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 第1章 斜风细雨 罗锦玉又一次梦到了兰岛。 梦中那人依然是脸上挂着浅淡而温柔的笑的,长长的银紫色头发柔顺地随着风轻轻摇曳,只对着自己摘下那面精致的紫金面具,然后露出一双比面具精致得多的眉眼,以及那瞳孔极淡的眸。 简单直白,直戳入心的美丽,带着阵阵从心脏传来的痛楚与眷恋。 罗锦玉知道这只是梦,所以他也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看着梦中人绰约的影子,他曾经被这副皮相迷得神魂颠倒,当然,不止是面容,还有兰岛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神秘,还有那份表面冷淡细节却温柔得让人沦陷的点点滴滴,过往曾经。 越想越心痛的记忆,与那一如初见却渐渐搅乱于池水,趋于消散的影子相重叠,罗锦玉重重地呼吸了一下,清醒了过来。 眼前好像还晃动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旧影,他甩了甩头发,将这些杂想抛去一边,看向周围的环境。 点点黄昏的阳光铺落在寂寥的巷子,空气里犹带着潮湿的气息,天顶上浮着大片杂乱堆积的乌云,像是随时都会再下起雨来。 罗锦玉的头上带着顶白色覆薄纱的斗笠,身上仍穿着绪风派标准的制式服装,浅蓝色衣衫,衣角饰有风拂水面的花纹。斜阳晚风下,衣袂轻飘,看起来是幅很美好的画面。 而罗锦玉望了望西边天空不为云掩的那一抹橙,沉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里吗。 他现在身处之地并非现实,而是云灵仙子设下的幻境。 此间迷幻境,需要正视本心,正视自己,方能求得所求。 而在现如今修真界几近毁灭的当下,身为第一门派绪风派首徒,也是无数修道之人心中希望的他,只能尝试去求一次时间的回转。 回到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之时,改变现在的结局。 云灵仙子早已飞升多年,关于这个迷阵的传闻也是真假难辨,但修真界终于也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毕竟,总比就这样坐等着覆灭要来的好。 人选并未经过多迟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罗锦玉都是最合适的。 他自然也不会推辞,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事情也许不会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个局面。如果不是他当初错信了兰岛。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寻求补救。罗锦玉此刻心中唯念能够通过云灵仙子的幻境,拿到可以逆转时间的七色灵石。 而在经历了重重实力,阵法,各种玄妙离奇的挑战之后,终于轮到了对于人心的试炼。 这种东西对罗锦玉来说倒也算不得特别,修真之人修心,人总是会在修习路上出现大大小小的心魔。 保持清醒,方能不落迷障。 他踏着自我鼓励后坚定了几分的步伐,向着巷尾,迎着最后一抹夕阳走去。 在夕阳逐渐散去后,细细的雨丝浇落,天空覆满了阴霾,而在巷口转角处,他看到了熟悉的手里正把玩着一串风铃的兰岛。 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原本斜倚着墙站立的兰岛扭过头来,脸上是似乎有一点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笑。 “你还是过来了啊。” 他这样说。 是啊,我怎么就过来了呢。罗锦玉在心中不禁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答案当然很简单,当年的他,只要对方一个邀约,是无论怎样都会过来的。 他还记得当初的他是这样回答的,“是啊,大家都忙的很,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所以你要加倍补偿我哦。” 回想起这些事,难免让现在的罗锦玉有些不堪回首。 这个幻境的时间线是绪风派被灭门的前夕,鲜红的血染遍的场景在罗锦玉的心中从未消去,可现在,他又一次回想起,就在前一天,他还在着迷于讨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也太嘲讽,太可笑了。 兰岛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再一次看到这样的兰岛,罗锦玉试着从他脸上看到虚伪和对自己的嘲笑。 结果,他只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平淡,状似敷衍的轻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也辨不真切的慨然和婉惜。 罗锦玉:“……” 我的恋爱脑已经彻底没救了吗。这一刻,罗锦玉这样想着。 怎么会这样呢?兰岛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点难过。之前的这一幕,他是没有什么细节印象的,因为他一向比较粗线条,而兰岛又总是副兴致缺缺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两人同游遇上新鲜有趣的事物,或者他一时兴起逗逗罗锦玉时,脸上会有稍微丰富一点的表情。 所以那一晚,罗锦玉并没有觉得兰岛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但那却是他们最后一段平静和谐的相处了。 罗锦玉盯着面前的人看,开始思考。 一般幻境的原理是相由心生,他所看到的,或许是他想要看到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心底里,还是希望兰岛对于和他的这段交情不是全然未曾过心的。 那事实上呢? 事实上,他一直没有再去深想这个问题。这本就不是个该去思考的问题。 对面的兰岛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发呆,微微歪头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罗锦玉。想什么呢?” 清澈而带着点顿挫的声音响起,罗锦玉稍稍回了些神。 看着眼前略带关切看着自己的人,又想起这人真实的样子,他不禁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发冷的感觉。 只是一瞬间,他压下了那种感觉,恢复了表面上的镇静。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按理说,他应该为自己解开心结,或许他应该现在就转头离开,回到绪风派和大家并肩,又或者拔出剑,和眼前这人来一场死战,摧毁这笈笈可危的虚假。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天光中最后一抹夕阳已经散去,黯淡的晚风仍夹杂着丝丝的温暖,和着细细的雨丝,打落在罗锦玉的脸颊,打落在他和兰岛之间。 他看向兰岛,扯出了一个遥远的如故的笑,“你猜猜看我在想什么呢?” 他将目光紧紧盯向兰岛的眼,看着那薄得缥渺的瞳仁,那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什么呢?他看不出,他渐渐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兰岛这个人。 但今晚的他,还会像自己最初的记忆里那样对他,而不是在这之后,全然的无情和冷言嘲讽。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罗锦玉有些难过地想到,他大概还是有些怀念的,可这怀念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他只能为自己找借口,无论如何,他现在需要解开自己的心结,自然需要面对自己的心。 那么,这些不管是好是坏,是应该或是不该的想法,他都该一并面对才是。 对面的兰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难得,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呢。” 确实难得,从前的他没心没肺惯了,所有的感性全是与眼前这人相关。罗锦玉闻言收了收笑意,不过兰岛并没有问他为何心情不好,只是把手中的风铃抛给了他,然后自顾自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罗锦玉看了会儿手中透着浅紫色微光的风铃,把它塞进了衣襟里,随后跟在了兰岛的背后。 天色像笼着层淡雾,四下里并无人烟,两人逐渐行出巷道,走上某条不知名的青石板路,周围有枝叶斑驳交错,形成错落的阴翳与薄光,叶片上的雨滴像莹莹的露水,稀疏而透着清新,浸着些许不算寒冷的凉。 山野林间不知处,只两人一前一后地同着行。 好像一切都如同从前一样。 前方的兰岛步子不紧不慢,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缀着星月挂饰的靴子踩在路上是清晰可闻的碰撞声,像是一曲敲击乐,长长的银紫色头发半散着,在略显黯淡的天色下看起来更加幽魅难言。 从第一次见到兰岛时起,罗锦玉就觉得这人好像是画本里走出来的山精野怪,拥有着一张妖精般的面孔,行事风格也时不时就飘忽的很,总之根本就不像是个普通人。 当然,他也的确不是个普通人,而是魔教的贵族,是魔族那位鼎鼎有名的军师大人。 可当初的他居然在知道了兰岛的真实身份时依然还在相信着他。 居然还产生过想要把他策反到自己阵营的念头。 就很离谱。 现在想想,不像自己,兰岛一直都很清楚他在做些什么,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有所动摇。 是他太天真了。 这段不合时宜的情谊,在浅尝辄止之时顺应自然便好,可他偏偏要拉近距离,结果搞的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看着前方那道对他来说爱恨交织的身影,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斜斜的雨丝拂过衣袂,沾染上花纹般的水色,他停下了脚步,轻轻唤起那人的名字。 “兰岛。” 兰岛身子顿了顿,没有转过头,只是也停了下来。 罗锦玉指尖在自己佩剑的剑鞘上环绕了一圈,开口是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语。 “我的衣裳被雨沾湿了,感觉好难受呀。你过来哄哄我吧。” 兰岛转过了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走了过来,走到了罗锦玉的面前,抬手拈起一片微微湿润的衣角,指尖萦绕起点点温热的微光,帮他烘干布料中的潮湿,并接着打算施一个防雨的术法——这事罗锦玉自己当然不是不会,只是…… 下一刻,兰岛诧异地看到了刺入自己心口的剑芒。 第2章 不须归 有鲜红的血从透体而过的伤口渗出,兰岛的脸上是有些恍惚的怔然,手指仍扯着罗锦玉的衣角。 罗锦玉握着冰凉的剑柄,风似乎大了一瞬,掀起了他斗笠上的薄纱,他与兰岛的目光相对视着,彼此都是久久的沉默。 半晌,他缓缓开口,“师尊他们让我杀了你,这样才是身为绪风派首徒的我该做的事。你只会影响到修真界的和平。” “是吗。”兰岛轻轻咳了声,唇角也挂上了一抹红,这张清艳的脸此时此刻因为脆弱而显得更加美丽了,浅色的瞳仁倒映着血的红和雪色的剑光,他疲倦地笑了笑,说道,“难得你做了件对的事情。” 罗锦玉:“……” 对吗?他不清楚,兰岛的性命,或者至少说虚假的兰岛的性命在自己手中流逝,可他却只觉得心中一片空洞。 周围的环境也没有变化,夜色越发浓厚,细碎的星光在露水间交错反射,耳边是稀稀落落的雨声和风吹枝叶的细微沙沙声。 兰岛衣襟上的红缓缓蔓延,渲染着雪白的剑和他浅色的衣衫,他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了,像是风一吹就会碎裂的纸。 罗锦玉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因为他看到兰岛瞥向自己,忽然笑了起来,开口的语气是几分明显的嘲弄。 “不要摆出这副表情来啊。”他说,“你不会觉得内疚吧?既然做了的话。” 罗锦玉眨了眨眼,他会内疚吗。如果真是如他那番话所说的这样,他当然会,但是现在,又怎么会呢? 通过这句话,他只能知道兰岛是不会对他感到内疚的。 他们之间,算是太浅薄了吗? 可是接下来,他却听到兰岛说,“而且我可也不会这样轻易就死掉啊。” 罗锦玉一愣,随后便看到兰岛的身影在风中碎裂,化成一阵流萤般的光,渐渐消散了,消散的过程中还伴随着那人意味不明的轻笑。 手里拿着空荡荡的剑,剑身上仍存在着淡淡的血渍,罗锦玉怔了好半天,意识到他好像又被兰岛给耍了。 可这不是幻境吗?他本来也知道这样杀不死真正的兰岛。 所以他连个幻境的兰岛都解决不了吗。 兰岛向来聪明,比自己有心机得多。这他也清楚,不过他的确没想到,解决个幻境心魔还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算解决幻境了么,显然不算吧? 可幻境的核心对象没了啊,从自己手上就这么跑掉了。 罗锦玉有些茫然地四下里走了走,周围的一切都静谧安详,完全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微风拂卷着发丝与薄纱,还有雨丝落在面上,触感是些微的凉。罗锦玉沉默了会儿,回到方才与兰岛僵持的位置,点点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变浅,来自各个角度的水滴汇流,流向了不知何处,将一切颜色都变得淡而模糊。 他看了会儿水流,又走上了路,循着记忆里的那天,他和兰岛一同穿过这里,来到了一个渡口,渡口旁有棵老柳树。 他一个人走到了树下,随意坐下来,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看起雨滴打落水面的画面。 他又开始怀念兰岛,自从进入这个幻境,被他一度关闭的记忆阀门便不断的被开启,他又想起了很多从前的片段,除了还记得自己要破解这个幻境,有要做的事情,其他的时候他几乎都在肆无忌惮地想着兰岛。 从初识一见如故,到舍不得分开的累日交陪,他们曾经那般亲密,一同去看过各种风景名胜,体验过壮观与奇瑰,一同经历过新鲜的寻奇探险,不乏危险与彼此托付,一同……拥吻甚至更亲昵。那是他曾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那些时光,他曾无比珍视与喜爱。 现在看来,那些时光,反倒像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梦醒了是彻骨的寒。 让人怀疑梦中的美好是否真正存在过。 雨丝拍打得江中系着的小舟轻摇,罗锦玉的眼前似乎晃过了旧日的他与兰岛的身影。 他又叹了口气。 该怎么办呢?仅存的理智让他继续思考,他有感觉到幻境对自己的影响越来越深了,他越发沉沦于此,这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向后靠了靠,半阖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雨,费力地思索着。 我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如何才算是直面自己的内心呢? 认清自己对兰岛的眷恋,同时也认清这个人本身,然后彻底放下? 怎样才算放下呢? 没有爱,只有恨?或者是爱恨都看淡?但那也太难了些。 感情本也不该是一朝一夕就能消散的事物。 罗锦玉揉了揉太阳穴,自己这也算是在找借口吗。 “不是借口哦。”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罗锦玉诧异地抬起了头,他再次看到了兰岛,站在那叶小舟上,在临岸边的地方看着他。 “……” 怎么又出现了。 真是随心所欲的幻境,随心所欲的兰岛。 这个兰岛看起来没事人一样,只是浅笑着将身子靠在竖立岸沿的桨上,双臂就那样搭着,看起来很随意地和罗锦玉搭起了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泛过舟?” “很多次。你在说哪一次?” “去钓鱼那次啊。平淡无奇的一天,我们的罗小公子一条鱼都没有钓到。” 罗小公子沉默了一下。 “你有点浮躁了。”兰岛微微歪着头,像从前那次一样,语气淡淡地这样说道。 当时的他是有些不平的,因为他自小练剑,非常有耐心,从来没有人讲过他浮躁。 可是放到现在,他忽然觉得也有些道理了。 现在的他的确是有些浮躁了。 那时的兰岛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在傍晚同行离开,天空也是笼上了阴云下起了雨,半暖的阳光让雨丝毫不寒凉,他给兰岛随口念起了一句诗。 罗锦玉再次望向了小舟。 舟上的人影不见了,只余水面上的些许潋滟涟漪,不知是不是风的吹拂所带来的。云后的月光也倾洒了下来,照出了一条清明的路。 罗锦玉呆呆地看了会儿,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寻找自己心灵的路上,本无须刻意焦急。 随意前行便可。 他站起身,走到岸边,撑起那只小舟,顺着月光的远处行去。 微风仍吹,细雨仍飘。他并不是一定要找一个归处,也不是一定要寻一个答案。 这样,才是真正的开阔,真正的自在。 只在此时此刻,他不须归,沐尽斜风细雨,只观天地浮沉间,尽是漫漫悠然。 这本便是他所向往的。 这亦是他的本心。 不知不觉,随意撑着的木桨划开了斑斓的湖光山色,月夜微雨皆散去,幻化作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美若仙境的画卷,画面定格,旋转的彩光停歇,罗锦玉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小舟上,只是周遭一派明亮,像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珍稀宝地,一丛丛水嫩欲滴的仙草,一汪汪灵气四溢的清泉,清脆鸟鸣悠扬回转,彩蝶翩飞,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罗锦玉向来是喜爱美丽的事物的,这种时候自然也是惊叹不已。 心情也一时轻快如天上的云。因为他知道,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朝着这明亮小天地的光源走去,那座高高的石台上,是一颗流转着七色彩绸般光芒的,水晶般的石头。 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七色灵石。那轮转着各色光彩的晶石,就是能实现他愿望,扭转乾坤的宝物。 他几步走到了近前,抬头望着这块灵石。 很近了。 触手可及。 这一刻,他还是难免有些心跳加快。 真的要这样做吗? 真的要回到过去吗? 真的……要抹消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吗? 很难说清楚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到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实践。 罗锦玉的眼中倒映着轮转的彩光,他沉了沉心,一个翻身跃起,坐到了高台之上,手抚上那漂亮光滑的石头,然后感觉到了丝丝暖意从中传来。 一个柔和甜美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就像有位彩衣飘飘的美人在他面前歌舞一般。 听着她的话,罗锦玉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从美丽的仙境坠下,落入无底的黑暗之中,好几秒后有混乱嘈杂的蕴含着大量信息的流状物自他身体穿行而过,他觉得有些头晕,下一刻便重重地跌在了坚硬的岩石上,直接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前,他如置无尽长梦中,一点点回想起了那刚刚被自己消弥掉的时光与岁月。 这场梦,从他与兰岛的初遇开始。自耽搁了数月的风境中破出,一眼便看到那银紫色的长发飘扬,那人因风境摧毁的一瞬而被破坏掉的面具碎裂着滑落地面,一张妖精般美丽的面容就那样向他看了过来。 他不自觉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为很快就要回宗门复命而感到厌倦,然后兰岛就那样向他发出了邀请,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同游。 自此后,山山水水行遍,身边本该都是你的身影。 一朝一夕一切都会改变,但至少也曾经真切存在过,可如今,连那一点真切都要被抹去了。 在黑暗中彻底闭上眼睛前,罗锦玉的心中划过了这个念头。 第3章 第1章 真无趣啊。 闷热的夏日,成日待在曲师叔的凉亭里,百无聊赖地将石子一颗颗掷入湖里,换来水面泛起层层的涟漪,又很快消散,不留痕迹。 有脚步声将近,听来是师妹柳月溪,那靴子上叮当作响的银铃声太明显了。罗锦玉躺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完全没有改变,手向着放石子的地方摸去……摸了个空。 这么快就都丢完了? 罗锦玉抬了抬浅蓝色衣袖,稍一凝气,从湖岸边卷起了一摞石子再次堆到了手边。 走过来的柳月溪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浩浩荡荡的彩色卵石如棋子般落于石椅,倒是十分工整。 “罗师兄啊。”柳月溪的声音有几丝无奈,“真该让其他人见见我们绪风派的新生代第一人都在干些什么。” 罗锦玉漫不经心地抛起一枚石子,让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后垂直落入湖面。 “天气太热了,谁在这种天气修炼啊。”他这样答道,语气懒散又抱怨。 “真让人嫉妒啊,天才师兄。”柳月溪叹了口气,开始打理庭院里的花草来,“真希望你会因为不思进取在今年的宗门大比里翻车。” “……这就是我们的师兄妹情吗?真让人伤心啊,月溪。不过你不会看到的,今年我就不是参赛者而是秩序员了呢。” “对啊。原来你都这么大了啊。”柳月溪怔了怔,“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闲。多少管管门派的事啊!” “清闲不好吗?我们门派不就是这个门风,能持续保有第一门派的名头,说明这样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柳月溪手中灵力一时不稳,把一株纯白色的花直直给斩掉了下来。 “……你们清闲,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在忙碌!”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七岁时进的门派,当时是多么的荣幸和向往,想要成为修真界第一门派的一分子,成为飒爽美丽的小仙女,结果十年过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整个门派的大事小情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真的很离谱,她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 谁能想到这个门派这么不靠谱呢?只是光鲜亮丽但虚有其表…… 好吧,这么说是过了,但这门派不太靠谱是真的。 柳月溪的师长辈,也是绪风派本该正当年的中流砥柱们,曾经也是谱下过不少佳话的。 传闻中,当年的绪风派最出名的四位师兄妹,个个天资过人,神采非凡,联手闯荡江湖,惩恶扬善,简直是修仙界顶峰的代名词,是所有人看好的修真界的未来。 可现在呢?大师兄曲清酩,沉迷隐居,不问世事,只收了柳月溪一个女徒弟,严重怀疑只是为了给门派找个管家。 二师兄任秋尘,接任了掌门之位,行事和他的人一样飘忽不定,主打一个有事必然寻不到人。 三师妹是他的亲妹妹,可惜早些年失踪了再无音讯。 四师弟顾行客,长年在外游花逛景,没干过什么正事。 简单来说,就是这门派压根就没人管,全靠自行发展运作。 而对于门派里其他众多小辈来说,有什么事,找柳师姐就对了。 大师兄?那是绪风现在的牌面,什么叫牌面呢,就是用来摆着好看的。 毕竟,连续数年宗门大比遥遥领先的成绩,是所有同辈人难望其项背的。 罗锦玉就是那种标准的天才,躺着修炼也能进境飞快的那种。 从无瓶颈期,拿起剑来仿若神仙天助,轻轻松松,顺风顺水,让人好生羡慕。 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和别人扯开一大段的差距,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众星捧月的对象,罗锦玉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和他人存在着某种距离感。 “哎呀。辛苦师妹了嘛。”这会儿他估且拿出点未来掌门的觉悟哄骗一下被迫勤恳的柳月溪。 罗锦玉本就是个性格随和的人,没什么天才的架子,奈何传说传的太玄乎,一般人总归是不太敢接近他的。 其实他也没有很在意,他喜欢悠闲,还喜欢欣赏美丽的事物,至于人,那可是复杂又麻烦的存在呢,偶尔感性一下也就算了。 曲师叔的庭院是整个门派最漂亮的地方,所以他很喜欢来这儿,虽然曲师叔本人隐在自造的虚境内中常年不出,但也有柳月溪一直在打理。 说到这位见面不多的师叔,当真是一派仙人之姿,他没有穿着绪风标准的浅蓝绣风拂水面花纹的制式衣裳,而是一袭水蓝长衫,一头雪色长发,面容缥缈又淡漠,一副清高不染尘的模样。 一个光是看着就非常解暑的人。罗锦玉不禁划过这样的念头。 “口头上的关心就算了,更何况你根本毫无诚意。不如去多接几个委托,好为门派多赚点钱来。”柳月溪面无表情,抬手灭掉灵株旁侧生长起来的一丛杂草。 “门派缺钱吗?”罗锦玉随意问道,“不过有什么委托需要我出面啊?” “没有。不过我们的罗师兄可以适当地放放自己的身段。呐,我可以给你推荐个好差事,西南雪岭有魔族出没,还疑似存在大型风境,你过去避个暑,顺便解决一下问题。” “……”听到柳月溪几句话就把自己安排了,罗锦玉深深怀疑这就是她本来的目的。 “说来,”他缓缓坐起身,“最近和魔教的关系是不是紧张了不少?……” “是啊。难得你居然知道?你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柳月溪边喂池子里的游鱼边答道,“这几年各个门派高层都在讨论备战,咱们门派……算了。魔教那边暗中在做动作,听说近来发生了好几起挑衅事件吧。总之最近几个月各大门派都下了见到魔教就当场斩杀的命令,搞得现在气氛如火药星蔓延,小型冲突不断,正式开战迫在眉睫。” “这么夸张。”罗锦玉确实惊讶了一下,在门派内听到弟子们闲谈,还觉得这些人总是喜欢讨论这些,不晓得最近又添了什么喙头,没想到事情听来还挺严重的,“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谁知道。”柳月溪耸耸肩,“太平太久不耐烦了吧。不过身为道门一份子,总不能置身事外,我们也需要有所准备才行。听说最近顾师叔也要回来了。” “哎,真的吗,好久没见到顾师叔了。”听到这儿罗锦玉稍微有点兴致了,他从小时候起就很向往四处云游的顾师叔,在他眼里那就是潇洒的代名词,还记得曾经他也想过将来要游览四海,不想如今倒是成了没任务委托就长年留守门派的家里蹲。 “你先去雪岭,等你回来差不多也是他回到门派的时候了。”柳月溪立刻说道。 “好吧。”罗锦玉点点头,上次出门好像都是在半年前了,就当是为了创造些和顾师叔的共同话题,也该去外面逛逛了。 从柳师妹那里接下记录事件详情的卷帛塞入怀中,罗锦玉径直走出曲清酩的庭院,倏地抬起袖,指尖在空中掠过,冰雪色的剑光乍然闪亮一瞬,一把玉色剔透的长剑浮于半空,罗锦玉翩然跃上,乘着剑飞出门派,飞过山间,在寥远的云际留下一个逐渐模糊不见的点。 而柳月溪就这样微微抬头望着那个点,直到它消失好久后才垂下头,打量打量这美若仙境的院落,半叹半笑,“出发的倒是干脆利落嘛。” 把亭间椅子上的石子收起,柳月溪转头也离开了这里。 数个时辰后,这景色依旧的庭院外蓦地响起了一道人声。 “我回来了,清酩。” 随着藤门被拉开,一位风尘仆仆的褐衫人步入,望着空空无人的院落,他自顾自道,“我见到你说的那位女子了,她身上的确有前任魔尊的气息。” 话音落下,空中的叶子无风动了动。 随后,一抹清寒的风拂过,水蓝衣衫的谪仙人跃然纸上般地出现在院中,眉目间透着一股褪不去的冷,他一现身便开口道。 “不要动她。” “……” 顾行客扶了扶额头,“就算我们不管,其他门派的人也不会无视的吧。这个身份可疑的女子……你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曲清酩面无表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她身上其实藏着左右道魔之争的关键?”顾行客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事态真的严重起来了,连我这样的闲散人都被召回来,曲师兄你不仅继续隐居,还打算保护敌方的妹子是吧?” “她不是敌方。”曲清酩淡淡地说,“不过战争真起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无视。” “哦?没有否认要保护呢。”顾行客回想了一下那个一袭白裙的少女,又看看眼前的师兄,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相配,只是…… 曲清酩没有理会顾行客的调侃,再度消失在清风之中,临去前留下一句话。 “你去转告门主,封印蛇魔的封印早就破了,兰香依旧不知所踪,但我寻到了她的吉光片羽。” 第4章 第2章 天际最后一抹浮云落在斑驳的瑬金瓦沿,乘着剑一路快行的罗锦玉,于晚霞遍天的黄昏时分降落在城外,遥望立在城镇另一边的雪山。 “柳师妹果然是在忽悠我吧。”他收起剑,瞥了眼人来人往的小镇,夕阳洒落在每个人每寸土地上,看起来格外温暖。 这地方就是个普通的镇子嘛,根本不可能避暑啊。 想清凉,还是要上山顶去——罗锦玉望了望,那山很高,顶峰覆着层厚厚的雪白的冰顶,在夕阳下一样反射着玄妙的光彩。 那上面应该是凉快的。罗锦玉已经看过柳月溪给的信息,很显然那座山上应该有个雷雪属性的风境,至于魔界之人,看起来则有些麻烦,这镇子十几年来都流传着一个红衣艳鬼的传说,而最近有人循着这里有魔族出没的线索来调查,结果竟无一例外皆是死在了这位传说手上。 这就很有意思了,这所谓的红鬼竟是魔族的吗?但这家伙这么多年都在这镇子中安然无恙,甚至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没有,想来不是好搞定的。 所以罗锦玉决定先挑战风境,反正这红衣鬼也存在这么久了,不差这几日。 说到风境,这对于修真界来说,也是个新鲜事物。 数十年前,当时的魔界之尊野心勃勃,想要一统道魔,唯他独尊,最终结果自然是失败的,只是各大门派的一流高手联手与他进行最终一战时,引动了离奇的能量暴走,而这些流散的能量莫名化归天地间,却又无法稳定,从而开始在各地渐渐开始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所谓风境,即能量阵,会不受控制地发散能量影响周边环境,也会在一般人靠近时吞噬掉人,风境并不会安分地长久固定在某处而是会无规则的挪移,可能缓缓推进,也可能疾如风雷,这种时候扫荡过哪里,也是堪比天灾的。 而对于有修为的人来说,风境则还有另一重的意义,凌散的力量自然也可以收回,一般而言只要进入风境内部的自造境界里进行挑战,总能够收获颇丰,不亚于普通的秘境,成为了一个试炼和奇遇的好方式。 这些纯粹能量的来源,是当初的各门派强者和那位前任魔尊,很杂,所以风境的种类也很多。 这个镇子最近总逢异常的雷雨天气,伴着雷鸣闪电天空中还会出现交织的奇异图景,搞得镇民们一个个都认为不是神仙要显灵就是要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罗锦玉对民众的想法不感兴趣,雪属性与他的剑正合,这风境看起来规模不小,想来收益也可见一斑,至于难度,他当然还不放在眼里。 虽然平时作风散漫随和,但他也是正值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啊。 而且他很喜欢他的剑,雪玉如其名,是把光洁无瑕纯白剔透的薄剑,材质是极为罕见的熔洞玉石,这也是顾师叔送给他的礼物。 他为这把剑配上了镶碎玉金线的银质剑柄,搭上精致镂鱼纹嵌宝石的剑鞘和金丝玉丝相交杂的剑穗,漂亮又贵气,就像剑的主人一样。 没错,罗锦玉身为绪风派首徒,若不看那自小习武修仙而来的一点浅淡阳光般的出尘气质,他其实更像是人间宫廷侯爵家的小公子,面如冠玉,打扮金贵,举止悠闲,风月花鸟比利剑寒锋更适合他,但因为太过懒散,花鸟也还是别人照料他负责赏玩,而他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过,活脱脱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公子。 小公子持了剑,气质就多添了几分冷冽,还是十分好看,他没在镇内多停留,打算从速解决风境,所以一路赶至山脚,飞步快跃山间,不消几刻已然踏足冰层,透着寒意的空气和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相应合,罗锦玉已经能感觉到能量的波动,循着这感觉继续前行,幽谧与清寒中,他并不困难地找到了一切的源头,山顶一处凹陷的谷地,一团暗蓝色奏着雷鸣的漩涡剧烈地转动着,并没有细细观察,罗锦玉直接抽剑向着漩涡中心掷去,自己随后跟上剑光,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进入了风境。 风境内部别有一番天地,这是自然,罗锦玉也进过很多了,眼下这个对于寻常修士来说已经是比较艰难的了,需要权衡几番,几人合作才好,但对他来说,还不是会重视的程度。 有人曾分析并整理出个风境等级来,第五等级是最简单的,优秀的年轻新弟子都可以单人挑战成功,第四等级是最常见也最受大众喜欢的,一般的难度 ,收获也还不错,第三等级,困难,通常要多人结伴同行,也就是眼下这个,第四等级死亡率很高,也不常见,至于第五等级,至今只出现过两次,也没被挑战成功过,一个被众人合力暴力摧毁了,一个被驱赶到了荒地。 言归正传,风境里会有什么,完全像是在猜盲盒,不过归根结底是一种幻境,内中事物有真有假,但是说来新鲜,风境大大小小千千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彻底绝迹,每一重风境里的情况也是各异,从没见过两个相同的风境,所以在进来前,很难去揣测将会遇到些什么。 罗锦玉俯一落地,抓住自己的剑从地面拔出,再四下一望,着实是愣了愣。 这全然一片空白的境界,他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类似的。 一般风境会营造各种危险与挑战,会有对敌会有探索,还可能和虚幻的人物发生交互,等等不胜枚举,但总归是要有东西的。 当然,暴力破解永远是万能的,但这种层次的风境对现在的罗锦玉来说,也还是要找些技巧,凭空发招可解决不了。 四处走了走,还是一片空白和安静,罗锦玉不得不开始尝试动脑思考,这与外界喧嚣截然不同的平静显然不同寻常,不管走多远都是这样,起码要有些改变才好。索性也没想到别的办法,罗锦玉持剑在地面划动,让剑芒强行留下些痕迹,因为画技欠佳,他绘的是简单的风拂水面花纹,也就是绪风派的标志,效果还不错,最后一笔落下,花纹活跳跳地蹦出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了。 罗锦玉:“……”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剑,确定它是剑不是马良的神笔。 少年人总喜欢贪图乐趣,罗锦玉顿时觉得十分趣味,瞥眼那蹦蹦跳跳毫无杀伤力的小花纹,他立马动手又画起了些别的来。 不一会儿,空间内就充斥起了纯白色的奇怪小花,歪歪的小鸟,简易的蝴蝶,罗锦玉很欣慰,因为即便他画的很差,会飞的生物还是会飞的,花朵也只是在原地摇摇晃晃,鸟儿甚至还会鸣叫,这里变的热闹起来了,虽然大家都奇奇怪怪的。 罗锦玉接下来开始画云,画水,画雪,玩的不亦乐乎……当然,他记得要解决问题,越来越多的水渐渐淹没了他创造的图景,他坐在白色的筏子上随着水流越升越高,这里的每一项造物身上都存在着少许灵力,随着被破坏,灵力转移到了天顶的云上,它有着层层的波纹,是罗锦玉刻意想画出乌云的样子,可是它并不会下雨。而眼下,随着越来越多的灵力灌注其上,它也终于开始有了些许变化,波纹的褶皱堆积起了若有若无的其他颜色,隐隐蕴酿着什么,在罗锦玉一剑的助力下,终于亮起了雪色耀眼的光,夹杂些深蓝色——这片境地终于有了其他的颜色,随后便是轰轰烈烈的雷声。 罗锦玉来不及欣赏雷声,闪电把他的船扯裂了,还映蓝了下方的水,罗锦玉凝神立在水面,又要匆忙离开雷电的中心,在稍远一些的距离发招,几道雪色剑光如牢笼般困住躁动的雷团,一时大盛的光芒过后,化作一颗深蓝色的圆珠,只有少许溢散的能量飘向境界四方。这代表这风境内的雷属性能量被他收集到了,至于少量的流失那是无可避免的损失。 罗锦玉用具象化的云逼出了雷,现在水潮退去,逐渐凝固,空气中冷了起来,显然雪属性占据了这方天地的主场。 将雷珠收进怀中,开始走在了稍微真实一点的地面上。 不过很快就变成了茫茫雪地。 这风境还挺单调的,空白之后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过好在还有抬头就能看到了夜空,不至于审美太疲劳,这夜空很晴朗,完全不像是正在下雪,明亮的星辰都清晰可见,是非常有观赏价值的星空,星空下是无尽飘荡的细碎的雪,很安静,很美。 然而走了一阵子,罗锦玉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风境的确是太单调了,也太静了,是没有生命力的那种静。 罗锦玉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孤独。 这是种很陌生的情感,罗锦玉亲熟友人并不多,也不是追求热闹的性子,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孤单过。 倒不如说,一个人不是很惬意,景色为伴,有何不好,他又不是多乐于与人交陪的类型。 可现在,他不清楚这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感受,他开始意识到他其实也会感到落寞。 而且他忽然对于时间也感到了迷茫,之前和手绘动植物玩闹的场景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他的心愈发沉重了起来。 第5章 第3章 冷静。 罗锦玉告诉自己。显然,这应该是幻境的效果。 他进来风境应该还不久,这第二重的挑战,看来是会在精神上影响人的心境。 罗锦玉自认心境一向不错,毕竟大多数人会有的烦恼他都没有,他也没有特别在意的事物,事事也估且算的上是顺心,见到些漂亮的物件或风景就足以换来轻松与欢心,他也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并没有什么求之不得…… 真的没有吗? 他望了望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白色的雪野,来路的脚印也渐渐被新雪埋没。 偌大的世界像是座被雪覆盖着的牢笼,其实挺美丽的,罗锦玉抬起头久久地仰望向天空,闪烁的星光是那么的让人向往。 一种遥不可及的向往。 他的思绪有些悠远,他想他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但也是永远没可能得到的。 既然如此,就该抛诸脑后不再想起才是,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 他飘渺的念头隐隐回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个画面,幼时的他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听师尊的教导,掌门师尊难得集体授课,却讲着讲着就偏离了原本的课程,不过他反正并不介意听些有趣的杂事。 具体的内容已经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明媚,自己在课程结束后还待在附近的树荫下乘凉,师尊走过来帮他摘下了落在发梢的叶片。 然后对他说了一句话,回应他当时在课上时提出的一个想法。 那道从来被自己避开不去触碰的弦,在逐渐隆重起来的大雪中蠢蠢欲动着想变清晰,罗锦玉眉头皱了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周围的场景忽然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一片寂白与冷冽再无所踪,他出现了一座美丽如画的水乡般的小乡村,正坐在房檐上,和一位头发斑白的老爷爷一起守着两个篮子剥豆子。 罗锦玉垂头看看自己,衣衫也变作了栗色粗布,看起来就像个乡下的普通少年。 从房檐往下看去,地面上浮着青碧色的水,来来往往的人都撑着一只小船,吆喝声,笑闹声,人烟声,倒是其乐融融,烟火气十足。 罗锦玉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一个普通的少年,影影绰绰的形时不时被水纹搅乱。 然后就感到头顶一痛,是那老爷爷拿烟斗敲了敲他的脑袋。 “发什么呆,剥豆子啊!” “……”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罗锦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豆子,露出了无能为力的眼神。 眼见着烟斗又要敲过来,他随手把豆荚抛回篮子,自己纵身一跃,往下一跳。 ……然后直直掉进了水里。 罗锦玉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毫无灵力,甚至连武功都很差。 啊啊,完蛋,被风境的影响越来越深了。向着水深处沉没时,他这样想到。 他本来应该在那个雪境就解决问题的,结果被孤单感和胡思乱想分神,现在进入了被掌控感更重的第二层。 不过虽然能力被限制,头脑却也清醒了些,罗锦玉被村民们从水里捞出来,听着一片或关切或责骂的声音,面无表情地坐在船上。 风境,归根结底就是团作乱的能量而已,凭什么能扰乱他的心神呢? 这些虚假的画面,虚假的人群,虚假的被触发的感情。 坦白说他觉得既麻烦又反感。 事到如今,很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可以顺着此境的剧情走,寻找关键点,最终解决问题。这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风境解决方式。 但之前在雪地中引起的不快并未在他心中彻底消散,这让他有些怏怏,不想跟着风境的步调走。 被小船一路漂着送回家,花布衣裳的女人一脸担忧地左右打量他,看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嘛,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那他的确就算是中了邪嘛。罗锦玉自暴自弃地想着。 然后会不会有跳大神的来为自己驱邪呢?如果真能驱除掉可就有意思了。 这样的想法划过,不过没必要实践,结果可想而知,再度没人看顾自己时,罗锦玉起身离开,撑一叶船一路离开了镇子,过程相当顺利,当他看着村外的廊道,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时,冷不防被人从后敲了一闷棍,当场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被绳索缚着,周围一派昏暗,烛火的影子里,映着位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向他走来,嘴角挂着吊诡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 “郎君,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 女子的手抚上他的脸,嘴上继续说着,“他们都说你疯了,也有人看到你自己跑出去了,所以现在你失踪也是合理的。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 风境,过分了啊! 罗锦玉的确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发展。 这是在搞什么啊! 头痛的罗锦玉想,这就是他消极怠工想要逃离主场景的代价吗。 可眼前这位女子长相实在一般,时不时还搞出些惊悚角度,这可真是…… 稍微激起了他的一点求胜欲。 既然已经到此地步,还是先解决困境吧,他现在实力受限,不过重点是破除这一层幻境,可以强行打破,也可以寻找关键之门,或者解决关键之人。 这里残余最盛的能量是雪没错,而这个村子是个水乡,随着时间的发展,这整个村子最终必然陷入冰封,就像是某种不可抗力。 而为了剧情的合理,造成这样的局面也不会全无原因,比如,某个村民出于某些原因暗地里偷偷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招致了村子的灾难。 罗锦玉看向眼前阴沉沉的女子,怎么看这都是个怪人。 会是她吗,那个有问题的关键人物? 罗锦玉不是擅长动脑解决问题的类型,不过以平凡之躯被困住的现在,也只能努力去想想看了。 风境会好心地直接把关键送到他面前吗? 说来,风境到底有无自己的意识,罗锦玉一直是站在否定那一方的。 所以他觉得眼前的人就是关键。 他所在的身份,就是被这个奇怪少女爱慕的少年。 如果从恋爱的角度来看的话……罗锦玉对这种事知之甚少,虽然不知从何时起总会有女修士对他倾心,不过他也清楚是自己光环太盛,理性想一下,就会觉得那些人喜欢的不过是他的身份,他的名声,他的天才,他的脸,他的潇洒帅气……咳。总之,什么算是真心呢?这本来就很难说。听说曲师叔从前和从前的任秋兰曾经结为过道侣,那是修真界可以被传为佳话的爱情吧?毕竟自任秋兰失踪后,曲清酩就再也没涉过世,看起来很像是为情所伤的典范。 感情总是会让人变的不理智。也是故事最好的推进剂,罗锦玉盯着面前一会儿笑一会儿沉着个脸的女子,深深觉得自己的推测不无道理。 提前解决这个人,这是他得出来的结论。 怎么做到呢? 正想着,他被绑缚在身后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尖刀。 好家伙,天阴给送伞,风境真的很好心。 现在只要割断绳子,再…… 罗锦玉蓦地一顿。 直觉告诉他,这样确实是行的通的一条路,虽然事情不会到此为止,但也总是一条并不困难的解决方向。 他的直觉从来没错过,可他却依然迟疑了。 风境在挑起他心底的**,他讨厌被束缚,向往自由,向往随心所欲。 他一直在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绝对的自在,是毫无限制的自由。 可是师尊告诉他,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 而他也逐渐认识到,这才是正确的。 如果放任自己的**,会不会发生比较糟糕的事? 说到底,罗锦玉也觉得自己这个愿想十分的镜花水月,他连心灵上的自由都做不到,根本也不该去追求行为和形式上的。 某些方面来看,他其实相当理智。比如他很可悲地发现他思考这些时不是在担心若是越过了某条线会怎样,而是这样做会不会影响道心,影响他的修炼修为。 太现实了。罗锦玉常常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假逍遥,对外表现的放浪形骸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平庸的很。 所以他没有使用那把刀,任由涌动的热血变冷,刀从手里慢慢化消,耐心地过起了被人囚禁一隅的日子。 倒也不难熬,女子对他照顾有加,甚至因为他的顺从而放松了许多,转眼数月过去,女子兴致勃勃准备着的两人隐秘的正式成婚日就快到来,罗锦玉知道时候差不多该到了。 这段时间,他也了解到了女子与神秘的“神灵”勾通的方式,也知道了当时这女子能找到溜出来的他偷袭也是所谓的神明的指引。 现在准备的成婚仪式,同时也会祭拜那位神,会让那位能够直接降临在此地。 罗锦玉知道,这就该是雪能量在这里凝聚而成的化身。 他该解决的。是这位。 时间飞逝,当天一切顺利,直到雪色的少女降临,挥一挥衣袖便凝出万千雪花,那位女子也当场被冻住,连带着被扯着和她拜堂的罗锦玉。 这位雪神仙倒是还挺美丽,有着一张单纯迷茫的脸,下手却毫不手软,转眼整个镇子都笼在了大雪之中。 因为过于接近风境的核心力量,罗锦玉的实力,很快解放了。 冰层碎裂,雪玉兴奋地嗡鸣,自进入这个风境以来罗锦玉终于觉得舒畅了起来。 到他擅长的领域了。 第6章 第4章 凛冽的风吹散地面的枯叶又将它们聚拢在另一处,山路上,一道身影不紧不慢而行,风吹拂起银紫色的长发,像是荒山里的野藤树成精一般,这人戴着个面具,看不清具体神色,他向着山路深处走去,来到一片凹陷的谷地边缘,见到了偌大偌深的岩石洼地仿若垂直的巨型洞窟,而坑底更是一片奇观,数长宽和高的深蓝与银白交织成剧烈卷动的漩涡形,向着周围嘶吼着雷鸣声和呼啸的风声,既瑰丽,又壮观,带着丝丝的压迫感,让一般人不敢轻易接近。 兰岛并未迟疑,直接跃下崖底,几步走到漩涡边缘,抬眸打量了会儿,心下却多了几分犹豫,他看到这光球般的漩涡反应比一般安定的风境要激烈上许多,肉眼可见的内部和边沿时不时迸出闪电般的火花,像是一簇簇的焰火,阴影与光采交替,与其说是活跃不如说是暴动,这风境存在已有将近半年,从未移换过位置,不过影响自然愈发加深,邻近的那个镇子已经快被水淹了,那里估且算是半个魔界的暗点,再加上黄吟修书相邀,兰岛索性过来一遭,结果忙于为黄吟解决问题,到现在才赶来看看风境。 不过嘛,越是临近尾声,收益往往越好,兰岛心思几转,倒也不再迟疑。 而内中,正是罗锦玉的战场。 凛冽雪原,罗锦玉挥剑如星,斩向雪纱雪发纯白晶莹的影形,那少女形态的影形也勾勒出一把洁白的剑抵住剑光,不知不觉,村子与其他杂物渐渐褪去,罗锦玉也恢复了自身的面貌,纯粹相杀,他自然是不会输,反倒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在风境磋磨这么久的烦闷在利落倾洒和漂亮夺目的剑式中得到发泄,罗锦玉娴熟的步步紧逼让雪精灵很快落入下风,开始召唤周围的雪来低挡,各种幻象和术成物,在凌厉的剑光下皆被破除,化作或大或小闪闪发亮的碎屑。 蓝衫飘飘,罗锦玉留意到周围的雪开始融化,一片不同于村镇的景象显露,像是一座遍布岩石的山,山崖边有棵摇摇欲坠的老茶树,枝桠上挂着的却是林林总总的灵石,最高的一枝杈上,悬着个晶莹剔透的鸟笼,鸟笼里有团看不清的红光不知是什么。 这风境把收罗的比较珍贵的物事都堆到一处,倒是很方便。 之前剑光就已经扫过掉落的各种碎屑,各种具有灵性的材料总归是有用的,而且毕竟风境破裂后这些也会被摧毁,提早收好才能避免损失。 没有细细分辨,罗锦玉将树枝划断,通通收纳进储物空间内,那边奄奄一息的雪能量还在筹划积蓄力量的最后一击,罗锦玉已经开始琢磨着搬空风境摆设了。 这风境杂七杂八的物件真的很多,有天然的灵草和各种冷气候下独有的岩石水晶,也有各种条件下形成的有着特殊能力的小型法器,有的可助益修炼,有的可作为战斗辅助。但这些对于罗锦玉来说用处都不大,收起来也是为了交给门派,除了他有点好奇的那个鸟笼,他此行最大的目的还是利用纯粹的雪化能量增强他的剑。 契机将至了。 重叠的幻影开始出现在他前面,甚至包括那位迷恋他的随之破碎消失的虚假女子,罗锦玉觉得有点好笑,风境汲取他印象深刻之物作为干扰,可这效果实在是有些不佳。 斩碎幻影,凝聚成一体的能量已经看不出最初所化的少女身形,只像一团暴虐的光团,在整个空间内袭卷,好像想要冲出一条出路,却无论飞向哪里都被雪色的剑光所阻 ,那剑还隐隐吸纳着它,想要把它吞掉。 能量会有意识吗?但它的确很是慌乱地四下逃窜,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并没有用处,结局显而易见,罗锦玉也收好了该带走的,现在速战速决,一个风境花了这么长时间,对他而言可是有够黑历史的,接下来他要从速解决魔族的事……不是,这么久过去了,还需要他解决吗? 不管怎样,也是该出去了。 一瞬乍起的灵感,他手捏剑柄倏然在半空杂乱挥舞划动,形成了一个银白色的笼子形状——他承认,那个漂亮的冰晶鸟笼很合他的审美,融汇贯通一下,他便使出了用于当下刚好合适的新招式。 棱镜般的栏栏组合成形,刚刚好困住了躁动的能量,形成一片几近耀眼的白光。 罗锦玉身处的环境也开始一寸寸崩塌,随着剑笼对白光的压制与吸收,境内的环境越来越差,夹杂的大雪冰冷彻骨,轰鸣的雷声在为崩解喝彩,罗锦玉稳住身子,加快对能量的淬取,如磨制粉末的干雪带着点点的萤光没入剑身,一时剑芒盛绽,卷起皑皑的雪舞,在四周形成迷幻之极的场景,剑终于飞回罗锦玉手中,艰难维持的风境也开始彻底溃散,再无拦阻,周围的一切都在破碎,裹挟着强风为实形的力量流散,罗锦玉渐渐能看清一些外界的情况,在习卷的风雷之下,他看到一抹特别的颜色。 站在风境外俯决定进入的兰岛,骤然面对漩涡破碎,巨大的狂风当即卷刮在整个洼地,尘土枯叶被高高吹起,树木被连根折断,卷吹向远处,方圆几里,一瞬间有如过境。 兰岛面上的紫金面具,一寸寸碎裂滑落到了地面,头发和衣袂也飘飘扬起。 下一瞬间,罗锦玉提剑高举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地上,风,顿时全部消止了。 罗锦玉抬眼望向面前的人。 刚出风境居然就能看到个相迎的美人,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此时此刻的兰岛也很惊讶,早就听说过绪风派的罗小公子,百闻不如一见,传统制式的标准服装被他穿的镶金绣银,坠饰玉石琳琅满目,从头发梢到脚底没有一处看起来朴素的,随着他收起剑,摇曳的金穗和剑魈上的凤凰石被阳光映照得闪闪发光,十分晃眼。这传闻中的小公子称号竟是名不虚传,当真是华丽金贵得举世无双,也全靠自身气质,才让这身打扮看起来不过于虚浮。 而罗锦玉看兰岛,则是更难以言喻的心动。 不为别的,眼前这人真的很美,一头银紫色的长发,白皙精致的脸庞,弯弯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的眼角,一双颜色极浅的眸,薄唇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化作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人的五官拼凑起来,就像是山林里走出来的妖精,再配上他的发型和穿着,神秘优雅又有着简单直白的美丽,完美地戳中了罗锦玉的心。 罗锦玉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有近乎于一见钟情的感觉,是因为一个人的长相。 虽然他向来喜欢好看的事物,也喜欢好看的人,但这种完全被吸引,心中莫名悸动的感觉还是太奇怪了,罗锦玉一时无法明确自己的心情,即便之后回忆起来大概也就只有一句“总之就是非常心动”。 这两人的初见便是如此,故事也从这里开始,就像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而这会儿,罗锦玉俨然抛下了风境中耽搁的经历,抛下了之前甚感兴趣的水晶鸟笼,抛下了时间的变化与事态的改变——眼下,这座山已经不是他进来时那般的深雪覆盖了,可是他完全没有想起来去关注。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很不合理的事,多半是风境的影响,雪山不复,但是空气微凉,深山谷地辨不准时日,唯有眼前的惑人精怪…… 好吧,虽然一瞬间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很显然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来到这里,多半是循着来挑战风境的,江湖上什么样子的怪人都有,但罗锦玉还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像他这样的家伙。 一种隐秘的,好像寻到了宝物的想法在心底不易察觉地滋生,面上,罗锦玉可还是风度翩翩的。 他收好剑,故作潇洒地向对方打起了招呼。 “这位朋友,你是来找风境的?” 兰岛扬着眉点点头,面容不动声色,语气带着一丝客套和敷衍,但并不易发现,因为他目光一直状似散漫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嘴角也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让他给人感觉颇为友好。而对于正被他迷住的罗锦玉来说,就更难认清了。 “是啊,可惜迟了一步。不过看起来风境有了更适合他的主人,我还是下山当我的游客去好了。” 兰岛笑着摇摇头,做出告辞的手势,随后从衣襟里又拿出副面具给自己戴上,遮住了他那张清艳绝伦的脸。 罗锦玉愣了愣,见这人当真径自走开了,忙不迭追上去,嘴上说着“等等”,几步就拍上了对方的肩,指尖滑过柔软顺滑的触感——是兰岛那有些招人眼球的绸缎般的发丝。 兰岛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说什么,罗锦玉倒是莫名感到了些许不自在,松开手讪笑着近乎自言自语地开起了口。 “给宗门干活可真累啊,我也真想做做自在的游客。所以忍不住下意识就喊住你了。嗯,刚好大家都要下山,可不可以同行一段呢?” 罗锦玉越讲越觉得像是劣质的搭讪,然而兰岛转过了头,看了看他。 “为何不可呢?我很荣幸啊。” 第7章 第5章 萧疏山路,莽莽苍苍,此刻循着路径下山的两人,在当初上来时,都没想到回程会多上一名同伴。 兰岛还好,罗锦玉出门次数本就少的可怜,还经常来去匆匆,如今回忆起来,居然当真没有多少这种经历。 有点冲动了。他想。 然后瞥一眼近处的同伴,银紫色长发和一角可窥见的侧脸看起来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细光洒在他睫毛轮廓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让他忍不住盯着一直看起来。 冲动是值得的。 又想起方才的对话。 ”荣幸?” “对啊。能和传闻中的天才剑客,冉冉升起的新星罗公子同行,在下当然非常荣幸。”话虽这么说,却带着几丝调侃意味,罗锦玉的穿着打扮太过华丽乍眼,简直就像是挂着身份牌在行走,只要是听过罗小公子名头的,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相比之下,兰岛的流苏衣衫看起来虽是价值不菲,却颜色偏暗,并不显眼,过于夺人眼目的面容又被他用面具遮掩,只除却稍有些不寻常的发色,但在走进人群中时,兰岛并不会很引起注意。 听出了对方的意思,罗锦玉也跟着笑了笑,他从前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喜欢怎么穿那怎么穿就是了,把漂亮的物件挂在身上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至于他人的目光,他从小到大都学会了不去在意。 说来自己这么出名啊。 不过也是。他确实很厉害呢,不知道这位新朋友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 毕竟这人嘴上说着荣幸,实际可看不出多少的敬畏心,不像那些同辈小辈的人,总是充满欣羡地把他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的态度几近随和,好像在讲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这冉冉升起的剑界新星顿时显得没那么沉重了。 “我也很荣幸,能和……” 嗯?等等。罗锦玉意识到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对了,该怎么称呼你呢?”想到就问,怀着几许期待,想着不知怎样的名字才配的上这样的美人。 “叫我兰岛就可以。”兰岛随口应道,看起来不甚在意,回身便率先走上了前路。 这个名字在嘴边过了几遍,还没有叫出,罗锦玉赶快跟上了兰岛的步伐。 越往下走,越见山野青翠,显出一方生机。 风景不错,清风阵阵,罗锦玉却更容易被同行之人所吸引。 在盯着人家眼睫看了半天后,他终于得到了回应。 兰岛转过身,走向他,凑近拍了拍他的肩。 “别发呆了,我担心你下个拐角会直接撞到山崖上面去。” 罗锦玉:“……” 兰岛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剑界新星原来是个天然呆啊。” 兰岛的嘴角勾着明显的笑意,好像下一秒就要加上一句“真可爱呢”,不过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靠在一处岩壁上,索性就这样直接看起了罗锦玉。 他刚好站在背光面,阴影落在他脸上,搭配上暗沉的紫金面具平添了几分的诡谲,但是他的神情很平静,冲淡了这种感觉,让他看起来既不锋利也不柔软,他就这样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向罗锦玉。 罗锦玉咽了口口水,开口道:“你的长相真好看啊。” 兰岛略微歪了下头,好像觉得有点好笑。他说,“你也很好看。” 罗锦玉点了点头,“那确实。不过风格不一样。” 兰岛:“……” 兰岛彻底笑了出来。 罗锦玉感觉自己被嘲笑了,但兰岛笑起来好像更好看了,他决定原谅他。 兰岛并没有笑多久,他丢下句“不要总看着我,看路。”就继续前行了。 罗锦玉觉得自己可以听一下话,于是他开始左顾右盼地看起了路。 来时是御剑上来的,直接上到了雪层之上,那会儿还是盛夏,山下浓荫成片,可是现在,连山上都可见半枯的叶片,被晒干般的浅绿与淡黄深褐相交杂,地面土石堆积,杂草丛生,并没有一条完好的路,但罗锦玉却很乐意走在这坑坑洼洼的路上。 他乐意不代表兰岛乐意。不过没有回头的兰岛好像看到了他兴致勃勃一副看哪里都新鲜的样子,款款走在前面说,“罗锦玉,你看起来还真像是刚刚初出茅庐。” 罗锦玉想了想自己的出门频率和三点一线般的出门流程,认为这词用在自己身上还是挺恰当的。 “我从前还是很想周游各地的,世间奇胜那么多,若是能自在徜徉天地间,一定是乐事吧。” “嗯?从前想,现在便不想了吗?” “……哈。我可能比较叶公好龙,幻想着是很不错的,实际实践就麻烦起来了吧,说不定是我的身体和灵魂都选择了待在门派呢。”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一成不变的生活可不适合年轻人啊。” 为什么呢,或许只是单纯的没有契机,或许只是倦懒成了惯习,缺乏足够的动力,或许是想到出门了便还要回去,或许是少年时终于得了可以下山的允准,但好像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期待满足感。 又或许,他缺少一位同伴。 他把杂乱的想法通通讲给兰岛清,也没管对方能不能听的懂。兰岛倒也都听着,然后回答他,“是你的心态让你没办法享受到单纯游览的乐趣,你说小时候看探游游历的故事看多了,自然会向往,你喜欢的,是那种感觉,而不是在外面走走,完成些师门任务,寻找些灵石材料就能满足的。” “可去哪里都好像逃不开目的感啊。”罗锦玉忍不住感叹。 兰岛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忽然道,“我们比一下谁先下到山脚下如何?” “嗯?”罗锦玉一怔。 兰岛抬袖指了指山下,“你不会打算就这样跟着我一路走回去吧?” 罗锦玉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兰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其实根本就不急着回报师门吧。” 罗锦玉:“还是急的,只不过我要维持风度翩翩的形象,怎么能轻易展露出焦急呢。” 兰岛忽视了他的闲扯,“怎么样,不愿意向我展示一下传说中罗公子的水平吗?我很好奇呢——赢的人可以向另一方提出一项要求,如何?” “当然愿意。”罗锦玉很快答道,一时思绪纷呈,一个要求哎,提什么好呢?既可以向兰岛耍帅,还可以有额外的要求奖励,这听起来可真是稳赚不亏。 只是要提什么呢?脑海中浮现起乍见时兰岛的那张脸,总不能提你把面具摘了让我看上几个时辰吧,那也太奇怪了,然而更奇怪的念头已经在脑海中自行出现了,他的眼前回放起兰岛那薄薄的唇,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种理所当然的冲动想法诞生,又在被意识到后狠狠压了回去。 不管怎么想这个也太离谱了,自己可是正经人,怎么能想着和初次见面的人做那种事。 抛去根本不可能的想法,罗锦玉冷静了些,同时也浮过了转瞬即逝的担忧,他对这个叫兰岛的家伙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啊,可明明才刚认识没多久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 啊,不想了,总之先赢下这一局,让兰岛欠自己一个要求再说。 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输,在同龄人中,他从无敌手。 而且兰岛是一个看起来文气颇重的人,他身上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虽然显然是有修为的人士,看起来简直像是会在对战中把发簪一把扯下来当暗器丢的样子…… 兰岛的头发是在后面束成还蛮高的马尾,罗锦玉幻想了一下他:发饰脱落头发散开的模样,又很可耻地甩开了这个想法。 哎呀,不应该不应该,遇上这个人之后感觉自己都不太正常了。这可不行啊,要谨慎,罗锦玉。 他走到兰岛的身边,两人对望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那就开始吧。” “开始了哦。”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开始了行动,皆是不复最开始慢悠悠不紧不慢的散步作风。罗锦玉内力骤提,身侧剑自行飞出鞘外,在空中划过一泓纯澈的白,因为风境中雪属性的加强,这白看起来比从前更为洁净纯粹,剑身出时有隐隐的雪花飘落,在阳光下像是飞散的蝴蝶或者细微的粉尘。 不过没有人仔细关注这些,薄剑悬于半空,罗锦玉几步踏至山路边缘,一跃踩上剑,倏忽挪移,直直俯冲而下,速度快的惊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看到一抹蓝白色下坠……忽然停住了。 剑往下的路忽然被拦阻,罗锦玉困惑一瞬,抬头看到踏着山崖路奔下来的兰岛,他的紫发高高扬起,优雅矜持的气质沾染上了难得的意气风发,指尖仍保持着一个施术的动作。 ……他刚刚布了个阵法屏障挡住了罗锦玉一帆风顺的前路。 看到罗锦玉讶异,兰岛脸上挂着明显极了的笑意,向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继续向下了。 罗锦玉能看到冽冽的风里,兰岛纵身下落,足尖轻点残壁错落可着脚之处,身姿一派的翩翩盈然,踏过陡峭的山崖也如履平地,转瞬间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罗锦玉想起,自己好像本来是想在兰岛面前耍个帅的。 怎么好像被兰岛给帅到了啊! 第8章 第6章 这可不行。 罗锦玉很快反应过来,并没有耽搁太久,兰岛的表现让他诧异也让他欣喜,心头那八百年没动过的好胜心难得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怀揣起了一阵难言的兴奋。 对于奇门术法,他也不是全无了解,甚至曾一度兴趣颇深,兰岛求速布下的阵法也并不复杂,只是拖延,罗锦玉当即破解,重新凝聚起精力贯注于剑,剑身和他自身上都笼起了一层朦胧的淡光,如星火雪雷,向着兰岛的身影追去。 这般速度本就是比兰岛要快的,眼看着超过那道身影,数丈山崖之路也将近末期,兰岛自然不会放任,从怀中掏出的竖笛一挥,凭空泛起万千涟漪,如同湖水拂过,迎面而来的罗锦玉顿时沾染了一身的水色,早想过不会安然通过的他早有准备地甩出之前在风境中获得的雷珠,摧动些许灵力便响起轰然巨震,山崖上岩土被震碎大片,轰轰烈烈地集体往下坠落,兰岛虽然尽快躲闪开了,衣袖之上仍是不免挂上了些许残碎的枝叶土屑。 罗锦玉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在报复,这是最行之有效的阻拦兰岛的作法。 毕竟他还要解决兰岛那一笛子留下的麻烦,这水光湖面看起来精细许多,罗锦玉一时无法窥得关键,稍感心焦,索性收了脚下剑,提剑向下斩去,使出了一招雪刃破锋,清涟涟的湖水荡漾了几下后彻底破碎,果然,力量是万能的。 罗锦玉纵身下落,也不再御剑,在视野里寻找起兰岛的位置,一时竟没有发现,罗锦玉自恃视力和感知力都很不错,哪怕此刻正在高速降落,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果然,兰岛出现的毫无征兆,背后的阴影笼上的同时,罗锦玉手中的剑被撬的一松,还好因为事先有戒备,剑未直接脱手,他很快再度握紧,却还是失了先机,两人在半空中剑与笛相碰撞,短短一瞬已过数个回合,眼看着山下地面不过咫尺将近,双方都是竭尽所能阻碍着对方,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后是变成了术法对抗,空气中一时水深火热,激烈非常,兰岛动作熟练地用气劲削下一片层叠的树干,在罗锦玉最近的落脚点铺成一片明晃晃的尖锐陷阱,罗锦玉指尖拈起一簇火烧过去,蓦地天降甘霖,刚在尖木上燃起的火星乍然全被浇灭,罗锦玉着实愣了一下,因为他还没有看到兰岛来的及动作。兰岛也确实没有动作,原来在二人沉迷争斗时,天色在不知不觉间转变了,昏沉沉的云笼罩了这一片天地,自然的雷和雨降下来了。 兰岛没有像罗锦玉一样怔住,而是趁机翩翩然落至地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反应过来后匆忙换了个落脚点方方站稳的罗锦玉,持着竖笛浅浅一笑,“天时并不助你啊。罗少侠。” 罗锦玉许久不曾这样畅快过,虽然结局没那么完美,但他一向算是个比较看的开的人,丝丝雨水浇落下来,淋湿了些许酣畅淋漓的鬓角,“真是一点都不手软啊,兰先生。” 他本来想说“好吧,愿赌服输。”的,不知怎的,开口倒成了抱怨,顿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潇洒,但这下意识的话,嗯,只是开玩笑嘛,或许是经此一遭,他觉得和兰岛的关系似乎无形之中拉近了一点。 “是吗。看来罗少侠是希望我怜香惜玉了?”兰岛故意在惜玉两个字上加重了音,戏谑调侃的意味明显的不能再明显。“那下次一定。” 罗锦玉觉得面上的雨水好像更凉上了几分,然后他就眼睁开地看着兰岛手中那把笛子化作了一柄伞,优雅精致,薰衣草的颜色,质地仿若透明,又完全看不透,伞面氤氲,让人分不清是否被雨水淋过。兰岛就撑着这把有点梦幻烟雨感的伞向罗锦玉走过来,将他也挡在了伞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少这般挨近,罗锦玉觉得心跳好像停顿了一瞬,然后就听到耳边兰岛很正经的声音。 “你的实战经验不是很足。缺乏实力相当的对手吧。缺乏对战的经验,应变能力也很一般。” 罗锦玉想兰岛说的对,他是被保护的很好的天才,也没有多么积极上进的习惯,但被这样讲,对方还是他欣赏的美人,结果美人比他成熟稳重多了,听下来难免有种被浇了冷水的感觉。 “不过你的天赋真是惊人啊。”兰岛最后一句收尾反倒是句感叹,让罗锦玉有些摸不透他对自己的想法了。 “也只有天赋了吧。”罗锦玉故意自嘲地笑笑。 兰岛撑着伞慢慢在雨里走,罗锦玉跟从着他的步调,两人几乎贴的很近地同行,时不时有雨丝滑入,带来清新的微凉。 话说完,罗锦玉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于任性了。 ” 不过兰岛看起来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怎么会,是在说你前途无量啊。不愧是大家公认的新星。” “被赢了自己的对手这么讲,真的合适嘛?” “哎呀……你不会从此都以我的手下败将自居了吧?那还蛮让人困扰的呢。” “……怎么可能啊!下次我一定会赢你的,天时可不会总站在你那边,我只是有些手生,等着下次你来满足我的要求吧!” 兰岛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这就擅自把下次的赌约都定好了。 “这次,你打算让我做点什么啊?”重新振作起来的罗锦玉开口问起身侧的人来。 兰岛的侧脸很近,可以看到他眨眼时轻轻颤动的睫毛,听到罗锦玉的话好像若有所思地凝了一下眉,然后缓缓道,“在你回去前的这段时间,就陪我一起走走吧。在这期间,不要去想你的师门,不要去想什么时候回去,也不要去想你的身份。只把自己当成你想象中那样自在云游的侠客,而我是与你同游的同伴,如何?” 罗锦玉听着听着,感觉有些微妙。明明是自己要满足兰岛的愿望,这怎么好像反倒是自己的愿望被满足了呢? 他想到自己还有个调查镇子魔族的任务,不过好几个月过去了,任务也该更新了,他进风境也有一阵子,进去前也通知了门派,出来后倒是一直没来的及联络,罗锦玉想着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毕竟,这会儿的他可是要守约啊。 说到自然要做到,他可不想给兰岛留下糟糕的印象,当即爽朗应下。 “当然好啊。——不过你不会其实在满足我的愿望吧?兰岛,你还真是个好人呢。” 兰岛面无表情地把伞挪开,淋了罗锦玉一头的清凉雨水。 “不要害羞啊。”罗锦玉直接朝着兰岛贴了过去,大大方方地把伞柄歪回到了自己身上。 兰岛目瞪口呆,一时无言。倒是也没有把伞再挪回去。 那样就会演变成奇怪又幼稚的游戏了,他怎么说也不至于和这位看起来似乎尚未丧失玩乐心的天才小少爷闹成那样。 罗锦玉继续和兰岛同行,他们渐渐出了山路周遭,开始步入有人的镇子,昏暗的天色下雨声绵绵,同一把伞下的两个人也不是总在讲话,这样静谧幽然的气氛让人有种古怪的放松,罗锦玉忽然觉得有些享受,他好像不像最开始那样面对兰岛会不自觉紧张了,反而多了些自然而然的亲近感。说来刚刚他的话虽是在开对方的玩笑,但也有几分真意,兰岛给他种有在认真听他讲过的每一句话的感觉,即便当时未说什么,事后却也能很自然地提起,仿佛理所当然般。 有种自己讲过的话被人放在了心里的感觉。坦白说,这感觉可真不错。 虽然兰岛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几分非是如此,不过这不妨碍罗锦玉擅自认为兰岛对自己还不错。 雨水打落在沿路的每一个水洼,罗锦玉扭头看了看兰岛,随意搭话,“这镇子是不是离人间的京城不远?” “确实不远。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你还是换一身装扮比较合适。” 罗锦玉同感,当普通的游客自然不该太招摇,虽然没试过,他对变装还是很兴致勃勃的。 或者说,和兰岛一起,接下来的一切他都感到兴致勃勃的。 “去镇上的成衣店买些一般人的衣服吧,哎,你也一直陪着我准备吗?是不是有些麻烦啊。” “不要紧,反正我很闲。”兰岛随意回道。 “那太好了,你来帮我挑。”罗锦玉立刻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兰岛流露出了一丝为难:“你自己挑你喜欢的就……” 很快他就想起了罗锦玉的审美品味。 “我看看也行。”他转了话头,“不过我并不擅长这方面,还是你的品位比较好。”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浮夸。” “不会。你衬的起这样的打扮,也很适合受人瞩目。” 罗锦玉眨了眨眼,“你还可以多夸我几句。” 兰岛:“……” 就这样,二人说说笑笑着走进连绵不绝的雨,走进烟火味的人间,这场作伴的旅程,才刚刚要开始。 第9章 第7章 人间的京城是繁华聚集之地,也是各种人都会存在的地方。 有平常人,有权贵人,也有名人,各个方面的名人一应俱全,时不时就会掀起一阵风靡全城的热潮,满足人们更新换代的新鲜感。比如近日来风头正热的女画师,洛北川。 不知是何出身的她如今一画千金难求,她只画风景不画人,平日总是蒙着面纱,没人知晓她的面貌,有人说她是绝色的美人,自然也有人说她是个丑女,这些纷纭议论并没有入了洛姑娘本人的心,她依旧我行我素,最近也开办了新的画展,就在雕梁画栋的蔚轩阁。 川流道路,车马匆匆,罗锦玉和兰岛也体验了一把凡人的交通工具,罗锦玉昏昏欲睡,兰岛提前把他推醒,两人跳车回归了步行。 经过一番重制的罗锦玉看起来依然像是个富家小公子,只是没有先前那般过于奢华,在这人来人了的城中,也成了寻常的一抹纯蓝,与身侧的绛紫相伴,成为两位平凡的旅客,慕名来欣赏洛姑娘的画展。 罗锦玉饶有兴致地买了街边的两根糖葫芦,对兰岛说,“我以为只有冬天才会有这种东西。” 兰岛摆了摆手没有接,随口问他,“你不修炼辟谷的吗?” 罗锦玉自己吃两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刻意留意过,想起来吃点,大多数时候想不起来。” 这么说罗锦玉倒是想起了自己的某位师弟就很沉迷美食,被人戏侃,罗锦玉自己倒是觉得无妨,口食之欲可有可无,但身为一位普通的游客,这种时候买点吃食不是很合气氛嘛。 “说来,这附近的人真多啊。”罗锦玉忍不住感叹一声。 “京城就是很热闹的。更何况这里有不少最近来看画展的。” “你也喜欢看画吗?嗯,感觉你会喜欢的样子。” “是吗。你能看出我喜欢什么?” “你的气质就和这类文雅的事物很合。”罗锦玉想了想说,但又歪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兰岛,觉得好像也不是很合。 但他的确下意识地就觉得兰岛该是那样的人。 虽然就这么看起来兰岛的风雅度似乎还不及自己呢。 “我确实喜欢画。”兰岛没有说什么,却是承认了这一点。 顺着人流前行,天边的晨曦渐渐被晴日所取代,画展连开七日,如今已是第三天,已经到了蔚轩阁开门待客的时间,雅致的亭台楼阁绵延在一弯小巧的月牙形湖泊之上,优美得无可挑剔,罗锦玉也不禁环顾起来,眸中盛起了清亮的景。 不知为何在秋时仍能见到的绿柳拂水面,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循着指引人的引导,穿过浮漾着的落花流水,简洁的木质廊亭,亭上隔数步便有悬着的一幅简单画作,只有寥寥数笔,仿若勾人入胜,引人遐思,不得不说设计甚佳,画与现实的画面形成了绝妙的搭配,这画展的前瞻便十足的令人满意,罗锦玉看到兰岛脸上流露的些许不明显却已算难得的神情,觉得自己心情好像也更好了些,开始更加期待了。 走完前廊道是不大不小的庭院,挂着画布的架子稀疏摆放,供人欣赏,也供人购买——已经有客人看中作品,去和相关的人员沟通价钱去了。 罗锦玉很有给兰岛买点喜欢的想法,不过他实在没看出兰岛对哪幅满意。 他只是行云流水般地走过每一个画架,然后向着正厅的镂花大门走去了。 走马观花地跟着看过了各种颜色,每一片风景都值得驻足一番,不过罗锦玉心目中的最好的风景自然是他所追随着的那个身影。 也是,越往后的才是最好的,罗锦玉随后也进了室内,屋子比他想像中要高上不少,天光很好,打落在纸张与水墨痕迹上,阳光看起来都格外安静,进来这里的人不多,也都缄口不言,罗锦玉也打消了向兰岛搭话的念头,认真看起了画来。 这间屋子里的画,比外面的看起来更精细了,山水间有嬉戏的鹿和鸟,高高的长草间的草蛉都清晰可见,碧天碧水,一派纯净的画风,给人感觉很舒服,哪怕是阴雨,也有种别样的自然生机感。 若说从画见人,这位画师姑娘应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吧?罗锦玉自行推测着。 穿过几间这样的屋子,画并没有越来越多,但却足够让罗锦玉眼花缭乱了,这下可真是有的同顾师叔讲了,果然出门在外总是能见些五花八门的世面。 温煦的风拂过门槛之上的帘子,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走到了室内展览的尽头,阳光与淡淡的花香从□□院飘进来些许,兰岛没什么迟疑地走了过去,罗锦玉便也紧随其后。 庭院里林木深深,最高大的一棵槐花树下有着石桌石椅,上面放置着酒壶酒盏。 桌旁的女子覆着面纱,一袭浅棕色衣裙,见到二人向前几步鞠了个躬。 “感谢兰先生租给我这么好的场地来办画展。” 兰岛轻轻颔首,径自来到桌前,回头向仍呆立的罗锦玉示意,让他过来。 罗锦玉看了看兰岛,又看了看女子,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就是一阵的诧异震撼。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不过兰岛似乎比他想像的还要有钱就是了。 覆面的女子没有过来,而是一个人缓缓踱着步子向着林木深处走去了,见兰岛没有理会,罗锦玉也就没有去管,几步来到兰岛的对面坐下,看兰岛为他们斟了两杯酒。 “好清甜的酒。”罗锦玉接过来品尝,冽冽又醇香,淡淡的花香萦绕,弥漫在空气之间。 兰岛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个口味。” 罗锦玉默默记了下来,然后道,“下次再见,我给你带我们门派特产的酒。” “好啊。”兰岛自然应下。阵风习习中,他举杯斟饮,庭院随风会吹起些落花碎叶,翩翩然卷积着,罗锦玉一时看呆,这样的场景,也太适合入画了,这么美好的背景,配上一个优雅无双的人。 他都有种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的冲动,奈何画工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有心无力,又想起了洛姑娘,不过这位却并不画人。 “洛姑娘为什么不画人像啊?”想到就问,罗锦玉想,无非是某一方面有所特长到天才地步的人,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习惯,从这方便来讲,他觉得自己正常多了,只是喜欢美丽的事物而已,但也只是欣赏,从来没有过非要如何,他的性格还算是公认的好,哪怕不同他多打交道的人也无从反驳,毕竟他有骄傲的资本,只要不骄纵过头,就还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当然,罗锦玉自认一向随和,就是不太算乐于同人打交道。 兰岛托着下巴看飘扬的树枝,慢悠悠地说,“可能是因为情伤吧。” 罗锦玉被嘴里的酒呛了一口,艰难地咽下了咳嗽声。 他倒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答案。 对于感情事,从前的他一窍不通,现在的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兰岛见他神色一阵一阵的复杂,好像觉得还算有意思,抬手给他指了指林子远处的一个方向。 “你好奇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罗锦玉:“?”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我随便就可以看的吗? 不过既然兰岛这么说了,他也就真的放下酒杯,向那边走了过去。 这庭院风景环境甚佳,踏着圆润碎石铺就的零散小路,不觉间几个回转,仿佛已走入了四方林中,不一会儿后,便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你如果想让我相信你的话,就让我画你。” 是那位女子的声音,也就是说,洛姑娘。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低低的,有点坚毅却沉闷的声音。 “……你坚持如此?” “对,我坚持。”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落,在一阵的沉默后,她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你和以前不同了,其实你早就不会执迷于我了。那又何必一定要画我呢?” “那你又为什么一定不可以呢?” 罗锦玉觉得自己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然后是沉闷之极的回答。 “现在不可以。” 坦白说,这对话听的罗锦玉懵懵的,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这是感情吗?感觉不怎么样的样子。 他擦着树梢走上前,更让他讶异的一幕出现了,那男子竟是跪在洛姑娘面前的。 声音很明显,这两人都朝他看了过来,洛姑娘有一瞬诧异,那男子的神情则不太友好了,不过除了最初的一眼,那人的目光也没再落在他身上。 洛姑娘没有再理会跪着的男人,向罗锦玉示意跟着她走,罗锦玉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逃开了那不明男子笼罩下的气压——当然,这不代表罗锦玉不敢看他,实际上在那人离开他的视野前,他一直都在打量他。 这人浑身上下充满了违和感,罗锦玉全部的直觉都告诉他这个人很有问题。 第10章 第8章 不过现在洛姑娘好像有事要对他说的样子,当然,也有很大可能只是想把他扯走,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他可是怕麻烦的人,好奇归好奇,他怎么也不会在麻烦躲着他的时候自己找上去。 反正他只是个过路人,什么事都不该和他扯上关系才是。 走开了段距离,来到了一片花树之下,罗锦玉一边感慨这个庭院还真是大,一边欣赏,他在这片作为画展开办地的所在感受到了术法大规模的存在,让这里可以开起与时节不同的花,树木也没有过早转枯。 外面的世界已是深秋,想来绪风派那边的山脚下,已经是红枫一片的如火景观了。 正这么想着,怀中传来一股温热的传信,罗锦玉不觉有些惊讶,那是他放在内衫的鱼形环佩,它温度改变是门派的联络信号。 自己出门太久了吗。这么快就联系过来了啊。 罗锦玉有点苦恼,而这边洛姑娘也开始对他讲起了话。 门派总不会有什么急事,眼下先听听洛姑娘的话吧。 说不定自己会找到说服人的契机,让洛姑娘画一画兰岛呢。 这个轻飘飘划过他念头的想法,再一次在心间拂过。 洛姑娘开始对他讲自己的故事。 “当年,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在家附近捡了个受重伤的少年,一直照顾他,因为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但是他一直很冷淡,这也正常,谁受了那么重的伤心情还会好呢,我很理解他,我那时候就想嫁给他,但是父母并不同意,他们说,嗯,这个人看起来苦大仇深的,等他伤好点就赶紧让他离开,我很不开心,觉得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理解我。”洛姑娘语速很快,讲到这里时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觉得他特别帅气,他的过去也很令人神往,但其实我也根本不了解什么,只凭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乱猜,自己给自己编织了很多故事。那少年的伤慢慢好转,他性格冷淡,话很少,也不爱搭理人,其他家人都对他很不满,我有时觉得他们很过分,某一天,突发奇想地就产生了和他私奔的想法,而出乎意料的是,和他提起时,他居然没有嗤之以鼻,反而答应了。” “于是我开始兴奋过头地偷偷进行和他一起远行的准备,出发的日子定的很赶,但我很有效率,在一个星辰初起的夜晚,家人们都睡下,我和他带上行李悄悄出了门。” “满怀期待的我和他走出了我们所在的镇子,但半路上我却发现我忘记了带上我从小到大一直抱着睡的娃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想起这来,实际上自从被那个少年迷住,我已经遗忘了它很久了。但想到从此以后就要离开,或许很难再见到,就觉得很可惜,犹豫了好久,我决定回去把它也带上,就让安玉初等等我……嗯,他是叫这个名字,为了方便轻快我当然不会拖着行李再跑一趟,所以东西都放在了他那里。那时他就站在天桥旁,提着盏小风灯,在溶溶的夜色下,像是所有我期待的未来。” “然后我挥着手向他告别,小跑着回去,却远远地看到了一团不详的火光绕在镇子上,好像就在我家的附近……我有点心慌,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去,发现我的家已经面目全非,周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从他们议论的口中我拼凑出了事实,却只觉得心里发冷。” “大概就在我离开后不久,镇子里来了一群暗行过来的人,说要找一个人,要找的人就是安玉初,追问几家后知道应该是在我家,但是却没有搜到人,那帮人就一气之下把我家给烧了,没有人逃出来,那班人像匪徒一样,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就这样任由那些人扬长而去,过了好久才敢有人去救火,但我不敢走上前,只能听着火在木头上燃烧的声音和周围嘈杂的人声,这样的场景,不管怎么看那个娃娃也不会完好了,所以我悄悄走开,因为离开前稍微做了些变装,这会儿大家又都在看热闹,没有人留意到我,我就这样沿着原路慢慢走回去,不知花了多久,才再次回到那天桥边,月亮的倒影悬在水里,比灯火还要明亮,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哎。”罗锦玉忍不住发出了唏嘘的叹声。 洛北川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很平静,她语调平缓地讲完了故事的收尾。 “后来我也没有再回镇子,一个人来到了京城,因缘际会下重新拿起画笔,几年后名声倒是得了很多,对于安玉初在哪儿,我也知道,但我知道时他已经娶了别的女子,还入了仕途,我远远地看过他,也没有再去接近,我本以为就会这样下去了,结果……不知怎的,前段时间他忽然自己找上了门来,而且态度奇怪,我现在感觉很迷茫。” 洛北川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像是被抛却的过去又重新找了回来纠缠不清,但罗锦玉也很迷茫,听起来这男人根本就是个没良心的骗子嘛,这有需要迷茫的吗? 罗锦玉还是决定问的委婉一点,“他哪里奇怪?” “哪里都很奇怪。他说他从此以后会追随我,我说你至少先和你夫人分开,他说那只是个形式,我说想画一幅他的画,他说不行,又说霜降过后会答应我……就是这个展览结束的前一天了。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定这个时间,我现在很迷茫,很犹豫,我在想,我要不要试试提前画一下呢?那样会如何呢?但又好像有什么在阻止我这么做,也许是他的态度,也许下意识的担心。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洛北川的目光仿佛透过面纱看了过来,罗锦玉难得有些怅惘,人的心情看来也是俱备感染力的,洛姑娘现在很痛苦,很纠结,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让他也有些难过,她问他会怎么做,但他不是她,他也没有办法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 正迟疑要怎么回答洛北川,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罗锦玉诧异转头,看到了兰岛。 不由自主的喜悦自然浮上心头,才分开一会儿而已,再见到人,罗锦玉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想他了。 这可真是。不过现在还有洛北川在。 洛北川依然看着他,好像一定要他给个回答。 都听了人家的故事,这种责任当然还是要负一下,罗锦玉回想了一下那男子,或者说安玉初的样子,然后说,“想画就画一下,笔在你自己手上,虽说擅自拿别人作画不好,但就当他还你的好了。” “还我?”洛北川喃喃,“他真的欠我的吗?” 罗锦玉:“?” 罗锦玉:“当初他受你照顾还卷了你的行李跑路,更别说受他牵连你的家人才……而且他说不定其实知道有人要找他,才走的那么急,也没有告诉你。” 怎么看这家伙都不是个好人就对了。罗锦玉在心里补充道。 这样道貌岸然的人也能在人间当官当的风生水起啊。 然而洛北川却道,“当年之事,本就难说,毕竟只是我一厢情愿,除了那次说带他离开,他其实一直在拒绝我,这次回来,也赠予了我比当年多数十倍的钱财……他真的欠我的吗?” “……” 罗锦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扭头看了看兰岛,兰岛恶作剧般地笑了笑。 ……敢情他是故意来看这个局面的啊。罗锦玉一时无言以对,更要命的是这样他的想法居然还是觉得兰岛很可爱。 看来似乎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并没有立场说洛姑娘什么。 罗锦玉揉肚子揉额头,比较诚恳地对洛北川说:“那你就听他说的,霜降之后再画。” “那样我的心会一直不得平静,总有不甘心的感觉。” “要不你干脆忘了他,什么都别管了。” “……我又赶不走他。他现在每天都会自己过来。” “……那还真是难办呢。”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不如扔骰子决定吧?” 洛北川一愣。 罗锦玉兴致勃勃掏出压箱底的骰子,无视身旁兰岛明显无语的表情,递给了洛北川。 “单数就画,双数就不画,很简单吧?” 洛北川接过来,点了点头,样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好像真的被说动了。 “作为感谢,事情了结之后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罗锦玉大言不惭地趁火打劫,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洛北川似乎轻笑了下,她说,“好啊。” “那就这么说好了。”罗锦玉终于有机会告辞,再度强调一遍后匆匆忙忙地扯着兰岛走了。 走开一段路之后兰岛才开始说话。 “她最近逢着个人就会讲述她的故事,然后让别人帮她做一个选择。” “哦?这是在向我解释吗?”罗锦玉停住脚步,一脸严肃……他是想严肃的,奈何根本藏不住眉间眼角的笑意,索性直接放弃了。 而另一边,洛北川手里捏着骰子站立了一会儿,指尖转动将其抛出。 然后看到骰子落地,停在了一个明晃晃的1点上。 第11章 第9章 “那她也问过你了?”罗锦玉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回答的?” 兰岛回答他:“我对她说让她画。” 罗锦玉倒是没想到是这么干脆利落的答案,有点好奇,“你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兰岛微微歪了歪头,面上好像浮过了一丝不解,但还是解释道,“对方强烈不允许的事,想来必有原因,即便抛去故弄玄虚的选项,也只有对某一方或者多方有害这个可能了吧?其实我的确觉得对她来说并不会变的更糟,能提早看清真相总是好的。” “也是吧。”罗锦玉想了想,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不禁摇了摇头,“希望她能解决她的麻烦吧。” “说来你想请她做什么?” “嗯?那个啊。秘密。”罗锦玉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样子,兰岛也没有多问。 两人离开画廊时已是接近傍晚,随意寻了家酒栈,商议好明日行程便各自回屋休息。 罗锦玉临睡前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师门的传讯,躺在席上靠着草枕掏出鱼形挂饰,拿着红色的绳圈在眼前晃了晃,指尖贯注一点内力,随后便听到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在识海响起。 “锦玉,我和月溪丫头打了个赌,她说你这么久没回来,多半是去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我说嘛,你这怕不是一时不慎马失前蹄,栽在什么事上了吧?这赌约可是关系到为师未来一个月的幸福,你记得传讯回句话。” 罗锦玉:“……” 这师门还真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没正事啊! 不过他也是真的好久没听到任秋尘的声音了。 他这位师尊,小时候还晓得管管徒弟们,现在已经熟练掌握放手式教导了。 成功将罗锦玉教导成了个不学无术成日无所事事的典范。 不过说来他们赌的什么?罗锦玉还真有一点点好奇。 自己算是翻车了吧?不过其实也在说走就走的旅行啊。不对,他们为什么擅自拿这种事来当赌约啊……想是这么想,罗锦玉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但也没想好要如何回话。 就算是他,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嘛。而且,让师妹赢一下师尊,又不是什么坏事。 他甚至还有证据,他刚刚交到的新朋友,和朋友在外游山玩水几天怎么了。 胡乱想着,月已中天,客栈的房间里燃着安神的香,罗锦玉也索性趁此好好休息一下,渐渐入眠了。 第二日倒是醒的很早,待了会儿倍感无聊就想着去敲兰岛的门,虽然还没到他们约定出发的时辰,但他相信兰岛是不会介意的。 不料刚想去打开房间门,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响。 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之前一直的安静不太对劲。 本来清早安静很正常,他也没有多想,但这会儿,他忽然发现这层安静是笼罩着的术法假象。 现在有群人过来了,他们正一间间敲开房间的门,好像在搜查些什么。 罗锦玉的眉头皱了皱。 这是什么情况? 劫匪?官家?总不会是来搜我的吧。 罗锦玉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疑的,不过这样想着,他倒是想起了昨日在洛姑娘那里听来的故事,也是搜寻可疑人物的事件,演变成了糟糕的结局。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念头浮现,兰岛是个什么人呢?他的确并不知晓。 两人同行时日不久,对彼此不了解也很正常,但他看的出,兰岛本就不是喜欢讲自己的事的类型。 罗锦玉坐在榻边,一时间思绪翻浮。 很快,那伙人来到了他的门前。 罗锦玉什么都没有做,所以门被直直地撞开了,一行人径自闯入,他们都穿着黑衣,带着面具,进屋看了一眼坐着的罗锦玉,然后又扫了扫空荡荡的房间居然又直接离开了。 罗锦玉:“……?” 他已经准备好要经历一场麻烦的风波了,开场白还没想好,人家就扬长而去了。 看来这事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然而等他再想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多了道阵法,不是由人直接设置的,而是出自某种道具,效果温和,但解除相当繁琐,如果任由它放着不管,迟早也会自行消失。 这下罗锦玉不忙了,有事做了,开始认认真真解除起阵法来。 同时留意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莫名有点担心兰岛,他也不明白为何要有这种担心。 但只听声音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罗锦玉觉得多想也没用,不如专心眼前事。 之前说今天要和兰岛一起去看城外山寺的木芙蓉,希望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虽有结界,启了窗子依旧有外面的习习清风吹进来,限制的不过是有形之物罢了,罗锦玉忽地想起了师尊说的无形剑意,或许他可以试试用剑气破阵,但他并没有把握,这里估且也算是闹市,伤到哪位路人就不好了。 还是要按正经办法来。罗锦玉觉得自己好多年没做这么基础的事了,将灵力贯注透明的厚重障壁,条分缕析地感受波动的脉流,顺着每一道运转的能量流进行逆向的拆解,虽然繁琐,但拆一条是一条,拆一片是一片,还是蛮有成就感的事,不知不觉他也沉浸于此了,解开一片片网络般的透明墙,看它们泛着粼粼的波光在空气中无声破碎,一段,又一段……嗯? 忽然,整片玻璃般的蔓延结界全部一同破碎,伴着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就像许多淡淡的彩色气泡一同消弥了一样。 罗锦玉的心里涌上了一丝遗憾,然后再看到面前的身影后尽数消散。 “你过来啦?”他说。 兰岛点了点头,“不是说好了吗。到时间了。” 是啊。到时间了。罗锦玉随口问道,“不过这是发生了什么?” 兰岛看起来依旧面容苍白,神色平静,他也好像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 “出了点事。你也总会知道的。”他这样说。 罗锦玉眨了眨眼,倒也真的没多问,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看了花。 比之先前,只有风景而无他人,时间过的只会更快。这期间罗锦玉的鱼佩又热了一次,他没有理会,多半是被催促着要回音,可他还没有想好决定。 他不是个有讲假话习惯的人,需要做做心理建设,就是也不一定建设成功。 不过没关系,反正什么样的结果都好,于他总没有太大差别。 那都是之后的事,现在和兰岛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想要更专心一些,因为这时候的时间总是过的太快了。 他们只是同行着,悠闲地谈论些风景和杂事,日头便已转过了大半个天空,傍晚的云雾升起,花瓣也合拢了歇息。 在外停驻整日,归来时天色已经很暗。 远远望去,暮霭沉沉,灯火煌煌,人烟与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们再度融进人群,感受人声的嘈杂,罗锦玉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曾有那么一段时间,离开了繁冗的人世间,得到了些许的心自在。 很奇妙的感受,但因为掺杂了对同行人的一点依恋而显得不够纯粹,但反而更让他向往了。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说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尽管之前定的是两晚的客栈,那时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就像是他这消之不去的兴奋感延续期过长,有人想刻意打击他一般。 在踏入繁华街区后不要多久,他就渐渐听清了杂乱人声中的纷乱议论。 “哎,真可惜啊,怎么会这样呢?” “我都还没有去看过呢。” “听说排场可大了……” “蔚轩阁那么漂亮……” “那么多画呢!那个疯子!” 罗锦玉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了。 蔚轩阁出事了? 他忙扯来位路人问问情况,刚好这是位吃瓜全面也乐意八卦的年轻人,当街就边吃着烧饼边和他讲了起来。 “那个最近风头正热的画画的吗,连开了好几天的展子了,昨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碰的一声爆炸了,见过的人都说那光特别亮,照的和白天似的,然后就开始着火,附近有人去救火,看到个神情古怪的男人拿着根火把一张画一张画地烧掉,看着怪吓人的,这些人就没敢靠近,等第二天,那阁楼就全被烧空了,有人进去也找不到人,一个人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举办画展的其他人员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那个男人好像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反正现在应该是报了官,但看着也是离奇难破的案了。” “……怎么又是火。”罗锦玉听完皱了皱眉,他转头向兰岛看去,“蔚轩阁……” 好像是你的啊。 等等,他之前说的“你总会知道的”该不会就是指这事吧? 年轻人讲完故事没有得到想要的反馈,啧了一声走远了,加入了另一伙人的对话,罗锦玉也把自己的疑问对兰岛说出。 兰岛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凡人眼中的版本。” 罗锦玉怔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想起了那个他觉得不对的安玉初。 好像发生了什么比自己所想要严重些的事。 他刚要问些什么,胸前的环佩忽然变的滚烫,柳月溪的声音直接就在他的脑海响了起来。 “道魔争战正式开启了!你怎么还没有回来!” 第12章 第10掌 ……啊? 罗锦玉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是有些呆住了,他又去听之前被他搁置的传讯,原来竟然真的是桩正事。 昨夜魔族曾经那位被奉为魔族希望的公主回归,与现任魔尊居然没有争战起来,而是选择了合作,在今日就一同毫无征兆地跑去袭击了灵云派,猝不及防之下,灵云派损失惨重,道魔正式宣战,几大门派召开共商会,就在几日后,绪风派。 罗锦玉觉得有点不真实,虽然从门派出来时就听说和魔族关系紧张,但几个月过去了,好像还是差不多的样子,如今已名不副实的雪岭镇看着也平和了许多,当初刚下山那会儿他还记得打听了句,结果那红衣鬼的传说便成了最终他被一位气质出尘的谪仙人击败,从此消失在了镇子里,罗锦玉有点懵,这是又有哪个门派派人来解决这事了吗?还真是比自己利落多了,不过为什么这个形容让他想起了曲师叔……哎,怎么可能是那位呢。反正在这些凡人眼里,是个修仙的看起来都仙气飘飘。 不过曲清酩真的是仙气飘飘中的仙气飘飘,给人种他不飞升谁飞升的感觉,他如今的修为多高也无人知晓,不过罗锦玉觉得他应该暂且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得了消息,他总不能置之不顾,但还是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昨晚,一夜之间,魔教发生大事,蔚轩阁发生大事。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一个显而易见却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想在罗锦玉脑中浮现,他想寻求确认又或是否认,于是看向了兰岛。 兰岛只是目光平静地看过来,仿佛知道他刚刚收到了消息,说道,“看来我们的旅程是时候结束了。” “还没有。”罗锦玉脱口而出,“你好像知道的很多的样子……那你知道洛姑娘和那个安玉初现在都在哪儿吗?” 兰岛微微歪了歪头,“你还在想洛姑娘欠你的一个要求吗?” 当然不止如此,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罗锦玉觉得洛姑娘是个性格温和的姑娘,不该是自己想的那样才对。 但还有别的可能吗? 安玉初对洛姑娘做了什么? 兰岛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凑近前抚了抚他的头发,“要跟着我走吗?不先回去你们门派?” 罗锦玉点了点头。 “带我去见见她。我想……再见见她之后回去。” 兰岛倒也干脆,直接拉他走出了人群,又让他御剑,罗锦玉载着他顺着他指的方向乱飞一通,最后落在了一处无人的山谷遗村。 下来时罗锦玉很迷茫:“洛姑娘在这里?” 这里是魔教的某个根据地?还是洛北川相关的某个地方? 兰岛见状几乎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都不是。我说啊,罗锦玉,你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就这么被我随便牵着走吗?” 罗锦玉怔了怔,就见兰岛从怀里拿出一支与先前不同的竹叶笛,指尖拈起寸寸碎光,然后吹奏了几下,就直接把笛子抛到了一边,而那笛子竟然就此自己燃烧了起来,很快烧尽成一小片灰烬,融入土间。 看眼罗锦玉,他随口解释道,“这是我曾经和洛姑娘约定过的一种联系方式。至于她还会不会来,就是她的决定了。” 罗锦玉怔愣着点了点头:“对啊,你们早就认识的。” 他莫名感觉有些颓唐,走几步坐在了一方栅栏上,手支着下巴,看起了天边的流云。 时间过的很慢……不,太快了,罗锦玉还没来的急想太多,一阵裹挟着深褐色的风吹来,从风门中走出来的女子,装着打扮充满了异域和华丽感,但仍有黑纱覆着面容,罗锦玉意识到,这是他前一日见过的洛姑娘,又不是了。 她周身笼罩着层难以言说的气场,她看起来也比在庭院里时高傲了许多。 她看到了罗锦玉,还好像有些惊讶,扭头对着兰岛说,“不是你找我吗?” 兰岛也看着她,只是说,“看来你想见我。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不知道。”她垂了垂眼,谈不上失落谈不上高兴的样子。 “你还欠我的朋友一个要求呢。不能因此就不管了啊。”兰岛看起来毫无同情心地提醒她。 罗锦玉眨了眨眼,“洛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姑娘看了看他。 “你的建议其实还不错。我决定画画了,画出我记忆中他的模样,第一次见他时,他倒在雪地里,脸上流着血,苍白,虚弱,奄奄一息,但很漂亮……” 她现在说着这些,好像没有了怀恋的语气,但却夹杂着复杂和淡淡的悲伤。 “画着画着,我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原本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身上有种力量在暴冲,我有些惊慌,又感觉在被什么呼唤,秉着既然决定了就要坚持的原则,我把我的画画完了,落下最后一笔时我想起了前因后果,原来我本就不是什么洛北川,他也不是什么安玉初。” 她对罗锦玉说的很简练:“魔界具体的事,我也没必要同你讲。总之我本来便是那里的人,只是意外灵魂破碎重生在那个人类女孩身上,安玉初直到最近才意识到我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那位公主呢。” 她笑了笑,虽然感觉像是嘲讽的笑,“这也算是为你解惑了吧?安玉初那家伙,原本想在特殊的时间唤醒我的记忆和能力,现在这么搞的结果就是短暂失控和我的力量不全……嗯。” “……不过真的好奇怪呀。” 她望了望天空,是透彻的青,和远处山峰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作为洛北川的时候我会喜欢上他呢?真的好奇怪……我现在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了。” 她撩了撩头发,掀开了一下面纱,露出一张柔美的脸来,“不过那些也和你没什么关系。给你看一下,以后就不会是这张面孔了。还有什么要求,我还算说话算话,对于现在的决定,我也并不后悔。” “可是……”罗锦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自小在人间长大的,就因为回到了魔界,就要掀起战争吗?” 洛北川愣了下,“哈……战争这种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就掀的起来的呀。大势所趋罢了,我只是顺应局势,随波逐流而已。不过小朋友你,看起来以后要与我为敌了呢,真可惜啊。” 罗锦玉沉默了,他所认识的洛北川渐渐破碎,他们原本也只是一面之缘。 连听来的故事和由此而生的情绪,好像也是陈旧过头的书页了。 有种不过一夜之间便天翻地覆的感觉。可天空明明还是那么清朗。 他走近些,兰岛这会儿已经有个人走开了些,在谷边吹着风,不太关心他们继续聊什么的样子。 “那你还会画画吗?我听说,你的很多话都被烧掉了。” “我有绘画的天赋,是因为我过往就是以画画作为攻击手段的,熟练的很啊。” “……你以前也画些山山水水?” “……是啊。什么都画。” “……” 风更大了些。罗锦玉想,眼前的人是日后的敌人,他是不是其实该做点什么。 至少总不能就这样各自分开吧? 可他什么也不想做,他想,那也争战和纷乱从来都与他无关。 “那你教我画画吧。”他这样说。 洛北川沉默了一下,递给了他一片竹叶的风笛。 “等我有空时会来找你。” 他这样说。 而罗锦玉也接了过来,收好,看着她再度匆匆离去,也没有去和兰岛打声招呼。 他捏着风笛的手松开,随着那个身影彻底消失。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知道一些关于魔教的公主的事的。 虽然勉勉强强和平了这么多年,但估且和他们算是宿敌,自然知己知彼,所以大家对于彼此之间还是很有些了解的。 不说久远的。魔界曾经出过一位不可一世的蛇魔,在魔界得到过空前的臣服,至今也是传说级别的,甚至现在还有魔在琢磨着唤醒或者说复活那位,这些人可以被称为蛇魔派,除了他们,现在的魔也要分上好几派,再没有当初蛇魔在时的统一感,现任魔尊是个阴沉不常露面的家伙,几乎可与他分庭抗礼的另一方,名义上尊崇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公主。 公主似乎与蛇魔有些血缘上的关系,似乎是表妹,又似乎是侄女,传言纷乱,甚至还有说是女儿的,不过总之那是位魔界的新星,自幼便被奉为天才的她,擅长的正是丹青入墨,所用的武器是一支珍贵的画笔,她曾经笔掀波澜,给过无数人壮阔,也曾让很多魔相信由她带领的未来。而她的美貌也是让众人折服的一点,很多魔为此轻易拜倒在她裙下。 可惜,羽毛未丰满便夭折。不过与彻底无踪的蛇魔不同,她还有着复苏的可能,所以一直有人在筹划此事还最终成功了并不奇怪。 说来,天才啊……自己好像也是来着。罗锦玉自省了一下,相比于干实事的她,他可还没有为修真界做过任何贡献啊,倒是糊里糊涂地活到了现在。 第13章 第11掌 罗锦玉难得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疲惫,好像直到未来自己的肩头都像是会压上些什么,这两日的轻松闲适看起来格外虚无缥缈。 “兰岛——”他呼了口气,去喊那边迎着风的人,兰岛长长的银紫色发丝随着风拂动,看起来自由又散漫。 真让人向往啊。 听到他的呼唤,兰岛转身,随后向他走来。 “你真好看。”罗锦玉看着走到面前的兰岛,忍不住直接说道。 兰岛脚步一顿,显然有点无话可说,但他还是笑了笑,“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要回去了。不过还会再见的,因为我们是可以约定下次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嘛。” 朋友两个字被加了重音,想来是之前在洛北川面前的那个说法。兰岛没有反驳,只是和他一起讨论起了下次见面的地点,两人同行着走出山谷,然后,是兰岛先提出了辞别。 罗锦玉不知道兰岛要打算一个人去哪里逛了,不过他也的确该赶快回去了。 这一来一回,又走出了好远,这里还是迟来的暮霭染上蓝天上的浮云,但京城想来已是星辰满天,摆摊的摊贩也都该回家休息了。 而绪风派所在的位置大概已是凌晨,他现在回去,还赶的上晨雾绕峰,门派里弟子们早起练功。 御剑直行,再无拖沓,顺便在路上回复了柳月溪,说他见到了魔教的那位公主,说他认识了个新朋友,很厉害的,说他看过的风景…… 哈。根本全是拖沓。罗锦玉讲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话痨。 止住话头,一路疾行,乘着破晓的风,他再次回到了山门前,门派一切如旧,除了他师尊居然在演武场边上看少年少女修士们修炼,时不时指点一两句,孩子们的脸上俱是一派与有荣焉。 ……这是什么情况? 道魔开战终于让他的师尊有了危机感,竟然出来教导人了? 这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罗锦玉远远看了会儿,师尊倒是很快发现了他,但是也没立刻叫他过去。 看来,说是事大,或许也没那么严重。 他决定先去找柳月溪。 她这边的事可能比较严重。 山间无日月,更何况是仙风笼罩下的绪风山,风景并不太大变化,只是少了离开时分弥散在空气里的躁热,再度回来,还是颇感亲切的,出外一遭的惆怅和感慨渐渐淡去,寻到了往日不算常去的院落,去登记上交这次风境的收获。 许久不见,柳月溪小师妹看起来更成熟利落了,见到他连眼睛都没怎么抬,照旧按程序办事。 罗锦玉只好主动搭话,“我刚刚看到师尊了。” 柳月溪点点头,“虽然是我赢了,但一想到你在外面玩的开心,就觉得赢得好空虚啊。” “嗯?”罗锦玉迷惑了一下,自己有告诉他们自己耽搁的理由吗,怎么直接就变成师尊输了? 等等,师尊该不会就是因此才在外面刷存在感吧? 这听起来居然很合理。 但他真没玩那么久,在风境里的时日比较久。 是什么让他们直接默认了这个结果啊? 罗锦玉欲言又止,直到把风境的情况和收获全部处理完,也没能开的了口。 “雪岭镇魔教人士的事好像被别人解决了?” 柳月溪闻言沉默了下。然后缓缓开口道,“是师尊,你出门没几天师尊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出去了一趟……但具体的事他没有和我讲。” 换成罗锦玉沉默了。还真是曲师叔啊! 柳月溪看了看他,半天后语气感慨地道,“你回来的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快。” “啊?你那么急促的样子,我还以为我已经迟到很多了呢。”罗锦玉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柳月溪见状笑了起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嘛。” 随后她又收敛了笑容,表情认真了一点,“开战之事也算是在大家意料之中,魔教虽然来袭的确突然,灵云派说是损失很大,但更多的是说与外人听,当然,我们就默认这个说法好了。” 道门三大门派,绪风,灵云以及青霄,仙气最重根源最久的是绪风,新生并逐渐强势起来的发展股是青霄,灵云是个女修偏多的门派,除此之外,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派门,但比不上这三家名声亮。出身不同的门派,说出去自然会收获不同的眼光。 当然,自己光采非凡,名声大过自家门派的人也是有的,那就是门派会想特别留住的招牌人才。不过同辈之中,人才总有,天才却不常见,这一届的天才又花落了绪风。 浪费啊浪费——还真有人是这样想的。 罗锦玉大概会很庆幸自小来到了绪风,说来他进入这门派时是被任秋尘捡到的,那时太小了,他已经记不清了,对于自己的人间身份也不清楚,不过入仙门后的人都会渐渐不再与尘缘联系,罗锦玉并不觉得自己奇怪,也没有想过要去追寻,毕竟来路并不是归处,他会有点迷茫,但对于自己目前的生活,基本还是满意的。 但是平静的生活终究开始有了变化,有好的变化,也有令人不安的,还有谈不上好与不好的。 好的,或许是结识了友人,算是幸事乐事。 不好,自然是平静将被打破,他也曾读过故事里曾经的道魔大战,描述的像是恢弘的诗篇,但他知道,在那场战争后,他曾经风华正茂义气风发的师尊和师叔们,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他该知道的,但他知道如果真起烽火,相关的每一个人都很难再得到平静。 虽然门派里,哦,不止门派,也不止年轻人,总是有不少人热烈地把自己谈得和魔教水火不容,一个个既愤慨又义愤填膺,好像自己和魔教有多大仇,自己是多么的热爱惩恶扬善一般。 清算清算,要他们好看,诸如此类的话语,听到的时候罗锦玉只觉得头疼。 当然也是有真正和魔族有难解之仇的人。 宿怨化敌,道魔两立,犹来成自然。 至于不好不坏的事,是柳月溪通知他宗门大比照旧,要他去做准备,几大门派商议好,聚谈就在大比正式开始的前一天,老一辈们议事兼看年轻人,年轻人则要好好表现自己。 距此只有三日,这个各个门派重要人士举会罗锦玉也是要参加的,他虽然还年轻的很,但总算也不算在少年人之列了。 说来,还有人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猜测这一次的大比,哪位少年人会拔得头筹。 有罗锦玉在时,这个位置是连想都不用想的,现在人们也再次乐道了起来。 其实也不过几年。 罗锦玉拿着柳月溪细心为他撰写的未来一段时日的时间表,觉得有点麻烦,但也还好。 而且他发现和兰岛约定的再见面的时间他刚好无事,这就很完美了,罗锦玉没有任何意见地接受了这张时间表,并表示会好好做事。 柳月溪很欣慰,把他打发走了,继续整理门派的收入支出,库存变动和人员流动……她叹了口气,她也想能和罗锦玉一样出去玩玩啊。 如果是能够和他一起,那就更好了。 不过想想也只是想想,柳月溪不会对心不在自己这里的人抱更多的幻想,只是偶尔在繁忙或清闲时发个呆,会忽然有一点点的多愁善感。 大概也是在她焦头烂额的少女生活中,唯一像个少女些的地方了。 罗锦玉自然不懂少女心事,不过他是的确觉得柳月溪太忙了,但又想了想,发的确实没有其他人会忙这些事。 而柳月溪大概从小时候起,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是那种真的闲下来会反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类型。 所以他也只是感慨感慨。循着道路回转演武场,这时大多数人已经散去,还有个别几位,以及他那位倚靠着树的师尊。 师尊一袭白衣,一壶酒,目光轻而浮,越过了卖力展现自我的那个小少年,却在少年收势寻求指导时毫不犹豫地喊上句“很不错!再练一遍!” 罗锦玉:“……” 想起了以前一些被任秋尘教的记忆。 罗锦玉摇了摇头,把那些记忆驱逐出脑海。 在这个门派里,曲师叔永远是那身水蓝色,师尊喜欢穿白衫,顾师叔待在门派时总是一袭灰扑扑的褐色衣衫,他们就没有一个穿绪风制服的。 这制服相比其他门派还是很好看的,罗锦玉这个小公子品味的人都挺满意,但这些人都比较有个性。 明明是任秋尘亲自设计的服装,但他自己偏偏不穿,但很乐于贯彻落实让门派剩下的每个人都要穿。 罗锦玉曾经想,等他接手门派时,要再换一套制服。 不过这是比较小时候的想法了。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那种创造欲。就算真要换,到时候估计也是柳月溪的事。 他一步步走到任秋尘面前,估且还算当着不少师弟们的面,他难得认认真真地向师尊拜了个礼。 几位少年少女的目光也都被他吸引,远远地望过来。 任秋尘瞥了一眼,手搭上他的肩,二话没说直接带着他腾空而起,几个点落在附近的塔台,周边的围栏和远处高高的树梢,不出几下就完全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14章 第12章 两人一起落在校场外灵药圃的外围空地,中天的太阳隔着云雾像是一轮模糊的轮廓,任秋尘松开罗锦玉,寻了处栏杆,懒懒地靠上去,恢复了之前在树下的姿势悠然地喝起了手中的酒。 罗锦玉眨了眨眼睛,“师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特地要考验考验我有没有什么进步的。” 任秋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你小子已经学会上梁不正下梁歪地在外面游花逛景了,能有什么进步?” 罗锦玉:“……” 他觉得自己真的没玩几天。 就是那几天的快乐比的上几个月。 罗锦玉叹了口气,“哪有什么时间玩,我这次出门基本上全泡在风境里了。” 任秋尘摇了摇酒杯,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也是,如果不是这样,你收到消息之后早就直接回了,炫耀炫耀自己在外面寻的乐子,拖了那么久,我当时还以为我稳赢了呢。” “……您不赢也挺好的。”罗锦玉忍不住说,“这次的风境感觉有点微妙,现在回忆起来,感觉在那里的我特别容易情绪化,总是做出些冲动的举动,把局面搞的乱七八糟,到最后也没拿到破局的关键,简直像一场漫长又混乱的梦。唉。好在梦醒之后还不错。” “不错吗?”任秋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自家徒弟讲话,“听说你放走了魔界的公主啊?” “……” 罗锦玉沉默了下,柳月溪完全没提这事,他还以为就过去了呢。 他学师尊靠在另一边栏杆上,虽然感觉任秋尘不是真的在意,他还是认真地为自己找起了借口。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的过魔界的天才小公主啊,怎能毫无准备就动手呢?再说……” “对啊。”任秋尘一拍大腿,“新老年轻天才的交锋,听起来真让人期待啊。” 罗锦玉被打断了话头,半天没想起来自己之前打算说什么。 “……你还挺想看看的是吧……” “是啊。不过现在的话,对方的经验一定比你多,结果倒也不出意料。徒弟啊,你也差不多该努力努力了。” 这话听来真看不出是真心劝他努力还是等着想看热闹,但被人这么明显的不看好,罗锦玉还是有点想反驳,那位公主可也是当了十几年凡人,难道自己真会没有可比较性?但他又想起了最后见到的洛北川的样子,又莫名想起了赢过自己的兰岛。 这江湖,从来都是人外有人的。罗锦玉不是自恃才能便自傲又不可一视的类型,但长久以来也的确是理所当然地自信着。 他需要更进一步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考虑,整日在躺椅上从早到晚的闲适或许是真的要告一段落了。 “师尊,我们也会参与进道魔之争中吗?” 任秋尘用“你这不是废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说,“过两天不就要讨论这个事了。现在这个情况,绪风不惹事,魔教也能自己找上门来,不备战不行啦。我的好徒弟,加油,拯救修真界未来命运的重任都放在你身上了!” 罗锦玉实在点不下这个头,只好转移话题,“顾师叔也在门派里了?” “当然。这次他回来我们就一直揪着他没让他再走……你也不用再走了,咱门派高级一点的外勤,开始都交给你曲师叔。” 罗锦玉十分诧异:“师尊,您说的动曲师叔?” 任秋尘:“……他自请的。” 罗锦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就合理多了……不是,还是不合理啊,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不是他所能触及的范围。 聊也聊的差不多了,罗锦玉决定这就回去开始修炼,任秋尘看起来犹豫了几下,再次叫住了他。 “我想了想,还是先和你讲些事吧。” “什么事?” “嗯,怎么说,你也算是未来的绪风派掌门……” “您不会是嫌麻烦,打算就近退位了吧?” 任秋尘:“……挺好的想法,那你现在就接任吧。” 罗锦玉连忙推辞,不再打扰任秋尘讲故事。 “我是要给你讲讲道魔近来的局势和状况,毕竟你一看就是个在状况外的,几日后的共同讨论你也不能一无所知吧,师尊亲自为你补课,好好听听。” “好的。”罗锦玉立刻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 任秋尘很满意,“其实也很简单,你也知道,自从多年前的那次道魔大战之后,魔族都聚集在魔界不出,双方互不干涉各自生活,一度魔教曾只成为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反派……其实也不是很久,近些年来,大家都休养生息的差不多了,魔界乌漆嘛黑的,谁乐意久待呢?——说来现在位子上的那位魔尊倒说不定喜欢,他成天阴沉沉的,在阳光下看着特别违和……咳,言归正传,魔界现任魔尊已经干了很多年了,说明他还是有点本事的,虽然他也不能全面掌握整个魔族,但魔族不想一直缩在魔界的想法是不管哪伙哪派的共识,至于他们现状具体如何,嗯,我有位在魔族的卧底。” 罗锦玉:“还有这种人?那可真不容易啊。” “还好还好。”任秋尘继续讲,“魔界自当初的蛇魔不在了之后最大的势力就分为两派,其实也就是他当初的左右两位护法,他们各自直持着不同的人,但也可以说是维持着他们各自的势力左护法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大岁数的老头子,披着个兜头的长袍,时不时搞些占卜算命的活计,神神叨叨的,还挺神秘,他是现任魔尊派,毕竟是他亲自一手扶持上来的。而另一位是个年轻人形象,长相还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极度迷恋魔族的那位公主,誓死要为公主效劳,他就是这次策划公主回归的人,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就一直在人间找公主残魂。就这样只是偶尔回魔界,他的势力居然一直还很稳,不得不说,除了在公主方面,他做事也还是很有能力的,不要小觑,都不要小觑。” 任秋尘一脸的为人师表,罗锦玉却开始有些思绪翻飞。 那个男青年,安玉初,该不会就是师尊口中的魔教右护法吧? 罗锦玉有那么一点白日里见鬼的错觉,他这次出门长的见识是不是太多了点? “除此之外,魔教还有个当初蛇魔在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鹰魔,他没有失踪,但也让人很难寻踪,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下,我的卧底说他始终是忠于蛇魔的。”说到这儿任秋尘长呼了口气,“其实公主什么的我们还不慌,如今的情况,怕的是蛇魔也真正被人找到法子复苏过来,那才是修真界的灾难。” “现在还不是吗?”罗锦玉问道。 “现在还算势均力敌可以一战吧。”任秋尘理所当然地说,“蛇魔的时代根本就是昏天黑地,什么道魔大战,根本就是一边倒。打赢他,耗费了多少损失了多少,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会记得了。” 一阵沉默,徒留感慨。 无论如何,大家也该尽人事。罗锦玉辞别任秋尘,回到属于自己的院落,这时才想起他还没有见过顾师叔。 不过既然任秋尘都说了顾师叔暂时不会再离开,那什么时候见也都不急。 立于院中,风吹阵阵,枝叶响动,剑随心动。 抬手抽剑,剑尖直指天际,剑意剑光如凛冬雪,挥洒咫尺间,收放自如。 他回想起了和兰岛在半空中短短一瞬对过的数个回合,感觉有什么正在心间蠢蠢欲动。 不止图剑舞得凌厉漂亮,而是要更灵巧,更机变,更专注,更多样一些。 他又想起了风境中的画面,想到了洛北川的以画作为攻击手段,他挥舞着剑,任剑光自行穿梭叶片之间,神游远思,脑海中联想过一些纷杂又纯粹的画面,手中剑也随之看似无章法地搅起一片乱光。 身在此处,心却依次置于冰雪天地,观鲜红艳丽的红梅驻立,又转而看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柳枝细抽,转而见冰河轮转,夏蝶翩飞,绿荫千里,竹林奏乐,仿若人间徜徉一梦,再望眼前长河落日,渺远壮阔,天边渐成绮。 时序推移,光阴流转,心在剑意中转过几个画面,最终与现实共同定格。 接近日暮,霞光满天,云影遮日。晚霞忽如火,烈烈燃西天,剑尖映照云后的圆日,一时间,彩光大盛。 雪的白,可以是洁净透彻的白,也可以是容纳万物的白。 心有所感,剑再随心动,穿梭指尖,雾动乾坤,漫漫飞雪与绫罗彩光相交织,在一瞬间爆发出极绚烂的剑芒,涌烫着一片灼热的赤色飞花,如细雪无声消融地面,在烟灰蔓延之前,持剑的手缓缓收势。 所有剑光随着一弘月色的剪影归于霎白。 角落里响起了几声掌声,与此同时是熟悉又亲切的声音。 “真漂亮的剑。不愧是我们的剑界小公子呢。” 罗锦玉收剑入鞘,发丝后扬,转向说话的那人露出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笑。 “顾师叔,您来啦?” 第15章 第13章 “是啊。我可是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的,没想到居然自己练起了剑来,难得难得。” “有那么难得吗?从前也还是练的,倒是从前,你根本就不在门里待着,当然看不到。” “听说你这次出门派经历颇多?” “该说多还是少呢?”罗锦玉走到自家屋檐下,看着暗沉下来的天色,变成冷色调的天边有黑色的群鸟如墨点悄然掠过,流云散去了些许,弯月映出的光芒渐渐清晰。 “顾师叔,我小时候是不是曾经缠着你带我一起去游历江湖过?” “你还记得呢?那可真是,让人头疼的记忆。”顾行客呼了口气,“那时我说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后来你长大了,我还真担心过……结果你看起来倒是忘干净了。” “为什么要担心……哦,所以你还是根本不想带我是吧?”罗锦玉一愣,反应了过来。 “那是当然的。”顾行客坦然回道。“听说你认识了新朋友,这不是很好,年轻人就去和年轻人一起玩。” “那师叔你和谁一起玩啊?”罗锦玉忍不住问他。 顾行客说,“我给你讲的故事里,我什么时候有过同伴?我喜欢一个人走,和你不一样。” “哎,总是一个人,不会很寂寞吗?”罗锦玉有些好奇,“顾师叔你身边的确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人相交陪……这么说来,师尊似乎也是?你们那一辈的人都是这个风格的?” “怎么忽然这么八卦?”顾行客挑了挑眉,“这么半天了,你都没问我别的,反倒一直在聊些这种话题……” 顾行客眉头一皱,认为自己发现了盲点。 罗锦玉的故事他也听到过,他该不会是…… “你该不会是爱上魔界的那个什么公主了吧?” 罗锦玉:“?” 顾行客满脸的心情复杂,师兄啊师兄,师侄啊师侄,你们都是怎么回事。 这门派当真是有点问题吧? 罗锦玉也很迷惑,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 爱上洛北川?罗锦玉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对方只是见过两面,算不上熟悉啊。 虽然身上还带着她的竹叶风笛吧。 这么说兰岛都没有给过他什么联系的方式。 下次,下次记得要一下。这回他的确疏忽掉了。 “没有那回事。师叔你才是真的八卦吧。”罗锦玉认真反驳,“难道你会在路上爱上一个和别人感情牵扯不清的人吗?” 顾行客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顾行客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个公主和她的护法牵扯不清?” 罗锦玉:“……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没太搞明白,洛北川好像单恋着安玉初,但护法又好像是单恋着公主,这两个人,倒也算的上是牵扯不清吧。 这种爱慕的情愫究竟算什么呢?由何而起,由何而生,价值几何? 罗锦玉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微凉的月色下,他的心头多了些不浅不淡的牵挂,而这牵挂的来源,他很清楚是谁。 就像此刻的月光一样,朦胧又暧昧。未来有太多的不可知,现在只是单纯的一份不深不浅的想念。 没有到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他的地步,但若是能见到一定会很开心。 没有到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的地步,只是想起有这么个人心中会涌起异样的感觉。 罗锦玉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所以他全盘接受自己的情感和心情。但还是会有些疑虑和迟疑。 所以他迟疑了会儿,还是问道,“顾师叔,你见多识广,如何看待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呢?” 问完后心头浮上了一阵后悔,感觉自己问的未免太直白了些。 而顾行客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眼神好像更复杂了。 罗锦玉:“……我就是八卦一下。” 顾行客抬袖子抚了抚额头,“今晚给我的冲击有点大。对不住了,任师兄,我决定八卦回来发泄一下。” 罗锦玉心中一动,这怎么听起来好像有意外收获的样子。 顾行客放下了手,摆出了副从前讲故事的模样,开口说的却是些罗锦玉怎么也没想到的……称的上是秘闻的往事。 “我给你讲讲我们从前吧。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以前也说过些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个同游江湖的事,但是八卦嘛,你那会儿还小,讲给你也不合适,也不利于你尊师重道的成长发展,所以呢,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接下来我讲的事,千万不要在你师尊和曲师叔面前提起,听完就算了,知道吗?” 罗锦玉点点头。这会儿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有预感他会听到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顾行客颇为怀念地开口,“那时我还年轻,也算是被师兄师姐们照顾的小师弟吧。嗯,你也年轻,不过这种感觉你应该没有过。年纪小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多想,就我们四个人一起,怎样都好,结果吧……” “结果怎么了?”罗锦玉很有好听客的个人素养,对方一暂停就直接问。 “结果嘛,几个人成天价在一起,难免会有些感情纠葛啊,当时我没想那么多,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曲师兄和任师姐就忽然变的特别形影不离,总是两个人在一起,抛下我们,我就变得常常和任师兄一起,但感觉任师兄的心情总是不太好,我以为是像我一样对于师兄和妹妹凑一起后就很少四人齐聚而感伤,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后来,我也更习惯自己出门,再听到任师兄的消息,就是他和魔界的人成日厮混在一起,唉,那段时间任师兄走火入魔似的往邪道走,曲师兄和任师姐找我来一起帮他,我这才知道了一些事,原来他们两个只是名义上的道侣,而任师兄……他其实对曲师兄怀有特别的心思,我当年眼瞎,完全没看出来,但师兄师姐是看出来了的,他们两个假作在一起,最初居然是为了让任师兄死心。我还记得当初听到这个有多震惊,嗯,就像你现在这样差不多。” 当年之事,罗锦玉略有所知,但这其中的感情纠缠,他确实一无所知,毕竟谁也不会宣扬这些事情,当事人也不愿提及。 甚至连任秋尘曾一度行差踏偏的事,如今世上都少有人记得了。 在任秋兰失踪后,任秋尘才终于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该做些什么。 但任妹妹却再寻无踪影了。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顾行客口中的“任秋尘对曲清酩抱有爱慕之心”让人震惊,罗锦玉的确没想到,这也太离谱了些。 离谱到让人能够几乎忽略其他的点。 “师尊喜欢曲师叔……?”稍稍缓过来一点后,罗锦玉追着顾行客问道,“那曲师叔呢?他不喜欢师尊的妹妹?他喜欢谁呢?” “我也以为过任师姐喜欢曲师兄。不过事实嘛,谁知道呢?这个可没人和我说。”顾行客仰头看了看挂在中天的月亮,“这些旧事谈起来感觉还是有些复杂,至于你曲师叔嘛,我怀疑他对外面的一个小姑娘感兴趣,这不,甚至都全自跑出门忙活去了,虽说的确是有隐情,但我总觉得,他对那孩子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我现在的眼光还是比过去精明了几分的哦。” “是吗。那精明的顾师叔,你看看我喜欢的时谁呢?” “你喜欢谁我不知道,但柳月溪那丫头是喜欢你的吧?” “……啊?” “不要装傻了。她每次看着你的眼神够明显的了。对一个人感情不同时,提及对方的样子都会不同的。” 罗锦玉下意识回了句,“那你还说我喜欢公主。” 顾行客不置可否,倒是蓦地把话题转向了正经,“听我说完,你也该看出来了,感情总容易误事,不要耽搁在情情爱爱当中不能自拔,你现在就算对谁有兴趣也只是浅尝辄止的程度,掌握好分寸。” 罗锦玉顿了顿,还是从善如流地顺着顾行客说道,“是是,像您一样一直没有牵绊纠葛,多么洒脱,多么令人向往。” 洒脱又令人向往的顾行客收到了山门有人来访的消息,皱着眉对传讯器吼了一声“为什么不去找任秋尘”就匆匆离开了。 罗锦玉站在原地,哑然失笑,半晌后摇了摇头,抬步走回了他的房内。 夜深露重,明天他也要开始忙活他的时间表了。 也许忙碌真的是一种充实,关于顾行客对于感情的一番大谈特谈,他并没有特别在意,于他而言,一切随缘便好,哪有在结缘初始就这般瞻前顾后的,感情不是全部却足够美好,谁会不喜欢生活中的光亮呢? 之后的几天仍是在门派里度过,淡淡的秋凉中他白日里开始帮忙柳师妹组织接下来的几大门派共同与会事宜以及宗门大比的挑战流程设置,回院落就研究新剑式,同时捡起了曾经搁置的奇术秘法典籍,每天都忙的不亦乐乎。 转眼,道门高层们的聚会日便近在眼前了。 第16章 第14章 门派共谈的时间定在了这一天的下午太阳落山后。 在这之前,各个门派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绪风山。 灵云派的人来的最早,他们门派连夜封山跑路,给魔教留下了个难破的阵法,实际偷偷将派内的物件和人都运往了他处,门派的高层也暗中来到了绪风派来,罗锦玉也见过了。 万事准备得当,一切井然有序。 当天午后,阴雨绵绵,洒落山霭,罗锦玉和柳月溪一同前往山门前,作为绪风派对于外来客人的迎接。 寥寥可数的高层带着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孩子们,这样的场面对于他来说并不新鲜,以往的宗门大比,也有开在其他门派的时候,那时他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并且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三年一度的盛会,他参加了三次,各大门派都风光了个遍。 但如今的气氛与过去也是不同了,少年们的脸上带着些别样的热情与期待,然后……罗锦玉发现自己依然是众人的焦点。 不用着意去听也能听的到那些人口中的议论和憧憬,随即也不经意地听到某个热血沸腾的少年的一句话。 “我们有罗师兄,肯定能赢的了那班魔教!” 罗锦玉有点哑然失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一路组织和关照着这些门派的未来们住进临时的住所,看着他们满怀期待着之后几日的比赛,然后随着师尊和顾师叔,一同前往高层们聚会的堂间。 偌大的庭堂平时少有人往来,这几天倒是被好好布置了一番,罗锦玉落座,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全场的人。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是很有一派招牌的气场的。 平日的懒散近来也收了不少,这会儿的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年纪尚轻,但看起来成熟稳重,比之从前那个轻松挑赢所有对手的少年,成长了许多。 赞许和欣赏的目光仿佛理所当然,是被所有人看好的后辈,这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该负的责任,是那么的清楚明白。 与会的人陆续坐满,绪风这边有任秋尘,顾行客,罗锦玉,灵云派是三位看着模样极为相似的年轻女子,坐在最中间头戴芙蓉花饰的那位貌似是门主,青霄派来的也是三个人,颇有声名的卫凌衣,他的关门弟子驳俞,以及一个壮汉体型的家伙,罗锦玉没见过。驳俞在曾两次宗门大比中当过第二名,罗锦玉对他感觉还算亲切,他们是大致同龄的。 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门派,或眼熟或陌生的门派之主带着重要的人物,最看好的新秀,于此同聚一堂,共同讨论未来应对魔教的具体方针。 所有人都已到齐,人们之间的问候也暂歇,第一个当众开口的人,是卫凌衣。 对于被人在自家抢走了风头,任秋尘表示毫无意见,他本来就倦于组织这种聚会,有人愿意主持场合,那便让他去主持好了。卫凌衣对于绪风派的师兄弟风格也算了解,知晓他们并不会介意。 卫凌衣行事干脆利落,也很有领头人的风范,他先是正式慰问了一下灵云派的情况,然后和大家一起为魔教的嚣张做法而愤慨,在座的各位都感同身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情绪被调动起来,本就该站在同一战线的各个门派一时都有种在座皆战友的错觉。 罗锦玉歪着头细听他们总结魔教的做为,也觉得着实过火。 但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师尊的那句“那黑漆漆的魔界谁乐意呆呢?”,他微微侧转过头去想看看师尊的态度,然后……他看到师尊拿着灵云派左边的小仙子亲制的鼓舞士气的小道具,抬手按一下就冒出个魔教斗篷,喊一声“魔族必灭!”,就会烧起一团火把斗篷烧掉,也可以自己汇聚灵力摧毁,还可以找道具上的各种机关,似乎还有别的触发词……总之五花八门,不知道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个物件,但此时此刻的任秋尘正玩的不亦乐乎,只见他指尖戳着斗篷头部,低喝一声“魔教认败吧!”,那斗篷小人做出了抱拳跪地的动作,不住地向他做揖。 罗锦玉:“……” 这样的一份东西也送到了他手上,他盯着看了半天觉得玩这个有损他的形象,又放了下来。 这就是所谓高层们的正经聚会吗。罗锦玉第一次参加,感觉十分震惊。 他把目光移转,移到了他亲爱的同龄人驳俞身上。 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一言难尽的表情后,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闲谈与炒热气氛完毕,这会儿驳俞已经主动坐到了罗锦玉身侧的位置,并向他打过了招呼。 “好久不见,罗锦玉。” “好久不见。”罗锦玉眨了眨眼,驳俞是有点高冷风格的少年,但对于比他强的人,总是乐于表达亲近的,而罗锦玉向来不会反感喜欢同自己友好交流的类型。 而驳俞也很正经,会很认真地谈论一些关于修炼的话题。 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幻境和心魔试炼,正欲细谈,整个会厅忽然安静了下来。 身为小辈的他们自然是要噤声,罗锦玉不动声色地看看四周,卫凌衣拿出了幅地图,标着各个门派和魔界的位置,以及魔界几次大大小小的骚扰入侵点,卫凌衣的指尖依次点过一些点,众人随着他的指示看下去,神色都变的凝重了起来。 “我们怀疑,魔教不仅仅是挑衅和随意攻击,而是有所图谋的。” 图谋什么呢? 罗锦玉看那些零碎的点缀成了圈,这个圈整体上再扩大些,便刚刚好是当年第一批风境出现的范围。 一个小型的原风境圈,还差缺口的两个位置,也包括了灵云派所在的位置。 还差的那两个点,一个是空地,属于青霄派的范畴内,还有一处,坐落着一个名叫紫辰的小门派。 “这两处会是魔教接下来的攻击点吗?”有人提问。 “不一定,但要有所准备。”卫凌衣立刻回答。 “该不会是想要唤醒蛇魔吧?”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人说道。 其他人也若有所思地低声交头接耳,这风境的确与那位关系匪浅,但这溢散的能量也包括一些道门前辈的,他们都根本无法再回收利用,蛇魔当真就可以吗? 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他们那些魔只是想利用风境的力量,毕竟那确实是块肥肉。 “不管他们图什么,我们一定要阻止就是了。” 这个结论当然得到了一致认可,接下来就是排布布署人员和作战合作细节,罗锦玉并没有被安排到任何一处,驳俞倒是会参与进他们门派附近那个点的安排,成为后援的战力。 老一辈的人倒是不会让年轻的新人直接参与进最前沿,而是想让他们积累更多的经验。 站在最为合适的地方去看,去听。 至于罗锦玉该放在哪儿,卫凌衣觉得这该由绪风派自己决定。 不过任秋尘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想法,对此只字不提,搞的罗锦玉后半场有点坐立不安,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自请缨一下意思意思,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等到第一次合作聚会散去时,罗锦玉的任务依然是守卫自家门派。 但自家门派外人进出哪儿有那么容易,守护安全的阵法,进入门派的关卡,巡逻的人员也还是有的,从实际意义上来说,罗锦玉依然只是挂了个名。 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重点,几乎全放在了宗门大比上。 作为这些少年修士们眼中偶像级别的人物,罗锦玉稍微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压力的。 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本质上是个贪图懒散只喜欢悠闲的人。 罗锦玉发现自己的确本质如此,比如今天晚上散了会回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好几日练数个小时的剑了,刚好今日被与会打断,不如就干脆歇上一天吧! 独自走在清朗月下,幽紫色的□□中,他忽然有点想念一个人。 这份想念其实从来没中断过,只是被压在很沉的地方,在今晚忽然一切放松时被唤醒,一发不可收拾。 罗锦玉想了想,决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找一下兰岛吧。 问题是,要怎么找呢? 之前和兰岛约定了一个月后再见,现在罗锦玉很不满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要把日子拖的这么久。 如今半月不到,思念如酿如潮,没来由地冲刷起了心田。 罗锦玉无奈地按了按额头。 罢了。心动不如行动,想做就去试试。 方案一,出门闲逛,说不定就能遇上他了呢。 听起来可行性很低,但可以去看看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就算寻不到人,当出门走一圈也不是什么坏事。 方案二,尝试找洛北川,或许能通过她联系到兰岛。 这个方案,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毕竟,也不一定就能联系到吧? 其实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洛北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她讨那向她学画的约。 总觉得现在这样不太好去找人家。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于是罗锦玉趁着夜色独自一人离开了山门,前往了那个兰岛曾带他去过的山谷遗村。 然后不知道该是意外还是惊喜地,真的再度看到了那个身影。 简直像是梦一样。 第17章 第15章 罗锦玉想起了之前。 他让兰岛带他去找洛北川,结果兰岛认认真真指了半天路,还是要通过联系把人叫过来。 敢情周转一番就是为了挑个适合见面的地方啊。 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当时的罗锦玉没来的及,也忘记了去问。 这里对兰岛来说是个特别的地方吗? 寂寥的,空无一人的山谷,不知多少年前或许曾经住满过人的村落。 现在只有一个精灵般的男人会时不时在此徘徊,这听起来真像是充满了奇幻和感伤色彩的传奇故事。 不过兰岛并不感伤,他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随意坐在一个高高的树桩上,持着手里的竖笛舒缓吹奏,在月色下,银紫色的长发倾泻如浪,好像闪着波光粼粼的璀璨星河,夺目又迷人。 罗锦玉本来已经在心中描摹过很多遍记忆中的那个人,那张脸,可当真正再见到时,还是觉得想像远不如现实惊艳。 他好像又一下子就被兰岛给迷住了。 兰岛也看到了他,但并没有停下吹奏,姿势未改,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垂眸继续他悠长的曲调,山间的流萤飞过,月光映照下的石头有树叶飘落,一切都那么静谧,像是一幅画,或者一方不容打扰的秘境。 罗锦玉呆立在半空的剑上,所有的目光全落在这一幕上,直到一曲终了,仍是久久不能回神。 兰岛收起笛子,跳下木桩,仰起头看向这位冒然闯入的观众。 “还不下来吗?罗小公子,难道高处的风景要更好些?” “……”罗锦玉下意识地划过了一个念头。有你的风景就是最好的,不过有点讲不出口,便咽了下去,思量半天换了个含蓄些的说辞。 “刚刚最吸引人的风景不就是你吗?” 罗锦玉落了地,非常真诚地夸赞兰岛,“笛声动听,吹笛人也气质不凡,这场表演是我一饱眼福了啊。” 兰岛接下了这些夸赞,并邀请他去山谷深处的村落里歇脚。 罗锦玉跟上去,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感,他问兰岛,“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兰岛走在前面没有回头,随口应道,“有事找我?过来散步?临时起意,一时兴起?你既然知道这里,那么便有可能会来,这不算奇怪吧。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好看的。” “有你在,风景总是很好看的。”罗锦玉这次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兰岛也不清楚对于这话如何作想,只是顺着回答,“没我在时风景也依然如常。” 月光格外清亮,罗锦玉觉得比在门派时见到的月更明朗,柔和月光毫无阻碍地照下来,洒在斑驳的路面,不多时,二人走近了村落,兰岛行过了几间房屋,最后停在一户朱檐乌漆的房梁前,转头对罗锦玉笑了笑,“这家看起来比较适合我们的罗小公子。” 罗小公子:“……” 有那么一瞬间,罗锦玉不禁有点怀疑,兰岛的故意调侃是不是在回报他之前的话语。 这叫什么,互相调侃以示礼貌? 不过他是真心的呀。 他是真心认为兰岛要美过很多风景,毕竟,人总比景物要灵动,而他也只会为了兰岛而心动。 这间看着颇有派头的旧舍装扮有点老式,也有些陈旧,罗锦玉踏了几步灰尘,当即挥了个术法涤清了一下屋子,换来了兰岛带着赞叹和打趣的眼神。 好吧,看来他的小公子形象,也是真心地坐实了。 就是他怀疑兰岛是故意的。 两人走到庭屋厅室,兰岛打开了高处的扇窗,月光刚好落在正中的桌面上,他说去寻些陈年的酒来和罗锦玉共饮,罗锦玉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说过,下次见面时要请兰岛和绪风派的酒。 ……一不小心忘记了。 不过他出门前的确不确定能否找到人,不过事实是他根本就没想起来这回事。 罗锦玉提醒自己,这次回去就把要给兰岛的礼物准备好,收进随身空间里。 他个人算不上喜爱饮酒,并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但绪风派的清酒味道很不错,罗锦玉觉得兰岛应该会喜欢。 毕竟两人同饮过的槐花酒就是这个风格的,不过这次从地窖回来,兰岛带来的却是偏浓烈的酒。 罗锦玉心头浮上一层未曾有过的危机感,自己的酒量如何? 这是个好问题。只浅酌过的他并未醉过,话说修仙之人该是可以逼出酒气的,但他没有尝试过。 看着兰岛自然而然的推杯换盏,罗锦玉咽了咽口水,心想,醉了又怎样? 会影响自己在兰岛心目中的形象? 他很在意这个吗。 罗锦玉摇了摇头,故作潇洒地拿起酒杯喝了起来,辛味入喉,余味犹烈,但看兰岛斟着酒仍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忍不住喝下了一口又一口,一杯又一杯。 月亮的绰约影子渐渐在酒杯里消散,兰岛不是话很多的人,而罗锦玉,不得不承认,几杯下去他已经开始感到迷糊,虽然之前似乎也是被兰岛迷的有些迷糊的样子,但现在是愈发地不会多想了。 两人对坐着你一杯我一杯,倒像是在一起喝闷酒了。 这难道就是顾师叔口中的酒友?罗锦玉心中流转着纷乱的念头,又抬头放空思想只看着眼前人,朦胧淡光像雾霭一样笼罩着那人,带着层让人猜不透的感觉。 想一想,他好像还是对兰岛一无所知。 而兰岛知道他是绪风派的罗锦玉,他的一切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纸,而兰岛却模糊的很,疏离感好像长久地浮在他身上,但这或许也是他美丽感的一种来源。 单纯的长相,再配上与世疏远的气质和神秘感,让人捉摸不透的镜花水月,总是惹人着迷。 罗锦玉觉得自己对兰岛感兴趣也是人之常情。 他向来是有分寸感的人,但却也产生了想和兰岛更亲近些的想法。 想要更了解他一些。 反正现在好像也有些醉了,多么好的借口。 罗锦玉抬手在下一盏酒未倒出时扯了扯兰岛的袖子。 “兰岛,你还和谁这样喝过酒啊?” 只是这问出口的话,罗锦玉自己听着也有些懵。 我这是在问什么?罗锦玉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你喝醉了。”兰岛指尖扣了扣杯沿,“我们出去醒醒酒吧。” 真无趣的回答啊。他怎么总是这样。确实有些迷糊的罗锦玉看着起身的兰岛,按下心头不自觉浮起的抱怨,装作站不稳地扶了过去,手按住了兰岛的手。 兰岛身子顿了顿,也没把他推开,而是很有关怀意识地扶起他往外走。 也不过几步路,出了屋门,夜间清凉的空气让他不觉抖了抖,肌肤的每一点颤动都隔着衣衫传在了两人之间。 这下不用兰岛放手,罗锦玉自己就松开了兰岛,一副“我清醒多了”的样子站到了一旁。 他恍惚看到兰岛的脸上划过了浅浅的笑意,然后他们就这样在月光下,门帘前,闲言碎语到天明。 虽然不再喝酒,但罗锦玉感觉越发的醉了。 应该是积酿的酒意并未消散。 也或许是眼前的人更加醉人。 但不过只是再平常不过甚至堪称琐屑的闲聊,完全没有个主题,在和其他人这么聊时,罗锦玉会根本就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但和兰岛一起就好像怎么也待不够一样。 想到能够认识这样一个人,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晚上,真是太好了。 兰岛简直像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藏。 而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间,地点,仿佛整个世界都远去。 天将明亮时,余酒也终将散去,盯着浅淡的薄光照在兰岛的面具上,罗锦玉说,“我们留个联系的途径吧。” 兰岛沉默了一下,竟是拿出了一只鸟哨,告诉他可以喊他的鸟过来传信。 罗锦玉接过,怔怔地点了点头。 告别兰岛,在晨露中回返绪风山时,已经能看到早起的少年们了。 罗锦玉走过,几个外派的弟子犹豫半天走上了前来。 罗锦玉本来是有些疲于应付人的,但这会儿他心情还不错。 他耐心地站下来,一副好前辈好师兄的样子,和这些年轻过头的孩子们闲聊几句。 不过这些孩子们还真是什么问题都会问。 “罗师兄当年最喜欢大比的哪个阶段啊?” “……决赛吧?”罗锦玉想了想道。 决赛完比赛就可以结束了。 当然小朋友们是不会这样想的,而知道他们会怎么想的罗锦玉,不禁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师兄——你一大早就在和师弟们谈心吗?不会是在炫耀自己的过去吧?” 空气中划过的女声是柳月溪,罗锦玉抬头看向她,同样露出了一个笑。 “哎呀……我的过去太显眼了,不用提都是一种炫耀呢。” 柳月溪看了看罗锦玉脸上自然而灿烂的笑容,神色略有些怀疑地打量过他身旁的几个孩子,目光在一个羞涩的少女脸上停留偌久。 少女迷茫地回视过去,柳月溪咳了一声,移开目光,转向罗锦玉。 “该走啦,师兄,试炼阵法的最后一轮检测还需要你呢!” 第18章 第16章 柳月溪近来觉得自己唯一的师兄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去了一趟风境好几个月,回来发愤图强了不少,这还算可以理解,好像也开朗了些,但不明显,宗门大比来临,他能对着一群小朋友和自己笑的阳光灿烂。 虽说罗师兄本来也不是多阴沉的人,但也不是这种……给人感觉好像散发着活力和阳光的样子。 柳月溪最初的怀疑,就是从那个明媚过头的笑里来的,那一瞬间,她直觉地觉得不对劲。 那简直像是一个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充满光芒的笑。 罗师兄会爱上某个人吗?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一个对窝边草视若无睹的家里蹲是不会有这种可能的,总不能哪一天忽然看着墙头的树枝顿感眉清目秀吧,看多久也还是一样的。 但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罗师兄,也是有着魅力的。以至于柳月溪看着他成日百无聊赖地躺平也感觉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个从前的罗锦玉好像不知不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除了在办事完全找不到人的家伙。 问就是又出山门去了。 柳月溪不禁扶额,这一任的绪风派掌门,终于也是走上了老一辈的风格吗? 晚一步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山外面到底有什么勾着他的魂。 而能见到他的时候,这人也总是一副意气风发潇洒帅气的模样,真的与小辈们眼中那个偶像师兄的形象越靠越近了。 这种情况,怎么想都该是有原因的吧?绝对不止是因为道魔开战吧? 柳月溪觉得,或许他真的在外面爱上了某个人。 这种事,要不要和门主谈一谈呢?还是有必要的吧? 她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算了吧。他会爱上谁,会选择怎样的路,因为谁而开心,都是他自己的事。 柳月溪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她也没有必要再将自己的日程往有机会同师兄合作的任务上靠。 宗门大比比了有一阵子了,还留存的都是些极为优秀的孩子,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比赛中目前最被看好的一位是个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出身的少女,少女性子软了些,也不大爱说话,但拿起刀来像是只灵活的小猫,而这正是柳月溪出于一些原因而特别关注过一段时间的女孩,她没想到对方这么优秀,虽然关注的原因错了,但也不妨继续看下去。 她悄悄也在场外下了那女孩,乔荟会赢的注,认为自己眼光不差,这次一定能赚到钱。 岁月如梭流转,一切缓缓流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被严密提防的两处始终没有遭到魔教的攻击,他们反而时不时就去骚扰一番小门派,手笔或大或小,毫无规律,一时间较小的各个门派人人自危,正筹划着连纵合作。 这一天,罗锦玉结束白天的繁忙,回到自己屋子坐下,抬手逗一逗不知何时在自己这里越待越久的浅紫色飞羽的小鸟,从桌上拿起纸笔开始给兰岛写信。 他还记得第一次拿哨子叫来这小鸟时,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写信,匆匆扯下纸张后放下变成找吃的喂鸟。 然后小鸟在那里乖巧地吃东西,他坐在桌子边苦思冥想。 写些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弄个术法媒介而是要靠传书啊! 第一封信艰难落笔,之后的信件反而娴熟了起来。他现在每天都会给兰岛写些什么,然后期待着对方的回信。 一来一返,有来有回,但他们不只是书信往来,实际上,他也觉得自己近来外出得过于频繁了,但外面的阳光更好,风更好吹,散散步,寻寻景,探探奇,不管是随便逛一逛,还是有目的的探索合作,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而且他自认并没有耽误门派的事,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他也有些说不清,是更喜欢外面没见过的风景,还是更喜欢同行的人了。 他的心几乎全被这些所占据,一想到可以出去了就整个人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还记得那次月夜之后的再度见面,他提着特地准备好的酒邀兰岛共饮,兰岛再次调侃起他只能喝这种清甜的酒,罗锦玉当即说道会开始练酒量,兰岛摇了摇头说,没必要练不喜欢的东西。 罗锦玉便说,可是你在这方面很厉害,我也想要像你这样。 兰岛说,难道什么都要像我一样吗?没想到我也会成为别人的偶像啊。 罗锦玉的心思他自己都云里雾里,但渐渐也有些拨云见月的明晰了。 他渐渐意识到,他对兰岛确实不仅仅是单纯的欣赏和同伴之情,随着二人变得更为亲近,他发现自己想要的也越发多了起来。 心意到现在已经足够明确了,兰岛看起来也并不排斥自己的样子。 他拈着笔尖转了几圈,邀请兰岛明日午后来绪风山下某个镇子的房子去,那是他在外面的一处住所,还在门派时他偶尔下山也常谢在此处,因为这里相对在门派内,更像是个独属于他自己的家,不会被人打扰。 兰岛也来过几次,不过来去匆匆。 这次罗锦玉打算带兰岛一起体会一下无所事事悠然偷闲的感觉。 问就是他发现自己好久没这样过了,上次和兰岛闲聊想起这一点,他决定下次不出门了,享受一下久违的闲适与懒散。 当然,要拉上兰岛一起。 兰岛虽然看起来好友也没什么事,但总是给人一种不够放松的感觉,他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长相很像是个妖精,但为人有时却几乎是近于刻板般的正经,和他逐渐熟悉起来的罗锦玉,对这点也觉得很可爱,很有趣,但还是想看看兰岛不那么游刃有余不动声色,而仅仅是享受一下轻松与惬意。 于是写好信他就准备起了各类点心小食茶品与趣味的杂书册子,力图带来一个纯然安逸的下午。 倦于又要飞起来工作的小鸟带着信缓缓振翅,划过夜色,将这份心意传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对于罗锦玉的提议兰岛不以为意,这样的邀约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也当然会赴约,正如每次那样。 和这个对自己总是热情以待还单纯真诚的人在一起,的确是件愉快的事情,他很乐于,甚至比自己想像中要更喜欢这样的相处。 玩乐的乐趣,没想到他也稍微有点沉浸于此了。 这样好吗?他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只是在第二天如期赴约,一个暖洋洋的午后,铺着软垫的躺椅坐落院中,一旁的方桌上有茶点,有悬疑志趣的话本,有一位穿金戴玉的小公子,眉眼都带着笑地向他打招呼。 确实很不错啊。简直就像是温柔乡。 被安排着卧进躺椅,刚好温暖的阳光并不强烈,罗锦玉递给他桌上的点心,滋味甚甜,需要再多饮几口茶水。 安闲过头的感觉油然而生,躺靠在椅子上半眯起眼眸的兰岛,恍惚间觉得好像有点惬意过头了。 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午后略带迷糊的感觉了。 不,从前其实也不常有吧? 罗锦玉似乎喜欢上了投喂,又拿过了一块点心掰开送到兰岛嘴边,兰岛抬眼看了看,心中想,是不是有些亲密过头了呢?然而他还是吃下了嘴边的点心,并笑着调侃道。 “没想到我还有被小公子亲自伺候的荣幸啊。” “那当然,要怎么回报一下呢?”罗锦玉随口笑道。 兰岛也这样喂一下他,感觉是个不错的选项。 但兰岛不知道怎么想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我记得你还算喜欢我面具下这张脸?” 罗锦玉:“……” 许久未见,还真是…… 喜欢的当然不止是这张脸这种话,已经完全忘记了去说。 眼前精致的脸带着浅浅的微笑,依然半躺在摇椅上,柔和的阳光落在他脸颊上,这一幕让罗锦玉的脑子只会想,“真美啊……” 身体或许先于了思想,也可能是早已存在的想法在这一刻付诸实践,罗锦玉望着这张脸,低低地垂着头凑的更近些,闭了下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俯下身,直接吻上了去。 轻触下唇,转瞬而分。罗锦玉快速利落地在亲吻之后躺在了足够宽大的躺椅另一边,装作若无其事。 另一边,骤然被亲吻的兰岛,着实是有一瞬的脑子宕机。 近来,他不是不能察觉到罗锦玉好像越发暧昧了的接触,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严辞拒绝的态度,但这样突如其来的吻,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过更为出乎意料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对此感到反感。 他是有些惊讶的,但面上又很平静。 他当然不会去说自己长久以来并不喜欢和人亲近接触,只是在一旁的罗锦玉因为过久的沉默而有些不安地侧过头去看他时,略微起身,很礼尚往来地吻了回去。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纠缠了半天才止休。 兰岛半伏在罗锦玉身上,两人的发丝散乱纠缠在一起,他笑着说。 “之前你说让我享受一下悠暇。这还真是,不一样的悠暇啊。” 罗锦玉的脸颊好像有些红,还有些呼吸急促,只隐约听着逆光看向自己的人声音很轻地这样说。 “这种感觉……比想象中要好啊。” 第19章 第17章 宗门大比在罗锦玉迷糊度日的过程中到达了尾声。 好吧,他并不是没有清醒过来,而是陷入了更深的迷醉里。 按理说,那日之后,他的感情路该是走向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事实上也是如此。 可好谁都没有明确说过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又好像只是单纯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但罗锦玉依然沉迷其中,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兰岛了。 他努力着和兰岛更为亲近,而兰岛也一步步地和他变的更为亲密。 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道魔之战的发展却怎么也说不上好。 罗锦玉回转门派,在宗门大比即将落幕之际,几宗的会谈又开始了。 这期间也开过了几次,每次的态势都是那句“不容乐观”。 从实力上说各大门派怎么也不会比魔教众差,但看似胶着的战况却完全拿不到优势,甚至隐隐有着让人忧心的发展趋势。 卫凌衣连在会议开始前的玩笑话都不讲了。 与会的人员人人脸色凝重,罗锦玉听完当前的形势,却仍是有些迷茫。 战火离他有些不够近,以至于他无法真切地感同身受。 虽然他也曾在外遇上杀伐和兰岛一起帮过忙,虽然也见过纷乱与嘈杂,但总归并没有与他切身相关。 当看着一些同样尚未遭临战火侵袭的人也都能抱着忧虑和愤慨的情绪时,他忍不住感到了一丝迷茫。 难道他比自己所想的更要薄情冷淡吗?他感受不到他人的疾苦,无法理解战争真正带来的苦难吗? 诚然,他并不喜欢战争,但若是不给他添麻烦,这也只是件不怎么样却客观存在着的事情罢了。 他其实是个很缺乏同情心的人吗?坐在这样的厅室里,他久违的有些格格不入,虽然表面看起来只是没有更多表情,也不是不能被人理解为心情沉重。 终于散会,门扉吹来微凉的空气与阵阵的清风,罗锦玉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冬天了。 “发什么呆呢?” 肩膀被人拍了拍,罗锦玉扭头,看到师尊带着点笑意的脸。 “不用没有危机感,下次就决定派你去参战了。” “……诶?” 这么突然?罗锦玉愣了愣。 “是啊,我们绪风再藏着这么好的新秀不用,其他门派该有意见了。”任秋尘漫不经心地说,“事态也的确有些严重,或许对于接下来魔教的行动需要更上心些,加大力量,力图彻底摧毁。” 罗锦玉眨了眨眼,表示洗耳恭听。 任秋尘只是道,“听刚刚的会你大概也能感觉到,魔教的行事作为都是有计划的,有人在暗中操盘这一切,事情的发展说不定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不能再按部就班了,一力降十会,有什么阴谋算计,先打破局面试试看。” 罗锦玉大概听明白了,但刚刚的会上他其实一直在胡思乱想,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对任秋尘说道,“为什么不早点安排我去实战呢?” 任秋尘打量打量他,“你很期待?” 罗锦玉:“没有吧。不过我觉得我近来还算有进步,应该不会被人评价为缺乏经验了。” “那就好。还有人会说你缺乏经验吗?与其说是缺乏,你根本就是没有吧……不过说来,听柳月溪说,你最近很喜欢去外面玩啊,认识什么人了么?” “嗯嗯,认识了一个……好友。”罗锦玉顿了顿,发现只能这么说道。 他和兰岛从没有过要结为道侣的约定,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多的是体现一种随缘随性随意自在,他能感到兰岛和自己一样,并不是喜欢束缚的人。 但越发亲密的相处好像也终究会引起心底的**,罗锦玉发现自己似乎不能接受仅仅如此了。 倒不如说,一直以来都是想要的会越来越多的。 而兰岛也几乎不会坚决地回绝,反而和他一同出演着这出沉沦。 可事情发展到这样,忽然提其他反而有些难办了。 索性现在有其他事分神,他决定过后再去想。 眼下他还是忍不住对着师尊多讲了几句。 “他很厉害的,和我差不多大,还能和我打的有来有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他还很细心,很……” 罗锦玉不知不觉滔滔不绝起来,倒是任秋尘若有所思地打断了他。 “能和你打的有来有回的年轻人,不该是名不见经传的才对啊。他是哪里的人?” “……他不太喜欢讲自己的事。不过他好像有抱怨过家里麻烦的长辈?”罗锦玉不太确定地说,兰岛提过的关于他自己的事实在太少了,他几乎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的细节中去猜一些东西,但兰岛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常年一个人漂泊一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归属。 但他总不能因此就把兰岛扯进战争里吧? 任秋尘思索了会儿,看罗锦玉明显极了的喜悦兴奋,有些欲言又止。 罗锦玉告别了师尊,再次回到房内给兰岛写信。 其实他也觉得他有些过度依赖兰岛了,比如他现在提笔就写起了自己的迷茫和困惑,然后投递了信,开始等着对方的回信慰藉。 他几乎什么事都会对兰岛讲,只除了些门派战争相关的机秘问题。 躺在榻上,展开回信,就着明暗的光,一行一行地看那隽秀的文字时,感觉幸福得可以抵过一切烦恼。 所以不管兰岛写了些什么,都是能慰藉到他的。 这次兰岛提到了一处秘境般的所在,虽是这般岁景,却能见到红粉桃花遍布,如云如霭,缥缈宛若仙境。 随信附赠的桃枝犹带着花香,罗锦玉寻了盛水的透明瓶子将它放了进去。 兰岛邀请他一同去观赏,他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了在那般盛景下的亲昵。 没办法,在经历过第一次之后,他们现在每次见面都免不了那种事,想起来依然会觉得脸红心跳,却又十分期待。 身体交融的亲密总是令人着迷。 说到二人之间的第一次,还是自那次亲吻后他便开始处心积虑地想求得更亲近,两人会有亲昵的吻,但兰岛这人却很少主动,虽然在他主动亲过去时总是会得到回应,会配合,会热情地回吻,会绵密而温柔地轻吻他的脸颊和头发,渐渐的也变成在看出罗锦玉想要时便会主动凑过去。 满足对方还是满足自我的界线暧昧不清。 所以罗锦玉还是最喜欢看兰岛对自己更有所求的样子。在终于共度**的时候,兰岛的动作着实温柔极了,好像完完全全都在照顾着他的感受,让罗锦玉既心跳加速,又忍不住央求着他对自己凶些。 想着想着,他用信纸遮了遮开始变烫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来继续看信。 接下来的话是回复罗锦玉先前的迷茫,兰岛说,我们的小公子当然不识人间疾苦,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亲身经历过就能够对他人感同身受之人,本便不多,只是更多的人更擅长伪装,你这样我看着就很好。在我们一起遇上纷争的时候,你并不是因为自己是道门的一员而做些什么,不是吗? 罗锦玉反复看了好几遍那句“你这样我看着就很好”,心满意足地把信收进了匣子。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兰岛喜欢的人就足够了。 转眼,他接了去洛河派支援的任务。在这之前,他已经如任秋尘所安排,开始了辗转各个门派的生活,有求必应像个陀螺一样忙碌了起来,前脚击溃这一处的魔军,转头没等他们感谢,也不去看他们如何收拾后续,转头就踏入传送阵去另一处挥上一剑。 战况似乎好转起来了,随着门派们开始集中使用一些层次更高的力量来支援下方。驳俞也不总守在自家门口应敌,这次洛河战他也与罗锦玉并肩作战。 此外还有今年宗门大比终于评选出的夺冠者,出乎意料的不是被重人最为看好的少女,而是灵云派一位有点浮夸的少年,他很擅长幻术,在最后一战中击败了那个总是很羞怯的女孩。 不过也不能说奇怪,罗锦玉知道这位少女在幻境考验中的成绩就不算好,属于和自己一样喜欢暴力破解的类型。 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毕竟罗锦玉自己便是如此,很难去评判他人。 而这个名叫江彦的少年手持一把短刀,看起来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的样子还很让人有安心感。 虽然他在大比中展现的实力并没有那女孩那般惊艳,有时还会翻车得很莫名其妙,但也的确一路升了上来,还最终拿得了头筹。 也许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稳”吧。 他们三人,连带上洛河派的长老和大弟子站在第一线,风声冽冽,大家基本并不担心这一战的结果,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商议着这次之后筹划对魔教的反攻。 这么长一段时间来一直来去匆匆,这会儿备战居然难得清闲了些,几人守在防线前,有着江彦这个调剂气氛的好手,罗锦玉也乐于迎合着附和,一时间倒也算是谈笑风生。 第20章 第18章 江彦毫不自谦地讲自己从小就是幻术方面的天才,但是他更喜欢的是练刀。 驳俞也是用刀的,他们三言两语便讨论起了刀法。 罗锦玉听着他们闲谈,回想着近日忙碌,此刻倒是难得的偷闲,这样的生活,还真是有够奔波的,他现在晚上都不回去门派休息了,而是去找兰岛,抚慰一番自己疲惫不堪的心灵。 前一日也是如此,兰岛笑着说不愧是小公子,这样子就嫌累了,他抱怨着让兰岛给他喂客栈提供的肉丝,说道,你也该去体验体验再来说。 兰岛看起来清闲极了,罗锦玉十分的羡慕。 他说,等忙完这一阵,要成天缠着兰岛腻在一起,直到他烦为止。 兰岛怔了下,露出熟稔的微笑说,不会腻烦的。 罗锦玉开始期待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终于,鸣雷声打破了暂时的平静,魔教群兵与外沿的众多道门弟子的争斗打响,魔教领军的是个高大的青铜色皮肤的魔族,他手里拿着两个铜锣,击一下就是震得人头痛的雷声,罗锦玉皱了皱眉,这声音毫无美感,着实是很摧残耳朵。 他直接当空一剑划向那魔手中的锣,出乎他的意料,那物件竟然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再敲起来的声音更难听了。 罗锦玉:“。” 刚刚没仔细看,看来这锣是个相当不错的法器,或许……换个人使用不至于这么刺耳。 不过不管好听与否,这东西重要的当然是杀伤力,虽然难听似乎加上了另一重杀伤性,音波干扰下,魔教众越发有精力,而道门各位则更容易疲惫了。 暂时解决不了法器就先解决魔,罗锦玉向来是在战斗中专注敌方核心的那位,解决这个绿色的怪物,是首当其冲的。 剑光如雪,却在近身前被拦截,那魔周身环绕起一圈障壁,是很巧妙又周全的阵法。 稍微有点难办啊。 驳俞和江彦也注意到了,但也没能打破。 江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擅长阵法呢。” 驳俞也点了点头。 罗锦玉发现自己居然是还算擅长的。 于是他开始琢磨着施术破阵,但这边每况愈下的状况也不能置之不理,虽然有高手在掠阵不至于损伤太重,但每个人都很疲惫有种难以为继的危机感。 罗锦玉专心收敛心神勘测阵法玄妙,不过数刻,倒也利落解开。 战场之上不是对决游戏,阵法破开一瞬,几道攻击同时向着那魔袭去。 一阵金铁相交之声过后——那魔安然无事。 好吧,看起来略显狼狈了些,从地上再度站起身来,迟疑了一下才继续敲锣。 罗锦玉沉默了一下。 驳俞那几人面面相觑再次集火,罗锦玉眼睁睁看着那家伙只是抬了抬手挡一下。 罗锦玉心中更加疑惑了。 这种防御力你刚刚还弄什么阵法保护啊! 拖延时间加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吗? 其实原本的罗锦玉是不会想这么多的,跟兰岛久了偶尔倒也会联想一下了。 本来以为只是个魔教不算特别高级的首领,现在看来倒是另有文章。 这个潜力未知看着又皮糙肉厚的家伙一时半刻很难解决。 罗锦玉持剑隔空挥斩,带着预估的杀伤力卷过一片敌方,冲击砍过了那魔,他却感到了出乎意料的坚固。 看着那踉踉跄跄的身影,罗锦玉的脑中开始快速思索战胜他的办法。 这是个看起来有些笨拙的魔,其实他基本就没怎么挪过位置,就只是待在那里敲锣。 有攻击打向他,不太强的也只是像微风拂过,不被理会。 这种没脑子的家伙用点技巧一定能打败的。 罗锦玉跃起身靠近些,锋锐剑光笼了过去,刺耳的乐声终于暂歇,近身对决,罗锦玉并不会在劣势,反而更好牵制,然而渐入佳境不过片刻,被压制住的对手就开始了反击。 腾不出手,他就原地吼叫,临的最近的罗锦玉被冲得头直发昏,随即发现这吼声的影响在近处反而不算重的,整个方圆几里被卷起一片烟尘混沌,落地的植物不知为何顺从着这样的风波,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罗锦玉看到那大块头举着植物缠绕成的巨斧向自己砍了过来,心中一跳,下一刻,周围场景瞬变。 狭窄的,逼仄的小屋,那挥舞斧子的魔愣住了,很迷茫地四下看看,江彦直接趁此将罗锦玉拽走了。 “啊……谢谢你。”罗锦玉意识到是江彦发动了幻境,虽然不这样他也不至于真的没法应付,但客观看起来,的确是江彦救了他一下。 江彦解释说,他把附近的人都拉进了幻境里,这个幻境会限制人的修为能力,他现在比想像中还要没力气,把罗锦玉拽走已经耗费掉他全部的精力了,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昏睡过去,趁着最后赶紧给罗锦玉讲讲这个幻境的大致状况。 这是个简单又不简单的幻境,场景的构建全靠每个人心底的深刻画面,因为在场人数众多,所以这是个融合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结构的怪异组合空间。 比如罗锦玉在把江彦安置好,推开手边房门的时候,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横泻而下的瀑布时惊叹了一下。 驳俞看了过来,眼神中残余着一丝迷茫。 罗锦玉走过去,向他解释了情况,驳俞眼中的迷蒙褪去,但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恍惚。 他自言自语般地轻叹,“江师弟的幻境还真是很厉害啊。” 罗锦玉眨眨眼,意识到现在这个场景或许是个对驳俞来说意义不一般的地方。 不过这里看起来还挺平静,罗锦玉也无意窥探别人的**,驳俞没有多说,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说来刚进幻境时那个场景应该属于他的怪物对手,不过在被压制修为的情况下,找那位单挑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幻境本身会迷乱人的心智,江彦还不是完全无差别的攻击,而是对魔族加了特定的手段,让这些敌方更容易在幻境中迷失,而友方则更多只是提取了一些场景。 罗锦玉还挺好奇自己被提取了哪部分意识做成幻境,但现在还没见到。 当下赶快找齐道门的人,集火削弱魔教才对。 两人点头达成一致,开始动身离开此处。 一路经过各种多变的地形,各种或奇幻或现实的场景,光怪陆离,让罗锦玉也忍不住想感叹一句,江彦那小子还真厉害啊。 这下战斗变的简单多了,接应友军,打击敌方,顺利极了,见人都寻的差不多了,他们决定一齐去干掉那个以前没见过的大块头,只是一时也不知道那位现在在哪里,罗锦玉他们回到了最初的屋子,可那里已经没人了,当时江彦从地窖把自己拽出来的,地窖就是江彦自己构筑的场景,因为他是施术者,所以他待在这里也最安全,但事无绝对,现在他们还是有些人留在了那里守在昏睡的江彦身旁,剩下的一行人环顾这个森林蘑菇房一般的屋子,整间房间低矮昏暗又潮湿,但居然不算狭小,而是像迷宫一样兜兜转转好几个房间,周围还算安静,没有那个怪物的声音,大家略微分散开些寻找,罗锦玉东张西望了会儿,循着驳俞的方向走了过去。 驳俞发现了一扇并不起眼,路过了几次也没被人发觉的门,门上缠满了藤蔓,罗锦玉走近时还忍不住想,找了好几圈,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在这里了。驳俞还真是细心啊。 然后门扉开启,门外的世界颇为宽敞明亮,这不奇怪,他们已经在这个幻境中见识到了各种奇葩的景象,不,即便经历过这么多,这间高大的房间还是让两人惊讶了一番。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见过了各种奇幻,这里才显得格外风格特别,那些或真实或虚幻的场景很好分辨,可这里却有着一种荒谬的真实,理性的不现实,一种冰冷又怪异的感觉,一种全然陌生的陈设。 好像很简洁,却同时给了两人种眼花缭乱的感觉,真要说,这里仿佛有一种与他们所在的世界全然不同的割裂感。 罗锦玉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也没来的及去细想。 因为在下一刻,更让他难以思考的事情发生了。 那边银灰色的帘幕被掀起,穿着一身冷暗色调束身着装的男子似乎转过了身,幕布依旧遮掩了他的大部分面容,依稀能看到墨色的,不算长的头发,那人几乎是瞬间抬起一只手臂,手中握着一件奇怪又让人不安的物什,随着砰的一声,站在罗锦玉身侧还没反应过来的驳俞跌倒在地。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熟悉感伴着同伴被击倒的担忧感同时袭来,下一刻,幻境破碎。罗锦玉一边俯身去观视驳俞的状况一边四下张望,却全然寻不到那个身影。 他的心中弥漫着种隐隐的却难以忽视的不安,驳俞似乎是晕了过去,伤在接近心脏的边缘,好在幻境解除后对修道之人的压制也解除,对驳俞来说倒也不算是致命,现在先简单处理下就好。 驳俞渐渐苏醒,周遭的其他人也一同聚拢了过来。 第21章 第19 章 江彦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位温柔可人的女修腿上。 看着那女修垂落下来的辫子他发了一下呆,才将视线移向周围。 人群都聚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在那个圈子之外。 他忍不住阖上眼又贪恋了一会儿才起身,感谢过那女修后也向着那群人走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过来,大家把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毕竟,在场的诸位都体验了一把幻境,看他的眼光难免有些变化。 他并不去分辨那些变化,而是看向了人群聚拢着的中心,看起来很虚弱,衣服上仍沾染着血迹的驳俞。 看到这不轻不重的伤势,他忍住了皱眉的冲动,幻境解除时他是有感觉的,这次幻境的消耗比他想象中要高很多,本来作为他身为新人的首秀,江彦是存了些想出风头的念头的,结果幻境一起就支撑不住了不说,醒过来还发现队友受了伤。 头疼啊。 按理说不该如此的,但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江彦叹了口气,“这是发生了什么?” 驳俞倒是出乎意料的贴心,“不是你的问题,江师弟,你的幻境很好,麻烦也基本解决了,陆师姐带走了我们抓住的魔兵,但那个青绿的怪物就没有再出现过,也许是自行离开了……另外我推测应该是这批魔族背后还有躲在暗处没现身的高手,也被一并拉入了幻境。” “可我的幻境是能压制很高层的人修为的,实力越强受压制越深才对……”江彦下意识应道。 “总有不需要修为也能伤人的办法。”驳俞道,“这不重要,这次行动不算成功,是因为魔教也比我们想像中的更重视这一次,接下来的事,还是要再筹划,至于我的伤,再休养休养也就行了。江彦,开幻境不要太草率,尤其是是这种大型多人的幻境,作为底牌,这次其实没到一定要使用的时候。” 江彦点头称是,其他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各自收拾着各自回去该回的地方。 洛河派的那个女修在江彦离开前拦住了他,送给他一条绣着诗画的缎带,说他的幻境让她见到了童年时的亲人,所以很感谢他,让他不要再看起来这么垂头丧气了。 江彦收下对她笑了笑,心情甚好地离开了。 驳俞回想着那对向自己的黑洞洞的那一瞬,还是觉得有种身上发冷的感觉,还有幻境中所见的旧景,总的来说这次出行还真是各种不顺。没精打采地回到门派,出乎意料地被揽进了一个拥抱,卫凌衣上上下下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一脸的关切。 驳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没事,卫凌衣说接下来就都好好休息吧,不用再去参加那些门派的集体援助计划了,驳俞有些担心地问那战事怎么办,卫凌衣拍了拍他的肩,都这样了还想什么战事,现在可还不是需要年轻人一肩扛起的时代啊。 喝着飘萦淡香的药草汤,驳俞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罗锦玉也回转了门派。 门派门口空荡荡,压根没有迎接他的人。 他觉得自己有好久没回来了,又意识到宗门大比都结束了,孩子们和各个门派的人也都离开了。 绪风山风景依旧,他却有一丝恍如隔世。 在门派走了半天,没一个人过来搭理他。 打听一下,是顾行客把一群弟子带出去进行魔教袭击演习了。 罗锦玉在门派找了几圈,既没有找到师尊,也没有见到柳师妹。 带着安心又不安的心情,他走入了曲师叔的小院,看着池中悠闲的鱼,心情还是很难平静下来。 他都说不上来自己是希望这会儿遇上人还是遇不上,又或者只是觉自己有义务对别人讲些什么,但又不想面对。 再或者抱着一丝的侥幸。 但他其实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虽然乍一看并不太像,但那个帘幕后的身影让他想到了兰岛。 这种感觉强烈极了,罗锦玉不认为是他认错了,可这其中的关系,可就复杂起来了。 一个清晰却又不太让人想面对的答案跃然纸上,兰岛怎么没可能是魔教的人呢? 和他相处的兰岛,从没有说过自己是谁。 可他是知道罗锦玉是谁的。 兰岛这算是在隐瞒他吧? 可是他们之间也是向来不谈所谓的正事的,更多的是兴趣交陪。 也许,他只是因为这样才什么都没有说,不想让两人的关系断掉呢? 罗锦玉发现自己忍不住想往好的方向为兰岛说话。 想去再见一下兰岛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在他想要踏出门的前一刻,曲清酩回来了。 罗锦玉坐了回去。 反应过来又站起来,行了个礼。 “曲师叔好。” 曲清酩点点头,罗锦玉欲言又止。 其实他和曲师叔交谈不算多,毕竟曲师叔实在是很高岭之花的。 而这段时间也完全没见过曲师叔,有些无从开口。 倒是曲清酩打量打量他,先开口了。 “撤回那些支援其他门派的行动吧。” “您听说最近的事了?” “没有。但蛇魔复苏基本已成定局,随后的发展……再说吧。” “您这段时间是有什么发现吗?” “去寻了些无意义的旧事,你不需要介意。” “……好。” 犹豫再三,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也没有再去找兰岛,也没有写信,同样的,兰岛也没有回信。 辗转而焦虑的一晚后,他倍感憔悴地出了门。 这会儿大家倒是都回来了,柳月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回之以一个疲惫的笑。 “最近太忙了。” 柳月溪点点头,“不过门派合作模式也要结束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罗锦玉是感到有点迷茫的,前几天大家还都热火朝天,怎么忽然就都谈不合作了呢? 这期间就发生了一次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洛河派之战,他还没从中缓过来,但这一战从表面上来看,有到直接让合作崩盘的地步吗? 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啊? 他就抱着疑惑再次参加了一次会议,这次没有那些小门派,只有三大门派的人。 据曲清酩得到的可靠消息,蛇魔从未消失,如大家所想,他藏在了某个地方,而关于集合风境能否唤回他,答案其实是否定的。 蛇魔并不需要那些来复原,实际上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自己积蓄力量,身边唯一还能联系到他的人就是那位鹰魔。 蛇魔会自己回归,且是一定会。 至于魔教现在这些人在做什么,还是有多种可能,据他们在魔教的卧底传来的消息看,是在有准备的回收风境的力量,这种事其实很多人都尝试过,但这次魔族高层似乎很势在必得。 现任的魔尊好像想以此变强抗衡将会归来的蛇魔。 灵云派的掌门叹了口气,“魔族会先内斗然后两败俱伤吗?” 众人沉默。如果真是那样倒算是好事,但谁也不能这么指望问题解决。 目的不明的魔教,威胁在即的蛇魔,空气依然十分沉重。 这时任秋尘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之前听说,洛河一战中有人遇到了一位青绿色的大块头?” 罗锦玉一怔,驳俞反应的倒是很快,他的座位紧挨着卫凌衣,“是的,很难对付的一个魔,看起了阶位不低,但幻境消散后也就不见了。” 任秋尘指尖敲了敲杯子,有点为难但还是开了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不完全算是魔族的人,若是下次遇见,最好不要太赶尽杀绝地为敌。” 卫凌衣当场不满:“是他在与我们为敌。” 任秋尘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赶尽杀绝,也是杀不死他的。他属于魔界的三鬼传说,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还有这种传说?” “我好像有听说过……” 一时间,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任秋尘身上,也想起了他年少时曾深入魔界与魔族交从甚密过。 卫凌衣道,“你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报,最好都在今天说出来吧?” 任秋尘:“也没什么。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当年满脑子都是玩乐,哪儿会特地注意什么情报,这都是常识。” “那魔界三鬼具体是怎么回事呢?”罗锦玉不禁问道。 “这嘛。谁知道起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说法总归是有很多的,我当年认识了三鬼之中最容易交陪的一个,如今他也是我在魔界的卧底和暗桩,但也不能指望他做更多的事,毕竟他对于自己感兴趣之外的事都不屑于去做……不过天生灵一般的三鬼并不是本质恶的存在,他们甚至根本不能算作是魔族,但却在上个时代起就被迫受了魔族的管辖……总之我是想说,对于他们,做朋友远比做敌人要好,他们每一个都是绝对不会伤害朋友的类型。” 大家对于任秋尘的话半信半疑,但听他讲了半天,还是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了。 最终会议结束,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罗锦玉走出门,想要再回忆一遍那天的事,就在这时,一只带着隐约光圈轮廓的小鸟飞过来了。 是兰岛!他主动联系过来了!罗锦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心头一喜。 第22章 第20章 展开信纸,灵巧的小鸟扑棱棱远去,罗锦玉看着纸上的一行字。 远山青水秀之地,密林炎河之荫,菩提花盛绽。 罗锦玉记得,这是他们某次闲谈时的约定,要等到炎河菩提花开时一起去看。 这个约定定下时还早,两人还只是旅伴的关系。 ……那现在呢?现在是不纯粹的旅伴关系? 罗锦玉忽然想到,这或许可以是他们的一个转折点。 也许这就是兰岛的顾虑,他们应该好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兰岛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慢慢将信折好放入衣襟里,他看到师尊正向他走来。 罗锦玉脚步顿了顿,停在了这里。 “师尊,我其实也有些好奇,对于魔界你都知道些什么啊?”任秋尘一走近,罗锦玉便开口问道,他发现他现在是真的对魔界相关的事情感兴趣了。 任秋尘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道,“你还想多了解些魔界三鬼的事?那三鬼分别是红鬼黄鬼和绿鬼,显而易见,你们遇上的是绿鬼,那是个个性憨厚思维简单的大块头笨蛋……这次会帮魔族估计是魔族提供了合理的交易——嗯,对他而言合理。至于红鬼和黄鬼,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比较复杂了。” “……红鬼?”罗锦玉本想说他感兴趣的是所有和魔界有关的事,但听到这里,难免有了些联想。 这倒也是魔界相关的事嘛。 “看来你想到了。对,就是雪岭镇上的那个传说。” 罗锦玉想起师尊之前在会议上申明的什么“魔界三鬼本质非恶”,欲言又止。 任秋尘好像看出了他所想,低笑了声,“本质单纯并不代表不会杀生……说来黄吟那家伙可一点都不单纯……罢了,我看你会上一直没精打采的,还以为你最近受了什么打击,现在看起来倒是好些了。” “我如果受了什么打击,师尊会怎么安慰我啊?” 任秋尘:“当然是鼓励你自己走出来。” 罗锦玉:“……” 任秋尘:“比如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这就去多给你安排一批任务……” 罗锦玉:“师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精打采就是因为最近活干的太多了,很累呢?” 任秋尘:“你怎么一点少年人的朝气都没有,我年轻时这点奔波可不算什么。” 罗锦玉:“很不幸我就是没有,我要去外地游玩缓解一下我疲惫的心了。再见师尊。” 任秋尘意思意思拦了他一下,“真的不需要师尊再安慰你一会儿吗?” “不用了!我怕再过一会儿我的日程单会被填满!” “你师尊我哪有这么不善解人意。最近我也是成日忙碌的很啊,所以很理解你的心情。”任秋尘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怎么说也是我的宝贝徒弟,什么表情我还是看的出来的。有什么烦恼,需要我解决吗,就当是给我个在徒弟面前耍帅的机会。” 罗锦玉沉默了会儿。本来已经完全不打算再同谁讲兰岛之事的他动摇了几分。 终于,他迟疑着开口,“我之前不是遇到了位江湖上的朋友吗,我们一直相处不错,也常约见一起同游,但也仅止步于这样的关系,我们会谈闲杂事,过往事,却不会谈现在的局势,我偶尔会讲自己的事,但他从来不提……但相处本来就该是对方想讲便讲,不想讲便不讲的,只是我从前没有多想,最近忽然开始怀疑,他或许,可能,和我不是同一个阵营的人。” 任秋尘沉默了下。 “哎呀……该说不愧是我的徒弟吗?就这样交到了魔教的朋友?” 罗锦玉:“……” 罗锦玉:“师尊你当年也是交到了朋友然后发现对方是魔族吗?” 任秋尘:“不是啊,我当初就看他是魔族才和他来往的。” 罗锦玉艰难地问道:“你们……是真心诚意的朋友吗?” 任秋尘:“这嘛,也许多少有点呢?当时他带我成天在魔界待着,回想起来也不能说糟糕,毕竟选择也都是我自己做的,我曾一度觉得在魔界混也不错,但后来因为那所谓的朋友和魔族一起搞没了我妹妹,当时就离开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那保不齐是我妹妹想让别人那么以为的。他就是想让我回去道门。”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曲清酩说我妹妹还是没有影踪,还和我说他找到了妹妹在异界的孩子。可我只敢远远看着。唉。” “什么?”罗锦玉开始觉得老一辈的八卦永远比自己精彩,师尊的妹妹这又是和谁有了孩子啊?不会是曲师叔吧? 任秋尘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意味,“似乎是她失踪之后另有奇遇,她和清酩并不是那种关系,实际上,当年她一直在劝清酩去修无情道。” 罗锦玉想了一下那张清高冷淡的脸,忍不住说,“我也这么觉得。” 任秋尘道,“所以你们其实都不了解他。嘛,不过了解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罗锦玉想起了顾师叔给自己讲过的八卦,到底是没再继续说这个。 “不愧是师尊,看来我还要继续向您学习才是啊。”罗锦玉不禁感叹。 任秋尘:“小朋友不要什么都乱学。” 罗锦玉:“你看我哪里像小朋友啊?” 任秋尘:“哪里都像。说起来,你那位只谈天论地不讲利益往来的知音——我这么讲应该对吧?” 任秋尘回想了下,面无表情地说对。 任秋尘:“那你想怎么样呢?就保持这种关系,不影响到其他的话也无妨吧?——当然,从事实上来说,不影响到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们都在意这段交情,也不是不能努力维持下去,毕竟听起来他和你都不是那种偏激的类型。不过呢,这既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为师对你的看人眼光也不能说是全然信任。哎,先不要生气,不是不信任你,但我自然也不会凭空信任一个你所描述的人吧?不要一副我打算棒打鸳鸯的表情,徒弟啊,其实不管从我的角度还是正常的角度来说,和敌方的人牵扯不清都不是什么正确的事。大概率都会是不怎么样的结果。” 罗锦玉:“我也知道不该因为个人的事影响到其他。不过我相信他不是坏人,我会去见他,看他对此的态度。” “你的声音听起来还真闷闷不乐啊。”任秋尘说,“我刚刚说的是一般的情况,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家伙呢。既然觉得烦恼那就解决烦恼,比如你觉得他是个好人,那把他拉到咱们的阵营来如何呢?我们绪风可是不论出身的……只要你能说的动他。当年的墨格斯能说动我,你不会做不到吧?” 罗锦玉目瞪口呆,又忽然觉得眼前光明一片。 这听起来略显离谱,但仔细想想居然还很合理,很有可行性。 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点点期待。 来,幻想一下这么发展的未来,他和兰岛一起在自家院子里下棋饮茶,兰岛这么聪明,也很厉害,一定会很受欢迎,但他只对自己感兴趣…… 停。打住。罗锦玉想了想,心中疑虑一片。说起来,兰岛若是不答应呢? 他是个挺喜欢休闲的人,他会愿意被门派所束吗?又或者他虽然看起来洒脱,却还是对魔族有着强烈的归属感? 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说着向往自由和无拘,但其实他终究是绪风派的大师兄,是道门的优秀新生代,他不会真的只做个游览江湖的闲散人,更不可能加入魔族。 这么想来,当年的他师尊都比自己要自在的多了。 如今的师尊……好像也没有好很多。 只见他向自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去吧,好徒弟,去策反他!” 罗锦玉:“……你该不会是想给门派找个替你干活的吧!” “那当然……是关心你啊。” 罗锦玉不置可否地告别了任秋尘。这个想法却始终在脑子里转。 坦白说,他觉得成功率不高,该说是直觉吗? 但不尝试一下就放弃也是不行的。 罗锦玉出了山门,往炎河行去的路上便开始琢磨说辞。 怎么讲呢?先展现一下他们门派的优点? 糟糕,往日里在兰岛面前对门派多有过抱怨,失策啊失策。 或许,应该更加循序渐进,潜移默化一些。 那又要如何提起那天的事呢? 他的思绪在越接近目的地时反而越想起了幻境中的那一幕,本因为思念沉淀下去的不安感再度笼罩,那个带着冰冷气息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他吗? 要问他吗? 他不知道,他有点慌乱,他想把注意力转移回思考策反策略上,但还是一片乱麻。 快抵达时,过于激烈的心跳简直催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对自己妥协,估且做出了兰岛若不提他也不提,先静观其变的决定。 接下来就只剩下游览风景和明里暗里招览兰岛了。 放轻松些,马上就又能见到他了。 罗锦玉飞身从剑身落下,环顾四周,这附近气候颇为干燥,这种时节,草木稀疏,远远望去也是一派的空旷廖远。 他正举目望着,忽然背后一寒,紧解着一把锋锐的刃尖从身后抵上了他的脖颈。 第23章 第21章 罗锦玉一惊,下一刻却没有动作。 背后的气息太过熟悉,虽然他脑子的确懵了一下,但却又出乎他自己意料地高清运转了起来。 兰岛这是想干嘛? 他若真想杀了自己,也不用一直拿着刀就这么比着,身后的感觉掺杂着似有若无的危险,但罗锦玉并不觉得自己危险。 他开始想他要怎么个态度来回应比较合适。 果然,漂亮地反击回去,别想那么多才最好。 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一点反应都没有,兰岛也有些迟疑,结果下一刻,手中的匕首就被翻开飞到不远处的地面,直扎在草丛边,罗锦玉指尖泛起白芒,从身前一点戳在了兰岛的肩上,兰岛一顿,薄冰自那一点蔓延开来,两个人从紧挨着到分开了些距离,兰岛略有些踉跄地半跪下来看着眼前的背影,罗锦玉还没有回过身,高高束起的头发垂落下来,随着风浅浅摇曳着,衣袖中的手势尚未收回,不见半点被人偷袭的落魄,反而意外的从容。 是最近这段时间的成长吗。还真是,有些不知不觉啊。 随着罗锦玉收手回身,兰岛开口:“你比从前进步了很多啊。” 他微仰着头看罗锦玉转过来的脸,那上面有细碎而明媚的阳光。 罗锦玉垂下眉眼,微低着头和他对视,这时他脸上的光芒就变成了一片浅淡的阴翳。 “是你疏忽了哦。兰岛。”他微微笑着,“你以前可也没有这样啊。” 兰岛:“……” 好像确实是这样。即便事情没在自己料中,也不该如此走神才是。 是他一直以来太轻忽罗锦玉了吗? 一个不太想承认的答案在脑海里徘徊,罗锦玉的笑容看起来令人恍惚又刺眼。 薄冰依然在蔓延,罗锦玉的笑收了收,抬手指着那冰层问道,“不处理一下的吗?” 话音刚落,兰岛抬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向下扯过来,直接吻上了唇。 踉跄和不从容的人变成了罗锦玉,俯着身同兰岛交缠接吻的他,却半点主动权都没有了,只剩下激烈的心跳和灼烧蔓延的体温。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罗锦玉觉得已经什么思绪都没有了。 略有些疲倦地靠着兰岛,和他一起倚在树下,抬眼就能看到枝叶和花朵。 这个视角看花还真是别样的美丽。 两个人好久都没有再说话,但这会儿真切感受到兰岛的罗锦玉倒不再那么不安,只是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 想了想,他道,“我师叔说,魔族的蛇魔会重出。你觉得会吗?” 兰岛也正享受着这会儿的缱绻,听他这么说,挑了挑眉。 传说中的那位,作为闲聊的话题也是不错的选择。 是要他怎样回答呢?顺着蛇魔的过往八卦闲谈,还是顺着他师叔,再谈起如今和当下呢? 罗锦玉是不是越来越不单纯了啊。这样隐晦地让自己选择,而自己居然真的会有所犹疑,兰岛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败了。 不过他可不会是选择认输的人啊。 他清醒理智的很。 他故意沉默了好半天才说话。 “是啊,传说中的那位不可一世的暴君若是重临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灾难吧。” 他手抚上罗锦玉的手指捏捏,用一种听起来就不抱希望的语气说,“等那时,我们自保总可以的吧……你会愿意和我一起离开所有纷扰,从此就只和我在一起吗。” 罗锦玉:“……” 听着这样的话,他的心难免涌上了一点心动和一点愧疚,他当然不可能。 不过这话的意思是兰岛希望如此吗? 罗锦玉忍不住开始自行脑补,会摧毁平静生活的蛇魔回归,不止对他们道门,对魔族来说也会是麻烦吗? 他有些迷茫了。 抛下所有一切不管,只和某个人在一起,听起来真浪漫,也真遥远啊。 说来,他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和门派的人关系亲密,完全不能分开吗?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修士,如果…… 所以是责任吗。罗锦玉感觉有些烦恼,他并不擅长剖析自己的心,想了半天也只觉得他好像达不成兰岛的愿望。 未来会怎样呢?那个什么蛇魔真的那么厉害吗,他又该怎么做呢? 百感交集下,他未经思考地开口说,“兰岛,你觉得我们绪风派怎么样?” 他握住兰岛的手,一脸认真地看过来,饶是兰岛也不禁怔了怔。 罗锦玉总是会讲出一些出乎他预料的话,虽然大体上影响不大,但这时不时就全然意料外的反应还真是让人觉得惊喜连连啊。 手被罗锦玉抓住了,所以兰岛没有抚上自己的额头,只好看着罗锦玉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从绪风派的风景介绍到环境,从宽松的制度介绍到友好的同门…… 兰岛好像有点明白罗锦玉的意思了,他的眉角抽了抽。 他终于还是听完了罗锦玉的话,然后若有所思地对他点点头:“你们门派确实很好,你舍不得离开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游玩归游玩,可以回去的家依旧是无可取代的。” 罗锦玉:“如果你想的话……” 他的话音顿住了,他本来想说,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把那里当成你的家,可兰岛此时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感慨和怅然,让他觉得心脏仿佛被拽了下般,又让他在一瞬间觉得身边的兰岛很遥远。 兰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罗锦玉迷迷糊糊地意识到,相处至今,他都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一个准确而全面的回答。 兰岛是山间刮来的一缕幽谧的风,他很喜欢在这风间感觉舒适与畅意,但并没有细究过风本身如何。 是他不够关心兰岛吗?可兰岛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过。 说来的确一路上都是兰岛照顾他更多,他又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呢? 一只有着纤细飞羽的鸟环绕着落上兰岛的肩头,是罗锦玉没见过的鸟。 兰岛旁若无人地拆开鸟带来的信笺,沉默看完,面无表情。 罗锦玉趁他还没收回信纸,直接凑了过去。 以前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现在嘛。反正兰岛又没有拦着。 薄薄的一页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兰先生,聚风阵变故,速归。” 兰岛懒洋洋地把信纸烧了,靠回罗锦玉身上。 罗锦玉从善如流地拥住他,开口对他讲,“速归哦?” 兰岛:“问题不大。” 暧昧的气息如花香萦绕心间不散。到最后罗锦玉离开时,才意识到来前想解决的问题好像都没有得到解决。 哎呀,可是心情飘忽忽的,下次再好好计划一下吧。 这样想着的他心满意足地回转门派,随后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柳月溪拦住了他,说卫掌门的人发现了魔教的一个据点,要集合一群人去围攻,也算他一个。 罗锦玉:“……” 怎么刚回来就要干活,之前才刚刚和兰岛说门派待遇好来着,这可信度貌似有点低啊。 话是这么说,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厘清了具体情况便赶着去和卫凌衣以及顾师叔会合。 开始出发时,他想,这排场还真不小啊。 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一个不在魔界境内的据点,两位前辈带队,还有包括他在内的一众新秀。 怎么看都还是比较稳的一次行动。 很快一行人便赶到了地点,远远看去,这里一切平常,但江彦一个术法落下去,平静泛起涟漪,照见出了被掩盖的原本面貌。 还真是可靠的新人啊。罗锦玉忍不住看了江彦一眼,江彦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腕间一条丝带飘飘扬扬,又是他最惯常的精神气。 罗锦玉隐约记得上次分开时江彦也是有些低落的,只不过那时他也很心绪复杂所以没有顾的上关心这些。 现在看来,他已经完全没事了,年轻人的心理素质真不错啊。 罗锦玉由衷觉得,道门未来这种责任,给这样的人可比给自己要好的多。 而眼下,众人不远处的那个血气缭绕,风卷回旋的巨型大阵,阵角还排布着看守的木人,阵的深处看不清晰,但却隐约有人来人往。 探查消息的人也都好厉害。这些都是怎么发现的呢?罗锦玉和众人待在一块儿,顾行客在和卫凌衣眼神交流,而他只能发会儿呆,等待接下来会交给自己的任务。 两位前辈讨论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先潜入阵法中观察。 人员被分为两拨,一拨留在这里,一拨进入,罗锦玉和卫凌衣是要进入的,而江彦和顾行客以及其他人都留了下来。 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合理,定下来后罗锦玉便跟上卫凌衣的脚步,隐蔽身形前往阵法边缘。 看守木人尚未及发出声响就被卫凌衣直接解决,没想到这位前辈还挺喜欢亲力亲为。 很多长辈有时会刻意在合适的范围内锻炼小辈的,比如之前让江彦来出手解除掩饰的幻境,这事顾行客也不是做不到。 但也许是现在开始深入紧张的敌方,也许是卫凌衣性格如此,罗锦玉几乎是轻松地一路跟着深入了阵中。 第24章 第22章 罗锦玉是不大喜欢这个阵法的环境的。 血气氤氲,暗沉晦涩,一眼望去,生机全无,透着荒凉和阴沉,给人感觉很糟糕。 身侧的卫凌衣表情如故,罗锦玉自然也不会把情绪表现出来,一路上沉默的很,不过也正常,总不能在敌营里闲聊。 罗锦玉对卫凌衣了解不多,但任秋尘和他是熟人。 虽然罗锦玉也不是很懂看起来正经又总是很有精气神的卫凌衣是怎么会和他师尊来往的。 但事实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很不错,任秋尘有什么不想做的麻烦事有时候都会推给卫凌衣。 卫凌衣带领着一个年轻的门派,是个很有人气也很受欢迎的人。 就连驳俞的口中都能听到对卫凌衣的憧憬和夸赞。 罗锦玉还是第一次和这位这样单独相处。 在走了不知多远之后,沉默终于被打破,二人来到了一小片自成的空井中,这里没有红雾,但是很昏暗,卫凌衣也没有照明,只是像忽然想起来一样问他。 “之前在洛河的幻境里时,你最后和驳俞是在一起的吧?” “啊……是的。”罗锦玉一愣,回想了起来,确实,幻境解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他在扶驳俞,他当然应该知道最后的情景。 但驳俞自己不是也知道……哦,他受伤后就倒下了。 可他倒下到幻境散去根本没有时间差。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即便卫凌衣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对卫凌衣突如其来的质问,罗锦玉也何很迷茫。 那个神秘人为什么只伤了驳俞? ……他只好有些心虚地说他不知道。 那个神秘人为什么会在幻境消散后立刻消失?按理说,那个距离很近了,如果真是下一瞬间就破碎,为什么会根本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罗锦玉这回倒是可以不那么心虚地说他也不是很理解。 又或者有没有可能,并不存在所谓的另一个神秘人? ……? 罗锦玉怔了一下,感觉气氛有点怪异。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卫凌衣好像对自己充满了怀疑与敌意。 这…… 直觉提醒他现在身边充满了危机,可他的意识还是有些迷茫。 卫凌衣这是把驳俞会受伤的责任归咎于他了? 他不觉皱起了眉。 堂堂一位前辈会这么不冷静? 不,他很冷静,他甚至和罗锦玉单独深入无人知晓的阵中,若是罗锦玉出了什么事,他同样可以推开责任。 等等,什么叫同样啊!我可没有推开责任……罗锦玉困扰地揉了揉额前的头发,但他又想起了那个身影,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前辈,驳俞受伤后我立刻就去观视他的情况了,那一刻幻境就已经开始碎了,同行的那些人也都知道啊。” “从我们进入那间房间到幻境结束,根本就是眨眼间的事。您应该专心对付魔族,以及现在的法阵。 ” 据理力争不可少,同时他一边思索凝力准备最合适的防守招势,一边悄悄开启了身上的一个留声小物件,是和兰岛一起游玩时制作的小法器,除了能记录声音和小巧美观不易察觉之外没什么用处,他暗暗灌注了一点灵力,同时也接下去听卫凌衣还会说些什么。 会有这么多小心思,说来好像还是因为和兰岛混久了吧! 罗锦玉有些感慨,虽然有危机感,但他还不是很慌,主要是心情特别复杂,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面对一宗之主,就算打不过,跑路和保护好自己总能做的到。 就是这里环境不算好,但对对方来说应该也是同样,或许还能反向利用地形。 卫凌衣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道,“你说的对,还有正事。我们先办正事,大义凛然的罗小剑客。” 罗锦玉对他的语气感觉很不舒服,但这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并没有放下警惕,他继续跟着卫凌衣往前走,两人的距离却拉开了不少,一前一后,越发阴暗的不知名山崖峭壁,阴沉的安静,这一路上偶尔会有大大小小的阵法机关,但对二人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这一路也显得过于平静了。 罗锦玉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却说不清楚自己是在为何而不安。 直到他们终于行到了一片开阔处,像是阵中心的样子,空地上有一个缓慢运转着的,水车一般的巨型齿轮,一直在发出枯燥重复的咔咔声,长长的桅杆拖曳进成分不明的池水中,池水上环绕着一层透明的幕布。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阵法。”一直沉默的卫凌衣再度开口。 罗锦玉抬眼去看,他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但这样的场景,却出乎意料的有些壮观。 “这是将积蓄的力量尽收集于一处存储的阵法,魔界收汇而来的包括风境在内的各种力量,全在那池水中。” 难怪,能感觉到隐隐的能量波动。罗锦玉观察片刻,有所感地点点头。 “这些能量归于魔界,若是集于一人之身并且成功吸纳了的话,可以创造出不亚于当年蛇魔的魔。” 罗锦玉走近了些察看,又点了点头,这会儿的卫凌衣看起来倒还挺正经。难道他刚刚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怨念吗? 应该吧?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正道门派的门主,总不能这样凭空诬蔑人。 能被驳俞挂在嘴边崇敬的人,应该不至于幕后下黑手才对。 关心则乱,看的出他是很关心驳俞的。 而自己或许也的确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问题。 这样想着,他开始虚心提问,“那要怎么毁掉这个阵法呢?” 靠的越近,那湖水中蕴藏的能量波动越明显,现在它处于一个接近抱和的状态,罗锦玉知道,如果直接破坏掉这个贮池,里面的能量会在瞬间溢散,造成不小的灾难卷袭,显然是行不通的,而慢慢引流速度慢没效率,还会随时被魔教发现阻止。 应该先从阵法上想办法才是。 卫凌衣瞥了他一眼:“这阵法启动了就没有回头路,不过与其让这些力量归于魔族,归于我们不是更合适?” “?”罗锦玉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前辈的思路。 卫凌衣转过来面对着罗锦玉,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让我们最优秀的年轻人来做这件事,不是最合适吗?” 罗锦玉心中一跳,直觉想要和卫凌衣拉开距离,下一刻,山岩石壁崩塌,卫凌衣来势汹汹,罗锦玉被逼上了一个方向,正欲求脱身,忽然身下一坠,紧接着眼睁睁看着齿轮的钟摆晃至他近前,星阵亮起,源源不断的能量汹涌澎湃着待发,早已布置好的转换,早已设好的局,只能着他来踏入,来不及一丝半点的应变,一切都很快,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卫凌衣早就来过一次这里了。 彻彻底底地被摆了一道啊。 坠落下去前,罗锦玉这样想。 已经开始运转的阵法,他要趁这一瞬强行破坏掉吗? 那滔天般的能量反噬,他未必承受的住,近处的卫凌衣必然也承受不住,但还有外面的顾师叔,江彦和其他人们…… 卫凌衣就对此这么游刃有余吗? 不过只是一瞬间。 但他还想起了兰岛,不知道是不是危机关门思维变得格外清晰,他忽然隐隐意识到这个他现在所在的阵法,说不定就是兰岛说着问题不大没急着去处理的那个阵法。 什么问题不大嘛。你要摊上大问题了哦,兰岛。 想起兰岛,这种时候了,他居然嘴角带上了一点点笑意。 耳边残留着卫凌衣的解说,将如此巨大的能量汇聚在一人身上,如果能成功利用好,这个人会变的十分强大。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几百万分之一都不会到,即便罗锦玉是个几百万分之一的天才,也不意味着他就会成功。这个能量转换,本身就是适合给强大的魔的,就算如此,也需要做好周全的准备,承担极大的风险。 罗锦玉能做到不被力量撕裂粉碎就很不容易,不让自己的意识彻底被乱流搅混变成无理智的疯子,行走的不可控人行武器就已经竭尽全力。 他大概率会昏迷,会意识陷入冰封般的沉睡,成为能量的容器,被封印,可使用。 这也是卫凌衣的想法。 这也是罗锦玉努力能保有一线生机与希望的方法。 栽在这里,真是,我还是想的太少了啊。 罗锦玉想起兰岛常常说他太单纯了,而他说自己已经开始有进步了。 视线开始模糊不清,意识更是,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在跌落。 眼前好像晃过了漂亮的银紫色,他仿佛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它,下一刻就听到了好像很遥远却很熟悉的“嘶”的一声,接着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顺势紧紧拥抱住了他。 啊。朦胧的意识中,他想到,好像真的是兰岛来了哎…… 周身汹涌的乱流好像缓和了些,这份只会让人暴乱的力量,多了一个人和他一起承受。 他依偎在这样一个怀抱里,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第25章 第23章 罗锦玉再度醒来时,抬眼看到的是一派亭台楼阁。 繁华雕砌,亭外袅袅烟云,如梦似幻,是罗锦玉喜欢的风格。 一时间他有些恍然。 这是哪里呀? “是精神幻境。”一个声音回答说。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把问话说出了口。 这声音听起来真亲切,就像是初夏的暖风,他有些贪恋地再阖上眼想好好休憩一下…… 等等。 他猛地又睁开了眼。 他想起了之前的事,脑子像是被好几重闪电又霹过了一遍,微皱着眉头坐起身,环顾一下,看到了倚着亭柱看向远处的兰岛侧影。 他的身上笼着一层淡薄的浅红色光圈,看起来很漂亮,又像一层薄薄的茸毛,罗锦玉痴迷地看了一秒,然后注意到自己身上也有这样的光圈。 他感受了一下,心有所感。 是那个大型阵法的力量。 他们与这力量相吸相融,很幸运地终究没有被其所夺,但暂时也无法掌控,而是要在这样一个异境里,努力赢得和力量的平衡,打破眼前的困境。 把控住这能量对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了,哪怕他现在承受的只有原来的一半。卫凌衣原本的想法就是让他成为无意识的容器,而他现在所能做到的,就是尝试封印住这份能量,做一个有意识的容器。 哈。还真是…… 不过兰岛会怎么做呢? 他起身走到了兰岛的身边,兰岛看了他一眼,语调有些慢地说道。 “你的不小心还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罗锦玉:“……”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其实很小心的……”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 还连累到了兰岛。虽然他心底其实有些高兴。 “我们还是先解决现在的问题吧,要赶快离开这里才行。”他转移话题道。 “先快些离开这里?”兰岛挑眉看了看他 “你不该是在想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的吗。” 罗锦玉哽住。按照他惯常的风格,这么漂亮的风景,与心上人两个人独处,的确是待的越久越好的,管他什么幻境还是真实。 不过眼下外界情况不明,事已至此,总该解决当下的麻烦,好像不是那般悠闲的时候。 不过,有点阴阳怪气的兰岛,有点可爱。 难得见到他似乎是在生气的样子。罗锦玉无可奈何地发现他的心下一片柔软,轻快得像是有羽毛拂过。 要命。 “多留一会儿……那也行。” “……嗯?”兰岛上下打量了打量他。 幻境中的兰岛没有戴面具也没有束发,穿的是一套淡紫近朱的袍子,清浅的眸子看过来,很是有杀伤力。 原本没有多想的罗锦玉忍不住真的多想了起来。 兰岛眼中的罗锦玉也是一身薄薄的浅蓝色夏衫,他的指尖触上罗锦玉的身体,两抹红色相融,好似本便是一体。 “这座境界是由我们的内心所构筑的,也相当于现在的我们是近乎灵识一般的存在,现在要收纳完毕空间中的能量,封锁于自身。但这能量如今本便是一体的事物,所以必须由我们共同来监守。” 灵识……吗?也就是说此刻的形象是人最为真实的表现?罗锦玉有些困惑,那他在江彦幻境中看到的那个身影到底是…… ……兰岛印象深刻的景象?那间奇异的房间? 他发现他又有些想远了,现在应该是收纳此间的力量,然后…… 然后和兰岛灵识交合,立下相连的命契,以这力量为引,这力量共存于他们身上时,他们便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 还怪脸红心跳的。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他是不介意,对兰岛来说是不是不太好呢? 不过自己应该也不会轻易死掉,呃,想到刚刚才发生的事,他又心虚了一下。以后他一定会更加小心的,一定。 同生共死的亲密,他果然还是想要拥有。 这样想是不是有些自私呢?一般应该是这样想的吗? 但看兰岛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眼,便都同意接下来的事。 亭外水池摇晃,波光换过三旬,渐趋破碎,罗锦玉躺在亭中,身下垫着薄薄的衣衫大口喘着粗气,面容凌乱,眼眸中盛着一缕垂落下来的银紫,两人周围环绕着浓郁的红芒,随着动作交融得不分彼此。 下一个瞬间,悠悠醒转,罗锦玉发现自己仍衣冠整齐地靠在兰岛怀里,冰凉的面具触感贴在他的脸颊。 身体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好像没有。 但他知道他的身体里束缚着一种能量,这能量的另一端牵扯着另一个人。 有种微妙的满足感,他安心感受着,直到兰岛说出,“我们还要这样靠到什么时候?” “哎呀……不应该珍惜这样的时光嘛。等出去了,我们可就是相对无言只能默默遥相望的苦命鸳鸯了……” 兰岛:“……你在说些什么。” 罗锦玉露出无辜的眼神:“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 “……你看的话本还真多。”兰岛半晌无言。 虽未明说,但二人的身份总归是大致摆在了明面上,出去后要如何相处,兰岛还真有几分惆怅。但不多。 两人还是分开来了。现在所处的地方像是哪处黑暗的井底,不过这根本难不住出身魔族的兰岛。他很顺利就找到了出路并让罗锦玉先离开,两人也并未商量关于这一场的具体说辞,罗锦玉想兰岛总不会是忘了,不过事情发展成这样,或许什么说辞都不重要了吧? 于是在出去前,罗锦玉再次说,“兰岛,你要不要……还是考虑一下我们门派呢?” 兰岛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于是他就继续说,“你就这么回去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呢?”兰岛轻笑着看他。 “这个阵法啊,变成这个样子了是要怎么解释,你想好怎么交代了?” “怎么,你担心我?” “那不是当然的吗!”罗锦玉脱口而出。 兰岛却接着道,“还是担心契命后你自己的安危呢?” 罗锦玉愣住,兰岛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下一刻,这人却恢复如常,好像刚刚逼真无比的情绪只友一场幻觉。他轻拍了拍罗锦玉的肩,带着几分熟稔的安抚。 “我不会有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快些回去吧。” “啊……哦。”罗锦玉点点头。 看他还有些懵懵的样子,兰岛揽着他的肩把他拉近些吻了吻,这下罗锦玉更加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大亮,亮的刺眼。 并不是进入时的那片地,周围也没有认识的人,反而不远处就是个陌生的市集。 罗锦玉走了几步,感觉有些疲倦,他手扶了扶额头看看透蓝的天空,觉得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他想了想,决定先回绪风山再说。 走入市集,有些想买些桂花糕来给自己压压惊,便走上前去,刚好看见摊位前还有位年轻的少女。 看起来比柳师妹年纪还要小些的样子,一头墨黑的头发披着,只别了只接近透明的水色花簪,一袭雪白色的衣裙,看起来……像朵幽远雅致的莲花。 不知怎的,这让他想起了他的那位曲师叔来。 这少女只是看着,并没有买,罗锦玉犹豫再三,走过去买了两份,当场分给了那女孩一份。 女孩很诧异,但怔了怔还是收下了。很低声地道了声谢谢。 罗锦玉起了些兴味,故意搭话道,“这位姑娘,我初来此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少女:“我也不知道。” 然后又补上一句,“我也是初来的。” 罗锦玉:“……”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如果说兰岛是山野里走出来的聪敏的精怪,这孩子就是不谙世事的植物成精。 比自己还单纯。罗锦玉很满意。 正满意着,虽然还不知道路。但忽然,清风徐来,沁人冷冽。 罗锦玉心中一动,这种感觉好熟悉…… 下一刻,用术法隐匿了自己形象,以便不在人群中制造太大骚动的曲清酩出现了。 罗锦玉:“……” 有的时候直觉这种东西好像是真的很准。 那少女见了曲清酩,露出了一个由衷的高兴的笑,甚至上前扯了扯他衣袖上的飘带,罗锦玉站在一旁,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曲清酩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想了想,曲师叔也算门里长辈,之前发生的事可以同他讲讲。 但是……他的目光移向了那陌生的女孩。 曲清酩皱了下眉,“当着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 罗锦玉震惊。那女孩也呛了一下。 她刚刚并没有看懂罗锦玉看他的意思,现在明白了,立刻摆摆手对着曲清酩道,“不用了,我刚好要回去了。嗯,我这就回去。” 曲清酩欲言又止,那少女急匆匆地作了别就跑开了。 罗锦玉望了会她离去的背影,感觉曲师叔看自己的眼神很扎人。 但更让他诧异的是那背影在消失后不久,罗锦玉在桂花糕包装上留下的一抹追踪术法,撤底消失了无痕迹。 第26章 第24章 罗锦玉把目光转向了顾师叔,同样欲言又止。 顾师叔应该比自己更了解那个少女的情况才对。 他还是先讲述那阵法和卫凌衣的事吧。 他大致讲述了一遍,曲清酩的神色也稍稍凝重了些。 “那阵法后来呢?” 曲师叔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所讲卫凌衣的事,罗锦玉略有些惊讶,他本来还打算拿出留声叶作证据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只是这之后的事,他还真是有点迟疑,但总要说点什么,想了想他索性直接说了结局。 “现在那法阵的一半能量在我身上。” 曲清酩抬指探向他的识海,眸色深沉,“无法单独移转了。” 罗锦玉眨眨眼,是啊,和兰岛相连了,他没办法单独拿这份力量怎么样。 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不好不坏。 曲清酩道,“先回门派吧,你现在这个状态,还需要多稳定稳定,不要在外面耽搁了。” 罗锦玉乖巧地点点头,坦白说,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都很乱,或许是需要好好休息和整理一下。 回去路上,曲清酩自行转移了话题,对他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在忙些什么?” “在外面探查各种消息?”罗锦玉知道,不少信息都是曲师叔带回来的,虽然他似乎……还在和不知哪家的小妹妹约会吧。但正事看起来并未耽误。 “我一直在调查当年相关的一些事。”曲清酩道,“现在刚好讲给你听,因为我打算做一件事,不一定会成功,所以需要留个交代。” 罗锦玉:“……好。” “你听我说就好。当初你师尊的妹妹失踪了,被封印的蛇魔无影无踪,以及我最近遇上的一位女孩,这些让我共同联想到了一些事。当然契机还是她,也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位,她叫莲与羽,她说,蛇魔在魔界与另一处境界间,开辟了一条通道,他这么多年来大多时间都在彼界暗暗疗伤和复原中。 “能够通过那条通道的,只有开辟者默许的人,他最贴心的手下鹰魔安达里斯,以及小……莲与羽。” 罗锦玉回想了一下那个小白花一样的女孩,觉得头有点晕。 怎么曲师叔讲的故事听起来那么玄乎呢。 但他多少猜出了点什么,“您不会也打算尝试去那个什么彼界吧?” 曲清酩:“我确实有那个打算,也有那样的机会。但是成功率不高,本来也还在迟疑。” 罗锦玉有些不解:“这听起来很危险,您是要去找任秋兰前辈吗?” “我确实一直执迷于之前的旧事,总要有一个完整确凿的答案才好。你可以在我走后告诉你师尊,但为了防止他跟来,我就不讲方法了。” “不过其实还有个更靠谱些的方法,不过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曲清酩叹道。 “怎么不可能呢?” 曲清酩拍了拍他的肩膀,“利用你身上的那股力量。这原本也是我的方案之一,但我本来是打算等魔界开始利用那股力量之后再说的,没想到有人下手那么快。” 罗锦玉没有搞清楚曲清酩的“利用你身上的力量”是怎么个利用法,但涉及到兰岛,当然需要更慎重些,他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 他和曲清酩,终究是略有些浅薄的师叔侄情谊,他尽下曲师叔所交代的事就好了,那人向来冷静的很,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曲清酩带他回了门派,又认真为他检查一遍,随便交待了几句,说是卫凌衣的事,告诉你师尊,他会处理。 他前脚刚走,后脚师尊就回来了。罗锦玉开始怀疑曲师叔是不是故意的。 他于是又交代了一遍,出乎他的意料,听说曲清酩要一个人去冒一个莫名其妙的险,任秋尘的第一反应居然真的是想要追上去。 罗锦玉讶然,他师尊平时像他一样作风懒散随意,虽然听了些他暗恋曲师叔的八卦,但也没太多真实感,方才曲清酩说为了防止任秋尘跟来时他还不以为意,结果他师尊居然真会如此,罗锦玉不禁感叹,原来还是自己了解的太少了。 对于身边的所有人,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时候冲出山门的任秋尘又折返了回来,看起来冷静了很多。 虽然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颓丧。 罗锦玉安慰他,“曲师叔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是去查秘密的,又不是送死去的。” 任秋尘也点了点头,道,“你说卫凌衣……这件事有点难处理。” 罗锦玉其实不是很在意,就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大概觉得,你是驳俞的障碍吧。这不重要。”任秋尘道,“他会这么做,倒也不是很难理解。锦玉啊,是你太单纯了,所谓好人,可不是套个道门大门派之主的名头就什么都可以信任的啊。你看我们这段是一直在办各宗的各种联合会议,但各门各派其实都小心提防着外人,人啊,总是这个样子的。当然,你肯定完全没有看出来。我起初也不想把你轻易派去他处做事,说起来顾行客那小子居然默认了那样的安排……算了,他和你一样是个没多少脑子的。” 任秋尘叹了口气,“这表面看上去是很合理,但和不能足够信任的人轻易深入敌营,我的徒弟啊,你……” “可他这么做就不怕败露吗?”罗锦玉道。 “有收获就值得冒险。说真的,这并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徒弟,若是我也在意那些事……或者是为了我所在意的事,也不会介意把别人家的小朋友怎么样的。” 罗锦玉:“……啊。” 他的目光有点呆滞,怎么也没想到听到这么番话来。 是他太单纯吗? 这个世界真的只有虚伪,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吗? 一瞬间的恍惚,任秋尘没有再说这个,罗锦玉也没有再提。 “倒是你的那位朋友,现在我们是没办法拿他怎么样了。” 对任秋尘,他是把在阵中的具体情况全部和盘托出的。 他意识到,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颇为信任他的这位师尊的。 但是他现在也有些迷茫了。 而且,师尊对兰岛的态度,究竟怎样呢? 罗锦玉感觉有些不想去思考了。师尊要去和卫凌衣谈判了,他缩回自己的房间,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他又开始想念兰岛了。 其实兰岛也很飘忽不定,但是…… 他悠悠着,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梦中杂乱纷尘,化归清晰时,展现出一片明灿的光,亮的绚目,他在这光中骤然醒来,发现太阳西斜,隐隐听到了外面有人声。 他定神听了会儿,认出了是柳师妹和那位亚军小女修。 两人相谈的声音像廊前的百灵鸟一般。 昏沈的醉梦稍微清醒了些。 罗锦玉忽然想到他好像好久不曾与师妹好好相见过了。 他从前是经常见到她的,最近的生活像翻得过快的书页,过的他有些晕头转向,都快忘了往日清闲地看着师妹料理事情的日常了。 他起身推开门,走向声音的源头。 “月溪……” “哎呀。师兄,好久不见了。”听的出柳月溪声音中的惊讶。 好久吗?虽然他体感上也这么觉得,但之前不还见过……不过是来去匆匆,和没见也差不多就是了。 他看了看亲昵坐在一起探讨着术法的少女,心中一片慨然。 “我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呢?”柳月溪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我们在你房子附近聊天,是打扰到师兄了才对哦。” 柳师妹好像比从前爱笑了些,不再总是一副超出年龄的成熟模样,她走到罗锦玉身边,然后转头对另一个女孩道,“来嘛,有前任宗门大比的天才冠军来做指导,可是会大有效果的哦。” 罗锦玉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就这么被师妹半推半就成为了两位少女的指导先生。 ……好吧,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晚风轻轻,两位师妹又都是聪明的,教起来称的上愉快,气氛不错,罗锦玉也觉得自己的心轻松了不少。 不久就谈到幻境,女孩抱怨自己搞不懂那些,柳月溪安慰她,不要紧,我的天才师兄也是靠暴力破解的,你来和他学学。 大家都笑了起来,罗锦玉争辩道,“其实我最近在幻境上也很有进步的,用技巧也不是不能破——” 女孩拿出了一个幻境铃铛,说是她师尊让她每日必练的功课,但她都快做怕了。 柳月溪当仁不让地要陪她一起进入,前几次都是这样的。 她这次还邀请了一下罗锦玉。 罗锦玉笑着摇了摇头。 “我就不了吧。你们加油!” 告别了她们,罗锦玉有心思思考起自己的事来。 眼下各处都有暂时的平静,但道魔之战并未止歇,天下并不太平。 火暂且虽还烧不到他们这样的大门派,但大家都看的到并不远了的危胁。 魔界内斗的资本似乎已失……他摸了摸自己,那不太能感受到却真切存在着的力量。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是成为了某个关键。 第27章 第25章 而这关键,其实被放到了兰岛身上。 兰岛会怎么做呢?他忽然难得清明地意识到,主动权全掌握在了兰岛的手上。 想到了,他也只能摇了摇头,事已发生,若不是兰岛,他又将如何还未可知呢。 顾行客与任秋尘是一同归来的,然而顾行客却穿上了一套旧时的青衫。 罗锦玉见到时讶异了一瞬,沉默了下来。 这是顾师叔喜欢在外云游时穿的衣服。 顾行客为自己的疏忽向罗锦玉道歉,并向任秋尘辞别了。 任秋尘没说什么,在他走后,才长叹着一口气。 “咱们门派的人怎么都不喜欢留在门派呢。” 罗锦玉跟着叹气,“您不好像也是。” “是啊。奇怪的是,像卫凌衣那样的家伙组建的门派,却很有凝聚力。” 罗锦玉没有再说话。 任秋尘望着晚间天际的最后一抹烟叹道,“罢了,终究是在我们那辈散了的人心。” 说完,他便一个人离开了,罗锦玉也没有再拦他。 他现在其实有些迷茫。 风雨动荡的时代,他所在的是最为安全的门派,却在此刻感到了几近草率的兵荒马乱。 被推上来当门主的师尊,其实至始至终没有过真切的责任感。而他也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师尊还是在意他的,不知为何,他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任秋尘不再与其他门派合作,干脆选择了封山。 曲师叔和顾师叔都离开了。 他好像又闲下来了,又好像没有。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去找兰岛,他也想要离开了。 这是一个突然的,让他有些心跳加速的想法。 但时机可能不太对头。 但他还是感觉有点荒谬,他一直以来的心理枷锁,似乎随着身边人们的各自散去而轻而易举地拆解了。 可为什么不是在兰岛第一次这样问他的时候呢? 现如今,还有再提起这个提案的可能吗?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的想法,但他却忍不住心中想要一试的念头。 他决定出山门。 离开时,正看到柳月溪送她那形影不离的好师妹回她宗门。 听了几耳朵,罗锦玉感慨,就连柳师妹都要跑去别人家门派小住了。 他们门派现在的共同特别怕不是心都在外面。 罗锦玉也学着任秋尘的样子长叹一口气,然后悠悠然地站在剑上飘离了山门。 垂眼看着脚下的风景,路过了镇子上他的那间房子,他想起他还没有约过兰岛,缓缓从身上开始翻找联络的那只鸟哨,还没翻到,差点迎面撞上了人。 在空中也能撞上人啊。 他抬头去看,看到了神色一片愧疚的驳俞。 罗锦玉:“……啊。” 驳俞还在剑上,深深地向他行了个歉意满满的礼,态度十分诚恳。 罗锦玉有点无奈。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师尊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算了。我不介意的。反正我也没事。” 没事……吧? 他眨眨眼。 驳俞:“我们各个门派的年轻人自己组织了一个对抗魔族的联合,每一个加入的人都会经过严格的心境考验。我……暂时不打算回去宗门了,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罗锦玉:“……” 这种情况,若说不愿,就好像还在怪罪驳俞一般。 不管怎样,他一走了之,对此本就感到愧疚的驳俞,必然也会认为是他的责任。 想明白这一点,他把气叹进了心里,但又好像是舒了口气。 命运帮他做出了选择,他不用再去问一遍兰岛这会儿愿不愿意抛下一切和他走,他不用去面对未知的未来,而是可以继续选择故步自封。 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独自一人的路的。事到如今,他才隐隐意识到这个答案——这个他从小向往自由于外,事实上却根本连门都不出的原因。 他的确是需要同伴的。 接下来就暂且与驳俞他们同行吧。他想。 斜斜的天风将一侧的头发吹散开来,罗锦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驳俞讲着关于他们那个组织的话,心情是一阵沉重又发空的轻松。 逃避问题总是会轻松的。坦白说,他不清楚该如何去处理兰岛之间的问题。 兰岛总是一副游刃有余地选择避而不谈,他终于也觉得避开会更放松些。 堆积的问题没有办法得到解决,而罗锦玉也知道,只要再次见面,他依然会沉溺于其中。 像是难解的结,而他又没有很想解开。 只好这样拖啊拖。 随后的一段时日,二人虽未直接见面,但信息往来却没有断,甚至终于取得了罗锦玉最初想要的即时联系术阵,两个人的联络甚至变的非常紧密。 平素就在耳边的隐秘传音,无人时的影象相对面,傍晚休憩时躺在榻上再连上精神幻阵,在意识世界用虚拟构筑出来的形象相拥相吻。 从各个意义来说,他们都更亲密了。 日复一日,朝朝暮暮。 晴岚旦晓,日以继夜。 说昏昧不昏昧,说清醒不清醒。 然后就听闻了又魔尝试入侵绪风山却无果的消息。 这也不奇怪。 只是听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明里暗里地对兰岛说,魔教那边很忙碌吧? 兰岛就回,不啊,忙的不是我,我很闲。锦玉你若是来给我打下手的话,便可如此这般…… 像这样没有什么意义的闲谈,翻来覆去的词句,有时候罗锦玉也难免会想,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那天清晨,晨风清凉,罗锦玉走到院子里,看其他人一派忙碌,自己却能凭着名头和偷懒的习惯比他们清闲上不少。 比如,他很少这么早就起来了。 对魔界的反抗战,年轻人们准备的如火如荼,出乎罗锦玉的意料,居然真的搞的还挺有样子——怎么说,就算和之前的几宗比起来,也半点不像是乌合之众,反而有声有色的。 甚至掀起了一层反对老派传统的浪潮。 曾几何时,卫凌衣居然也成为了老派。 这浪潮未免太年轻了些。不过现在卫凌衣的位置确实有点微妙,因为他的亲传大弟子和他断了关系自立门户,还一副有意无意表示对方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问题时,大家看他的眼神也有点变化了。 任秋尘并没有把卫凌衣的事情公开,反而是只告诉了驳俞。 其实罗锦玉有些感慨,驳俞从前是很崇拜他师尊的。 但罗锦玉自己又不好去多说什么。 他想,热情投身工作对驳俞来说也许的确更好些。 憧憬的人做出违背自己所想的事,应该感觉很难过吧? 而他也在尽力帮驳俞的忙,毕竟这样一番想下来,罗锦玉发现似乎是自己更亏欠对方一些。 收到了柳月溪的信,她回绝了加入驳俞的门派,说她已经回了绪风山,罗锦玉想想也是,绪风派总该留点人。 收到了江彦的同行邀请,看到连续数日的埋伏几个字他皱起了眉头,送了他一枚传送符,告诉他点燃可以把罗锦玉本人传送过去,你们先自己慢慢伏着吧。 收到了兰岛的邀约,黄昏时分,好的,空出来。 收到了驳俞让他对一些少年人做剑术指导的要求,这个简单,他拖着把躺椅去了校场。 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他也加入实时讨论的阵法中,边喝茶看演练,边听大家对于现在形势的议论。 年轻人不像老一辈那样人脉丰富,罗锦玉倒是悄悄给顾师叔写了信让他留意到事情就告诉他,顾行客也答应了,也照做了,所以罗锦玉勉强也算是一条情报来源。 青衫行江湖的顾行客,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彻底远了风尘,反倒是缩回门派里的任秋尘,当真是又逃避成功了。 他坐在崖边叹口气,给罗锦玉的信放出去后,又给任秋尘写了一封。 罗锦玉还挺喜欢现在这样,比起从前的气氛,在这里轻松又不轻松,但没有那种充满压力的仰视感了。 周围都是些充满热枕又纯粹的人,就是人员不够多,很多时候比较捉襟见肘。 不过其他门派虽然大体上各行其是,总的来说还是都与魔教为敌的,松散的合作总比没有好。 午后,出门带人去摧毁魔教建立在被侵占之处的根据地,这种地方现在有不少,被灭的小门派,普通乡镇,总是很多。 有罗锦玉在,抢回来的可能性很大,这种小据点太多,不可能放置很高的战力。 但起初也有过因为疏忽据点被整个炸了的情况,罗锦玉也在慢慢积累经验。 这种轻松的活成为了日常,更周密的计划战略由别人去商量,他负责执行。 有过从前的前车之鉴,他发现对于眼下的这群好同伴,他也有了难免的提防。而对兰岛讲时,兰岛只是很不在意地说这没有什么不好,会提防人是好事。 罗锦玉觉得不太好,不过马上又能再见到兰岛了,他也就不去想这些小事了。 趁着逐渐西斜的天光,罗锦玉努力忙完今日份的事,望望天空,许是夜间会有落雨,特地携着旧时和兰岛一起买过的斗笠,只身一人前往了青鸽巷。 去的路上,收到了顾行客的信,说是绪风派有危,他正在赶去。罗锦玉看了会儿,觉得顾师叔说的语气还算轻描淡写,也许问题不大吧。 他戴上斗笠,继续向原来的方向行去。 第28章 第26章 晚风吹散焦躁与余热,罗锦玉承着风,落在这座古色的旧城垣。 说来,兰岛似乎很偏爱这种所在,他所约见的地点,十次有八次都是这种风格。 因着爱屋及乌的心情,罗锦玉也蛮喜欢这样的场景。 清淡微凉的风吹拂,薄纱轻轻蹭动着脸颊,罗锦玉指尖拈了拈掺金的剑穗,大步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眼前映照着美丽的夕阳余晖,和着浅灰色的天际流云,氤氲成一派迷蒙。夕光落在参差的墙瓦上,是一副安宁平和的暖意,攀爬在墙头的植物也染着昏黄与倦懒,罗锦玉的脸上却浮着声色,挂着浅笑,那是自然而然的心情外显,是难以自控也不想自控的,由心而生的欢喜。 发自内心地恋慕着某个人时,眼前的天空永远是晴色的,耳边的鸟鸣也总是悦耳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一提的烦扰。想起那人时也总是想要笑着的,因他而喜,因他而悲,而只要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心底的快乐就像正在尽情汲取着水分的幼苗。 罗锦玉三步并作两步,故作矜持冷静却根本掩饰不住轻快,很快便走完了这条本就不长的巷子。 踩着巷子口斑驳的树影,罗锦玉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心跳一如往常地加快,看啊,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靠在那里,就足以让他神魂颠倒了。 究竟是兰岛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还是自己陷入了一个迷乱荒诞却惹人沉迷的梦呢? 罗锦玉可没有想那么多,他直接扑过去抱住人,感受着兰岛在一瞬迟疑后也抬手拥抱住他。 两个人好像久别重逢一样久久拥抱着,直到罗锦玉察觉自己颈肩落下微凉的湿,一抬头,看到浓郁的乌云已然密布,细细的雨丝悄然飘落。 “下雨了啊。”罗锦玉说。 “嗯。是啊。”兰岛回答他。 周围暗下来了很多,雨声也大了起来,两人却开始缓缓的漫步,时光像是凝固了一般。 气氛这么好,罗锦玉不禁牵起了兰岛的手,兰岛也没有拒绝,看来今晚的气氛的确是很好。毕竟同游归同游,亲昵归亲昵,单纯像这样的散步还是不多的。 行过小路,行过坊间,不大不小的雨,增添了恰到好处的缠绵悱恻。 有时候罗锦玉甚至也会觉得,他们之间不需要掺杂任何其他现实的因素,只要在相见时为彼此而沉迷就好了。 好像再多的顾忌都比不上一晌贪欢。相见时候,怎么该把时间浪费在无用之事上呢? 不知从何时起,自然而然地亲昵仿佛刻进了灵魂,罗锦玉有时也觉得,他有些过分沉溺了。 但沉溺在糖霜之中,何乐而不为呢? 噼啪的雨点打在船蓬,呼吸都带着热气的罗锦玉懒懒探出头,接了一掌心的雨水,饶有兴致地拿来泼兰岛。 兰岛:“……” 浅色眼眸的人眯了眯眼,“真有精力呀。” 罗锦玉无辜地眨了眨眼,凑过去抱住了他。 兰岛自然从善如流。 倾斜的雨丝吹的水中小船摇曳,夜色越深,摇曳越重,却始终维持着平衡。 此日,阳光晴好,碧空清透如洗。 温煦的光沿着船只的缝隙照落,罗锦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柔和明媚。 身上犹带着疲乏和倦懒,昨夜的最后,兰岛难得动作有些凶,折腾的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看现在的时辰,应该不早了。 身侧有点阳光干燥的温度,却没有人同眠的痕迹,兰岛在昨夜之后就离开了。但或许是天气真的太好了,罗锦玉并没有觉得落寞,而且身上都被收拾的很好,他只想就这样再躺上一会儿,在昭昭的白日下再回味一遍。 阖眼再睁眼,他发现眼前晃过清亮的声响,浅色的透明的风铃在摇晃。 嗯?漂亮的紫色。 他抬手摘下来,直觉告诉他这是兰岛留下的。 他拿着风铃把玩了半天,半透明的质地底部刻着一个“岩”字。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还是收了起来。 日光偏移,他却半点不想起身,反正也无事,至少没有非要他来做的事…… 昏昏沉沉中,一声闷雷炸响。 罗锦玉心中忽地一震,迅速睁开眼起身,四下环顾,可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 正疑着,他察觉到了召唤自己的符阵正在开启。 响应召唤,下一刻,他落在了一片山谷凹地之中,举目望去,废墟满眼。 罗锦玉奇怪地四下看看,看到地上的山洞口探出了江彦的脑袋,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罗锦玉凑过去。 “怎么了?这里看起来没有敌人的样子?” 江彦把他也扯进了山洞里,这里面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全都是眼熟的面孔。 驳俞抬头,“终于联系上你了!” 但接下来,却有些欲言又止。 随后,他委婉地问道,“你之前去哪里了?” 罗锦玉有点迷惑,还有点隐隐升腾起来的不安。 他看了看这里的人,每一个都脸色沉重。 不好的预感难以压制。 “你们一直在联系我?” 驳俞点点头,道,“完全寻不到你的踪迹,我们还担心你会出什么事,你没事……也好。” 看着对方艰难的话语,罗锦玉意识到必然是在这段期间出了什么不小的情况。 来不及去想联络失败的问题,他蓦地有了个不敢深想的联想,他倏地起身想要走出洞穴,却被人拦住。 “你要去哪儿?” “我回绪风派看看。” “……” 一片的沉默好像验证了罗锦玉的猜想,他想要去问,又不敢去问。 他只觉得洞口处明亮的天光格外的晃人,明明几刻钟前,他还觉得这阳光明朗得毫无阴霾。 可现在,他却有种山崩般摇摇欲坠的晕眩感。 在这晕眩中,他听到那些人说话。有人说,让他自己去看看吧,有人说,不应该那样,而且也不一定安全,这个好像是驳俞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有人找补说,任掌门不是听说赶回去了,现在应该问题不大吧? 还是驳俞说,我们暂时让罗锦玉先冷静下来再说吧。 还有人说…… 罗锦玉的脑子一片纷乱,只抓住了他师尊赶回绪风派的信息。 可他师尊不是原本就一直在吗? 他有点懵,但好像得出了至少师尊没什么事的结论,他继续起身,用着一股几乎混沌的冷静,向驳俞道谢和道别,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抽剑动身。这次驳俞也没有再拦他,但在他彻底飞离开这里之前,他听到有人的声音说,这副样子让他自己回去真的没问题吗?好像喝醉了酒一般。 罗锦玉:“……” 其他细细碎碎的议论都刮在了风里,他现在是有些慌张过头了,但主要是他并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也不敢去问。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面对。哪怕是这个糟糕又心慌的状态,他也不会从剑上跌下去,雪玉是把很好的剑,甚至还会自己找回绪风山的路,罗锦玉一路上的心情时而是浮时而低落,眼看着熟悉的景致将近,却忽然被从天而至的一道弧光打断,直而厉的攻击轰然向他砸了过来。 罗锦玉的身体下意识躲闪,随后发招还击,可或许是对方占了先机,或许是罗锦玉此刻心神不稳,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对方很强—— 墨色羽毛坠落,黑色的身影挟着冷厉的光,如鹰隼一般,带着纯粹魔气的一刃再度劈来,如同墨染的漂亮弧光掠过,罗锦玉匆匆举剑挡下。 安达里斯。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划过。 他的头更疼了,心也更焦急了。 有来有往的招势对接寻不到破解之法,反倒越发占了下风。 一瞬理智回笼,他意识到应该趁事情没有变的更糟及时跑路。 但他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一个走神,被弧光削去一片衣角,罗锦玉跌落树梢,他就势跃下来,抬眸看跟着落下来的敌人。 真麻烦啊。他想。 正犹豫着该怎么办,这时忽然一个眼熟的身影路过。 洁净到耀眼的白裙子一闪而过后顿住,有些愣住地看了过来。 是那个曲师叔口中的,莲与羽。 气氛一时沉凝,谁都没有动,好半天后见莲与羽走上来几步,却是朝向了鹰魔。 “安达里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达里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了。 “剿灭绪风余孽。” “……这是谁的命令?” “不是命令,是兰军师……”他忽然迟疑了下。 “又是他……听说过好几次这位军师的大名了,还真想见见……”她道,“所以你听他话能有什么好处,郅黎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呢。” 安达里斯沉默了半晌,转头就离开了。消失在了云影之中。 而听完他们的对话,跌坐在原地的罗锦玉,脑子这会儿像是被闷雷轰过了好几重,一时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意思? 莲与羽向他走了过来,罗锦玉恍惚着问她,“你知道曲师叔在哪儿吗?” 那女孩回答,“不知道,上次见你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罗锦玉想了想,想起了曲清酩早就说过要去做自己的事。 第29章 第27章 罗锦玉迟钝的脑子想了想。 曲师叔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应仍走在探寻他自己的迷题的路上。 师尊……对,他要回绪风山找师尊。 很近了,很快了。 他有些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对面的女孩带着些许担忧看着他。 “你还好吧?” “……” 罗锦玉没有回答,他想说他还好,却说不出来。 他还想问莲与羽知道些什么,却不敢问。 原来我是个胆小鬼。 现在这么近的路,也开始步伐颤抖起来,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因为心底在抗拒着继续向前走呢? 终于,他吃力地对莲与羽说,“可以扶一下我吗?” 让一个小姑娘陪着自己,好像不太合适。 但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这姑娘看起来也不简单的样子。 莲与羽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住了他,他指着路,靠着她的手臂往前走。 罗锦玉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害怕孤单,而曾经可以让自己抵御孤单的墙,似乎在摇摇欲坠。他不敢去看。 他之前,实在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在各个方面。 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在看到不同寻常的,被洒下的阳光映成一片血红的山峰时,罗锦玉有种喉口梗住的感觉。 山下的镇子很安静,好像空无一人。 山上好像也很安静,和往日那种隔着阵法仙气飘飘的安静完全不同。 是种死一般的空寥寥的寂静。 朗朗乾坤,血色昭昭。 罗锦玉有些站不稳地轻晃一下,眼前的景象让一路走来的所有心存侥幸全部溃散,他沉默着低了低头,向莲与羽道了谢,告诉她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的路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莲与羽点了点头,显然她也没有要到那座看起来就让人不安的山上去看看的想法。 但离开前她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曲清酩和这个门派的人关系很好吗?他喜欢这里吗?” 罗锦玉有些疑惑地回答,“好吗?与其说好不好,其实根本就算不上熟吧?他眼熟的除了他师弟就只有我和柳师妹……” 喜欢吗? 他并不知道曲清酩是否喜欢绪风,他甚至无法说自己是否喜欢。 因为那是常态,是最寻常不过的生活,是周围供人呼吸的空气。 是生命和自身的一部分。 他迈着步子走上前去,沿着山路一步步踏了过去。 被留在原地的少女脸上划过怅然,她远望了会儿罗锦玉的背影正打算离开,却忽然发现了林翳处暗藏着的人影。 她眨了眨眼走近几步,被那人拉了过去。 柔软的银紫色发丝滑过她的手腕,发丝的主人仍望着那个远处的背影,话却是对她说的。 “终于见到你了。” “……我?”莲与羽并不慌张,而且,其实这话也是她想说的。 在安达里斯口中,在绿影口中,在传闻中,她也听到过很多次魔教那位作风神秘料事如神的军师,他有着一头魅惑般的紫发,戴着幽深的遮住眉眼的面具。 …… 在推开属于任秋尘的那间房门时,罗锦玉的手是颤抖着的。 他没有推开,却是对方打开了门。 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熟悉的香气,他看着面前神色颓然的任秋尘。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秋尘疲惫地坐在廊前的椅子上,示意他也坐在另一边。 罗锦玉坐下了,没有试图去看那一边床榻上躺着的身形。 这一路上已经看过太多了。 他的眼睛干涩得发花,被日光照得晕头转向,几乎麻木。 师尊还在。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但也无力去想更多了。 连“怎么会这样”都不想去想了,只想躺下来,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我收到了封顾师弟的信。”任秋尘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状态,也或者是他自己本也很糟糕,解释得三言两语,十分简练。 “出了趟门,途中又收到了信,赶回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就这样?” 他神情有些恍惚。 任秋尘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他们怎么就这样直接让你过来了。” 罗锦玉反驳道,“我应该过来的,就是因为你们总是什么都不让我见识,我,我早该有所成长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的话音带上了哭腔和沉重的慌乱,情绪极度不稳定,任秋尘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包物品,罗锦玉只觉得鼻尖薄荷香和另一种清冽过头的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种让人沉醉的迷香,他本就昏沉的大脑终于彻底陷入迷糊,双眼失神了会儿阖上,栽倒在了任秋尘的怀里。 任秋尘抱起他,想了想还是走去了罗锦玉平时住的那间房,简单清理一下,让他暂时躺在他平日里最常待的躺椅上先休息着,而他靠在了一旁。 任秋尘现在不比他徒弟好到哪里去,甚至要更糟。变故来的太突然,虽然他从未有过要好好当个门派掌门的想法,但也的确没想到会这这种时候就这样出事。 这太猝不及防,也太不合常理了。 本来他已决定不再管魔教的事,可如今,倒好像是他撒手不管后的报应一般,哪怕是他,也有些接受不了。 不知不觉,本不想承担的责任,也成为了心里自然认定下来的责任。 更别提…… 师弟和那位总是忙着许多事的小姑娘。 他抬头望望天空,空荡荡的。 师兄啊,我有没保护好你的徒弟,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师弟,没有保护好我们的门派。 我果然完全不该当这个门主,当初就应该…… 正望着天空长吁短叹,那边罗锦玉缓缓醒转了。 任秋尘收起面上复杂的神色,走上前去。 罗锦玉再度醒来,头脑清明了许多,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就好像他睡了一觉,然后在午后柔和的阳光和风中醒来。 但他很快就想起并非如此,一阵压抑的悲伤从心底传来。 他抬头,看到了任秋尘的身影。 任秋尘没有看他,自己缓缓开口了。 “昨日我收到了行客在外寄来的信,出去探查一些事。收到危机讯号后赶回来的也不够及时,是我平日太松散了,是……我的错。” 罗锦玉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隐隐觉得事情还有别的问题。 好半天,他才吃力着开口。 “为什么守山阵法会破?” “为什么会全军覆没?” 任秋尘看向了他,“……有法终有破。至于战力,魔教派出了鹰魔和不少一层战力,而这里留守的只有些年轻人,以及你顾师叔……” 说着说着他也叹了口气。 但罗锦玉却觉得身体发凉。 鹰魔安达里斯,他刚刚才遇到。 “师尊你是不是说过,鹰魔只听从那位传说中的蛇魔命令?” 任秋尘答道,“是啊。蛇魔还没现世,便事已至此。抱歉,锦玉。你现在需要好好转换一下心情,忘掉这些悲伤的事,这后想去你们那个小队伍继续对抗魔族也好,寻个山水好去处也罢,离开这里,好好生活吧。逝者不可追。为师会替他们讨回的。” “师尊是想要我逃避?”罗锦玉缓缓开口。 “你并不是非要面对。这对你来说很艰难。”任秋尘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毕竟,你还小……” “那难道我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不能。但是啊。”任秋尘语气轻描淡写,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罗锦玉原本不自觉激动起来的情绪逐渐回归平静,虽然这是一种悲哀的,死水一般的平静。但其中又好像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希望。 他说:“你可以像你从前向往的那样,离开门派的束缚,做个行游天地间的旅者,像你师叔那样四海为家地走走,看看他看过的和还没来的及看的风景。这也是他的愿望。在那样的旅程中你会经历很多事,遇见很多人,曾经与过去会成为一个遥远的标签。你会记得,也会淡忘,我们是你最初的过客。” 任秋尘依旧望着天空,“相信我,锦玉。这才是最适合你的。留在这里让伤痛加深,永远走不出可不像你。你并不是该被晦暗和仇恨笼罩的人。我的孩子。” 罗锦玉一阵怔然。 其实任秋尘说的对。他不适合记恨和情仇,他喜欢云游天下,喜欢看淡一切。 真让人向往啊。师尊口中所描述的那样的未来。 可如今,那样的未来已经不会属于他了。就像一个魂牵梦绕的故事终于碎裂,他知道,不会是那样了,不可能会那样了。 他确实想逃避,但他最想逃避的,又怎么躲的开。 “我会继续对抗魔教,直到最后一刻。” 他这样说,心脏迟缓地痛着。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些事,却连开口讲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他会留在最前沿,他会把全副身心都忙碌在上对付敌人上。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 手伸入怀中,一只浅紫色的风铃在他掌中一寸寸碎裂,化作粉末。 第30章 第28章 满目灰霭,连绵的雨下了三日。 从绪风山走出的罗锦玉,看到了迎接他的同伴们。 他向他们招了招手,走向了他们之间。 这段时间,他了解到了不过几日内的变化。 魔教的危胁迅速变大,完全不是过往的有来有往,好像突然雷厉风行了起来,又好像之前的只是玩乐。 罗锦玉离开那天,驳俞他们的行动失败,那片荒地,伴着浓重的魔气,不可久待,而他们中有受伤的人,索性就暂且藏在了山洞里等魔气消散。 罗锦玉的昏头昏脑也有那方面的原因。 同日,绪风派被击溃,所有门派自危并筹备后路,但也被连连击败,不过因为有所准备,损失没有绪风那么严重。 现在大部分地方都一派乌烟瘴气,士气严重下降。 不过再黑暗也会有光。这种时候,放下成见的合作反倒更容易达成了。 当然,也有些两面三刀的跑去加入魔教。 卫凌衣就是这样。驳俞有去质问过,问他难道真的就是纯粹的这种人吗,得到的回答是,反正现在你们那边也不会是他的容身之处了。 驳俞沉默了,他觉得事情好像在不自觉间就走入了一个僵局,从前那个待他极为关切,人很和善甚至对外表现得八面玲珑的师尊渐行渐远,原来他本质是个冷漠又薄情的家伙。但曾经相处的感情并非虚假,只是错失了和彼此同路的机会。 他觉得遗憾,也觉得难过,他回想起最初时的卫凌衣的态度和自己的决绝,稍微有点后悔了。现在反而是对方在拒绝他了。 在听罗锦玉讲了一些事后,事到如今,他也不是那么的坚持非黑即白的观点了。但已经晚了。 好像所有人都被事态发展的洪流推着走,谁也不知道会走向哪里。 任秋尘也打算去魔教。他告诉罗锦玉他打算做他打算作为卧底,和罗锦玉会保持联络,但也只有他知道。 所以每当驳俞用同命相连的目光看着他时,他都有点心情复杂。 不过他们的确有些同命相连。因此也更亲近了些。 现在还在抵抗魔教的各方势力,驳俞带领的算一个,不过在他人眼里,这个势力是驳俞和罗锦玉的,只是罗锦玉自己没有自觉。 他想,他和他师尊一样,没有当一群人的领头人的能耐。 可惜的是,其实驳俞也并不擅长,罗锦玉想到了一个很擅长的人,可她已经不在了,每当看到那个沉默寡言一脸阴沉跟着他们行动,杀魔教人士干脆利落的女孩,他都会想起一度和她形影不离的柳师妹。 然后心就又开始隐隐作痛。 关于门派内的一些事,他曾经是有对那个人讲过的。 可爱的师妹,不招调的长辈,曾和他一起学习过的同门,等等…… 那些被他用欢乐幸福的语调讲出来的趣事还历历在目,那个人的记忆力可是一向不差,只会比他记得更清楚。 他是怎么想的呢?他都在想什么呢? 他没有去问,哪怕他现在也能够见到那个人。 兰岛,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公开又招摇,现如今的魔界哪有不听他的。现任魔尊仿佛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掌权人就是他。 哪有什么困难和苦衷,哪有什么两人一同远世的美好向往。 也是,他那么聪明,哪会真正陷入困难,又哪会任由他人掌控。 如今站在了权力和**的中心点,看起来不可一世的那家伙,哪还是当初那个一脸淡泊的同行者。 如今,好像只有那位传说中的蛇魔复活才能一挡他锋芒,但见鬼的是,之前各方传的确凿的消息,如今居然完全没了影。 就好像这位风云人物凭空消失了一样,任由别人在魔教兴风作浪,翻云覆雨。 当然,找到蛇魔对道门人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的提议,既然他不出现,大家也就当没这么个人。 心有疑惑是必然,罗锦玉写信问过任秋尘,任秋尘说他也不了解详情,但是有所猜测,兰岛正式掌权之后,魔界三鬼一同退隐了——任秋尘开始亲自当起了道门的卧底,而他曾见过鹰魔安达里斯与黄吟交谈,大致是黄吟劝安达里斯离开,但安达里斯最终选择了留在兰岛身边。 这是个很奇怪的决定,任秋尘有意无意地询问他高冷的新同事,新同事不胜其烦,最终给他甩下句尊上并不需要他了。 任秋尘合理推测出了个不合理的结论:蛇魔身边有人绊住了他,而且蛇魔是被自愿绊住的,他恐怕并没有兴趣来管道魔战,也没兴趣复兴当初的辉煌,就此隐遁了。 罗锦玉觉得他师尊的推测过于离谱,但蛇魔的确满足了先前人们所了解的条件,却始终没有多余的动静。 会不会是兰岛做了什么呢?罗锦玉想,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也只是不靠谱的推测。 再那天之后,他再次见到兰岛,是在反击战的战场上。 朔风冽冽,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立于高墙之上,一身墨黑色的衣装,头发完全束起,仍旧戴着面具,气质却变化了很多。 如果说以前的兰岛给他的感觉是清淡的,有点外冷内热,那现在就是从里到外都透着冷意。 让他想起了那个帘幕后的身影。 这一点,驳俞也认识到了。 那时候的他,心情忐忑又复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兰岛,可兰岛却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他,直到他飞身将剑光指到他面前,兰岛才不紧不慢地挡下来。 兰岛身旁的护卫冲上前来,却被兰岛挥开,抽了那人的剑,向着罗锦玉反劈回去。 罗锦玉的满腔质问被迎面而来的攻击挡了回去,正抵挡下来,一套从天而降的罗网落下,直接网住了他。 兰岛转身离开这儿,对附近的人说,“仙门百家的小少爷,反抗盟的首领之一。带下去吧。” 然后是他人信服赞叹的声音:“不愧是兰先生,对方居然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哎。” 罗锦玉:“……” 他好像中了个过于弱智的圈套。 这罩网的质地特殊,看来是有特地针对过他的。 他有些气闷,自己这一出场就掉链子也太差劲了。话说兰岛是故意站在这里钓他的吗? 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也的确是他太情绪化了,在城下和驳俞说他想先去尝试针对那位高墙上的兰军师时,驳俞并没有反对,事实上,他经常负责牵制敌方中主要人物的任务,但这次,的确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疏忽大意了很多。 现在看来,兰岛完全没有怀念旧情的意思,似乎也不屑于向他解释什么。 一切那么清楚明白,还用解释吗? 那天分别后,再没有任何书信往来,罗锦玉在最初那会儿还一气之下把所有和对方相关的联络方式都毁了,但是另一边始终无动于衷。 兰岛没有再找他了。 那时的罗锦玉经过几天的沉淀,已经稍微冷静了些,他回想起了诸多细节,渐渐明白了不是自己不相信,而是自己不愿相信。 他又想起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前夕,他发现兰岛的身份心生疑虑而没有如往常般寄信时,第二天兰岛主动找了他。 在他和兰岛这一段识交中,主动的人向来都是罗锦玉,但他一直觉得,兰岛只是这种性格,他其实也是在意自己的。 现在看来,那些美好到黏稠的时日里他究竟有几分真意,难说。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兰岛就这样消失,关于他离开的淡淡悲凉偶尔也会浮上心头,但是太轻了,被其他沉重的东西一压就碎。 没想到再次见面还是被触动了情绪。网下的罗锦玉痛定思痛,开始反思,他不能真的一点进步都没有。 相比从前,他其实已经认真了很多,只是面对故人,他着实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但现在做好了。在真实见过了对方的态度之后。 他不会再在兰岛面前因为这种低级错误而失手了。 而眼下虽说自陷困局,但他并非只有一个人。 另一边带领人员和魔兵缠战的驳俞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这边,兰岛走开后,魔族的人收网想将他押下。 剑气被阻隔,但罗锦玉擅长的术法不少,一时半刻那群人也无法近身。 但是各种术法下这网兜都毫发无损,实在是颇为打击人。 现在只能指望驳俞的必杀技了。 这么思忖着,就听被拖住的那几个魔人说话。 “兰先生之前不是说,如果人折腾的厉害,就用那个吗?” “啊对对。放哪里去了?哦,在我这儿呢。” 罗锦玉:“……” 靠,到底给他埋了多少个坑啊。 驳俞正在甩开人赶来,但有些来不及,罗锦玉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自救的办法,危机之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体内,还贮存着一股庞大的力量,那也是他唯一毁不掉的和兰岛相关的东西。 虽然现在这样做有些挺而走险,毕竟他就算被抓起来也不见得立刻有性命之危,但他此时此刻,就想不想这样输掉。 让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的人尝尝翻盘的感觉。这不正是时机吗? 第31章 第29章 罗锦玉在兰岛的印象里是个很惜命的人。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他从来不会想要和人同归于尽,行事也总是偏向稳妥谨慎,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会做真正冒险的事。 实力尚可,倒是也不会觉得受缚,反倒是因为一直在舒适圈,感觉很是轻松自在。 兰岛当初也拿这一点调侃过他,罗锦玉不以为然,他觉得这是优点而不是缺点。 在离灭亡最近一点那一刻,是被卫凌衣坑的那次。 那时候,他忽然发现,或许他也并没有那么害怕死亡。当然,也可能是被冲昏了头脑。 不管怎样,他不会去自寻死路。 他本来,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玉石俱焚的。 但此时此刻,有一种莫名而起的,超出一切的好胜心战胜了他。 兰岛是个喜欢事事都在自己把握中的人,其实他也是,不过他一直以来的做法是把事情圈在他所能处理的范围内。 他不会去越阶挑战,他不会去为难自己,但现在,是现实把他拖出了那个安稳的圈外。 说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也好,这时这刻,他其实没有想太多。 对于身体里潜藏着的这股力量,因为难以操控,他之前一直束之高阁。 之前,兰岛曾说过,他以后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不知道他是打算怎样解决,但同命的契约如今并没有断。 也许把他抓起来,控制在眼下就是对方的目的。 免的他乱做行动。 不过现在还不晚。罗锦玉放任精神放松,寻到了压制着那股力量的开关,一瞬间,火光冲天,罗网当场破碎,周围的人被火推开,狼狈得满面尘灰。 整个平台都遍是碳色,好像黑灰过境一般。 罗锦玉愣了一下。这杀伤力还真挺大的。 他只是放出了一小股力量而已。周围方寸就一副寸草不生的样子。 驳俞已经赶来,扯着他直接离开,他的身子有些不稳,残存着释放不受控制的能量后的反噬,头有些痛,心中却有几丝喜悦。 他不是完全不能操控这力量,只要他去尝试,再多尝试尝试,他会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更强,也会多一层底牌。 他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驾驭,只是存在风险。 而他现在没那么害怕风险了。这条路看起来居然可行度很高。 眼下还不是多想的时候,他稍微缓过来一些后就和驳俞并肩作战,突出重围,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救先前被抓走的一群同伴,另一边已经得手,这样的局面,再拖下去他们也不占上风。 而这时,原本已经离去的兰岛又出现了,这不奇怪,这股力量牵引着他们两人,在之前使用时他就有所感,想必对方也感觉到了,兰岛一来就拦在了必经之路上,罗锦玉这次不再留情,全力攻向他为驳俞寻找破局机会。 兰岛轻飘飘地看了眼驳俞,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对驳俞的趁此离开做出什么行动,而是用一种堪称专注的目光看向他。 被这样看着,罗锦玉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他让自己脑子清醒些,目不斜视直接挥剑——兰岛应下招势,两人你来我往对上数招,似乎不分上下。 在一个回应下招势后的喘息间,兰岛忽然开口了。 “原来你在战斗中负责的是垫后吗?” 罗锦玉一瞬不解,他说的是指驳俞先离开吗?可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关于兰岛的武力值,各个渠道的消息都了解不多,这人动手时很少,通常的作风都是神秘而高深莫测,仿佛亲自动手是件掉位格的事一般。 虽然罗锦玉知道兰岛水平绝对不低,但自己也完全不是不能一战。 反倒是要提防些他的别的手段。 但这会儿已经不是身在敌营深处,他若只是想脱身,并不困难。 又不是面对千军万马,一个兰岛而已。 其他同伴也在各有牵制,这是场不算失败的行动,虽然进展也不大吧。 被救回的只是些普通的年轻人,算不得威胁,兰岛本人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过那些人。 那他为什么现在过来拦自己呢? 为了减少损失?拖住他?不对,兰岛没必要亲自做无意义的事,他绝对有后手—— 心念电转,罗锦玉再不恋战,也没有回答兰岛的话,一串连招之后立即飞身离去。 兰岛挡下招势再望时,人已经走开了老远。 兰岛:“……” 这次倒是跑的很快啊! 他垂垂眉,大概猜出了对方刚刚的想法。 那位小公子难得动起脑子,但答案不见得正确。 兰岛的确是察觉到他动用了那股力量尺寸再追上来的,但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对于是否要把罗锦玉抓起来,他自己的答案很不置可否。 最后会用到他身上那份力量,但倒也没必要现在就控制起来。 反抗人员们的行动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又或者说,就算大,他也没有兴趣管。 他只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快了。 可为什么,心里觉得格外空洞呢? 罗锦玉方才生动的脸浮现在他面前,他摇了摇头,至此,之前那些无聊的游戏也到此为止了。 就算他不想到此为止,现在对方也不会同意的。 两位手下赶到了他身边,被他挥挥手用一句“无事”打发了。 这场救援战,是因为某个魔将掳来了驳俞他们那个组织的熟人,兰岛自身并不常驻这里,他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帮忙。 是为了另一件事,然后刚巧听说了道门有人来的消息,随手准备了一下。 之前他就要赶去见那个人,现在事情结束,他也该继续做该做的了。 飞身离开这里回到城楼,一步步踏进顶层。 来到紧密的门前时,门口的男人拦了一下他,但是被他反手一个术阵扣住了。 他沉默着打开门,门内是浓郁的长长的衣裙,以及一位酒色的目光迷离的女子。 室内飘落着一张张杂乱的画,她抬头望过去,脸色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是你?” 兰岛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是啊。洛姑娘。” “……” “你想不想做回那个每日只要画画就可以了的凡人女子呢?” 女子定定地看着他,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 罗锦玉和大家一起看着地图。 虽说不擅长这个,但只是看了一会儿,他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样下去我们真的有优势吗?” “……其实还是有的。我们以这张图来看,魔教占领的地方确实很广,但也非是全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建立一条战线,首先做到不再让魔教的领地扩张,优先收复圈内的小型部落……做好防线,然后,尝试和魔教分割领地。” 众人沉默。 方才说话的那人继续道,“以现在的形势来看,这暂且是未来最好的发展,总不能太好高骛远不是。” 他说的也没错,但在场的很多人依旧很不甘心。 魔教怎么就忽然这么强了呢? 罗锦玉垂着头没有答话,绪风山位于魔教占地多的那边,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 人群之中,还是很多人幻想着能有什么办法一举击溃魔教。 比如暗杀掉风头正盛的首领,比如毁掉什么关键的装置,比如偷袭成功某个重要领地…… 会议结束后,罗锦玉就被这样的一群人找上了。 这一行人,决定要私自去闯最近的那座城关,据说被魔教某位鲜少露面的绘术公主守着。 罗锦玉:“。” 好耳熟的故人。 他想开口劝那些人遵守命令,但那伙人好像商量好了一般十分决绝,说着什么“不成功就成仁”的话,让罗锦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如果他去的话能增加不少成功率。 罗锦玉不厌其烦地答应了下来。 在那群人离开后,他叹了口气开始在自己随身空间里翻找,找到了压箱底的,几乎被他遗忘的那个物什。 联络洛北川用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这个人来了,但相比兰岛,他倒是更乐于去见见她。 那些人的行动时间已经告诉了他。他也答应,会暗中跟随。 不过实际上,在那些人到达前,他独自挑了片空地,联系了那位遥远记忆里的人。 坦白说,他也不知道这会是场怎样的会面。 但他至少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就当是为那些人引开关键的人物吧。 当然,其实对方会不会来他也不确定。 但她还欠他一个要求。他想,或许会有些说话的余地呢? 等待的时间慢慢流逝,在他耐心将近耗尽的时候,门开启了。 走出来的人影几乎陌生,但是她来了,也没有一上来就对他刀剑相向。 哦,对,她的话,应该是画笔相向才对。 两人相对无言了会儿,是洛北川先开了口。 “没想到再见到你,我居然会觉得很怀念。” 罗锦玉叹了口气,“我看起来过的差也就算了,你怎么好像……也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你说阵营吗?魔教势强,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道门势弱,这本也不该和我有关系的。” 第32章 第30章 “……那你是因为兰先生而难过?” “……?”罗锦玉一怔,面露迷惑,想要否认,却是欲言又止。 这么久不见,经历了这么多事,您怎么还是这么个恋爱脑回路啊! 他忍不住问道,“那你是因为和那位安玉初的感情不顺了?” 洛北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说,“你再帮我做个决定吧。” 罗锦玉连忙推辞,“我上个决定好像做的就不怎么样。” 洛北川道,“你帮我做个决定,教你画画之外我再满足你一个愿望,当场就兑现的那种。” 罗锦玉立刻心动了,虽然他还没想好要她做什么。 不过他也的确有些疑惑,“这段时间以来你过的怎么样?怎么好像你总是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洛北川听了这话反倒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从前在魔教当公主时就不开心,在人间的生活谈不上开心或不开心……后来也一直很糟糕,回想起来,就只有单纯喜欢着安玉初时的那段时间最为开心,或许,这也是我哪怕物是人非也始终无法真正放下的原因吧。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人和事,带给过我那样的感觉,哪怕……现在的他已经不能给我从前的感觉了。但就好像一件曾带给过我欢喜的旧事物唯一的残留吧。” 罗锦玉:“……”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那个庭院里,看着那两个人的时候。 那时候他想,这是爱吗? 现在他还是在想,这是爱吗? 他当时的答案是否定,现在的答案也是如此。 可为什么仍会下意识地再问一遍呢? 洛北川看向他,似乎是礼尚往来,“你过的如何呢?我还记得当初见你时,你还是个青涩懵懂的少年,现在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但好像也没有那份少年人的朝气了。” “我吗。我当初看起来是不是挺傻的。”罗锦玉语带感慨。 洛北川点了点头。 罗锦玉:“……” 好吧,也是事实。 洛北川看着他的神色,“我那时就觉得,你很迷恋兰先生,派别之心也很淡,没想到居然还是走散了。” 罗锦玉听得眉心直跳,“如今你和他的关系倒依旧很好。” 似乎看出了罗锦玉的不快,洛北川摇了摇头。 “怎么说也谈不上是好吧。”她这样说着,忽然凑近了些,双手一下揽住了罗锦玉的手,罗锦玉一愣,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对方的手传导了过来,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接收到了很多信息,又好像没有。 手松开时,罗锦玉晃了晃自己的手臂,似乎没什么变化。 而洛北川眨了眨眼睛,“好了,我现在已经完成你最初的愿望了。” 罗锦玉诧异极了,他想到了什么,随意折来一节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怎么说——下笔如有神。 罗锦玉呆呆地抬起头。原来是这么教的吗? 那之前不是很容易就能达成嘛! 洛北川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她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想杀掉安玉初。你帮我决定,是做还是不做吧。” 罗锦玉:“……” 洛北川很多痛苦的源头都来自于这个人,但解决了这个人就好吗? 他很想说,既然你想,就这么做好了。总比不做改变的现在要好。 虽然不清楚他们如今是怎么个相处模式,但看来并无好转就是了。 按理说,洛北川恢复身份,但之前的事或许不该那么重要才对。 但看来不管什么情况,总是会有很多问题。 可他不是很想提出杀掉某个人的建议,但他又想起了安玉初的名声。 不同于不常露面的洛北川,在身先士卒的战场上,这个魔常常出现,让人眼熟的很,也为魔族立下了不少战绩,自然,夺下过不少道门人士的性命。就算不谈过去,将来他也是道门一个显而易见的阻碍。 而现在,洛北川让他来帮忙选择。 他沉默了。 最终,他摇了摇头。 洛北川终于等到了他的答案,眨眨眼问他还有什么愿望。 罗锦玉道,“你给我画幅画就好了。” “想要什么呢?” “……画一个背影吧,我的背影。”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留下来的洛北川欲言又止,忽然跑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画完再给我就好。我不要那种速成的哦。”他尽量笑着回头。 洛北川不再犹豫,开口却仍有些踟蹰。 “抱歉……我来之前,有告诉过兰先生。” 罗锦玉:“……?” 这是什么意思? 没来的及让他多问,洛北川匆匆离开了,罗锦玉心中一凛,也准备赶快离开这里。 自那次后他也曾见过几次兰岛,通常是两兵相接时,并没有单独的见面,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的深入,只是正常的迎敌而已,兰岛总能表现得好像刚好比他强一点,让他费力地专注于他,但又时不时会讲一些让人分心的话。 对方毫不忌讳提及自己曾做过的事,面对他的恼火只会嘲讽是他单纯到了愚蠢,渐渐的,他也就学会了嘲讽回去。 每一次和他打,都是一场的心神重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缓慢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淡忘了那些被撕扯得不值一提的过去的纷影。 现在提到兰岛,他最该有的,是警惕之心。 ……可惜,故人相见原来也是陷阱。其实他也想过这种可能,但的确没想到对方会告诉兰岛。 不管怎样,现在多想无益,罗锦玉提高了赶走的速度近乎飞奔,却在几刻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走远。 是那家伙最擅长的阵法。 眼前骤然一暗,迷障褪去后是狭窄的山路。 兰岛站在对面。 罗锦玉准备应战,却毫无征兆地被从背后扣住。 原来前方那个只是幻影。 对方轻笑,“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你真以为我会让你跑掉吗?” 罗锦玉心底一沉,却听兰岛说,“那股力量在你体内培养的也差不多了,现在可以还给我了。” 这话紧贴着他的脖颈说的,说的罗锦玉一阵气血上涌。 他并非没有为困局做出准备,只是他的准备在兰岛身上都略逊了一筹。 这个神秘的家伙总是让人看不出他究竟都会些什么。 被迫晕过去的罗锦玉,深深意识到了背离组织单独行动的糟糕后果,处处有危险,防不胜防。 再次醒来,他被绑在黑漆漆的地牢里,身上悬着奇怪的装置,他能感觉到身体中的力量在流失,充满了无力的感觉。 同时,他与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利用着的那股力量的联系显著减弱了。 罗锦玉尝试挣脱,但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甚至连唤起一旁那把剑都做不到。 没办法。他想。 这样就结束了吗? 因为他的一个失误? 不,兰岛总会达成他的目的。 所以他要达成什么目的? 需要拿回他身上的那份能量吗……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曾经兰岛口中的他有办法解决。 与那份力量的联系减弱,和与之同源的另一个载体的联系也该减弱……他尝试感觉着,随后讶异地发现毫无感觉。 一个显而易见的可能是兰岛自身也已经剥除了那份力量。 细弱游丝的缓缓遗失感让他倍感虚弱,思考也没力气。 看起来兰岛打算聚合起力量,但应该没打算用在自己身上。 取出力量人不一定会死……但兰岛会怎么对自己呢? 他现在还有什么机会逃出呢? 好累,思绪像是沉重的齿轮,罗锦玉觉得自己昏昏欲睡。 不行。要逃出来。 虽然这样想着,他终究还是再度昏沉了过去,而等到再次醒来时,他身边没有任何束缚,只是躺靠在冰冷黑暗的地牢中。 没有力气,也没有灵力,但,不是不能行动。 他起身,暗袭了附近徘徊的守卫,成功打开了地牢的门。 心中带着疑虑,因为这似乎有些太容易了。虽然他是个路痴,但兜兜转转,还是很轻松地一路跑了出来。 见到自然的景观时,憋闷了许久的他又跑出去好远才重重地呼起气来。 但是好奇怪,这就出来了?也太简单了。罗锦玉几乎快觉得这是兰岛抓他只是为了取回力量,甚至根本没打算杀他。 正这么想着,身体疲倦不堪的他忽地被人从背后扣住。 熟悉又糟糕的感觉同时袭来,在没有防备也没有反手余地的情况下,再次落入敌手。 罗锦玉:“……” 白跑了啊。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然而也谈不上是好是坏。 兰岛没有把他带回地牢,而是就在这个人烟稀少的荒草地上,动手解起了他的衣衫,封住了他刚刚反应过来想要挣扎的手脚,禁了他想要说话的声音,蒙住了他的眼睛,将他抵在地上一遍遍侵犯。 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昏沉。等到他趁着无端赤黑的夜色踉踉跄跄回返时,便得知了糟糕而并非没有预兆的消息。 在这之前,无数的陨星划落,砸在大地的各个角落,毁了无数个道门的部落,吸取修真者的力量,穹顶笼罩起暗沉未知的幕罩,仿佛世界末日一般,魔族却是毫无影响,甚至还在狂欢。 整个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它变得完全不适合修真者生存了。 是兰岛用那份力量做了什么。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别说反攻战,连自身的安危处境都成了大问题。 这个时候,自称行动算是失败的曲清酩回来了,述说了那个寻找云灵仙子的迷阵的挽救方法。 于是罗锦玉踏上了那条路。 第33章 第1章 林荫道下的长椅里,一位墨发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垂眸看着手中笔记本电脑上的文字。 他的眉越皱越深,然而看向他的屏幕……他看的似乎只有一篇普通的网文。 他沉着脸往下拉,却只有旋转后的几个“未完待续”。 冷岩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午后的阳光还算的上热烈,透过层叠的枝叶也能照下来被分割的块块光点,他仰起头阖上眼,像是安逸地小憩上一会儿。 他也的确需要小憩。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睡好了。 这一个星期里,他一直在做一些相似相近的梦。 这些梦在醒来后像是很多梦一样显得荒诞而不够清晰,但连续梦到同一片场景还是很不开心同寻常的,更何况,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都会觉得疲惫不堪。 他努力回忆起梦中割裂的片段,然后提取了一些关键词在网上搜寻。 令他心里既诧异又沉重的事情发生了,他搜到了一篇冷门的,没有写完的网文。 从头读下来,有些情节和梦中渐渐重叠,甚至让原本模糊被淡忘的梦境变得清晰了。 但是这个事情就很不寻常了。 冷岩确定自己从前没有看过这篇文章,那么他为什么会连续梦到这些呢? 简直有些诡异——让他这个现实主义者都产生了些许动摇。 他要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篇文并不长,大概讲述了一个修真背景下的故事,从前有一个门派,叫做绪风,主角团是这个门派的几位师兄妹,他们几个联手闯荡江湖,惩恶扬善,自在逍遥,本来很和谐很美好,却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最后他们中的二师兄还和邪魔牵扯不清,经历了一番波折才终于回归正道,然后就是大家一起联手对付强大的所有人共同的敌人,一位不可一世的魔尊,但是,文章更新停留在了大战前夕,没有继续。 而冷岩回忆起了梦中的场景,他好像来到了那片世界的未来,扮演着魔教的一员,经常趁着完成阴沉沉的魔尊交代的任务,出外游玩摸鱼,没事就去听书喝茶。 在那个“他”的概念里,现在过着很太平的日子,当初的那场大战,显然打败了有野心也有能力的那位,现在的魔界,空有妄想,付诸不了实践,只能安生待在魔界。 冷岩若有所思地起身,反复回味着梦境和网文中的内容。 在昨晚的梦中,“他”见到的应就是这篇文中的主人公之一。 他边走路边思考,不慎在台阶上一脚踩空,下一刻毫无预兆地跌落,随后在一阵昏沉沉中清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穿越。 他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从指间捞起一缕自己的头发——它们变成了长长的,流苏般的银紫色。 但他觉得,这似乎依然是他的身体。 可他又好像凭空掌握了一些神奇的能力,身体里多了些玄妙的可操控的力量。 很值得探究。他想。 但是他还是先检视起了自己所在的房间。它和记忆里梦境中的房间差别不大,他想了想,找出了一副面具戴上。 那是梦里的他在游花逛景时随手买的。 他其实还有些不确定的困惑,比如,梦中的他究竟是他,还是原本确有其人。 梦中的他,和现实中的他差别很大,梦中的他散漫爱自由,现实中的他理性又冷淡,好像根本就不搭边。 而且,若说这个世界是某种原本就存在的真实的话,或许本就该有他这么个人。 但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未及多想,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他缓缓从桌上拿起面具戴上,听着门外的“兰先生,魔尊叫你过去一趟”走过去,打开了门。 无论怎样,在这里,他就是“兰岛”了。 而在他踏出门的同时,耳畔同时响起了一个机械音。 “您好宿主,欢迎您来到《君为衾枕》第二部的世界~” 兰岛:“……” 没错,他看的那篇文,名字就叫做《君为衾枕》。 这是篇小众爱情线的故事,故事里的二师兄一直仰慕着大师兄,但其实直到兰岛所看到的连载最终章,也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发展,既没有明确心意,也没有暧昧互动,只有二师兄任秋尘一个人的单向憧憬…… 兰岛多少是有些无语的。 这个文的名字叫什么君为衾枕,是很早时大师兄曲清酩和任秋尘一同暂时陷入困境,消耗过大的曲清酩在他膝上暂歇。 炉火暖黄,心上人昏昏欲睡,彼此相偎。在以后的很久很久中,他都在怀念着记忆里无比念念不忘的一幕。 因为那是对方和他的心最为贴近的一刻,他被对方依靠了。 简直堪柏拉图式的爱慕,兰岛虽然对情爱之事算不上感兴趣,但也觉得只是如此就满足的这位任先生按这个方式搞下去就算这文完结了,估计也还是不会有进展的。 不过他现在来到了这里,还不是已经写下来的故事,而是那段故事的时间线后—— 耳边的系统音在欢迎过后对他下达了“努力完成主线剧情”的任务。 他一边听着,一边跟着刚刚那位传信的魔向殿内走。不得不说,这个魔界的照明实在是和梦里一样的差,昏黄,幽绿,赤黑,看着光怪陆离又乌烟瘴气。 而在兰岛的印象中,这就是魔界的常态环境。 所以梦里的自己,更喜欢去外面而不是待在这里。 系统的话很简单,只说让他完成剧情,他就可以回去原来的世界。 怎么完成? 他并没有看过原本的剧情,又或者,那种东西存在吗? 系统立刻回应了,您可以通过过完成任务换取积分,用积分来换取剧情哦。 说着就给出了两条任务,一条是阶段任务获得现任魔尊的信任,一条是终级任务,杀掉魔尊。 兰岛:“……” 任务倒还挺清晰。但他忍不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不止是因为任务的内容,还因为……他不太喜欢这种莫名其妙被拉进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存在说让他做任务就要做任务的状况。 这种按部就班被人支配还搞不清背后原由的感觉很糟糕。 但眼下,他已经踏上了魔殿。 马上就要见到那位阴沉的现任魔尊。 ……什么叫做取得信任呢? 原本魔尊并不信任兰岛吗?还是说,会怀疑他是不是从前那位? 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书中的世界?还是原本就存在的呢? 问题在脑海中纷纷浮现,又被他压了回去。 梦中的记忆越发清晰,对,在梦中,他的身份就是这个魔界的军师的。 信任……自然是要让魔尊相信他的能力。 梦中的线索以及那篇不靠谱网文的内容一一回拢在心间,关于魔族想要什么,关于魔界内部的势力平衡…… “我会让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我发现,让魔族强盛起来的关键圈鬼密林之中。” 魔界中的一片禁地,也是文中那位师妹离奇失踪的地方。 他会尽力在这片世界的各处寻找线索,他不觉得,他只有靠着那个所谓的系统才能够回去。 他要搞清楚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以及这两个世界之间的秘密。 他也相信他能做的到。 此后,他就开始了他全然改变的生活。身为一个现代的普通人,若说对于奇幻超凡的能力没有兴趣是不可能的,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他没有成为一个修真者,反倒成为了一个魔,看起来倒是很适合做一个反派人物。 但看到自己的系统任务的时候,他就猜到他或许不是这样一个定位。 在后来兑换到剧情后,更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简直像是既定的套路般,这个小说的第二部,讲述了上一部人物们的后人再次因为复苏的魔教而相逢相知,最后一起又封印了一遍上本的BOSS。 这里面有几点。比如,是发现魔教想要复苏前任魔尊,但没能阻止成功,最后还是迎来的决战的局面。 再比如,他在故事中的角色,是一个魔教中的反水人士。他还真就会在最后加入主角团。 第三……第二部的主角,名叫驳俞。 此外,还有一些关于上一辈的隐晦不清的描写,让人无法确定一些人的最终结局。 不过……兰岛在翻完最后一页之后想。这个故事又是谁写的呢? 他的系统除了颁布任务就只会颁布任务,而任务总是推动着剧情的发展。 顺应做下去不难,不顺应做,也只是会面临现实是的一些麻烦。 不如说,完全按照指示来,是非常轻松的。 于是,兰岛很快就学会了阳奉阴违,各种暗渡陈仓。 不知不觉,岁时轮转,日子匆匆流逝。 这一天,他收到了他这段时日结识的一位魔界盟友黄吟的一封信,遂前去魔教在雪岭镇的一处据点。 到达时,接近黄昏的光铺满小镇,沿着瑰丽的亭廊,远远看到黄吟正在那里说书。 他寻了个位子,近日疲乏,不知怎的竟直接伏在桌面睡着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已许久没有过这样了。 而梦中恍惚经历了许多,以至于梦醒后格外怔忡,他揉了揉额角,远远看到黄吟还在那儿持着扇和客人们说笑,夕阳落满了长亭,格外耀目,好像他并没有休息多久,繁华照旧。 而他一转眼,目光忽地落到了另一角一位年轻人的身上,那人清俊如玉,打扮繁复而精致。 穿着一身属于绪风的制服,却金贵得难以言喻,像是王侯将相家出来游玩的小公子。 第34章 第2章 罗锦玉在头疼中醒来。 而醒来时,他发现天空晴朗,微风阵阵,环境美好——而他正站在剑上,在半空中驰骋。 只是由于他还带着点如梦初醒般的昏沉,差点一个趔趄从剑上栽倒下来。 呼。好险。 好不容易在剑上站稳,罗锦玉呼出一口气,原本的迷蒙清醒了不少。 天空真的好蓝,好清澈。 盛夏时节,剑风带起冽冽的清爽,他回头看,是一派云雾缭绕的绪风山,山下村镇攘攘,在飞快离他远去。 天际与空气都是未经污染的颜色,比起记忆中的最后,实在是清新又美好。 连他的心情都久违地清亮了起来,像是一池新水。 他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却像是过往的乌云般渐渐散去了。 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能感应到自己的剑还没有得到那份风境的能量淬炼。 或许那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所以他才会回到这个时候吗? 他从衣襟里翻翻,果然翻出了柳师妹给的那份雪岭镇的线索。 他这是要去雪岭镇执行任务的路上。 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在离开风境后与那个人相遇。 但…… 罗锦玉想了想,想起了自己遥远记忆中的那次破除风境的记忆。 …… 感觉,好像不是很想去啊。 想归想,脚下的剑依然像是开锚的船一像飞快掠过周遭的景致。 罗锦玉衣袂翩翩,随风轻舞,整个人看起来颇为轻快。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回想一下,其实之前他被接连的各种打击搞的昏头昏脑,再加上也不确定是否真的会成功,所以并没有细想过该如何行动。 只是时间还有,而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一笔勾销”的状态,难免会让人心中流转起各种各样的念头来。 罗锦玉从来是随性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开始一条一条地缕清自己的目标了。 首先,他要让绪风派没有事。 ……想完第一个目标,他沉了沉脸色。 他其实并不真正清楚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因为直到最后,他都在逃避面对真相。 那似乎和兰岛有着千丝万缕的真相。 那么现在要怎么阻止呢? 心中一个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他将重新来过的事情告诉别人。 所以想要改变未来,无论如何只能靠他自己。 可是他该做些什么呢? 第二条,要阻止那个带来修真界末日的情景。但是…… 那股力量始终存在,并不是他小心躲过就可以的,而他也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个阵法。 总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应该提醒师尊他们注意兰岛——嗯,不过现在的他,还没有见过对方。 而要直面问题,迟早是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的。 可他同样也不太想去面对兰岛。 思绪纷乱,也搅乱了一开始的轻松,他这时又忽然想起了在通过作为重生考验的幻境中的兰岛。 他由衷地长长叹了口气。 且行且看吧。 他继续飞向了雪岭镇。 一切如同记忆中那般,小镇风光旖旎,晚霞灿然,人流如织。 这次他没有直接前往雪山之上,而是走进了城中,循着人流在这里散步般的行走。 一路上,他颇为吸引目光,有不少摊贩向他兜售各种精致的玩意儿。 而罗锦玉在这种时候,终于恍若隔世般地意识自己和从前已经改变太多了。 若是从前的他,大概真的会顺势买下一堆来。 而现在的他,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物件,十分感慨,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他笑着摇摇头回绝了,只是他并不需要了。 他继续前行,穿过热闹的集市,走下去,走向了远远望去的一架亭台楼阁。 他记得这个小镇有魔教的据点,还有诡异的传说,而最后是曲师叔在他耽搁在风境中时解决了这里的问题。 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再待上一阵子,就会见到曲师叔了。 找个人商议商议的确是他的计划之内,而曲清酩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即便现在的他不是经历过后续那些事的他,但大差不差,罗锦玉一直觉得他这位师叔相当邪门,好像知道很多事。 既然当初的建议是他提的,那找如今的他聊聊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就算不能直接谈,暗示总是可以的。 另外就是,当初来到这里的他,对于魔教其实兴趣不大,实际上,在魔教大占优势,无法忽视——罗锦玉眼里的无法忽视之前,他从未真正在意过那与之对立的阵营。 自然也从未想过去了解,去观察,去透彻。 毕竟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罗锦玉原本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早期常常处在状况外,动不动就拿自己当局外人。 从此以后,当然不能再重演一遍了。 这不是与己无关的事,而是息息相关的事。 首先就从探察这个小镇的事件开始吧。 罗锦玉知道,上一次发生过的种种事,他的确大多远远站在了外面,对于更近一步的事只觉得是镜花水月,他就像站在被浓雾罩着的山外,也没有想过要去看看山内的模样,结果发现山内的雾不知何时侵占了过来,浸透了他所认为无关的,他身边的一切。 尝试,努力去知道的更多,而不是直到最后都一无所知。 虽然该如何扭转一切仍旧毫无头绪,却有了前进的理由和方向。 明艳的霞光落在雕梁画栋的一角,罗锦玉的目光落在那漂亮的亭子上去。 那边,一群无所事事的人聚集着,听着茶余饭后的消遣。 罗锦玉也在人间听过说书人的书,很有助于深入了解一下当地的民情。 他自然而然走过去,挑了个并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有小厮为他端上了茶水,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坐在中心亭子高台之上的人身上,只见那人一袭浅黄色衣衫,带着几分儒雅风流的气质,挥着扇的模样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 他开口,是轻车熟路的娓娓道来,有着一种让人情不自禁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的魅力。 而罗锦玉却在脑海中想起了那个曾在任秋尘口中听过数次的名字。 黄吟。 来自魔界的,立场模糊不清的人士。 他是魔教中人在此处据点的管理人吗? 他看起来十分的清闲自在,和他的听客们也相处的熟稔之极,悠然闲适,甚至倍受尊崇。 “先生,您来帮我算算,我追求的姑娘最近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一个听客上前道。 ……哟,不止是说书人,还兼职算命。 罗锦玉看着那边,一时间欲言又止。 而那位先生还真的认真地摆弄了一阵子的玉牌,最后告诉他,“十之九的可能性没戏”。 “……” 来问的人垂头丧气地走下去了,到是没有忘记放上银两。 罗锦玉有些奇怪,按理说,这种时候不应该问问这剩下的十之一可能怎么达成吗? 这时,高台上那人的目光忽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公子,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明媚的浅笑向着罗锦玉,他呆了呆,左右看了看,随后指了指自己。 “我?” 黄吟先生微笑着点点头。 “首次免费哦。” 罗锦玉:“……” 他眨了眨眼,感到全场人的目光好像都落在了他这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真的问了起来,“那先生能算到我的情缘在哪儿吗?” 他并不完全相信黄吟算命的准确度,对这个人也不算了解,更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让他来提问。 他只好提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最关心的事,当然没法在这种时候询问他。 黄吟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展了下扇子。 “你的情缘很快就会来到你身边了。” 罗锦玉:“……” “谢谢。我很期待。” 说着他拿出一包钱袋抛到了台上去。 这之后,黄吟总算没有再关注他,在又为几个人闲谈般地算了几卦后,他终于务起了正业,开始问大家今天想听的故事。 罗锦玉想着听会儿故事,很刚好,其他听客们一致想听最近的红衣鬼新战绩。 罗锦玉微微皱了皱眉,这些看客怎么把厉鬼杀人当乐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说书人和那只鬼根本就是一伙的吧? 总之也先听听看吧。 黄吟慢悠悠开口:“前几日,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嗯……他年纪不算轻,但依然是个没什么名堂的小道士,他想干一票大的,让自己出名,这时候听说了雪岭镇的红衣鬼夜行传说,决定去会会他。” “很快,他收拾好行李道具一路赶来了镇子,他来时正值下午,草草打听了一下之后,他决定在外过夜。” “这么作死的吗?”一个看客忍不住感叹。 罗锦玉也是这么想的。 雪岭镇,一个在红鬼传说结束前,一直有着宵禁的城镇。 夜间出行,会被游荡的红鬼抓去吃掉。 在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直接进入,自己的水平还相当一般,这位故事中的仁兄结局可见一斑。 第35章 第3章 罗锦玉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举杯喝桌子上的茶水,继续听台上人的讲述。 “……眼见天色已晚,道士寻了处宽敞的街巷,坐在巷口等太阳完全收起余晖,这时候,向来人来人往的街上已经再无人声,所有人都回了房内,夜风轻吹,天色暗沉,夜幕降临,一个月黑风高夜就这样展现在道士的面前。” “这道士唯一的优点就是大胆,夜风凄凄,他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夜色起后,空气凉下了很多,透着滴水成冰般的冷意,但道士有取暖的火符,当场燃了张,周遭顿时暖了下来。他开始沿着街行走,边走边喊,红衣妖孽,你在何方——” “……”罗锦玉攥了攥杯子,这道士怎么还怪好笑的。 “道士这样喊着,四下却是始终无人,唯有夜色越发浓厚,街巷黑暗,景物难辨,他走了半天,打着不甚明亮的光符,在整个无人的街巷中穿梭,终于在某个街角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摊位。” “道士立刻上前,发现摊位前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老婆婆,身上带的警示符也没有提醒他这位非人,他索性直接问道,婆婆,你知道夜间出没的红鬼在哪里吗?” “老婆婆抬起呆滞浑浊的眼珠,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后声音沙哑地开口。” “‘……红衣鬼?你不就是吗?’” “道士闻言一愣,再垂眼,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原来的道袍,而是一件红色的衣衫,红得像是浸透了血……下一刻,他看到衣角滴滴嗒嗒落下的,正是带着腥味的血迹无疑!” “血水汇成的一汪很快在脚下积起,原本安静的巷子不知从哪里传来撕裂般的啼叫,道士后退两步,想扯掉身上的衣服,却怎么也扯不掉。他再看向摊位,原本的老婆子不见踪影,摊位上摆着一排排的红布,某一列上却摆了一件道袍,赫然是他之前穿的。” 罗锦玉有点笑不出来了。 还真是鬼故事啊。 听起来还怪吓人的…… 小时候听顾师叔讲故事,他最怕的就是那种故意营造恐怖氛围的故事,听的人身上毛毛的,他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 像他就只喜欢美好又漂亮的事物……嗯,绝对不是因为胆子小,只是因为鬼这个种类真的一点都不好看! 想到顾师叔,他的心阵痛了一下,然后甩甩脑袋,告诉自己那些事还没有发生。 对黄吟鬼故事的一点恐惧就此被冲淡了些,他垂眸把杯中剩余的茶全部喝下,继续听下去。 “……道士认定自己已经陷入了鬼怪的幻阵,眼前的一切都是鬼怪在迷惑自己,他掀了面前的摊子,把红色的布料全部点火烧掉,布料然起了红色的火焰,吱呀吱呀的声响不断出现,原本紧密的门一扇扇打开,走出来的人影却很陌生,不是道士下午曾在街坊看过的任何一个,他抽出自己的剑,对着这些僵硬的人影准备迎击,很快,人影接近,这些人影看起来格外僵硬,面容也不够清楚,但剑刃划过时却有一种鲜明的刺破新鲜□□的感觉,人影并没有流出血,但他身上的衣袍融的血更多了,每时每刻都在滴落着,像是连绵不绝的小溪,淌过了大半个街。” “道士也有些慌了,人影砍之不绝,状况没有半点好转,放在原本道袍里的各种符篆也拿不出,他回忆从前学过的各种破除幻术的把式,但却没有效果,一时心乱如麻,整个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身上衣服越热起来的血液胶着,终于决定暂时逃跑,他打不开路边的门,也不知道那源源不断从黑暗中涌出来的人影是怎么回事,道士只是循着自己的记忆向镇子外跑,他跑啊跑啊,终于跑出了镇子,刚好遇上一伙巡查,惊慌失措的他被留意到,但他的解释却无人听信,那群人反而几下把他绑了起来,带上了官府,讲是证据确凿,他杀害了镇子里的镇民数十人,当日立斩。道士非常害怕,他看到衣衫变回了他的道袍,但仍沾着许多的血,他不禁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之前被鬼怪蒙蔽,真的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但和眼下自己的小命相比,那好像也不重要了,他决定自救,幸运的是他的符纸还在,溜出地牢并不困难,只是这地牢弯弯绕绕,好像怎么也找不回进来时的地方,他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转出去。他没有注意到,本就黑暗的地牢越发黑暗安静了,好像完全没有其他的声音……” 罗锦玉皱起了眉,他有点想离开,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这时候,廊内的小厮走到了他跟前,为他又重新斟了杯茶。 罗锦玉想离开的动作顿住,有点不好意思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小厮走开,罗锦玉长舒一口气,决定等小厮走出这片廊他就动身。 眼前浮云沾嫣,天空分割成金橘和水蓝,绿树藤枝攀附着琉璃翠瓦,端的是一派朗朗乾坤,与台上那说书人口中的一派荒诞诡谲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 亭廊外看起来是温热的夏,亭廊内却恍惚中带着寒凉。 而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晃过了一抹银紫色。 他的心下意识地突了起来。 下一刻,他看清了,一位银紫色长发带面具的青年,坐在了他的对面。 罗锦玉:“……” 他也没想到,再见到这人的第一瞬,他所想起的是上一世最后一次和对方的接触。 那凌乱的,残暴的,深入骨髓想要把他吞吃入腹般的触感,像是盛着乱七八糟深色染料的巨型墨水瓶倾倒下来,将他直直淹没。 身子不易察觉地战栗了一下,他抬眸,对上了不请自来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不是,怎么这就直接见到兰岛了啊!他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呢。 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也太快了吧! 对面的人好像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心思,而是浅笑着勾勒起嘴角,向着他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兰岛双手交叉手肘支着桌面,面具下的眼眸轻眨,一头流苏般的头发顺着肩头滑落,他微微歪下头,似乎带着几分友好的笑。 ……介意,还是不介意呢? 罗锦玉心情复杂地发现,他还是觉得这样子的兰岛真的是太漂亮了,漂亮到惹人着迷,几乎可以原谅被他强行占有……停,那个方向就暂且不要去想了! 其实原本,虽然会觉得很难过,但他并不是不能原谅对方对自己怎样,但牵扯到他人,就是另一码事了。 想想前世的事,他敛敛思绪,不动声色地对兰岛点了点头。 “不介意。”他惜字如金地回答,没有像当初那样热情问好,也没有一直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 然后他用余光看到兰岛挑了挑眉。 “……” 错觉吧。他想,余光总归模糊不清,他专心把视线全部放在黄吟身上。 倒是忘记了原本打算离开的想法。 两人对坐着,回转过来的小厮又给这桌添了一盏茶。 晚霞红得绚目,罗锦玉的思绪飘忽,耳畔犹然回响着黄吟那轻描淡写不着感情却意外引人入胜的声音。 那倒霉的道士没有找到出口,在地牢四处碰壁受了一堆无妄的惊吓,在精神渐趋崩溃的时候反而被狱卒抓到了。 故事接近尾声,罗锦玉看向兰岛,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自在。 这不自在甚至冲淡了对所听故事本身感到的不适。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离开前和兰岛说几句话看看。 但这时,反倒是兰岛先开口了。 “你是第一次在这里听书吗?” 罗锦玉眨眨眼,有些怔愣地点点头。 兰岛柔和对自己讲话的声音……真好听啊。 倒也不是说别的时候不好听,但有时话语本身就足够伤人了。 在一夕变故之后,平素总是没有过度情绪的兰岛,对着他半句解释都没有,全是些如冰似锥的冷嘲热讽,反反复复地用一种高高在上满不在乎的样子揭人伤口。 这也是他不是很想面对兰岛的原因之一。 他本以为,在现实与各种过分的态度对待下,再怎样的热情与喜爱都会消退,又或者,转变。最为常见的桥段,不过由爱生恨。可是他知道,他的恨从来不是因爱而生,他的爱也没有因恨而灭。 只是在现在,都不够重要了。 可是听到那人柔和亲切般的问候,还是忍不住心脏的阵阵翻搅。 他开口回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 “是啊。这位先生从前也是这个风格的吗?” “差不多。”兰岛应道,“你看起来不喜欢这个风格?” “……” 怎么看出来的。他表现的很明显吗?这家伙究竟还看出来了什么啊。 罗锦玉面无表情。 “不过这位先生讲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哦。”兰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浅色的眼底映着天际最后一抹流云。 故事里的道士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行刑人手里,但这不是现实,随着黄吟最后的话语,稀薄的真相展现开来。 “道士至始至终都在红鬼的幻境之中,被梦魇吓破了胆,神智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长廊外,刚好有一个状若疯癫的道士穿过街道,被骑马赶路差点撞上去的人抽了一鞭子,又继续向另一个方向拐去了。 “好啦。还有几刻天就彻底黑了,大家也各回各处吧。诸位,明日见。” 扇子敲落在了高台的桌面。 第36章 第4章 人流散去的一点都不拖拉。 转眼间,场地就只剩下黄吟,兰岛和罗锦玉了。 罗锦玉看了看这场景,也起身离开了,连声告别都没有和谁讲。 虽然不知道曲师叔是如何处理这里的问题的,但罗锦玉觉得自己还是暂且离开小镇的范围比较好。 他走的很快,几瞬之间就出了城镇,再次面向了——那座雪山。 不管怎么说,这个风境的加成对雪玉来说还是很好的,罗锦玉觉得自己迟早都是要上去的。 只是他很快发觉,他是走出来了,但有人却也跟上来了。 兰岛的气息就在不远的身后,他并没有刻意掩藏 。 罗锦玉停下步伐,霜雪已染上了朦胧的夜色,看起来幽雅而美丽,他回过头,去看那被同样夜色笼罩的小镇。 夜晚的小镇,一点灯火都没有。 而且好像笼着一层薄薄的红纱。 是回小镇看看呢,还是去雪山上闯风境呢? 原本的计划,现在掺上了兰岛也许会陪同的可能。 可他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正常想一下,这位野心很大的魔教军师,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身份的,所以在上一世,即便不是他先跟了上去,兰岛大概也会主动和他同行? 这人根本就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吧? 不能让兰岛从他这里得到绪风派相关的讯息。 但那也是因为他上一世和对方交从过密了,这一次,他保持好距离就可以了,毕竟不可能完全不打交道。 上一世所有悲剧的核心原因,都是因为兰岛,不可能跨过他解决问题。 但同样的,作为资深的兰岛受害人,罗锦玉一点自己能防备住对方的自信都没有。 所以,他需要做好各种可能性的准备,而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重来一次就能在战略上打败兰岛。 罗锦玉想了又想,试探性地向着夜色下的小镇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兰岛连身形也不再掩藏,出现拦住他道,“公子,刚刚才离开,现在怎么又想回去了?” 兰岛的声音清澈,听着并不让人不舒服。像是很正常的劝慰。 罗锦玉表现的很听劝,“确实,这镇子看起来太诡异了,不过刚刚那位说书先生好像并没有离开?我给他付钱的时候钱袋掉出来了,之前走的急也忘记带上了……现在我没有盘缠了,总想早些取回来的。” 罗锦玉眨眨眼,一脸坦诚地望向兰岛。 他确实走的很急,但本来也不会在意这点金钱。 这一点上一世的兰岛知道,但这一世……他们也只是刚刚认识而已,绪风派的罗小公子怎么就不能是个爱钱的守财奴呢? 建立虚假的人设,和骗子相处,从不坦诚开始。 好吧,他只是不甘心总是被兰岛骗,至于兰岛面对这样信口开河的他,是会反感还是喜欢……其实他隐约觉得,曾经的那个兰岛,对他并非全无感情,在感性方面,他还颇为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那份感情原来那么轻淡,从始至终都摆在可以放下的位置。 所以,兰岛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他,并不重要。 毕竟他又没打算靠色诱来战胜对方,上一世倒是什么都给出去了,不还是被吃干抹净不给钱? 他从前对兰岛既主动热情又百般讨好,只希望兰岛也喜欢和他在一起,但现在看来,无需刻意,他的未来是注定会和这个人纠缠不休下去的。 所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咳,不对,反正随意相处吧,不用太在乎自己的形象。 对面的兰岛眨眨眼,带着点难掩的诧异。 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绪风派首徒,感觉这人的性格还真是……很难以言说。 大概所谓的天才总有些怪癖吧,他所拿剧本中对于这个角色着笔不多,但前期似乎不常出山,宗门大比之后被主角各种劝说后加入主角团,但不久之后就因为主角的师尊而意外被封印湖底在沉眠,就此下线。 兰岛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这文章要弄一个新生代中实力比主角要强的角色,最后却没有打败他而是搞起了兄弟情,催化了主角和自家师尊的矛盾。 这个身份,可以接近作为这系列文章核心的绪风派,兰岛是乐意在有契机时和这人打打交道的。 他本就会去认识和了解这些剧本中的人,只是方式不同,有的是远看,有的是来一场萍水相逢,有的是通过各种其他途径。 亲自去的当然也会有,反正他怠着一副面具巧言令色,换身打扮可能就会让人认不出。 他这次出门穿的是比较普通的衣服,打扮也很自然,毕竟是来见黄吟的。 但他注意到了罗锦玉,就先在罗锦玉离开后赶快追上了。 这个富家公子般的仙门第一,对他的态度甚是微妙,总之就是一种……不是真的无视却要装作无视他的感觉。 而刚刚,对方随口般对他讲话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态度有几分……熟稔。 总之就是很微妙。 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对方的话语间有种堪称熟稔的态度。 不过自来熟的人也不少见,举止奇怪又时而自来熟的人……大概也有吧。 兰岛点点头,没有因这些杂念忘记回话。 “那位说书人显然不会有什么事,但你就不一定了吧?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小心一些,钱财只是身外之物……” “怎么会是身外之物呢?没有钱财,我今晚就只能睡雪山了啊。”罗锦玉脱口而出。 看兰岛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在假装不知道他是绪风派的大弟子。 毕竟,以“罗锦玉”的名头,真要去小镇虽然有风险,但也不至于太过危险。 当然,就这么直接闯进去还是比较草率的。 但兰岛的语气,真的好像一个过路客在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 ……嗯,所以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当时他见到兰岛时,对方可没有掩盖知晓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现在就是这么个态度了呢? 罗锦玉来不及细思。 有些哭笑不得的兰岛忽然说,“也对。那我们一同去看看如何?” 罗锦玉连忙点头,爱护钱袋的人设不能丢,他当然要去。 和兰岛一起去危险的地方啊…… 不会被坑吧?罗锦玉在心里皱了皱眉。 按理说,兰岛不该这么早就坑人,或许应该先获取他的信任再说。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趟,他会谨慎行事的。 毕竟雪岭镇的危险不像是那座能量阵法,他的出现也不是谁的蓄谋,不至于踩太严重的圈套。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兰岛一个神秘人带着罗锦玉一个不学无术的花架子纨绔子弟向着红纱小镇出发了。 气氛很像夜半幽会……的路上,兰岛小心翼翼领头,带着人这里走走,那里走走,弯弯绕绕,迷迷糊糊。 迷糊的是罗锦玉,他开始后悔就这么跟着兰岛走了。 这是要被带到哪儿去啊! 见鬼了。他快不认识路了。 这小镇子里黑漆漆的一团,他也并没有穿过哪层屏障的感觉,但不知何时已经四下暗沉,既没有红雾,也看不见远处的雪山,罗锦玉想,应该是进入小镇里面了,可他也确实没留意到具体是什么时候怎么进入的。 好像一个不知不觉,等反应过来就是这样了。 眼睛适应黑暗后能看出这是个夜色笼罩的镇子,很安静,没有灯光,没有人烟,萧条而阴冷。 过去他也曾去过不少邪门的地方,有自己一个人,更多是和兰岛一起。 他现在很绝望地发现,他对于现在的兰岛有种很复杂的既警惕又依赖的心态。 主要是这依赖太自然而然了,在那些如烈火般的日子里刻进了骨髓。 再就是……罗锦玉他的确是挺害怕比较恐怖的场景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总是讲他只是不喜欢不够美好的事物……但事实他其实自己也清楚。而有兰岛在时,对他来说确实比较有安慰感,也能分他的心。 而现在,因为有兰岛在,他的确没有很害怕这更深夜重的鬼镇。 但同时也会害怕,但害怕的不是鬼,是人。 不过兰岛似乎是魔。 说来兰岛的真容,他似乎也好久没看到过了。 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就没有再看过。 只有亲密相处时有过几次。 真怀念啊。毕竟真的好漂亮。罗锦玉忍不住回味了一秒。 只有一秒。 在危机四伏的小镇,和兰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简直就像是和从前一样,难免让人分神一刹。 然而就是这一刹,再回神时他就被兰岛抵在了门板上。 罗锦玉:“……?” 周围是半密半疏的林木,点缀着几朵淡淡的小花,泛着白的光,木质的门在他背后被挤压得吱呀作响。 兰岛贴的极近,连眉眼仿佛都可以描摹精细,他的目光落在罗锦玉的脸上,慢条斯理地,从额前的发梢,打量到了下巴。 罗锦玉眨眨眼,试着挣扎了一下。 没挣动。 他看着意味深长打量自己的兰岛,那目光里透露着审视与怀疑。 罗锦玉又挣了一下,兰岛抬眉按住了他。 谁都没有说什么,好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然后罗锦玉想了想,直接凑近一点,一双唇吻上了兰岛面具下的唇。 第37章 第5章 这一次他要和兰岛保持距离,不再过从甚密。 不过几刻前,他还是这么想的。 他也很迷惑,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么个发展。 他吻上了兰岛的唇,在浓郁的夜色之下,兰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许多。 其实罗锦玉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与兰岛骤然相见后的各种态度着实是可疑。 但如果这一切都用“对对方一见钟情”来解释的话,就既离谱又合理了。 毕竟,其实他真的对兰岛一见钟情过。 这可以解释很多的疑点。 诧异的兰岛终于松开了他,他不轻不重地撞回在门板上,露出了个各种意义上都很满意的笑。 兰岛的脸上浮过一丝难以言喻。 “……你做什么?”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罗锦玉很得意地笑:“怎么,先生你刚刚不是这个意思吗?我以为你对我也有意呢,不好意思做的话也可以我先做。” 罗锦玉想,看兰岛这副表情还真是料想之外的爽。 兰岛想……我真傻,我单知道这是本**向的小说,我没想到里面的配角也这么gay啊。 这就是这篇文的风气吗? 他简直想抬手揉揉自己的额角。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并且很顺水推舟地说道,“公子生得确实很令人倾心,难免让人情不自禁。只是不知公子爱慕我何处呢?你可是连我的面容都不曾见全啊。” 罗锦玉:“……” 是他低估兰岛了。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发展啊! 他木着脸回答:“先生的一头美丽银发在俯一见面时就撩动了我的心弦,让我不敢直视,又渴望触碰,心思浮动难安。不料先生对我也全非无意,惊喜来的太快,着实让人心乱如麻,我现在真是欢喜得无法自处了,如果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还请先生见谅,我实在是……难以克制对你的迷恋之心啊。” 精神不正常成这样,他接下来要是再有什么可疑的态度,估计也是可以理解的。 罗锦满心悲观地想。 他也好想揉揉自己的额角啊。 他的脑子绝对是进水了。 但是他盯着兰岛垂落的银紫色头发,带着并不全然作伪的欣赏与赞叹,很付诸行动地捞起了一缕发丝,认真地吻了下去。 兰岛:“……” 行吧。 兰岛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不如择日结为伴侣吧?” 罗锦玉:“……?” 你确定吗? 他呆愣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狂喜。 不是,兰岛该不会想借着这个名头跟着他进入绪风山吧? 可是,上一世的他本来也该是有很多机会的,可他从来没有上去过。 说来……他上一世在意了好久的名分问题,怎么这么容易就得来了?虽然这名分看着就很假吧,但也的确是啊…… 罗锦玉的脑子飞速旋转,随后略显迟疑地开口。 “这个……我家里的人都是比较严格的老古板,让他们知道你,他们可能会针对你……我怎么舍得你受这份委屈呢?” 兰岛回想了一下小说第一部。老古板?谁啊? 他也知道,对方应该不至于这么草率地答应他,就算这角色真的不大正常,也不会就这样对自己一见钟情,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对很多人都“一见钟情”。 那当然不会想要真正有名头一对一的关系。 看来是被对方婉拒了。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答案,也是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不知怎的,兰岛的心里好像有种异样的失落。 他想,不会自己真的也被这奇怪的气氛给感染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把话题转回来。 “是我太轻率了。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还身处这种地方,应该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 兰岛看起来冷静多了,也没有追问,罗锦玉点点头,“你说的对,你真厉害。” 兰岛:“……” 兰岛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继续前行了。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罗锦玉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觉身心疲惫,但好像也还没做什么。 他随即跟上兰岛的脚步,这会儿兰岛倒是很安静了,让罗锦玉感觉轻松了许多。 那确实是轻松的,罗锦玉没想到有一天对付兰岛要这么累。 这还不如直接动手打一场。 不过轻松是轻松下来了,如何从兰岛这里获取信息呢? 这对他来说又是不擅长的事。 同时他也有留意这个小镇,但奇怪的是,虽然气氛诡异,但一路上什么都没有。 不清楚是不是兰岛引路的关系。 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很顺利地进出一遭,甚至拿回他的钱袋……但也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不遇上危险,又要怎么破局? 难道要他自己找事吗? 他思量着,不过几刻间,就已经来到了原来的那条长廊。 长廊在远处连接着一个小楼,小楼里发着非常黯淡,只有走近了才会看到的黄色灯光。 “到了。”兰岛久违地再度开口。 罗锦玉当然也知道到了,他循着记忆走向自己之前的座位,竟然也真的看到了遗失的钱袋。 他拾起钱袋收好,作出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兰岛坐在了之前他对面的位置。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还留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 兰岛抬头,幽暗的光勾勒起他的下颌曲线,看起来有几分优雅和鬼魅。 兰岛指了指小楼。 “我以为你应该注意的到?” 罗锦玉也看了看,然后道,“这就是那位说书人在的地方?……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是啊。”兰岛直接说道,“这个夜晚的小镇和白天不在同一个维度,但只有这里不一样。” 罗锦玉也意识到了,这就是这个镇子的关键之处。 看起来兰岛并不避讳讲,他自然虚心求教:“那他所讲故事里的事是真的……你之前是这么说的吧?” “对。怎么,你有兴趣去深入了解一下嘛?”兰岛眉眼直直望着他,看不出过多的情绪,也看不出究竟是希望他探究还是否。 罗锦玉望着那小楼,心思几瞬电转,然后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先生这么希望我去,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兰岛麻木地移开视线,也不想再辩解什么了。 帮黄吟的忙,本就再需要一个修为不低的道门之人,之前黄吟说他还写了信给一位道门的旧友,但是事情早些办完,总归是好事。 另外…… 他收回目光,起身走上前去。 罗锦玉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坦白说,兰岛到现在也没太看出这个罗锦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对他来说不太常见。 但“新生代断崖式最强”这个名号,至少文中是这样设定的。 这个身份简直太过珍贵,也太惹眼了。 他承认,也惹到了他的眼。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对于自己的能力水平还是颇有自信的。 就算不能一蹴而就地比的顶级高手,但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毕竟,他一直在忙碌,且是讲效率的忙碌,兰岛这个人一改从前的懒散,变得格外勤快,这也研究,那也探索,不过在别人眼里却还是看起来更多的像游玩,但他在魔尊身边的地位,也的确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下水涨船高了。 而对他有所不服的人,也渐渐认可了他。因为他很会适时地展露自己的掌握能力,已然在那群魔心里竖立起了“所言必会成真”的形象。 最初他没想搞这种人设的,还是黄吟给了他灵感。 异乡异客,他对黄吟的印象倒是始终还不错。 毕竟原文中,这个角色也并不是什么危险角色,而是一个处于边缘和灰色中的异数,他就是那种,哪怕是陌生人,你主动向他寻求帮助,在对他本人没有其他影响的情况下,他都会很乐意帮你。 不过你若是不求,他也不会主动帮谁,只会坐一个足够冷漠的看客。 总之是个完全可以左右逢源,又估且称的上与人为善的鬼。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只有对自己的同伴红衣抱有执念,其他的方面简直无欲无求。 对兰岛来说,这个性格好又佛系又实力匪浅的同伴相处起来格外简单。 不过,具体方法是他们共同研究出来的,实施的人力他也出一份,道门那边的人也由他找来的话…… 就让那家伙多欠一份人情了。 以后可总有要他帮忙的时候,也会有不乏给黄吟劳心费力添麻烦的时候。 可不能给他留拒绝的余地,他要帮忙帮的彻底才行。 至于黄吟对此会怎么想……能早一点把红衣从这场偌久的囚困中解放出来,他可是求之不得,自然是会感谢他的。 兰岛推开了面前的小楼门,径直走入。 罗锦玉迟疑了一下,自然还是要跟进去的,他走进去,门在背后合上。 他本以为会见到黄色的小灯和同色的那个人影,但实际上,这里空空荡荡,甚至有几分陈旧,在正中央的矮方桌上,有一个发着光的转动的圆球,像是厚重的金属质地,但笼着三色的光。 红色,黄色和绿色,掺杂在一起,又好像各成一体。 第38章 第6章 罗锦玉东张西望,顾盼无果。 他直接把目光看回了兰岛。 兰岛一步步向着中央的那个发光圆球走去,在它跟前停住了脚步,然后转头看他。 罗锦玉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也上前走了过去。 近距离看那个光球,有一种不真实般的虚幻,如虹彩般会让人的目光沉溺。 但是很漂亮,如果罗锦玉还是那个怎样都不是很在意的家伙,他会心甘情愿地沉溺于这样的光彩之中。 他留恋地望了望那光彩深处,侧过头看兰岛。 兰岛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后抬手触上那只球。 罗锦玉垂了垂眉,也跟着触了上去。 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光芒盛绽。 下一刻,罗锦玉重重喘息着抬头,目之所见是一片碧空白云,悠然恬淡。 他现在所处的,是一片极广阔看不到边际的自然天地,蓝的天,绿的地,以及明亮的阳光和雪白的柔云。 他眨眨眼,四下里看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兰岛。 罗锦玉眉头微皱,难道这个地方是那种需要牵着手进才不会分散开的? 他随意走了几步,穿过不远处的绿林,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不得不说,优美的环境的确很容易让人情不自禁放松起来,罗锦玉倚在溪水边的石头上,感受着身上覆着的柔和温暖的阳光,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偷懒,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这时,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消声,很情脆,很欢快,像是银制的铃铛般清亮作响,从对面的山谷传至罗锦玉所在的这个方向。 啊……有人过来了。罗锦玉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躲一下。 他正犹豫着,不过转眼间,那笑声就很近了。 罗锦玉的目光一瞬顿住了。 那是一抹红衣的身影,随着奔跑而高高扬起的长发飘在风中,迎面是带着纯粹快乐的笑脸,那张脸美得雌雄莫辨,精致非常。 修长而优雅的身形,却有着小孩子般的笑脸,扯着手里的一只风筝,回过头去看他身后,大大方方地喊。 “你们也太慢了吧!” 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红衣……鬼? 罗锦玉呆呆地看着,但这位红衣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 很快,陆续又走来了两道身影,一个是边走边一路摇着扇子,一袭纯色黄衫,神情稍显稚嫩的,说书人黄吟。 最后一个,是罗锦玉曾有过一战之缘的绿色大块头。 他的画风还真是和前两位不大一样。 但是在眼前的这幅画面中,显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黄吟很喜欢故意调侃戏弄红衣,惹得红衣恼羞成怒,拿手头的各种东西丢过去砸他,但他总能笑眯眯地躲过去,而绿鬼则站在一旁憨厚地笑,把红衣把乱丢的东西捧在怀里收好,看着另两个的打闹。 如此下去,精力旺盛的红衣也终于累了,黄吟便寻了个机会故意被他打中,顶着一脸狼狈的浆果酱,被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红衣按在溪水边清洗,附带着各种娴熟的讨饶诱哄话语,蹭上了红衣的膝头。 罗锦玉全程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的眼里有他。 他有些呆滞也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关系真好啊。他想。 真热闹,真美好,真和平的日常。 那是原本的红衣吗?那他如今为什么会成为恐怖小镇传闻中的一环呢? 当然,他也有留意到,那黄吟看着红衣的眼神,是那般热忱而让人感到熟悉。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他曾经没来由想到并思考起的事。 那是在听洛北川讲故事的时候。 那时他想,那是爱吗? 他也会想,他与兰岛之间,是爱吗? 现在,这个不知处于何时的虚境里,阳光有些过于绚目了。 但是同样的问题,他现在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是爱。确凿无疑。 那么明媚,那么鲜亮,那么美丽。 简直让他羡慕又憧憬,几乎到了心痛的地步。 明明……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相处,那就好像被阳光的滤镜渡了一层金边般,原来那是罗锦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明明只是虚景,却让罗锦玉觉得他们之间比自己和兰岛间的无数岁月更为真实。 他的那个荒诞而陆离的梦,在这样的纯粹面前高下立判像是脆弱的霓虹泡泡破碎成末。 但那也是他曾珍视极了的一切。 可如今,向来天之骄子的他,第一次羡慕起了别人的幸福。 连带着,对于初见时黄吟给他的印象,都开始重新翻写了。 他开始对于这群人都抱有了某种程度上的好感。 风声吹过,下一瞬,场景变换。 蓝天碧水不复,满地疮痍,混乱的地面像是铺满了铁锈,抬眼看头顶也是一片暗沉的红,熏天的魔气蒸腾,各种混沌滞涩的声音在耳边作响。 让罗锦想当场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这晦涩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不情愿地感到熟悉啊。 眼前晃过红色的烛火,下一刻出现的,是端着烛台的兰岛。 在这样的一片狼藉中,他看起来依然举止优雅。 简直像是穿着曳地长裙的女修。罗锦玉的心中划过不合时宜的想法。 不得不说,兰岛这会儿出现,心理上的确让他感到轻松了些。 但理智上,他又开始有令他感觉苦恼的即视感了。 怎么说,这种场地,这样和一个人单独深入阵法深处,这要没即视感才怪啊。 卫凌衣事件的记忆重回脑海,让他头疼不已。 真的是……太像了啊。 不怪他会有所联想。 自那之后,他本该更为谨慎的,可如今他又陷入了不得不继续这么做下去的境地。 他真的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吗? 这可是兰岛啊。 如果对方想算计什么,他真的逃的出吗…… 不,冷静一点,自己的出现本就不该在这场布局之中,兰岛也没有必要刚一见面就把自己给坑死。 甚至如果他想的不错的话,他们这一行,或许正是要解决这个小镇的问题。 或迟或早,都会解决的——没有他,就是之后会来到这里的曲师叔。 ……等等。 曲师叔是怎么解决的? 心中一愣,罗锦玉脑海中划过一个想法。 不会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曲师叔当初就是和兰岛合作过的? 会是这样的吗? 他不知道的事,还真是太多了。 不过说到上一次,对他那样做的人也是卫凌衣,反倒是兰岛的出现救了他……虽然后来他也会想,这一切会不会也是在兰岛的算计之下,兰岛本来就是要自己利用那份力量的,但不论如何,就算没有兰岛,卫凌衣对自己的恶意他也领教到了,或许他不该那般怀疑兰岛的动机。 顶多,对他来算是多赢吧。 罗锦玉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就算是他孤身一人来床雪岭镇的核心,状况也不会比现在好。 而且他现在是真心想解决问题的,不管是为了师门任务,为了解决这个小镇的血色传说,还是……为了刚刚看到的那段美好的回忆。 几步的局,兰岛已然走近,眼底映着烛火的光,翩翩然站定。 他看向罗锦玉,态度看起来很认真地解释了起来。 “这里是一个维持运转多年的阵法。”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平铺直叙的介绍,罗锦玉点点头,而兰岛转过身,示意他跟过来。 兰岛慢悠悠地一步步边走边说话,罗锦玉也就跟着他。 两人的脚步落在地上,发出连绵不断的细碎沙沙声。 很快,他们走到了阵法深处。 连锁的石壁上,层层捆缚着一个红色的身影,长长的头发披落着,漂亮的眼眸紧密着,曾经欢笑过的面容如今是一片的苍白。 看的罗锦玉心头一紧。 兰岛把光向那边贴近些,听不出是什么语气地向他说道。 “这就是雪岭镇上游荡的红衣鬼。” 罗锦玉:“……” “这是怎么回事?” 罗锦玉回忆着自己全部的阵术知识,试图分辨那缠裹在红衣身上和周边的符文咒印,眉头越皱越深。 他所能了解到的,很多穷凶极恶的手段,就这样轻飘飘地贴附在了眼前的纤弱身影上。 有种残酷的美。 兰岛淡淡地说着,“在夜色笼罩时,红衣也会陷入沉睡,他会在这个小镇中游荡,不过很多能力不够的人,会在见到他之前就被幻景侵蚀掉。” “我们刚刚走过的路,其实是红衣刚刚走过的路。这是一片短暂的安全区,可以免得去处理多余的麻烦。” 原来如此。罗锦玉想,他原本还以为魔教人士才知道的秘密通道之类的。 不过好像也差不多。 “你知道该怎么解除这个阵法?” 兰岛在小镇和红衣这方面似乎一直表现的很坦诚,罗锦玉便也直接问道。 “是这样。所以……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罗锦玉自然是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先生把我领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兰岛笑了笑,回答他道,“不仅仅是这样,毕竟我对公子一见即生情愫,在达成你的目的后,总会忍不住想再多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公子能理解我这点小心思吧?” 罗锦玉:“……” 早知道就不问了。他现在有种深深的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的感觉。 第39章 第7章 灰暗的空气中,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 跳动的烛火,红色的人影,压抑而微妙的氛围。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新的脚步声。 罗锦玉回身看去,果然,是说书人黄吟。 他看起来依然不动声色,但他走过来的方向刚好正对着红衣,而对方完完全全在他直视过来的视野之内。 他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但不是笑着的,而像是各种复杂的心绪堆积,但面上仍很沉着。 罗锦玉看着他。 黄吟看着红衣的眼神,依旧像他在过去的那段记忆里看到的那般,只是多了更多更浓重的情绪。 兰岛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罗锦玉也从善如流地效仿着他。 毕竟,是兰岛把他带进来的,要介绍也该是对方先来才对。 黄吟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抬头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身影,目光有如实质般熟练地勾勒着,罗锦玉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和兰岛现在在这儿,这勾勒恐怕就不只是用目光了。这念头一闪而过,罗锦玉刚好与兰岛的眼神撞上了一瞬,他匆忙移开视线,并甩掉了他刚刚升起的念头。 黄吟终于转了转眼,他看向的是兰岛。 “都准备好了?” 兰岛点点头。 黄吟若有所思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期待。 “你说你打算提前开启仪式?” 兰岛道,“对。原本也只差你的那位朋友了不是吗?我想他的徒弟应该不比他差……就把人邀请过来了。” 嗯……? 一旁的罗锦玉闻言,忽然反应过来,兰岛这是完全不掩饰已经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了? 这……有种兜兜转转一圈,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的感觉,仿佛回归了起点。 不过也是,一直装作不识也没有意义。 至少,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又能在这种情况下帮的了什么忙,若真是寻常人,大概是就此被拐骗去了。 然而他却很可惜地想到了另一个已经失去的可能性。 以及一些遥远的记忆。 曾经,兰岛对他说,你这身打扮太显眼了,想不认出来都难。 然后带着他变换装束出去游玩。 而重生回来的他,身上还穿着门派制服,他本来也没想过要瞒谁。 但没想到会直接遇上兰岛。 而且黄吟大概也是直接认出他来了。 ……所以之前才会和他搭话吗? 看来下次还是要想的多些才行。 其实这件事倒也问题不大,罗锦玉本来也不是擅长隐藏身份闷头搞事的类型,身份是否暴露并不重要,他身上更重要的秘密不要暴露了就好。 他只是难免的有些好奇,如果他在一切掩饰得很好的情况下遇上兰岛,那兰岛还会不会认出他的身份。 如果没认出,会是什么态度,如果认出了,又会怎么样…… 他就真的只是特别好奇那样的可能性。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思,他也不是回来玩的。 压下这些想法,这会儿黄吟再度看向了他,他对着人打了个招呼,看起来比之前听书时倒是诚恳了不少。 “具体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吗?” 罗锦玉点点头,同时朝向兰岛说了句,“原来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啊。” 既已挑明,意思意思惊讶一下也就可以了。 兰岛也看着他,罗锦玉的反应比他想像中要淡,但也不能说不合理。 虽然他总是觉得这个人很微妙。 下一刻,兰岛听到罗锦玉语气平淡又好像轻飘飘地补充道。 “不愧是先生。” 兰岛觉得自己好像听出了一种“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的意味,他决定相信这是错觉。 而罗锦玉也回忆着走来的路上兰岛所讲的概况。 很久很久以前,魔界蛇魔临世的时代,这位霸主接受了老祭司的建议,决定利用传说中魔界三鬼的力量。 魔界三鬼本是自然孕育的生灵,天生具有非凡的力量,存在于在常人常魔都难寻的魔界深处,是类似于神话般的人物。 传闻中他们生活在黑暗魔界中的一片绿洲,一片神奇的与世隔绝之地,或烟云缭绕,或晴日暖阳,飞鸟环,溪水流,说是仙境也不遑为过。 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不论如何,他们原本也偶尔会出现在外,由此也演生成了各种魔界传说的原本,但同时也被专门探察的人发现了踪迹,结果就是最终被大刀阔斧而来的蛇魔摧毁了这片和平的天地。 蛇魔是个古怪的有原则的家伙,他踏平了魔界的每一寸地之后,才向外进发。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三鬼从此便失去了原本的自由,被迫被签署的灵魂契约时日偌久,即便如今,绿鬼仍旧被困在魔林深处的小屋,行动不能超过小屋外很远,只有魔界命令的任务可以让他离开,黄鬼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红鬼就更不幸了,因为他的特质,再由于他的莽撞,几乎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具体的情况兰岛没有细讲,他只是说,现在,黄吟想要的,不过是他们三个能够找回自由,处理好所有的麻烦和牵扯后不再和外面的这一切有所刮葛。 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如今,最难也最无头绪的,有了兰岛的加入。 这个陈年旧阵法运转了很多年,但不榨干红衣全部的生命力就不会终结。 然而,红衣的特质就是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死不了,但是很折磨,还被当作工具人。 罗锦玉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们真的只想自由吗?完全不想复仇? 兰岛想了想说,当年的那些人都不在了,除了蛇魔本人是生死不知。这里面自然有黄吟的手笔。 罗锦玉便也没再问。 但这会儿看到黄吟本人,他倒是忽然能理解了。 长久的折磨后真的很累,不要再浪费能够彼此相处的以后。 若是救下同伴,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只为回到过去的生活。 但真的……会这般顺利吗? 上一世,也许是成功了的? 那个绿鬼没再出现,但他或许是被兰岛借此带走了,后来听师尊说…… 他回忆着,却记不大清楚了,因为上一世他就只见过绿鬼,对那个活在他师尊口里的内鬼朋友的印象非常模糊。 算了。专注当下。 不过……若真是如他所想,兰岛对这三鬼,貌似挺不错的。 一种微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腾起,或许是嫉妒。他及时扼制住这股情绪的蔓延,开始认真听从指挥。 “那就开始吧。” 循着兰岛和黄吟的简单指引,他们三个人分别站到了三个阵眼上。 “都准备好了吗?”黄吟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清晰而稳定。 “好。”他应道。 随即,按照他们的说法,手握上一道延伸至此的链锁,将内力贯注进去。 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的触感袭入体内,罗锦玉微皱着眉,向另两人的站位看去,那两人都隐没在不远不近的黑暗里,灯被兰岛放在了他身边,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罗锦玉想了想,将更多的力量加入了进去。 一瞬间,有如实质的雪光崩溅,罗锦玉眼前一花,下一刻又是置身他处。 朦胧而清淡的夜色,是细柳拂面,迢迢星辉。 罗锦玉眨了眨眼睛,面前是一弯湖水。 湖畔,另一边,兰岛,黄吟和红衣站在一起。 他穿过湖面,落到了兰岛的身边,带起了一阵风声。 兰岛有些诧异地看看他,转而笑了笑说,“本该我过去找你的。” 罗锦玉顿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一边的黄吟牵起红衣的手,径直地就走了。 “……” 或许的确是他不该过来。 “……接下来不是要带红衣彻底离开这里吗?” 兰岛:“不急,一时不刻还离不开,他们想亲昵一会儿也不容易。” 平时夜色中的红衣,是很少清醒的。 而这一次,在他人的努力下,他再度回到了虚幻又真实的旧时境界。 虽然也笼着一层夜色,像是镜花水月。 然后就听到身侧的人说,“反正我们也刚好可以享受一下这些的气氛?” 罗锦玉:“……” 你认真的? 但现在也的确没别的事好做,另两人早就在外面已经做好了之前的准备,只是需要内外一同破解,将红衣彻底从束缚中拉出。 时间上,还差那么一点。 本来就该是今夜子时里外应合,而他们现在就要等在内应合的时机。 所以……在黄吟暂且和红衣叙旧片刻的当下,他和兰岛自然也变成了单独相处。 这是座很美的夜色湖,湖上漂着清香的花,映着闪烁的星河。 安详而静谧。周遭还有风吹起柳条的影。 兰岛见罗锦玉打量湖水,忽然道,“这片湖水是可以直接喝的。” 罗锦玉:“?” 出门在外怎么能什么东西都乱喝呢。 然而接下来兰岛真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杯盏,俯身在湖中一舀,向着他递了过来。 一杯湖水近在眼前,杯中映着漂亮灿然的星光,湖水清澈,隐带着几分清冽。 “尝尝吗?”他说。 “……” 罗锦玉可悲地发现自己动摇了。 第40章 第8章 “这是很珍贵的湖水的。”兰岛见罗锦玉不动,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湖水而已。 看着兰岛几乎难得的带着期待和兴起的神情,他也的确没看出这水有什么问题,反倒的确如兰岛所说,灵气满溢,是相当少见的珍稀事物。 “它看起来真漂亮啊。”罗锦玉接过杯子,晃动的碎星仍在其间闪烁,他一饮而尽,只觉得周身清爽,精神充盈,全身经脉都好像被清泉濯洗过一般,畅意的很,而且湖水入口味道清醇回甘,口感甚佳,简直想要再斟上一盏。 “……我一时舍不得喝掉。”他补上了之前本来打算接上去说的话。 就是说服力有些不大够。 果然,兰岛挑眉看着他:“舍不得?” 看看手中光可鉴人的杯底,罗锦玉:“……” “没想到,它喝起来也这么好喝。”他真诚地赞美道,“再来一杯。” 兰岛:“一杯就好了,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喝太多。” 罗锦玉点点头。 兰岛:“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口味。” 罗锦玉确实喜欢。 但他开始觉得兰岛的态度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 遥想当初,兰岛着实不是个自来熟的人。 但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总感觉怪怪的。 好像不止是他的问题。 ……不过怎么想都是他自己先瞎扯的问题吧! 想不明白的问题也只好暂时搁置,这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正事在眼前,罗锦玉把杯盏还给兰岛,和他一起向着阵心走去。 这里看上去也并无不同,是一棵青翠欲滴的树,树干上挂着斑驳的绿色藤蔓,红色鲜花,和昏黄的枯叶,它们彼此缠绕,却又显得憔悴。 红衣俯下身,去抚摸那红色的小小花瓣。 花瓣也昂起来,蹭蹭他的手指。 黄吟就这么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半点雷厉风行的行动力,等着红衣和他的小花亲昵完了才说话。 “都过来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合力摧毁这棵树。” 他语气不急不缓,倒是红衣抬眼看了看他。 “真难得啊。你这家伙居然没有说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正事要紧。” 红衣的声音有些沙哑清灵,后半句似是在模仿黄吟过去的语气。 黄吟:“……” 黄吟:“我不会再那样说了。” 红衣眨眨眼:“可是你不是希望我能够早点离开这里吗?” 黄吟:“没关系的。这次不会再出问题。就算还没出去,你也可以想玩就玩多久。” 红衣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罗锦玉欲言又止,瞥了眼兰岛。 兰岛倒是饶有兴趣又很有礼貌地站在一边,看起来也完全不急。 罗锦玉只好也不急。 虽然他也觉得,这样摆在面前的解脱不立刻做,难免有点会让人担心,所谓夜长梦多,再不然,自由近在咫尺,为何要在这儿踟蹰呢? 他不太理解红衣。 这时候兰岛对他送了一条私密的传音。 “红衣天性还是很像小孩子的,但是黄吟的态度却转变了。这不是很有趣吗?……当然,的确不会出其他的问题,多等一会儿,事后可以找黄吟要加倍的补偿哦。” 罗锦玉看向兰岛。 兰岛不动声色,好像刚刚那个尾音上扬的传音不是他说的一般。 罗锦玉于是浅浅地笑了下。 兰岛看到他的笑,面无表情的脸莫名有些绷不住,索性直接转过了脸。 他其实也觉得有些微妙。 若说罗锦玉是个自来熟的家伙,他可不是……在无必要的情况下。 现在有必要吗? 可他似乎自然而然就能和对方开启玩笑。 不会吧?总不会真的存在什么一见如故吧? 好在红衣终于点了头,几人重新站位,共同施力,不多时,原本青翠的树枝叶渐颓,显示出枯败来,但附于其上的花藤却未受影响,只是逐渐脱离下来。 树干开始出现裂纹,在几股力量的的推动下咯吱作响。 罗锦玉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疲惫,对于他来说,这还真不能算是很轻松。 他现在还是个长年摸鱼缓缓提升的身体素质,没经过上一世后来那些切实练习。 不过经验还在,给他数日的时间就会有很大的进展。 这也是罗锦玉一个很实用的关于未来打算的计划之一。 斗不过魔教怎么办,猜不透阴谋怎么办。一力降十会,直接提前干掉幕后主谋,将一切防患于未然。 他是一定要比上一世更努力修炼的,他相信,以自己的天姿,把当初浪费在和兰岛约会上的时间用在练剑上,他其实有很大把握在武力上赢过兰岛。 但问题是……他的确也还没搞清楚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还无法确定一切的情况下,他当真对兰岛下的去手吗? 他不知道。他只能定下见过曲师叔一次后暂且闭门修炼的计划。 总之先把实力提上来。 至于会不会因此错过什么时机……只能说,他也无法做到兼顾。 边想着诸如此类的未来,边感受着手指间穿梭流动的力量,互相冲撞,互相融合,在树的内部仿佛也有种应合着的能量,几相交摧下,树木终于在一瞬间破裂,连同他们所属的这片天地,一起在几人眼前消散。 “成功了?”是红衣的声音。听起来,他原来也是有些期待的,甚至是,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期待。 罗锦玉忽然有点明白了,长久的束缚让他有些恐慌和不适应,他的一点任性其实很让人心疼。 “成功了。”是黄吟带着点笑但很坚定的回答。 “太好了!” 红衣也笑了起来,当场抱住了黄吟转起了圈,黄吟跌跌撞撞地扶了把墙壁,哄小朋友般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啦好啦。接下来等我再忙完一些琐事,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很温柔的话语,听的罗锦玉一阵恍然。 正当他觉得自己还在这儿是不是有些多余时,黄吟自到来这里后终于第一次正视了他。 “多谢你的帮忙,在下无以为报,在此向你承诺三个不违背我自身原则的要求,有求必应。” 罗锦玉眨眨眼,黄吟的三个要求?听起来……比想象中要赚啊。 “不客气。我也很高兴看到现在的局面。”他答道,“……你们,看起来很幸福。” 红衣松开了黄吟的肩膀,轻啧了一声。 罗锦玉:“……”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倒是红衣也向他看了过来,直面这张脸,有表情有声有色,看起来比挂在那里时惊艳了不止一个度,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底子好的过头,实在是很吸引人的目光。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脸,完全没留意到兰岛正打量着这一幕,直到红衣凑的足够近,对他“喂”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啊……抱歉。”罗锦玉难免有些尴尬。 “没什么。”红衣很大方地向他眨眨眼,“懂得欣赏我的美貌,你很有眼光嘛。” 罗锦玉点点头。 红衣拍了拍他说道,“有事也可以找我来帮忙,不用找那家伙。” 罗锦玉从善如流:“好的。” 一旁的兰岛和黄吟:“……” 黄吟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红衣,也该去见见绿影了吧?” “嗯嗯,对对,这就去。”红衣应着,仍在上上下下打量罗锦玉。 黄吟直接上前把他拽了回来,并且指了指兰岛。 “这才是人家的。” 罗锦玉:“?” 红衣:“诶——真的嘛?” 红衣一脸探究地看过来,罗锦玉还来不及说什么,就也被兰岛揽住了肩。 “对哦。” 罗锦玉脑子宕机了一瞬,兰岛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不知所措地回应了红衣的拜拜,然后被兰岛扯着也离开了。 昏红的空间破碎,回到的本该是廊亭。 罗锦玉回头看看,但另两人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 而原本黄吟说书的高台,也凭空消失了。 仿佛一场梦终,只剩些微露水。 但是多了两位神秘人的联络方式,也成功解决了雪岭镇的魔教出没问题……等等,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魔教才对。 而且,还应该是会听从眼前这人命令的…… 呃,再等等。 一时放松走神的他,半天没有理睬兰岛,终于被兰岛抵在了廊柱上。 “嗯……?”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看向压过来的兰岛。 “怎么了……” 他话刚出口,兰岛就道,“还在念念不忘又一位一见钟情的美人?” 罗锦玉:“……?”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红衣吗?他确实很漂亮,性格也比我想的要有趣很多。”他下意识地回答道。 兰岛沉默了一下,忽地在他前面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我和红衣比,谁更好看呢?” 罗锦玉:“???” 不是,兰岛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一瞬间,罗锦玉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个什么奇怪的幻境。 但兰岛的脸就近在眼前,他呼吸一窒,好久不见,还是…… “先生真美啊……” 罗锦玉的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痴迷,让原本冲动行事的兰岛一震,缓缓松开了他。 兰岛清醒了些,在回归正常的月色下又戴回了面具。 “是我失礼了。接下来公子有什么打算吗?” 第41章 第9章 罗锦玉看着重新戴回面具的兰岛,感觉空气里似乎不易察觉地寂静了一瞬。 他忽然觉得,他刚刚与一个和兰岛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悄然擦肩而过。 而他踟蹰着,却不想再去拦住。 不想,却依然为此而感到由心而生的失落,像点点夜色中凝出的露水,清澈透明的难过。 戴好面具的兰岛与他拉开了距离,两人之间刚好合适的距离。 “我去雪山上。你呢。”罗锦玉想了想,还是问道。 “要不要一起?” 坦白说,他不是很想邀请兰岛,也不是很想继续和兰岛绑在一起行动,可他还是说出了邀请。 “好啊。” 兰岛倒是答应的很快。 好吧。罗锦玉认命地闭闭眼,决定在风境之后绝对要暂时和兰岛分道扬镳一下。 一直这么同行,多少有点心累。 不过现在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才行。 他看了看兰岛的头发来提神。 “先生,你的脸和你的头发一样好看。”罗锦玉随便说道,“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呢?” “只给公子你看,不好吗?”兰岛回答的更随便。 依然是夜色笼罩的小镇,却不再阴暗而死气沉沉,空气中迷漫着些微潮湿的凉意,路边的房屋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灯火。 罗锦玉恍然大悟:“有宵禁的小镇居民晚上在家中也是会点灯的啊!” 兰岛:“……那不然呢?” 罗锦玉:“我以为大家都会尽快摸黑睡下吧?” 凌晨的道路非常寂静,除了他们两个半个人都没有,但是曦光已经悄然而至,天空黑得不够彻底,有朦朦胧胧的光在极远的地方开始缓慢露头。 两人漫步般走在街上,外面的夜空没有那片境界中那么多那么美的繁星,只有三三两两的碎星,那仍然可以让罗锦玉回想起拿着盛满星光的杯盏递向他的那个人,那时的兰岛,眼里也映着同样的星光。 罗锦玉真的觉得兰岛生的哪里都很好看。 最显眼的头发自不必多说,优雅匀称的身形,精致过分的五官……那双近乎透明的浅色瞳孔,很容易染上烛火,星光,而显得熠熠生辉。 配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而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时,也很容易让人觉得美得惊心动魄——俗称惊艳。 实在是很难不心动。 毕竟兰岛本就是个喜欢漂亮外表的肤浅人士。 他有时候也会想他究竟为什么那般迷恋兰岛,是爱吗?什么是爱呢?他喜欢的是兰岛这个人本身吗? 当然,这些问题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想通过。 只是每次一见到人就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像被勾了魂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这种问题,根本思考不出答案。 两人不紧不慢,还是不多时就走开了小镇的范围。 平坦的道路变成了山石遍布的野外,遥遥看去,山间隐约泛起淡淡的虹光。 见罗锦玉停了下来,兰岛侧头看了看他。 “要我带你去山顶吗?” “……嗯?” 罗锦玉一怔,一时没明白为什么兰岛要这么问。 下一刻,兰岛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一跃而起。 罗锦玉还是第一次被人带着这样飞,当初他师尊教导他时也没有过,上一世和兰岛相处时也没有过。 一瞬间腾起的高度,晨星与流云都仿佛近了一大截,而且还在持续上升,耳边是冽冽的风声,两人的衣衫都被风卷起,顺着气流飞扬,像是翩翩而起的蝶翼,凭空起舞。 兰岛灵活轻巧地踩上一块山岩,以此借力一路向上,手一直没松开罗锦玉的手,罗锦玉就这么毫不费力地被这样带上去,顺带着欣赏身旁专注的美人和周围变幻的景致。 这一程很快就到达了终点,上来后,兰岛的手倒是松的很利落,两人站在覆着薄雪的山顶边缘,看天际泛起浅紫和浅红,叠着灰白和淡蓝。 “天快亮了。”罗锦玉说。 “还有一阵子的。”兰岛看起来很有经验地说。 兰岛的身影,和满目的雪色倒是很相衬,山顶的此刻,清寒如雾渗透,罗锦玉有点怀念阳光了。 “罗公子?” 兰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罗锦玉点点头,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这时的天空泛着不够明亮的白,天边隐隐有着朝霞将起的意味。 “走吧?”兰岛有些疑惑地看看他。 “嗯……”罗锦玉答应下来,迈开步子,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兰岛自然不会注意不到,他稍稍思索一下,得出了一个让自己颇为意外的答案。 为了验证,他直接说了出来。 “要不要一起看下日出再过去?” 罗锦玉很明显地呆住了好几秒。 “……啊,看日出吗……也好吧?”他看起来很迟疑地回答着。 兰岛眯了眯双眼,把他拉过来对视。 罗锦玉:“……” 兰岛:“你本来是想看的吧?可是为什么觉得不应该呢?你想抓紧时间去风境?可是为何呢——这件事并没有多急,可你却觉得不该为此而耽搁。但你又明明是渴望着的。” 罗锦玉被兰岛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为何会这样呢?……你在疑虑什么,又在逃避什么呢?” 罗锦玉:“……” 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表现的这么敏感啊! 他开始思考要怎么回答问题。 其实答案很简单,一个美丽的朝霞堆积的早晨,在雪山顶看看日出,像这样的小事,他其实一直很喜欢。 不过也没喜欢到刻意去做的地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上辈子这样的经历也乏善可陈。 在看到这样的天空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看看。 但他真的不该再拖沓下去了。自重生后,他仿佛基本上一直在和兰岛约会,这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愧疚和不务正业感。 只能反复告诉自己风境挑战完就马上离开,结果现在又想看朝霞了,这也未免太有闲心,太没正事了些。 虽然罗锦玉本就是个这样的人吧。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任性下去,他既有所求,接下来的旅程就不能过分随心随性。 但这要如何同兰岛说呢? 这种矛盾的心理,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吗? 每当这样想起,熟悉的难过感就再度涌上心头,他避开兰岛的视线,缓缓地说。 “我有些想邀请你的,但你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 “只有我一个人兴奋的话,不太好吧?” 兰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也不清楚这样的答案说服他了没有。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拉了拉兰岛的衣角。 都这样了,看就看吧,说不定他还要在风境里待上几个月呢,也不差这一时半晌。 但兰岛反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道,“一起看吧。” 兰岛剔透得近乎透明的眼眸像是最淡的一抹水痕,罗锦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二人挑了个高高的所在,坐下来看着东边混着各种颜色的天空。 确实很漂亮。 高处的风有点冷,但这点冷不算什么,他远远望着寥廓的天地,觉得心情放松了些。 或许他的确不该太过急躁了。 在重回之前,幻境中兰岛的身影再一次在他面前浮现。 罗锦玉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忽然,兰岛把他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他很想说,他不累,也并不冷,但本该微凉的兰岛的衣衫,却因为这个怀抱的姿势泛起了些微的暖意,让人留恋的,舍不得推拒的温暖,比想象中要让他喜欢。 所以他只是毫无说服力地继续靠着,念着些随意出口的话。 “我又不是真的小少爷,我是个修士,这衣服看着薄,其实不会冷的……” 罗锦玉叙叨着,兰岛只是和他贴的更近了些,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是他想要和罗……公子靠的更近些。 罗锦玉收了声,有种想埋进兰岛肩窝的冲动。 粉橘色的朝霞越积越多了,罗锦玉依靠在兰岛身上,有种回到过去,又非是过去的错乱。 怎么说,兰岛还是像从前一样贴心,但从前的兰岛,对他从没有这么主动包容过。 才初见而已,这个兰岛不会真的是喜欢上他的吧?会是这样的吗?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他隐隐感觉兰岛相较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有些变化,但又不想去细思。 因为眼前这个当下,抛除所有杂念的话,他真的是太喜欢了。 他又想暂时沉溺一会儿了。 什么都不想,就这样看着天光渐亮,破晓的晨光映照天底下的每个角落,而他迎着第一次缕晨风和第一束阳光,在高高的山顶上被迷恋之人拥吻。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又好像短的过分,喘息声与热气在两人间蒸腾,兰岛摘下了面具,半阖着漂亮的眼眸从人的唇滑落到嘴角,脖颈,终于在领口适可而止,抬眸在极近的距离下和罗锦玉对视,两人的眼中,一时间好像只有彼此一般。 人间最美风月事,霞光满晴空。 罗锦玉好半天才从这样的情潮中缓过神,他的脸上还映着初升的阳光,兰岛的眼底也映着渐褪的霞色。 “现在,一起走吧。”他笑着说。 第42章 第10章 罗锦玉眨了眨眼,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的血山顶上,兰岛似乎不打算戴回面具了,他眼里彩色的流霞看起来格外引人沉醉,搭配一张缱绻微笑的脸,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恃美逞凶。 罗锦玉想。兰岛好像发现自己很喜欢他这张脸了。 他也很喜欢兰岛像这样笑。 纯粹的,温柔的,像是三月里的春光融融。 “好。”他应下来,两个人起身,自然而然地靠得很近,在雪地上落下两串相连的脚印。 很快,罗锦玉就看到了记忆中的那片洼地,以及熟悉的暗蓝色漩涡。 漩涡咆哮着,发出低沉的,带有威吓力的闷声。 离的近了,雷鸣和风暴扑面的感觉越发明显,罗锦玉看着这场景,衣衫被吹扬起来。 上次来到这儿,是在夜里,这一次是白日,这风境看起来比记忆中倒是大了不少,看起来蛮凶的。 “这是个成长型的风境呢。”兰岛也望着漩涡,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吗?”罗锦玉想想也是,但这种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不进入吗?”他看了看仍在思索的兰岛。 “进之前不先观察准备一下吗?”反倒是兰岛有些惊讶。 “观察?”罗锦玉看了看这刮着狂风暴雨的动态漩涡,也不知道兰岛是想观察些什么。 不过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兰岛思考完,只见兰岛从怀里变魔术般呐出把伞撑起,然后示意罗锦玉跟着他走。 罗锦玉认的出这是兰岛常用的一件武器,可以在竖笛和伞的两种形态间切换,兰岛动手的时候很少,用它吹曲子和遮阳避雨的时候到倒是更多。 他和兰岛一起在伞下,兰岛就这么带着他不紧不慢地走入了前方的风暴中心。 这把伞好像真的能挡住所有的风雨,罗锦玉的脚步踏入,感觉像是踩在实地上一般,不消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片冰封的世界。 冰封的雪原,仍在飘着雪花。 罗锦玉眨眨眼,这次直接进到了这里啊…… 说来他这次和人一起进了风境,收获要怎么分配呢? 不过有兰岛同行,这片曾让他觉得无限寂寥的雪原是一点也不寂寥了。 他们走着走着,走上了一条岔路。 兰岛收了伞,任由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 “左转进入雷主区域,右转进入雪主区域。”他看了看道,“分头还是一起?” 罗锦玉听完想了下,他个人想要的是雪,但他要独行吗? 为什么兰岛这个时候忽然提出了要分头的提议? 上一世的兰岛根本没进入风境,这个地方对他应该可有可无。 “一起吧。”他回答。 兰岛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向了右边的路。 走着走着,风景骤改。 似曾相识的水乡出现在眼前,罗锦玉记得他上次进入这里被强行扮演成了当地的一个年轻人,这次他低头一看—— 原本仙气飘飘的潇洒制服不见了,变成了粗布的短衫。 罗锦玉:“……” 果然是同一个风境啊! 他扭头看兰岛。 兰岛也换了一身的装束,但是是一身月白色的柔丝缎子,看起来颇为贵气。 罗锦玉:“……” 兰岛也看着他,下一刻忍不住笑了下。 罗锦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兰岛拍了拍他的肩:“乡镇少年的风格还真不适合你。” 两人一同进镇,这座名副其实的水乡在地面,哦,应该说是水面的出行全靠船只,他们在镇子口划着只船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向着镇中心的广场行去。 到了之后,发现这里正在准备祭拜水神的节日。 罗锦玉看的眼花缭乱,被兰岛一路带东带西的,他才发现他还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但其实他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兰岛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来这里。 事实上,自从他扭过头没有理兰岛后,对方也没再说过话,就一路划船。 打扮像公子的那位一直在划船,真公子坐在船上闷闷不乐。 他的确不喜欢这套打扮。 不过兰岛居然没有使用术法,而是入乡随俗地认真划船。 这样子还挺好看的。 上辈子他们一起出游过很多次,同乘一搜船的时候也不少,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兰岛亲手划桨。 看着看着就到了这片高高的广场,地面虽然湿漉漉的,但终于不是靠船而是可以走路了。 他还没走几步路,忽然听到有路人喊他。 他一回身,就直接被那人给拽走了。 罗锦玉忙不迭想抽身,下一刻就顿住了。 拽走他那人边走边说,你怎么和那家伙混到一起去了? 罗锦玉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家伙?” “就那个白衣服的疯子啊。你不知道?他有断袖之癖的。” 罗锦玉:“……” 哦。 原来兰岛的角色还有这么个人设。 他于是对那人说:“我现在也是了。” 那人陡然松开了他的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罗锦玉飘然离去。 就是这短褂短褐实在是不够飘然。 他有一点点后悔,或许分头走才是对的。 这个形象他真的很不情愿和兰岛同行。 不止是兰岛,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他都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更何况是他呢。 但他现在也没办法,属于仙道的力量在进入小镇的过程中慢慢流失,这条路,兰岛看起来是打算通过研究小镇上的事来解决的。 罗锦玉也稍微调动脑筋想想,觉得关键应该在于这里的所谓水神祭拜。 虽然不情愿,他还是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然后他发现月白色衣衫的兰岛站在那儿,周围方圆一小片形成了一圈微妙的真空,拥挤的广场上,没有人站在他的旁边。 这是什么?躲避断袖效应吗?这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罗锦玉暗暗想着,兰岛本人到倒是不在乎被这样避之不及,不如说他乐得如此,不用人挤人,清闲又自在。 兰岛并没有看向他,罗锦玉顺着兰岛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正在看高高的祭台,台上挂着奇形怪状的旗子,还有……嗯? 罗锦玉忽然诧异地看到,祭台最里侧的位置,悬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鸟笼! 这……他呆了呆,回想起了这个漂亮笼子。 他上一次拿到了这个笼子,但一直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偶尔也会拿出来欣赏欣赏,但是后来,这个笼子就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呢……罗锦玉前前后后回想过,后来发现大致是被卫凌衣坑过之后。 在那之前还是在的,也没有别的契机,自那之后…… 虽然罗锦玉也不十分确定,但那一场风波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它了。 如今,又见面了——他压下心中的一点疑惑,直接上前。 不出所料地被拦住了。但他比从前更擅于利用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当初来这里时全靠灵力了。 所以哪怕不是原本的身体,也没有可供使用的能力,但他依然轻巧地跃过了障碍,直直向着那只鸟笼前去。 场面一时大乱,反应过来的主持者们开始呼喊着成群结队阻止他,围观的群众乱七八糟地议论着,看热闹的看热闹,瞎掺和的瞎掺和。 兰岛没有迟疑地就过来帮忙了——所以两人的效率极高,很快就抢走鸟笼逃开了人群。 罗锦玉抱着鸟笼,坐在船上,兰岛一路撑船,跑路速度相当快。 波浪在船边飞快地跳动着,清凉感时不时溅落在罗锦玉的脚踝,兰岛被风吹起的月白色衣角也是不时地擦过。 罗锦玉忽然觉得颇为畅意,他探头向船外,不介意被迎面的水花浇了满脸。 兰岛抽空敲了敲他脑袋,“太闲的话就过来划桨。” 罗锦玉抱紧手里的鸟笼,表示自己很忙,一点都不闲。 远处追过来的人群的喊声落在他耳里。 “快点。” “抓住他们!” “就是他们,偷祭祀圣物的就是那两个人,他们是一伙的!” “……” 他们是一伙的。 这句话让他感到了意想不到的开心。 一种一起犯事一起被追,在别人的眼里被视作同伴。 感觉真好啊。 一个久违的,非常遥远的念头居然一时被从心底挖了出来。 如果我们是同伴就好了。 如果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就好了。 不是理所当然为敌,而是理所当然为友……就好了。 罗锦玉真心实意地憧憬着。 那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像是不留任何痕迹的清风。 很快,这一段路就宣告终结了。 跃上岸,冲出城门,罗锦玉一手揽着鸟笼,另一手被兰岛扯着。 上岸后一连串的弯弯绕绕,不一会儿就将那群人全部甩开了。 两人寻了块安静处,开始研究这个笼子。 罗锦玉单刀直入:“这个是什么啊?” 兰岛:“……你不知道就直接去抢来了?” 罗锦玉:“……抢风境的事,能叫抢吗。我就是觉得它很漂亮。” 兰岛:“好吧。它叫水玉笼,可以用来关住很多的纯能量,会出现在这种级别的风境里,着实罕见。” 罗锦玉眨了眨眼。 兰岛并未注意,继续解释道:“这里有水玉笼,那我们破境可就容易了。” 第43章 第11章 “容易?”罗锦玉问道。 “对。”兰岛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风境收藏了这只笼子,我们也可以用它来反噬风境。” “真的吗?这笼子这么厉害?” “它确实很厉害。”兰岛点头,“你的眼光很好。” 罗锦玉很怀疑后半句话,不过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先生喜欢这个笼子吗?” “嗯?”兰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先生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当作聘礼。”罗锦玉心一横,直接说道。 兰岛:“……” 他真的很想回答不用了。但这不符合他一往情深的人设。 水玉笼确实是好东西,但既然是同行,物品也是对方取来的,他并没有理所当然觉得该是他的。 他也听出了罗锦玉话里的试探之意。 很微妙的,他感到有点不快,但对方的问法又让人很无从挑剔。 只是他在心中想,看来这位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天才小公子,也不是完全不精明的纯粹人设。 这也不奇怪,只是兰岛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这里的人着实比他原本所在的地方要简洁好理上许多。 人世纷纷,但或许因为这只是个小说里的世界,每个人似乎都守着自己的人设,很少出现特别复杂的情况。 对兰岛来说,简直更像是写好的剧本或者游戏。 所以他经常有种对这个世界没有有实感的错觉。 这真的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吗? 他无法确定,他人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更像是一段段故事,而他从来不是容易入戏的看客。 只要搞清楚人物的性格和故事的脉络,事情的发展,人物们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就完全会在料想之中。 可如今这位罗小公子,却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直觉告诉他,对于这个人,他还有很多没掌握到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和对方相处,甚至说的上是喜欢——兰岛对自己的感受还是很敏感的,他意识的到,这一路的同行,他是真的出乎意料的心情不错。 作为这一切的源头,兰岛对罗锦玉这个人越发的感兴趣了。 毕竟,他从前可从未有过因为一个人而有如此明显的心情改变的时候。 他指尖轻轻磨蹭着鸟笼的边缘,抬起头对罗锦玉笑了笑,“那我等着罗公子上门求亲来。” 罗锦玉:“……” 罗锦玉觉得自己心脏被重重冲击了一下,他当即转过了眼不去看兰岛。 ……这兰岛是怎么回事啊! 真的,这家伙上辈子没有这么撩的。 ……应该是从来没有刻意展现过自己的魅力,但依然把罗锦玉迷了个五迷三道,而重来一次后的兰岛不晓得开了什么窍,罗锦玉觉得他就是在刻意勾引自己! 那故意挑起来的眉眼和轻佻笑意,还有讲话的语气,完全不是前世那个高冷的样子。 罗锦玉一派的心理复杂,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有被这样的兰岛给迷到。 哎,什么世道,兰岛都开始对着自己出卖色相了。 罗锦玉很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感觉,他这次重生,可能已经走上了一条意想不到但已经无法挽回了的道路。 总之,还是先看眼前吧。 他从兰岛手中接回笼子,询问他具体该怎么使用。 兰岛的介绍也很简单,用一套特定的贯注能量顺序可以打开笼子,把目标引至笼子附近,已开启的笼子会自发将目标吸引进去。 当然,你想抓些别的塞进去也是可以的,这个笼子的空间很大,但只会自发吸收纯粹能量。 聚集的,或是零散的,都可以。 简直就是绝妙的风境收集工具。 但开启的过程确实繁复,不了解的人很难有头绪。 兰岛自称是看过的杂书里知道的,罗锦玉没有多问,兰岛的确一向知道很多事,这种偏门的东西,他了解一点也不让罗锦玉觉得惊讶,反而觉得自然而然。 作为同伴,兰岛时常是万能的。 上辈子他们密切同游的时候,也大多是兰岛在照顾他,所以他们的游玩顶多有惊,绝对无险,兰岛本身就是安全感和靠谱的来源。 他好像能解决任何问题。 罗锦玉沉默了下,开始专心开笼子。 兰岛却拉起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带着他快速奔跑到了另一处地方。 一片开满花的山谷。 罗锦玉迷惑地东张西望,怎么还有这么片地方? 兰岛道:“刚刚你准备开笼子时,周围的风景就开始改变了。” 罗锦玉了然,风境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兰岛又道,“我刚刚还看见你身后的角落里有个鬼鬼祟祟的女子在看着你,眼神很奇怪。” 罗锦玉:“……是吗。” 他想起了一些不是很想想起的记忆。 兰岛点点头,补充道:“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如果是按剧情线走的话,她那里应该有线索,不过被这么盯着还真是有些不舒服。” 罗锦玉没有回答,他十分专心地研究手里的鸟笼。 按照兰岛的说法,五种不同属性的能量轮流按次序贯入…… 最后一轮落下后,原本看起来怎么弄都无动于衷的水玉笼子突然大放异彩。 笼门张开,彩光环绕,笼子自行飞离罗锦玉的手上,腾到半空中,旋转着在四周刮起了风。 一时间,整座山谷都被狂烈的风所笼罩。 罗锦玉抬袖子遮在额前,眼看着随着风流不受控制被卷过来的能量流纷纷被带入笼中。 就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狂风扫落下,那些能量在如此的洪流下根本无力反抗,简简单单地被尽数收剿。 比罗锦玉上次自己处理时要彻底的多,它将所有能带走的全部收走,而那笼子看起来却是越发的剔透不染尘。 风暴暂缓,渐渐变成了不大不小的风,罗锦玉放下手,任由足够舒服的风扫过面颊,吹拂衣襟。 风缓缓吹过整个山谷,怡人的阳光像是一个苍白的梦。 罗锦玉两人站在这里,目光都落在那只半空中的笼子上。 终于,笼子彻底停止了转动,安静地悬浮在了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罗锦玉上前收起了笼子。 晶莹剔透的笼子落在掌心,重量和样子与之前并无不同,完全看不出吸收过大量能量的样子。 不知何时,在罗锦玉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衣着,也恢复了原本的灵力。 大概是在跑出镇子后? 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的罗锦玉,身侧还刮着谷间的轻风,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确凿的答案来。 他只好先把笼子收起来,想着回去再淬剑,现在…… 画面停留在了这片山谷。 罗锦玉:“这里是怎么回事?” 兰岛:“这应该是那片雪原没有被雪覆盖的样子,不过这是个泪雪双重的风境,平衡已经被打破,过不了多久雷鸣和闪电就会撕碎这片平静的空间。” “原来如此。”罗锦玉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妨碍他和兰岛在这里静静地再待上一会儿,权当作是休息休息。 这会儿的微风很是舒适,周围的景致也称的上旷然,有种能让人放松下来的感觉。 罗锦玉干脆坐在了毛茸茸的绿地上,一脸放空地看向远处。 兰岛站在不远处,望着的却只有眼前这个人。 不加防备下的这位小公子,像是书卷中走出来的一般,很适合这样潇洒的举止,最好在配上一盏精致的酒盅,就是标准的世家公子画。 兰岛轻叹了口气,发现自己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 不过抛除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发言,再抛除时不时相当脱线的表现……嗯,这位小公子其实该是个很单纯也很纯粹的家伙。 很好看,很……可爱。 他竟然会在一瞬间产生,如果时间就此停留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他的叹气便是由此而生。 压下莫名的情感冲动,他主动打破了这会儿两人之间气氛很好的宁静。 “你会画画吗?” “?”罗锦玉从出神中回来,听到兰岛的问话着实一怔。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说来……他会吗? 不知怎的,他觉得他是会的。 ……洛北川曾经速成法教过他的究竟是什么啊,为什么随着重生也依然能留存? 刻在灵魂里的作画本能吗? 罗锦玉正要回答,忽然,平和的天空被撕碎了一角。 像是被撕开的蓝绸布,耀眼的暗蓝色闪光在罗锦玉的眼前转瞬即逝。 下一刻,一切色彩消失,罗锦玉坠入了一片纯白的空间。 “……” 好眼熟啊。 一切都不一样的世界里总有熟悉的事物。 又来了,落笔成真的白色画板空间。 说来兰岛刚刚就问他会不会画画,是猜到接下来雷属性空间特性了吗? 不愧是兰岛啊…… 罗锦玉看向和他一同掉落下来的兰岛。 兰岛并不知道罗锦玉的想法,他会提画只是因为他之前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觉得罗锦玉像是画卷里的公子,就随口问了一下。 只是一句闲聊的话题而已。 不过他一转头,就对上了罗锦玉明亮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的目光。 兰岛:“……” 这位小公子,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第44章 第12章 再看到这副场景,罗锦玉还真有些跃跃欲试。 他抽剑做笔,在不知是什么质地的纯白色地面上画起了花丛。 这种下笔如有神的感觉让他非常新鲜,但面上却仍努力表现的不动声色,一丛丛小白花在空间中立起,看起来优雅美丽。 兰岛果然惊叹了一下,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欲言又止地收回了拿笼子回收能量不就可以了的建议。 他也和罗锦玉一起动起手来。 眨眼间,空白的空间被装点的眼花缭乱,两人仿佛在共同装饰一个乐园。 “你画的真好。”兰岛真心诚意地赞美道。 罗锦玉心虚地接受了夸奖。 然后他想起很久以前,他想学画的初衷就是为了兰岛来的。 他现在难免有点手痒了。 不过在这种地方,画人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想了想,直接问兰岛,“这里可以画人吗?” 兰岛看向他,“你想画我?” 罗锦玉一脸坦然:“是啊。” 兰岛挑了下眉,走到他跟前,一手揽住了他的左手臂。 “看来罗小公子想左拥右抱。”他扬着眉抬眼看着他,“可以啊。” 罗锦玉:“……” 他怎么忽然觉得有点不可以呢。 兰岛堪称温软地依在他旁边,他这会儿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面前是两人共同构建的小型庄园,有林木,有山水,有芳草花甸,有池塘垂柳。 清一色的白色,但因为画得十分生动形象,所以整幅场景像是落了一场过于厚重的大雪。 罗锦玉拖拽着兰岛走进去,走到池水边的一座躺椅上,躺下来看池水里白色的游鱼。 折腾了半天,也稍稍有些疲倦了,他半阖着眼小憩,兰岛看他休息,先是愣住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自己也许久不曾休息过了。 虽然还在风境内部,但这位有闲心的大少爷就是能给人放松的感觉,看他这样,兰岛居然也有些想打呵欠了。 他用残存的清醒思考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困倦是不是风境的负面影响,然后得出结论不是。 连日奔波,未曾休息,即便不是凡人之躯,也不会一直不知疲倦。 再加上之前和罗锦玉在这片空间穿梭作画施工,翻山越岭,各处装点,终于得出一派成果,甚至是带着一种久违成就感的满足倦怠。 兰岛轻轻一叹,摇了摇头给罗锦玉画了个薄毯盖好,自己躺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他阖上眼,视线最后是模糊的罗锦玉的脸。 罗锦玉在恍然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似下张望,很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风境里就这样睡着了。 而且是个无梦的好眠。 “……” 他清醒了很多,有些怔然地环顾四周,那一片白茫茫的景观。 最后落在了近处的兰岛身上。 兰岛的睡颜。 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很少见到。 而且兰岛向来觉浅,很容易醒。 这会儿的兰岛,却好像难得地沉入了一段好梦。 罗锦玉看了会儿,沉默着掏出了一张让人沉眠的符。 ……再多睡会儿吧。兰先生。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做的很果断,符纸被拍在兰岛的衣袂,开始静悄悄的燃烧,在它燃尽之前,兰岛都会陷在沉眠中不会醒来。 罗锦玉拿出水玉笼,再次启动,被两人画出来的景致如流沙般消逝,吸收进笼中,再之后就是带有颜色的雷鸣。 水晶般的笼子不知疲倦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同样是一片纯白色的无底洞。 罗锦玉若有所思。 最终,这次风境比上一次破解的太过轻易,背靠珍贵道具好乘凉,雪白幻境破碎,兰岛还是没有醒来,罗锦玉把他安置到了一颗树下。 周围还是进来时的景象。 这次的时间太快了,外界还是白天,太阳挂在西面的半空中。 看来之前也没有睡太久,罗锦玉打量着手中的笼子,想了想,将雷属性的能量分离出来,塞进了兰岛的口袋里。 然后他就开始站在这儿发呆。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机会,兰岛完完全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本能地想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可结果却是在这儿站了半天犹豫不决。 一种自己都想骂自己不争气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想,如果他不是一回来就又和兰岛打了这么多交道的话,他或许是能做到下手的。 反正还没有开始纠葛。 可没想到,俯一回来就又见到了他,然后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纠缠。 他心里反复斗争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至少他做不到直接将人解决掉。 那持续控制住呢?他有这个能力吗? 抓回去,带走? 不会是养虎为患吗…… 他开始头疼了。 机会来的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充足的准备,他一个人将对方制住的可能性太低了。 怎么办? 那枚符咒仍在缓缓地燃烧,罗锦玉苦思冥想着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 空气中静的可怕。 最终,他俯下身,从兰岛的衣襟里拿出了他的竖笛,又将自己的剑穗拆开塞了回去。 然后的当场抛剑,飞快地御剑绝尘而去。 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道具,做什么意义都不大。 他想,兰岛应该会主动来找他的,不过他接下来准备直接回山门了。 时间没过去多久,曲师叔应该也还没出门。 事事拖延不可取,但在准备不足时苍促行事同样不可取。 他飞快地赶回绪风山,另一种情绪取代了和兰岛在一起时一直弥漫在心间的复杂。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般的雀跃。 雪玉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已过万重山。 自回来后一直笼罩的兰岛阴影终于渐薄,无论好的,坏的,所有乱七八糟的的思绪,终于可以暂且放一放。 再见了兰先生,其实并不讨厌和你在一起,但短时间内他也是真的完全不想再见这位了。 雪岭峰顶。 兰岛缓缓睁开眼睛,扯落身上还没有完全烧尽的符纸边角。 天际罗锦玉离开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兰岛将后脑贴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目光仍望着罗锦玉离开的那个方向。 他沉默着,拿出剑穗在眼前晃了晃。 在空白空间时,罗锦玉醒来时就吵醒他了。 但他难得的不想及时醒来。 结果就亲身体验了一遍罗锦玉全程莫名其妙的举动。 坦白说,罗锦玉的这一套行为……还挺让人困惑的。 兰岛在被他贴上符纸后也怀疑这人是不是背后另有图谋。 所以他一边暗中抵消符的作用,一边等着看对方会做些什么。 先解除风境。嗯,很对,这下环境开阔了,他也更好反制。 然后……把雷属性融合的能量珠交给了他? 兰岛有点迷惑了。 但好半天了也没见他再继续做什么。 眼看着符纸都快烧没了,对方匆匆摸走了他的贴身武器,换了个剑穗过来。 兰岛:“……” 然而这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兰岛并没有拦他,不过说来,那件武器他虽说不算太常用,但忽然失去,还真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金贵的剑穗,倒是很好看。 兰岛收了起来,起身准备离山。 他的武器他能找的到,因为无论被带去了哪儿他都有这件物品的定位,更何况他大概猜的出罗锦玉多半是回绪风派了。 他猜不出的是罗锦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有古怪——这一点无需怀疑,但古怪在哪里…… 兰岛回想着他佯作沉睡时罗锦玉的一系列举动。 最大的可能,是这人想做些什么,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做些什么。 这就很有意思了。 兰岛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复杂,但在还没弄清楚全部内情前,他还是会不动声色。 他会去找罗锦玉,但不是现在,毕竟,这还不是最急的事。 绪风山。 好像刚刚有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罗锦玉没有直接上山,而是落在山下小镇,正值盛夏,绿树成荫,炎热感扑面而来,罗锦玉却完全不觉得不耐,只觉得温暖得过分。 小镇上人流不多,这本就是个较偏僻的所在,罗锦玉一路来到自己的庭院,拿出剑和笼子,从笼中取出收集到的雪能量,开始淬炼雪玉。 仿佛终于回到了某种原点,时光却好像提前了很多,上一次耽搁在风境中的时间,他要全部用在提升自己上。 然后在一切还没发生时,直剿魔窟。 这个有点过度激进的想法,是他在雪山上盯着兰岛发呆时想到的。 人嘛,做自己擅长的事总没错,他也该做自己擅长的事。 雪玉的淬炼到达最后一步,澎湃的能量让剑身闪烁着比记忆中的从前更清亮的光。 即便是明朗的夏日,剑身周围也如冷寒的冰天雪地一般,罗锦玉很是满意。 一切准备就绪,他动身上山。 山路蜿蜒,但不乏青翠花香,是熟悉的轻风和空气。 嗯?清风? 罗锦玉脚步一顿,大喊一声“等等!”拦下了飞飘下去的曲清酩。 “曲师叔——” 曲清酩停了下来,也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第45章 第13章 回到绪风山后的生活如罗锦玉所料。 他难得闭门潜心修炼,不再抱怨着讲暑热时节该当在池畔凉亭展扇闲卧,而是忽如其来地变的刻苦,让柳月溪着实惊讶了许多。 师兄临闭关前拍着她的肩膀说,如今道魔形势紧张,道门兴亡,人人有责,他要努力修炼,战胜野心勃勃的魔族。 柳月溪听的目瞪口呆,怀疑师兄下山一趟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 要不就是被山下如火如荼的宣传给洗脑了。 那这宣传力度可真够大的。 毕竟她师兄下山前的作派还历历在目,实在很难理解怎么会忽然之间思想转变这么大。 但罗锦玉的目光看过来,那双眼眸里依然是那样的灿若星辰。 虽然好像还掺了些别的事物……但的确是罗师兄没错,而且……这其实也不能算是不好的转变。 柳月溪摇摇头,决定暂且不去管它。 一个人的院落,太阳东升西落,朝朝暮暮飞逝。 罗锦玉没想到这段时间居然会过的这么快,回到熟悉的地方,他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不同于上一世在悲愤下的成长,他感受着自己院落里的一草一木,欣欣向荣,一花一叶,一影一泓水,一切都韵生着力量,又柔和如滋润万物的春雨。 罗锦玉第一次从头到尾好好理顺自己所学过的全部,不再只做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而是分门别类条分缕析,开始了全面均衡的发展。 并且意外地发现这其实并不繁琐。 相反,不久之后他就爱上了这样的生活,因为进步对他来说并不难,只要去了解,去实践,突飞猛进的正面反馈下没有人会不喜欢。 甚至他一度觉得兰岛也比不上新剑法的进展。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淬炼自身的同时修为如同水涨船高,而他一路顺风顺水,就这样度过了短短数月。 上一世该有的不仅都有,还比最终他选择离开时的水准还要高了。 而且要更稳固。 他现在,已经不能用年轻新人的标准来评判了。 他本就天赋异禀,全神专注别无他念的情况下,再加上上一世的经验,他现在完全可以和他师尊不分上下。 而他能感觉到,还不够。 给他更多的时间,他会有更无限的可能。这是罗锦玉第一次觉得,他从前或许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但那也不是不好,他也很喜欢从前的自己,悠闲自在有什么不好,只是现实不再允许而已。 不过不同的情况,看到的风景也是不同。 如今,按照上一次的时间推算,道魔之间的正式纷争该摆在台面上来了。 这一次,他不能再完全置之不理了。 修炼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毕竟,日常的练习也是有用的。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忙起正事来。 脚步一顿,他忽然想起了红衣。 他和黄吟会就此过上宁和美好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真羡慕啊。 但他们至少还欠着自己和兰岛的帮忙要求,这么一想,还真是红尘事烦,入了世就很难干干净净出世啊。 身或者心,总难免会被搁在那俗世纷扰中,不得解脱。 而他现在,居然要主动向着那红尘的中心走去了。 不会再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那么这一次,他又能走多远,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推开门扉,久违的轻风拂面。 他意外地看向外面满目的秋色。 啊,是啊,一个季节过去了。 季节更迭,本是寻常,但这映入满眼的金灿灿,还是让人忍不住一阵惊叹。 真的很美……片片金黄色的落叶飘落,罗锦玉抬手接住一片,地上也有堆积的叶子,走在上面会沙沙地响。 秋天来了啊。 他还不及多感慨,就被两个人堵了门。 “呃,师尊……师叔好?”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不见外地在院子里落座,任秋尘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罗锦玉,赞叹道:“真不错啊,徒弟,没想到你会增进这么多!” 罗锦玉眼角眉梢难免带上了一抹笑:“没想到吗?你徒弟是天才这种事都忘记了?” 任秋尘:“没有啊,不过从来没见你坚持努力过。” 罗锦玉:“……” 好吧。 曲清酩在一旁看了会儿他们互开玩笑,方才打断道:“好了,先谈别的。” 几人正色下来。 曲清酩:“罗师侄那天拦住我,谈起关于魔教的一些事情,我和掌门这段时间也有好好谈论过。” 记忆回到了数月前,罗锦玉在半山腰遇上了曲清酩。 这还当真是很巧,刚刚好遇上。 曲清酩自请出山去雪岭镇上,柳月溪说师兄已经去做这个了,不过曲清酩难得想做点事,任秋尘立刻说,那小子一定会先去挑风境,刚好他一位朋友需要帮忙,就拜托曲清酩了。 而罗锦玉很快就赶回来说,这一切他都完成了。 他还说得到了魔族的未来发展计划,看起来非常认真严肃地充满忧虑。 曲清酩见此自然不会不以为然,因为罗锦玉的确说到了很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 而且,曲清酩总觉得他明里暗里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这一点,他没有和任秋尘说,但其他事,他基本都告诉了对方。 因为在罗锦玉所描述的计划中,有着很严峻很危险的未来。 不过未来本身就是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的,只是罗锦玉让他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并且开始重视起了一个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有些逃避的问题。 绪风派这个门派本身。 众所周知的第一门派,但顶层力量缺乏,并无管理门派心思的管理者,纯粹慕名的成长期新生代…… 这样的组织,外表光鲜亮丽,却是凝聚力不够。 他没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领导者。 没办法,他们师兄弟几个没一个愿意接手,任秋尘也只是承了名不做事,还要靠曲清酩收的小徒弟管事。 这样子,真遇到什么突然而至的危机,确实会没有抵抗之力。 这样的门派……也没有未来。 任秋尘收了个天才般的徒弟,在众人的眼中他是绪风闪亮的新招牌,但在任秋尘的纵容之下,却始终没有真正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如果想要改变现在的绪风,需要一位出色而耀眼的领导者。 从前,任秋尘不强求自己,也不想强求他人。 但现在,这个小徒弟似乎不知怎的自己成长了起来,或许,他可以担得起接下来的责任了。 于是,才一出关就被两位长辈拦住的罗锦玉,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 “对,徒弟,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决定,现在就把绪风派掌门之位传给你。” 罗锦玉:“……” 这他的确是没想到。 他足足愣住了有半分钟,才缓缓地道。 “啊?” 任秋尘拍了拍徒弟的肩:“门派大任,终于也到了年轻一辈扛起来的时候了,加油,你可以的,徒弟,你一定能带着绪风再创辉煌……” 罗锦玉听着头疼。 他不知道他师尊怎么就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然而虽说第一想法是觉得离谱和不可思议,满心都是最直观的抗拒,但其实细细想来,也并非毫不可行。 甚至反倒是个还不错的提议。 毕竟他这一次不打算逃避了,顺便当个掌门其实很方便行事。 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足够的把握当好这个掌门。 这个问题,还要慢慢来,但他现在是可以答应的。 因为他的两位前辈这会儿都还会帮他。 所以,他打断了任秋尘絮絮叨叨的劝说,直接点下了头。 “好啊,我这么年轻的掌门,应该很少见吧?” “那是,我家徒弟什么都是第一的。”任秋尘面露明显的喜色,听起来如释重负,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罗锦玉轻叹口气,看来这担子他是接定了,师尊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啊。 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做起了计划:“过两天你顾师叔也回来,我们一起开庆祝新掌门上位的交接仪式。” 罗锦玉:“……好。” 几日后。 远在京城的兰岛听闻关于绪风派的传言消息。 新任掌门罗锦玉上任。 绪风山举办了非常隆重的接任仪式。 兰岛:“……” 他确定,自己看的文里可没有这一出戏。 绪风派的罗师兄,前期隐世不出,后期才有一点戏份。 结果遇上他之后回山去当掌门了? 这是区区蝴蝶效应能做到的事吗? 本来打算去见洛北川的他思虑再三,决定先去看看这场所谓的交接仪式。 这种发展……怎么能不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 一个本就有些捉摸不定的角色,现在连原有的剧本剧情都不走了,这其中的因果,不搞清楚可是会出大问题。 魔界公主的事倒是不急,甚至,如果没有他,洛北川也有很大可能会做出提前复苏的选择。 就算没有,迟一段时间也大差不差。 他飞身掠起,转眼就穿过了人流如织的京城,向着绪风山的方向前去。 这场交接宴请了很多人,虽然他并没有请柬,但他……握了握衣襟里那串流苏剑穗。 这不是个很好的请柬吗? 好久不见了,罗小公子。 第46章 第14章 兰岛打扮回与罗锦玉初次见面时的样子,戴上紫金的薄质面具,一路赶到了绪风山下。 往常远山远水的地界,今朝热闹非凡。 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这都不算是件小事。 原本宗门大比在即,绪风派居然推举了刚刚成年的新生代来当门主,各路人都在议论纷纷。 来看热闹的人相当多。 这样的盛况,看起来颇为壮观。 各个大小门派的人干脆拖家带口地提前来到了这里,平日人烟寥寥的山下小镇,看着居然不比京城一隅少些繁华。 他们这是准备在这儿就此长住到宗门大比了。 道魔形势虽然紧张,但毕竟还没有正式起烽烟,现在的仙门中人,也都是乐于参与这种盛大的集会,开心开心,放松放松的。 各色人流中,兰岛并不算太起眼。 他也完全不想出风头,而是默默地在山门前排起了队。 人山人海,但效率却是不差。 他没有等多久,就随着众人来到了登记的门前。 这里有张普通的小桌子,桌前坐着位很年轻的女修,旁边立着位青衫的修士,依次欢迎着每一位的访客。 上一批是一群来自名叫洛河的小门派的人,集体穿着落日黄色的衣服,倒是和现时的时节非常相衬。 没错,正是一切都黄澄澄的季节,仙风缭绕的地方也不例外——时节改易,换旧迎新,往来更替。 兰岛站在绪风的迎接女修面前。 “来自哪里?有无请帖?”例行公事的问话。 兰岛早有准备,拿出剑穗递了过去。 对面的女修定睛一看,记录笔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面。 柳月溪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面具男子,就这样拿出了师兄的剑穗。 她不会认错,这是她师兄用了十几年的剑穗,说来,他上次回山时,似乎的确是换了剑穗,但其他令人震惊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她没顾的上关照剑穗。 这段时间,关于师兄,她感觉仿佛作梦一般。 转眼间,不学无术的师兄竟然去当掌门了,一直对门派的未来感到忐忑不安的柳月溪心情别为复杂。 师兄好像真的变了,又好像没变,只是单纯的不再贪懒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始于出了趟门。 那趟门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对她讲过。 而现在,师兄在外遗落的剑穗,在眼前这人手上。 念及此,柳月溪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翻了好几遍。 兰岛面无表情地给她看。 起初,他确实觉得对方的反应是不是过大了些,但很快便想明了各中原因。 作为这么风光无限的大师兄,罗锦玉在门派里有几个仰慕他的迷弟迷妹也很正常。 他也不是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进门,但是他……偏偏就用了。 好久,柳月溪道。 “名字。” “……冷岩。”一瞬的迟疑,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兰岛之名,绪风派的高层必有所闻,他这么报上去显然是行不通的。 但假名随口便可以取,他却说出了这个。 罢了。也无差。他想。 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认识这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也就毫无意义。 兰岛本也不是对名字执着的人。 一番问询过后,柳月溪记下了一些简单的信息,终于放行了。 就是私人问题比较多。 兰岛转身,向着山门内走去。 金叶迤逦,铺满明显刻意装扮过的校场。 美丽得超然物外。 绪风山涧,罗锦玉在师尊的陪同下挑选着继任的衣服。 罗锦玉:“我看制服不就很好。” 任秋尘:“你现在是掌门了,当然可以穿的不同些。华丽些,镇的住人些。” 罗锦玉:“您也没有多能镇住人啊。” 任秋尘:“所以我卸任了嘛!” 罗锦玉:“……” 他看着面前纯黑绣金的厚衫,又看看一旁大红色的长袍,再看看另一边金灿灿的绸衣,迅速移开了目光。 不过说的也是,掌门继任,作为这场盛会的主角,他是该换件衣裳。 他拨开所有任秋尘的推荐,把手伸向一件翡翠色的衣衫。 然后被任秋尘敲掉:“大喜的日子,穿什么绿色。” 罗锦玉:“……” 他眼一闭,心一横,拿起了一件红衫。 赶快进入下个步骤吧。 真是奇怪了,他是要接任掌门,又不是要大婚,怎么折腾出这么多麻烦来。 罗锦玉答应继任时,可没想到会搞的这么大排场。 他忍不住问他师尊当初当掌门也这么铺张吗? 任秋尘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没有,搞那么麻烦干什么。 罗锦玉无言以对,摇了摇头,似乎在想,我怎么会问他。随后便匆匆离开了屋子。 只有任秋尘一个人在的良衣坊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任秋尘因着方才自家徒弟的一句话而想起了当年。 当年,时局乱的很,各大门派的长老死的死,重伤的重伤,完全不复盛时,绪风亦是如此。在一切收场时,凌落不堪的局面需要人主持,门派也需要人掌管,他是真的被迫上位。 那时,门派寥落,人心也寥落。 他从来没做过一个合格的掌门,他也无法从教育后辈上获得任何成就。 不过他一直挺喜欢罗锦玉这孩子的,也希望他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如今,徒弟成为了掌门,自己不想接又不得不接的担子骤然消失,也不用担心门派会不会毁在自己手里了。 但这算好事吗? 他不知道。他看着罗锦玉如今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复杂。 他看起来是经历过了些什么,但笑容已然恢复了云淡风轻。 可有些东西是恢复不了的。 任秋尘知道,基本上算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非常清楚,罗锦玉本质是个很喜欢自由的人。 说的直白点,这人天性散漫,根本不是适合被拘束的。 可现在,他要亲手送他进这座沉重的笼中了。 罗锦玉出了门,看着时辰还早,过来的访客们都还在陆陆续续进门,他随意在门内转转,还是很没有这门派就此属于他了的真实感。 感觉,以后还真是有的忙了啊。 他走着走着,眼前的风景好像相同,又好像不同了起来。 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喵喵的声音。 罗锦玉的脚步一停。 自家门派,饲养灵兽的弟子自然是有的。 但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尽头,分明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猫咪。 罗锦玉一时纳罕。 果然还是因为广迎宾客吧?居然有人间的小猫混进来了。 他走上前,这只隐于黄叶间的浅金色小猫漂亮极了,也不怕生,懒懒地朝他叫着。罗锦玉忍不住抬手过去抱起了它。 这猫也不反抗,反倒舒服地在他怀里蹭蹭。 他新换的衣服虽然颜色鲜艳,但布料很是柔软,看来猫咪也很喜欢。 他抱着猫继续走,心下思量着。 这应该是谁养的猫吧?看起来有几分金贵。不过修真之人会养这种普通的猫吗?待会儿是不是要询问一下是否有人丢了猫。 就这样想着,他慢慢沿着看见小猫的那个方向走去。 兰岛不是第一次来绪风派。 不过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来。 毕竟绪风之名不仅名声在外,还在他所看的第一部小说里是主角辈景板,这种地方,他不可能完全不去了解。 想办法潜入进来并不难,方法有很多。 自从来到这里,兰岛算是什么样的经历都多了很多。 但他总像是个体验生活的过客,哪怕他本来也不觉得自己对于家乡具有归属感,但在这里,游离的感觉却始终太重。 而时隔数月,他发现他居然十分想念那位同行过一段路的小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某件事物产生依恋。 坦白说,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相反,来到这座山,踏进这扇门后,他的心情甚至像此刻的秋阳般明媚,仿佛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散,变得不再重要。 那么要去哪里见见这位小公子呢? 兰岛指尖在袖中轻挑。 罗锦玉和他的竖笛在一起的慨率有多少呢? 浅金的线头没入林地,悄然找寻起来。 这一寻,可能找到罗锦玉本人,也可能找到他的住所,或者他存放那支竖笛的地方。 但必然能找到他阔别已久的竖笛。 没办法,他并没有直接联系罗锦玉或者确定他位置的方式。本来吧,两人之前相谈成那样,临分别也该留个互通有无的方式,但那人直接把他弄昏睡过去不辞而别了。 循着线索的指引,他知道快找到目的地了。 然后往前迈步时,竟莫名生出些近乡情怯来,不知是希望这一行能见到那个人,还是见不到。 他径直走向那个方向。 金色的叶片在秋风中仍旧飘飘扬扬,他一路匆匆而行,在下一个转角倏忽停驻。 漫天飘舞的金叶中,立着位一身鲜艳红衣的年轻人,面如精雕细琢的美玉,风姿卓然,宛若花开盛时。 怀中还抱着那只由金丝线化作的小猫。 兰岛的嘴角勾起了笑来,他快步走上前去,对着这人浅浅行了个礼。 “见过绪风掌门大人。” 第47章 第15章 罗锦玉没想到会就这样见到兰岛。 一瞬对视,周围的秋日仿佛在一夕间化作了春光融融。 从飘舞的飞叶间迤逦走出的美人怎会不让人心动。 听到兰岛尾音略带戏谑的称呼,罗锦玉还有种辨不清真实和虚幻的感觉。 真美好啊。足够温暖的美景之下,与心悦的人这样同在一片天地,眼里映着彼此。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在此刻不再流转,罗锦玉他也是乐意的。 “喵。” 细柔的猫叫声打破了两人的相对相望,也让罗锦玉从怔忡中回神。 他开始思考现在的局面。 兰岛找来了,不快不慢。毕竟他前段时日一直在闭关,一出来就搞接任,兰岛这个时候出现,其实很合理。 而兰岛的态度…… 怎么说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月不见,小公子变成了小掌门。 果不其然地被调侃了。 不过对于之前抛下他还顺手他兵器的事,兰岛好像没有很介意的样子? 罗锦玉记得兰岛还是挺喜欢他的笛子的。 不过他也不记得兰岛生气的样子。 在交好时,兰岛一向好说话,不交好时,就是冷言冷语却又游刃有余的嘲讽。 比较令他生气。 兰岛这个人,其实还真是冷静的过分了。 所以他总是猜不透兰岛的想法。 不过此刻的罗锦玉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举起手中的猫递向兰岛:“这是你的猫?” 兰岛正要点头,就听罗锦玉接下来说。 “送给我当贺礼的?” 兰岛:“……” 兰岛:“对。” 兰岛还是有准备别的贺礼的,但罗锦玉既然想要猫——他看的出来,罗锦玉对这只假猫甚是喜爱,既然如此,送给他又何妨? 这寻物灵线融了他的血,罗锦玉若是常带着这只猫,那他永远都能找到罗锦玉的位置。 不过罗锦玉会这么问,显然是知道了这只猫的功效,为什么还想要呢? 兰岛并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因为眼前的这个小掌门实在是太耀眼了。 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穿红色也很好看啊。” 罗锦玉听到,诧异之余开始考虑在常用衣物中加上红色这个选项。 他走上前,和兰岛同行,一起随你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竖笛,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兰岛有些哑然失笑,也拿出了剑穗来:“我也要物归原主吗?” 罗锦玉摇了摇头。 兰岛从善如流地收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在偌大的绪风山上走着,像是随意的散步。 太沉默了。虽然气氛好像还不错,但兰岛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罗掌门是在巡视自己即将接手的新门派吗?” 罗锦玉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看周边如画的风景,祥和热闹的远处人群,鳞次栉比的建筑,校场操练的小辈,纯蓝色的天际一排飞掠过的鸟群…… 他忽然道:“你喜欢这里吗?” 兰岛:“……嗯?” 罗锦玉:“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兰岛:“很好。” 罗锦玉又不说话了。 兰岛:“……” 距离正式的接任仪式,还有两个时辰。 罗锦玉和兰岛一同停在一片无人的宽敞高地,正好能够望见山门处的人来人往。 罗锦玉的心情像此时天上的云一样漂浮不定。 微风轻吹过他的衣袂,与身侧兰岛的衣衫倒影相连。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又取出了一卷纸递给兰岛。 兰岛接过来,展开,发现是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他自己。 雪山上,初煦中,兰岛眼中泛着流霞在笑。 罗锦玉:“你平时都不摘面具的,这幅画会不会很值钱?” 兰岛:“……怎么,新任掌门资金吃紧?” 罗锦玉笑了下,“我画的好看吗?” “确实很好。”兰岛仔细打量,“看的出很用心。” 罗锦玉:“我画着画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罗锦玉确实想起了一件事。 上一次,道魔正式的交锋起点,是那位教自己画的民间公主回归。 当初,他也参与进了那起事件。 那这一次,他是不是可以阻止一下呢? 可他刚刚出关就被两位前辈塞了当掌门的任务,然后就是各种具体情况的交接和了解,整天忙的不行,今天的正式庆贺仪式,他好不容易抽出了这一时半晌的闲暇。 他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去京城一趟的。 可若只是去画展,他又能影响到什么呢? 上一世他能见到洛北川,还是兰岛的面子。 他就算强行进去,也要人相信自己才是。 不然绑了安玉初? 好像绑了洛北川更合适管用些。 但这样做的理由呢?又要如何与当事人交涉呢? 这起事件,按照正常的发展,安玉初是一定要洛北川恢复身为魔界公主的记忆的,只是他原定的日子要晚一些,而兰岛有意提前这个日期……或许是为了不让她恢复完全,成为威胁? 回想起洛北川那汲汲可危的精神状态,又回想起了上一世的最后一次见面。 罗锦玉忍不住不皱眉。 按照日子,今天是画展的第一天。 也是他正式继任的日子。 等到完成仪式再去解决这件事,会不会晚上一步呢? 所以他想了个办法,请曲师叔去画展那里把人绑回来。 现在也不知进展如何,但兰岛现在在这里,不管怎么想事情应该都不会在这几天发生。 但罗锦玉还是不算很清楚,这个道魔大战到底是不是非发生不可。 有什么办法可以一改如今的局势? 在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把现任魔尊解决掉呢? ——魔界局势应该会乱,那兰岛会不会趁此拨乱上位呢?上一世的兰岛很后期才这么做,是因为时机未到,尚未准备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罗锦玉决定在提升修为的同时下快棋,这样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对手应接不暇,这自然也是他想看到的,事实上,作为重来一次的人,他该有这个自信才对。 但另一种可能他却也始终无法忽视。 万一兰岛依旧能应对自如呢?而他,所掌握的一切终究不过表面 ,因为他上一世过于流于表面走马观花的人生态度,所有事情的背后原因他全都知之不详。 他总是想着,其他人会负责,这不是他该想的。 现在,他能掌握的先手太少,也太脆弱。 另一种可能…… 眼前的兰岛。 在一切还没发生的阳光下,此刻正稍带疑惑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他画的画像。 兰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想,或许,他可以考虑和兰岛谈一谈。 这个想法他想过很久,在它最初冒出来时,是可笑的,根本不在考虑之列的。 他怎么可能和这家伙谈心呢? 兰岛啊兰岛,把自己的心封的比什么都死。 其实,他自问,上一世那般亲昵交接,他也认为兰岛对他并非毫无感情——但这就更可悲了,若说上辈子没感情,这一次还可以尝试攻略攻略,上辈子有感情,只能说明感情在兰岛那里也不过如此。 根本不会成为什么左右关键的筹码。 和兰岛好好相处坦诚相待,有这个可能吗? 这一世,他们不过见过一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成了互相一见钟情的设定。 怎么看也不会是比上一世要牢靠的关系。 但他不一样了,他不是处于边缘的罗小公子,他现在是绪风派的掌门。 兰岛上一次是在以一介游人的身份与他一个渴望混迹江湖的剑客相交相知。 而现在……早一点坦诚身份,他们或许会走上一条不会再相同的路。 “兰岛……”他准备开口。 下一刻。 “师兄——”一个声音传来。 他看到柳月溪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年轻的少女扬着漂亮的眉,把罗锦玉和他身边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遭,才缓缓而不带语气地道。 “冷岩先生。” …… 罗锦玉所有的思绪忽然在一刻间断线。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些很遥远的记忆。 手里的浅色风铃,破碎的粉末,雕琢着的“岩”字。 此刻柳师妹的称呼…… 兰岛军师,魔界之人…… 电光火石间,他总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信息。 而眼前,对于小师妹上来的一句问候,兰岛瞥向呆住的罗锦玉。 罗锦玉很快恢复平静的外表。 “冷岩先生?”他用古怪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对呀。”兰岛笑眯眯地对他道。 罗锦玉看着兰岛直视过来的眼神,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是有点难以相信。 那是“之后再向你解释”的眼神。 怎么说,关于自己的事,兰岛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半点的解释。 他这是要解释什么呢? 好奇的他迫不及待地尝试支开柳师妹:“月溪,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接待客人吗?” “总要休息的吧!”柳月溪道,“倒是师兄,什么时候从外面认识的奇怪的人啊?” “奇怪的人”微笑着站在一旁,看他们两个对话,仿佛觉得很有意思。 “不是奇怪的人,是偶然遇上的朋友。”罗锦玉回答。 “哦?只是朋友吗?”这句是兰岛说的。 ……他甚至还亲自掺和了进来。 罗锦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啧,他难得想办点正事,怎么又歪成这种话题了啊! 第48章 第16章 罗锦玉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月溪,无视了兰岛。 “别管他是什么人了,你师尊让你去山下接应他,时间差不多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这个借口非常棒,柳月溪会一直任劳任怨地留在绪风派,除了慕这第一门派的名和对罗锦玉影影绰绰的好感,最多的自然还是对自己师尊的崇拜。 虽然她现在长大了,不再一提到曲清酩就一脸星星眼憧憬不已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太久没见过师尊了的缘故。曲清酩自行隐居,根本没人能见到他,身为徒弟,柳月溪也并没有特权。 原本藏在心底的无限憧憬被这一句话唤醒,柳月溪顿时兴奋期待起来,连具体什么位置都没有细问,就抛下句“那我先过去了。” 眼看着柳师妹一溜烟消失,兰岛挑了挑眉。 罗锦玉舒了口气,看向兰岛。 兰岛:“你的师妹原来更喜欢的是他师尊吗……看来还是当师兄的了解啊,人家刚过来就又被你折腾走了。” 罗锦玉:“是崇拜的那种喜欢……” 话音刚落,他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于是他转回话头:“好了,兰先生,你的解释呢。” “还是说因为太快了还没来的及想好措辞?” 兰岛:“……” 罗锦玉确实比他想像中要更针锋相对些。 不过他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心理准备。 对于这个脱离常线的角色,他当然不会认为简单,但罗锦玉对他的态度一直称的上微妙。 决定合作或者其他,要看的不过几点。 实力,掌握的信息,目的,作为,可信任度。 兰岛意识到这个人知道些颇为重要的事,那是他所不知道的情报。 想要与绪风派的未来掌门共事合作,他当然也需要展现出自己的诚意。 但名字作为诚意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合适吧? 他的确有在想措辞。 但这有需要解释吗?不就一个假名吗。为什么用假名,当然是因为真实身份不方便来这儿啊。 可罗锦玉这么盯着他,让他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人想听的不是这一套解释,而是关于假名本身的解释。 这就有点让人头大了。 问题是这还真就存在解释。 可是罗锦玉没有理由往这个方向上怀疑啊。 这个名字于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所以果然就只是错觉吧? 兰岛回了回神,直接道:“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罗锦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问道,“什么身份啊?” 兰岛:“……” 兰岛:“魔界的现任军师。” 他也的的确确只有这个身份。 罗锦玉知道的也是这个。 不过他没想到兰岛答的倒是很快很坦然。 在他的预想之中,和兰岛的交谈必然困难重重,希望渺茫,失败率极高,他必然会被虚伪委蛇地推脱,结果……现实是居然称的上顺利? 太不可思议了罗锦玉现在就像是做好了全套准备依然觉得自己会输的那种情况,或许是之前的经历和相处方式让他对兰岛未免有些神化了,兰岛当然并非无所不能,也不是绝不会对他展现真意。 虽说现在这样倒也还谈不上真意吧。 但算的上一个好的开始。 一段太多隐瞒和不能提的关系当然问题重重,可上一世的罗锦玉更想做个小少爷,也更希望兰岛是游人。 他并没有想要面对这一切的想法,而是一直在犹疑。而无论是在兰岛还是任秋尘的眼中,都并不想打破他的这层纯粹,或者说是天真。 这一世,还是有所改变的。 这样的改变无所谓好不好,只是时局推人罢了。 眼下,罗锦玉和兰岛进行起了一场从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的谈话。 兰岛坦陈了魔教的身份,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他说,“我有一些目的,但我与魔族本身并不利益相关。” 罗锦玉靠着棵大树,把小猫放下来,决定先讲讲他所在意的事。 “你的目的如果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绪风派能够平安存续下去,整个世界……也最好能够平和无事……吧。” “哦?世界和平?”兰岛挑了挑眉。 罗锦玉:“是啊,那样不好吗?” 兰岛:“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比如现在,道魔之争已在必然,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不是吗?” 罗锦玉:“契机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曲清酩和柳月溪一同在他面前现身,还挟着位年轻覆面纱的女子。 兰岛:“……” 他晚了一步没有先去找洛北川,结果居然在这儿看到了。 他着实是有些震惊的。 因为洛北川的身份之事,其实原本在一切揭露前只有安玉初一个人知道。 安玉初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不然哪会连正眼都不看当初救他的小女孩儿。 所以知道真相之后就尴尬了。 兰岛会知道,并提了去认识洛北川,是因为他看过这个世界的原文。 所以为什么罗锦玉他们会想到带来她……难道是自己的行为有被人彻底调查过? 兰岛敛着眉不动声色,稍微回想些小说中的内容。 兰岛不是处处凭依原文的人,兑换到原文后他甚至根本不再理会系统时不时发布的任务,不过这个原文原本还是很靠谱的。 在无干涉的情况下,事情就是会那样发展。 道魔之战会开始,主角会集结起来,前任魔尊会重临,但最终会失败。 这其间发生的其他事也会如常发生——新一辈原本的天才罗锦玉会被封印,绪风派会覆灭,驳俞会带领着重建后的门派站在新的世界里,他会亲手建起新的修真界第一门派。 绪风注定是要埋葬在历史里的。 可眼前,他看到的是不一样的线路。 有什么改变了。 这般蝴蝶效应的起因不该是自己。 但这个局面确实很有趣—— 兰岛忍不住轻笑起来:“那么还有呢?为了你的目的,你还会做些什么,还打算做些什么?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罗锦玉:“我希望你能带我暗中潜入魔界,我想刺杀现任魔尊。” 兰岛:“……” 这就是惊喜连连的感觉吗。 他若是真的帮了,而魔尊也真的死了,那他算不算完成系统的终极任务了啊。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 可他也无谜可解了。 他会在没搞清楚的事情一大堆的情况下被送回原世界。 兰岛对原本的世界谈不上执念深重,他也不是为了回家怎样都可以的人,他只是觉得这场穿越来的不寻常,他想弄清他来这里的原因,以为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本不在意一个虚拟世界里的人或纷争,又或者,即便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那又如何? 不过现在……他看着罗锦玉,没有多余的目光给其他人,然后开口问道。 “如果我不答应,你也可以找黄吟红衣他们来帮忙,对吧?” 罗锦玉点点头,这是自然,他本有打算,现在说出来也是看兰岛的态度。 然而兰岛接下来的话委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兰岛:“嗯……那如果我说,魔尊若真的身亡的话,你会再也见不到我呢?” 罗锦玉微微皱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听起来不像威胁,反而像是在讲述客观事实。 而这话里的含义……又好像是在问他在不在意他。 一旁,被无辜绑来的洛北川神色复杂。 她原本要开画展,结果被故人找上门来,离开来自己散散心,被一个冷面仙人不由分说地就给掳走了。 而现在,人群中有位她的熟人,但她自当年的事后,一直很识趣,没有在这种时候与兰先生表现出认识的样子。 感觉误入了很了不得的世界。 这样看来,她的一点烦恼悲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然而下一刻,那红袍的清俊青年忽地将目光转向了他。 没错,被兰岛的话CPU干烧了的罗锦玉决定暂时放弃思考兰岛的问题,先解决原先计划好的事。 他走到被无形力量束缚着的洛北川面前,道,“洛北川姑娘,我们把你带过来呢,嗯,其实是想帮助你。” 洛北川:“……” 她信了可以成真吗? 看着洛北川一脸怀疑的神色,罗锦玉很是理解,理解归理解,快刀斩乱麻固然方便。 毕竟,罗锦玉的确算是个和平主义者,虽然上一世的洛北川到最后还坑了他一把,但想起她那副好像永远郁郁不乐的样子,罗锦玉心里还是蛮有同情心的。 所以他是真的还挺想帮帮她的。 怎么帮呢? 当年第一次听她的故事时,他觉得安玉初这人真就离谱。 但后来吧,林林总总,这两个人…… 就还挺一言难尽的。 罗锦玉看着洛北川:“听他的话,先放下焦虑,然后……你们再好好谈一谈。” 洛北川:“?” 罗锦玉:“师叔,画展也许还会有另一个人,你有见过吗?就是……” “见到了。魔界之人,我认识的。”曲清酩淡淡道,“他我也带来了,不过因为比较吵,所以没带出来,关在灵戒空间里。” 罗锦玉听到后一怔。 ……曲师叔,还挺厉害的哈。 第49章 第17章 不得不说,曲清酩的办事效率高得令罗锦玉诧异。 从前不管事的人,如今居然称的上是雷厉风行,不过也是,师叔可是那一代的传说,只是他以前从未见过而已。 现在,他忍不住浮过一丝念头,如果绪风派遭遇危机时,师叔在,师尊在,他也在…… 但当年,偏偏所有人都不在。 在危机发生时,所有人都被轻而易举地支开了。 就像一盘无人顾及的散沙。 看来,他还需要做的一件事是稳固住门派的实力。 让师尊安心留在门派,让师叔也别在后期乱跑。 至于顾师叔,一个人总会独力难支,何况罗锦玉清楚,顾师叔也是喜爱自在的人。 所以,他一早就决定让顾师叔不必管这些闲杂之事,自己出门在外想怎样就怎样就好。 顾行客对这个决定颇为讶异,毕竟他也是门派的一员,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但罗锦玉用了一套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的说辞,并说以后也会和他保持通讯,但他当掌门,就不会再给顾行客发布任何任务了。 顾行客无奈答应下来,并认真参与进这次的接任仪式,作为他对于绪风的告别。 此后,他不会再为此所牵所累,有的只是遥远山上偶通音书的故友。 罗锦玉想,这是他这一次为顾师叔准备的更好的结局。 如果运气好,将来的将来,也许他们能够江湖再见。 若不然,也希望他能够安好,这一世不用再去繁琐操心他本不喜爱的事物,而是能够真正自由地行在山川间,听故旧,成传闻,但得己身一身轻。 曲师叔就不一样了,他知道的太多了,他也有着不同于他人的执念,合该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至于师尊……师尊如何做,如何选,是他自己的事。 罗锦玉大概明白他师尊这人是不会真正远离曲师叔的。 他们之前那场苍促收尾的故事该有续章。 话说眼下,曲清酩事情办的相当利落,这自然不是坏事。 罗锦玉点头示意,让师叔把自己和这位姑娘一起送进去,来找安玉初谈谈。 曲清酩:“他还昏着。” 罗锦玉:“那正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师叔和兰岛,正要动身,脚边的毛绒小猫叼着他的衣角扯了扯。 罗锦玉蹲下身摸摸小猫,温柔地说:“你好好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猫“喵喵”叫了两声,声音听起来细腻又黏人。 “好啦。”罗锦玉好像心情不错,他站起身,下一刻,被曲清酩连同洛北川一同传送到了异空间。 落在一片水蓝色的涡漩空间内。 这是很大的一处空间,四周皆是淡淡的朦胧水墨感,很有种空洞虚幻的感觉。每踏上一步,脚下不过坚实的地面就会泛起一圈水蓝色的涟漪,好像是走在水面上一般。 不远处,安静躺着的人影正是罗锦玉非常眼熟的魔将安玉初。 罗锦玉抚了抚耳边的鬓发,没有急着上前。 方才,他摸小猫脑袋的时候,悄悄为猫咪安置上了一个小巧的留音道具。 这样他就能听到外面兰岛和曲清酩的对话了。 不怪他这么做,他是真的很好奇,并且有种奇怪的直觉。 这一世,作为替代,这两个人应该是早早见过面的。 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但这两个人都知道的事。 当然,就算没有,他也不损失什么。 他没动作,洛北川自然也没有,她甚至没有走上前去看看安玉初还好不好。 罗锦玉看了看她,心中也是有几分怀疑。 “洛姑娘,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指了指躺着的安玉初。 洛北川:“算是认识吧。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罗锦玉装腔作势了下。 他释出一阵能量,直冲洛北川袭去,洛北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稍稍回神,就见对面长相好看的男人一脸严肃。 “我已经看过你的记忆了。为何要隐瞒呢?” 凡人女子洛北川自是被唬到了,她满脸写着震撼,小声着开口。 “他的身份不简单,对吗?” 女子抿着唇,垂着头,她早该知道那个人不简单的,她还想起了久远前,少年时代,她对于安玉初一副暗藏使命的模样就向往不已,并自认为理解他。 不过她没想到还会牵扯到这般境况——这等仙风凛然之地,完全超脱了一个寻常人的想像。 安玉初居然和这样的世界有关联吗…… 许是她的震惊完全表现了出来,罗锦玉接下来的话更加引人深思了。 “他是不简单的人,你就会是寻常人吗?” 洛北川没有答话。 “他如今这样追着你,当然不会是因为他回心转意了,而是才发现原来你也并不寻常。” 洛北川:“……那你们带我过来,也是因为我的不寻常吗?” 罗锦玉在这片空间干脆席地而坐:“怎么说呢。我个人的话,其实是想找你谈谈心啊。” 洛北川:“……” 罗锦玉自顾自讲道,“人是讲究缘分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前段时间时常梦到你,刚好,我也正有烦恼的感情之事,很想和梦中的那位友人当面谈上一番啊。” 洛北川看着罗锦玉,慢慢取下了她的面纱。 “其实,我也对你有种熟悉感。不过这真的不是因为仙门百家的手段吗?” 罗锦玉一愣。洛北川对自己有熟悉感?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的灵魂里留存着前世洛北川的印记,如今的她,或许会对这份出自同源的印记有所感,甚至有共鸣。 这就很微妙了。 罗锦玉有些好奇:“那你会对安玉初有熟悉感吗?” 洛北川顿了顿,“从前曾觉得是命中注定的人,我不清楚这算不算熟悉……但现在感觉很复杂。如你所说,他对我并无感情,而我却只要见到他,想到他,就会因为这一事实而感到痛苦万分。” 罗锦玉沉默了一下。 之前看她那么冷静,还以为……结果她还是一直在想着安玉初啊! 他揉了揉眉角,“对,我就是来和你谈心的。你觉得,这样的痛苦要怎样才能解决呢?如果他也爱慕着你,你会觉得幸福吗?” 洛北川:“……自欺欺人,掩耳遮目,把一切当作没发生一般,就会幸福……吗。” 罗锦玉:“是啊。那样会幸福吗?……洛姑娘,如果你其实也有很了不得的身份,而安玉初为那样的你甘愿俯首称臣,你若恢复那样的身份,你觉得你会快乐吗?” 洛北川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痴人妄想……不,其实有可能,按照你的说法,这就是可能。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爱我?——他很爱我,但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身份,几乎不能称作是‘我’了,所以他没有认出我,将我弃如敝履,但他又发现了,所以又开始跪在我面前恳求……这是爱吗?” “那你对他,又是爱吗?”罗锦玉说道,“其实他从前对你,除却所谓的爱更多的是仰慕,崇拜,憧憬,你是他放在心上高不可攀的人……所以,他现在的痛苦或许不比你少。” “……太高不可攀,以至于根本没有看清过我的模样是吗?” 罗锦玉没有说话,因为他发现安玉初醒来了。 墨发的魔族青年看起来阴沉的要命。 他的眼底舀着来自黑暗魔界的渊光,在这一刻不加掩饰地望向罗锦玉。 安玉初对于自己的一时失手很是恼恨,看到和洛北川交谈的罗锦玉更是大为光火。 “喂。”他见罗锦玉看过来,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罗锦玉扬了扬眉,瞥向洛北川,“公主殿下,接下来你们聊聊吧。” 说罢,他不理会另两人的表情,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这两人接下来会怎么聊,他不是太关心了,因为他从猫猫的留音道具里听到了让他甚为不解的交谈。 这交谈……怎么说呢,就算罗锦玉本人没离开,仍旧站在那儿,也没有任何影响。 反正他在不在都听不懂。 那边,刚开始柳月溪还在,但她有些搞不清现在的局面,前期一直没有在来路不明的人面前多话,罗锦玉离开后曲清酩也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原地就只剩下了兰岛和他。 风声清冽,两人安静了好半天,直到兰岛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绪风派的隐世奇人。” 曲清酩语气清淡地答:“我足不出户已久。” 兰岛回:“不出门亦可知天下事。” 曲清酩:“不及操盘局势者。” 兰岛:“却是当局者迷。” 曲清酩:“我亦在局中。” 兰岛:“破局会如何?” 曲清酩:“那要看是否是真正的破局了。” 兰岛:“我明白了。” “……” 罗锦玉不明白了。 他放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就是想听点他不知道的机密,可这两人一起,好像就讲了些模棱两可的废话。 他好想问的明白些,可条件限制,他又不能直说自己的重生经历。 而他的暗示水平……只会把他自己绕晕。 谢天谢地,他真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直接了当些讲话。 第50章 第18章 丝丝的风拂动地面堆积的黄叶,清光乍回,罗锦玉回到现实。 风如故,景如故,翩翩然闲立的两人也如故。 “你问完了?”曲清酩问道。 罗锦玉点点头:“七天之内都不必放他们出来。” 曲清酩:“好。”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了。 罗锦玉望着他的背影,继任仪式已经快开始了,他抱起回来后就一直扒着他衣角往上爬的小猫,回身思索如何面对兰岛。 兰岛抱臂靠在树下,倒是一派很安闲的模样,完全没有身在敌营该有的态度。说真的,罗锦玉一直不觉得兰岛像是利欲熏心的魔,这个人明明什么时候都总是淡淡的,他真的会很在意某些事吗?他真的会痴迷于权力或者某个人吗?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虽然之前说了不求他讲明,但那也只是种合作的态度而已。身为盟友,言所当言,保持该有的距离和默契才能有良好的发展。 可身为朋友……嗯?他们是朋友吗? 这个词,缘也是上一世的事了。 这一次,他们才刚相识,就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常言道,一步错,步步错,但罗锦玉也不清楚,这条路走至最后会是如何。只是未到终点,或许仍有改变之机,努力尽人事,成败皆无遗憾悔怨就好。 罗锦玉心中胡乱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来的?对,和兰岛商议刺杀魔尊之事,之前兰岛说…… “罗公子。” 兰岛忽然上前。 罗锦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结果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给绊倒。 兰岛忙扶了他一下,手臂揽上他的腰,脸也一瞬贴的极近,银紫色的发丝轻柔擦过,像是细细的羽毛。 罗锦玉:“……” 这种想推开,又有那么点舍不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到他想说什么,兰岛率先开口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些焦急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罗锦玉还是没有答话,但他有在听兰岛的话,最近……吗。是啊,他从只单纯提升修为的闭关生活中走出,开始面对现实,真正实践,一步一步,一件一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从前的他哪有过这种体验。 前期划水,后期跟着驳俞也是指哪打哪的优秀打手,让他这种人来筹划拯救世界,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费心费力,还免不了焦心与忧虑。见过上一世的发展,时间于此世就像是飞快转动的轮,时刻垂着的剑,只等着时间来临,不想发生,无法阻止的事件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接踵而至,让人惶惶然不可终日。 罗锦玉认为自己已经够放宽心了,他不是喜爱忧思的人,但仍免不了心底的压力。 确实啊……他有些焦急了。 任谁也不可能在明知道未来而不确定自我的时候,能做到轻松和游刃有余。 他从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压抑过疲惫。 “……兰,先生?” 罗锦玉的声音带上些颤抖和惊诧——因为兰岛忽然就势将他拥在了怀里。 他的神智在暖融融的阳光和兰岛的怀抱下陷入了恍惚——哎,喂,这样对吗? ……我们真的很熟悉吗? 上一世,兰岛是有在他感怀失意的时候这样安慰过他的。可如今呢?如今他们……又算是什么呢? “休息一会儿吧。”他听到这样的声音,缓缓的迟钝的点了点头,阖上了眼睛。 秋日午后的阳光竟是这样的温暖,在此刻模糊了前世今生,他认输一般将头靠在兰岛的肩头,只想永远不必起来就好了。 那些“这样怎么行啊”的想法都像是飘荡到了很远的地方,啊,不对,罗锦玉想,可能是我自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所有其他时刻警醒着自己的声音全变的微弱起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根本辨不清,也不想费力去辨清。 这样真舒服啊。就这样就好了,我想要的就只是这样…… 怀中拥着的身躯,鼻间轻弥的淡淡花香,是让人留恋无比的温柔乡。 “快到时间了。” 良久,耳边响起了兰岛柔和的声音。 罗锦玉微微抬起头,睁开迷蒙的眼。 太阳好像更西斜了些,又好像没有变化,依旧洒下温热的光芒。 他刚刚是……小憩了一会儿? 好像是的,一阵意识的悠远抽离,如今的他渐渐回神。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改变了什么。 虽然休息过了,但罗锦玉觉得自己更迷糊了。 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件事,却不敢去深想,不敢去细思。 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的人生需要承担责任,虽然那不是他喜欢的,却是听应该去做的,他不能懈怠,不能…… 但刚刚兰岛的那一场拥抱,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感觉,就好像兰岛在对他说—— 没关系的,不想要一个人承担也没关系的。 可是,开玩笑的吧?眼前的不正是他惮精竭虑的源头吗? 他不知道该不该可悲地发现,即便经历过上一世种种,他还是没有对兰岛产生太过负面的阴影,反而依然能够在对方的拥抱中寻找到安慰。 这可真是。 兰岛这人简直像是对他有什么勾魂摄魄的毒一般,只要稍稍亲近一点,他就再度产生了无限的留恋。 甚至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在脑海里策划两全的方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一世的兰岛不搞事不和己方冲突,然后他们就可以和和美美地借机在一起…… 罗锦玉甩了甩头发,从兰岛身上起来。 地面上两人相叠的影子一点点分开,错落着相对。 时间真的快到了。 他要赶去接任现场了,胸前的玉坠发烫,师尊已经在催他了。 难得和兰岛独处,半句话没套出来,在人家身上睡了一觉。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哎。罢了,他的确觉得心境上放松了些许。 “该我上场啦。”他感慨般地笑着,“兰先生,在台下看我哦。” 兰岛点了点头,看着罗锦玉就这样迈着步子扬长而去,倒是有几分蓬勃的少年意气。 他一步步缀在这个身影后面,如罗锦玉所言,他接下来,打算好好在台下看看这样少年人。 罗锦玉脚下生风,像是要将一切抛在远处般,向着绪风派最大的场地赶去。 当初的宗门大比也是设在这里,罗锦玉想,他倒是少了项当会场监工的任务。 直接升任掌门了,这种小事自然是要交给手下。 会场的布置热闹非凡,这不止是绪风派之人的设计,还有灵云派掌门的手笔,整个场面华丽极了,一看就不是柳月溪会喜欢的样子,不过新掌门罗锦玉很喜欢。 满天的晚风回光如萦绕的霞缎,斑驳的屋脊连缀地悬着各种鎏金绘彩,层叠的树木上皆挂着花哨的琉璃小灯,待到夜晚,将会是满目贵气的灯火通明。 没错,下午到午夜,这场庆宴的时间安排是这样的。 人声如潮,如临人世。 台下或熟悉或陌生的众人,昭示着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他,也并非只有他个人的恩恩怨怨。 天地之大,人心如晦。 一身素白的长辈走向自己,手里持着琅玉制成的门派玺雕。 罗锦玉:“……” 他上辈子怎么不知道这门派还有这么个东西。 这雕像是纯玉石制的,底座之上是山间流瀑,正是绪风山后那片的景象。 底座上刻着遒劲的“绪风”二字。 罗锦玉看着端掉刻的师尊,他身后是曲师叔和顾师叔。 这是一个难得大家齐聚一堂的日子。 不知怎的,罗锦玉的心里副现出这样一句话来。 台下满座的宾客都暂歇了热闹的讨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抬袖,很郑重地接了过来。 赤红的衣袖与洁白的玉石相接,看起来是非常鲜明的视觉反差。 任秋尘转过身,在明灿的阳光下,露着公式化的笑容。 “诸位,绪风派改头换面,从此就由年轻人来做主了!” 台下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声仍有。 “很少见到绪风派的掌门哎,长得很年轻很帅气啊。” “哪个门派的门主会常见啊!” “我们门派啦。卫门主简直是身先士卒。” “……那倒是。” “不过新门主也很可爱啊,就是年纪太小了。” “但人家可是比你厉害多了哦。” “……那也是。” “……” 罗锦玉收敛心神,不去听那些杂乱的碎碎念。 任秋尘举杯敬全场,宣布卸任,此后绪风的大事小情,皆由罗门主做主。 绚烂的霞光落在任秋尘的脸上,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或许是晚霞如火,或许是气氛使然,罗锦玉也难得地燃起了几分雄心壮志,并开始下台拜会各个门派的掌门人。 在拜见到卫凌衣时,罗锦玉愣了一下,因为他意外地发现兰岛也坐在了这桌上。 他照常敬了酒,但只啜了一口——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知之明,每一桌都是这样意思意思。 卫凌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罗锦玉没有过分留意,他问候过了驳俞和兰岛,然后走向下一桌。 等到回到台上时,夜色已然笼了起来。 远天边,一轮新月正在迢迢地升起。 第51章 第19章 交融的天光洒下一片片金灿灿,从黄昏的霞光变作璀璨的星火,偌大的广场灯光明亮如昼,却不同于昼,展现出各种纷呈的色彩,交相辉映的金碧辉煌,比之白日里的金叶更有晃人眼目,人群中难免有人感叹,绪风派不愧是第一大门派,当真是有钱。 确实——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打扮这会场的人把设计风格与新任掌门搞得如出一辙,能悬珍玉金线的所在就全部铺满,各种灵石锦缎,翠玉珠连,端的是一副完全不惜财。 罗锦玉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现在,傍晚降临,灯火满堂,像是人间最繁华的城池,他对眼前的景象更为满意了。 真的很漂亮啊。 这么赏心悦目,想必是个好兆头。 他想,也给自己斟了杯果味的酒,是柳月溪酿造的,酸酸甜甜的,倒也有几分醒神。 这场对外的继任仪式最大的功效是将新上任的罗掌门向大家广而告之一下,并无其他更多的目的,所以后半场,自然是大家齐聚一堂的热闹和放松。 谁不喜欢放松呢?像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日子,大家饮酒作乐,相谈甚欢,自然而然地放下平日里沉重的担子,在这样一个夜晚难得地忙里偷闲一次。 人间好时节,匆匆弹指间。 果酒饮的多了,神智也添上了几分迷蒙,罗锦玉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起了人潮中的兰岛,夜色下,火光中,一颦一笑…… 仿佛沉溺在一场昏沉的梦里。只待每次兰岛留意到目光回眸对他弯眉轻笑,撞开心湖的无限涟漪。 便只好是,越发迷醉了。 不过在众人中,他也偷会儿闲,并不会很显眼,反而很合群。 放纵一晚又如何呢?想想之前兰岛说的话,他需要些精神上的放松和安慰,不该太急躁,欲速则不达。 他再饮下一口酒,躺卧在靠椅上,想着兰岛什么时候能走过来给他带些解酒的汤。 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兰岛现在真的在和柳月溪一起穿梭在人群中挨个送醒酒汤。 有些人兴致勃勃地喊着自己没醉,摆摆手就把人打发走了。 还有的人许是醉眼朦胧,看花人醉,竟盯着兰岛道“这是哪家的小仙子,生得真不错啊……把面纱揭了,陪哥哥喝一杯如何?” 罗锦玉:“?” 兰岛:“……” 兰岛好脾气地递给他一杯解酒茶陪他喝了。 罗锦玉:“……” 他不等了,直接起身向着兰岛的方向走去,决定亲自去抢些茶来。 路上经过歌舞着的绸衣男女们,挤过聚在一起打牌作赌的一群老人家,隐约看到任秋尘也在这一堆里,素白的衣袖一起一落,手臂边摆了一大堆赢来的灵石,脸上的笑容真切的很,一旁一个气急败坏的草帽修士趁着任秋尘没留神,开始去顺他手边的灵石和石牌,罗锦玉摇了摇头,没有再看下去,因为他正赶着去兰岛那里,路过瞥一眼就过去了,只是走远后也没听到那边争执起来,反倒听到任秋尘在拉着曲清酩也来加入牌局的声音。 他没有听到曲清酩的回应,他可能真的有点醉了,他恍惚记得刚刚看兰岛时好像拿错了一壶酒,不是那熟悉的酸甜果味,结果现在眼前稍微有些重影了,神智也不是很清醒,今晚连丝风都没有,在各种灯火和人潮中甚至有些燥热。 罗锦玉深呼一口气,重新确定兰岛的位置,然后跋山涉水地继续往那处走。 他看到有个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家伙扯住了兰岛的袖子,而兰岛对那人笑了笑…… ……喂! 他几乎想要直接喊出来了,不料被刚刚好路过的一群人挤到了一边,这群人是不是兴奋过头了啊,罗锦玉皱了皱眉,看到是一些小辈在一拍即合的搞“提前的宗门大比”,想决出个高下来。 一簇簇各色的烟花升上半空炸开,绚烂中夹杂着爆鸣,连合着人群的笑闹声,议论声,吵闹得根本不像是个仙家之地。 这也太热闹了。罗锦玉想,他身为东道主,是不是要稍微组织一下这混乱的场面啊。 可一想到他自己待会儿想找到兰岛做什么,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乱就乱吧,热闹点挺好的,嗯。 终于,历经各种**折折千辛万苦,罗锦玉终于走到了一片空地,而兰岛也马上就要近在眼前了。 他心平气和地舒了口气,稳了稳心绪和脚步,正打算上前—— 蓦地,眼前骤变。 天空一瞬间变得格外漆黑,空气变得格外安静。 远远的,一个方向里,显出了一束高高的红光。 所有人都沉寂了下来,注视着那个方向。 原本集体斗酒中的灵云派一行人更是呆滞,甚至有人从桌子上跌了下来。 罗锦玉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方向。 这红光他是知道的,这方向他也是知道的。 战事发生了。 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 好吧,怎么能说是毫无预兆呢,这连续铺垫了好久的事,对于大家来说,虽说意外,但也不意外。 但对罗锦玉来说,则是一片心乱如麻了。 怎么回事? 战事还是开始了……他明明带走了洛北川……可魔族还是开战了?还是从灵云派开始? 他战在原地,古怪的凉意从脚边升起。 他缓缓地,机械地把身上的酒气逼出。喧哗的人声停下来的一刻,夜色被发现原来也还是微凉的。 众人从愣神中回过神,慢慢开始讨论现状。 然后,人群中,卫凌衣站了出来。 他很快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用很冷静的声音让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他,听他分析现状,以及现下该如何。 他迤迤然安抚好群众,还转头看了罗锦玉一眼,“绪风门主初初上任,突然造逢这等大事可能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由我来暂且处理一下了。” 罗锦玉:“……” 哦。你处理。 罗锦玉没有回答,而是留意到了更多。 空气中有淡淡的硝烟味。 还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魔教来袭了。 他骤然飞身离山,向着山下飞掠而去。 不止是灵云派,还有这里! 罗锦玉心中凛然,但也不及思考更多,上一世荒凉的山下景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只言片语也没有说,就这样翩然离去,大家都忍不住愣了下,但随后就有敏感的人发觉了,顾行客马上组织门派成员,一部分留守,一部分随罗锦玉一同下山支援。 不过最快的是兰岛。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在罗锦玉飞快下山后,一道身影也跟着他如一片飞叶般消匿在了夜色之中。 兰岛其实并不疑惑,因为他本就知道魔教的计划。 原本事情也就是这样发展的。 不过也有些不同。比如罗锦玉当了门主,还搞什么继任宴,现在这状况,就多了很多未可知。 比如,原本灵云派的人有所准备,在场人也很多,现在倒是提前来了绪风山,不知那边有没有做好防范,结果会是如何。 其实,现在这个局面,本就是个很适合魔教趁虚而入的时机。 没他这个军师在,魔教依然起兵了,胜算想来很大,而且那些久积的压抑也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那些魔族可是会尽情肆意一番。 罗门主会不会因此而难过呢?——这样的想法浮现,兰岛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叹,但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就发现,他对于罗锦玉居然也谈不上了解。 文章中寥寥数笔的天妒英才,现实中的数面之缘,情之一字,太过虚渺,原本兰岛是不相信这些的。 对自己一脸迷恋的罗锦玉,时常脱线让人搞不清脑回路的罗锦玉,一本正经的,带着不为人知的疲惫的…… 不知不觉,想要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到他身边去。 不想看着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这些,都只是下意识一晃而过的想法。 兰岛落下山脚,果然有魔军来袭,不过没有什么高级的将领,只是一群小兵。 罗锦玉一个人对付起来何止是游刃有余。 简直是一场漂亮的画卷。 冰寒气息的剑风扫荡回旋,像是冬日里的雪色花朵绽放。 兰岛向前,一同加入了进来,他心底里隐隐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投机取巧,其实罗锦玉在这种时候未必需要他。 两人很快将山下的这波魔兵扫荡一清,这时山上又有一群人下来了。 罗锦玉见到了,当即赶至几个领头人的面前,正是顾行客顾师叔。 “山下有魔教,已经被我击退了。”他道,“师叔,你们如何?” 他的语气带着真真切切的关心,兰岛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看着罗锦玉的样子。 顾行客的面容却带着担忧。 “山上的人,有不少气力虚浮,不止是寻欢饮酒过度的缘故。” 罗锦玉一怔:“什么意思?” “是有人趁此在暗算,山上弥漫着微量的暂时驱散人功力的药香,十分稀少,不易察觉……但众人在此玩乐甚久,注意不及,受影响者颇多,实际战力大大下降,这时候如果有大量魔军趁虚而入,恐怕会有一场苦战。” 闻言,罗锦玉的心头一凛。 第52章 第20章 “那山上现在有人……” “卫掌门等人在负责。实力较高的修士受影响还不算强。”顾行客道,“锦玉……门主你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总归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输。” 罗锦玉点点头,说着他再去远处看看,就这样离开了。 兰岛没有现身,他感觉这会儿的罗锦玉好像格外失魂落魄,虽然他不觉得远处有什么好看,但依然跟了上去,让人只身这个状态可有些不妥。 ……更何况,这人是要去哪儿啊,怎的越走越偏了,这荒草地,密林中的,附近的确没有其实魔族或者其他机关啊。 兰岛难得的有些困惑,他微微敛眉开始思考罗锦玉这些不寻常举动的原因,以及自己是否要上前去和他说几句话——他之前有注意到,宴会时罗锦玉一路向他赶来,可惜,还没等到人”来,意外就先发生了,兰岛的心里浮过一丝失落,原来他比自己所想的更希望站在那个人身边。 哎,想这么多,可真不像是从前的自己啊。 兰岛正感叹着,忽地,眼前一阵风晃过,下一秒就被罗锦玉抵到了粗壮的树干上。 兰岛:“……” 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是罗锦玉,他并没有设防,但他也的确不明白罗锦玉为什么忽然这样做。 总不会是为了报之前在雪岭镇他那一下吧? 罗锦玉意识到他在跟随,这不奇怪,兰岛根本也没有掩饰气息,反倒是罗锦玉一直表现的好像没有察觉一般。 上一次兰岛这么做,换来了罗锦玉突如其来的表白…… 看来罗锦玉有发现自己,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这么一出突然袭击。 此时此刻,月色清幽,山林寡淡,铺着淡淡的华光,安谧而平和。 同时也有着丝丝的冷意。 兰岛隔着薄衫的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有些生硬的触感,他抬头,月华下的红衣俊美客,脸色比他所想要严肃,却是那么的好看,几乎在一瞬间让人心生迷恋。 兰岛想,他真是要疯了。 恋慕之心竟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然而接下来罗锦玉开口说话了,打破了这片虚假美好的氛围,有如兜头的一盆冷水,向着兰岛泼了过来。 “你做了什么?”他说。 声音冷的像是他那把淬得冰寒的剑,让原本掺着月色的旖旎变的毫无温度。 兰岛心一沉,被乱七八糟情潮交织搞混的想法一瞬清明,他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今晚的事,有人在场内里应外合,配合魔教的进攻,正如刚刚顾行客所描述…… 而罗锦玉现在怀疑,或者说认定这个内应是他。 想通后,兰岛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他自己都未曾料想到过的委屈和悲哀。他抬眸,几乎想下意识地反问出来,可看到罗锦玉此刻的表情,却生生压了下去。 冷静点,理智点。 “你怀疑我?”这样情绪失控的话语被压下,他看着罗锦玉的脸,想,这样的怀疑其实很合理,他自己到现在才想到才不合理。 罗锦玉还在讲。 他说:“是你做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果然……” 扣在兰岛肩上的手逐渐收紧,兰岛看着咄咄逼人地质问着自己,神情却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的罗锦玉,只觉得心头发紧。 他正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在耳边听到了熟悉的机械音。 “取得罗锦玉的信任。奖励,100积分。” 兰岛:“……” 兰岛不是很喜欢自己身上的这个系统,他很早就发现,这个系统似乎还可以叫做“剧情推进系统”。 它是真的很致力于走剧情。 如果按照他颁布的任务走,非常非常容易走上原本的剧情发展。 比方说,他遇上某个人,如果同时触发了什么任务,而这人也是剧本里有名有姓的存在,那么顺应任务行动,会更容易让这个人步上他被写好的命运。 而反之,则会产生偏移。 有时,哪怕表面上看不出影响为何的任务,也会走向既定的发展。 看着眼前的罗锦玉,兰岛迟疑了下。 信任……吗。 现在的罗锦玉,并不信任他。 这也不奇怪……但兰岛是有感觉到过的,罗锦玉对于自己的依赖和热情并非虚假。 真心的挚热,和此刻的凉薄,两相对比,不禁格外使人感叹。 这个人难过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让人心疼。 他抬手,握上罗锦玉在自己肩上越收越紧的手,然后掰开。 “罗门主。这种时候,在荒山野地里向我讨说法,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罗锦玉被推开,神色看起来清醒了一点。 “我可没有用毒的习惯,更何况纵然稀微,我来这里后和你相处那么久,你不至于发现不了才是。” 前世的兰岛确实没有这些习惯。 罗锦玉看向游刃笑着的兰岛,月光下,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惑人的存在了。 而且兰岛……应该不会做这样的辩解。 他的话很模棱两可,摆出的也是一副“你不信就不信吧”的态度。 他又回想起,刚刚对付山下魔兵时,有和兰岛并肩作战。 那会儿,他心思过于焦躁了,没有顾的上太多。 而之后又骤然听到顾行客的消息,下意识地怀疑起了兰岛,下意识地有了些几近怨怼的哀叹。 这一切,都是他太不理智,太不清醒,太过感情用事了。 许是酒的余温尚在,他怎么就又开始为了兰岛的理所当然而开始哀怨了呢? 他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难道他还是上一世未知真相时的那个天真的小公子剑客,满心依赖着他漂亮的友人,对方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他就会伤心得肝肠寸断? 清醒一点吧。他是罗门主了。不是吗? 罗门主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呢? 至少此时此刻,不该情绪用事,要做最该做的事。 这件事是不是兰岛所为,自然会搞清楚,但搞清楚的方法,怎么也不能是把对他就这样怼在树上质问。 兰岛的实力,他还是清楚一点的。 这种毫无效率纯粹感情发泄的事……呃,兰岛倒是也没太积极反抗? 还好脾气地看着他失态。 ……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到见笑的罗锦玉,目光游移着不去看兰岛了。 哎。真是不应该啊。 自己怎么还会为了这家伙而情绪波动。慎之,戒之啊…… 蓦地,他的身子僵了僵。 兰岛忽然上前抱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柔软的发丝擦过罗锦玉的颈间,这个兰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完全无视了刚刚的针锋相对,这就若无其事地过来亲近他了。 兰岛的呼吸近距离地打在他身上,然后,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罗锦玉:“…………”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兰岛眨了眨眼,眼神极为无辜,“我不是罗公子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想找过来的心上人了吗?” 罗锦玉:“……” 罗锦玉大为震撼,罗锦玉无话可说。 虽然但是,但是虽然…… 兰岛看到罗锦玉如调色盘一般变幻的脸色,不禁笑出了声。 而罗锦玉确实十分迷惑。 兰岛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他们之间的确实有着莫名而起的感情线在……但兰岛上辈子可从来没这么讲过话啊。 这算什么?罗锦玉困惑不已 ,难不成兰岛变换思路改成想用美人计色诱自己了?这合理吗?这应该吗? 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眼前这个戏谑着撒娇的兰岛,实在是,委婉点说,让他看到了兰岛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完全不想承认其实他还挺受用的。 不过眼下,情情爱爱什么的想不通就先别想了,还是回到正事上来吧。 罗锦玉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但没有拨开靠着自己的兰岛,他走出这片偏僻的角落,丛生的野草在脚边摩擦起沙沙的响声,还有细小微弱的虫鸣声。山下的小镇还是很安宁,但有几家出现了灯火,似是被之前的喧闹吵醒,算是比较敏感的人家,因为那场风波来的快结束的也快,在山下,并没有更多的敌人再出现。 回到山脚,顾行客一行人为山下小镇设下了阵法,若再有敌情,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然后一行人就准备回山上去看看。 顾行客其实不是很担心,毕竟山上卫掌门在,他的两位师兄也在,不至于出现什么控制不了的局面。 “不过魔教这般作为,是彻底与我们宣战了。”上山路上,顾行客道。 罗锦玉沉痛地点了点头,“是啊。”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 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他从前最擅长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就算时先计划好,也很容易计划赶不上变化,当然,这是推脱之辞。 他走在上山的石阶上,在队伍的末尾,与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兰岛在他的身侧…… 在身侧的兰岛忽然贴了过来,在他的耳边,用很轻快的语调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决定了。站在你这边。” 他这样说道。 罗锦玉的耳边眼前,仿佛一瞬间漾起了极为不同的声色。 第53章 第21章 兰岛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罗锦玉觉得今天已经问过自己太多遍了。 但兰岛还真是致力于不断在他身边制造惊喜。 ……该说是惊喜吗? 他想了想,心跳加速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他也没办法,不过兰岛话里的意思,或许是之前的商议。 关于他身为魔教的二五仔军师要和他的绪风派合作的事。 毕竟,之前相谈,总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还停留在互相展现筹码的阶段。 兰岛所谓的决定了,应该是指这个。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决定”是否可信呢? 不论是否可信,但至少有了合作的基础。罗锦玉觉得,或许真正的兰岛从来不是哪一方的人,他只是在为了自己,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他自身的目的。 所以究竟兰岛的目的是什么,搞清楚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糟糕的事情是罗锦玉对于兰岛并没有信任度,就算兰岛直白说出他的想法,他也会忍不住去怀疑,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只是想让我认为是这样,这又是他的谋划,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需要别人清楚知道,他自己一个人就足够游刃有余…… 烦啊。 陷入这样的思想漩涡并没有意义。他侧过头去,身旁是兰岛挨得颇近的发丝,在夜色中泛着粼粼的柔光,像是一泊静谧的湖水。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罗锦玉问他。 兰岛想了想,看向罗锦玉:“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罗锦玉:“……你本来打算做什么?” 兰岛:“本来吗?在没听说你当门主的消息前,打算逛逛京城。过来这边后,就要视得到的信息行事了。” 罗锦玉:“见机行事?” 兰岛:“对。” 罗锦玉:“真的吗,你也会见机行事吗?难道不是事先做好了各种发展方向上的准备吗?” 兰岛:“?” 兰岛笑了笑,“原来门主对在下评价这么高,真是惶恐啊。” 罗锦玉眨眨眼,发现自己好像把下意识的想法说出来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确实一直很好奇这点。 他点点头:“我有听说过你在魔教的名声的。” 兰岛:“那个啊。” 罗锦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兰岛,只见兰岛抬头望了望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慢悠悠地道。 “只是普通军师水平。” 罗锦玉:“……” 行吧。 山路眼看着就到了尽头,山上的灯火依旧,人声也有,但全然不复之前的热闹,空气中笼罩起淡淡的肃杀氛围,显然,危机尚未结束。 罗锦玉对于卫凌衣这个人还是颇有疑虑的,不同于几位自家长辈,卫凌衣的一切,他如同隔着水雾,看不够真切。 不过这个人对自己谈不上友好这点倒是很清晰,很快踏上山,满目的流金灯盏,碧映辉煌,朗朗的清辉下众人三两聚集——大家都按照各自的门派,聚在了熟悉之人的身侧。 罗锦玉走向了卫凌衣。 “情况如何?” 卫凌衣顿住一瞬,似是没想到罗锦玉会直接来问他,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简单描述起了现在的状况。 “这次接任宴规模不小,大张旗鼓,魔教自然也不会听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放过才怪。” 只是在开头前,加上了这么一段话。 言下之意,当然会出事,你们不会既没准备也没想到吧? 任秋尘其实是有想到的,但他觉得这样最为合适,悄悄继任只会扬不起名来,漂亮地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场,方能在各门派修士眼里留下足够璀璨的印象,而他相信,以现在罗锦玉的实力,这不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发生重大的灾难,而现场也有足够多的人兜底。 罗锦玉这段时间的进步也是真的突飞猛进,令他讶异。 不过好徒弟刚刚一溜烟就直接跑山下去了,各个门派也还是更习惯于由卫凌衣担任领导。 如此,虽是事实,徒弟总归不擅长真正掌权,也没有主持局面的能耐,不过无妨,魔教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只放山下一小波试探的人马,待会儿必然还是要迎敌。 那才是罗锦玉要展现风采的时候。 在修真界,你能够左右逢源自然是本事,但实力永远是最好的通行票。 至于卫凌衣……他倒是有些有意无意打压锦玉的意思了,怎么,原来是过于热爱劳碌,所以完全不想退休? 任秋尘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要渐渐放手了,这些事,自然要罗锦玉自己去处理才好,反正处理不好暂且也不会怎么样。 罗锦玉本来就是公认的性子温和的年轻一辈,既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雷厉风行,实在不是个很能压的住场子的。 像当年,他师兄曲清酩,平日里寡言少语清高的很,时常不搭理人,但依然为众人所崇仰欣慕,人们总是会被足够耀眼的人所吸引。 他希望罗锦玉能够借此一战成名,不再只是世人眼中的优秀新生代,而是足以站在顶峰高手之列。 诚然,现在的罗锦玉还很稚嫩,但人总是会成长的,尤其像他徒弟这样的年轻人,正如抽枝的新树,蓬勃生机,尽在一览。 此刻,面对卫凌衣的话,罗锦玉略微迟疑了下,因为他……的确没想到。 他本就不擅长做类似的思考,也并没有去这样思考的习惯,如今每日想的更多的,也是前世的那点先见。 但其实他活在现世,这样的思想确实不太行。 一个转念思索间,卫凌衣就揭过了这层继续往下说了。 他看起来真的是很娴熟一位掌权者。 他说:“事已至此,如今仙门百家各位都在,方才也开始组织医修为大家调息,保持警惕,先守好这一战,待完全整军后,定要给那魔军看看,趁人之危是会得到报应的。” 兰岛在一旁眨了眨眼:“什么报应?您也去趁人之危一下吗?” 罗锦玉:“……” 兰岛怎么忽然插话,还是这种……不管怎么想都没什么好处的话。 卫凌衣显然也流露出了一丝不悦。 “这位朋友,此话何意?” “没什么。”兰岛淡淡回应,“鼓舞士气怎么能全靠空谈呢?据我所知,卫门主修有灵耘之法,能够大规模恢复人的灵力气血,魔教兴兵在前,门主该不会舍不得用此来增加胜算吧?” 卫凌衣一怔,不知道眼前这人怎么知道这算的上私密之事,却也不好矢口否认,因为他今日身侧都是些亲近的门人,还是知道这一点的存在的。 尤其是他最宝贝的徒弟,驳俞在听到这话之后当即兴奋开口:“对啊,情急之下把这个给忘了。师尊,就算我们能应付的了敌人,那些因毒粉被迫下降实力的人也可能遭逢危险,为了保全更多的人,这种时候自然不该节省。” 卫凌衣的独修秘法并不耗费太多元功,主要是消耗随身携带的宝石。 ……简而言之,烧钱。 卫凌衣:“……” 面对徒弟正气凛然的话语,这时推辞有些说不过去了,没有徒弟的话,他或许还会拒绝,但……他确实颇为在意驳俞对他的看法。 罢了。他咽下一口气,很快换上了张微笑的面孔,“这是个不错的建议,不过说到这悄然感染了一大群人的毒粉,我们还没有查出它的来源,施下毒粉的人,是已经远离了这里,还是……在场这些人中的某一个呢?” “门主真会说笑。总不会是魔尊本人亲自潜伏,这种小问题,难道还要趁现在解决吗?” “卧底潜伏,可不是小问题,关键时刻可是会出大事的。说来,我似乎未曾见过你,你是,绪风派的?” “对。”罗锦玉上前一步,打断了这两人的针锋相对,“卫门主对我的朋友有疑虑?”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在想,有疑虑还是挺有道理的,兰岛这人就是很可疑啊!这种时候,自己背下书也是应该的。 卫凌衣确实不好再咄咄逼人,现下危机未解,他也应承了帮忙,还是正事要紧,机锋暂歇,虽然有些不爽,但也没必要斤斤计较这些。 ……想想一会儿要花的灵石,他又开始不爽了。 他随口又道了句:“罗门主年轻,可不能什么人都认作是朋友,凡事还是要讲实证,而不是对于人情的满口信任。” 兰岛:“什么实证呢?毒粉弥漫,源头为何不难看出,在场很多人纸醉金迷过了头,但清醒的高手总会有,真的……毫无察觉吗?只是威胁不到自家头上,所以漠不关心?” “……” 兰岛骤然挑明的话语,让周围的空气一僵。 罗锦玉很是惭愧,他就是兰岛口中纸醉金迷过了头的,他竟然真的并未察觉。 需要足够敏感和细致或者清醒才能留意到,任秋尘那家伙显然在粗线条,曲师叔想必会发现,但他这人从来不管闲事…… 偌大的集体聚会,竟无一人在事发前指出端倪,就这样让魔教的简单计划实施成功了。 罗锦玉站在这里,忽然有一瞬间觉得一切都很荒唐。 第54章 第22章 兰岛的话语带着几分被清晰挑明的危言耸听,传入了众人的耳中心底。 罗锦玉一时默然,甚至心情格外沉重。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子的。 但仔细想想,却也并不意外,当今仙门是这个样子,他也不是不清楚。 这辈子他们就表面上团结一心,内里各自为己筹谋,结果就是一盘散沙,眼睁睁看着魔教势头越来越高。 或许是太平了太久没有真正的存亡危机意识,或许是人本能就是只顾自身利益,不管如何,现状实在是让人心生怅然。 这样的一群人,要怎么组织起来对抗敌人? 还不如驳俞曾经组建过的那些热血纯粹的年轻人队伍要好。 众人沉默的时间并不久,卫凌衣自己承认了是他疏忽,并开始尽快帮助那些被药粉影响到的人了。 大家也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有小门派的弟子忍不住喊出“原来你们这些厉害的人物根本就不管众人的死活”,被旁边的人捂住嘴拖到一边去了。 大家好像都默认了卫凌衣的说法,没有人再去深究这个问题。 至于卫凌衣是真的疏忽还是假的疏忽,似乎并不重要了。 众人都很默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揭过不再提这一遭,还要对卫凌衣的帮忙纷纷致谢。 只是他最初抛出去的矛,好像不觉间转回了他自己的身上——卫凌衣明里暗里讲罗锦玉身为一门新主的疏忽大意,到头来却是他在坦诚自己的疏忽。 罗锦玉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且也难得清明地认识到虽然在场众人都认可了卫凌衣的说法,但这位卫门主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还是潜移默化地在人们心中有所下降的。 但这自然也不必挑明。心知肚明归心知肚明,一个表面上为了众人的卫门主当然还是有好处的。 很快,在场的众人就都恢复了战力,精神甚至抖擞了很多,大家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就在此时,新一拨的魔军到来了。 不像之前那轮,魔军在数丈之外从天而降,直落山巅。 因着迎客往来,绪风山上并没有设严密的阵法,新一波敌人看起来颇为精锐,但若想趁虚而入攻打绪风,那还是少算了很多。 兰岛望着从天际袭来的那群魔,心想,的确是太过草率了。 依现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魔军此战,都是毫无胜算的。 真是无聊的局面……等等。 兰岛的眼前晃过了一泓清光,是罗锦玉乍然抽剑冲出了。 罗锦玉被这一程又一程的波折搞得心绪繁乱,这种时候刚好魔教来袭,他早就想发泄一下了。 雪色清寒的剑光在夜幕中耀眼又明亮,划开破晓般的清冽,让所有人都心神一明。 漂亮却并非华而不实的剑花急雨般纷纷扬扬地撒落半空,亮起一圈圈璀璨如星的火花,在半空中燃烧成一片,细碎的剑弧像是弯弯的柳叶,各方面无死角地全然拦住了那群气势汹汹准备攻来的魔军众。 在场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未免呆住了。 一身红衣的年轻掌门飞踏云间,夜风中吹拂起发丝和衣袂,举手投足间,灵动凌厉,剑在手中如精巧的玩物,看似随意挥下的剑光却威力与准头皆备,如切菜般收割下前方冲锋的魔兵,敌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控住,被斩击,连一点点还击都做不来。 众人:“……” 怎么好像没他们的事儿了呢?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好戏,在场各位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本来,他们想着接下来要准备一场苦战。 现在……敌人还没进门,看起来也完全不像能进的门的样子。 风花雪霜起,一剑便当关。 这就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吗?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开口:“罗小……罗掌门,原来实力这么强啊。” 大家沉默着,仿佛屏住呼吸般看着罗锦玉的表演。 天光渐明,魔军未近一步,即便有新援和想要偷偷折路的,也纷纷被剑光扫过。 罗锦玉踏着些微的破晓晨光,远天边是淡淡的青和粉红,他红衣冽冽,凌于空中,招来势往,不像对敌,而仿佛真的像是在表演——太轻松了,太游刃有余了,让人完全紧张不起来。 “这也太强了……” 魔军当然不会在这种局面下继续下去,这连僵持都算不上,在持下去,整支军队都要覆灭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血色未沾,剑在指尖翻飞,红衣映着第一抹初霞的光。 剩余的魔教不再恋战,果断撤离,罗锦玉也没太费心力去拦,任由那些魔落荒而逃了。 他回身,好像眼里终于沾带了世尘。 “宗门大比还要继续,大家也都联系自家门派做好防护,绪风现在开始架设阵法,记录进出。” 众人好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头,好半天过去,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竟集体给罗锦玉鼓起了掌来。 众人热烈的掌声半晌才消,然后就是不绝于耳的赞赏感叹。 趁着明亮的朝阳,万众嘱目的罗锦玉翩然而立,不负众望地……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刚刚对战魔教,初时的发泄之意后他也渐渐冷静下来,而现在,面对在场这么多人的赞赏,他又如坠云里了。 不怪他,他还真就没见过这场面。 别人崇拜他,羡慕他都很正常,他本就是被人欣羡仰视的天才,但这一次,他在一些小辈们的眼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光。 怎么说呢?不同于对于天才高高在上的仰慕,而是……真真切切的向往与憧憬,那是一种,见到了过于耀眼的光彩,自己也心向往之,想成为那样的人的眼神。 是崇拜,且作为偶像的那种崇拜。 罗锦玉本来的形象是个“别人家的孩子”,但经此一遭,他不再只是个孩子了。 原本觉得绪风让小辈担任门主荒唐的人,也不知不觉心服了起来。 那画面,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足以在所以人的心中留下很久很久。 大家都对这位新掌门崇敬了许多。 罗锦玉也让大家做好后续处理后回去歇息,过几日的宗门大比见。 至于各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在缕清现况后再统一聚上一次。 总之,在场之人终于在天明时分各自散去,人群中三三两两的议论未停,或兴奋,或探讨,或忧愁,林林总总,繁华落尽,人走后,总余萧条。 罗锦玉一个人站在山巅,任晨风吹动,只看向空茫茫的远处。 兰岛远远地看着罗锦玉的背影。 今天这一出,他也着实有几分震撼。 原来这才是天才的模样吗? 兰岛自认天姿与努力都还不错,他来到这里后也一直在提升修炼。 但,像罗锦玉这样,年纪轻轻,好像天然为剑而生的模样…… 他自认永远也做不到。 他的心思翻起几重自己也想不通的复杂,或许是晨间风冷,罗锦玉的身影仿佛刀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 他随着人流走开。 一切散去,罗锦玉再回首时,身后不远处是顾师叔立着。 “顾师叔。”罗锦玉眨眨眼,想让声音带上几分轻快,但似乎不够明显。 “做的很好。” 是并不意外的夸奖,罗锦玉点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罗锦玉先开了口:“继任仪式已经结束了。” “……门主这是急着赶我走了?” 罗锦玉:“师叔,你往常回门派时,不都迫不及待着想走吗?” “……” 罗锦玉笑了笑:“顾师叔,你最喜欢的生活,可不是留在门派里继续忙啊,接下来可都会是你不喜欢的事,不是吗?” 顾行客看着眼前已然是绪风掌门的人,叹了口气,“好吧,门主大人有令,顾某怎敢不从呢?” 罗锦玉欲言又止,顾行客反倒很快从惆怅中走了出来,反而对他笑了笑。 “我想了想,那的确是我想要的生活,虽说托附给后辈还真是蛮不好意思的……不过说不定我留下来也只是会拖后腿,我毕竟也不像两位师兄,我实力没他们那么高深,也不擅长谋划策略,有我没我,也差不了很多。” 罗锦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顾行客笑道:“我知道,门主大人是体贴人呢。这挺好的。我已经开始期待起美好的未来了,不过就要劳你们好好和魔教对付,打赢他们,还世间太平清静,我在外闲游得也轻松自在啊。” 罗锦玉点点头,临到最后,有些不舍的人反而是他了。 但看来顾师叔也终于放下纠结了,对于他来说,在危机来临时丢下门派跑路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在看过罗锦玉的风采后,他也渐渐能换个角度去想了。 换个角度后,自然海阔天空。 责任悄然移转,他并不是非要承担。 何况原本来说,非是出于真心而是情势所迫的负责,都不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事。 顾行客渐行渐远,顺着山路,只留下一抹背影。 罗锦玉注视着那背影。 再会。师叔。 希望还能有下次再见时,能如你所说般海宴河清,希望那时……他也足够幸福和满足。 他转过身,向着山门内走去。 而他,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要努力追求一下所有他想要的。 没错,他想要的,不止止是那不得以扛在肩头的责任了。 正是少年时,何不真正风流肆意过一场? 第55章 第23章 兰岛躺在绪风派内一间临时安排的住处内。 微凉的席子对于这个时节不是很合时宜,兰岛半阖着眼,望着窗外参差的树影,不知不觉却居然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的梦境里,他依稀梦到他在和罗锦玉打打杀杀。 好奇怪,他想,意识却不够清醒,反而在半梦半醒中沉溺的更深了,指尖的剑光鸿影是那么的清晰真切,还有罗锦玉眼里的悲凉与恨意…… 这样的场景好像很离奇,但他又莫名觉得熟悉。 画面倏忽一转,在一片过于荒凉的天地间,他的手下是罗锦玉凌乱的衣衫,泛红的皮肤…… 从被缚住的双眼间流出的泪,潮红的身躯,以及,柔软,火热…… 兰岛骤然醒来了。 他整开眼,难得地大口喘着粗气,周身尽是汗意。 他坐起来,有些茫然,也有些震惊。 他梦到了什么? 他梦到了与他死敌般相杀的罗锦玉,这个好像暂时没那么重要了。而接下来,他梦到了和罗锦玉的肌肤之亲。 梦境中醒来,兰岛只觉得自己的头生理性的疼痛。 梦中的场景,触感太过真实,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还带着那个人的余温。 他想和罗锦玉做这种事吗? 虽说一直在谈情说情什么的……但这种事,他委实是既无经验也并没有去想过。 就算他最近有些意识到自身心思的游移,想和罗锦玉有所发展,也没快到那一步才是。 可是在这个梦中,竟然还是他在强迫对方。 这太不可思议了,兰岛自认不是喜欢强迫人的人,怎么也不该对别人做出那种事才对,不管是不是喜欢的对象…… 说来,那种事……这样一想,梦中的画面就再次袭上心头,罗锦玉身体的触感,无力挣扎的模样,任由他施为的……不,别再想了! 兰岛下床,把窗子开的更大些通风,压下那对梦中景象竟然产生的隐隐快感,呼吸着尚算晨间的空气,让自己的脑子快点回归正常的运转。 正常到能又理性来思考这起事件的原因。 罗锦玉回到了山门,他暂时不需要休息,相反,他其实颇有精神。 今早对付那班魔族,让他意识到,努力并非没有收获,他的卖力修炼,让他在对敌时得心应手得甚至超过他自己的想象。比之前世已经大大超越了,这让他多了很多的自信心。今早的那点,真的还不如开胃菜。 一些迟来的对于武道的痴迷出现了,他现在简直蠢蠢欲动想去找兰岛过几招试试看,还好强压下了这片冲动。 他大步回返曲师叔的小院,接下来的行动,还是要与他商议的。 而与他商议了,从某种意义上也牵带上了任秋尘。 他这位师尊,虽说退休了,但其实没完全退,为了复出的曲清酩,他不得不自愿再次上工。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觉挂上了丝笑意,脚步也格外的轻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心态转变了,现在的心情好像也变的很好。 怎么回事呢? 或许真的是因为打了场架神清气爽吧! 他大踏步而行,那方院落的翠蔓已经在视线之中了。 满山的金黄,只有他这里四季常青。 快走到地方时,他忽然顿住了一下。从另一个方向迢迢行来的,赫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兰岛。 兰岛换了身随意的常服,还是戴着面具,银紫色的长发难得梳成了马尾,缠着浅金色的发带,配着衣袂下的镶着碎钻的长靴,看起来居然也颇有朝气和明亮感。 他看到罗锦玉,扬起了一个自然无比的清朗微笑,然后朝他挥了挥手。 罗锦玉眨眨眼,也走上前:“你是来找曲师叔的吗?” 兰岛依然在笑:“也想找你。” 罗锦玉本来心情就不错,被忽然遇上的兰岛这么一打搅,更加飘飘然了。 “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好。”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同行,这条不算宽阔的小径上铺着连绵的草堆,这是条罗锦玉非常熟悉的路,往常他总是在炎热的夏季里来这里避暑,而曲师叔本人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打扮美观怡人的院落,自己却偏偏住进了秘境里。 如今,再次走在这里,心境却是全然的不同了。而他也知道,他所看到的景象也将不同。 果然,推开攀爬着藤枝的细碎蓝色小花的柴门,院落正中,是曲清酩和任秋尘对坐着。 两人面前的石桌上盛着酒,那一抹素白和一抹水蓝不知一起坐了多久,又相谈了些什么。 罗锦玉一进门,最先欢迎的倒是从曲清酩膝上跳下来的浅金色小猫。 它一下子扑进了刚进门的罗锦玉怀里,喵喵地叫了起来。 随着这声响,那两人也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阳光温煦,照在曲清酩的小院如同精致而虚幻的玻璃花房一般。 兰岛第一次来这里,视觉上着实是震撼了下。 他收敛心绪,转眼就看到了一脸欣赏的罗锦玉的神情。 看来罗门主很喜欢这样的风格。说来,昨日会场的打扮他也很喜欢。 兰岛若有所思,然后同罗锦玉一起接受了两位前辈的邀请,坐到了那张桌边。 他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这可真是少见的情绪,可他压根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清风拂动,四人同聚一堂。 透蓝色的天空下,迤逦的长亭侧,桌旁撑着一把高高大大的伞,让几人趁在了荫凉之中。 任秋尘探手去摸了一把罗锦玉怀里的猫,被小猫凶凶地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摆摆手:“你这只猫,之前就一直赖在你曲师叔怀里,根本不让我碰。” 罗锦玉摸了摸小猫,“师尊,你酒气太重了吧。” 任秋尘不服:“你当曲清酩这家伙不喝酒的吗?你看看他的名字就……” 曲清酩咳了一声,打断了这番争论,清冽如冷泉的声音响起:“先谈正事。” “……好。正事。”任秋尘只好放弃。 曲清酩目光扫过在座几人,缓缓开口。 “目前,我有三件事要和几位讲清楚。” 罗锦玉抱紧猫,认真听起来——他真的会讲清楚吗?他真的能讲清楚吗? 他曾经也想过,或许有些事,曲师叔不明说,是因为不能说。 就像他的重生一样。这世上总是存在着一些秘密,不是谁都能够知道。 曲清酩道:“第一件事,关于道魔之战。我们要赢。” 罗锦忙道:“我会努力的。” 曲清酩点点头,“这之后的事,我们换一个地方谈。” “换一个?” “对。”曲清酩未多加解释,他抬指施术,看起来熟练非常,很快就在周遭建起了一道虚幻的围墙,罗锦玉知道,这时就算再有人从院门进入也不会有人看到他们了,这之后,曲清酩的动作未停,他抽出自己的玉质配饰,悬于半空,几下轻点……不同于很多人,曲清酩施术时从来不喊出术名,而他的手势和周遭的幻光也让罗锦玉感到十分陌生,猜不出他是在做什么。不过从常理上来猜倒是更容易些——显然他在做一些加密,可是,对谁呢?这院落左近都没有任何人,要说是为了隐秘,最初的那一步就完全足够了,隔绝画面和声音,也屏蔽所有的攻击和术法探知,只有在内中的人能感受到外面——不愧是曲师叔,这样的招式根本是顺手拈来。 而现在,周围的景象淡去,几人所处的仿佛是一片空洞的空间,隐约有水流动的声音,曲清酩动作未停,收起玉佩,转而摸出了一支通体纯白的羽毛,蓦地,四下剧变,几人好像被奇怪的暗色风沙裹挟,迷了眼,完全睁不开,而再度看到周围时,几人置身之处,是一片映着夜色的光秃秃山顶。 山下,是一片各色的灯火,有些远,也有些特别,这些明亮的光芒太过盛大,带着浓重的不真实感。 兰岛却是当场呆住了。 他将目光转向曲清酩,直直盯着他。 “这里是……?”最先开口的却是任秋尘。 曲清酩也看向了兰岛,回答的是任秋尘的话。 “这里吗……你看那边的山下,就是彼界的一个城镇。” “你都知道些什么?”兰岛也轻轻开口,声音很低。 曲清欢的语气仍旧平淡:“何必这么惊讶呢?你其实早有所想,不是吗?” 兰岛移开了目光。 “是。所以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各自知晓之事都说明了吗?” “这正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任秋尘看这两人对峙了半天,拉着罗锦玉站到了一起,“要说讲秘密,接下来可就是你们两位的事了。徒弟,来看精彩的好戏。” 罗锦玉:“……” 任秋尘自己没什么秘密,想当然地认为看着长大的徒弟也没有——好吧,他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徒弟这段时间以来变化的起因。 罗锦玉想,其实他还真就也有秘密,没想到啊,自己也会有这一天。但若是他毫无秘密,他也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里,也没机会听到这些所谓的秘密。 他现在心情激动到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了。 第56章 第24章 罗锦玉神色复杂地看向任秋尘,却见任秋尘看向他的神情,也颇为复杂。 罗锦玉看了半晌,居然看明白了。 任秋尘那没说出口的意思大概是,你怎么找回来这么个满身秘密不知底细的家伙当对象。 罗锦玉:“……” 他想了想,回了对方个“你不也一样”的表情,就再也不看他了。 因为他知道对方接下来必然要反驳一大通,而他可不准备再听下去了。 他迈开一步,也站到了曲清酩和兰岛跟前。 兰岛看了看他,好像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平静,甚至对他笑了笑。 他向罗锦玉指了指那遥远处的万家灯火。 “漂亮吗?” 罗锦玉眼前一亮。 “很漂亮啊。” 兰岛笑眯眯:“就知道你会喜欢,以后有机会一起去那里玩玩如何?” “啊……好啊。”罗锦玉怔了怔,没想到兰岛这种时候提出邀约。 曲清酩道:“从这里是没办法到那边去的,我们的活动范围只在这个山头。” 罗锦玉尝试了一下,的确,周围笼罩着层无形的,却无法突破的不可抗力,让那边的一片美景看起来就像是海中月镜中花。 罗锦玉回过身,继续听曲清酩接下来的话。 曲清酩道:“事情要从多年前说起。这些旧事,我也没想到会再次提起。” 当年,曲清酩和任秋兰两人单独行动越来越多的那段时间,其实是他们发现了一个秘密。 涉及到天道和这个世界的轮转,他们不好告诉别人,只有他们二人在查,结果就是在他人眼里这两人愈发的亲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情投意合的关系。 这算闲话,曲清酩并没有多谈。之后就是发现因此而郁闷的任秋尘跑去歪门邪道和魔教的人沆瀣一气,身为妹妹和师兄,任秋兰和曲清酩和魔教发生冲突,但在魔教据地深处,任秋兰意外发现了与她所查之事相关的重要线索,于是她只给曲清酩传了个信就去独自探查,至此……再也没人见过她,她也没再有过任何消息。 曲清酩对这件事一直颇有执念,但当时很快就迎来了蛇魔主导的道魔大战,寻找任秋兰的事也没有其他线索,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也没有放弃,他在魔教禁地的山顶有一个住处,和他在绪风山的院落相连,他平日很多时候其实都住在那边。 罗锦玉听得简直要惊掉下巴——曲师叔几十年如一日把魔教深处的山头当自己家,也是……让人佩服。 曲清酩道,他就是在那里的某一天,遇上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很年轻的女孩,一袭雪白的长裙,如墨的长发,头发上是同样纯白色的花朵发饰,女孩的打扮很素静,除了发饰,身上也全无别的饰品。 罗锦玉很快想到了前世曾经见过的莲与羽。 任秋尘却用一种堪称怪异的眼神看着描述莲与羽的曲清酩。 曲清酩并没有留意他的眼神。 他还记得那一天,如往常般的晚茶清风,他坐在简易的亭中石桌前,那抹雪白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收了收思绪,继续解释。 那个女孩的容貌与当年的任秋兰有三分相似,性格却全然不同,他与那个神秘的女孩往来了一段时间,她总是不知从哪里过来,又不知从哪里离开,神秘得不得了。 曲清酩说他和对方起初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的距离,很多事都没法直接问,但他也有所怀疑这人的来历,暗中作过一番调查。 他最终确定,女孩能够在两境之间穿梭。 曲清酩在他和女孩来往过程的描述上颇为含糊,一带而过,只说他们一度有一段时日不见,但后来再见时彼此坦率聊过很多,他也从女孩那里得知了不少信息。 比如,当年被封印的蛇魔其实早就脱出了封印,在异界这个根本没人能够发现的地方休养生息,准备再起。 蛇魔建立了一个隐蔽的异界通道,能够走这条通道的人,只有蛇魔本人,他最信任的直系手下鹰魔,以及……来自异界,意外发现了魔界之门的少女莲与羽。 任秋尘:“师兄,她根本就是和那个蛇魔是一伙的吧?” 曲清酩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罗锦玉莫名觉得,曲师叔对这话似是有点不满,虽说他平素也都是那副样子。 他也想起了一些过去的片段,一些自己想来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假想不由得出现了。 那细细想来居然没有冲突的地方,反而显得很合理?? 罗锦玉想起了上一世直到最后也没有露面的蛇魔。 想起了顾行客语焉不详地讲曲师叔的心思…… 然后他决定不想了。 曲清酩继续讲他的探索故事。 “现在可以知道的,除却我们生活的这片天地,还存在着另一片完全不同的世界,这倒是不奇怪,世间何其广大,在我们目之不及处有其他独立的天地存在很正常,但很显然,我们的这个世界与我们所称的彼界有着相连的蛛丝马迹,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清的联系,甚至,在很难做到的情况下,这两个世界可以连通,有人可以出入此间。” 这个“有人”,显然说的是蛇魔。 这位魔倾一世,也是魔族千年难遇的天才级别,仙界里根本没有可与之比肩的对手,他想一统天下,也确实几乎做到了,他是全凭着自己卓然的实力,而不是像兰岛一样当谜语人暗中谋划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他很厉害,厉害到可以自己开辟通往异界的通道逃之夭夭,任何他不想的人都无法发现他的影踪。 上一世,如果不是他自己没有再出,那也绝对对谁来说都是一位强敌。 曲清酩眸色微沉:“就我所知的,可以对彼界产生影响或联系的方式,大概可以算作三种。第一种,自然就是找到并通过蛇魔建立的那条,九死无生的一条路,蛇魔自己的地盘当然不会让外人随便进。” 任秋尘:“你可以让你的那位小姑娘带你,挑个蛇魔不在的时候,走一遭试试。” 曲清酩:“……” 罗锦玉忍不住去拍了拍师尊的肩膀:“我们等师叔全说完再讨论?” 任秋尘:“……” “好。”他不情不愿地说。 “任秋兰当初失踪的方法也算一种,但我一直不清楚她是如何离开的,又为何没有再回来,她当初查的线索也是我们之前一直追查的那条,同样归到了魔界,也就是现在的魔教禁地,我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没能穿越界与界的屏障。而且,我有了个想法,或许这一种和前一种可以归为一类,即,都是利用了魔界的某块特殊之地,建成了通往异界的路。只是师妹的方式转瞬即逝,也没有留下痕迹。所以我想,为什么在我们这边不会也有一个灵气异常之地,可以作为连通的桥梁呢?但我至今仍没有任何头绪,何况即便知晓了位置也未必能开启,魔界的我们倒是大致知道……” “那这里和彼界的关联,你又了解多少呢?”兰岛忽然发问。 曲清酩看着他:“我查过很多相关不相关的各种资料,尝试过很多可能甚至离谱的方法,在有一天,进入了一片游离的世界,然后见到了你。” 边听解密边吃瓜的罗锦玉听到这儿,顿时冷静不下来了。 他本来以为要听兰岛的事得等到曲清酩之后,没想到……他们两个还真的认识啊! 罗锦玉呆呆地看看兰岛,又看看曲清酩。 这两个总是神神秘秘的家伙,居然早有牵连。 微妙的情绪在心底蔓延,罗锦玉不动声色地向着任秋尘一列站边,结果还未行动成功就被兰岛一把扯了过来。 罗锦玉:“……” 微妙的情绪没有了。他同情地看一眼任秋尘,却见任秋尘此时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神情完全变成了一派坦然。 罗锦玉没有想通,于是他不想了,任由自己被兰岛拉着,在这个无人探知与世隔绝的空间,在两位长辈的面前,和某人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亲昵。 兰岛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等等等等,好像都没那么重要起来,那只是作为兰岛的配饰。 这片空间的夜色渐深,远离城镇的高山顶,璀璨的夜幕看不出无形的障壁,满天的星河好像直接映在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兰岛,我见到过你在那个世界的投影,并且看到了悬浮在你周围的一些能量,我思考后,牵引着那些散离的能量,将它们引到了你身体里。” 兰岛:“……” 兰岛微笑:“原来你负全责啊。” 曲清酩:“其实那团能量一直在你左近,就算我不动手,它们也迟早会……” 兰岛:“迟个百八十年?” 曲清酩:“……” 兰岛说话一直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开玩笑,罗锦玉也没觉得他事实上很生气,但多少有些介意是必然的。 听起来,兰岛是因为曲师叔,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认识他…… 如果没有兰岛,他会是怎样的呢? 第57章 第25章 如果没有兰岛,道魔之战也还是会发生,他一开始也几乎不会去管闲事,事态变糟糕之后,驳俞那家伙大概还会组织起来,他会不会去呢?好像都有可能……罗锦玉自嘲地想,他一直都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性格,该行之事,该去何处,他从来都拿不定主意。 就那样随波逐流下去的话,局势会如何发展呢?他又会如何呢? 会比现在好吗?会比现在糟吗? 兰岛这个存在带给他的,是什么呢? 如今,兰岛和曲清酩三言两语,换得了曲清酩的“倾力保护”。 大致是兰岛让曲清酩负责,曲清酩也没有推辞,之前的一点针锋相对便很快揭过。 罗锦玉试图站在兰岛的角度想一想,在另一个世界,本来活得好好的,突然被拉入全然陌生的地方……兰岛,是不是其实是想回去的呢?听曲师叔的说法,两境来回很是不易,兰岛从前的种种作为,会是他做过的各种尝试吗? 思虑间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更加思绪纷乱了。 曲清酩语气淡淡地进行着收尾:“在那之后,我还没有更多的行动,道魔形势紧张,必有战事发生,而在我做出将兰先生拉来这个世界的事之后,也能明显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轮转发生了某些不可逆转的变化。天下大事将起,天道大事也是如此,我自然要为我的行为负责,但如何做还需要多方面的考量。我本来是打算借给秋尘朋友帮忙的机会来见一下兰先生的,但事情出现了变化,锦玉先和他相识了……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罗锦玉想,什么命运,分明是他重来了一次才得来的。 但重来一次还能这么快遇见兰岛,到也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或许真的是命运呢? 兰岛:“你知道我会在哪里出现,做些什么?” 曲清酩道:“不会很清楚,我只是略通卜算,并不会知晓你在想些什么,再加上这里的轮转轨迹已经发生变化,与此息息相关的我可以感知到一些命运的波动。” 罗锦玉:“……” 只要活的够久,就会发现自家的师叔还有可能是个神棍。 兰岛也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曲清酩转而对罗锦玉说话:“我知道的,大致就是这些,之后有需要的时候再补充。那天我在山腰看到你,发现你的命运出现了很大的变动……” 他好像想要补充些什么,最后却收住了话头。 罗锦玉眨眨眼,倒也没有追问。 他将目光转向了兰岛。 兰岛微垂着眉,若有所思:“变动?” 他很快留意到了罗锦玉的目光,轻轻一笑,也开始讲述自己。 “从前辈那里大家应该也知道我的情况了。魔教的军师,我当了大概有一年多,但我至今也没搞清楚,我这个人……兰岛这个人,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又算是什么呢?” 罗锦玉有些懵。 任秋尘一针见血:“你的意思是,你是以夺舍的方式来到这里的?” 兰岛轻笑:“应该是我原本的身体,不过有些变化。不然我也不会觉得疑惑,因为起初,我很怀疑这里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兰岛带过自己,开始讲述些在其他人眼里听来匪夷所思的事。 他说,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曾恍惚连续地梦到这个世界,他当时很在意,就根据梦中的信息寻找起相关的记载,结果发现了一段名不见经传之人写的话本故事,然后他便来到了这里,他还以为,这里的虚假的话本世界。 众人:“……” 罗锦玉不禁想,上一世难道是兰岛想回去,并且把这个世界当假的,所以就干脆毁了这个世界? ……不,等等,那没道理如今的兰岛不这么想,或许是真是假,从处事态度上,对兰岛的影响并不大。 但他是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的,他想要知道,那么……他的目的,如他所说般是为了真相? 兰岛摊了摊手:“我的秘密很简单,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没有查清楚,或者是处于猜测阶段。” 众人沉默了片刻,罗锦玉觉得兰岛好像讲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讲。 他明明说出了自己很大的一个秘密,但却又好像真的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 但他当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拆兰岛的台,他甚至获得了灵感,自主地接起了话来。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曲师叔说我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我想也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御剑去雪岭峰执行任务的路上,忽然一阵昏沉,仿如坠入了前尘旧梦一般,经历了很多杂乱纷扰的事情,但一清醒,却都忘的差不多了,只是心态发生了改变,总觉得我要加快速度,努力变强,不要做个局外人。这种直觉下,我选择当这个绪风的门主,但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我也不是很清楚。” 在轮到他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 有种睁眼说瞎话的美感。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法再做到毫无保留地坦诚所有了。哪怕面对的是自家的前辈。 明明说好了要彼此坦白,结果大家都有所保留。 好像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罗锦玉自己还太年轻,却也不那么年轻了。 他稍微有点讨厌这样。 但他却一本正经地讲着含糊其辞的真相。 兰岛听到他的话,倒是想到了什么。 来到雪岭镇时,他曾做过一个梦。而梦醒后,他记不清梦里事,却恍若隔世。 这一次的信息汇总确实收获颇丰,他慢慢理清了一些事,不过,关于罗锦玉……他抬眼看向身边的人,而罗锦玉并没有看着他。 任秋尘:“看来还是有很多谜团,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存亡的话,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曲清酩轻轻点头:“我们之后的行动,会继续查此世轮转的秘密,但道魔之战也不能不管……” 兰岛接道:“你们希望道门赢?” 任秋尘:“这不是废话吗?” 兰岛:“那要凭本事。” 任秋尘:“……” 兰岛:“其实现在的魔教比现在的道门要团结的多。早期道门很容易被抢占优势,不过,邪不胜正嘛,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会赢的,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众人:“……” 听着他明显开玩笑语气的话,一阵无语,见也暂时没有其他要讨论的,曲清酩解开术阵,几人回归现实。 回到并无变化的清雅小院,任秋尘提出想去魔教禁地的那片山看看,曲清酩并未拒绝,两人先行离去。 这里又只剩下了罗锦玉和兰岛。 罗锦玉想了想,道:“道魔之战和宗门大比同时进行,我好忙啊。” 兰岛:“当掌门是这样的。” 两人同行着走出曲清酩的住处,路上边走边聊。 “不是已经发生了变化吗?道魔大战有你这样的领头人,说不定一开始也不会占劣势。” 罗锦玉:“真的吗?不是连人员都不团结吗?光靠我一个人,总不能对付的了千军万马还有统筹谋算啊。” 兰岛:“你的表现足够漂亮,人心是需要凝聚的,我相信你有这个潜力。” 罗锦玉苦笑,他这完全是被逼出来的潜力。 兰岛接着说:“魔教里统筹谋算的,还牵扯不清在内斗呢。而我说过了,会站在你这边。” 罗锦玉一怔,再次听到这句话,也让他意识到了兰岛口中的“你这边”重点在“你”。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为什么会站在我这边呢?” 他是真的很迷惑,兰岛怎么会说站到他这边就站到他这边。 真的假的? 兰岛:“你也凝聚到我的心了啊。” 罗锦玉:“?” 乍一听可信度很低,细细一想,可信度更低了。 不过,以兰岛的风格,或许是半真半假吧。 就像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时,也是看起来很假的真话。 他不再纠结这个,转而问:“你想要回去,你的世界吗?” 兰岛挑了挑眉,“我的世界?怎么会是我的呢,我若是把你们的世界像那位蛇魔一样一统了,那这里是不是也算是我的世界了?” 罗锦玉:“……那,你的家乡?” 兰岛:“我对家乡没有什么感觉。哪里都好。” 罗锦玉不太理解兰岛的话,也不太理解兰岛的想法。 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呢?是他在面对兰岛时最常有的想法。不过如今的他学会了不去多想,他于是又问起了别的。 “你之前说,这里的世界是你看过的话本?” “是啊。” “那话本里有我吗?” 兰岛看了看罗锦玉:“……有只言片语。” “哎。只有只言片语吗?” “话本里的你可没有这么热心大事,自然不会有太多出场的机会。” “啊,原来我是世外高人啊——” 兰岛:“……” 你这么理解,也行。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聊着同样不痛不痒的话,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压抑。 什么时候能够做到真正的同心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触手可及,又好像遥不可及,方才在星河下空间一点心灵上的亲密,似乎也在渐渐散去。 罗锦玉想,有一天,我也变成“正事为重”的人了吗? 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在逃避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第58章 第26章 流光三两点,抵不过时光漫漫。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如兰岛所说,这次的道魔之战,远比罗锦玉上一世所经历过的要顺利得多。兰岛也好像真的变成了他的军师,他为他谋排作战计划和筹划铺算,甚至可以说几乎同他寸步不离——罗锦玉也很不解,但他也没有想把兰岛支开,不管怎么说,有美人在侧,还是很提高做事效率的。 宗门大比在完全不受影响中结束,仙门百家会合,围攻魔教也在同时进行。 临出发前的晴朗午后,空气中已然酿着些微的寒,初冬再至,下午就是宗门大比的收场仪式,以及,正式决战定好的时间。 这段时间虽说雷厉风行,却甚至没有罗锦玉前世最忙的那会儿劳碌,他还有时间去和这些参加比赛的小辈们指导交谈。 毕竟他也是呀门之主了,也要开始留意新一辈的未来了。 他在校场上走过,走进斜向的一条林荫道,然后见到了柳师妹和乔荟。 这一次,宗门大比的赢家,是这个女孩子。 罗锦玉心情有些复杂,因为他在之前买了江彦会赢,但……这结果又好像是他自己促成的。这段时日的闲暇,他在偶然再看到乔荟时想起了一些被模糊掉的记忆,是前世后来,绪风派覆灭,小师妹不在之后,那个默默跟着他们团队,但总是一个人远远待在一旁,神情没有温度的女孩子,因为那时的罗锦玉自己也很受打击,并不能顾得上同样感伤的女孩子,只有记忆中的某次,那道利落的身影跳进熔熔的火海,去和一个难缠的对手想要同归于尽。 结果,那家伙被鹰魔给救走了,而罗锦玉迟来一步救下的乔荟也已经奄奄一息。 这只是这一世那段暗无的时光里的一小片片段。 再见到这时的乔荟后,罗锦玉便难免有了些私心作祟,对她特别关照了些,总是有机会就提点甚至专门教导培养她,由此引来了柳月溪的侧目,忍不住去看看掌门师兄这么上心的外门弟子是怎么回事,结果一来二去,她们反倒熟络了起来。柳月溪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她对这个外门女修莫名很有亲切感。 在柳月溪和罗锦玉的大力帮忙下,短板显著提高的乔荟……她轻而易举地在终战中战胜了江彦。 罗锦玉:“……” 是他总觉得江彦那孩子很会深藏不露,结果反而赔掉了不少钱! 兰岛见状轻笑打趣:“不要紧,我买了乔荟,赚的钱拿来投资你们门派。” 罗锦玉:“……” 终战前最后与师妹告别,罗锦玉在兰岛的建议后依然坚持在绪风山留下足够甚至超过的战力,兰岛倒也不坚持,毕竟说的算的带头人是罗门主,围剿现在的魔教大本营,目前这样倒也绰绰有余。 罗锦玉甚至还找来了隐退的魔界三鬼来帮忙——其实若无他事,罗锦玉是愿意让他们好好归隐不用管杂事的,但关键之局,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况且来对付魔族,他们也未必不乐意。 柳月溪如今仍然是绪风派上上下下的管家,不过最近似乎也学会将手头的任务也分配给别人了,可能是想多些时间和乔荟约会吧。 两个女孩子笑着向他作别,祝他们这一战凯旋而归。 罗锦玉很是欣慰,他也希望可以一切顺利。 这次行动联合了大大小小数个门派,而且所有人都战兴高涨,按理说不该再有什么意外反转…… 他思索着,约定的时间还有数个时辰,他是先赶去还是再做些准备呢? “先休息一会儿吧。”一个声音说。罗锦玉回头,原来是兰岛。 兰岛这些日子像个影子一样一直跟着他,他都快习惯了。 “门主大人最近辛苦了,决战当即,适当放松些有何不好呢?”兰岛的声音笑眯眯的,听起来倒是不太把决战当回事的样子。 “哪有决战前夕休息的啊。而且,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劳逸结合是很有道理的。谁也不能百密无一疏,我想,大概是对变数蛇魔还没有很好的应对吧?” 罗锦玉想了想,还真是,那位能力高于顶的蛇魔,他若是现世,确实难办。可问题是……上一世那家伙没出现,可他并不清楚,那是为什么。 他能保证这一次也是如此吗?如果上次是兰岛做了些什么,但这回这人全程跟着自己,说不定真的会不一样……罗锦玉按了按太阳穴,又或者,上一世至少是魔界掌权,蛇魔也懒的折腾了,这次变成道门大获全胜的局面,他或许会不再坐视呢? 关于如何对付不知道会不会出去,也不知道会从哪儿出现的这位,完全没有行之有效的好对策。 罗锦玉一直也没有放松精进,但他也毕竟还很年轻,蛇魔的实力与经验,他差的太多了。 他苦恼地思虑着,换来兰岛上前拉过他揉着自己额头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下。 罗锦玉:“……” 他好久没和兰岛有过这般堪称亲昵的举动了,自从兰岛当起了他的贴身随从,两人也并没再有过太过逾距的行为,虽然有些言行上表现的颇为亲密,但却连牵手都不曾有过,顶多拍肩扯胳膊……这当然没有暧昧的味道。 罗锦玉还想,现在兰岛成天在他面前打转,他也没那么想和兰岛怎么样了嘛,也没那么容易迷糊,这是个不错的发展,不管怎么说,一见兰岛就情绪**是病,得治。 结果兰岛这会儿忽然亲了他一下,他顿时又觉得脚底飘忽,心跳加速了。 …… 戒断兰岛计划,大失败。 怎么会这样呢?罗锦玉很不解,可是听着兰岛说“你最近还是有些疲惫和焦虑了,放轻松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用太担心。” 他就真的渐渐平和下来了。 他任由兰岛牵着他的手走进屋内的床榻间,凑近他开始细密的吻…… 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又好像水到渠成,罗锦玉也没想到,他还会再和兰岛做起这档子事来。 可是他并不讨厌,相反,满怀都是兰岛气息的时候,他的不安依然会被一点点的抚平,他还记得之前和兰岛的最后两次,一次是撕破面后莫名而来的疯狂,一次是背道前夕舟上的那一次难得的激烈,而这一次却是很柔和,缠绵的过程仿如春风化雨,兰岛不急不躁,但又好像也不是最初只顾照顾他感受的那种温吞有礼,而是一种微妙的,润物细无声般的占有。 他阖上眼睛,最后一眼是窗外高高的树桠,寒意已起的时节,怀中是恰到好处的温暖,让人不想远离。连绵不绝漫延让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梦,一个通往过去的梦,他想起了很多零零散散的片段,和早已忘却的细节,那一切和此刻的感受太过相配,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他从前,原来是非常非常喜欢兰岛的温柔的,只不过他不再对自己温柔后,他就渐渐忘记了这一点,连同那些岁月里的心动,也全都渐渐遗忘了。 就这样,他居然还能保持着对兰岛爱恨交织的眷恋,而再回味过一遍,并深陷于其中后,他又要怎么才走的出去? 那些过往无数的片段在迷蒙的回忆中历历在目,兰岛是个怎样的人,兰岛对于自己来说是个怎样的人——? 答案仿佛昭然若揭了。 然而他最终还是沉浸在了梦里,没有再去思考,而是全然放松地,享受起兰岛所能带来的慰藉。 …… 再度清醒时,他枕在兰岛的手臂上。眼前是赏心悦目的漂亮银紫色,罗锦玉眨眨眼,自然而然地凑过去,唇贴在丝滑的发间,衔住了一缕发。 修真之人自然不会因为一晌贪欢而伤身,相反,一场双修过后,罗锦玉觉得自己精神又清醒,浑身上下充盈着灵力。 ……嗯,这应该是有兰岛故意为之的成分。 兰岛抬眸,面具被丢在了床头一侧,他这会儿有点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见罗锦玉醒来,眉眼间带着好眠后的惺忪,一睁开眼就去玩自己的头发,唇角不觉挂上了熟稔的笑。 “罗小公子。”他抬手去扯扯自己的头发,“你其实很喜欢我的头发吧?” 罗锦玉眨眨眼,开口回答:“……是啊。” 兰岛趁机拽回了自己的发丝。 罗锦玉:“……” 兰岛慢悠悠道,“怎么办,我在我的世界其实不是这样的头发的。” 罗锦玉一怔,虽说挑明过一些秘密,但兰岛之后也没有再多说过关于自己和他的家乡的事。可现在,兰岛却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从前的罗锦玉或许会说他喜爱的当然不只是头发,但现在的他还是有点别扭,于是他说:“我又见不到那样的你。” 兰岛挑了挑眉:“那如果有机会和我一起回去那里看看呢?你可是答应过的。” 罗锦玉:“真的可以去吗?” 好奇心这不就起来了。 兰岛却缓缓坐起了身,托着下巴看起了外面的风景,虽说外面光秃秃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忽然开口说,“哎,罗小公子,罗门主……都要跟我回家了,什么时候能给我个名分啊?” 罗锦玉的心忽然在一瞬间跳得很快。 第59章 第27章 罗锦玉垂着头,也慢慢坐起了身。 风吹开了窗,朔光凛凛,风声在耳畔回响不休。 两个人都沉默着,然后却都没有再说什么。 兰岛先起的身,他从屋内寻来坛酒,斟进两盏杯中,与罗锦玉相对饮完。 罗锦玉望着兰岛被风吹起的发丝,想,如果这一战顺利结束的话,他也该想想之后了。 不过还是结束之后再想吧。 一盏酒尽,就此出发。 罗锦玉直接阵法传送到了驳俞所在的位置。 已经有前派的人员暗中潜入了魔界,还有罗锦玉请来的外援,他们这一次,要做的是一场周全无比的里应外合。 魔界领域前,众人待着等候时机。 魔界内,森冷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一群魔出现,对着阵前的敌人划下流星般的一阵攻击,仙门弟子应对自如,两方很快开始短兵相接。 魔教被侵门踏户到这般境地,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道门的这些人面对这般场景,也个个心情激动,渴望这辉煌的战果有自己的一份,作为未来值得夸耀的经验和回忆。 两方都是一派火热的战意,不多时就战成一片,各种术法刀刃横光遍天,罗锦玉背着剑,却像是冷肃的冰,不远不近地站在战圈外。 他今天换了件白玉般剔除的衣衫,站在这里,犹然像是位不该沾染半点尘土的世家公子。 魔界界限就在眼前。 罗锦玉一步踏入,就是天地骤变,从清朗碧空变作了沉沉幽暗。 却是同样的喧嚣,夹杂了喑哑的,血锈味的魔界气息。 他白色的袍子上映着光怪陆离的光,仿佛阴森的幻画,而这时,魔界中心立着的那座高城,从正中心的位置亮起了一道璀璨夺目的焰火。 步入森冷鬼域般魔界地盘的谦谦公子,面容仍是不动声色的微冷,他那把没有被魔界环境影响到,依然剔透如水晶般的剑应时抽出,直直挥向那红色焰火绽开的位置。 途经的城门机关被毫不拖沓地一一碾碎,剑锋无坚不摧,无以可御,像是一道瑰丽的雪线,落在了魔界核心。 罗锦玉下一瞬间也出现在了那里。 他能将雪玉召唤至他身侧,自然也能自己到剑的身边去。 面前是宽大过头的魔教大厅,同样的昏暗阴沉,但弥漫的魔气比边沿要多上数倍,室内隔上一段颇远的距离就有不算明亮的石灯,不过现在那些微弱的光芒都不够显眼,完全可以被忽略——整座大厅现在充斥着明黄色的暖光,正中央有道红色的身影正半跪着打算再放一束烟花。 不远处就是雪玉,罗锦玉也直接传送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拔起自己的剑,环顾四周。 旁边正装着焰火的红衣吓了一跳,直接一抬头,他没想到罗锦玉会来的这么快,他前脚放完烟火,下脚罗锦玉就出现了,怪吓人的。 “罗锦玉?”他睁大眼睛。 罗锦玉没有看他,但是点了点头,眼下,黄吟和绿影依次控制住了魔界的几位高层人物,但是,这其中并没有当任魔尊。 自然也没有鹰魔。 黄吟看到他没有红衣那么惊讶:“兰先生提供的信息和道具都很有用,我们这次与其说是帮你们的忙,不如说其实算是合作。” 红衣也站起身,没有再去搞出一簇烟花来,走过去踹了老祭司一脚,“对,这些坏蛋,我们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他们烧了我们的家,好多小鹿,小鸟们都……” 罗锦玉沉默了一下。不管怎样说,这边倒也还算顺利,但是魔尊呢? 要打败对手,总不能连头目都找不到。 虽然在很多人的描述中,这位魔尊给罗锦玉的印象都是威胁不会太大的样子,作为魔界内部争斗中的一支,他虽有魔尊的名,却是被更有势力的臣子扶持,半边的权力也掌握不到,按理说,不会发生重要人物都被抓到,唯独寻不见他的情况。 总不会看情势不好跑路了吧? 但他们之前就有做过封锁,而且…… 总之,他还是先去扫清一下魔殿内部,顺便查找一些蛛丝马迹吧。想好后,他向黄吟作别,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去。 这魔教的大本营环境可真差。他慢慢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一阵吵闹声传来。 他做好准备,正欲向前,忽然,从一旁黑暗的拐角里,一道身影快速从他身边掠过。 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罗锦玉:“……” 是兰岛。他们没有同行进入魔宫,罗锦玉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潜入的,不过兰岛肯定比自己有办法。 兰岛的表情在不算亮的道路上看不太清晰,然后罗锦玉就见他拿出与外界人通讯的装置,让所有仙门之人远离魔城。 兰岛的声音很冷静,罗锦玉却意识到出了不同寻常的事,他忙问:“怎么了?”,兰岛语气凝重地回答他,“恐怕前任魔尊真的会现世。” 罗锦玉一怔,魔尊……等等,前任? 那不就是那位蛇魔吗!还叫什么前任魔尊。 兰岛很快解释道,“现任魔尊成功召唤到了蛇魔,他似乎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给蛇魔提供养分……坦白说,我也很不解。” 兰岛的确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换一位魔头降世,他没看出来那位魔尊有这么厌世啊,虽然确实是活得颇为憋闷吧…… 不过蛇魔现世,还算是能想到的,毕竟原本也是这样的发展,而且兰岛清楚,只要蛇魔本人想,其实没人阻止得了这一步。 他扣上罗锦玉的手,然后——在罗锦玉的手指套上了一枚镶着蓝色钻石的指环,在幽暗中泛着清亮的浅光。 罗锦玉:“?” 这是干嘛? 然后他就听兰岛道:“我以这魔界为限创建了一圈结界,现在已经提醒过那边的道门之人退出圈外了,这之后他们也进不来,魔教的人也出不去。黄吟他们也带上仇人们离开,待魔尊彻底从这里现身……” “……我能打过蛇魔吗?”罗锦玉若有所思。 兰岛想了想道,“假以时日,我想你是可以的,但现在,胜算不多。” 罗锦玉也赞同他的看法,“那我们难道就用这结界拦着他?也拦不了多久吧?”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不能去和蛇魔聊聊吗,我感觉你行。 至少,蛇魔这个变数,是存在不影响大局的可能的,只是罗锦玉对此知之甚少,但兰岛按理说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兰岛却说,他有别的办法让一切归位。 罗锦玉看兰岛一脸淡然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也没机会多说什么—— 下一刻,地崩山塌般的动静骤然响起,罗锦玉都脚下不稳地在石板路上趔趄了一下,兰岛依然挽着他的手腕,他扶着兰岛方方站稳,就感到兰岛带着他,飞快前往了另一条暗巷之中。几个凌厉的转弯过后,罗锦玉看到了一脸阴沉,面若薄纸般虚弱的现任魔尊,然后就见兰岛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支短短的匕首,如一阵风般袭过,罗锦玉眼睁睁看着他在现任魔尊的脖颈划下一道血痕,魔尊呆愣着,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好像看到了是兰岛出手,分外的难以置信,一副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的样子。 罗锦玉大为震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兰岛这般凌厉的出手,这还真是……但他也来不及多想这件事,因为眼前魔尊的画面也顶多停留了一秒,变故接二连三,下一刻,一阵模糊混乱的光影在眼前出现,最终晃成了刺目的白,在意识彻底散去前罗锦玉只觉得一切都混乱万分,隐约听到石破天惊的响声,感受到强大力量乍然涌现的战栗感,甚至恍惚听到了人们震惊的呼声。 “……是蛇魔!” …… 外围,曲清酩在听到兰岛的话后就和驳俞一起组织人员退离魔界。 他听的出兰岛的话意,蛇魔现世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曾经的血雨腥风曲清酩是亲眼目睹过的,对于这位实力超凡的存在,既没办法压制住,那就要谨慎对待。 而且,他从兰岛身上看到了改变局面的契机。 此时,魔教的损失着实算不上轻,道门各派也抓了不少魔兵魔将俘虏,曲清酩本想不动声色地收场就此退离,但变卦来的比想象中快太多了。 只见恢弘的天际如一大滩墨落在薄纸上般快速渲染起一团灰黑,占据了一角天空后不断漫延,看不见尽头,也无法阻止,像是雷雨前的一片巨大积雨云。 但那也太大了。很快整个天空就只剩下了一小弯蓝天,看起来格外不真实。 乌云色幕布下,电闪雷鸣,轰轰烈烈。 魔城的位置熠熠生辉,涌现起一股前所未见强大能量波动。 因着贪功而没有听从曲清酩和驳俞建议此刻仍然留在魔界范围内的人,通通被波及而来的暗色幽光无声无息地摧毁——兰岛的结界好像隔绝了声音,外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里面的人被闪电裹挟住一般,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第60章 第28章 罗锦玉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他的眼前仍像是弥着晓雾一般迷蒙,幻化的璀璨流光如同梦里才会出现的荒诞的过往云烟,心头不住产生的怪异之感让莫名疲惫的他自然清醒,他躺在冰凉的地上,眼前是漆黑的夜幕,寥寥的星宿,他从狭窄得只容两三人通过的小巷子里站起来,逼仄的空间并不会让人感到舒服,他举目望去,远远的能听到些许人声,他回忆着先前,只想起了兰岛握着他的手,四周崩塌陷落般的巨响,刹那绽开的血花……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寂静,完全不存在那即将撑不住爆发的磅礴的能量,好像一切都烟消云散。空气中环绕着平淡和淡淡潮湿的味道,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有凉丝丝湿漉漉的触感落在皮肤上。 下雨了,是很细,很小的雨丝,落在地上都几乎没有声响,但坚硬的路面上也开始显现出了一片又一片逐渐连接起来的湿痕。 罗锦玉抬头望了望天空,他感到了一股说不清的陌生感,就好像这不是他十几年来看见过无数次的天空,可它明明看起来是一样的。 他迈开步子,开始沿着这条巷子往前走,走的很慢,没几步就停了下来,他抬起手,发现手上并没有之前兰岛为他戴上的戒指。 然后雨渐渐大了起来,在罗锦玉慢慢地想这是不是一场幻境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认得兰岛的脚步声,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也只有这一个方向,兰岛正从巷子口向他这里走来。 然而在切实见到兰岛后,他还是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形象——他还真就曾经见过,只不过那时是背影。 这个兰岛穿着样式别致的衣服,全身都是冷色调的黑,手里撑着的伞都是黑的,他的头发长度连肩膀都不到,也同样是漆黑色的,像是最纯粹的墨。 他还戴着副眼镜,目光深邃地望向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但罗锦玉却仿佛感觉到了一种严肃下的感伤,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他有些迷惑,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人,他想他明白了什么,却没办法做到开口寻一个解释。 “冷岩?”两个人相对驻立了好半天,还是罗锦玉先打破了沉默。 冷岩,或者说是兰岛——这不重要,总之他淡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清浅,他还没有回答些什么,就听到罗锦玉接下来说的话。 “你这样子也很好看啊。” 罗锦玉上上下下打量着:“你从来没在我面前换过这种风格呢,以前总是优雅亲和的感觉……” 确实,现在的兰岛,不说话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而他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说过话,罗锦玉想,他来到这里应该不是长久的,既然如此,总不能就这样站着互相看,只好他来开口了。 兰岛的眸中从淡漠到悬上隐隐熟悉的笑意,却不知怎的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气味,沉重到让罗锦玉心底也泛起复杂的难过。 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总之两人牵起了手,再次同在一片伞下,再次同行在同一片雨中。 出了巷子,四周皆是陌生的建筑,或许是雨天的缘故,或许是这里本就偏僻,外面也并没有什么人,而兰岛拉着他左拐右拐,他迷迷糊糊地就跟进了一间造型古怪的房门前,被兰岛推进了屋内。 兰岛为他换了身新衫,而他全程都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这房子的内部构造就足够让他惊讶的了——这真的是一片全然陌生的世界,全然陌生的装修和摆设,这是不属于他的世界,这一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鲜明,他没有办法用欣赏与否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因为他会有不安,而且在这里也根本没有灵力,自身原本的力量也好像被什么禁锢着,完全发挥不出来。 所以他花了点时间才适应现在这种状况。 然后就平静地接受了。 在这个处处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唯一熟悉的人也不是那么的熟悉,但罗锦玉不是战战兢兢的性格,他也记得自己说过,要和兰岛一起来他的世界看看。 现在这不就来了么。 兰岛拉着他离开,走过阶石,推开重门,外面的雨停了,空气中全是湿漉漉的气息,天空灰蒙蒙的,罗锦玉忽然意识到这会儿其实是很晚的时辰,难怪都没怎么见过别的人。 接近凌晨,空气湿凉,地面皆是坚硬平坦的,像是置身在精心建设过的城墙之内。 但这城墙的质地看起来却很新奇,又很统一,兰岛和他同行,看起来好像也并没有很想去的地方。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走了半天,居然是兰岛先开口问他。 “……”罗锦玉一阵无言,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哪里会知道。 不过他十分善解人意:“想看夜景。” 兰岛看了看快蒙蒙亮的天,点了点头。 “那要等到晚上。” “……” 两人之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沉默。 终于,罗锦玉还是问出了:“我们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兰岛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一种我原本并不想用的方式,但是很方便快捷。” 他回答的很简略,罗锦玉也没有细想。 因为兰岛接下来说,我们在这里只能待一天的时间,之后还是会回去。 所以,这是一段短暂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掺杂任何其他事,其他人的避风港湾。 但罗锦玉却很不解,兰岛那种淡淡的既亲近又疏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直到又一轮沉默过后,兰岛缓缓开口了。 “你的世界曾经重置过一次。” 罗锦玉抬眼看他,而他并没有看向罗锦玉。 然后他听到兰岛说。 “我也想起来了。” 也? 罗锦玉有些迷茫,努力去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前世种种,纷纷回落到脑海中。 那是曾真切发生过的,纵然时间逆转,抹去了痕迹,也抹去了众人的记忆。 但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有些东西也无法抹去,所以并不是重回过去,而是一切重来。 并不是抹销啊。 从一开始,罗锦玉的灵魂中仍保留着洛北川留下的印记时,就是很清楚的。 那日兰岛眠于雪岭镇的亭桌前,忽梦前世时,醒来却悉皆忘却。 那不是梦,而是曾真切经历过的人生,自己做出过的选择。 原来如此。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记忆的破封就好像自然而然一样恢复得接踵而至了。兰岛那天的梦中已可见凌落的片段,而在那之后,在他对着罗锦玉跟前跟后的那段时日,他就已经渐渐想起了从前的一页又一页。 过往种种,过往之情,过往之发现,过往之筹谋。 凭着上次的记忆,他想通了许多,这一次也不用再重做一遍。 但有一件事他却无法阻止,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前任魔尊的现世与否,是一个微妙的事件。 原书中发生了,这一世也发生了,前世却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 兰岛知道,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在悄然发生,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哪桩事的蝴蝶效应影响到了这里。 他想,不管个中细节如何,或许关键是他和莲与羽的那次碰面。 可问题这就来了,上次他也对这个人早有所闻,实际见到却是在那时那地,也只有那一次。 可这一回,他也不清楚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这个人。 在听过曲清酩的话后,他也知道,想找一个本不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本就不容易,而那时的曲清酩似乎也不能让她随时出现。 总之,在没有任何变数的情况下,魔尊现世,理所当然。 如缠绕混杂的一团毛线球,终究需要一一拆解。 合理或不合理,应该或不应该,都不重要了。 哪怕是此刻挑明,两个人也只是心知肚明,却没有再去提那些过往。 好的,坏的,怨对与迷恋,纠纠葛葛,终需落幕。 而一场美丽得让人会永远怀念的落幕才是现在所需要的。 这也是兰岛把他拉进这里,这一段短短的时间最原本的意义。 他们默契地走向幽静的湖水,水面氤氲起美丽的晨雾,形形色色的人流出现,却半点也落不近这两人眼中。 他们在人海中徜徉,熙熙攘攘也不过是渲染热闹的背景音,唯有掌心里的一片温热才是最真实的感受,像是曾经紧紧贴靠在一起的两颗心。 太阳从东慢悠悠地走到了西,他们也从城市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人烟寥寥的空旷之地简直像是世界的边沿一样。 时间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像是倏忽轮转的齿轮,默然不歇。 满天的彩霞下他们站在一起,等待着华灯初上,所有不属于他们的繁华,在一个恍惚的瞬间后全部亮起,绚目得不可方物。 而在又一个不知过了多久的恍惚瞬间里,那抹掌心间的温热也这样骤然消失,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第61章 第29章 罗锦玉再度置身苍茫的寥阔空地。 他身上依然是那件水玉色的长衫,背后是那把同色的剑,好像曾经历的一天只是一场梦,并未留下任何痕迹,除了脑海中微茫的记忆。 他循着走下去,不多时就见到了熟悉的人们。 仍然聚了不少的一波人的地方,罗锦玉一眼就看到了那群同样迷茫的人。 他走上前,声音镇定得几乎令自己惊讶地开口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驳俞最先回答:“我们撤出魔界范围后,大家原本商议着要如何应对现世的蛇魔,曲前辈说,被隔开的那道结界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让我们优先做好防护的措施蛇魔的威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当然……我们并没有人会小觑,在见到那样的波澜壮阔的强势习卷之后。前辈说,那还不足那个魔头全盛时的三分,但已经是一般人完全无法抵御,几近天灾般的杀伤力。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那境内的人化作光粉,尸骨全无,落入魔土,但是……前辈说完这些后他自己就走了进去,他没走几步就消失掉了,任前辈……也马上跟上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也不敢冒然行动,你之前进去后也没再出来,现在却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在你过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各自散去,回自己的门派或者自己寻地方避难,留在这里的,都是有所准备的人,但就在刚刚,魔界境内泛起了白雾,我们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雾散去后结界也破碎,结果……眼前就是这样的一片平地了。” 罗锦玉也看向前方,没错,目之所及是毫无障碍的一眼寥廓,那是一片极为普通的,非常广阔的空地,什么都没有,仿佛曾经争战的偌大魔城只是一场梦,也仿佛他从不曾深入过那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然后—— 罗锦玉看着天空飘下了细细的雪。 作为落雪的时节,其实这个时候不早也不晚,大家也只是惊叹了句“呀,下雪了”,并没有其他值得惊异之处。 这正是恰到好处的初雪时节,看起来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雪。 迭迭沓沓的一切,在这一个轮回里似乎走的有些太快了。 而见证了这一切的罗锦玉看到,在这场雪落下后,聚在这里的这群人脸上皆晃过一丝自身并未察觉的恍惚和迷茫,像是眉羽间落了尘,却又转瞬离去,空气中泛起雪色的涟漪,有某些事物潜移默化地被改变了。 比如,这些人不在留在这片地方,面上也不再有更多的迷惘,而是自然而然地各自散去了。 他们不再觉得这里是片空地很奇怪,好像这里就该是这样的,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很奇怪,而是有着合理的理由的,他们也不曾对抗过魔族,这片土地上并不存在魔族…… 在拦下几人问过话后,得出的结论只让罗锦玉觉得哑然,又觉得荒诞得真实。 可是,这还是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而且,魔族整个不见了?虽然这下倒是天下太平无事的局面,可怎么会凭空消失呢?究竟发生了什么,兰岛又做了些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这样编排呢?或者,这其中还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夕之间,对于罗锦玉来说,是所有的一切天翻地覆。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发展,但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甚至于,它简直称的上是美好。 在这样一个让人几乎怀疑是否身在幻境的世界里,罗锦玉花了好几天才渐渐适应全新的生活和日常。他是仙门百家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风隽翩然的年轻天才,传说中的风流人物。绪风派的几位前辈悉皆失踪,倒是罗锦玉自己多了个聪颖的小徒弟,简直像柳月溪一样能干,为他操劳了不少事,而这家伙在同辈中也做的相当不错,颇有领袖风范。 罗锦玉:“……” 多了个这样人设的小徒弟,是为了方便他不想干这个掌门了就交给徒弟自己跑路吗? 很贴心。于是罗锦玉就真的这么干了。 他拍着小徒弟的肩,表面语重心长,心其实跑的比身子还快。 他的心就像是那天际飘飘忽忽的浮云一样,躺在绪风派自家躺椅上躺了几天,他躺不下去了,决定先出了这个门去外面逛逛。 外面一切都好。 这个世界,是数千年如一日的海宴河清,歌舞升平,莺忙草绿。 处处繁花似锦,处处美好顺利。 走在路上的人都单纯而纯粹,每个人都过的幸福又快乐,作恶好像没有写在任何人的字典里。 就仿佛,某些东西也连带着被那场雪洗去了一样。 但或许是罗锦玉经历过两场轮回,又或者是兰岛带他去了一趟异界,他的记忆,洗刷不掉。 只是罗锦玉一个人走过很多路,寻过很多人,却一次次确定,只有他一个人保留了那段记忆,时间越久,反倒是他那段记忆显得那般不真实了。 岁月实在很会欺骗人。 这一天,他穿过层叠的陌地,越过连绵的花海如霰,然后逢着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那是一抹清浅的青衫,在花丛像是融入其中的碧叶,青年斜卧在一棵高而粗壮的花树上,赫然是熟悉的身形和熟悉的面容。 重新改写后的世界,顾行客杳无音信很久了。 他也没想到,会就这样与顾师叔重逢。 一刹间,他又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 自从置身在这样永恒桃源般的世界里,他明明觉得这样很好,这就是他理想中的世界,理想中的生活,想如何便如何的自由,没有纷争,悠悠然的度日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真的很好。罗锦玉完全挑不出毛病来。他本该好好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他完完全全没有向前看,只是一天又一天地度着日,耽溺于……过往的回忆之中。 看到这样的风会想起过去,看到这样的云会想起过去,看到一抹轻霞或者一线鸥鸟,所有过去的回忆就远赴重洋般地纷至沓来,然后他就会不急不缓地停下脚步,在耽搁中再回想一遍。 好像只有过往的种种才是有意义的,有声有色的,他在某一处看着平静沉沦着的夕阳时,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态似乎变老了。 罗锦玉:“……” 好吧。 他想他的确有些想念兰岛,回想过去也不是想要回到过去那样,只是单纯地在过去遗失了一个人,所以没办法好好地继续往前走了。 但其实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又斟了盏酒来饮,心情并没有任何不愉快,他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容易醉了。 然后他在酒色中,在迷蒙的花间,与顾行客同坐在了一棵大树上。 顾行客抬了抬眼:“这不是我们的大掌门吗?” 罗锦玉躺在硕大叶片遮挡的阳光下,缓缓摇头。 “天下无事,门派运转井然有序,并不需要我这个挂名的掌门忙碌啊。” 他想,我年纪明明还不大的。 顾行客却忽然直起了身。 “这不合理。” “嗯?”罗锦玉微微侧头,看向他。 “天下太平,时日偌久……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怎么可能会这么久都毫无半点纷争呢?”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太平久了就会有干戈,干戈久了也会有休养生息,哪里来的这般桃源盛世。长长久久的太平背景确实太梦幻了些。 让罗锦玉倏地想起了兰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的世界,是一本话本里的故事。 一个无趣的故事重新开章了,这对于罗锦玉来说却并无不满。 毕竟,他真的在这样的海宴河清中与顾行客再度遇见了。 一个很圆满很圆满的表面,已足够让人满足。 所以面对顾行客的疑惑,他难得糊涂地轻“啊”了一声,“我们这里是这样的,民风淳朴嘛。” 顾行客:“……”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天,然后点了点头,“也是,挺好的。毕竟我也不想当个行侠仗义的人士,只想闲看花,淡看月,不像我那两位师兄……” 他的话头忽然止住,半晌后才摇了摇头,“锦玉,有你师叔的消息记得也联系下我。” 罗锦玉点点头,留下了自己的传信鸟哨,用灵力触发就能召唤雪色的小鸟过来,小鸟轻啄了一下顾行客,记下了他的气味。 这是很聪明的灵鸟,不论多远都能找到记下的人。 顾行客赞叹地摸了摸全身雪白的小鸟,告辞离开,继续下一段路程了。 罗锦玉唤了个方位继续躺在大树的荫蔽下,看着那道青衫消失在远处,慢慢阖上了眼睛。 温煦的阳光落在身上,他在恍惚中想,或许他的人生也就像是一场长梦。 忽而辗转的倥偬里,他昏昏然地沉入了睡眠。 悠然的雪在梦中落下,他好像又回到了某个熟悉的时节,某个熟悉的地方,见到了某个魂牵梦萦的人。 他该是欢喜的,他冲上前,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扑进那个怀抱,结果……那浅浅微笑着的人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尾羽银紫色的小鸟? 罗锦玉:“……?” 第62章 第30章 层叠的树影下,厚实的枝桠间躺着一个年轻人,斑驳的光影打落在他平静的面容上,时光仿佛凝滞了一般。 忽然,从这人的衣襟里探出了一个浅金色的小猫猫袋,小猫咪抖了抖耳朵,打了个呵欠从衣服里扒拉出来,刚迈开猫腿想走上几步,就被原本落在年轻人头侧枝头上的小白鸟瞥见,跳过去立在了猫头顶,还俯身优雅地啄了一下那毛茸茸的耳朵。 小猫“咪”的一声炸了毛,开始卖力抖动着想把这只坏鸟甩下去,然后……不负所望地把踩着的人给晃醒了。 罗锦玉揉揉眼睛,恍惚了一瞬,就看到他的鸟和他的猫又闹成了一团,他头疼地分开他们,折腾了好半天,小鸟落在了他的左肩,小猫趴在了他的右肩,两小只隔着他仍然在互相喵喵啾啾地叫着。 罗锦玉:“……” 所以说,虽然他一直是一个人在旅行,那这旅途中……还真是一点也不孤单。 哎,话说,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什么来着? 梦里……他见到兰岛了。 然后,梦里的兰岛变成了一只漂亮的小鸟,而他一脸贪心地拿出他的水玉笼把小鸟给捉了回去。 梦里的他说,“你这么漂亮,就跟了本公子吧,本公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住最金贵的笼子,你只要给我唱唱曲跳跳舞就行。” 罗锦玉:“……” 这算什么梦啊。 但不知为何,这个梦并没有逐渐消淡,反而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 就连梦中的场景细节都历历在目了起来。 罗锦玉思忖片刻,心动不如行动,他反正也无处可去,不如去找找梦里的那片地方。 带上他闹心的小猫和小鸟,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心里思考着,这个时节哪里会下雪,哪里会有那样的山,那样的树呢? 肩上的两只毛茸团子还在吵闹不休,罗锦玉挥了挥手让小鸟自己飞出去玩,又把小猫揣回了口袋里。 他一路走走停停,穿过了径溪,山石,险川,迢迢而来,历数几个繁星与丽日交替,终于到达了一处地方。 这里的确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那飘着花的树,那潺潺流动的弯月形的水,这是一片无人的山谷,三面环山,脚下葱茏,远远望去都是高高的岱影,是个不错的所在。 罗锦玉想了想,去林深处抽剑砍起了树,准备在这附近搭建一座临时可住的木屋。 动手时有几分怔然,他意识到,他居然有好久没动过剑了。 而这一动……居然是要收集木材。 罗锦玉沉默了一下,继续砍树。 这可真是对不住他人称剑仙的在外声名啊。不行,以后要记得把每日练剑捡起来了,至少,若是真有可能再见到兰岛,他可以给人家挽个漂亮的剑花表演表演……嗯?怎么好像不大对,为什么想到了这个方向?罗锦玉回想起了梦里的自己讲的话,脸色微妙的复杂了起来。 梦是反的,不知怎的现实中他就把自己给弄到了那个唱唱曲跳跳舞的位置上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挥剑的动作倒还是很熟悉,仿佛刻进了骨子里一般,雪亮的剑花穿梭林间,眨眼间地上就堆了一堆形状完好的木材。 ……如果真能再见到他的话,给他表表演好像也不是不行。 罗锦玉慢吞吞地想。 毕竟他舞得还是很好看的。 他在溪水边,良木下筑起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构筑非常简易,然后就开始了住在这里每天无事就在溪畔钓鱼练剑的生活。 没有任何纷扰,也没什么联系他,他自从来到这里后好久好久都没有再离开过,仿佛回归了某种家里蹲的生活,但要更放纵更闲适一些。 时光缓缓流淌,又好像走的飞快。罗锦玉不经易地数着日子,这段飞逝的时间,自从最初那个落雪的冬日,到现在,他闲游过一载多,不知不觉,在这个自建的小屋,也过了快两载了。 寒来暑往,居然这么快。 又快到落雪的时节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和期待雪天,却没想明白为什么。 他这日子是越过越懒散悠闲了,每天日上三竿还没起床,冬雪覆了湖水,也不用钓鱼了,拖到傍晚才练上会儿剑,回到小屋里,在炉火下翻阅小鸟给他买回来的最新画册。 小猫窝在他的膝盖上一起看,他把画册塞给猫,自己拿过来一卷纸,研了墨汁,开始作画。 这也是他的日常爱好之一。 只是墙角的木箱已经堆了一沓又一沓的画,画上却全都是一个人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画兰岛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了,绝对比当年的洛北川要更好,不过也仅限于画兰岛。 但也足够了。 他收笔,停下的并无征兆,只勾勒了一道浅浅的轮廓。 他把画像推到一边,然后躺倒回床榻间,发簪脱落,如墨的长发铺散开来,他指尖轻点,一排兰岛的画卷就应运而起,漂浮在了四周。 夜色中再添上盏柔雪色的灯,映照下来,淡淡的光下,他有一群兰岛相伴……入眠。 总不会太过冷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就这样流淌着,外界如何,对于他来说都并不重要。 不过这一天好像不太一样。 先是大清早没来由地就清醒了过来,雪亮的灯仍放在小案上,画卷凌乱地铺了一地,他往常会直接用术法拾掇,但今日不知怎的,居然起身亲自动起了手来。 一张张叠好,收起,全部塞进了箱子里。 然后推开窗,看外面落满了的雪。 空气清寒凛冽,天空还没完全破晓,倒是被雪色映亮了不少,罗锦玉想了想,提着他的灯走了出去。雪不厚不薄,不远处的水结了冰,岸旁有块不大不小的岩石,罗锦玉直接上前靠坐过去。 丝丝的清寒从各处蔓延至身上,他不是太怕冷,而他的雪玉甚至可以说是喜爱这种环境的,被放在一边后一直低低地轻鸣,漫天风雪,这把剑已经接近化灵了。 罗锦玉那虽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也没有太过上心的修行,也让他渐渐摸到了天道的边缘,就像当初的曲清酩一样。而他还有着一些其他特别的记忆,让他能够从别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而前段时间,他听到了几人的传信,说是他的两位前辈有了消息,曲师叔和他师尊一道飞升了。 罗锦玉:“……” 对哦,还有这么回事来着。 其实在他们世界,飞升的仙会渐渐被人们淡忘,提起来也不是不知道,但不提就也想不起来,只有到达一定位格才能打破这种规律。比如那位云灵仙子的遗留,就是曲清酩当初提及的。 曲清酩会走上这条路,他不奇怪,他师尊……多半是跟着对方去的吧?可惜他还没有和他们再见上一面,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在看到这来自于好几个人——包括顾行客的传书时,才忽然意识到他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想过飞升成真正的仙这条路。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真的在等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他还真就是在等。 头枕着手臂靠在石头上,其实自从来到这里,他就时不时会做梦,那个引他来到这里的梦的延续。 梦里不知身是客。 他扮演着一位闲养花逗鸟的小少爷,不记得诸多的杂事,只是偏爱着抚弄他捡来的鸟。 那鸟有着漂亮的银紫色尾羽和浅色的瞳,看起来衿贵又优雅,不像他在现实中养的两只闹腾的小家伙,实在是讨人喜爱的很,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戳戳摸摸,换得小鸟忍无可忍时的一啄。 很可惜,梦里的小鸟并没有给他跳过舞唱过曲,反倒是他热情过头或者说闲心过重地为他的小鸟收集最新鲜的露水,最嫩的叶片和果实,看着小鸟一点一点地吃掉。 他很享受这样的梦境,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经历了另一遭人生一般。虽然他本不需要日日睡眠,但却坚持着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他贪恋那梦里指尖上柔软的触感。 有几个瞬间也会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过分沉沦了,不太行,但想想,这世间也没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这天地间也不再有什么大是大非,前尘往事俱成云烟,他想念一下喜欢的人又怎么了。 他就是好怀念,好怀念啊。 朦胧的水汽在空中氤氲,罗锦玉想,他是不是又进入一场梦境了?但是指尖还泛着微凉,心有所感,却有些看不破浓雾的迷茫。 嗯?他想,我刚刚是在水边倚着小憩,回笼觉倒也还算合理,但是…… 刚刚的一切,就好像时间一瞬间变得像混浊被搅乱了一样,他也头脑昏沉,然后又复归清明。 不过他来不急去想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随着神智再度回归清明,熟悉的气息在他的背后萦绕——不会错。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起来。 下一刻,他就坠入了一个怀抱。 他放任自己躺进这个怀抱里,眼角余光里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银紫色。 他微微歪过头,贴着身后人的耳侧轻轻开口说。 “……兰岛?给我吹支曲子吧。” 第63章 识风月[番外] 兰岛不是个喜欢看圆满故事的人。 那太不现实了。 而他向来是个很现实的人。讲究的是道理和效率,目的和作为,感性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但在他穿书后,或许某些事就发生了变化:至少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没有那么真实了。 但他依然相信事情发展该有其合理性,既来之则安之倒是轻松,可是来不知因何而来,去不知为何而去,活得这般糊涂,着实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想要找到改变他生活的原因。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原本规划好的人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的穿越打破,只能说计划不如变化来的快,而他也着实是茫然了很长一段时间,寻找真相,打破所谓系统的束缚是他唯一想做的。 看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代入感着实称不上高的小说原文中,他自然不会对这个世界,这里的角色产生过多的感情,虽然最初就怀疑过这有没有可能是平行存在的世界,但他主观和理智上都还是更倾向于这是个以故事为基底构建的世界,它不算完美,存在漏洞,设计粗糙,人物轨迹既定,人物个性简单。 一个真正复杂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但他也不能完全肯定。不过这不妨碍他无法把这里的人当作真正的人。 好吧,兰岛原本也不是个多在意人情义理的人,在这样一个约束无多的世界,拥有一个约束无多的魔教身份——各种观念都很淡薄的他自然也不会自己给自己下约束,他行事颇为自在,或者说,颇为像个邪魔。 但他生得是一番文质彬彬的衣冠楚楚,这是自然,在现代念了十几年的书,他又是个聪明的人,重文轻武便刻在了脑子里,哪怕他有注重自身实力的提升,也几乎是在把那些当作需要的课程,一样一样按部就班地学习下来。 有点无趣,但他总是要继续下去的。 直到在重新铺好的路上沿着计划一步步地走,然后在某个转角与某个角色不期而遇。 初见罗锦玉,兰岛是由衷感到赞叹的。 绝世无双的身姿,飒爽朗然一清世尘,没有比他更标准的侠士剑客,没有比他更潇洒的少年意气,没有……比他更满身金贵优雅自成的小公子。 总之,惊鸿一瞥的初见其实不为过,尤其是慕名而见,便看到对方瞬间止风沙,翩然之姿,清朗笑意。 所以兰岛对于他的第一印象是相当不错的。 而且这人还莫名其妙对自己颇为热情,兰岛他……的确颇为受用。 和罗锦玉自然而然地保持着相交,他也渐渐对这个文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角色有了更为熟稔的认识。 这人像是从未长大过的孩子般天真,像是未经沾染过的清溪般纯净,对他总是纯粹而热情,那是不掺半丝假的一腔热忱,看起来实在是可爱又惹人怜惜。 但兰岛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原本也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不知不觉间陷进去的这场交情,他在还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清醒地知道着一切终将结束。 而结束其实也意味着新的起点。 但那时的他并不明确这一点。 那一天,他看着罗锦玉的背影,感觉到了难言却真切的心疼。 明明做的时候没有感觉怎么样的。 可如今指尖擦过,却仿佛还弥漫着不散的血迹。 他想,绪风派原本就是要灭的,只是为他谋得了更多的好处。何乐不为呢? 他当然清楚为什么,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第一世,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作为,只是与那人不相望也不相闻地感受着同一片心痛和想念。 然而……在下一世重开后,他起初遗忘了之前的那一切,只是和罗锦玉就这样来往上,但曾经的好感或者说爱意并没有消失,而是融进了骨子里,时刻侵蚀。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以为自己和这个人不过初初相识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了。 而且因着没有前世种种的诸多烦扰,他确认自己的心也来的更为容易和轻松,颇有种拨开云见月的感觉。 他对此有些讶异,却也并不反感,只道是,原来世之常道的人之情感,确实是这般不可捉摸不讲道理的事物。 但仍有其他的疑虑,比如这个人本身的某些神秘之处,而解谜也比他想的要来的快,接踵而至的前尘梦好像并不给他多留贪恋纯粹迷恋一个人的时间,他在一场场梦中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待在这个人身侧。 然后他很轻易地发现,这个人也该是记得那些前尘的。 但他仍然在对自己坦然相付……为什么呢?因为这一世不一样了,很多事还没有真正发生?那罗锦玉也未免太心大了些……好吧,他清楚,并非如此,只是即便这样,他依然得到了对方的爱。 回想前世今生,他的心终于像被揪紧了般疼痛起来。 也是他第一次回想起前世种种作为,会叹上一句“何必呢”。 的确,原本也不是非怎么做不可,但他偏偏就没有选择。 归根结底,他之前并没有过想发展这段感情的想法,居然是在失去后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在意……而那时,他也同样并没有后悔,只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 那时他看着那个背影,想着这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从此就要远隔天堑了,他做好了承受仇恨与怒火的准备,事到如今,却开始为那燃烬后仍存的真心感到痛彻心扉。 但不管怎么想,一切也无法重来。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当事人也都记着呢,可他又要如何补偿呢? 他想了很久,也不久,上一世的探究记忆在这一次也有用,上一次的情感记忆也全都历历在目。 他渐渐回想起了关于罗锦玉更多的事。 原来曾经的他是这样一个人,难怪,他原本该是这样一个人。 他原本不喜欢这些,他原本什么也没想要。 沉默中,兰岛的想法逐渐成形了。 关于如何让这一切收场的想法。 罗锦玉从来都不是一个志向远大想要成为一门之主,想要创下让人崇仰不已的辉煌成就的人,他是个喜欢平淡如水一日复一日,看美景享美事的逍遥闲散人,他最喜欢的是自在太平,有人相伴着行山水或者偏居一隅着享日月。 他那样如星如月的小公子,本就不该是奔波的,痛苦的,成熟的,他想要的世界,和他想要的自由,兰岛都打算还给他。 自己来到这里所给他带来的痛苦,他要将一切重新导回最美好,没有任何烦扰故事发生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无比珍惜着还在这人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也不知道是希望时间过的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不管怎么样,指针还是一点点摆动到了计划好的点。 虽然早有所想,但把罗锦玉真的拉回到他的时候界时,兰岛只觉得一阵心跳加速。 他在巷外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想起罗锦玉或许还在里面被雨淋才迈步进去。 这一身装束,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坦白与挑明,虽然他们之间一直都环绕着那种不言中,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说破的气氛。 这种默契事到如今居然也没挑破。 兰岛不知道罗锦玉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依旧要保持这样,但他不确定这一天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位小公子了,于是他先说了。 得到的结果是意料之中,却依然让他心情沉重。 不过也是,罗锦玉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过去一笔勾销。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好吧,也是好事,至少自己这样离开,小公子不会那般难过了。 不过大概会有点想他吧? 那还真是让人回味啊。 这一天的接下来,并未如他所想的一般。 说来惭愧,兰岛自己对于这一天颇为期待,但实际定计划却与他原本最不屑一顾的俗套情侣约会日常一模一样。 结果嘛,虽然罗锦玉套上了现代的衣服,可毕竟还是原本的他,在这样的全然陌生的地方,浪漫啊什么的,也全都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逛街,他只会对所有事物表示出一视同仁的新奇,看电影,罗锦玉如置幻术,照旧是紧绷的很,送花,这个他还挺喜欢,不过也不能一直拿着花过后半日。 街边买来的棉花糖,这个他也意外的很喜欢,兰岛自己咬着那软绵绵的仿佛空气的甜,想着自己要不要学学做做,等回去那边……哎,能回的去吗?不……那边已经能叫做是回去了吗? 他没有正式地同罗锦玉告别,两人一同看着夜景时一直是手牵着手的,直到分散开,兰岛奔赴自己改写书册的使命。 终于轮到他执笔,他一通面目全非的改写,最终般昏迷在了那一小片不知名空间里的书桌前。 半梦半醒中,他不断回味着雨水沾染的潮湿的握手,以及软软甜甜的从唇角侵入的吻。 好想再触碰一次,那熟悉的温度。 他陷入了更沉重的梦里,梦里好像变作了一只振着羽翼自由飞着的鸟。 第64章 访旧交[番外] 兰岛再度醒来,视线好像隔着一层水气氤氲的玻璃。 但他依然能透过这高糊的画质看到玻璃那边的身影是谁。 他指尖触上玻璃,口中吐出淡薄的白色烟雾。 好冷。 他想。 他指尖擦擦玻璃,凑的稍微近一些,然后指节敲了敲。 他看到一身白衫的人坐在一片冰雪皑皑中,周围的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可这人怎么就穿着这般单薄的衣衫直接坐在冰天雪地里呢!看着他,就觉得这个人仿佛离整个世界都很远很远,彻底融进了这片冷寂的冰雪之中。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种没来由的不是滋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兰岛自然很快清醒了过来,不再全凭情绪感知周围,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束缚消减了。 那层玻璃,并不那么坚固,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打破。 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更多的近乡情怯,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只是垂了垂眉,指尖轻拨。 无形的“咔嚓”一声在兰岛的耳边却仿若巨响,他知道,某种界限被打破了。他这个bug再度降临那片天地,但一切却只像是水波晃过,世界若无其事地继续运转。 这一次,他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被改写进了这里。他也无法再进去那个造世主般的空间了,不过当然,他也一点都不留恋。 义无反顾地打破禁锢,一跃而下,成为这片平凡天地中的一份子。 他一身记忆中的熟悉装束,是罗锦玉初见他时的模样,他知道,他的小公子就是在初见时对自己一见钟情的。 他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休憩中的青年身后,好像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薄薄的雪花覆在这人的肩头,罗锦玉躺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雪色的衣衫下是同样白皙的皮肤,和优美的身体线条。 他像是睡着了,看起来昏沉沉又慵懒。 整个人还散发着股冰冷至寒的气息,好像他也是这片方寸间的一块冰。 兰岛轻叹一声,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搂上了罗锦玉的肩头。 真的很冰。像是积了千年的雪。 却因自己的触碰而开始发热,他听到了熟悉的心跳的热烈声响。 他自然而然地凑过去,带着热息的吻要落在罗锦玉的脖颈。 罗锦玉像是刚从一场梦中苏醒一般,他眨着眼睫,好像很多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微微侧头,声音带着点朦胧的沙哑。 “兰岛?” 兰岛嘴角挂着轻笑正要应。 听到下一句话后:“……” 暧昧的气氛无端被一阵忽然吹来的冷风一并卷走,兰岛无奈地摇摇头,走到罗锦玉的身前,抬手为他拢了拢衣服。 “你穿的太少了。” “我不怕冷。” “怎么找这么个地方住?” 罗锦玉抬着头看向兰岛,眸中反射着浅浅的雪光:“兰先生,四时轮转,自然会有冬天的啊。” 眼神看起来极为无辜。 兰岛若有所思,指尖仍搭在罗锦玉的领子上,好一会儿之后移开,漫不经心地边抽出竖笛边说,“我有点怕冷。” 罗锦玉想了想,“那我们回屋子里。” 说着他指了指一旁同样由积雪覆盖的房屋,小小的屋子,堪堪遮风挡雨。 ……怎么看着还怪可爱的。兰岛想。 他认为自己的审美观可能在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不过不管用什么样的观念来看,罗锦玉都是个俊朗如玉的青年,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的很。 兰岛主内心点点头,很满意。问题不大。 启了门扉,进到这狭小的屋内,罗锦玉坐在了榻间,兰岛就只好坐在一个矮矮小小的木凳上,他倒是不挑剔,拿着笛子二话不说地吹奏了起来,吹的不是他寻常最常奏的曲调,而是段温煦的旋律。 一时间,仿若柔和的阳光洒落,芬芳的花朵依序绽开,现出金莹莹的光芒。 罗锦玉本来半倚在榻前,此刻大为震惊,脸上呆呆的表情好久才和缓下来。 一曲终了,他开口道:“你用了术法。” 兰岛笑眯眯道:“怎么不能用呢?” 罗锦玉想了想,没有想到反驳的话。 而且他挺喜欢刚刚的曲子,让他回想起了曾经在温暖如春的地方,在阳光下在岸边和兰岛钓一整天鱼的闲时光。 好怀念。而当事人现在都在,只是这会儿外面天寒地冻,想钓鱼还要先凿冰,完全没有风花雪月的美好。 罗锦玉第一次有点嫌弃冰,明明他自己一直是这个属性的功体。 但想想,和兰岛的时光有太多荒芜的寒冷了,他想要温暖,他渴求着温暖,他甚至怀念起了遥远时的那个上午,船上帘子的影子落满了韶光,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舒适到不想要时间继续流逝。 他望着兰岛,眼底流转着被温煦点燃的星点火光,直直地注视过去。 在兰岛一瞬讶异并走上前来之前,他想,我是不是太好被骗到手了,可是他真的好想靠近些,再靠近一点,来补偿这段漫长时间摧折下近乎空旷的心。 他触到了兰岛的发丝,他拥上了一片柔软,他倒在精心铺制过的床铺上,阖上了眼,尽情呼吸鼻端的气息。 一个过于热切的拥抱,他现在刚刚好需要。 “好久不见。” “不要……再分开了。” 握在一起的指尖逐渐变得染上热意,也不知究竟是谁温暖了谁,只是铺天盖地的本能与热烈交织,渲泄着彼此的情绪,填补着彼此的空洞。 待到一切方歇,又是崭新的一日。 冬日里的晴朗天气也带着凛冽,没有温度的阳光照亮屋内,罗锦玉在榻上翻了个身,清醒了。 “……昨天没练剑。” 兰岛:“……” 他没有说话,依旧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罗锦玉自己缩回了他的怀里。 “算了,今天好冷。” 兰岛道:“你不怕冷。” 罗锦玉:“……” 他也不说话了。 安静中,能听到远方的风声。 此后的岁岁年年,他忽然有那么一点期待了。 这之后没过几天,在兰岛第不知道多少次提出出门,并翻出了罗锦玉画的成箱的自己画像后,二人终于决定离开这里出门。 去哪里呢?罗锦玉并没有什么想法。 或许该回门派看看。但又不想把那里作为第一站。 想了想,他决定故地重游。 重走一下和兰岛相识相遇的路。 于是二人从冰天雪地的山谷,再次来到了冰霜覆盖的雪岭。 兰岛:“……” 罗锦玉你其实就是喜欢雪地的吧? 不过若说他喜欢倒也不奇怪,罗锦玉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增进的修为让他越发与自然中的力量更相融了,他的功体又本就属寒,这样的环境对他来说也是更有增益的。 不过罗锦玉本人算不上喜欢冬天,太冷,又萧索,他也不喜欢夏天,太热,增烦闷,至于秋天…… 说到秋天,他就忍不住想起那片一眼看不到头的金黄,那段与兰岛在绪风派共渡的时光,有点复杂,但仍算值得怀念,却不知为何总感觉夹杂着丝缕的苦味。 所以,他喜欢春天。 隆冬时节,没有风境的边沿小镇风平浪静,偶有炊烟,山顶上偶尔可见到天际绚烂的流光。 罗锦玉一步步走到山头的某一角,沉默了一下,有走开了几步。 兰岛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 在二周目的世界里,他们曾在那里,在初升的日光下接吻。 那么罗锦玉避开就很微妙了。 兰岛想,一周目的罗锦玉可不会这么做,不过倒是也会因此而害羞。 哎,好吧,果然还是不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啊。 但他们已经足够向前看了。 兰岛走上前,拉起罗锦玉,直接拽回了他。 这一次,是在稀薄的天光下相拥,吻热触及的冰凉。 罗锦玉被亲了个迷迷糊糊,然后不甚清醒地感慨:“兰岛,你从前很少这么主动的。” 于是兰岛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我从前也没想到,为了消除我的怀疑,你会直接向我表白。” 罗锦玉:“……” 怎么还提这种黑历史。 他自然记得,刚重生就和兰岛遇上,他各种行为怪异难以解释,遂扮演出一位精神很有问题的公子哥,深情款款地把一切解释为爱…… 兰岛轻笑:“当时听到这种话真的很震撼,我差点真的相信了……不过我倒还挺喜欢的,那样的你。” 罗锦玉:“……” 不了吧! 想是这么想,但真听兰岛这么讲,他还真就忍不住开始想想要不要尝试一下了。 讨对方的欢喜好像刻在了本能里。但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于是,在兰岛提出要不要接下来去看望黄吟他们时,听到了罗锦玉这样的回答。 “好啊。无论兰先生想去哪里,我自然是都想要跟随的。” 兰岛:“……” 我怀念什么不好呢! 不过当然拜访黄吟已经列在了日程里,罗锦玉还有些好奇,那几位若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应该是一直过的和和乐乐才对,还会认识他们吗?又要如何找到那片桃源之地呢,就算能找到,算不算打扰呢? 第65章 桃源乡[番外] 兰岛打消了他的疑虑。 兰岛说,像黄吟这样的人,是会察觉到天道的变化的。而且,黄吟是个聪明人。 罗锦玉点点头,他想起来了,其实顾师叔对此也有所察觉,只是这位是个对一切不想过分深究的人,没有去刨根问底,而是难得糊涂地继续他自在的生活。 但层次到达一定程度的人,还是都会有所感的,这个被拆掉重组般的脆弱又坚固的世界。 至少他相信曲清酩和他师尊肯定属于这类人。 飞升估计是曲师叔的主意,他就是这样的人,至于师尊,自然会选择跟上。 他要不要也考虑一下去见见他们呢?好像可以考虑,又好像没有必要。 罗锦玉并没有想太多,反正现在兰岛也在了,一切就都顺其自然好了。 虽然这所谓的顺其自然,就是在偶尔的突发奇想之外,全部交由兰岛来做决定。 毕竟他的确懒的去思考。 于是两人从山顶下来后,走在覆着薄雪的路径,很不紧不慢地向着魔教曾经的驻地前去。 这里曾经截然不同,但如今与他处又好像并无不同。 所以一路走来,没有任何其他的风景变化,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罗锦玉回想起上次来这里,又想起了那场雪。 缤纷的花絮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落,罗锦玉和兰岛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缀着,罗锦玉很无聊地盯着前面兰岛随着走路一摇一摇的斜向披风,披风上有浅金交织银紫的穗子,在天光下一晃一晃。 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罗锦玉骤然感到周遭一变。 这是种很微妙的变化。事实上周围的一切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是那般的平和,但两人都能感觉到,风,变了。 罗锦玉抬起头来。 兰岛也停下了脚步,两人站在丛生的低矮毛茸草地间,隐约听见由远即近的乐声,轻柔,甘冽。 在满目渐盛的红色落花下,一人款款行来,持扇一展,与罗锦玉二人对望。 兰岛扬了扬眉:“黄吟,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出场风格。” 出现之人,正是一袭黄衫的文雅说书人黄吟,他出现时正迎着金橙色的浓重夕照,纷纷的红色花瓣仍落在他的肩上。 罗锦玉:……哇。有点好看。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儿这位久别的故人,直到兰岛的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才恍惚回神。 兰岛:“……” 罗锦玉讪讪地对兰岛笑了下,他感觉这会儿兰岛的脸上几乎写着“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了。 坦白说,有点好笑。 罗锦玉想,从前兰岛是不会这样的。就算真的吃醋,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戏谑,一副轻飘飘打趣的样子。 这样子……怎么说呢。自从这之后的相处,他感到兰岛的确有了些与从前不同的变化。比如,更黏人了,更直率了,更爱撒娇了。 一个人待了太久,会有这种变化也不奇怪。不过……罗锦玉想,这种从前清冷正经现在反倒多了不少任性,货不对实的感觉…… 嗯。他谈到假的了。 他眨眨眼,把目光挪回兰岛身上,他很想说,他每天看兰岛的时间已经很多很多了。 不过他很识趣地没有说出来。 黄吟完全无视了这两人间的暗潮,仍旧带着笑:“虽然不是原本的风格,但用多了也很习惯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换种风格也很不错,我是不是更有气质了?” 罗锦玉:“?” 他觉得挺好看的,但黄吟这么讲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算了,他本来对这人也算不上很了解。 罗锦玉抛掉疑惑,真诚地点了点头,正好这时看见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红衣,这人依赖是一身红装,像是簇最艳丽惹人注目的花。 但他的脸上却存着些迷蒙,没有像黄吟一样若无其事地与他们两个谈笑,反而是带着些许好奇和探究,然后看着黄吟。 “这就是你说要来的客人?” 他扬着双极好看的眉,看起来纯粹又充满风发的意气,像是未经世尘雕琢过的少年。 罗锦玉不知道这样算好还是坏。但事实就是如此,红衣完全不记得那些被藏进岁月扉页里的过往种种,就像此间的一众世人一样,在无限的和美中成长至今,未曾历风霜。 或许黄吟是乐见如此的。但罗锦玉心中却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些慨叹和感伤,或者说是落寞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过兰岛站到了他的身边,只是单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一腔愁云便骤然消散了。 一切随缘,何必感怀无用之事。 总之接下来,他们受到了夕日魔界三鬼的热情欢迎。 说来,在如今的传说中,他们被称为“三灵”。 红衣虽然不记得过去了,但仍然对罗锦玉和兰岛抱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他不介意将自己精心酿制的槐花酒和他们一起分享。 几人在长风吹拂过杳无烟尘的古老花树下,似曾相识的石桌旁,几人品着甜酒和点心,话着不知是叙旧还是初识的闲话。 时光缓缓,多重空间里的岁月仿佛重叠,很多东西好像改变了,又好像完全没有改变。只是蓦然回首,时光仿佛不曾有过片刻的凋零。 故人故景,浮生闲暇悠悠长。 罗锦玉久违地感到自己浸润在一种熟悉的,长久的,好像不会消散般的温暖之中。 是人间的声色,让他渐渐回忆起了曾经的感觉,也渐渐真正化起那在冰雪之中封存了过久的累累霜雪。 原本并没有觉得冷,也并没有怎么样,可现在却感觉温暖是这么的惬意,简直让人想要哭出来一般。 让人想起,原来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明媚的。只是被他抛在了记忆的长河,几乎忘却了。 看来。他想,兰岛的建议还真不错。出门离开,去看看外面,去看看故人。 他这样想着,从桌子下面悄悄牵住了身旁兰岛的手,然后直至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在黄吟处作客的时间过的很快,在罗锦玉意识到或许不该过久地打扰人时,他们已在这里停留了数十日。 安逸又舒缓的感觉比外界要明显的多。高高挂在半空的日头好像会永远挂下去,在阳光下轻偎一个午后就去和大家一起聚餐,绿影负责寻找搜集食材,黄吟和兰岛负责处理和制作,红衣和他负责一些可有可无的下手。 罗锦玉有些惊讶,兰岛原来还会做饭。 从前同游的时候,他可从来没展现过这本事。 而且他们也不是很需要。 没想到来到这里,反倒和黄吟他们一起烟火气了起来。问就是红衣对美食情有独钟。 他总是格外热切地从食材到做熟每一步都在跟进,时不时提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想法,黄吟则照旧做,无视一些只会让食物变得很糟糕的所谓创意,实在耐不住时就分开一小块,让红衣自己去尝试他的想法去。 往往红衣也就兴致勃勃真去尝试了。 总之就是副日复一日其乐融融的样子。这几人对于兰岛罗锦玉也并不见外,这里就像一段过于梦幻的境外之地,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漂渺,罗锦玉觉得自己好像只在此待了几日,又好像已待了数载。 就挺神奇的。 一日,他咬着细嫩酥香的烤肉,慢吞吞地想。 之前还考虑以后要不要飞升。 这样下去感觉是离大道越来越远了啊! 罗锦玉不算是喜爱口腹之欢,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大多是顺其自然,不过舌下之味确实还不错,而且……他颇感兴趣地发现,兰岛对这些可不止是不算讨厌。 很有意思。 看来以后也不会少了这样子的聚餐了。只是大概需要他先来提。 终于到了告别之日,这还是兰岛先提的。 黄吟并没有多留,只说了以后随时可以再来,红衣倒是有些不舍。绿影直接抱了一大堆东西塞进了罗锦玉的怀里。 罗锦玉:“……” 他这段时日有时候闲暇就会去找找这位,多是出于好奇,反倒意外地和这个单纯的大块头成为了朋友。 他不禁想起了遥远的过去,那场战事,以及那个幻境。 这个看起来毫无心事的憨厚家伙,心魔是被困在自己的丛林小屋。 但又似乎不该是这样。 罗锦玉莫名回想起了一些曾经没太经心的细节,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的幻境小屋中,有不少违和的事物。 一些女孩子才会喜欢的零碎小物。 而这段时间和绿影的相处,罗锦玉确定他没有这种喜好。 那么……曾经的世界环里,发生了什么呢? 他望了望黄吟的方向,摇摇头,放弃了想要问询他的想法。 毕竟黄吟是只想大家活在现在这个世界的人。他并不想让红衣和绿影揭开过去的斑斑痕迹。 于是他谢过绿影,跟上兰岛的步伐,走出了这片属于这三人的桃源乡。 走开一段距离后两人一直沉默着,罗锦玉倏然抽剑越上,顺手捞了兰岛一把,两人乘剑骤然远去,只留下周身刮过的无尽清风。 第66章 绪风景[番外] 兰岛坐在剑尖上。 他指节好像只是虚扣着,整个人好像一只轻盈的蝶,又仿佛是一触即碎的影。 他这样沉默着的时候,总是和世界存在着某种割裂感,是罗锦玉从前所认为的神秘感,之后认为源于他不归属于这里。 而现在,他微微皱了下眉,也放弃了自己御剑,就让雪玉自己导航回家,他一拂衣襟,也坐到了兰岛的身旁。 然后刚刚好扣住了兰岛的手。 于是接下来,兰岛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进了怀里。 剑凌风而行,不过须臾间。 有时觉得和兰岛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很久了,又好像没多久。 在落霞覆满山顶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绪风山。 罗锦玉有些怔然,停步在原地,心底里生出了些近乡情怯来。 不过这么久不见,这里的确和记忆中很不同了。 曾经的长辈也都不再在此,如今的绪风之名,也落在了那位能干的小师妹身上。 走过山下的小镇,轻扣往日的山门。 如昨日的风卷过耳侧的发,朦胧的天光一瞬清晰。 出乎意料,他直接进入了山门。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他回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站在一壁之隔的兰岛。 兰岛挑了下眉,抬手做了个响指的动作,近乎无形的透明障壁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痕。 罗锦玉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嘴角,然后扩大成出了声音的笑。 兰岛的脸色闷闷了许多,抬眼看一脸兴灾乐祸表情笑得纯粹又开心的罗锦玉。 他最后用指节敲了下那脆弱玻璃般的屏障,无奈地开口说:“好了,我的笑话你看的还不够多嘛。” 这座山没有对罗锦玉设防,却对他有,本也就是正常的。 不过这片天地,已经不存在真正能拦到兰岛的地方了。 他轻叹口气,走到罗锦玉身侧,然后和他一起迎接那位熟悉的小姑娘。 “……你还记得回来啊!” 罗锦玉眉眼带笑:“师妹,我回来啦。” 柳月溪:“……” 罗锦玉同时拿出了一篮子的异域仙果,缤彩石钻,覆着珍稀的绸绫,仍掩不掉其下珠光灿灿的琳琅满目,着实是一份华丽而丰厚的大礼,饶是当了掌门多年,见过不少世面的柳月溪也是眼前一亮,怔了好几秒。 她愣愣接过送到她手边的篮子,再看看眼前故人熟悉的笑,再开口语气也情不自禁地柔和了下来。 “这么大方啊。”她道,“总还记得我们门派?” 原本定下的门派掌门人是罗锦玉,结果这位好师兄步着前辈们的作风,一个个都撂挑子不干了,偌大的门派就剩下她来管。 她天天忙碌的都没有多少时间和乔荟妹妹亲近了。 哎,他倒好……柳月溪抬眼看了看站在罗锦玉身后的男人。 她总觉得有些熟悉,但不知为何却又移开了视线不去多想。 “师兄进来走走看看吧,你身上有种阴沉又倦懒的气味,来多看看这些蓬勃有朝气的少年弟子。”柳月溪边走边带着抱怨的语气,罗锦玉倒也不反驳,踏在似是翻修过的琅玉雕栏的旧日景观,总感觉好像有几分自己审美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眼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的兰岛,兰岛笑眯眯地回看过去,不知怎的,罗锦玉觉得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位隐蔽的造物主先生,他想要描绘一下绪风山的风景,那不是就像提笔作句一样简单吗? 这整个世界,如今都是兰岛为他描绘的乌托邦。 但也的确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世界。 就像他现在扶着高高的栏墙往下望,宽阔的操场上一群操练着的少年人一个个意气风发,阳光洒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发梢上,勾勒着美丽的金色边线,让罗锦玉看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慢慢想起,他也曾有过每一天都努力在夕阳下练剑的时候。 哦,那会儿是为了打败兰岛来着。 罗锦玉挑了挑眉,再度把视线看向兰岛。 兰岛:“?” 罗锦玉摇了摇头,又看回了那群阳光下的年轻人。身侧的花树散发着淡淡幽香,混着春天的味道,他站在树荫与阳光的边界线,微风拂起他的头发,他想,他真的变了好多。 如今想起过去的事,也觉得遥远得好似并未发生过。 恍若隔世,也确是隔世了。 好像他真的就这样在外遇见了兰岛,然后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在外面玩了很久,现在想起来回家看看。 但罗锦玉也并没有忘记,他从前打不过兰岛,后来为此努力修进,结果现在兰岛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只要他想,他就不会被任何人打败。 可恶啊。完全没有能够正经八百赢过兰岛的机会了,连努力都失去了动力。 奇怪的好胜心一念而起,心念电转,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兰岛,我们之后要不要考虑考虑飞升?” 兰岛怔了一下,“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 他走近些,也低头看了看下面的风景,“罗小公子真的被这些少年朝气所感染了?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无聊了,想去找你师父他们?” 罗锦玉眨了眨眼,没说是想尝试真真正正的打败你,而且笑了笑,“就是忽然想了。” 兰岛也没追问,这会儿柳月溪也走开了,这座高高的廊桥长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揽住罗锦玉的腰,垂下头开始在对方的脖颈上细吻,罗锦玉痒的抖了抖,不过倒也早就习惯了兰岛随时随地的亲昵,只是在这亲昵越演越烈,衣襟的带子都被扯开散落的时候敲了敲兰岛的眉心。 “回我的房间去。” 兰岛乖巧地点点头,搂着罗锦玉抱起来,一瞬间的功夫就出现在了那座庭院,曾经属于罗锦玉的小屋没有一点变化,罗锦玉抬着微微泛红的眼匆匆看了看,他头还半埋在兰岛的怀里,嗅着他胸前衣襟染了花香的味道,垂落下来的银紫色发缕擦过脸颊,他满意地眯起眼蹭蹭,这曾经生活了十数载的地方,果然还是很给人熟悉感和安逸感的。 他想起了很多旧事,随着兰岛推开门扉把他抱上自己的榻上,他的脑海中蓦然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以为早已是陈迹,结果骤然想起时居然仍旧如雨雾般鲜活。 比如,年少单纯的他想着邂逅的紫发神秘青年,一字一字写着青涩的信笺,召来飞鸟寄送。 一封一封,一夜一夜。 他曾经躺在这间榻上,辗转反侧地怀恋着他的心动之人,幻想着无边的幻想。 而如今,当初幻想着的人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全部空间,满目都是那曾经让他神魂颠倒意乱情迷的银紫色,全是那个人的气息。 他追着那仿佛被鸢尾花汁浸透的衣袖,却被人按在榻上,肆意地剥夺和侵吻,他眼前光怪陆离,曾经怀着纯粹心事写着信纸上整整齐齐的字的自己,以及转瞬间被压制,被人骤雨淋漓地一番占有的自己。 他闭上眼睛,像过往无数次一样专心用身体去感受兰岛的存在,直到自己也浸满那香气馥郁的花汁。 重明晓月光。 风起凉叶,悠悠沁然。 此时已是午夜过后,凌晨之后星子最寥落的时候。 罗锦玉打了个呵欠,但看起来倒是很有精神,他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懒懒地靠着兰岛,指着夜幕的星空给兰岛介绍。 “……天阶夜色凉如水,”他随意开口,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这天上的星星好少。” 兰岛笑了一下,“你们绪风山是这样的。” 绪风派,当今几近隐遁的曾经天下第一门派,收人随缘,想要进入的人要凭运气和机缘,这座山也封闭得一般人根本找不到,看起来就像是镇子郊外的一座入云峰。 有缘之人得进。密布的各色阵法让这里几乎自成一片天地。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罗锦玉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这片天空,直到良久后听到兰岛在耳边再度开口。 “你之前说,你想飞升?” 罗锦玉点点头。 “可以吗?你可以离开这里吗……?”他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兰岛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也想见见呢。九重天外天啊。” “那好啊。一起。”罗锦玉只着一身单衣,比平素的他看起来简朴也利落了许多,在星月之光下有种别样的意味,兰岛仰头看着他,默默咽下一口口水,露出了一个再熟稔不过的笑,抬手握上了向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 “小公子想去哪里,在下自然是奉陪啊。” 夜风拂过他银紫色的长发,好像闪着隐隐的光辉,看的罗锦玉忍不住再次心动一瞬。 “……离开这里,你就不像待在这儿这么说的算了吧?”他转移话题道,“那里可不是你的世界了哦。” 兰岛笑笑,挽着罗锦玉的手一同站起来,他抬起领一只手指尖向着天空一点,顿时,如拨云散雾,满空璀璨。 “当我们提笔去描绘,哪里都会是我们的世界。” (全文完) 第67章 汀兰梦[番外] 罗锦玉睁开眼,再闭上眼,又睁开眼。 ……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眼前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全然陌生的,透露着不加掩饰的香艳意味的场所,他躺在柔软的,面前飘着绯红纱帐的床上,空气中有着甜腻而浓厚的异香,罗锦玉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抬袖挡住视线里的昏红色,然后,翻了个身,阖上眼睛继续睡觉。 一定是在做梦,下次再醒来就好了。 ……才怪呢。 罗锦玉本人虽是迷迷糊糊着,感觉自己随时要跨入睡眠的那一条线了,但不知何时传来了趋近的脚步声,然后似乎有人来到了他的床侧,一只手抚上他的腰际,然后顺势将他搂在了怀中。 这还睡什么觉。罗锦玉疲惫地睁开眼,与面前的眼眸对视。 是兰岛。这不奇怪,从接触到的那一刻他的潜意识就给出了辩认,所以他没有对此种状况感到多少不安,只是眨了眨眼,看向眼前这个略显异样的兰岛。 这个兰岛穿着雪色的里衣,外罩茶色外衫,不过被灯火映得泛红。他高高在上地看下来,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生疏和凉薄。 这是怎么回事?罗锦玉想着,他能感觉到这个兰岛至少不是他昨晚刚见过的那个,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总之先打个招呼? “……你好?”罗锦玉试探着先开了口。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兰岛有些低沉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 “嗯?” “我们作对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是你败了。曾经威风凛凛的罗将军,也是沦为供人赏玩的小倌,任由我宰割了。现在你的感想如何呢。” “……” 感想如何?这是什么死对头剧本吗?虽然但是,但是虽然,其实他没有什么感想。罗锦玉按了按额头,看起来有点苦恼地思考了一下,开口道,“是啊,落魄至此,打击好大,我现在已经被打击得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你是谁了。我们之间经历了些什么,我也全都想不起来啊。” “……”兰岛陷入了一秒钟的沉默。 下一刻,他抬手猛地拽起罗锦玉的衣领,开口时的语气愤懑激烈得令人讶异。 “开什么玩笑?你说你忘了?” 罗锦玉顿时怔住,目光一瞬呆滞地望向兰岛浅色的眸子,那双眼中强烈的情绪是他从未看过的,虽然很快就收了去,但罗锦玉眼里的震惊实打实过了好半天才消去。 等他再缓过神来,是被兰岛摔回床铺上,头撞上了床头,倒是不疼,这里床是软的,床头的枕头也是软的,但罗锦玉人还是懵懵的。 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兰岛反应这么大,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那个……你别生气?”他抬眼看看兰岛,有些犹豫和无奈地开口。自醒来后他第一次感觉目前的状况稍微有点难办,“我现在确实比较混乱,好像在做梦一样,不过我再想想应该还是能够想起来的?” 安静,没有人说话的安静。 尴尬在罗锦玉的心头蔓延,直到拖曳椅子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真的忘记了?好,那我就讲给你听。”兰岛双手抱胸,坐在被挪至床边的椅子上,束起的马尾落在灯火的阴影里,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岩石,好看的眉眼倒是没有变化。 “哦……”罗锦玉偷瞄着这人,直起身子在床上坐的板正,“那你请讲。” 兰岛向他瞟过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平和了许多,果然还是很擅长冷静的人呢。 “你想听。那我不想讲了。” “……”冷静个鬼。 罗锦玉无语片刻,这么任性的兰岛他还是第一次见,实在新奇,他忍不住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对方来。 面对罗锦玉突如其来的直视,兰岛反而闪躲了起来,脑后的马尾从左侧甩到了右侧,烛光勾勒的侧脸低垂着,优美的唇线掩盖在阴影里。 不知怎的,罗锦玉忽地想起了过去的一幕,那是他重生后再遇兰岛,被兰岛拽去帮黄吟忙的时候。在那片阴沉的机关隧道里,手举着红色烛台出现在他面前的兰岛,他现在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画面。 也是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他心底里其实相当喜欢这一幕,记忆里那时的兰岛仿佛格外美丽。 当然,不是说其他时候就不美丽了……罗锦玉凝视着眼前的兰岛,发了个小小的呆的功夫,兰岛也已经缓过些神来,虽然没有直视回来,但面无表情,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是抬袖,拂灭了最亮的那一支红烛,整间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昏暗,更暧昧了。 兰岛已经转过头来面对着他,但是光太暗了,他再也看不清兰岛脸上的表情了。 “从前,我们同属一个师门,后来,现世动乱,你跑去参军打仗一路当上了将军,平定乱局,而我在师父死后加入了叛军,毕竟我们自小理念就不合,互相看彼此不顺眼,继续当对手再合适不过。” 平淡的,好像并不掺杂多少情绪的语调。 而罗锦玉看了看兰岛,略显迟疑地道:“看你不顺眼?我?” 这不应该,兰岛这么好看,不管哪个世界的我至少都不该没有这份审美才是。 说到底,这又究竟是怎么个世界呢? 罗锦玉觉得自己不擅长做思考,就目前来看,大概也只有顺水推舟看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再说,好在面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倒也算不上糟糕。 兰岛将左手撑在桌上,右手从袖内掏出一个像是卷轴的册子,从罗锦玉的角度看过去似乎是绘着些暗紫色的奇怪图案,兰岛垂下眉眼,微侧着头,右手翻卷,左手托着脸颊,姿态倒是称得上闲适,嘴里讲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 “唔……毕竟你是天才嘛。师父教的东西你总是能够很快掌握,总是无法理解别人的努力,也无法理解凡人的想法。高高在上的师兄啊,你不是说过我除了长相便一无是处了么?” 罗锦玉:“呃……” 兰岛却忽地站了起来,挥手铺展起那卷轴,卷轴浮在半空中,纸面上的符文图画亮起深紫色的光,映出兰岛一张蓦地扬起笑容的脸。 此情此景,只让罗锦玉感到既诡异又迷人,他一时无法反应,只能看着兰岛几步走近。 “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其他的长处吧,嗯?” 危险而美丽的笑,无端飘舞的银紫色发丝拂过罗锦玉的脸,罗锦玉怔怔的,发觉自己有几分脸热。 而兰岛抬手抚过他的脸,如玉般温凉的手指划过脸颊,脖颈,本就松散的衣衫轻轻一扯就滑落在床,而罗锦玉完全反抗不了这样的局面,虽说他也并没有想要抗拒的心思,只是呆呆地躺倒在床铺上,神思飘忽地,边目睹着眼前的一切边胡思乱想。 虽然他觉得这就是兰岛,但如果,与他一路相识的那个兰岛并不如此认为呢? 兰岛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呢?……总感觉是很有趣的反应啊。对于这种时候还能去想这种事的自己,罗锦玉想他也真是没救了。 但是周身环绕的,的确是再熟悉不过的兰岛的气息没错,罗锦玉阖了眼,莫名术式的制约下他甚至做不到抬起手臂拥抱住眼前的人,只能任由对方施予,他在朦胧中,混杂的异香中,思绪越发昏沉,索性放任自己沉溺,而在暧昧与不清醒的顶端,罗锦玉倏地睁眼,发现他置身于一片乳白色的世界里,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意识世界。 不过怎么就来到意识世界了……罗锦玉嘀咕着,向前走了几步,这时,一抹灵动的身影摇曳着出现在他面前,绫罗彩衣的女子披着长纱的披风,飘然降临在了罗锦玉的意识世界。 “你是……云灵仙子?!”罗锦玉很是诧异。 而云灵仙子眯了眯眼,对着他轻笑了笑,“你现在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呢。” 罗锦玉也眨了眨眼,“看来您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云灵仙子也不是爱卖关子的人,她直接了当地同罗锦玉解释起来。 “你最近在寻求飞升吧?但你所在的世界曾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破碎重组,所以你要突破这一层升到更高的境界时必然会经过一些零散的,自成一体的模拟小世界碎片,它们就像是光下的玻璃碎片,脆弱之极,却能映照出美丽的光彩……” 云灵仙子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身形越发浅淡,“就像解决执念交织的幻境一样,这并不困难。加油啊,我很期待能再见到你呢,之前那次我就很欣赏你了哦,小剑客。” 言罢,云灵仙子展颜一笑,消失在了罗锦玉的面前。 罗锦玉长出一口气,也收敛了心神,让自己在现实中醒来。 …… 兰岛觉得自己走在一片雪地之中,前路并不漫长,甚至这里似乎只是一方不大的狭地,他只要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就好。只是路上会看到天际流转的极光,转眸会有堆着积雪的房屋,不觉间脚下是被踩出来的雪径,他好像置身于人迹缥缈之地,又好像回到了人群聚集之处,抬手就可以裹紧围巾,看着不远处屋前阶上的雪,然后不紧不慢地踏着雪径回去…… 回去哪里?他好像是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的,去想时却变得模糊不可寻了。 怔忡间,他醒来了,醒得却很混沌,仿佛还没有在那场迷茫的梦中时清醒,只看到眼前一张熟悉的面容,像是梦中的雪。 理智告诉他,这是他多年来怀着隐秘想法的死对头师兄,如今该说是宿愿得偿还是将一切都搞砸了呢?他罕见地发起了呆,思绪变得很迟缓。 反正他们总是一副相看两厌的模样,就算是多添些厌恶也无妨。做之前不是这么想的吗?他总也算是赚了…… 然后他的脸颊就被暖玉般的指尖轻触了触。 兰岛回神,与一双纯净无暇的,映着自己略显吃惊的脸的眼眸相对。 罗锦玉的眼底和唇角,都带着和煦而温暖的笑,才从冬日的梦里醒来他兰岛,像是想要靠近火炉旁边一样想要靠近这份暖意。 但他没有行动,只是保持着怔忡的神情望着罗锦玉,好像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好像还在讶异,又好像在为眼前人一瞬心动,沉迷得回不过神来。 而罗锦玉这边,许是去意识空间逛了一遭,也许是想起方才光影回转间兰岛深邃复杂的表情,总之他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兰岛的介怀与不安。 现在已经没有了术法的束缚,他大大方方地抬手,摸了摸兰岛的发顶。柔和的指尖没入银紫色的发丝,本意是慰藉,但罗锦玉很难克制住对柔顺银发的喜爱,稍不留神就顺着发顶捻至了发端,眼里的欣赏之意再明显不过。 兰岛:“……” 兰岛略有些滞涩地说:“你曾经也说过很喜欢我的容貌,我的头发,还说过什么想和我一度**,我当初还以为是嘲讽的玩笑,如今看来今日反倒如你所愿了。是吗?” 罗锦玉望着兰岛,把那张顶着复杂神色的脸按进自己的怀里,低下头唇凑近兰岛的耳畔,状似叹了口气,语气却是轻松而无奈的。 “什么嘛。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喜欢的不仅仅是外表,而是你这个人本身呢。不管你曾经如何看待我,又对我做过什么,我一直都喜欢着你,从未改变。” 兰岛怔住,一瞬间眼前仿佛有无数的碎片裂开,他蓦地清明,回想起了所有始末。 是了,他只是陷于了碎片世界中的故事里,梦醒过来,简直安逸得令人诧异。 兰岛舒了口气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回答他,“还不是喜欢我的外表嘛。” 罗锦玉眨眨眼,莫非这个世界里的兰岛当真是很在意长相的问题?他还以为既然兰岛拥有心灵共鸣下的执念,果然还是在意曾经二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吧,结果怎么搁这计较起见色起意来了啊,难道说他猜错了? 他倒是没有猜错,可惜兰岛不是很愿意承认,他近距离地听着罗锦玉的心跳,也明白了罗锦玉的所思所想。是啊,他当然在意,过往的种种即便是自己的问题,他仍旧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原谅,而他也终于在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至始至终,罗锦玉对他抱有的都是最纯粹的倾慕之情,这份感情从不曾掺杂恨或者怨怼。这真是太好了。 而罗锦玉思考半天,问出了一句来:“你不喜欢我的长相吗?” “嗯?”兰岛终于抬起头来。 罗锦玉一副很在意的样子,“我觉得我长的很不错呀,你难道不喜欢的吗?” 兰岛:“……你确实长的不错。”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吸引了。” 怎么说,刚被深情表白了一番,总觉得不好回避对方的问题。 罗锦玉愣了愣,轻轻啊了一声。 “你是兰岛啊。” “我一直是吧。” “也是。我也这么觉得。”罗锦玉忙说。他大概也意识到了兰岛苏醒的契机,只是方才胡思乱想着没有太留意,现在他们二人都已清醒,随时可以破开这个小世界了。 但破开后不知道下一个小世界又会搞出什么状况来,他们一时倒也不急着走。 罗锦玉:“呐,下次如果忘记原本事情的人是我,你……” “想我怎么做?” “你追追我嘛。” 兰岛:“……嗯。” 第68章 玉帛梦[番外] 兰岛从书案上坐起,撑起手臂,拂过额前被压乱的发丝。 ……这是哪里? 只有他一个人的,宽敞而空落的屋子,侧头可以看见门扉外悠然透过的一束光。 很晴朗的日子。 很安静,室内的摆设也有点熟悉。兰岛清醒片刻很快回忆起来,并对现状有了大致的想法。 这里是一处新的碎片世界,而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在他穿越来的第一世里,成为魔教掌权人之后的一个居所。 竟然又回到了这里。但碎片世界通常是扭曲的,他和罗锦玉二人的记忆也总会在起初带上或多或少的偏差,而这一次,他很清醒,清楚记得所有的事,只是不知现在的局面和罗锦玉如何。 在原地思考自然得不出结论,他并没有记录自己经历的习惯,所以只好出门去打探一下现今。 伪装成普通人比较方便,在搞清所有事情之前。 他找出件没有任何装饰的常服,又翻出了压箱底的面具。 兰岛的收藏架里有许许多多风格迥异的面具,他挑了个很久没见过的,隐约感到有点怀念。 随即披上件魔族统一的袍子,动身出门。 一路上没遇上人拦阻,他匆匆赶路,不多时便步入了一片市集。 青天白日,路上行客皆是熙熙攘攘的魔族。 兰岛:“……” 他继续边走边观察情况,这里就像普通的人间集市,只是活动的都是魔族而已。 很快一座高大的酒楼就在望了,到目前为止兰岛还未见到过一个人类。 这难不成是个只有魔族存在的世界?这样的念头不禁划过脑海。 酒楼一楼的中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讲着故事,当然这位说书先生也是魔族,下面听着喝彩着的也全都是魔族。 兰岛落座在一个角落,随意点了些小菜,心中有些疑惑该去哪里找罗锦玉。按照从前的惯例,他们在碎片世界里总是会很快相遇,的可这次已经停留这么久了,却完全没有罗锦玉会出现的样子。 久违的独处,倒是让他的心底泛起了微妙的滋味。 耳畔传来说书先生语气激昂的话语,讲述着魔族一统天下的辉煌过往。 随着这番讲述,碎片世界中兰岛的记忆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在这条时间线里,兰岛创建了属于魔族,适合魔族生活的世界,与他在第一世的经历有很多相同,不同之处是,在绪风派被灭后,罗锦玉没有选择和同伴们一起同魔族对抗,他选择归隐,云游天下去了。 脑海里属于这个世界碎片的记忆浮现了出来,兰岛回忆完毕,产生了一点淡淡的无语。 这个世界的罗锦玉若是没有恢复记忆,该是恨着他的,也在寻求机会向他复仇,只是没有再和谁同行,也没有成功过。 而他估且也还算了解着罗锦玉的行踪,罗锦玉在四处游历的同时也在找着他,但每次都会扑个空,因为兰岛在故意避开他。 而现在的世局其实早已稳固,这个世界的兰岛,则静待着时间的流逝,想看到罗锦玉的仇恨也终于这日新月异的数百年后淡去的模样。 实际上,确实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据兰岛的暗中观察,罗锦玉的执念,也单单只是他而已了。 这一桩事,终归也是要了却。 回忆归位,兰岛清楚,自己这下该做的就是和这里的罗锦玉了却这一番恩怨。 但坦白说,在知道现状后,他不是特别想去见这个世界的罗锦玉。 好端端的恋人变仇人,怎么想怎么觉得郁闷。但这又能怪谁呢?好吧,似乎其实应该怪他自己。 他抖抖斗篷,悄然离开,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如一缕紫色轻烟般在明澄澄的阳光中散去。 * 罗锦玉在狭窄的小餐馆桌前醒来。 他有点迷糊,反复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一般。 但他早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他看向桌前吃了一半的菜,半缕阳光映在对面的墙上,但面前的菜已经完全凉了。 他起身结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小店吃饭时忽然睡着,但不管怎样,都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 穿过窄巷,来到宽敞的街区,他戴着顶遮掩了面容的斗笠,水色细纱在眼前晃动,身为一名人类,在如今这个魔的世界里,生活许是艰难了些,但只要足够强,麻烦也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他这些年走过了很多地方,也不再期待着能与任何人同行,岁月荏苒,他好像放下了许多执念,回忆起从前的事,也只有一句恍若隔世了。他其实不太常去回想过去,只是时不时会想起一抹银紫色来,像是在梦里,又像是路边正开的紫色藤花。 只是藤花被如血的夕阳彻底染成了红色,他盯着看了好久,缓缓摇了摇头。 红色最终也散尽,夜色,浓密的黑将这一切全部笼罩了进去。 事到如今,究竟又还有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呢?他回想起师尊曾说过的话,历经千帆后,所有的过去只会变成一抹影子,需要很费力地去回想才能想起来,但属于过往的快乐却是早就褪色了的颜料,哎,又要何去何从呢? 所以,去找他吧。去找那个人吧,将所有的一切都了结之时,也许就会有接下来的答案了。 想是这么想,但不管是无意识还是特地找寻,罗锦玉的确有在追踪着兰岛的痕迹,只是一直没能找到而已。 显而易见,兰岛在躲着他。 他不想见我。 这个想法如水纹般轻轻掠过心海。无论是爱是恨还是不在意,棋盘另一端的人都拒绝给出任何解释。 罗锦玉打了个呵欠,随意选择的一棵老树就成了今日的睡床,虽然无疾而终听来惨淡,但曾经的刻骨铭心都可以淡却,有一天,他可能也会不再去想起这个人吧。那样好吗?他不知道,他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一味地滑向混沌的深渊。 再度醒来时,周身冰冷。原来是夜里下了一整夜的雨,罗锦玉迷茫地抬起手,淡淡的辉光自周身笼起。 连灯火都无比遥远的凌晨,混杂着湿冷与凉意,甚至会让人一瞬生出自己为何会生于此天地之间的错落感。 这么失意可不行。但又好像没什么不行的。 散漫也好,淋雨也好,匆匆百年过也好,一切都早已失去了衡量的尺度。 可忽地,他警觉抬眉,身侧的锋刃出鞘,雪色剑光扫光,满眼清光挥洒。 被剑尖直指的人从碎叶中抖了抖冒出脑袋,一身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落魄的装束,身上绕着不高不低的魔气,虽然脸倒是有几分近乎妖异的美,但再怎么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魔。 他的声音轻颤中头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我只是刚好路过,想在这附近歇歇脚!” 罗锦玉的脑海浮现起了疑惑,却找不见这疑惑的缘由,他原本也没有杀人或者杀魔的爱好,不过是在为自己排除威胁,现在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罗锦玉沉默着收回剑,躺回了树枝上,淡淡地抛下句“随你”。 那魔似乎安心了些,缩在了这棵大树的树荫下,倒也确实能躲避一些雨水。罗锦玉瞥了几眼,没忍住将遮雨的光幕范围扩大,笼罩住了这一整棵树,现在他们两个都在这之间了。 树下的无名魔自然就是兰岛,他思来想去,还是以特别没出息的方式彻底易容换装后才来到罗锦玉面前。 看到罗锦玉好心为陌生魔撑伞,他的心底涌起了怪异的五味杂陈,但也只好将这些情绪都抛下,思索如何应多现状。 之前曾有过,如果罗锦玉失忆,那就由他来尽力追求对方一次的约定。 但兰岛原本就不擅长这种事,目前的状况,又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 如何追求仇人,这是个问题。把人抓回来强制爱有用吗?嗯?怎么感觉好像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剧本。 其实,如果只是想让这个世界的罗锦玉恢复记忆,可能也不难,但碎片小世界过一个少一个,以后大概也不会有罗锦玉能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享受到他的追求的机会了。 既然答应了就要想办法做到。如果以无名旅人的方式与他同行,可能性如何呢? 兰岛也大概知道,罗锦玉的心底还是希望着前路能够有人陪伴的。 从天而降的旅伴,默默而坚定的陪伴,从此取代某道蚀刻在心里,一旦想起就会作痛的伤痕,成为真正意义上充满救赎意意味的伴侣。 虽然有点自己绿自己的嫌疑,但听起来倒还挺容易挺可行的。 反正长的好看些对罗锦玉总归受用。其他的就靠日久生情嘛。 当然,这毕竟是个碎片世界,人的本质并没有变,所以兰岛还是相信无论自己变装成什么样子,罗锦玉都会对他有好感的。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而天终于明亮,雨也终于停下。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地如了兰岛的愿,他不顾对方的眼神和态度一路跟随着罗锦玉,几次三番后,罗锦玉也就不再细究,这位叫做山令的魔对他总是投其所好,一来二去,其间的心思也再明显不过。 罗锦玉其实觉得有点缺乏真实感,没想到自己事到如今还会有第二春——呃,这么讲好像有点奇怪,但被人喜爱,被人追求听来总和他不匹配。 从前他是天之骄子时有很多人喜爱他,他从未在意,后来又是一颗满是赤诚的心对着兰岛,而那之后,竟从未再有过有某个人相伴的想法。 他一直觉得,是遇见某个人方会有想法,而不是为了寻求陪伴而去找某个人。而且现在的他苦大仇深的,也不适合再想这些事。 但有人就这样不期然地出现,给他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他们的相见看起来寒酸又落魄,却又可以在红尘**行这么久。 如果是山令的话,也不是不行……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他的心意吧? 于是某个酒醉微醺的傍晚,在山令凑上前来亲吻时他没有拒绝,反而回抱了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然而…… 临门一脚,山令却一脸诧异惶然,难以置信地推开了他。 兰岛……确实没想到,罗锦玉居然是想推倒山令的吗?啊这……他与罗锦玉当初的体位,似乎是因为罗锦玉对他意乱神迷怎样都好,而他…… 总之,位置一调换,竟会成为这样的吗? 他被吓了一跳,匆匆解除所有伪装,看着山令变作兰岛,罗锦玉的脑子一阵宕机,终于恢复了全部记忆。 两人相对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