜香、溪水的清凉触感,都真实得令人窒息!根深蒂固的道心修为,在这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情劫”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是我呀,傻师弟。” 云瑶嫣然一笑,起身款款走来。天青色的道袍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如同山间流岚。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带着微凉,轻轻抚上赵清真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赵清真的全身! “你看这桃花谷,多美。待我们修成大道,便寻一处这样的地方,结庐而居,观云起云落,赏花开花谢,再不理尘世纷扰……” 云瑶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温柔与诱惑,“那些打打杀杀,那些除魔卫道,太苦,太累,也太危险了……留下来,好不好?陪着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世外桃源,逍遥自在,做一对神仙眷侣……永生永世,再不分开了……” 她的身体轻轻依偎过来,带着温软的气息和醉人的体香。吐气如兰,在赵清真的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醇美的毒酒,侵蚀着他的意志:“放下那沉重的剑……放下那无谓的责任……放下那冰冷的大道……这里,才有真正的‘道’……是极乐,是永恒……” 随着她的低语,赵清真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慵懒、温暖与甜蜜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仿佛沉入最舒适的温水中,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都在迅速消融。归尘剑仿佛变得重逾千钧,几乎要脱手坠落。护体的金光更是摇摇欲坠,几近熄灭。 白骨祭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毒与得意的尖笑。这“情劫幻境”才是她压箱底的杀招!她窥探到了赵清真道心深处那唯一的一丝破绽——那未曾真正放下的、带着无尽愧疚与遗憾的尘缘!以这至情至性的幻象为引,编织最甜蜜的陷阱,引动其内心最深沉的渴望与软弱,使其心甘情愿沉沦,成为这红烛魇境最强大、也最美味的“灯芯”! 幻境中,云瑶的容颜愈发娇艳,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那红烛妖邪的贪婪与怨毒。她踮起脚尖,温软的红唇缓缓向赵清真的唇靠近,带着致命的诱惑…… --- 温软的红唇带着致命的诱惑,越来越近。桃花的甜香、云瑶身上清冽又带着暖意的气息、还有那蚀骨销魂的温柔低语,如同最粘稠的蜜糖,要将赵清真的意志彻底淹没、融化。 归尘剑上的暗金光芒几乎完全内敛,如同蒙尘的古物。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哀鸣,仿佛在与主人一同沉沦。赵清真的眼神出现了刹那的迷离,那被《清静经》经文层层包裹、深埋心底的遗憾与对那份逝去温情的眷恋,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道心。 就在那红唇即将印上,沉沦只在刹那之际! 赵清真迷离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的、却如同亘古星辰般永不磨灭的清光,骤然亮起! 那是历经百年苦修、千锤百炼、勘破红尘虚妄后所凝聚的道心慧光!虽被情劫幻象重重遮蔽,却从未真正熄灭! “云瑶师姐……” 赵清真干涩的嘴唇微动,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清明,“一年前……我离开师父和你时……你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依偎在他怀中的“云瑶”身体猛地一僵!那即将触碰到的红唇停在了毫厘之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与错愕,随即又被更深、更急切的魅惑取代:“傻师弟……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我们……我们……” 她试图用更缠绵的低语掩盖过去。 然而,赵清真眼中的清光却越来越盛!如同划破迷雾的利剑!他缓缓抬起手,并非去拥抱怀中的温香软玉,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云瑶”那完美无瑕的脸颊。指尖触感依旧温软,但在那道心慧光的洞察之下,那完美皮囊下隐藏的冰冷、怨毒与贪婪的本质,已如掌上观纹般清晰! “你说……” 赵清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道心如铁,莫负苍生!’!”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清真自己的识海之中!也如同八柄利剑,刺穿了眼前这精心编织的甜蜜幻象! 眼前的“云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寸寸龟裂!天青色的道袍瞬间化为燃烧着碧绿火焰的破烂红绸!清幽的山谷、缤纷的桃花、潺潺的溪流……所有美好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崩解!露出了其后那森然的白骨祭坛、燃烧的碧绿巨烛、以及五对正在被抽魂夺魄、濒临消散的痴情男女! 幻境破碎!真实重现! “妖孽!受死!” 赵清真眼中再无半分迷离,唯有焚尽九天的怒火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道威!那险些被引动沉沦的情劫,此刻化作了斩妖除魔最坚定的意志与力量!道心经历此劫,非但未损,反而如同被烈火淬炼的真金,更加纯粹、更加坚不可摧! “归尘!随我诛邪!” 赵清真一声长啸,声震魇境! “锵——!!!” 归尘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撼寰宇的剑鸣!剑身之上,那内敛的暗金色泽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璀璨夺目的暗金神光冲霄而起,瞬间驱散了石缝深处所有的阴霾与妖气!剑身上的云雷纹路不再是电蛇游走,而是化作了一条条活灵活现、威严神圣的太古雷龙虚影!龙吟阵阵,与剑鸣相和,散发出令诸邪辟易、万魔俯首的煌煌天威! 一股至刚至阳、破灭万法的磅礴剑意,从归尘剑最深处苏醒!这剑意,超越了赵清真自身修为的界限,是归尘剑的本源神威!此刻,在赵清真勘破情劫、道心通明、人剑合一的巅峰状态下,被彻底激发! 赵清真人随剑走,身化金光!不再是流光,而是一轮在魇境中升起的、真正的金色太阳! “归尘·破妄!”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本源的一剑!归尘剑带着苏醒的太古雷龙之威与破灭万法的本源剑意,化作一道撕裂永恒黑暗的暗金神虹,无视空间距离,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悍然斩向白骨祭坛顶端那根碧绿燃烧的巨烛! “不——!!!” 红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叫!她疯狂催动魇境之力!祭坛下方蠕动的红绸山猛地炸开!无数猩红绸缎如同亿万条毒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浓郁到极致的异香魅毒,铺天盖地涌向赵清真!祭坛周围的空间剧烈扭曲折叠,试图将赵清真放逐到无尽的时空乱流!那五对被抽魂的男女身体猛地一颤,剩余的精魂被强行榨取,化作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柱注入碧绿烛焰,令其瞬间膨胀数倍,碧火滔天,散发出焚灭神魂的恐怖高温! 然而,在苏醒的归尘剑本源神威面前,这一切抵抗都如同螳臂当车! 暗金神虹所过之处,亿万毒龙般的红绸如同遇到克星,连靠近都做不到,便在煌煌神光中寸寸断裂、燃烧、化为虚无!扭曲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被剑意轻易抚平、洞穿!那五道注入烛焰的精魂光柱,更是被神虹边缘散逸的净化之力瞬间蒸发、解脱! 没有任何悬念! “嗤——!” 暗金神虹精准无比地斩中了那根碧绿巨烛的烛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爆炸发生了!并非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能量与法则层面的湮灭与净化! 碧绿的烛焰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沸腾、炸裂!无数张在其中哀嚎的扭曲人脸在暗金神光中灰飞烟灭!构成巨烛本身的惨白人脂材料,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蒸发!一股浓郁到化不开、混合着无尽怨毒、痴妄、痛苦与不甘的漆黑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从断裂的烛身中冲天而起,试图做最后的反扑! 但这股怨气甫一接触归尘剑的暗金神光,就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阳,发出“嗤嗤嗤”密集如雨的爆响,被迅速净化、驱散!剑身上缠绕的雷龙虚影发出震天龙吟,喷吐出金色的净化神雷,将逸散的怨气彻底扫灭! 整个白骨祭坛,在归尘剑这蕴含本源神威的一击之下,如同被亿万道金色雷霆同时轰击,发出不堪重负的**!森白的骨头寸寸碎裂、化为齑粉!刻画的邪异符文瞬间黯淡、崩解!下方蠕动的红绸山更是如同被点燃的油库,燃起冲天的金色火焰,在凄厉的哀嚎声中迅速化为灰烬! “啊——!我的仙境!我的力量!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红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嘶吼,如同万鬼同哭,尖锐刺耳,震荡着整个石缝空间!随即,那声音如同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彻底湮灭在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之中! 笼罩“恩爱关”石缝数十年的庞大红烛魇境,核心枢纽被一剑斩破!根基崩塌! --- 随着白骨祭坛的彻底崩毁与碧绿巨烛的湮灭,整个石缝空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弥漫的紫黑妖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淡化,露出原本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嶙峋岩壁。那些残留的猩红绸缎、碧绿烛火、扭曲鬼影、纸人仆役……所有魇境衍生的邪物,如同失去了根基的沙堡,在归尘剑残余的暗金神光照耀下,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消散于无形。 那股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也迅速被一种山林特有的、带着泥土与冬日草木的清新气息所取代。刺骨的阴寒消退,虽然依旧潮湿冰冷,却不再有冻结灵魂的邪异之感。 空间的扭曲感彻底消失,石缝恢复了它本来的长度与宽度——一条深邃、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天然裂谷。尽头处,并非想象中的妖邪巢穴,而是一面布满厚厚青苔、湿漉漉的岩壁。岩壁下方,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枯骨和破碎的、早已褪色看不出原样的织物残片,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属于那巨烛妖邪本源的阴冷怨念,却已如无根浮萍,正在快速消散。 唯一残留的异象,是悬浮在半空中、那五对失去了猩红丝线束缚的年轻男女。 他们依旧双目紧闭,悬浮在半空,但身上那令人心悸的透明虚幻感已经停止。然而,他们的状态却极其糟糕。面色不再是诡异的酡红,而是如同金纸般的惨白,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如同风中残烛。他们的身体虽然不再消散,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溃散的灵体状态!眉心、心口等处,还残留着被猩红丝线刺入留下的、散发着微弱黑气的细小孔洞。最严重的是他们的三魂七魄,已被强行抽离了大半,剩余的部分也如同破损的瓷器,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解,魂飞魄散! 尤其是那对私奔的年轻情侣,少女的身体已经淡得几乎要消失,少年的魂魄裂痕密布,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痛苦呻.吟。 赵清真持剑立于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祭坛残骸)。归尘剑上的暗金神光与雷龙虚影已经内敛,剑身恢复了深邃内敛的暗金色泽,云雷纹路也归于平静,只是微微嗡鸣着,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力,持续驱散着空间中最后的邪气残留。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方才那引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全力一击,以及对抗情劫幻境的心神消耗,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看着空中那五对命悬一线、魂魄将散的男女,赵清真眼中怒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悯。他收起归尘剑,反手插入背后剑鞘。剑鸣声止,空间彻底恢复了死寂,只有水滴从岩壁滑落的“滴答”声。 “无量寿福。” 赵清真对着那五对悬浮的男女,以及散落的白骨与残片,郑重地行了一个道礼。他盘膝坐下,就在这潮湿冰冷的石缝地面,五心朝天,闭上双目。 双手缓缓抬起,于胸前结成一个极其玄奥、充满慈悲渡化之意的法印——太乙救苦天尊接引印!指尖流淌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紧接着,他口唇微启,一段庄严肃穆、却又蕴含着无尽悲悯与安魂之力的经文,如同潺潺清泉,从他口中流淌而出,响彻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重归死寂的空间: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暗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正是道门超度亡魂、安神定魄的无上宝典——《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与之前在积善庄超度怨魂时不同,此刻赵清真的诵经声更加低沉、更加舒缓,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孩童,又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符文,从他口中飞出。这些符文并非攻击性的道法,而是充满了精纯的生命精气与安魂定魄的渡化之力! 随着经文诵念,赵清真的头顶,隐隐浮现出太乙救苦天尊手持杨柳枝、遍洒甘露的慈悲法相虚影。法相虽虚,却散发出浩瀚无边的慈悲愿力! 无数金色的经文符文,如同受到指引的萤火虫群,轻盈地飘向悬浮在半空中的五对男女,温柔地融入他们半透明的身体之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融入体内的金色符文,首先涌向他们眉心、心口等被猩红丝线刺穿的孔洞。符文如同金色的膏药,覆盖在伤口上,柔和的金光渗透进去,将残留的、侵蚀魂魄的阴邪黑气一丝丝逼出、净化。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 紧接着,更多的金色符文涌入他们残破不堪、布满裂痕的魂魄之中。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用金色的丝线温柔地修补着那些裂痕。符文所蕴含的精纯生命精气,则如同甘霖,滋养着他们几近枯竭的魂体本源。 那对濒临消散的私奔情侣变化最为明显。少女几乎透明的身体在金色符文的融入下,迅速变得凝实,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已脱离了魂飞魄散的边缘。少年魂魄上密布的裂痕被金色的“丝线”一一缝合,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其他三对情侣的状况也迅速好转。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虚弱),微弱的气息变得稳定,半透明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如同沉睡一般悬浮着。 整个石缝空间,被柔和的金色经文光芒与太乙救苦天尊的慈悲虚影所笼罩。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怨念与阴冷被彻底净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祥和、充满生机的温暖气息。水滴滑落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仿佛在为这新生的希望伴奏。 赵清真端坐其中,宝相庄严,诵经声不绝,如同降临凡尘的救苦仙真。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如同共鸣般的嗡鸣,仿佛也在应和着这渡化众生的慈悲经文。 石缝之外,焦急等待的沈炼和陈大年等人,在赵清真冲入石缝后不久,便看到入口处那令人心悸的紫黑雾气剧烈翻腾,听到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与恐怖的尖啸!他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们几乎绝望之际,石缝中猛地爆发出那一道撕裂黑暗、煌煌如日的暗金神光!紧接着,一切异响戛然而止!翻腾的雾气如同被净化般迅速消散! 随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祥和的金色光芒,伴随着低沉悠扬、充满慈悲安魂之力的诵经声,从石缝深处弥漫而出,照亮了入口处的黑暗。 沈炼握着绣春刀的手微微放松,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陈大年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石缝方向连连叩首:“神仙!真是活神仙啊!” 他们知道,那位龙门羽士,成功了。这为祸多年的“恩爱关”魔窟,终于被彻底荡平!而那失踪的十人……似乎也有了生还的希望! 第四十二章:铜匣惊魂 随后,楼和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看了看温冉冉等人所在的位置,欲言又止。 白虎:原来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守护圣兽!也不知道传承了些啥!我心里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时岁丰嘴上笑着说些什么“孩子以前生活不好,身子有些亏损,还得补补”之类的话,一边还叹气。 走进后院,只看见安宁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东西一般。 不过这番表态只能自嗨,国际上没什么声音叫好,因为航空母舰上的载机没有一款比中国人好,仅船壳大一些有多少作用,只有抗沉性稍微大一点而已。 如今这年头,各地抱团相当排外,但是……倘若对方来头不一般,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地方当然不是指这里,而是另外一个工地上还未拆迁的废弃的老年活动中心。 火锅城包厢里,边老歪面目扭曲,头顶绿光环绕,嘴角连连抽搐,气得都要炸了,成为上流圈子最大笑话,最悲催的亿万富豪,脑瓜子最不好使的傻狍子。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左月兰,顿时一惊,连忙上前一看,吓了一跳。 而白虎妖本身乃是结丹期的修为,重伤垂危三年,妖丹几乎枯竭。 这个期间,就是一种角力的关系了,谁的能力大,谁就更容易赢。假设这孩子的魂魄是被王老头的鬼魂给挤出去了的话,很显然,魂魄绝不是鬼魂的对手。 你一个外门弟子,有什么资格晋见赵长老,给我回去!守卫斥道。 被黑熊抓一下那个冲击力可想而知,即使有软猬甲护体,减缓了不少伤害,但即使外伤不多内伤也不少,所以萧平的膝盖还没到地上人已经瘫软。 刚走到夏姨娘住的院门口,就听见夏姨娘正在大声吼叫,那声音堪比野兽。 而后四个高大的魔影便出现在了吴越原立身之处,而此时的吴越已经撞翻了几个心魔,高高地升到了半空之中,遥遥向这里看来。 陌殇说完,便突然伸出脚,和踩西瓜似的连踩四脚,将李有才四人的脑瓜全部踩碎,脑浆子和鲜血溅了一地。 三太太叶氏见二太太哭起来,也跟着哭起来,一口一个的老太太,哭得特别凄惨。至于二少奶奶也跟着抹眼泪。三少奶奶则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聂风华深吸口气,这妖道又要闹腾什么?一成的股份罢了,就算来行使权力也行使不了什么吧? “原价一亿,如果两位将军要买,我可以卖到七千万!”周中认真的说道。 白筱榆的耳边嗡嗡的,如果是不是喝了太多的酒,她绝对不会冲口而出这样的话,但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会讲出张志远的名字。 她亲眼看到顾烟飞从她面前滚落了楼梯,甚至现在楼梯上还有血,她受了很重的伤吗? 就这样,走在他们最后的那人被悄无声息地掳走了,他们亦始终没有察觉。 她永远都是这样的一副样子,永远都是那么的平淡,永远都是那么的安静,什么时候,她彻底的变了,沒有了微笑,沒有了言语,沒有了属于她的一切,而她终究还是把自己给封闭起來了,因为他,她终究还是封闭起來了。 秦欢当然不认为景东南会对傅承爵做什么,这颗药……怕是要等到她逃跑失败才派的上用场的吧。 赵玉环心里那个气呀,几乎当场发飙:不认识你敲的什么门呀?坏了我的好事,你是专门来给我捣乱的吧? 也许傅擎岽和白筱榆都沒有想到,在穿上这套旗袍礼服这么短的时间中,她就要再次脱下,而且是用这样的方式脱下。 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且不说没有食物,就算火折子亦是没有,入夜后还不知道这林子里会冒出什么东西来呢。 子汌这次已经是明显的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了,因为傅擎岽屏退了所有人,不就是要发飙的前兆嘛。 顾烟飞很骄傲的说,她已经是一个七岁儿子的妈了,希望这个大明星,别把泡mm的那一招用在她身上。 任天翔瞥了一眼被特殊处理过的手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警惕性太高,过犹不及了。 周围的话,也是有不少围观者,他们都是懂内劲的,来这里也是想见证一下叶开和叶乾之间谁胜谁弱罢了。 谢二楞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那一种表情和神色,用当牛做马来形容,真是不错的。 听到王皓这番话,路易三世更是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年轻人竟然是西沙国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