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猫》 第1章 第 1 章 林知夏坐上车时,天还未亮。摸着屁股底下柔软的坐垫,指尖带给她的感觉很奇妙。她清晰地记得多年前的某天,自己站在路边望着被公共汽车扬起的尘土,希望自己能够坐在车上。 而今,她再次坐上这趟能够离开小镇的公共汽车,心情却不是当初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超载的公共汽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一颠一颠地让她感觉屁股发麻。林知夏拉开了帘子,任由窗外新生的太阳将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身上。 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林知夏有些昏昏欲睡,但她还是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坐过站。 尽管车窗已尽数被打开,车外灌入的风却没有带来多少的清爽,反而夹杂着难闻的汗液的气味。 林知夏正想着事情,一个急刹车差点将她甩出车窗外。 听到司机师傅用沙哑的声音婉拒欲要乘车的乘客,她十分庆幸自己是在车站上的车。 汽车短暂的停留,林知夏却彻底地清醒了,她调整坐姿后打开了手机,将反复编辑好的信息发给妈妈,继而心情变得忐忑。 她每隔几分钟便要查看一次手机,坐在她旁边的女人是个自来熟,打趣她说:“你要把上面盯出个洞来。” 林知夏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她一上来就发传单,并扯着嗓子喊“帮忙留意留意,谢谢”。她发的是寻人启事,照片中的男孩看上去不到七岁。 “十几年了。”车上有人盯着寻人启事开口:“丢了这么久,找到也该成年了。” “可不是吗,要是还活着,都和你旁边这姑娘一样大了。” 车上的人七嘴八舌说着,女人笑着不语,在林知夏旁边的空座位落座。隔了几分钟,车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往林知夏身上瞅了又瞅,莫名地来了一句:“我觉得他还活着,大概和你差不多年纪。” 林知夏看了她一眼,并没应声,可身旁的女人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诉说她这一路上的感受,似乎想顺便把她的人生经历也全盘托出。 原来这人是她的外甥,跟着她在集市上走丢的。她絮絮叨叨说着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一台复读机。 于是林知夏拢了拢怀里的书包,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旁边的女人看到她的动作才停止说话。 林知夏听到一丝叹息声,她不着痕迹地掀开眼皮看了身侧的女人一眼,在对方再次看向自己时又很快地闭上眼睛。 她没有睡,她的困意早在女人不止休的倾诉中消散,此刻正闭眸想着有关站点的事情。 站点的名字是符云镇,她上三年级之前,每逢暑假,都会被接到镇上住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直到三个月前,她才和妈妈重新取得了联系。 电话里的女人先是对她一阵嘘寒问暖,听到她的回复后,又小心翼翼地打探她的近况,询问她的喜好。 当时举着听筒的林知夏很认真地听她讲话,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林知夏心想,自己和妈妈已经有好几年都没见过面了。 隔了一周,林知夏收到一个包裹。包裹是邮递员从符云镇带来的,里面放着两盒老式糕点和一部崭新的翻盖手机。 坐在林知夏身旁的女人有了动作,伸手摇醒装睡的林知夏,临走前还不忘和她告别:“我到地方了,先下车,你可别睡过站。” 林知夏睁开眼望着她,望着那个明媚的笑,由衷地说了句祝福的话:“好运。” 女人从包里翻出个苹果塞到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往车门走去,临下车,她回头看了看车上的人:“请你们都帮忙留意留意,单子上有联系方式,遇到相像的了打电话告知一声,谢谢了。” 林知夏垂眸盯着那个苹果,转头看向车窗外,朝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车外的那道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林知夏握着手机,她打开那条成功发送的短信看了几分钟,依旧没有回复。 等林知夏回过神时,公共汽车已经驶进镇子里。 街上的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扭头看向车窗外,看着那些不断向后移动的画面,林知夏知道这里就是她接下来要生活的地方,一想到在这里没有她熟悉的朋友,突然就觉得有些落寞。 片刻后,林知夏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胀得发酸的眼睛,泪水很快模糊了她的双眼。 车上的售票员大声地报着站点的名字,林知夏在她的“马上到符云镇,十八里街,有没有人下”中犹豫不决,她十分希望这个时间有人和她一样要到这个地方,然后在对方应声之后她跟着下车,可是,没有人。 站在公共汽车前门的售票员看她频频望向自己,大声问道:“后面那个女生,你要下?” 林知夏连连点头,她对这个售票员有印象,甚至有些害怕这个售票员,她曾被这个人毫不留情地赶下过这辆车。 很久之前,她曾被这个售票员推搡着赶下车,一个人徒步走回家。但林知夏并不记恨她,因为当时林知夏确实没能付清车费给她。 “十八里街?”售票员问:“是不是十八里街,你在十八里街下吗?” 听见对方一连问了几遍,林知夏赶忙应声说:“符云镇,十八里街。” “两分钟。”售票员清点了剩下的人,重新坐回座椅上:“还有十三个人。” 两分钟后,林知夏拖着掉了一个轮子而且缠绕着数圈透明胶带的行李箱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售票员热心肠地帮她把被褥从行李舱拿出来。 她跟人道谢,目送那辆公共汽车离开。 绿色的公共汽车从面前驶过,入目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紧接着是一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杂货铺映入眼帘。 杂货铺的店门口摆放着一张藤椅,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搭着条薄毯子。 林知夏站在路边,路边喇叭里的吆喝声带着浓浓的口音,这里的一切,无不提醒着现在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无助地张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从她身边路过的行人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方言和人通着电话,她想要找人问路,却有些担心会因为听不懂方言而被人嘲笑。 林知夏低头盯着手机看了又看,迟迟等不来妈妈的回复。可太阳底下实在太晒,她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锁定了一个目标。等她拖着行李穿过街道,却在距离藤椅约有一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五月末的蝉鸣刚染上树梢,林知夏攥着车票站在杂货铺门口,帆布包的带子在手腕上勒出红痕。 她抿唇看着藤椅上的人,鼓起勇气走上前:“你好,打扰一下,写着‘十八里街’的牌子在哪里?” 林知夏记得电话里的内容——看到十八里街的牌子后往北走,走到第二个路口往里拐,看到第一个路口进去,第三栋楼上有数字“9”,进楼上到二层,先往左,再往右,第一个门就是207,新家的位置。 躺椅上的人动了动,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拿掉盖在脸上的书,歪着头看向她的位置,他头顶黑色的发丝被风撩起。 藤椅上躺着的是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少年,林知夏站在风里,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便陷入他黑色的眸子里。林知夏心想,他的睫毛可真长,眨起来就像小扇子。 男生坐了起来,脸上带着被人扰了清净的不悦,抬手指了个方向。 林知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远处的小树旁立着一个十分简陋的路标,上面写着“十八里街”。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那里有个路标。 “谢谢。”林知夏有些尴尬,但得到答案的她并没有离开。林知夏有一个秘密——她的方向感极差,即使头顶有太阳,她也不能分清东西南北。 男生抬眼看向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再问“你怎么还不走啊”。 林知夏犹豫了一秒,随即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北在哪个方向?” 男生皱了下眉头,大约过了一秒,他一手捞起垂到地上的被角,一手指着北方。 林知夏拖着行李往他指的方向走,手上拎着的包突然变轻,紧接着,耳边传来男生清冷的声音:“哪一家?” “309栋207。”林知夏回头,看到是刚刚藤椅上的男生,松开手,任由他拎起自己的被子。 男生走在前面,她跟在男生后面,穿过小街,拐了几个弯,最后进了一栋七层高的小楼。 楼下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快要溢出来,果蔬腐烂的气味刺得她皱眉。 林知夏默不作声看了眼前面的男生,想起一路上弯弯绕绕的小道。如果不是遇到他,自己一定会在这里绕迷路。 男生扭头扫了眼她拖着的箱子,伸手按了一个按钮,那是一个向上的箭头标志。 电梯? “你可以乘电梯上来。”电话里的人接着说:“电梯啊?就是铁皮箱子,人进到里面能看到按钮,想去哪一层就按哪一层,等按钮的灯灭掉,就从里面出来。” 等在电梯门口的还有一位领着孙子的老太太,一手拽着缠绕在儿童车上的绳子,一手拉着小孙子。 她看见男生,笑着打招呼:“上楼啊?去几楼的?” “二楼。” 他话刚落,电梯在一楼停下,门打开,里面的空间不多。林知夏拖着行李箱进去,循着记忆按了个数字“2”,转身却看见男生走进了步梯。 电梯里,老太太又和她打招呼:“你是二楼哪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林知夏不认识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 刚从电梯里出来,她就看到男生拎着被子出现在转角。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各自拿着东西往207走去。 几日前,她家院子外面有人喊话,出门,邮递员递给她一个钥匙串。小小的一个钥匙串上挂着一大一小两把钥匙和一个小木雕挂饰。两把钥匙上都贴着标签,一把是大门的钥匙,另一把是卧室的钥匙。 林知夏正准备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却看到身侧的男生直接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她突然想起妈妈说过,新家庭有一个比她大几个月的哥哥。 难道就是他?他就是林怀青吗?怎么看起来不像是妈妈说的“很好相处”的样子? 林知夏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叫不出来,只好作罢。 谁料男生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了。林知夏以为他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突然到来,极力避免和自己长时间共处,所以当男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时,她只是目送他朝楼梯口离开。 好香,是从那个男生身上传来的气味。林知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香味,只觉得那香味像是某种木香气息,又混着淡淡的果香。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知夏来了啊,怎么到了没有打电话让人去接你?” “太麻烦了。”林知夏心想,明明早就发过信息的,可是妈妈没有回。 “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男人笑着从她手上接过行李:“都让你妈妈说这边已经买过新被褥了,怎么又把被子带来了。路上累坏了吧?” 男人嘴上说着埋怨的话,眼睛里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林知夏抿唇,看样子,妈妈跟着他一起生活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林知夏没说话,跟着进了屋。屋子里开了灯,地面上很干净,沙发上很干净,桌子上也很干净,和她原来的那个家不一样。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台正在运行的电脑,林乔军看林知夏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解释说:“我正在准备下周上课的课件。” “你妈妈说你喜欢吃酸菜鱼,和你哥哥出门去买鱼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他拎着东西走到里面,在贴了倒福字的门前停下,放下被子:“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还是你原先过来住的那一间朝阳的。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先放到这里,等下你自己弄进去就是。” 林知夏点头,自己拖了行李进屋。新的房间里贴了崭新的墙纸,有大床、衣柜、书架、课桌和台灯,连窗帘都是她喜欢的浅绿色。 她拉开了窗帘,从这个位置,竟然能看到她刚刚下车的地方,稍稍移动一点视线,还能看到楼下的杂货铺和刚刚帮她拎被子的男生。 原来不是。她莫名地感到有些失落。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出刚刚在地面捡起的没能及时还给他的笔,把它放到桌子上,随即收拾她自己带来的东西。她带的东西不多,又几乎是她的所有。 她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听到门外有男生的声音响起,语气是激动的:“人来了?在她的房间吗?” 林知夏就站在门后,已经搭上门把手的手,手心沁出薄汗。 片刻,房间的门被人敲响:“知夏,我是妈妈,你开下门。” 这次,穿透力强的声音不是从电话里传出,而是隔着门板传来。林知夏听到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想起来小兔子乖乖的故事,她依稀记得歌词是怎么唱的。 门外,是妈妈,和她分开了十多年的妈妈。 林知夏刚打开门,就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她。埋在女人的怀里,林知夏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残留的花香,很好闻,和记忆里的气味是一样的。 她低低喊了声:“妈。” 女人连连应声,拉着她的手喊来一直站在她们身边不远处的男生:“这是你哥哥,林怀青。” “这就是知夏,林知夏。”她揉着掌心里的小手,语气温柔:“过段时间你们可以一起上下学,你要多照顾着妹妹一些。” 男生点头,而后像是猛然想起来什么,冲进一个屋子,拿了只棕色的小熊出来塞到林知夏的手上:“我看很多女生都喜欢,买了只送你,我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很软的,你捏捏看。” 林知夏抓着小熊,里面不知道塞着什么填充物,捏起来确实很软很软,比她穿过的套了棉花的棉袄都要软:“确实很软,谢谢你。” 她依旧喊不出“哥哥”两个字,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刻的木雕递给他:“林怀青,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林怀青拿着那只木雕感叹:“哇塞,小妹,这是你刻的吗?” 他喊“小妹”喊得十分顺口,没注意到一旁的女生害羞得红了脸:“你喜欢就好。” 如电话里讲的那样,林怀青是个很热情的人,他领着林知夏坐到沙发上,又是给她调电视频道,又是往桌子上堆放零食水果。 他甚至担心林知夏不好意思拿零食吃,顺手撕开了好几袋零食放到她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你快尝尝,这几个口味的都很好吃。” 林知夏沉默地吃着东西,不知道被这样热情对待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但她希望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2章 第 2 章 林知夏是外地户口,学籍被原来的学校扣着,转学手续办了两个多月才办下来。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为了帮助她熟悉新的环境,林怀青每次放学后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抓紧时间完成作业,之后就是带着她到处逛逛。 林怀青,是林知夏重组家庭的哥哥,一个像是小太阳的男生,似乎永远活力四射。林知夏猜想,林怀青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他肯定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林怀青的朋友很多,经常会被叫出去玩。起初他会带着林知夏,玩到饭点时再骑车载她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某天林知夏目睹了他们打群架才算结束。一路上林怀青都在自责,他支支吾吾地找话题和她搭话。 林知夏不怪他,可自那之后,林怀青只会带着她在家附近闲逛,稍远一些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去过。 楼下弯弯绕绕的小道,路一侧总是会摆着很多小吃摊,除了卖小吃的,还有贩卖鲜花的。那是林知夏第一次知道,原来鲜花也可以贩卖。 兴许是她盯着看了太久,一直关注着她的林怀青停了下来:“你喜欢哪一束?” 林知夏摇头:“我只是好奇,原来鲜花也可以贩卖。” 林怀青面上带着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低头看着水桶里的花束,向身边的女生解释:“很常见的,在符云镇,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被标价。” 听林怀青讲,大多数时候是男生买鲜花送给喜欢的女生,这种行为有一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叫做“浪漫”。 林知夏没有去看水桶里的那些包装精美的花束,而是把视线放到一侧的男生身上。而男生的视线则落在地上的鲜花上,他似乎正在寻找某束他愿意为之付费的鲜花。 难道说,林怀青遇到了喜欢的女生? 林知夏正想着事情,耳边响起林怀青的声音。他突然扭头问她:“小妹,你喜欢哪束?哥给你买。” 林知夏连忙移开视线,她看着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鲜花,轻轻地摇头:“不要。” 倒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她觉得这些没了根的花就算带回去也活不了几天。 然而林怀青直接从口袋里掏钱递给卖花的阿姨,从她手里接过两束鲜花,把其中一束递到林知夏面前。 “花又不是只能买给女朋友。”林怀青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他从水桶里面抽出两束花,递了一束给她:“送家人,送自己,送所有你想送的人。” 送……所有你想送的人? 林知夏看着递到面前的花,伸出了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谢谢。”她垂眸接过花,把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惊喜道:“林怀青,这花好香啊。” 林怀青把另外一束花放到自行车前面的车篓里,闻言,接了话:“花哪里有不香的啊?”他似乎觉得言辞不妥,找补说:“其实也有例外,学校阅览室窗外种了几棵树,那石楠花一开,味道能熏晕人。” 林知夏没有应声。 林怀青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一路沉默着骑车载着她,转过巷子,在杂货铺门口停下。 林知夏不解:“是要带什么东西回家吗?” “不是。”林怀青扭头:“我突然想起来,你的房间似乎没有花瓶。” 是了,林知夏来之前,他曾帮她把晒好的被褥抱到房间,还把她房间的地板拖了又拖,夸张地说,地板被拖得像镜子一样反光。 林知夏抱着花从车上下来,跟在他后面进了杂货铺。 杂货铺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刚进门时,林知夏没有注意到收银的位置有人,所以当一个男生从玻璃柜后面站起来时,她被吓得心脏狂跳不止。 男生伸手把灯泡拧上,有些暗的杂货铺一下子明亮起来。 暖色的光线自上而下打在他的脸上,又和他眼睛的颜色融为一体,林知夏看不出他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映出的影子。 男生扫了眼她手上的花,继而低头去整理未收拾好的桌面。 林怀青扭头看了眼没能跟上的林知夏,又扫了眼站在玻璃柜后面的男生,抬手摸了摸鼻子,出声喊林知夏:“小妹,过来这边。” 林知夏匆匆跑向林怀青,转过货架时往玻璃柜的方向看了眼,那个人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林怀青将她带到花瓶放着的货架处,自己去往零食区:“你先挑着,我拿些零食,等下过来找你。” 林知夏挑完花瓶后,和拎着零食的林怀青一起往外走。而原本站在玻璃柜后面的男生不知所踪。 “没事,这家店只有他一个人。”林怀青低着头计算价钱:“我们算好账之后,把钱压在桌子上就行。” 快要走出去的时候,林知夏突然回头,快步走到玻璃柜旁边,把林怀青压在订书机下面的钱重新压到了计算机的下面,仅仅露出一个不怎么显眼的钱角。 她想了想,从花束中抽出一支放到桌面上。林知夏心想,就当作是谢礼吧,毕竟刚到小镇的那天他不仅帮她带路,而且帮她拎了东西。 为庆祝林知夏“顺利”入学,林姜芸忙着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嘀咕:“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围着围裙的林乔军走出来看了眼桌面上的饭菜,仰着脖子喊林怀青的大名。 他用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带林知夏胡吃海喝被林乔军发现后,林怀青便被严格勒令待在房间里写完检讨才能出门。 “马上写完,别催别催。”林怀青扯着嗓子的喊声从他的房间传出,不出一分钟,人就拎着张草稿纸闪现到客厅。 林知夏悄悄看了眼他,马上转头把视线投到电视上。她不止一次模仿着林怀青的语气帮他写检讨的初稿,虽然一次都不曾被发现,但是她依然担心万一会被人看出来。 林乔军扫了眼正在假装看电视的林知夏,从口袋里掏出林怀青被没收掉的几十块钱,重新递到他手上:“带你妹妹到楼下买几瓶饮料,剩下的钱自己保管。” “保证完成任务。”林怀青“咻”一下跑到沙发边,伸手轻轻拍了下女生的肩膀:“走啊,小妹,潇洒去。” 林怀青喜欢叫林知夏“小妹”,一方面是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更亲切且不会让林知夏感到生分,另一方面是他觉得带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妹出去玩特别有面子,尽管林知夏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哥哥”。 林知夏刚跟着他出门,林怀青“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两个人出门的速度都很快,以至于林乔军最后的那一句“别不正经啊”被无情地关在门后。 “哥带你去买镇上最畅销的橘子汽水。”林怀青走在林知夏前面,怕她跟不上,刻意放缓了步子。 杂货铺里的商品的摆列井然有序,林知夏在林怀青的带领下,果断选择了几瓶饮料抱在怀里,下一秒,林怀青一句“哥拿”,东西便到了他的手上。 当然,林怀青也没让她空着手,一袋棉花糖塞到她的手里时,还朝她做了个自认为很帅的动作:“小妹,像哥这样体贴的男生可不多。” 林知夏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在同栋楼的其他住户里见过其他和林怀青同龄的男生,加上林怀青偶尔带她出去玩见到的林怀青的男生朋友们,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大部分的男生都像林怀青这样阳光自信,转念却想起那天帮她拎被子的男生,他似乎不是这样。 结账的时候,林知夏才发现收银的位置没有人。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除林怀青和她之外的任何人。 她面前的墙壁上糊着很多的纸张,都用不着仔细辨认就知道那些都是奖状。她在原来的家里也有一面奖状墙,无论是“优秀学生”奖状还是“三好学生”奖状,甚至是“进步学生”奖状都能让她被好好夸奖,头发花白的爷爷总是会把她带回家的各种奖状贴到墙上。 林知夏偷偷打量着墙体上糊着的各种新旧不一的奖状,惊奇地发现了每一张奖状的共同之处。她看向一侧正在算账的林怀青,没忍住心中的疑惑:“怎么这些奖状上都没有印章的印子?” 林怀青抬头看向墙上不知道糊了多少层的奖状,语气有些敷衍:“正常正常。” 他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男生从来拿的都是没有印章的奖状。自从他第一次见到男生拿没有印章的奖状,他就和其他人因为打架而被请家长,那之后,他才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搭上话。 奖状上的字迹很淡,看不出写了什么字。但是大多数奖状上都没有名字:“有的上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林知夏打量着那些奖状,又转头往四周的货架上去看,她小声地问林怀青:“这里还卖奖状吗?” “怎么可能啊。”林怀青到底是放弃了口算,他熟练地拿过计算器戳了几下,而后像往常一样用桌面上摆放着的订书机把钱往桌面上一压:“好了,走人。” 林知夏同他转身,看到屋外进来一个人。那人手上搬着两个箱子,他笔直地立在门口。箱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于是四目对两目之下,三个人都沉默了。 “钱在桌子上。”林怀青率先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林知夏总觉得林怀青在对上那个男生时会有些紧张。 难道林怀青被他欺负过? 男生点了点头,搬着箱子从他们身边经过。林知夏再一次闻到了从他身上传出的香味,像某种果香混合着花香的气味。她侧目看着林怀青怀里抱着的饮料,心想,是橘子,那股果香有点像橘子的气味。 林知夏悄摸着回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抱着箱子转过了货架,她心带疑惑地离开杂货铺。 除了第一次拿着行李到符云镇的那天,林知夏每次都是走步梯回家。林怀青只当她是不喜欢乘电梯,便陪着她一起走楼梯。 空空的楼梯道里响起林知夏的声音:“他欺负过你吗?” 一开始,林怀青没意识到是她在和自己说话,后知后觉地转身看向她:“小妹,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欺负过你吗?”林知夏又重复了一遍。 “哈?”林怀青笑了出声,“谁,在这一片谁能欺负得了我?”他的语气不像是假的,这让林知夏有些迟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林知夏看着走在前面的男生,最终还是没忍住,她开口说:“刚刚那个男生。” “他啊,”林怀青停下来等着她,“怎么可能?他可是我们这一片出了名的‘老好人’。” “你说他欺负我,”林怀青接着说,“倒不如说是我欺负他还差不多。” 林知夏接着问:“那你欺负过他吗?”她说得太快了,反应过来时,有些懊恼。 怎么突然脑子就没有嘴快了呢? 林怀青没有说话。林知夏也不知道怎么换话题,她低着头跟在林怀青后面。 然而快走到家门口时,林怀青突然停了下来,害得林知夏差点撞上他。她听到林怀青说:“应该算是吧,我先前坑过他一次,事情闹得蛮大的。” “不过那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很轻,林知夏听得本就不真切。 偏偏最后一句话,林怀青的声音与开门的声音混在一起,导致林知夏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而林怀青也没有给她再次问出口的机会。 三天后,林知夏满怀憧憬进入了新的学校。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喜欢这个新的学习环境。 新的学校比她之前念书的学校要大很多,一个班级里有七十几个同学,一天要上十几节课。而且老师讲课的时候,普通话和方言随意切换,林知夏感觉听得十分费力。 终于是熬到了课间,林知夏苦恼地支着脑袋,她看着眼前大片空白的书页,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林怀青和她不在一个班级,课间总是会叫上她去操场看他们打球,偶尔也会给她送零食和饮料。 渐渐地,班上开始传出一两句谣言,随着时间的推移,谣言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直接当着林知夏的面,毫不避讳地说她和林怀青两个人是恋人关系,正在谈恋爱,并且正处于热恋期。 对此,林怀青出面做了解释,依旧有人不相信,直到有人看到某天放学后,脸上洋溢着笑的林姜芸到校门口接他们放学。 次日班上便有人找她说话:“原来你们是真的亲兄妹啊?” 林知夏想了想,纠正说:“假的。” 那同学只当她是开玩笑,附和说:“我就说嘛,难怪你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但是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后,林怀青就很少会叫她去看打球了。其实,林知夏也看不懂打球。 林知夏抓了抓头发,低头看着手下的书页,刚刚那部分没有听懂的笔记她只记了前面的一部分,后面的那部分卡在开头几个字便没了下文。 她的书里已经有太多只记了一半内容的笔记,一想到晚上还要看着林怀青龙飞凤舞的字迹补全自己的笔记,她就觉得眼睛累。 “御哥。”林知夏的同桌正转着身和人聊天,突然喊了一嗓。 刚趴到桌子上的林知夏被吓了一个激灵,她缓慢地挺直腰背,余光瞥见同桌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便疑惑地扭头看向教室后门。 后门的位置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穿着他们学校的夏季校服,剪着符合周三仪容仪表检查的标准发型。 是那个男生,她之前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居然和他是同一个班级。 好巧。 林知夏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连忙转过头,心怦怦直跳。 江在御看了她一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原本他是准备去七班听课,结果却听说秋初弦老师的课调后了,这节课要到三班代课,于是教室门也没进的江在御转身就往三班跑。 林知夏的同桌挪着凳子过去找他聊天,江在御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的应和连林知夏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了敷衍。 当林知夏的同桌拿着借来的作业本回到座位时,林知夏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喜悦,原来书上说的并不夸张,当你处在一个积极的环境中时,你的情绪是会被带动起来的。 注意到林知夏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男生热情道:“你要不要看?正确率很高的。” 林知夏笑着摇了摇头,她自认为自己和那个男生还不算熟悉,不好意思抄他的作业。而且,抄了她也不会。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她的同桌一下子便戳破了她的心思,他说:“你放心,御哥不是小气的人。” 林知夏担心他继续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果断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的,我知道了。你自己抄吧,我暂时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