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记》
1. 第一男色
“小沈大人,你放开我!”床榻上,妙慧满面通红,用力捶打着紧搂自己身子的那双手。纤瘦的腰肢大幅度地扭动,一双玉足不住地乱蹬,她极力想要挣脱男子温热的胸膛。
在妙慧看来,这位礼部右侍郎外表看上去一副端方君子模样,没想到内里竟是个风流浪荡的登徒子!沾染了自己的寮房和床榻不说,还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两人之间只隔一道单薄的被衾!饶是她常年修行,情绪鲜有波动,此刻也慌乱了心神——两人这情状若是被外人看到,可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因着准备就寝,她只着了一件丝绢寝衣,素软的衣料贴合腰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凸凹有致的身段。僧帽已经摘掉,满头青丝披散开来,犹如一袭细软的绸缎,在烛火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沈溪闻着怀中人的发香,只觉得清雅满鼻,让他醉酒后的头痛都缓解了几分,简直比府里的醒酒汤还管用,他箍着少女的手不由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只是他记得这些伎子平常惯用的头油都是桂花、月季之类的味道,香是香,但未|免|流于俗气。
“什么时候有这么好闻的头油了?”他兀自想着,鼻子跟着抽动了几下。这下不要紧,他忽觉这香气之中还夹有一缕浅浅的檀香味,有点像……有点像……大慈恩寺的住持妙慧身上的味道!
沈溪突然觉得不对劲,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
***
大齐,定京,大慈恩寺。
今年也是怪了,明明都入了秋,天气却还热得出奇。这不,刚进巳时,毒辣辣的日头就爬到了半空,刺目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庭院中热浪翻滚,活像是在下火。再加上聒噪的蝉鸣一阵吵过一阵,礼部右侍郎沈溪周身燥热不绝,饶是衣料轻薄,也汗湿了不少。他瞥了眼殿内盛满冰块的冰鉴,紧摇了几下手里的折扇。
一旁的小太监最是会察言观色,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风轮上悬绳,加快了扇叶的旋速。一阵沁凉的微风拂过,沈溪总算觉得舒坦了些。
参加佛女甄选的闺秀们站了满满一院子。她们个个敷粉点唇,香胭染面,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双美目像约好了似的齐齐略过其他礼部官员,一起看向坐于殿内正中的沈溪,眸光中的情意比这当空的日头还要热烈。
沈溪今日着文官常服,因着身形颀长挺拔,原本平平无奇的绯色孔雀纹三品官袍,被他穿得丰标不凡。再配上那一张美如冠玉的脸,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在心里赞上一句“郎君好风姿”!
坐在沈溪两边的官员全部被当成了陪衬,但许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情景,他们一点儿都不气,端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各自笑而不语。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太皇太后这样的安排,分明就是在借机让小沈大人给自己挑媳妇。而再看面前这些小娘子们的神情,就差在脑门上明晃晃地写着‘自荐沈溪之妻’了!
三个月后便是太皇太后八十寿诞,太上皇朱敬贞早就念叨着要好好操办。但因他同皇太后一直别居在忻州行宫,不问政事多年,故而这件事就落到了皇孙一辈、当今皇帝朱载淳身上。
朱载淳思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生虔心礼佛,便投其所好,下旨从京内三品以下、六品以上的官员家中,甄选出八十位名门闺秀,作为佛女子。她们将入佛寺修行八十天,手抄经书为太皇太后祈福,并于太皇太后寿诞当日,在皇家寺院大慈恩寺举行法会,请住持妙慧开坛讲经,弘扬佛法,广种福田。
此事归由礼部掌管。礼部尚书吴世甘不敢怠慢,下了朝就到御书房请示皇上的意见。恰好朱载淳前一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不知是动了那根弦,突然提到“有些日子没见沈溪那孩子了,还有点怪想的,这寿诞的事不如就交给他办吧!”,于是甄选佛女以及管理她们入寺修行之事,便落到了沈溪头上。
沈溪,文渊阁大学士沈诚儒的嫡次子,皇贵妃沈清的胞弟。他刚满月时,就因帅气的小模样惊呆了府里的几位婆子,婆子们都说:“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模样的小公子!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迷走多少小娘子的心呐!”
沈诚儒当时不以为意,只当是几个婆子为了多得些赏钱,说些甜乎人的话,哄人开心罢了。没成想,这位二公子甚是争气,一点儿都没浪费婆子们的预言,越长越俊美得不像个真人。
他如今二十有一,生得面若刀裁、鼻梁高挺,一张粉红色的薄唇,唇角总是似有若无地上扬,像是噙着一抹清浅的不羁,实在勾人。一双斜飞入鬓的英眉之下,偏生了一对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晶亮的眸子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春水,若是心里没个防备,任谁看上一眼都会当即溺毙在里面。
“好看得要人命!”此话用来形容沈溪,不能说是夸大其词,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生了这样一副神仙都会嫉妒的样貌,沈溪凭一己之力拉高了整个大齐男子的颜值。上至八十、下至十八的女子只要听见他的名字,无不会露出痴癫的表情。而打着小沈大人“写真”的旗号、却连他十分之一的容色都没有画出的画像,生生在坊间被炒到了一百两银子一幅的高价。
儿子生成这样,女儿又盛眷正浓,沈诚儒的正妻乔夫人母凭子女贵,成了定京城内的知名贵妇,平日向她请教育儿经的夫人数不胜数。可巧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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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灵活,生财有道,当即就为沈府开辟了第二条财路。
如今,她的主业是当家主母,副业则是“育儿达人”。她将怀沈清和沈溪时的饮食作息、衣饰穿戴、甚至在孕中如何说话、如何走路、如何……行房,等等有的没的统统整理了出来,并按照“男宝”、“女宝”分编成册,卖给了书商。现在,乔夫人每日只要安逸地坐在家中,等着拿分成就行。每个月算下来,她赚的银子比沈诚儒的俸禄还要多。
家中有这样一位能干的夫人,儿女又有出息,按理说,沈诚儒的嘴都应该笑得合不拢了,可他却总是唉声叹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沈诚儒一生循规蹈矩,克己复礼,从不爱出风头、露锋芒。女儿嫁入皇室、算是朱家的人也就罢了,可他这小儿子倒好,长了一张想让人忽视都不能的脸不说,再配上高挑英伟的身姿,和举手投足间自带的一股风流态度,什么貌赛潘安,颜超宋玉、芝兰玉树、倾国之姿这类话,在他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但过分的是,不知是谁,竟将他这孩儿说成是京城乃至大齐首屈一指的“男色”!
“男色!这听上去可不太像什么好话啊……”沈诚儒一边对镜自照,一边心里琢磨,“不过,溪儿这容色一定是遗传了我的多些!”
因着沈溪自幼就招女孩子喜欢,沈诚儒担心他过早耽于情爱,荒废学业,对他的管教尤为严苛,还请了多位名师大儒教导他的功课。幸而沈溪聪明好学,总算没有辜负沈诚儒的期望,多年前他高中榜眼,进了礼部。如今已官至礼部右侍郎,正三品,比沈诚儒这个正五品的大学士还要高出许多。
“万幸万幸,我沈诚儒没生了一只绣花枕头。”沈诚儒每次给祖宗们上香,都会在心里向各位列祖列宗汇报。
沈溪家世好、生得好、官阶又不低,提亲的媒婆这几年就没断过,几乎要把沈府的门槛踏平了,但沈诚儒夫妇却迟迟没有给沈溪定亲。这里面其实有个缘故。
沈溪四岁那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梁万年在家中大摆席面,为他的小女儿梁芷菡办满月宴。沈诚儒是梁万年的多年好友,夫妇二人便带上沈清、沈溪姐弟俩一同前去道贺。
席间,梁万年的妻子曹夫人和乔夫人聊得热络。曹夫人越看沈溪越喜欢,便提议说不如两家就此定下娃娃亲,日后也省了一桩心事。乔夫人想着曹夫人是当今圣上的远房姑母,两家若结了亲,夫君在朝中便多了个依仗。于是,她满心欢喜地向曹夫人要了梁芷菡的生辰八字,只说找人去算算。若两个孩子的八字相合,便应允这桩亲事。
谁知,这一算竟算出了问题!
2. 黄花剩男
按照半仙儿的说法,梁芷菡与沈溪的八字属天干相克,二人若结为夫妻,不仅大病小灾不断,而且必有一人早亡。乔夫人听得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半仙儿又告诉她,依照沈溪的命格,他不宜过早娶妻。他的姻缘乃由天定,而非人定。乔夫人莫要擅自做主、横加干涉,顺其自然才能皆大欢喜。
乔夫人不想听信一家之言,而后又找了庙里的和尚、观里的道士、庵中的尼姑算了个遍,但说法都大同小异。总之,这门亲事就是大大的不妥。
说来也怪,沈溪自打从梁府回来,就开始卧床不起,吃了几服药都不见好。乔夫人想着半仙儿说的,这才有些信了。若是刚去梁家走一遭就生病,以后要是娶了梁芷涵那还不得出人命啊!她不敢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赶忙找曹夫人婉拒了这门亲事。谁知次日,沈溪便和小厮们在花园里玩闹,又是生龙活虎一只了!
自此,沈诚儒夫妇算是彻底相信了沈溪不可过早成婚之言。
如今,每每沈诚儒想起自己刚成亲那几日和夫人蜜里调油,三天三夜都没下床,床架都快被摇散了,就不由可怜自己的小儿子。
“哎~这孩子空长了一副神仙姿容,但在这方面,命却没我的好啊~”沈诚儒嘟哝着。
只可惜他平日里端的是师严道尊的大学士架子,在家中也是不苟言笑的严父一枚,因而这成婚之后的种种“妙处”自是没法对沈溪口传心授。只恨他那一箱私藏的绝版“秘戏图”不知还要等上多久,才能传给这小子!
这些年,乔夫人彻底遵了半仙儿的叮嘱,不再催沈溪的婚事。而且她也想明白了,若是沈溪娶了妻,过不了几年就要另开府邸,到时候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想见就见。
这也不怪乔夫人会做如此想。她的嫡长女、沈溪的姐姐沈清刚过及笄之年,就被选入了朱载淳的后宫。沈清深得皇上的宠爱,在几年前皇后因病薨逝之后,她便被晋升为皇贵妃,成了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娘娘。
虽说尊贵是无以复加的尊贵,但一家人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即便入宫觐见,也要遵循尊卑礼数,母女俩想说个体己话都要想办法支开一众宫女太监,委实憋屈。所以,她将对沈清的所有疼爱都加倍地给了沈溪,才不管沈诚儒的长吁短叹,更不提抱孙子的事。
要说在御夫之术上,乔夫人也颇有心得,沈诚儒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晚上对于夫君那些不知怎么想出来的新鲜花样,她不仅配合到底,还经常给自己加戏。二人不是扮成“姐夫与小姨子”偷情,就是上演“公子与艳伎”救风尘的戏码,把沈诚儒弄得浴仙浴死,整晚都“祖宗”、“妖精”、“小姑奶奶”地混叫,甚至趴在床上给她磕头舔|脚,只为“亲亲娘子,让为夫再那样要一次好不好?”
如今,偌大个沈府后宅,除了她这个当家主母,就只有一个和摆设也差不了多少的妾室。只因为沈诚儒不想让她留下妒妇的名声,假意纳了一个二房罗小娘。
为此,各路贵妇经常上门央求乔夫人传授经验。精明如乔夫人怎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发财机会?“从固宠到独宠”、“大婆之路”、“要做妻,就不能只做妻”等等等等,这样的“培训班”在沈府不知办过了多少次,每次人均收费十两银子。啧啧!几年下来,乔夫人在京城黄金地段置办的宅子铺面,两只手都要数不过来了。
乔夫人忙着赚钱,沈诚儒袖手旁观,沈溪乐得落个潇洒恣意,他才不愿被婚姻束缚。只是苦了上门的媒婆们来了一拨又一拨,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位小沈大人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媳妇。满京城高门大户的适龄小姐被媒婆们扒拉了个遍,愣是一个都没瞧上!
“莫不是要找位天仙不成!”有媒婆抱怨道。
眼见如此大好的“黄花小郎君”配不上对儿,放着到手的银子就是赚不到,这简直成了京城媒婆界的一块心病!
“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媒婆们心想。小沈大人娶不到媳妇儿,大齐的每一位媒婆都逃不了干系!
因着一副世间无两的样貌,加上生性风流,对女儿家格外温柔,沈溪这官做得比其他朝臣辛苦百倍不止。
一次下朝路上,有个卖菜的姑娘不知怎地摔倒在了他的轿前。沈溪忙命轿夫落轿,随后亲自出轿探问。好在姑娘并无大碍,他便让贴身小厮昭儿给了她一两银子,让她回去好生休养,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那姑娘见到沈溪,只觉得他头上似是笼着光晕,明亮得耀眼,还以为是自己的辛苦感动了天神,今日下界显灵了,人当时就傻了,只会怔愣愣地点头,连句整话都没说出来。直到沈溪的轿子走远,她握着手里的银子,这才意识到刚才和自己说话的是位公子,是个真人!
此后,这条街上就会经常挤满小娘子。有的打扮得光鲜亮丽,有的则扮做小商小贩。只要有疑似沈溪的轿子经过,就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在轿子前摔倒,巴巴地盼着轿子里走出来的是小沈大人。
这样的“碰瓷”可谓独树一帜。沈溪知道以后,勾了勾唇角,一笑置之,只道“小娘子们果然可爱”。只不过,此后他每日上下朝都要早起晚退,除了经常变更路线,还得像做贼一样藏在轿中,面都不敢露一下。只有这样才不至于阻塞沿途。
除了“上班”,平日他与好友出府游玩,也少不了要乔装改扮,否则便会“走到哪里堵哪里”。什么都玩儿不成不说,还要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像看猴子一样围观。
此外,哪家府上开席面都不敢请他。不仅不敢请,还要在府门前设立告示牌,告知小沈大人今日不来,请各位姑娘莫要在府门前逗留,早些回家为要。
定京城里从不乏头脑活泛的生意人,他们从这当中嗅到了商机,竟然围绕沈溪发展出一条生意链:
《与小沈大人零距离》,十两银子一本;
《关于小沈大人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十五两银子一本;
《人间不值得,小沈大人值得》,二十两银子一本;
《如何搞掂小沈大人》,三十两银子一本,同时附赠《痛并快乐着——那些思念小沈大人的日子》一本……
若是有人肯出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还能进入“六十天成为小沈夫人”、“今日的小沈大人就是你明日的夫君”学习班。当面一对一辅导,包教包会,不成功不退款,但可继续复读!
有一直对沈溪看不顺眼的世家公子对此嗤之以鼻,酸溜溜地讥讽说:“这种书怎么可能会有人买?纯属浪费纸张!”
是不是浪费纸张咱也不好说,反正京城各大印社的作息先是改为巳时上班,亥时下班,每周上六天班,后又改为子时上班,子时下班,一周七天班。
累是累了些,但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入袋,书商和印社老板以及社里的长工们个个喜笑颜开,这可是老天爷给他们的福报啊!
可对于沈溪本溪来说呢?好好的一个美男子,活得就像一个罪犯!这里面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沈溪发了狠,一定要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好好过几天阳间的日子!
身为皇贵妃的沈清心疼胞弟,某日晚间侍寝的时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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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音婉转地给皇上吹了一阵枕头风,第二日皇上在早朝时,当殿就准了这位小舅子的“病假”,还说让他好好将养,不必急着回来给京城“添堵”!
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沈溪当晚便让丫鬟收拾好行囊,拜别父母双亲,带上贴身小厮昭儿直奔蜀地。
多年前,沈诚儒的好友陶员外在当地购置了一座宅院,现下虽然闲置,但管家奴仆一应俱全。沈溪便蹭父亲的“光”住了进去。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他将宅子里的丫鬟全部放假,只留男丁,一应贴身事宜则全权由昭儿打点。
蜀地富庶安逸,民风开放,又远离帝都,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沈溪在此感受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自在开怀。
只是保险起见,外出时,昭儿会为他贴上一整片浓密的络腮胡,遮挡起他的小半张脸。这样一来,即便他的画像在蜀地亦有售卖,但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让女子们为之疯癫的“大齐第一男色”沈溪。
既然要掩藏身份,沈溪干脆一改到底。他自称姓张,名惜,家中经营小本生意,是富贵闲人一个,与礼部右侍郎小沈大人压根儿联系不上。
每每出游,他都会携两三位美貌的伎子同行。几人或吟诗作对,或琴箫合奏,或行酒猜拳,玩得不亦乐乎。然而每到日落时分,沈溪便会将她们送回勾栏瓦舍,从不留人过夜。
这就不得不提一嘴这位小沈大人的品性。沈溪深受父亲影响,遵从孔孟,行君子之道,风流却不下流,对女子怜爱却不荒淫。且暗戳戳地,他心里还存了几分骄矜——他沈溪的床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就在沈溪乐不思归的时候,太皇太后八十寿诞的庆贺事宜被定了下来。皇祖母钦点的人,即便是朱载淳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忙命吴世甘急吼吼地召人回来。可吴尚书给沈溪去了数封信也没见着一个回音。他害怕误事,只得婉转地请皇上让皇贵妃试着联系联系她这位“失联”的弟弟。
沈清知道沈溪生性自由,人一撒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但兹事体大,无人敢怠慢,她赶忙一连发了十道急召,道道催沈溪速速回京。
话说,在接到宫中发来的急召前,沈溪已在蜀地盘桓数月之久。
第一道急召送达的时候,沈溪正跟伎子们在游船上行酒令。为博佳人一笑,他好几次故意说错,甘愿被罚吃酒。接连吃了一整壶,人已有些微醉。昭儿将信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只当又是长姐提醒他“男孩子只身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别被小娘子占去了便宜,喜当爹”等等这类唠叨,便连看都没看就塞回给了昭儿,还告诉昭儿,以后再有这类信函不必再交给他。
直到昭儿手握第十封信,看着信封上盖着的赤红色皇贵妃宝印,才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他乍着胆子展开一瞧,信中除了告知太皇太后八十寿诞即将筹备的消息,皇贵妃还动了大怒,说沈溪“你这个小兔崽子”若是再不回京,她就让皇上命锦衣卫亲下蜀地缉拿,五花大绑地给他押回去。
昭儿吓得赶忙将此前收到的皇贵妃急召和吴尚书发来的信函逐一拆开,果然里面都说的是太皇太后寿诞,命沈溪回京筹办的事。他哪里还敢耽搁,用了吃奶的劲儿将正在午睡的沈溪摇醒,将这些信一股脑地怼到他面前,让他死活都得看一眼。
沈溪揉揉眼睛,见昭儿不像在开玩笑,这才迷瞪瞪地将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跟着就是主仆俩鸡飞狗跳地一通收拾,当晚就坐上了返京的客船。就这样,沈溪中断了“病假”,老老实实地滚回京城,亲自主掌佛女甄选事宜。
3. 甄选佛女
这次甄选佛女子,除了在年纪上要求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重点是考察小娘子们的学识、健康、心性和仪态。比如,不识字、不会书写者,不取;过胖或过瘦者,不取;容貌丑陋者,不取;急躁易怒者,不取;身患疾病者,不取。
入选之后,为表对佛祖的恭敬虔诚之心,佛女子们要在寺内闭关八十天,与女尼们同吃同住,一同修行。期间,她们需要出坡劳作、研学佛理、抄录佛经。不得有亲属探望,不得接收任何物品,更不可随意出寺。否则不仅佛女的身份会被剥夺,而且还会被问责,就连家人也可能会受到牵连。
官员们都认为家中若有女儿能入选,将是一件光耀门楣之事,或许对仕途还有会所助益。但面对如此严苛的要求,众位千金小姐却对是否能成为佛女子并没有太多执念,反而是因为能够见到“秀色可餐”的小沈大人,才想尽办法都要往里面挤。
此前,京城里符合条件的官宦少女已经由翰林院、太医院考察过学识、健康等细目,将三百多位的候选团筛掉了一多半,如今仅剩不足一百五十人。沈溪等礼部官员只需再精选出八十人即可。
眼下正在大慈恩寺中进行的,正是甄选环节的最后一轮。这一轮的筛选已与学识、美丑无关,之所以安排在酷烈的日头下,就是为了考察闺秀们的心性和仪态。因此,为防止大家将精力用在梳妆打扮上,沈溪提前几日就命人通传她们:参选当日,务必着礼部规定式样的官制襦裙,不要佩戴过多的钗环首饰,妆容以清丽为宜。
沈溪虽出于一番好意,但想也知道,小娘子们哪里甘心只简单装扮就草草了事?好不容易有一个近距离接触小沈大人的机会,哪家女子会轻易放过?因此,大家都在心里暗自较劲儿,一定要给小沈大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说不准小沈夫人的位子就这么定下了。
大家见衣裙被限制了发挥,便将心思放在了配饰和妆面上。反正每个人对“过多”和“清丽”的理解不同,律法中也没有明文规定,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说谁对谁错。
因此,这一回,除了书商和印社,该轮到首饰行和脂粉铺的东家们把嘴笑歪了。托小沈大人的福,他们的生意好得不要不要的呦!
脂粉铺不仅将多年积压的库存都卖了出去,还趁势推出了“情迷小沈大人”系列限定版,核心卖点就是总断货,主打一个饥饿营销。越买不到,小娘子们就越想买,越想买,就越对价格不感冒。于是,原本就贵为天价的、三十两银子一瓶的玉女养颜膏,原地硬生生地翻了五倍!
首饰行则因为来打首饰的千金小姐们太多,带动金价一路飙升。远在深山的矿主们收到消息,连夜在当地招揽工人,给出高于平日两倍的工钱,让大家一刻不停地采挖金矿。
好家伙,夸张点说,大齐的GDP简直要被沈溪一人拉到爆!
这些事,昭儿隔三差五就跟沈溪念叨一番。沈溪听着就像在听故事,觉得有趣得很。不过……现在他却笑不起来了。此时的他坐在正殿里,看着立在院中的一众闺秀,除了头晕就是头晕。
小娘子们的衣裙上都用了精心调制的熏香,香气被猛烈的日头一晒,散发得尤为浓烈。但各色香气混杂在一起,那味道就是……
“阿嚏~~~阿嚏~~~”呛人得很!
“小沈大人,今日这天气实在热得烤人,不如让闺秀们到阴凉处避一避吧?”老太监王敏德趁着为几位官员递凉手巾的时机,在沈溪耳边悄声建议道。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指离大殿较远的一大片树荫。
王敏德是跟在沈清身侧的一位资历颇深的太监。他为人忠厚,思虑周翔,做事滴水不漏,深得沈清信任。念及这些少女都是朝廷要员和勋贵世家的千金,沈清不放心她这个弟弟,恐出什么岔子,故而将他派来予以辅助。
“多谢王公公指点。只是中选之后,她们每日都要洒扫劳作,打坐诵经。若是这么点热都受不住,恐怕日后也很难坚持下来。”沈溪耐心地解释道。其实,看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在烈日下暴晒,他也有些不忍,但职责所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敏德点头应是,这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于是退到一旁不再言语,只在心里暗忖:“这位小沈大人看着年轻,但做起事却胸有成算,这回属实是老奴我多嘴了。”
但也别说,就二人说话的工夫,人群中就昏倒了两三个,还有几位娇憨跋扈的小姐开始吵嚷,自称父亲官居高位,自己在家中养尊处优,因而所受待遇自当与旁人不同。她们请小沈大人为她们开个特权,准允几人进偏殿休息片刻。
王敏德见状,立刻给站在一旁的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们不敢耽误,当即快步走到院中,将倒在地上的几位闺秀扶至殿内。随后,那几位大呼小叫的小姐也被准许进去纳凉。只不过,这几人的参选也就止步于此了。
眼见“竞争对手”被淘汰,其他闺秀心中暗喜,但脸色却也不大好看。说到底,大家都是在家中呼奴唤婢的娇滴滴的大小姐,日晒有人撑伞,出门有人抬轿。哪里受过这份罪!
此刻,她们脸上渗出的汗珠串联成溪,顺着面颊不住地往下淌,出门前精心描画的妆容糊做了一团。头上戴的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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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簪越来越沉,尤其是发髻上插满了金饰的小姐们,更是被压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里衣早已湿透,汗涔涔地粘在身上,从里到外说不出的难受。若不是眼前的小沈大人实在让人“垂涎欲滴”,看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估计有一半都要弃权了。
这时她们才明白之前沈溪在通传里所做的叮嘱,当真是在为她们好。
“王公公,早上我着人命寺里的大寮煮了酸梅汤,用井水湃着,此时应已尽凉了。去安排宫女给小娘子们每人用上一碗,解解秋燥。”沈溪打量着院中蔫头耷脑的小姐,吩咐王敏德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王敏德闻言,心中一笑,“小沈大人到底是舍不得小娘子们受罪。”
然而,就在沈溪即将把视线收拢回来的时候,他赫然发现在一众女子之中,有一位少女颇不寻常。
别人都依照规定穿着官制襦裙,偏她头戴僧帽,一身简素僧袍。脸上倒是未施脂粉,不过是个人都能看出,她那明明就是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相,有恃无恐——即使素面朝天,也比那些精心妆扮的闺秀们还要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人低眉垂眸,面上清冷似霜,好像与他们身处的季节都有所不同。刚刚乱哄哄地发生了那么多事,可她却双手合十,孤高不群地在站那里一动不动,将一个超尘脱俗“演绎”得炉火纯青!
若是别的男子见着,怕是早已惊为天人,下跪磕头都不为过。可落在沈溪眼中,却未免心机太盛!
“哼!”沈溪不屑地嗤了一声。
他虽对女子格外爱惜包容,即便是刚刚那几位耍小性子的娇娇女,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女儿家的真性情,但唯独有心机的女子,实难被他所容。
他的亲姐沈清能活着坐到皇贵妃的位子,明里暗里不知道遭了多少妃嫔们的算计,好几次差点性命不保。就连他的小外甥、皇上的小皇子都险遭毒手。故而,沈溪对于心机过重的女子不止没有好感,简直就是厌恶!
“以为别出心裁就能引人注意?还是觉得只要穿上僧袍,就能当上佛女了?”沈溪心里暗嘲,张口叫住了正要去安排送汤事宜的王敏德。
“王公公,那位姑娘真是好盘算!”他用扇柄远远点指着少女,继续道,“可惜啊,她算到了本官头上可不怎么高明!本官偏不让她称意!不管她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去,叫她打道回府吧!”
王敏德顺着沈溪的扇柄向院中看去,旋即面露尬色。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回道:“额……小沈大人,那位并非参加佛女甄选的官家小姐,她……她是这大慈恩寺的住持,妙慧师尼!”
4. 师尼妙慧
“噗~”沈溪刚入口的清茶当即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他从袖中掏出帕子捂嘴咳嗽着,显然是被呛到了。
“妙慧住持?怎么从未听说大慈恩寺有这么一位住持?”沈溪边压着咳嗽,边在心里思量,“再说,她若真是住持,怎么一早他和几位礼部官员入寺时,没见她出来迎候,现下站在院中作甚?”
坐在一侧的礼部郎中方怀山见沈溪这情状,便猜到这位大人此时头顶只怕有一万个问号。方怀山年近三十,对朝中之事知道得自是比沈溪要多不少。他示意王敏德继续去为那些小娘子安排酸梅汤,他则朝沈溪拱了拱手,恭敬地道:“大人想必十分好奇这位妙慧住持的来历,不如就让下官为您解说上一二。”
“有劳方大人解惑。”沈溪向方怀山还了一礼。
方怀山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道:“妙慧住持,俗家的名字叫程晚凝,她是原户部尚书程勋然的小女儿。”
“程大人?你是说那个六年前被查出贪污挪用八千万两黄金的程勋然大人?”沈溪心头一惊,连忙确认道。
“是,正是他!”方怀山点了点头。
“可我记得,他不是被皇上下令满门抄斩了么?怎么还会有个女儿留在世上呢?”沈溪纳罕地问。
六年前,程勋然贪污案因涉及金额巨大,牵连人员众多,贪污手法隐蔽,且时间长达十数年,轰动了大齐朝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小民,没有不知道的。
直至现在,方怀山还记得朱载淳在朝堂上雷霆震怒时的情形,不仅斥程勋然为奸佞之臣,甚至使用了“来世不配为人”、“死坠阿鼻地狱”这样的诅咒之语。
此后,程勋然株连九族,被满门抄斩。下至襁褓中的婴孩,上至耄耋老翁,全族上下未留一个活口,即便是府中的下人都在劫难逃。足可想见皇上的怒意已到了极点。
听着沈溪的发问,方怀山呷了口茶,刚要放下茶盏,忽觉茶水甘甜,不由又连饮了几口。见沈溪面上有些不耐,他才放下茶盏,捋着打理得甚为精致的须髯,故作玄虚地道:“此事说来话长。”
“程大人的这个小女儿在五岁那年曾随程大人的夫人进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那时,程大人一案尚未东窗事发,这小娃娃颇和太皇太后的眼缘,被她老人家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恰好当时大慈恩寺的前任住持寂然师太也在。她端详了小娃娃的面相,又问了孩子的生辰八字,掐指捻算。谁知这一算不打紧,竟算出了龙女的命格。”
“龙女?”坐在沈溪另一侧的礼部员外郎贺景宜听二人说得入迷,不由插嘴问道,“什么是龙女?”
“龙女,就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女童。据佛教记载,龙女是‘二十诸天’中第十九天之婆竭罗龙王的女儿,聪明伶俐。她在八岁时偶听文殊菩萨在龙宫说《法华经》,豁然觉悟,通达佛法,发菩提心,遂去灵鹫山礼拜佛祖,以人身成就佛陀。”沈溪为他解释道。
“大人好学问,在下受教了!”贺景宜拱手向沈溪赞道。
方怀山继续道:“太皇太后一听这话,当即认定龙女出在大齐,此乃我朝吉兆。她命程晚凝拜寂然师太为师,在大慈恩寺中带发修行。寂然师太欣然同意,为程小姐赐法号‘妙慧’。”
“程大人的夫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女儿就成了佛门中人。但她不敢违背太皇太后的懿旨,再舍不得也只能从命。第二日早朝时,程大人在大殿上叩谢皇恩,忠君爱国的话说了一箩筐,又说什么甘愿献祭女儿,佑我大齐国泰民安。那赤胆忠心的样子,谁听了都不会想到竟是出自一个奸佞之口。”
“几年后,程大人贪污案被揭破。有大臣向皇上上表,要求将程晚凝一并处死。但没想到,一贯不理朝政的太皇太后却突然出面干涉,认为大齐这些年风调雨顺,皆是有龙女护佑之故。若是将她处死,那便是着了妖魔的道,大齐恐会出大乱子!”
“皇上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他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说动太皇太后让妙慧挪到距禁城百里外的京郊普宁庵修行。这样既安了太皇太后的心,也算对大臣们有个交代。”
沈溪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六年前,他刚中榜眼,尚未入朝为官,而这个贺景宜比他进礼部的时间还要晚上三年,所以这段过往对于二人可说是一片空白。
“那她又是如何成为大慈恩寺的住持的呢?毕竟算起来,她今年也就只有十六岁吧?”贺景宜又问。
“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寂然师太近年来身子不好,无法支应一寺事务。数月前她求得太皇太后的准允,决意去山中禅修。但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住持之位不能空缺。她知道太皇太后爱重妙慧,且妙慧带发修行了十余年,精通佛理,对佛法的认知不亚于一些高僧大德,加之她多一层龙女的身份,故而寂然师太在临行前,便将妙慧接了回来,将住持之位传与了她。”
所以说起来,妙慧任大慈恩寺的住持也不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难怪礼部的官员们对她都没什么印象。
“既是住持,那她为何在我们今早入寺时,也不说出来恭迎,只派监院过来回话?”贺景宜不满地道,“看不出她小小年纪,住持的架子端得倒稳,连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大人都不放在眼里!”说罢,他看了眼沈溪。
这话明显带有挑理的意思。
“想是有太皇太后撑腰,难免心高气傲。”礼部主事赵秉琨猜度着道。他是一行的几位官员中品阶最低的,刚刚听着几人的闲聊,始终没敢插话。此时听到贺景宜为沈溪鸣不平,才敢发声应援。
“几位大人,请容老奴我多嘴说一句。”王敏德已回来多时,见他们越说越离谱,便委婉地道,“大人们有所不知,这大慈恩寺虽为皇家寺院,但全寺的女尼加起来还不到三十人,其中还有一些体弱患病的。得知要在此处甄选佛女,寺中着实有些措手不及。故而,许多活计都是妙慧住持在亲自操持。”
“今早,在几位大人来之前,她刚和几位女尼将正殿擦拭一新,又将庭院细细洒扫了一遍,生怕有碎石子硌到小姐们的玉足。因着身上沾染了不少脏污,她便交托老奴和严觉监院代为迎候大人们入寺,自己则回房更衣换洗。刚刚老奴见她过来,本要做通传,但她只说候在一旁便可。等几位大人方便的时候,再过来见礼!”
“原来如此!”沈溪等人听闻,点了点头。看来是他们错怪她了。
王敏德一边为他们的茶盏里添水,一边继续打着圆场:“不过么,刚刚贺大人和赵大人说的倒也不错,妙慧住持因为是罪臣之女,这些年受了不少冷眼和指摘,性子难免冷僻些。加上她年岁不大,又是个女子,不懂得惯常的人情世故也是有的。平日她不是在寺中修行,就是被太皇太后叫去闲话。若是有得罪几位大人之处,还请您们莫要太计较。”
王敏德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在座的官员们都听懂了。这意思就是妙慧虽然性情孤高,但她上面有人,他们说话时,还是当心些为好。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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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地十分纯善。这不,大人喝茶用的水,就是大慈恩寺存了多年的雨水。听说这水还是寂然师太当年收的,一直埋在地下舍不得用,今早妙慧住持特意命人挖了出来,说给您几位润喉。”王敏德添完茶,见这些官大人的面色有所舒缓,这才稍稍放了心。
皇贵妃娘娘安排他过来,其中一项很重要的职责就是当和事佬、和稀泥。无论是礼部的官员,还是庭院中的小娘子,亦或是大慈恩寺中的女尼,这些人谁和谁有了龌龉,都有可能闹出事端。倘若真出了事,即便不会影响沈溪的仕途,也会让太皇太后的寿诞不完满,到头来坐蜡受埋怨的只会是皇贵妃。
不仅如此,王敏德早就悟道,这次参选的闺秀之所以只能出自三品以下、六品以上的官员之家,恐怕是因为品阶过低的官员,家中女孩多未见过世面,言行举止难免畏缩胆怯,不易讨喜,而三品之上官员的孩子,容易骄纵,目中无人,但因顾虑其父权势,官职三品的沈溪会难以弹压。
“皇贵妃娘娘为她这个弟弟可真是思虑到极致了。”王敏德不禁在心中叹道。
“王公公,正好小娘子们现下都在用汤水,你便请妙慧住持进殿见礼吧!”沈溪吩咐道。
王敏德忙点头应是。
妙慧垂眸敛目,跟着王公公进了正殿。出家人无须遵从世俗礼数,因此,她不用行福礼,而是面朝几位官员,双手合十,略微躬身,恭敬地道:“阿弥陀佛!贫尼妙慧向几位大人见礼!贫尼有失远迎,还请大人们海涵!”
沈溪虽然没少在女人堆里厮混,但平生却还是第一次与尼姑离得如此近。他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尼。刚刚他只是随意一瞥,就被她超然物外的样貌缠住了眼,此时仔细端详,发觉这位女尼确实不同于他以往所见的任何女子。
她面上当真一点粉膏未敷,可是肌肤却从里向外呈现出莹洁玉润的光泽,宛若上好的瓷器。巴掌大的鸭蛋脸上,眉如翠羽,唇若含丹,只可惜因为她一直低垂着眼,看不到她的眼眸,只能看见又长又密的睫毛在微微闪动。
她身量高挑,可能是因为长期茹素的缘故,身材比一般女子要纤瘦不少。尽管僧袍宽大,但仍能隐约看出她的柳腰楚楚,双腿修长。行动间,她身上浅浅地散发出檀香味道,虽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可在如此炎热的天气,能让人顿时宁静下来。
沈溪的心头刚要升起一丝倾慕,却不经意地看见了妙慧在身前合掌行礼的一双玉手。这双手肤如凝酥,指若春葱,腕似莲藕,比他姐姐沈清的手看上去还要娇嫩。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沈溪一时想到了宋人苏轼在《贺新郎··乳燕飞华屋》里的句子。这双手若是摇弄起团扇,应该格外好看吧?
想到此处,沈溪突然回过神来。这可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手!
想着刚才王敏德说的那一骡车夸赞妙慧的话,沈溪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被这老太监给骗了!什么擦拭殿阁、洒扫庭院?只怕是今早赖床起不来吧?幸亏自己火眼晶晶、洞察秋毫,否则他还真当这妙慧是能放下大小姐身段,甘于佛门清苦,诚心侍奉佛祖的无辜尼姑呢!
“竟敢收买太监,诓骗朝廷三品大员!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家子都好会演!”沈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骗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就罢了,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他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淡笑。反正之后的三个月,妙慧都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活,教习佛女们修行。他倒要看看这位住持能装到几时!
5. 赌气赴约
“咳咳!”方怀山假意咳了几声,觉得妙慧住持站在此处已经好一会儿了,小沈大人始终一言不发,未免有些失礼。
沈溪明白方怀山的意思,马上扮起一副大度模样,起身拱手道:“妙慧住持不必自责!方才王公公已告知本官原委。听闻住持不辞辛劳,为助益佛女甄选事事躬亲,本官不胜感激!还请受本官一礼!”说罢,敷衍地行了一礼。
方怀山等几人也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地道:“请妙慧住持受本官一礼!”
妙慧见众人向她道谢,只得再次深行一礼,而后道:“众位大人公务繁忙,贫尼便不在此耽搁时辰了。如有什么需要,可吩咐王公公,他会转告严觉师尼来做安排。”随后,她便退出正殿,向内院走去,自始至终都未抬眼看在座的几位官员一眼。
这副神态落在沈溪眼中,只能用“傲慢”才能解释得通。
“切!”他心中暗道,“这个住持做得倒是轻巧,露上一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就算完事了。王敏德还说她不懂官场上的人情世故,我看她是不是不懂,而是懒得应酬罢咧!”
沈溪明明是最心疼女儿家的,平日里连府里的丫鬟犯了错,他都不舍得责罚。但此时也不知是怎么了,想起妙慧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的心底就泛起一股压都压不住的火气。
妙慧走后,甄选正式开始。
整个流程并不复杂,礼部的小太监按照名册点名。被叫到名字的小娘子走到庭院正中,向各位官员行礼,随后回答官员们提出的一两个简单的问题,最后行礼退下。这当中,如有耐不住酷热或身娇肉贵要求休息者,便自动淘汰,连问话都免了。
甄选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排在前面的几个小娘子举止得宜,对官员们的问话对答如流。虽然因为紧张难免有些小瑕疵,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方怀山等人都很满意。可到了沈溪这里,却......全都没过。一个如此,两个如此……直到第五个仍是如此。
官员们面面相觑,猜不透这些小娘子到底是为何没入小沈大人的法眼?要知道名册的顺序都是按照众位闺秀父亲的品阶,由高到低排列的。这就意味着,顺序越靠前,其父的品阶就越高。这些人,沈溪得罪得起,他们这些人可得罪不起。特别是其中有几位是家中提前使过银子的,只不过没敢使到沈溪那里罢了。
为避免接下来继续如此,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暗中叫停了小太监的点名,随后由他们之中最年长的方怀山出面,探问长官的心思。
方怀山向沈溪一拱手,小心地问道:“小沈大人,恕在下眼拙,不知这前五位千金在哪里有所欠缺,以致不能入选佛女子之列?辛苦小沈大人明示,以便让下官们之后加以留意。”
说来也怪,自妙慧走后,不知何故,她的身影在沈溪的脑中一直盘桓不去。明明沈溪对她一丝好感也无,可她如月宫嫦娥般的容色却总不自觉地在他眼前晃。想入非非之时,沈溪甚至妄想自己若是做“嫦娥”怀中的那只“小兔崽子”,该会是什么感觉?
想着想着,沈溪便会下意识地将参选闺秀与妙慧相比,但比来比去,这些精心装扮的小娘子竟没有一个比得过一张素颜的她。
听到方怀山的问话,沈溪才清醒过来。意识到是自己评判失当,他假装清了清嗓子,掩盖面上的窘态。但他怎会告诉方怀山是自己沉迷妙慧的缘故,毕竟官阶在那里,他也是要面子的,于是便点指着名册,嘴硬地解释道:“这位奚小姐,我察觉她印堂发暗,猜测她或许患有肾病,且已开始累及肺脏。肺主呼吸,肾主纳气。肺肾不好,就会气虚咳喘,气息不调,还是回家调理身子为好。”
“这……”方怀山哑然,心道,“奚小姐无非就是肤色深了些,怎就成了肾病了?还累及肺脏?再说,她们都是经太医们检视过的,若有问题,怎么可能会留到这时候?”
“再看这位胡小姐。我记得她回复景宜问话的时候,中间停顿了两次,且声音细小。那两个问题再简单不过,莫不是她这里有什么问题?”沈溪点着名册上的第二个名字,又用手指了指脑袋,道。
方怀山更加无语,暗自嘀咕,“还不是因为那小娘子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你,而小沈大人你却耷拉着个脸,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给人家吓着了!”
见方怀山没说话,沈溪接着在第三位卢小姐、第四位荣小姐的身上“鸡蛋里挑骨头”。什么走路不稳,怀疑脚跛,实则那是卢小姐只顾着看沈溪,不小心踩到了裙角,被绊了一下。还有什么点到名字的时候,没有及时回应,怕不是有聋症,听不清人声?实则那是因为荣小姐站在后排,话音传到那里可不得需要时间?
方怀山越听越觉得今日的小沈大人有些古怪,原先他对女子最为袒护,为何突然间转了性,开始吹毛求疵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溪的手指滑向排在名册第五位的丁小姐。这位闺秀样样皆好,印堂明亮,对答流畅,步履端稳,反应甚快,方怀山倒要看看沈溪这回能怎么说?
只听沈溪幽幽地道:“此女虽没有刚才提到的那些问题,但……但……但……”
方怀山暗自好笑,心道:“我看你能‘但’出什么来?”
“但她左眼下方有颗泪痣!”沈溪用手拍了下桌案,像是在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个说辞:“传说生有此痣的女子易心伤哭泣,常含悲色,与太皇太后的寿诞实不相宜。”
“佩服!实在佩服!”方怀山对沈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嘴上却赞道:“大人博学,在下深感钦佩!”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失误掩盖过去,沈溪猛摇了几下折扇,赶走额头上因为心虚而冒出的细汗。他示意王敏德吩咐宫女给每位大人也上一碗凉凉的酸梅汤,借此缓和下气氛。待见众人不再揪着刚才的事过问,他这才让小太监继续点名。此后,沈溪心神归位,接下来的甄选进行得还算顺利。
因着天热的缘故,甄选只在午时之前进行,每日只见五十人。全部甄选完毕约莫需要三日。第一日结束后,时辰尚早,还不到巳时,因此沈溪等人便没留下用饭。妙慧送官员们上轿出寺,柔声道:“众位大人慢走”,而后便立于道旁,垂眸不发一言。
倒是王敏德与他带着的宫女和小太监跟着轿子走了一段,待见大人们的轿子走远,才止歩回宫复命。
想着这一日都没见妙慧拿正眼看过自己,沈溪颇有些不痛快。他自幼就被姑娘们追捧,早已习惯被注视、被夸赞、被讨好,甚至为博他的一个青眼,用尽什么法子的他都见过。虽然知道大家喜欢的不过是自己这副皮相,并非在意他这个人本身,他也从未沉迷于此,但对他如此冷淡的,沈溪可从来没遇到过。
“难不成我这张脸不能打了?”沈溪没头脑地猜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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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她不知道我就那大齐第一男色?”
真气人!他憋屈!他不爽!他想怼人!
对姑娘家,他原本最是好脾气的,但自从见了妙慧,他心里的气就没顺过。
“昭儿,让轿夫备轿,我过会儿要去得意楼!”沈溪回到礼部衙门,拿起丢在桌案上的帖子,对身侧的昭儿道。
“主子,您可是要赴那位陶员外家三公子的约?”昭儿纳闷地问,“您早上出门前不是还说和他没什么交情,想给回了么?”
“是没什么交情,不过咱们在蜀地的时候,借住的是他家的宅子。现下这位三公子发帖相邀,总不好推拒不见。再说陶员外是父亲的故交,若是折了父亲的面子,少不得又得听他老人家念叨。”沈溪解释道。
其实他原本没打算应邀,但今日他过得不开心。左右衙门里的公务不多,既然有人设宴,地点还是在京城有名的得意楼,那他借机去散散心也好。
“奴才是觉得您与那陶三公子看着就不像是一路人,他那面相油奸耍滑的,突然约您吃酒,八成没什么好事。”昭儿一脸不高兴地道,看那样子就像是自家公子要被人占去什么便宜似的。也难怪,他起小就跟在沈溪身边,两人虽是主仆,但感情甚好,因此昭儿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需要顾及太多。
沈溪听着昭儿话里阴阳怪气,不由用手里的帖子打了一下他的头:“看你这不情愿的小样!人家请的又不是你!你若不想跟去,大不了我换茗儿、瑞儿他们……”
“别别别,谁说我不想跟着主子了?茗儿、瑞儿那几个不着调的成日家就知道玩儿,万一主子您有个闪失,谁能担待得起!”听到沈溪要换别的小厮跟着,昭儿赶忙阻拦。他可不想被人抢了他在主子心里的位置。
“那就快去让轿夫备轿,我先回府换身便服,然后就去赴宴。”沈溪吩咐道。
“那请主子稍后片刻!外面日头大,您且在屋里等着。待轿子备好,我再来唤主子出去。”昭儿心细,处处都为沈溪考虑周全,这也是沈溪愿意将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沈溪回府沐浴,换了身衣袍,刚要出府,没成想却被父亲叫到书房,盘问今日甄选佛女的情形。这么一耽搁,他来到得意楼的时候,已比帖子上的约定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雅间内坐了好几个人,除了今日的东道、陶员外的三公子陶熊,还有沈溪见过几面的顺天府许府尹家的庶子许壮和郑乡绅家的公子郑茂财。其他的,就是裴县令家的裴大少,以及韦富商家的儿子韦五爷。对这些人,沈溪都不怎么相熟。
几人正在饮酒说笑,见小二带着沈溪进来,皆不由一愣,就连陶熊都很是意外。
他早就想与沈溪攀交,但一直苦无机会。听说父亲将自家在蜀地的宅子无偿借给沈溪小住,他喜不自胜,感觉来了机会,连忙借与好友相聚之机,下帖相邀。不过,他自知两家地位差距颇大,若不是两家的父辈相识于微时,以今时今日沈家的地位,怎么都不会将他陶家看在眼里。因此,那个帖子只不过是顺手为之,他压根就没想过沈溪真的会来。
此时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妙人”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仙姿玉质的模样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陶熊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看花了眼。而其他几人也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几双眼睛盯着沈溪一动不动,雅间内瞬间落针可闻......
6. “同”道中人
对今日的赴宴,沈溪并未花什么心思,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青年公子装扮。他将一头墨发用玉冠束起,身着一件半新的瓷秘色缠枝莲纹素锦衣袍。除了腰间坠着的香囊、玉佩,和手上握着的一柄象牙骨折扇,再无过多配饰。这一身所用银两加起来,可能还不敌郑茂财手里盘的那个手串。
昭儿盯着面前的一桌人,虽说他们个个绫罗绸缎,一身贵公子打扮,但举手投足却粗鄙油腻,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明明眼前都是些糙老爷们,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阴柔之气。
无论是说话时那不经意翘起的兰花指,还是起身时那扭得不伦不类的粗壮腰肢,真说不清这些人究竟是姑娘假扮的男人,还是男人假扮的姑娘。
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家公子那潇洒倜傥的风姿是流里流气的这几人完全不可比拟的。那简直就是霁月与烂泥的差距!
“主子,您是不是得上前见礼?”经身边小厮提醒,陶熊瞬间回过了神,赶忙殷勤地走到沈溪面前,朝面若冠玉、齿白唇红的谪仙公子深施一礼,道:“不知小沈大人驾临,陶某这厢有礼了!”他的神情诚惶诚恐,但嘴巴若不是努力收着,只怕都要咧到姥姥家了。
原来,他刚和其他几人打赌,若沈溪今日没来,那就算他输。要在得意楼连摆七日宴席,请他这些狐朋狗友胡吃海喝;但若沈溪来了,那便算他赢。至于赢什么,几人还没商量好。因为谁都不认为堂堂礼部三品大员会赴他陶熊的约。
可没想到,沈溪竟然真的来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回沈溪。他自打一进门其实就后悔了。想是此前这几人已喝过不少酒,屋内酒气熏天,个个红头涨脸。不知是因为酒劲发作身上出汗,还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些人衣襟松散,袍袖高挽,有的中衣大敞,坦露着浓密的胸毛,有的裤腿提到了膝盖,粗腿黑毛,活像只野猪,好不猥琐。
沈溪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只恨自己没听昭儿的劝,非要由着性子来这什么劳什子的酒局。
“这笔账也要记到那个妙慧身上!要不是她让我不痛快,我岂能……”他心里愤愤地想着。
昭儿见雅间里的这番光景,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暗戳戳地里扯了扯沈溪的衣襟,示意他赶快撤,但沈溪碍于面子,怎好刚来就走,那样未免也太过失礼。他拨开昭儿的手,硬着头皮还了陶熊的礼,想先略坐一坐,再编个理由逃遁。
但他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落到另外几人的眼里,似是别有一番深意。几人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悄无声息地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陶熊喜出望外,他一拍大腿,没想到沈溪竟是“同道中人”,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他一把拉住沈溪的胳膊,二话不说就将沈溪按到了自己左手边的位子上。随后,他命小二将酒全都撤下,换上得意楼的名酒、五十两银子一壶的“玉露春”。
闻听“玉露春”,沈溪心里当即起了痒痒。大齐的酒,酒色多为混浊的浅黄色,唯独此酒因制法奇特,酒液清澈晶莹,不带一丝杂质。且它的酒香醇馥,毫无辛辣呛鼻之感,一口下去仿佛如饮甘露,让人唇齿留香,余韵无穷。
别看沈溪的官阶不低,但此酒价值高昂,除了皇上恩赏过他父亲一小壶,他有幸跟着尝过一回,平时是断舍不得掏自己腰包买的。
昭儿知道主子对酒有点出息但不多,见沈溪甫一听见“玉露春”这几个字就眸光发亮,便知今日只怕要坏在这酒上了!他正琢磨着怎么劝主子早些回去,没想到却被韦五爷一把搡到了一边,跟着,那几个公子哥就端着杯盏将沈溪团团围住,开始轮番敬酒。
沈溪一开始还存着提防,但酒过三巡之后,他便有些上头了。他虽好酒,但实则没多少酒量,而这“玉露春”入口时香滑绵软,实则后劲极大。没喝过的人若是把持不住,一味贪杯,等酒劲儿上来,便会醉得很深。再加上他还没用午饭,空腹饮酒,酒精吸收得更快,待昭儿发现不对劲儿时,已经晚了。
只见沈溪面似绯霞,双唇如染了口脂,娇艳欲滴。说话时,他眼波迷离,勾魂摄魄,有种男子身上罕见的媚态,比女子还要蛊惑人心。那几位也有些醉了,他们见沈溪这副撩拨的模样,邪念蠢蠢欲动,嘴里不自觉地说起了荤话,手上也不老实起来。
昭儿的心一直悬着,这酒局他越待就越害怕。
那几个公子哥之间小动作不断,不是许公子摸了韦公子的手,就是郑公子掐了裴公子的腰,甚至韦公子还偷拍了几下郑公子的屁股,而裴公子更是坐在了许公子的大腿上!更让人辣眼睛的是,这两位公子竟然开始亲嘴咂舌,那投入的劲头儿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再看陶公子。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沈溪的脸,再准确点说,就没离开过他的唇,不仅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身子也向沈溪靠得越来越近……
昭儿心里突然警铃大作:“我滴个乖乖!这些人该不会……该不会以为他主子也好这一口吧!”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雅间内的其他小厮。他们对眼前的情景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个个神色如常,淡定极了。两下里一衬托,反倒显得他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
看来找人帮忙是行不通了,就在昭儿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得意楼的一个小二推门走了进来,他伏在陶熊耳边,悄声道:“陶公子,顶楼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现下汤泉的温度正合适,那些床榻上助兴的小玩意儿也都备齐了,您几位随时都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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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二声音虽低,但昭儿全神贯注地听着,一个字也没落下。
得意楼的顶楼有几间客房,是专门为醉酒的客人休息过夜用的。其中有一间通有汤泉水的房间,听说极为宽大豪奢,连地砖里都嵌着金箔,是定京数一数二的纸醉金迷之处。有传,在里面伺候的丫鬟小厮模样和身段都是万里挑一,有的比那绮云楼的头牌生得都美,只是衣裳嘛……都穿得不多……
昭儿满脸通红,真想不到今日竟然是这么个局!他看着小二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席上这些人蠢蠢欲动的架势,目光最后落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主子身上,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傻子,早说让你别来别来,你偏来!这下可倒好!难不成今晚你要被这几个野男人破了身子?”昭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中一会儿幻想着主子被人扒了衣衫,压在身下撕心裂肺地狂叫,一会儿又是主子满面含羞,娇滴滴地舔着嘴唇,冲面前的几人欲拒还迎地说“不要”……
他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些画面太过清奇,他年纪还小,消化不了!但不管主子愿不愿意,至少也要等他醒了再说。总不能让他在人事不知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被男人拐上了床!
要说眼前这几人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凭他们的身份,竟然也敢妄想对三品大员“下嘴”!虽说坊间有流言,说沈家二郎哪哪儿都好,可二十有一仍未娶妻,八成不是断袖就是不举!但昭儿只见过自家主子与伎子玩耍,至于小倌么,他倒是还真没见过。
就在他胡思乱想地当口,陶熊和郑茂财一把将沈溪架起,抬脚就要向房门口走去。
“站住!你们要带我家主子去哪儿?”昭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气,将身子向他们身前一挡,双臂一展,拦住了陶郑两人的去路。
“自是带小沈大人去那再也没有的极乐之处!”陶熊见面前的小厮神色愠怒,微笑着解释道。
“我家主子哪儿也不去,你们快些将他放下来!”昭儿大声说道。
“呦!啧啧啧啧!一个奴才竟然敢做主人家的主!我倒不知,小沈大人府上还有这样的规矩!”郑茂财怪腔怪掉地道。
“去去去,一边儿去!你一个奴才也配同我们说话!”韦五爷将昭儿推到一旁,跟着便让陶郑两人赶快将沈溪带上楼。
“你们是不要命了吗?”昭儿是真急了。
论身份,他只是一个小奴才,论人数,他没有对面的这些人多,但他决定,今天自己就是豁出去,也不能让这些人带主子走。
“我家主子是堂堂三品大员!皇贵妃的胞弟!当今皇上的小舅子!你们今日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明日你们的人头还能不能在腔子上可就难说了!”昭儿怒意汹汹,说出来的话极有分量。
7. 主子丢了
屋内的人登时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是啊,他们可真是色迷心窍、精虫上脑,怎地就忘了沈溪的身份非常人可比呢?若是他明早醒来,发现失了“贞洁”,一怒之下告到御前。到时,别说他们这几个的人头,就是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几百口子的人头会不会被人摘下来当球踢都不知道!
几人后背一阵发凉,酒瞬间就醒了。许壮和裴大少反应最快,他们的爹都在朝为官,最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两人对视一眼,赶忙笑脸一堆,上前打起了圆场。
“这位小兄弟认真了不是?陶公子和郑公子是跟你开玩笑呢!这里好酒好菜,我们还能去哪儿啊?”许壮指了指杯盘狼藉的桌案,对昭儿道。
“就是就是,小沈大人今日贵客驾临,陶兄一定是高兴过了头,不知道怎么招待是好了!”裴大少一边解释,一边冲陶郑两人使了使眼色,暗示他们赶快将沈溪放下。
“是……是这么回事!”陶熊接着裴大少的话道,“误会!都是误会!”说罢,他和郑茂财无奈地将沈溪重新撂回到座位上。
“对对对,都是误会!小兄弟别动气,你看你家公子这不好好地么?”郑茂财此时也服了软,竟然给昭儿道起了歉,“刚刚我说话若是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小兄弟别忘心里去。呵呵!”
昭儿见几人不再有所动作,总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主子已醉死过去,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反应。想着自己冒着以下犯上、被人群殴的危险,替他挡了这一劫,可这人却像没事儿人似的呼呼大睡,昭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现在没法计较这些,当下带主子赶快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陶熊坐在椅中喝了口冷茶,酒醒了一半。想着今日自己做东,花了大价钱请沈溪吃酒,还有这么多朋友作陪,没想到大家竟被这个小奴才好一顿教训。这事若是传出去,他陶三公子的面子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混?沈溪他得罪不起,可这小小的奴才他难道也怕了不成?
他本就生得满脸横肉,此时配上铁青的面色,活像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
他语气淫邪地向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将小沈大人好生送回去,至于这位小兄弟嘛……今儿爷几个还没尽兴,不如就留下来,陪我们好好玩玩!”
昭儿听了前半句正要高兴,谁知待陶熊吐出后半句,他脸都绿了!
“玩……玩玩?玩……什么?”他看着陶熊肥腻腻的肚腩,忍住了想吐的冲动。他可还是个清澈却不愚蠢的小处男呢,难……难不成这么宝贵的第一次就要献祭给这只“狗熊”了?
昭儿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后臀……
***
第二日。
“yue~yue~yue~~~”昭儿刚走出得意楼,就忍不住扶墙吐了出来。
他一夜没合眼,在顶楼的客房里整整熬了个通宵。想起在床榻边看着那四人变着花样地排列组合,声情并茂地表演“浑身是汉”,他就一阵阵地反胃。好在他只是候在一旁,为他们递水、递汗巾、递那些他叫不上来的新奇物件,并没有被逼迫加入“战斗”。
“总算守住了童子之身。”昭儿暗自庆幸。
经过这一夜,他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不仅见识到了男子与男子做那事时,是怎么个……怎么个瞠目结舌、触目惊心,而且还学到了许多冷僻又没用的知识。他从羞得不敢用正眼看,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津津有味,不过也就是一夜的时间。
昭儿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才,只可惜搭上了自己这双明亮的大眼睛和纯洁的小心灵!
他决定回府之后,先去浴房将自己里里外外好好洗个干净,然后就去找主子算账!他要让主子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至少……至少也得是三个月的月钱!外加一只兴庆居的蹄髈!
昭儿打了个呵欠,正要往回走,哪知刚一抬眼就瞥见府里的四个轿夫坐在墙根儿,垂着脑袋打盹儿。
“不对啊!”昭儿望了望天,此时已快到卯时,“他们这几个怎么还在这儿?”
他快步走到一个轿夫跟前,一脚踹在他身上,皱眉问道:“咱家公子呢?你们没送公子回府吗?”
那轿夫睡得正香,猛然挨了一脚,正要开骂。待看清眼前是跟着公子的小厮昭儿,才忍下了怒气,但仍没好气儿地道:“公子?公子不是在楼里吃酒呢么?你一直跟着他,我还没问你呢,你还反倒问上我了!”
“公子昨晚就回去了!”昭儿有点急了,他边说边捅醒了其他几个轿夫,挨个盘问。可大伙儿都说在得意楼门口坐了一宿也没见公子出来,还以为他晚上宿在这里了。昭儿越听心越凉,轿夫们见昭儿六神无主的样子,也有些慌了。
“昭儿,你先别急,兴许公子坐别的轿子回去了也不一定。”一个轿夫出言安慰道。但大家不敢耽搁,轿夫们抬着轿子,昭儿跟在旁边,几人一路小跑儿向沈府急奔。
得意楼和沈府隔着好几条街,昭儿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让轿夫们先回值房,自己则呼哧带喘地往内院跑,谁知迎头就和一个小厮撞了个满怀。
“嘶~”瑞儿揉着被撞疼了的脑袋,张嘴骂道,“谁大白天的不长眼,撞了你爷爷我!”话音未落,他就见昭儿满头大汗地站在自己跟前,身上还一股股地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你不跟着公子,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瑞儿讶异地问,“还有你这身上是什么味儿啊?臭死了!”他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
“什么味?还能是什么味儿?”昭儿气得牙痒,心道,“男子精华的味道呗。”
他不想理会瑞儿,抬脚刚要往里走,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扯住瑞儿的衣领,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一个人跑回来?公子呢?”
瑞儿急着出门给夫人买张记的小笼包,哪儿有功夫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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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闲扯。他扒拉开昭儿攥着自己的手,没好气地道:“昨天跟着公子的是你,又不是我!你管我要公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瑞儿说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瞪起眼睛,大声质问道:“昭儿,你该不会把公子弄丢了吧?”
“你瞎说些什么!”昭儿赶忙上前捂住了瑞儿的嘴,将他拉到一旁,试探着问道,“我问你,公子昨夜是几时回的府?”
瑞儿被捂着嘴,哪里说的出话。他憋得脸色紫涨,情急之下一脚跺在昭儿的脚面上。昭儿受不住疼,当即就松开了手。瑞儿趁这当口,倏地跳到一旁,与昭儿拉开了三尺的距离。他边顺着气边道:“公子……公子昨晚就没回来!”
“什么!”昭儿怔愣在当场。
沈溪行事不羁,有时兴之所至,常与友人喝酒畅聊至夜深,宿在外面也是有的。因着他身边的小厮与他形影不离,如若有事必会回府里通报,因此他一夜未归,府上并没当回事。但瑞儿现下见昭儿的样子,竟像是他也不知公子去了哪儿!
“瑞儿,你先别声张,我去找找公子。许是他昨晚喝多了,不想被老爷看见责罚,径直回了衙门也不一定!”此刻的昭儿一身冷汗,不待瑞儿答话,拔脚就向禁城的方向跑。
瑞儿本来还挺淡定,但见昭儿失了魂儿的样子,也莫名紧张起来。要是公子真的丢了,那别说府里,就是定京也得被掀个底朝天!
“昭儿,你要是见到公子,记得派人回来给我报个信儿!”瑞儿冲他喊道。可昭儿跑得就像只兔子,说话间就没了人影。
就在昭儿没头苍蝇似地忙着找他家公子的时候,沈溪正坐在礼部的值房里运气。
遇到忙的时候,官员们会处理公务到夜深,甚至通宵达旦,因此礼部内设了几间值房,专供因加班不能回府的官员夜间休息所用。
看着桌案上小太监送过来的热腾腾的包子、小菜和米粥,沈溪半点胃口也无,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昨日夜里发生的事,脸上就像打翻了的水彩盘,只能用五彩缤纷来形容。听到外面通禀说昭儿来了,正在外面候着,他立刻吩咐将人带进来。
昭儿自打到了礼部,从小太监口中得知主子昨儿个夜里歇在了这里,心里犹如一块大石落地。但他总感觉那小太监说话时神情古怪,像是藏着掖着什么。
小太监觑着眼打量昭儿,被他身上的怪味儿熏得只皱鼻子。昭儿也知道自己实在埋汰,可他怎么着也得见主子一面才能放心,故而厚着脸皮,只当没瞧见小太监的一脸嫌弃,忙不迭地跟着进了来。
“哎呦!”进了值房,小太监刚合上门退出去,立在门口的昭儿就觉得有个物事重重地砸在了自己头上。他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立马跪在了地上。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主子的镇纸。这镇纸用乌木做成,虽然不大,但分量却沉,登时就给昭儿的脑袋砸出个包。
“你昨晚死哪儿去了?”沈溪怨怒地问道。
8. 醉卧尼庵
昭儿以为主子还在生昨日酒局的气,只得生生受下,但想到自己替主子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主子还怨怪他,眼圈立马就红了。
“小的……小的还能去哪儿?主子被抬走之后,那个陶熊不让小的走,逼着小的伺候那几位爷玩儿了个通宵……”昭儿抱冤怀屈地道。他为了保住主子的清白,不顾死活地挺身而出,一晚上受尽了惊吓,可如今却被主子质问,好像是他扔下主子自己去耍了似的。昭儿心里一万个难受。
沈溪这才注意到昭儿暗淡无光的面色、没精打采的眼神和奇奇怪怪的体味。他知道是自己错怪了昭儿,本想说句安慰的话将此事揭过,可只要一想到昨夜自己那番经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起来吧!”他掩了掩鼻子,对昭儿道,“别告诉我你这是刚从得意楼出来,还没回府。”
昭儿抹了把要掉未掉的泪珠,垂头搭脑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小的可不是刚从得意楼出来么!我放心不下主子,一溜烟跑回了府,一头撞见瑞儿才知道您一夜未归。小的怕主子出事,赶忙又来衙门寻您。好在阿弥陀佛,您全须全尾地在这儿呢,要不小的只怕死上十次也不够赔的!”
沈溪听着昭儿的这番话,知道这个奴才平日里没白疼,好歹还有几分良心,心里的怨气终于消下了几分。他正不知该不该告诉昭儿他这边发生的一切,就听昭儿好奇地问道:“主子昨夜怎么没回府?可是害怕被老爷训斥?”
要说起来,沈溪也是今早才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被陶熊家的几个小厮架出雅间之后,头昏脑沉地以为上的是自家的轿子。但其实由于小厮们不认识沈家的轿夫,又不敢贸然将醉得人事不知的他交与旁人,便把沈溪塞进了陶熊的轿子里,让陶家的轿夫送他回府。
当时沈溪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大慈恩寺中的情景:一会儿是方怀山和王敏德给他讲妙慧的来历,一会儿是妙慧那张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他总忍不住想偷瞄的脸,还有他搜肠刮肚地为自己的误判辩解的难堪……因而嘴里翻来覆去地喃喃着“大慈恩寺”、“妙慧”之类的字眼。
陶家轿夫对去沈府的路不熟,但却听到了“大慈恩寺”。他们只当这位小沈大人是要去那里,便阴差阳错地将轿子抬到了寺门外。
可巧寺里的女尼因着连日筹备甄选佛女的事宜,因此晚课的时间就拉长了些,当时正在偏殿内打坐,寺门处就只留了一位刚入寺不久的小尼姑明净值守。
明净见如此宽大豪奢的一顶轿子,猜到轿中之人一定来头不小。她掀起轿帘,发现正是白天端坐大殿正中的那位大人,好像姓沈。只是这位大人一身酒气靠在轿中,人已陷入混沌,显然是喝多了。可喝多了为何要入寺?她弄不明白。明净一连问了几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但她又担心万一真是有什么事,可别被自己给耽误了。
明净只远远见过沈溪一面,现下这位丰神霁月的小沈大人就在自己面前,她一颗心瞬间变作一只小鹿,“砰砰”乱撞。男色降智,她行事全然忘记了章法,顾不上通传住持和监院,引着轿夫抬着沈溪,就进了寺里最好的寮房。
进到房内,轿夫们没敢四处乱看,他们把沈溪放到床上,又给他脱了靴子便走了。明净为沈溪盖好了被衾,之后也退了出去。
回得意楼的路上,几个轿夫边走边议论:“这大晚上的,小沈大人有家不回,偏要到尼姑庵睡觉,你们说是为啥呢?”
“为啥?你说为啥?还能为啥?”
“没想到这位大人的口味......还挺特别......”
“哈哈哈哈~”
***
大慈恩寺。
殿内最后一只香终于燃尽,妙慧命众位女尼各自回去安寝,又叮嘱了几个值夜的小尼姑别忘添补灯油、小心火烛之类的琐事,便向内院走去。
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受皇室香火供养,并不缺银钱,但寂然师太在的时候,奉行简素,处处节俭,因此,除去供奉佛像的殿宇每年都做维护修缮之外,女尼们的住所已多年都没有修整了。
恰好这年夏季雨水丰沛,包括妙慧所住寮房在内的几处房舍都出现了渗漏的情况。她担心若今冬落雪,雪化后恐还会出现漏水的状况。到时若再结了冰,那这些房舍就没法住人了。
为此,待雨季一过,四下里收了潮,妙慧便请旨由宫里派了工匠开始修葺。这段时日她则暂住在别的寮房。
因时间已晚,妙慧进了内院,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去了浴房沐浴。
她身边有个跟了几年的小尼姑清竹,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类似大户人家当中丫鬟的角色,但比丫鬟在地位上高出不少。清竹已为她烧好热水,又将澡豆、巾帕和寝衣备好放在一旁,便去睡了。
妙慧虽已修行多年,但因着寂然师太一句“机缘未到”,至今仍未剃度。浴水温热,她不由打了个呵欠,一阵困意袭来。今日只不过是佛女甄选的第一日,待再过两日,甄选出全部的佛女子,她就要带着她们做佛家的“功课”,到时只怕要操持的事会更多。
妙慧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眼见已过了子时。她抓紧清洗完身子,又用巾帕将头发擦干。
浴房的小木柜里除了沐浴之物,还有一些用来润肤养颜的瓶瓶罐罐。妙慧取了一只精巧的珐琅彩描金铜盒,从中点取了一些香膏,仔细地涂抹在面颊和手背上。这盒香膏由罕见的玉獭髓混合玉屑、琥珀制成,有养肤美白祛疤之功效。长期使用,可令肌肤细嫩柔滑,宛若新生。因配方贵重,故而此物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当年,妙慧离家入寺,洗衣劳作都要亲力亲为。她母亲心疼自幼就娇养在家的女儿,特地花重金采买原料,请大师精研配方,做成了这款香膏。玉屑、琥珀对于程家来说,不算什么,但玉獭髓却极为难得,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那些年,她母亲派人几乎搜罗了整个大齐,将所能买到的玉獭髓全部买下,这才得以制作了十几盒香膏。妙慧用得节省,因此直到现在还剩有几盒。
所以,今日沈溪见到妙慧的玉手细嫩,不像干过粗活的样子,确实不是王敏德在编故事骗他。但这背后的缘故,沈溪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妙慧收拾停当,便向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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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
月上中天,高挂于树冠。寺院内古树苍郁挺拔,古意禅禅。月光透过树阴,漏下满地清辉。夜风过处,只有殿檐上的风铎轻轻作响。妙慧最爱的便是这夜色下的庙宇,空灵而静谧,让她全部的身心都跟着归于静寂,俗世中的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她活得遗世而独立。
五岁以前,她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因家中女孩不多,她又是正房所出,因此被父母亲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地疼爱。她只知道家中服侍自己的丫鬟婆子有一大堆,人多到她认都认不全,还有就是阿娘和阿爹待她极好。她甚至连银钱都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她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出来,自会有人送来给她。
何为贫?何为苦?何为艰辛?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后来,她被太皇太后钦点,来到大慈恩寺,跟着寂然师太修习佛法。刚入寺的时候,因为受不住清苦的生活,且凡事都要自己学着做,没有下人代劳和伺候,她着实哭了好一阵鼻子,日日闹着要回府。好在寂然师太对她慈爱有加,又极有耐心,半年之后,她由抗拒逐渐到接受,再后来甚至体会到了难以言说的欢喜。
再之后便是她父亲东窗事发。虽然寂然师太对女尼严加约束,不许在寺内散播和议论外面的风言风语,但毕竟大慈恩寺就在京城之内,怎可能全然置身事外?就是在那时,妙慧从女尼们瞥向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世态凉薄、人情冷暖,性子越发孤绝。
其实,妙慧对父亲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五岁前。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极为亲切宽和的存在。小时候,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父亲都舍不得打骂她,而是用下巴上的胡茬轻轻蹭蹭她的小脸,当做惩罚。对于她的要求,父亲总是极尽所能地满足,甚至她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若是当年自己想要天上的月亮,恐怕父亲也会变着法地给她弄来。
因此,妙慧对父亲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更无法将他与奸佞联系到一起。只是这样的想法,她从不敢对任何人讲,包括被她视作义母的寂然师太。她只是在程家被满门抄斩的那日,向寂然师太告了假,将自己锁在房里,整整哭了一天。
就在那一日,她永远地失去了至亲!失去了家人!她此后的一生,都要与青灯为伴,持戒守律,侍奉在佛祖身侧,就如同真正的龙女一般!
妙慧默默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寮房门口。她抬手推门,径直走了进去。这间寮房原本是给前来造访的外寺师尼所备,现用做妙慧的临时居处,故而房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是一个通透开敞的居室。房内置一屏风,充当里间与外间的隔断。
妙慧进了屋,正准备点起灯烛,忽觉房中似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酒?”她疑惑地暗道,“这屋里怎么会有酒味儿?”寺中戒律严禁饮酒,女尼中亦没有嗜酒之人。何况即便真的有人偷喝,也不可能来她的房里啊!
妙慧不明究里,只道是或许今日太累,出现了幻觉也未可知。她不再多想,待点亮烛火,便擎着烛台往里间的床榻走去。谁知刚一绕过屏风,她就见地上放着一双男子皂靴,等再往床上一看……
9. 妙人入怀
“啊!”妙慧被唬了一跳,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烛台跟着一晃,险些掉到地上。
床榻上,一个男子大喇喇地躺着,看样子睡得正香,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
妙慧三步并两步跑出了屏风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她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施主莫怪!”就向门口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她猛然回过神来。
灯烛明亮,她借着火光打量着房内的摆设。没错啊!这就是自己的房间。桌案上还放着她没读完的半卷经书,一旁的茶盏里,还有她早上喝剩的半盏茶。
妙慧稳了稳心神,即便是她走错了,这里也总归是大慈恩寺,而寺里不可能留宿男子。
“莫不是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她心想。
她深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打算再次一探究竟。不过这次她多了个心眼,寻了把扫灰用的掸子握着手里。万一真是个男人,她就用这掸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想得挺好,但妙慧毕竟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女。面对屏风后的未知,她心里七上八下,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汗,攥着掸子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她轻手轻脚地一步步向床榻走去,待绕过屏风,将手中的灯烛向床上一照——这次她没有看错,床上的的确确躺着个男人!
“该不会是个鬼吧?”她吓得双腿不住地哆嗦,脑中不住地浮现起佛经上描绘的那些厉鬼的模样。但只片刻的时间,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这里是佛寺,有佛祖庇佑,怎么可能有鬼?
妙慧继续小心地向前挪动着步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她乍着胆子将烛台移向男子的面上,只见一张俊美得无法形容的脸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人虽是男子,但面皮却像美玉般柔滑光洁,两道剑眉清秀如林,尽管双眼紧闭看不到他的眸子,可斜飞上挑的眼角却带出一抹勾人的魅惑,再配上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薄唇,就是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
妙慧一双琉璃般晶亮的眼眸将男子看了又看,她不觉得自己认识此人,但看面相这人不像是坏人。“不管怎样,先把他叫醒再说。”妙慧想着,顺手将烛台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跟着用手里掸子隔着被衾,轻轻捅了捅男子,轻声唤道:“公子,你醒醒……”
沈溪此时美梦正酣,许是躺到了床榻上的缘故,他睡得格外香甜,竟梦到了自己正与几位伎子吃酒划拳,玩得好不开心。此时耳畔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他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以为是坐在对面的嫣红让他醒酒,便含含混混地道:“我……没醉,你……输了……该轮到你……喝了!”
话音一出,妙慧差点儿惊掉下巴:“小沈……小沈大人!”
她今日一直低垂着眉眼,故而没有看到沈溪的样貌,但这声音她却是听得出的!
“做什么?”沈溪听到嫣红唤他,不由接话道。
这声回应落到妙慧耳中,更加坐实了他就是沈溪本溪!可这人怎么大半夜地跑到她房里来了?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醉谪仙!”幸亏刚才她没急着叫人,否则只会丢了他的颜面。当务之急,得赶快把他叫醒。
想到此处,妙慧略微加重了些力道,用手里掸子又捅了捅沈溪,提高声调再次唤道:“小沈大人,你醒一醒!”
沈溪觉得嫣红是在跟他耍小性,划拳输了不认罚,还一个劲儿地在他耳边吵嚷。
“嫣红,你好呱噪……看本大人怎么堵上你这张吵人的小嘴!”说着,沈溪突然将手一伸,一下便抓住了女子的胳膊,跟着便向怀里一拽。他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顺便给她嘴里塞颗葡萄。
“啊!小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妙慧哪里想到沈溪会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臂,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她听见沈溪口中叫着什么“嫣红”,听上去像个风尘女子的名字,“莫不是他将这里当成了青楼?把我当成伎子了?”
妙慧又惊又怒!这个小沈大人看外表一副端方君子模样,没想到内里竟是个流连风月场所的浪荡子!沾染了自己的寮房和床榻不说,还要轻薄于她!饶是妙慧常年修行,情绪鲜有波动,此刻也一阵阵地气涌。
她死命地想夺回自己的胳膊,可沈溪像是在故意跟她对着干,将她越拽越紧不说,还她整个人都拉到了床榻前。她有心想用掸子打他,但挥了几次都下不去手。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沈溪手上突然发力,妙慧被这股力道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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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脚下又被床下的脚踏一绊,一个不稳就跌倒在床上,跟着就被沈溪搂在了怀里!
“啊!”妙慧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因着准备就寝,她只着了一件丝绢寝衣,素软的衣料贴合腰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凸凹有致的身段。她的头上未带僧帽,满头青丝披散开来,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沈溪将她紧紧箍着,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被衾。妙慧羞得满脸通红,两人这情状,若是被外人看到,可得怎么想啊?
沈溪闻着“嫣红”的发香,只觉得清雅满鼻,让他醉酒后的头痛都缓解了几分,简直比府里的醒酒汤还管用,他箍着少女的手不由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只是他记得这些伎子平常惯用的头油都是桂花、月季之类的味道,香是香,但未|免|流于俗气。
“什么时候有这么好闻的头油了?”他兀自想着,鼻子跟着抽动了几下。这下不要紧,他忽觉这香气之中还夹有一缕浅浅的檀香味,有点像……有点像……大慈恩寺的住持妙慧身上的味道!
等等!一个伎子为什么会用檀香?檀香不是在礼佛时才会用的吗?
沈溪突然觉得不对劲,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
“这……这是哪里啊?”看着眼前陌生的物事,沈溪有些发怔,在心里问着。
“小沈大人,你放开我!”床榻上,妙慧满面通红,用力捶打着紧搂自己身子的那双手。她纤瘦的腰肢大幅度地扭动,一双玉足不住地乱蹬,看得出她极力想要挣脱男子温热的胸膛。
沈溪见自己的怀中躺了个女子,也被吓得不轻。他双手一松,趁这当口,妙慧赶忙起身,跳到离床榻有几尺远的地方,双目圆瞪地看着沈溪,手上的掸子都拿倒了!
沈溪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因着灯烛晃眼,他只看见一个清丽的姑娘站在自己床前,她一身月白色寝衣,墨发披肩,身上被烛光镶了一层金边,犹如月宫中的仙子下凡。而这位仙子此刻正恨恨地看着自己……
“你是……”沈溪觉得此女眼熟,正要开口寻问,忽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妙慧住持,你在房里吗?”
10. 沦丧?扭曲?
是严觉!
两人皆是一惊。
现下房内的情景是断然见不得人的,两人衣衫不整,任谁看见了,都会以为他们是在私会,而且还私会到床上去了。但灯烛明亮,火光透过窗纸照到了外面,若是想装屋内没人也是不可能的。
情急之下,妙慧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沈溪不要做声,而后将他向后一推,将整个人推进了床榻里侧。随后,她放下床帐,将沈溪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帐曼之后。
“在……我在……”妙慧咬了咬牙,不得已冲着门口磕磕巴巴地回道。她紧张得要命,就怕严觉此时突然闯进来。
沈溪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妙慧的房间,尽管酒醉未醒,脑袋仍晕晕乎乎,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人躲在帐曼里,他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从得意楼来到大慈恩寺住持的床上的。
妙慧走到门边,正要开门,猛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攥着把掸子,赶忙将它扔到了门后。
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几步走了出来,反手快速将门合上。门外除了严觉,还有小尼姑明净。二人满脸焦急,见到妙慧,赶忙行礼。
妙慧故意将身子挡在门口,双手合十向她们浅回一礼,故作镇定地道:“阿弥陀佛,这么晚了,二位还未就寝,可是寺里出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严觉神色紧张,她上前一步,刚要张嘴,突然又顿了顿,随后犹疑地问道:“住持……住持可还安好?房里……房里可一切如常?”
原来,小尼姑明净在就寝前,终于想起来要把小沈大人来寺里的事回禀一下。她刚来不久,摸不准妙慧的脾气,害怕受到责罚,便去找了严觉。待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严觉一说,严觉被惊了一跳,责问她“这么大的事,你如何就敢自作主张将小沈大人带了进来?”
这还不算,听着明净的描述,严觉越来越怀疑明净安置沈溪的房舍像是……像是妙慧的临时居处。此念头一起可将她吓得不轻,一个是三品大员,一个是皇家寺院的住持,孤男寡女若是闹出什么首尾,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她赶忙让明净带路,指认她究竟让小沈大人进了哪个房舍。当明净的脚停在了最大的一间寮房前,指着门口对严觉说“就是这里”的时候,严觉一拍脑门:“完了!”
此处正是妙慧的房间!
她向房里望了望,里面亮着烛火,应是有人。但,是只有小沈大人一人,还是小沈大人与妙慧都在屋内,她拿捏不准,只得敲门探问。
此刻,严觉见妙慧一脸淡定,心里不由有些纳闷:“难道是明净弄错了?”她瞥了眼明净。
明净这时才知道原来这里竟然是住持的寝室,当即便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不住地向门里张望,想再次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带小沈大人和几个轿夫进来的这里。
妙慧听到严觉的问话,天知道有多想告诉她:“我房里莫名其妙地躺了个男人,师尼你赶快想办法给他弄走!”可因着明净也在,她不想让此事有太多人知道,便只能假装不明就里地反问:“我一切安好,师尼为何如此问?”
“哦……内个......听明净说,刚刚小沈大人来过寺里……我不放心,便过来问问住持你是否见着他了?”严觉婉转地回道,她没敢直接说“住持,你屋里是不是藏了个男人”?
“我……我并没有见过……”妙慧难为情地道。她的脸微微发烫,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她总不能说“小沈大人现下就睡在我的床上吧”?
“阿弥陀佛!那就好,许是房间相像,外面又黑,明净一时给弄错了。我们再去别的房间找找看。住持且早些安寝吧!”严觉对妙慧的话信以为真,她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要带明净离开。
“严觉师尼,你且等等。”妙慧突然开口叫住了她,“那个……我有事要同你商议,明净且先回去休息。至于小沈大人的事……我会安排其他人来负责。”
明净听见妙慧如此说,只当是原谅了她的莽撞,在道过谢后,赶忙走了。不过,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不应该有错啊,小沈大人明明进的就是住持那间房。难不成,是他酒醒后,自己走了?……话说,这位大人可真好看啊……”明净到底还小,想着想着,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沈溪的颜值上去了。
待见明净的身影逐渐融入了夜色,妙慧这才拉着严觉的袖子,压低声音对她道:“严觉师尼,我刚才没……没说实话。小沈大人他……他其实……其实就在房内。”
“什么!”严觉师尼看着只着一身寝衣的妙慧,登时觉得胸口憋闷。她上下打量着妙慧,住持难道就这副样子“接待”了小沈大人?这也太……劲爆了吧!
《小沈大人深夜醉卧女尼床榻孤高住持衣衫单薄身材火辣》
《皇家寺院上演火爆戏码朝廷大员美女师尼同居一室》
《佛寺夜惊魂!孤男寡女+好大一张床,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
严觉登时想到了一连串可以独霸“定京头条”的新闻标题!
“他……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她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各种离谱的胡思乱想。想着明净提到小沈大人酒醉,她急切地问道。
“没,没有!”妙慧想着自己被沈溪拽上床榻,将她搂在身前的情景,脸都红到了耳根。好在有夜色掩映,严觉看不到。
“你赶快去礼部找人,将他送回去吧。”妙慧想着,趁现在女尼们都歇下了,无人瞧见,得立刻将这位小沈大人请走。若是等明早大家都起来,看到沈溪从她房里出来,那可真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严觉也知道此事事关两个人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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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儿戏。“住持莫急,我这就去。您不妨去我房中略等片刻。”说完,她转身便走。
“严觉师尼,你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切莫惊动旁人。”妙慧不放心,又叮嘱道。
严觉回身,冲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便向寺门处走去……
***
昭儿的嘴越张越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实沈溪说的这些也是靠小太监的讲述和他自己模糊的记忆拼凑起来的,但光是这样就已经够丢人了,若是把当时的情状如实描述出来,那他这脸怕是早就没地儿搁了。
昭儿本来还想和主子抱怨一番自己在陶熊等人那里所受的屈辱,借机要点赏赐,这下连提都不敢提了。比起主子的遭遇,他那点事反倒不值什么!好歹他没丢人丢到尼姑庵里去。
此时此刻,昭儿很是同情主子。从古到今,敢上尼姑床榻、搂尼姑睡觉的人,主子恐怕是独一份儿吧?何况这尼姑还不是别人,是皇家寺院的住持!
“主子还是多念几句阿弥陀佛,自求多福吧!”昭儿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想着主子这么明月莹辉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有这么囧的时候,看来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凭你生得再好,该崴泥的时候也得崴泥!嘿嘿!
沈溪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倒完,心里好歹舒坦了些。他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昭儿,看得出他这小厮昨晚也一定不好过。
“你……你……还好吧?”他含含糊糊地问昭儿。
昭儿当然知道主子指的是什么,“嗯!还是童男子一个!”他毫不避讳地回道。
唉!他们这一对儿主仆可真是同病相怜,连遭罪都遭得这么奇葩!沈溪心里想。
现下时辰还早,他打发衙门里的小太监去沈府取来自己的官服,再给昭儿带一身干净衣裳。若见到府里的管事,只说昨晚他宿在衙门,其余的什么都不许说。昭儿则去浴房收拾干净,然后再伺候主子沐浴更衣。待两人各自满腹心事地用完早饭,已差不多到了该去大慈恩寺的钟点了。
坐在轿子里,沈溪头皮发麻。今日是甄选佛女的第二日,他这个主考官仍旧要主持全程。可一想到会见到妙慧,他就不自觉地脚趾抠地。幸亏礼部离大慈恩寺不算太远,否则他不止能抠穿靴底,连轿底都能抠出个洞来。
“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是要见的。何况昨夜的事料想她也不敢声张,大不了自己脸皮厚一些,找机会向她赔个不是就完了!”沈溪把心一横,自我开解道。碍于两人的身份,此事只能低调处理,总不能敲锣打鼓地宣扬得人尽皆知吧。
这一日的甄选,仍是严觉监院和王敏德带着女尼和宫女太监应付各类事宜。沈溪提心吊胆了半日,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他总觉得严觉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别有内涵,而妙慧更是从头至尾都没露面。
11. 正面扑倒
今日闺秀人数较多,待甄选完毕午时都已过半,严觉见状,便为几位大人准备了上好的斋饭。大慈恩寺的素斋历来享誉定京,平日除女尼们自己吃之外,还会特意做出一些送给香客们品尝或售卖。因其将素菜做出了荤菜的味道,且色、香、味、形都十分相似,凡用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方怀山等人自打知道甄选佛女一事落在大慈恩寺,就一直就惦记着这一口。
几人乐呵呵地跟着小尼姑前去用膳,打算吃完再回去处理公务,可直到落了座他们才发现,沈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后来有小太监回说,看见小沈大人带着小厮急匆匆地出了寺门,大家只当是他有什么急事,就没再多问。
沈溪回到礼部,因着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只吃了点清粥小菜就开始埋头于公文。其实这些公文他手下的官员都已看过并做了批注,到他这里无非再把把关即可。但想是为了摒除脑中时不时就会冒出的那些难堪片段,沈溪竟逐字逐句看得认真,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他打着呵欠坐轿回到府里,本想吃点东西就早些睡觉,谁知沈诚儒知道他昨晚一夜未归,联系到他此前假借“生病”,“脱岗”好几个月,便觉得一定是近日来家法念得少了的缘故,连饭都没让他吃,就罚他到祠堂对着祖宗的牌位下跪。
祠堂内,沈诚儒端起父亲的款儿,对沈溪好一顿训斥,用家法在他背上狠狠地给了几下,接着又罚他跪了两个时辰。沈溪知道自己昨日确实荒唐得出格,只好一声不吭地受了责罚。待起身的时候,腿都伸不直了,还是由昭儿搀着一瘸一拐地挪回了房。
***
前一日宿醉,夜里又好一通折腾,昨儿个一整日也没正经吃饭,晚上挨了一阵好打再加上在祠堂里受了凉,第二天沈溪刚起床就觉得头昏沉沉的。他本想告假一天,但想着今日是佛女甄选的最后一日,他作为主事长官,若不露面不太妥当。
再说妙慧那里他不能一直躲着,怎么也得对人家有个交代。向人道歉就是这样,越拖着就越难说出口,越拖着就越没有诚意。因此,今日他不管怎样,都得见到妙慧,当面给她赔个不是。
于是,沈溪强打起精神,让昭儿伺候他洗漱更衣,勉强用了几口早饭,就又去了大慈恩寺。昭儿看着公子没精打采的眼神和泛白的唇色,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没成想,妙慧依然没有露面。
“她该不会是那晚受了惊,被吓病了吧?”沈溪揉了揉疼了一上午的头,在心里打起了鼓。
好不容易挨到甄选完毕,他与同僚们对入选的八十位佛女子又从头复核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决定由方怀山牵头整理好评点文书,不日就上呈礼部尚书吴世甘过目。
寺里依旧为大人们准备了素斋。方怀山对昨日的斋饭念念不忘,便对沈溪建议道:“大人今日若无要事,一定得尝尝这寺里的膳食。别看都是用菌菇、豆腐之类做的,但味道当真不输那些名贵食材,您不吃一定会后悔!”说话间,他的口水都要溢出来了。
正好沈溪也想等用完午饭,待其他人都走了,自己便以感谢寺中对本次甄选的支持为由,顺理成章地去面见妙慧,于是便留了下来。
许是终于完成一件大事,饭桌上,官员们的心情甚好,加上饭食美味,大家边吃边聊,一餐饭吃得很是愉悦。沈溪因为心里存着事,加上身子不舒服,一改往日的侃侃而谈,只是勉强应付着众人的说笑。
候在一旁的王敏德在宫里熬了几十年,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从昨日就看出沈溪不对劲,几句话就从礼部小太监口中套出了沈溪误闯妙慧寮房的事。好在那事发生在晚上,论起来怪不到他头上。但今日这位小沈大人不仅在甄选时魂不守舍,就连用饭都心不在焉。王敏德不敢马虎,暗中盯紧了沈溪,心里祈祷“眼瞅着把这位爷送出寺就能回去复命了,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岔子!”
众人用完饭已是未时初。沈溪按照之前的计划,让其余几人先回衙门,他见完妙慧道过谢后就回。方怀山等人没作他想,正巧礼部今早刚接了一批折子,几人都有事要忙,便向沈溪行了礼,各自坐轿走了。
王敏德正要带宫女太监回禁城,听见沈溪要留下拜见妙慧,太阳穴没来由地突地一跳。这两人一个不羁,一个孤高,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他俩待在一起,搞不好要出什么事。
王敏德打发其余人先回去,只留了一个小太监跟在自己身边。他向严觉讨了杯茶,只说人老不中用,站了半日腿有些疼,略坐坐再走。严觉因为要盯着房舍修缮,无暇作陪,让他自便就好。
***
沈溪由清竹引着去见妙慧,昭儿跟在身后。
妙慧午休已毕,此刻正在偏殿内打坐诵经。沈溪思虑若是清竹前去通禀,妙慧估计不会同意见他。可几日后,关于佛女们后续的修行事宜,他们还要一起共事。因此,无论如何他今日也得将二人的关系做个缓和。
这面是不见也得见!
于是,他让清竹和昭儿在殿外等候,自己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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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无大碍,但她毕竟是女儿家,面皮儿薄,那晚出了那样的事,她实在做不到没心没肺地去见沈溪。不管以后怎样,至少这两日还是避着他些为好。因此,她让严觉多费些精神照应甄选的事,自己则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在佛前打坐,务求心神俱静。
听见有人进殿,妙慧只当是有女尼来添灯油,便仍闭着眼,手中捻着持珠,嘴里默诵经文。沈溪正欲上前见礼,但见妙慧诵经诵得虔诚,担心自己若是冒然出言打断,反而弄巧成拙惹她生气,故而嘴巴张了几张,终是没有出声。
他在殿内立了半刻,被缭绕的香烟一熏,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皮也变得比往日重,总是不自觉地往下坠,身上开始冒起了冷汗。
妙慧听见来人自打进殿后,便站在自己身侧始终没有动作,心中纳闷,就慢慢睁开眼,想看个究竟。哪知这一转头,竟看见沈溪立在自己身旁,她心里毫无防备,被唬得身子向后一歪,拿着持珠的手一哆嗦。“啪嗒”一声,整串的持珠就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正好唤醒了迷迷糊糊、浑身发冷的沈溪。他见妙慧正瞪着一双美目看着自己,模样惊慌失措,赶忙向前行了一步,好心地弯腰帮她拾起持珠,边起身边道:“礼部沈溪见过……”怎料话还未说完,他忽觉眼前一黑,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妙慧心下刚刚稍定,正准备起身行礼,却突见一个黑影直直地冲她压了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待触到黑影的衣料才反应过来这是小沈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她条件反射般地收回手,可这样一来,沈溪骤然没了支撑,面朝下直直地扑在了她的身上!
男子的身子比女子要沉上许多,可不是妙慧这点子力气就能应对的。她力不能支向后倒地,被沈溪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好巧不巧的是,沈溪的唇刚好落到了她的粉颊之上!
“小沈大人,你做什么!快点起来!”妙慧急得面若朝霞,用力推着沈溪的身子。但她仰面躺倒,这样的姿势别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就是能使上,也推不动昏死过去的沈溪分毫。
这是妙慧第一次,不,应该说是第二次与男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而且还都是同一个男子。比起上一次她是背帖着沈溪,这一次则是更为暧昧地面贴面。沈溪的气息铺面而来,她的鼻腔里满是他衣袍上的松香味,虽然好闻得很,但此刻妙慧哪有品香的心情?她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了!
“来人!快来人!”见沈溪动也不动,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妙慧顾不得许多,慌张地大声呼救,“救……救命!”
12. 离谱到家
话说自从沈溪进了殿,清竹想着两人且得说上一会儿,便想趁机溜去大寮(即,灶房)。借礼部官员在寺里用饭的光,今日的斋饭中有一道她最爱的“布袋豆腐”。管菜头的师尼知道她喜欢,特意给她多留了一份,让她得空便过来吃。
清竹不好一个人独自溜号,便说服了昭儿同她一道,两人在大寮里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待他们从大寮回来的时候,妙慧已经被沈溪压在身下有一会儿了。
沈溪浑身滚烫,他不自觉地将脸埋在妙慧的颈窝里,感觉就像风轮吹过冰鉴,清凉一片。而且这清凉里还混杂着雅致的檀香,让他昏沉沉的头有了些许舒缓,简直比汤药还管用。他忍不住将脸向妙慧的脖颈贴了又贴。
此时,妙慧已发觉沈溪似是起了高热,额头烧得灼人。念及他是个病人,她便不好再用力推拒,只期盼赶快有人进来救她。沈溪的唇就在她的耳侧,她的头只要一动,那两片滚烫的薄唇就会贴到她的耳廓上,引得她一阵阵地战栗。妙慧不敢再动了!
清竹和昭儿刚走到距偏殿不远处,就听见里面传来呼救的声音:“来人啊!救命!”两人对视一眼,紧跑了几步,一把就推开了殿门。
只见……一男一女,不,是一官一尼,或者说是小沈大人和妙慧住持,两人当着佛祖的面,倒在蒲团上。小沈大人紧紧抱着妙慧不放手,而妙慧就眼睁睁地任由小沈大人压在自己身上……那画面简直……简直没眼看!
清竹哪里想到殿里竟是这样一副春景,还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捂着脸,扭头就要向外跑。昭儿也是一愣,主子刚睡了妙慧住持的床没两天,怎地这就要睡人了?
“你们快将小沈大人扶起来!”妙慧见他们进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吩咐道。
清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住持口中说的“救命”是真的“救命”。她叫上昭儿,两人一左一右死命拉拽,总算将沈溪扶了起来。
昭儿扶着自家主子靠在供桌边。妙慧则旋风一般地起身,站到离沈溪八丈开外,颤音对清竹道:“小沈大人好像病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叫严觉带人过来。”说完她便一个闪身,出了偏殿。
清竹回想着住持红得发紫的脸,又偷瞄了两眼昏迷不醒的沈溪,感觉自己可能“摊上大事”了!“我……我该不会被灭口吧?”她心里害怕,跪在蒲团上,对着佛祖又是烧香又是磕头,求佛祖一定要保她一命。她还小,她什么都没看见!
很快,严觉便带着几位上了年纪的女尼过来了,身后跟着妙慧和王敏德。
严觉眼尖,甫一见沈溪,就发现他的手里还攥着妙慧的持珠。她将昭儿支开,自己走到沈溪跟前,暗戳戳地将持珠一把扥下来,揣进了袖中。随后,她让几位女尼将沈溪抬到步舆上,将人安置在了寮房。
王敏德则派跟班小太监去礼部衙门,就说他说的,让衙门的太监领班派几个太监抬顶轿子过来。小太监临走时,王敏德揪着他的耳朵,提醒他把嘴管严了,不许对其他人声张。
对于怎么将人事不知的小沈大人从大慈恩寺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包带走,礼部的太监已是轻车熟路。
“怪道这位大人年过二十还不娶妻,敢情是有特殊的癖好——喜欢往尼姑堆里钻!”几人心照不宣地用眼神交换着意见。短短三日,他们已经来过这姑子庵两遭了,次次都是从寮房的床上将人接回去。这……这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王敏德擦了擦头上的汗,向妙慧和严觉深行一礼,正要告退,这时,严觉却突然开口道:“阿弥陀佛,王公公还请留步!”
王敏德脚下一顿,抬眼看向严觉,道:“监院可是有事要吩咐老奴?”
“这……”严觉看了眼妙慧,妙慧心下会意,只道了句“王公公连日辛苦,大慈恩寺众尼感激不尽”,便转身离开了。
严觉见妙慧走远,方才对王公公道:“王公公,贫尼知道您回宫后必定要将这几日的事向皇贵妃娘娘回禀,只是……”严觉有些犹豫,不知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王公公见严觉一脸难色,当即便猜出她的心思。不等严觉继续,他便道:“请监院放心,凡是关乎大慈恩寺与小沈大人脸面的事,老奴自是心里有数。本次甄选佛女进行得十分顺利,老奴这些日子在寺里当差,礼部的各位大人评判得当,大慈恩寺治寺严谨,旁的便再无其他了。”
“阿弥陀佛,这样贫尼就放心了!”严觉双手合十,向王敏德深鞠一躬。
***
寮房内,妙慧刚迈进屋,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下涌了出来。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现下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心里的委屈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在父亲被皇上斥为奸臣、全族被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妙慧整晚整晚都睡不着,经常一个人在房里枯坐到天明。她自觉在人前抬不起头,好像父亲的罪责她亦有份。
家中变故前,太皇太后原本准许她带发修行到及笄之年,便可回到府上,等待婚配嫁人。但遭逢这样的巨变,她无处可去,只得留在寺里继续修行。虽然佛门不应受俗世干扰,但香客们的议论和指指点点多少影响到了寺中的气氛。有女尼得知她是罪臣之女后,一改往日对她的亲善态度,转眼便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那段时日,妙慧明里暗里受尽了白眼,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幸而寂然师太给了她慈母般的关怀,加上太皇太后将她一力保下,并让她远避普宁庵,她才得以撑了下来。此后,她潜心修佛,对外间事不闻不问,只是她的心里却悄悄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对人,尤其是对生人,她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这并非源于傲慢,而是不想受到伤害。
几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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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带给她的影响逐渐削弱,她也成为了一寺住持,但这道墙却拆不掉了。
对于沈溪这两次的行事,妙慧觉得实在不正常,让她很难不令做他想。
“莫不是他仗着有个皇贵妃的姐姐,便有恃无恐,想出各种法子羞辱于我?”妙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自问与沈溪之间从无任何纠葛,甚至在甄选佛女之前,她连见都没见过这位小沈大人。因此,他欺侮她,只可能是因为她是程勋然的女儿,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别的理由。
想到此处,对于亲人的思念和对自己遭逢不公的无力再次袭上心头,她默默地流泪,青灰色的僧袍阴湿了一大片。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串敲门声,“住持,你在房里么?”是严觉。
妙慧慌忙收了泪,用手抹了一把脸,强打精神道:“我在,进来吧!”话音里鼻音浓重。
严觉推门进来,见妙慧坐在椅中,眼睛红红的,肿成了个桃儿,连衣裳都被打湿了,不用问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要说这两次的事确实邪门得很,别说妙慧,就是她这个活了快三十年的都看不明白。那小沈大人,说是故意的吧,却都能说出个缘故,但若说他不是存心的,那怎地两次都是和妙慧过不去呢?
说不通,真是说不通!
“住持不必忧心。刚刚过来抬歩舆的几位师尼口风最是严谨,从不会乱说话。清竹和明净我也打了招呼,严禁她们将这几日见到的事外传。王公公那边亦向我做了保证,因而宫里也不会知晓。同时,自明日起,我想让寺中女尼集体修习佛经,为期半月,寺中暂不接待香客,这样可避|免|流言传到坊间。”严觉一一向妙慧叙说着自己所做的安排。
严觉话音淡定,妙慧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示意严觉在椅中落座,随后内疚地道:“修行多年,我早已将身外事看淡。即便名声受损,也并非不可承受。但大慈恩寺乃是皇家寺院,寂然师太入山前将衣钵传给了我。若是佛寺因我而蒙羞,我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住持切莫如此想。这两次的事说起来尽管荒诞,但都是巧合而已,与您没有半点干系。佛祖心明眼亮,自会洞悉一切。至于旁人么……想必过一段时间,就会渐渐淡忘掉的。”严觉宽慰妙慧道。
她掏出帕子,上前为妙慧轻轻拭去眼角挂着的泪,接着道:“只不过,日后若是小沈大人再过来,住持您尽量不要露面,避免再生出什么事端。”
妙慧点点头,应道:“你提醒得是。日后我自会加以注意,若无必要,能不见就不见。”
严觉刚要退出去,蓦地想起一事,便止了歩。她珍重地从袍袖中取出一件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呈给妙慧。妙慧不明就里,接过来小心地将帕子打开。待看清了帕子中的物事,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帕子里包着的,正是她掉落在地上的持珠!
13. 保持距离
这串持珠由十八颗产自西域的菩提子串成,象征着佛教中有十八界,即六根(眼界、耳界、鼻界、舌界、身界、意界)、六尘(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持珠用料名贵,乃进贡之物。先是由太皇太后赐给了寂然师太,后来寂然师太在离开大慈恩寺前,将其赠与了妙慧。一来取“见此物如见其本人”之意,二来也是想借此物对妙慧有所护佑。
因其特殊的意义,妙慧对这串持珠可以说视若珍宝,白日里从不离手,晚上则供在佛前,从不准许旁人触碰。
刚刚一通慌乱,她根本顾不上此物。现下看到自己的所用之物被严觉找了回来,她既庆幸又后怕。沈溪晕倒前,正是在帮她捡这串持珠。若是被沈溪带出寺去,不知道的一定会认为是他们二人私相授受!
严觉不知这持珠是怎么会到沈溪手上的,但看着妙慧慌张的神色,她心里莫名起了一抹疑虑。
“为何如此重要的物件,竟会被小沈大人攥在手里呢?”严觉回忆着自己见到沈溪时的情形。小沈大人当时烧得迷糊,人瘫软地靠在桌案旁,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从妙慧手中抢去的。
“莫非是住持送给他的?”这个念头一起,把严觉自己唬了一跳!她偷瞄了一眼妙慧,见妙慧捧着帕子,面上神色莫辨。
严觉旋即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不过,她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了——那小沈大人一而再地做出风流举动招惹妙慧,真的只是巧合么?
“阿弥陀佛!”严觉心里念了句佛号,叮嘱妙慧“以后谨慎行事,切莫再有遗失”,便退了出去。
严觉走后,妙慧用帕子将持珠擦了又擦,随后取了个木盒,用绸布垫着将它放了进去。这串持珠因着被沈溪摸过,她以后不想再用了。
“这个小沈大人,可真是……”妙慧咬了咬唇,终是忍着没说出后面的话。她打定主意,即日起她便闭关,将一应事务交由严觉代管。
***
按照王敏德的吩咐,礼部的太监们将沈溪抬出大慈恩寺之后,将他径直送回了府里。见到沈诚儒,他们哪儿敢多话,生怕一个说漏嘴,就把小沈大人两睡尼姑庵的事给秃噜出来。面对管家留下吃碗茶的邀请,几人道衙门里还有差事等着,就急忙走了。
昭儿随着太监们一起回来,他跟沈溪的感情甚好,主子做下这么丢人的事,他当然要替他隐瞒,因此也没有将实情告知老爷夫人。
乔夫人见儿子烧得迷糊,身上烫得吓人,心疼得不得了,忙不迭地命小厮去请大夫。沈诚儒因为昨日晚上责罚了儿子,被夫人扣上疑似有“家暴”倾向的帽子,这几日只能在书房里过夜。乔夫人还说,溪儿一日不好,他就得做一日和尚,不能沾荤腥不说,连碰都不能碰自己一下,就算他管自己叫“亲娘”都没用!
沈诚儒自辩了好几次也没用,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丫鬟将被褥抱到书房。半夜,他孤零零地半靠在床上,看着秘戏图上男子赤身裸体抽打身下女子的画面,心里愤愤地道:“既然说我家暴,那我也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待溪儿病好之后,我倒要让夫人你尝尝在床榻上被‘家暴’的滋味,保证让你以后求着为夫对你一暴再暴……”
沈溪是在三日后才大好的。卧房内,他穿着家常便服,一边喝着参汤,一边漫不经心地对昭儿道:“昭儿,我病了的这几日,衙门里可有事找我?”
“别提了!吴尚书连着几日派人过来探望,但夫人说他哪里是真关心您的病呢,肯定是衙门里出了什么他搞不定的事,巴巴地等着您来处理呢!夫人不高兴,将来的人全都打发了,连您的面都没让见。”昭儿嘟着嘴抱怨道。在这一点上,他跟夫人是一条心。
“搞不定的事?”沈溪放下了勺子。现下佛女甄选等事由他全权负责,吴世甘找他,只能是与此有关。
正当他兀自琢磨的时候,就听昭儿一拍脑袋又道:“对了,大慈恩寺送来了一盒糕点,是寺里的女尼亲手做的,说是慰劳大人们连日的辛苦。夫人吃过之后,觉得比云祥斋的还要好吃。现下还有一些,我要不给您拿过来尝尝?”
沈溪对甜食没什么兴趣,但昭儿的话倒提醒了他。他蓦然正色道:“说起大慈恩寺,我倒想起一事。那天我晕倒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从寺里回来的?”他只记得自己进了偏殿等着妙慧诵经,后来见妙慧的持珠掉在地上,便俯身去捡,但突然一阵头晕,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昭儿听见这话,恨不能扇自己两个嘴巴。好好的提什么大慈恩寺啊?主子的病刚好,要是知道了他自己干的这桩糗事,八成还得再病一次!
“那个……就是……其实……”昭儿支支吾吾,想着怎么能给糊弄过去。
沈溪原本只是顺嘴一问,但见昭儿好像便秘的样子,心里立刻起了不好的预感。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他用手重重地拍了下桌案,汤碗被震得一晃,里面的参汤泼溅出来些许。
昭儿心知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把心一横,说就说吧,反正这事在他心里也憋了好几天了,都快给他憋出病了。
他一边用抹布擦着桌案上的汤水,一边道:“那天,我正在殿外等着公子,猛地就听见妙慧住持在里面喊‘救命’。等我和清竹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就看见……”
“就看见什么?”沈溪瞪着眼睛对他斥道。昭儿说得吞吞吐吐,活活能把人急死。
“就看见主子您压在妙慧住持身上,你们两个一起躺倒在蒲团上,怎么都不起来。您那脸……最要命的是您那嘴……咳......反正后来我和清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主子您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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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昭儿一口气说完,觑眼看向沈溪,心道:“这可是你逼着我说的,要是闹心也是你自己找的!”
“压……压着妙慧?还怎么都不……不起来?”沈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昭儿的脸,希望听到昭儿接下来跟他说“没有的事”、“我其实是在和主子开玩笑啦”,但是没有,昭儿一副事不关己、无事一身轻的样子,甚至冲他还点了点头,这下轮到沈溪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了。
“真……真的?”沈溪仍不死心,向昭儿确认道,“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主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嘛,反正好多人都看到了!”昭儿没好气儿地回道。他好心好意帮沈溪瞒着,反而被沈溪质疑自己在骗他!可气!真是可气!
“什么?”沈溪一下从椅子中弹了起来,“还好多人都看到了?”
“是啊,除了我和清竹,还有严觉监院、王公公、寺里的几个尼姑……”昭儿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着当时在场的人,生怕将谁漏下,“哦,主子是被礼部的几个太监送回来的,至于他们知道了多少,回去有没有跟旁人说……”
“行啦行啦!别再说啦!”沈溪打断道。他捂着耳朵,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他恨不能当场锤死自己。之前他半夜被人从妙慧的床榻上抬走就够囧的了,但好在知道的人不多,但这一次,感觉就是在人民群众面前现场直播啊……
他脑补着自己在佛祖面前,以那样的姿势与妙慧亲密接触的情景,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原本他还打算明日就回衙门复工复产,这下可倒好,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昭儿见公子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圆地转圈,想笑又不敢笑。虽然他不知道公子是怎么跑到妙慧身上去的,但想着他当时烧得头昏脑涨,许是误打误撞也未可知。不过,公子一连两次都与那位住持不清不白,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那个……主子也不用太为难。此事关乎您和妙慧住持的名声,想必大家即便见到了,也不敢乱说。何……何况,您也没……没做什么,不是么?”
昭儿本想宽慰沈溪几句,但越说就越没底气。都睡到人家床上去了,还躺在了人家身上……这要是都算没做什么,可真是没天理了。可谁让这位爷是自己的主子呢,哎,为了碎银几两,自己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就……就是!我什么都没做,我怕什么?”沈溪挺了挺胸,嘴硬地说。
“不过,您今后还是与她保持一些距离为妙!”昭儿好心提醒道。
“保持距离?”沈溪喃喃着。
说来也怪,自从听到昭儿让他离妙慧远些,妙慧的样子不仅没有淡去,反而就像在他的脑袋里扎了根一样,怎么都移不走。他感觉心里正有一株小苗用吃奶的力气使劲往外钻,弄得他痒痒的、麻麻的,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想那个女尼了。
14. 妖女成精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那个妙慧就没问题么?她……她……”沈溪“她”了半天,也没想出妙慧到底有什么问题,脑子里只有一张清冷却令他过目不忘的脸,“她……她小小年纪就当上了住持,我看这里面就有问题!”
昭儿从没发现主子还有这种无理搅三分的本事,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人家妙慧做住持和主子的浪荡之举有什么关联。可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他乖巧地应和道:“主子说得是!事若反常必有妖!
“妖?”沈溪一愣。
在他看过的话本子里,妖女通常都是容色魅惑、身段窈窕,以各种手段勾引青年才俊。不过,她们的目的是为了吸食男子的精元而修炼内功。
妙慧仅凭一张素颜就能从一众闺秀中脱颖而出,引起他的注意,说是绝色实不为过,而且那晚她只着单薄寝衣的样子,真可称得上是纤腰楚楚,亭亭玉立。从这些方面来说,她与妖女不相上下。
再者,妙慧的全族被斩,偏她自己活了下来。她不止保住了性命,还把太皇太后和寂然师太唬得团团转,成了什么龙女不说,竟然还将大慈恩寺都弄到了手!这样的功力,肯定不是什么寻常小妖,十有八|九是修炼了上千年的女妖,都已经成精了!
而他沈溪呢?从小到大见过多少女子,从来没这么失态过。但自从见到妙慧,他却跳过失态,直接升级为丢人了。
虽然沈溪知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什么妖孽?但只有这么想,他才能舒坦,才能为自己的“罪行”进行合理的开脱。因而,他对这个自欺欺人的法子感到十分满意。
“女妖精!”沈溪似嗔似怨地从嘴里秃噜出一句。
或许是这个想法实在新奇,或许是想为自己接二连三的出糗扳回一局,他突然很想体验一把征服妙慧的感觉,为自己扳回一局。一想到那个冷言冷语、冷心冷面的女尼转而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魂不守舍的样子,沈溪心里就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
昭儿看着刚才还急得跺脚的公子,眼下却面若含春,目光迷离,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他的后背一个劲儿地往上窜凉气:“公子莫不是中邪了吧?”
“昭儿,让杏儿把我的官袍熨好,明日我就回衙门公干!”沈溪对昭儿吩咐道,刚才的想法太过狂野,但却充满诱惑。他必须尽快销假上班,这样才能尽快落地实施。至于那些丢人的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主子,您不再多歇几日了?”昭儿劝道,沈溪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他担心。
“你刚不是说吴尚书有事找我么?万一真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就不好了!”沈溪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哦!”昭儿嘴上虽这样说,但凭他对沈溪的了解,这位爷可从来没这么勤勉过。之前假借生病跑去蜀地玩了好久的那是谁啊?
“哎,多好的一个玉面郎君啊,就这么神经了!”昭儿惋惜地摇了摇头。
***
“哎呀,小沈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吴世甘见到沈溪出现在礼部,就像见到了救星。
“有劳尚书挂念,我身子已然痊愈,当然要赶着回来为您分忧了!”沈溪这话算是说到了吴世甘的心坎里,他笑容满面对沈溪道:“小沈大人切莫这样说,本官可当不起。咱们都是为皇上分忧!为皇上分忧!”说完,他双手一拱,高举过头顶,向上拜了拜。
“听闻您几次派人来我家中探望,难道是衙门里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沈溪好奇地问道。
“唉!”吴世甘的脸上立刻晴转多云,跟着便是长长的一叹。
立在一旁的昭儿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道:“又来了!”
这位吴尚书每次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是这样一个开场白。只要沈溪问他“不知尚书大人所叹为何?”吴尚书就会说:“本官可真是遇到难题了,纵观整个礼部,恐怕只有小沈大人您才能解决!”
这样的场景,这么些年不知上演了多少遍,昭儿都能背下来了。
然而,这一次不知是沈溪大病初愈没反应过来,还是早上吃咸了,听到吴尚书的经典一叹,他竟没有接话,而是端起茶盏,先喝了口茶。
吴尚书等了半天都不见沈溪出声,面上讪讪的,只好自行道出了下半段“台词”:“本官可真是遇到难题了,纵观整个礼部,恐怕只有小沈大人您才能解决!”
“哦?究竟是何事?尚书大人不妨直说。”沈溪放下茶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忘了给他垫话。
“细论起来,其实是两件事,但这两件事都与小沈大人您主持的佛女甄选之事有关。”吴尚书特意将重音落在了“小沈大人您主持的”这几个字上面,意思是“莫怨我推脱责任哦,这本就是你的事哦”。
他看了眼沈溪,接着道:“小沈大人病了的这几日,兵马司指挥卫必成卫大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何为贵何大人、中书省郎中甄步董甄大人和吏部主事白曹信白大人,几乎要将咱们礼部衙门的门槛给踏破了。他们都是来给自家女儿说情的。”
吴世甘假意用帕子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面上多云转阴:“这几位大人都说,自家闺女模样好,性情好,又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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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断字,翰林院和太医院的考核都是顺利通过,但不知为何却在小沈大人这关被刷了下来?”
听到此处,昭儿撇了撇嘴,这些未入选女子的淘汰原因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呈报的文书当中,吴世甘显然就是在明知故问。
果然,沈溪对吴世甘坦然回道:“方大人莫非未将评点文书呈报给您?那里面写得很明白,您一看便知。”
“呵呵呵,”吴世甘尬笑了几声,“评点嘛,我已看过,几位大人判得也算公允。不过……我说小沈呐,”他突然换上了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还未成家,未作父亲,恐怕体会得不深。其实小娘子嘛,或多或少都有点小毛病,但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了。你说是吧?”说完,他端起茶盏,战术性地喝了口茶,掩饰下有些尴尬的气氛。
沈溪一听,便知吴尚书这是在为那几个官员家的女儿说情了。若是旁的事,他自然不会这么较真,但这次有严格的人数限制。要是今日通融几个,明日又通融几个,那到最后什么人都往里塞,这人数可就控制不住了。到时交不了差的人是他,可不是面前这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吴尚书!
昭儿也听出吴世甘这是拿他家公子做筏子,敛自己的人情。不出事还好,若是影响了太皇太后的寿诞,那他家公子作为主事人,一定逃不了干系,妥妥地要给吴世甘背锅。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沈溪,心道:“傻子,你可千万别脑袋一昏就答应了!”
只见沈溪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几案,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被深褐色的漆面衬托,犹如玉做的一般。他不慌不忙地敲了半晌,吴尚书几次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样吧,”沈溪终于开了腔,“您也知道佛女甄选只能入选八十名女子,若是这几位大人家的小姐想进来,就让他们去找找其他官员,看谁家的小姐想退出。这样一出一进,总数还是八十名,且咱们礼部不用出面,也避免被人拿了什么错处。”
吴世甘听完,眼睛顿时一亮:“好主意!实在是个好主意!”他拍着手道,“这样咱们就不会得罪人了!小沈大人果然聪慧!我就说么,此事还得是小沈大人你来解决最为妥当!”
想着困扰了自己几日的难题,被沈溪分分钟就破解掉了,吴世甘一身轻松,只要不让他出面,怎么都好!呵呵,怎么都好!
“对了,您刚才不是说一共有两件事么?那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沈溪继续问。
“唉~说起来,这第二件事更伤脑筋,想起来老夫脑袋就疼!”吴世甘用手敲着头。
15. 如何是好
“眼下佛女都已选出,待中秋过后她们就要入寺修行。可那日,怀山连同景宜、秉琨急吼吼地来找我,说他们算了又算,大慈恩寺满打满算总共只有二十间寮房,一间只能容纳两人居住。这八十位佛女无论如何都安排不开。大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让我拿个主意。”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沈溪点了点头。他们之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选人上,忽略了房舍的问题。现在看来,将佛女们放到大慈恩寺中修行是不大可能了。
“你也知道,大慈恩寺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即便是想加盖寮房,没有地方建造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啊。何况寺内原本的寮房因为年久失修,现在仍在加固......”吴世甘偷瞄了一眼沈溪,接着道,“本官想着,既然这事小沈大人你全权掌管,我也不好越俎代庖。不过,眼看离佛女入寺的时日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这差出来的几十间房舍该如何解决……”
昭儿真是越听越气,白眼儿翻得都快看不见眼珠了:“这个吴世甘!可真是个老油条!什么‘不好越俎代庖’,分明就是自己拿不出个主意,只好将这些‘疑难杂症’全都甩给我家公子!”
昭儿想着,自己若是沈溪,就干脆跑到皇上姐夫那里告吴世甘一桩,就告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占着鸡窝不下蛋”!
对于吴世甘的行事作风,沈溪早已见怪不怪。他是太上皇一朝留下来的老臣,在当今圣上刚登基的时候,对于稳定朝中局势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如今人老了,却越来越胆小怕事,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到致仕,回乡颐养天年。这是人之常情,沈溪自是能够理解。
沈溪默了半刻,心里隐约有了个盘算。不过,这事牵扯到几方,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他对吴世甘拱了拱手,道:“尚书所言之事,在下知道了。这几日有劳您费心,待有了妥善的办法,我再来向您禀告。”
吴世甘摆了摆手,“小沈大人说得哪里话?什么禀告不禀告的,皇上既然将此事交予了你,一切事宜你拿主意便可,不必再来过问本官的意见。小沈大人年轻有为,相信一定能令皇上和太皇太后满意!”
他表面上一派赞赏之言,实则将所有事推了个干净,那意思就是“以后有事不要来烦我”,这样就算出了什么差池,也与他毫无干系。
从吴世甘的屋里出来,沈溪算了算日子。佛女入寺的日子是按照黄历定下来的吉日,变更不得,因着他生病耽误了些日子,眼下就只剩十日可用。他准备午饭过后就去大慈恩寺,因为他想到的那个法子需要妙慧出面。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那个“妖尼”,沈溪心头微微一动。
***
“什么?住持闭关了?”客堂内,看着不苟言笑的严觉监院,沈溪面上挤出来的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的屁股还没坐定,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而且据昭儿说,那天就是这位女尼在“案发现场”指挥女尼们将他抬走,沈溪饶是脸皮再厚,也难掩羞惭。他已是第二次“犯”在她手里了!
但是再尴尬,也不能耽误正事不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与严觉交涉。
“敢问师尼,住持闭关要多久?什么时候能出来?”他不甘心地向严觉追问道。
“阿弥陀佛,住持闭关时间不定,短则几日,长则数年。故而,贫尼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复。”严觉对沈溪淡淡地回道。
“不……不知道?”沈溪立刻慌了神,眼瞅着佛女们就要入寺修行了。修行期间,妙慧要为她们讲解佛经,还要带领众人劳作、抄经……等等等等。她若不在,那这些事谁来做啊?
想着房舍的事还没解决,妙慧又撂了挑子,沈溪的脑袋嗡嗡地,觉得这个“妖尼”存心是跟他过不去。自打遇见她,就没一件事是顺的!
“闭关!闭关!妙慧,我姑且忍你这一回!总有一日,我会报复回来!”沈溪心里发狠地想。
沈溪的气恼全都落在了严觉眼里,她心里还不痛快呢——好好的大慈恩寺被这个小沈大人弄得说不清道不明的,锅都不够她这个监院背的。现在她们寺门紧闭,连香客都不敢接待了,偏这位始作俑者还没事人似的,一进门就要找妙慧。找她作甚?床,你也上了,人,你也抱了,你还想怎地?还嫌不够乱么?
不过虽是如此想,严觉在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她双手合十,貌似恭敬地对沈溪道:“住持在闭关前,已将一应事务都交由贫尼负责。小沈大人若是有事,就同贫尼说吧。”
“你?”沈溪正就着茶盏喝茶,听了严觉的话,一个没忍住,刚入口的茶还没到嗓子眼儿,就被喷了出来。
也难怪沈溪这么大的反应,严觉生得眼若铜铃,声如洪钟,黝黑的皮肤再配上水桶般的腰身,活像个女金刚!沈溪觉得,若是让她指导小娘子们修行,那最后修行出来的不是佛女子,而是母夜叉!
“这茶有些烫……烫嘴……”沈溪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找了个理由解释道。昭儿在一旁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但一耸一耸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的顽皮。
沈溪正了正神色,拿出说正事的语气对严觉道:“不是本官信不过师尼,只是现下有件事迫在眉睫,亟需妙慧住持出面解围,本官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
“哦?”严觉见沈溪说得郑重,不由也认真起来,“不知小沈大人所说的是何事?”
“事关佛女所居房舍之事。师尼应该知道,本次为太皇太后寿诞甄选出的佛女总共八十名,为让佛祖感受到她们心虔志诚,佛女们需要远离家人,入寺居住。但据本官所知,大慈恩寺的寮房数量不多,不足以容纳如此多的佛女。因此,如何安置她们便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沈溪耐心对严觉道。
关于佛女们的房舍安排,妙慧在闭关前没有对严觉交代过。严觉不确定妙慧是早已有了安排,只是忘记告诉她了,还是也忽略了此事。但严觉知道,若想将全部的佛女都安排住进大慈恩寺是肯定行不通的。
即便房舍尽够,这里也没有能装下近百人的殿宇诵经参禅。此外,大慈恩寺平日要接待众多香客,要应对宫里的妃嫔娘娘们前来进香,赶上重要的日子还要举办法事,断然不能长达三个月之久专供佛女们清修。
见严觉眉头紧皱,沈溪估摸着她也没有对策。他也不想卖关子,便直言道:“师尼不必忧心,对于此事,本官已有应对之法,只是需要妙慧住持协助一二。”
“这个么......”严觉沉思了片刻道,“如果可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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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不妨先告知贫尼。如若贫尼无力解决,再考虑过问住持的意见。”她的想法是,先听听沈溪的法子靠不靠谱。若是靠谱,也许她也能办到,未必需要妙慧出面,若是不靠谱,那就更无需打扰妙慧了。总之,能不让妙慧与沈溪接触,就尽量不接触。
沈溪觉得这严觉可真是人如其名,防他就跟防贼似的。明明是那个“妖尼”将他弄得举止无状,害得他被人暗地里嘲笑、颜面尽失,可到头来“罪魁祸首”反而成了他。这可真是没天理了!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今日明明是过来商议要事的,但一进客堂,他的气势就不自觉地矮了三分。严觉一脸严肃的样子,活像个升堂审案的判官,而他则是一个作奸犯科的罪犯。此刻,他的心是虚的,腿是软的。幸亏是坐着,要不然,怕是都要给这位女尼跪下了。
“也罢,说就说吧!”沈溪想着,“坦白从宽~”
“既然大慈恩寺难以腾挪出足够的房舍,本官认为只能将佛女们挪去别处。位于京城远郊的普宁庵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此庵地处西山脚下,不仅远离尘嚣、环境清幽,且占地较广,房舍足有百余间。再加上普宁庵的前身是一座佛学院,经堂、殿宇、禅室一应俱足,实在是难得的修行之处。”沈溪边说边打量严觉的神色,见她沉默不语,又继续道,“只是,听闻这普宁庵的住持悟证师太脾气古怪,不好相与……”
沈溪之所以对普宁庵如此熟悉,还要得益于她的母亲乔夫人。在沈清刚晋位皇贵妃时,乔夫人曾请人给她算过一卦。卦象上说,沈清的命格属传说中的“勾陈得位”。勾陈星在紫微垣内,是天帝常居之处,又称为正妃后宫。凡是八字落在这一命格之人,无不大富大贵,若是女子,更会母仪天下,成为后宫之主。
但沈清的命中自带一劫,等不到坐上后位,便会突发恶疾而亡。若想克化,需在位于定京西南方向的佛寺中,供奉一盏长明灯,祈求佛祖日夜庇佑,且至亲之人要入寺斋戒三个月以示诚心。
定京西南方向的佛寺只有一座普宁庵,乔夫人为给女儿化解此劫,专程来到此处,花了五千两银子请了一盏长明灯。但对于入寺斋戒一事,无论她如何恳求,悟证住持都不予应允。
无奈之下,乔夫人将此事告诉了沈清,沈清不好为自己的事向皇上开口,最后还是沈诚儒不忍夫人终日不宁,舔着老脸求了皇上,只是他刻意避开了“母仪天下”这样彰显野心的论断,只说是为娘娘消灾延寿。皇上闻言亦不敢轻视,遂请动太皇太后出面,这才让悟证住持勉强点了头。
因着这件事,沈溪对悟证半点好印象也无,但他记得方怀山曾说,妙慧曾在普宁庵修行过一段时日,这样看来,或许她与这位师太能说的上话,于是便有了请她帮忙的想法。
严觉一听沈溪提到普宁庵,便知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京城周边的尼庵只有寥寥数座,盘来算去,只有普宁庵最为合适。但正如沈溪所说,悟证住持很难打交道,除了太皇太后,哪怕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子也难奈她何。可佛女修行一事,本是皇上为了给太皇太后做寿而表的孝心,总不好劳动她老人家亲自出面游说。而除了太皇太后,唯一有可能说动悟证住持的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