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 第1章 chapter 1 做梦了。 赵楚玉努力回想着梦的内容，只记得几个零散的片段，段段都有钱羽泽那张忒长的脸。 又是关于她的，真晦气。 正烦躁着，对床传来舍友起床的声音——钱羽泽要去上早八了。 更晦气了。 赵楚玉翻了个白眼，幸好有床帘挡着，不用天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这个死东西。 迟早有天要搬出去住，再和她当舍友真的要神经衰弱。 她留意着钱羽泽的动向，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后还躺了好一会才下床。 她和钱羽泽是一个班的，她也要上早八，只是一点都不想和对方撞上罢了。 为此只能牺牲自己的早饭时间，不过她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上次吃早饭还是上学期钱羽泽给她带的。现在想来当时不该吃的，害得她这学期还得给她送零食以表谢意。 其她两个舍友还在睡觉，赵楚玉小心翼翼地换了衣服，带上电脑走了。 初秋的温度不冷不热，随便套个卫衣外套就刚好。 赵楚玉扫了自行车，微风拂面，吹起她的头发，早起的困顿也渐渐消退。 宴平大学非常大，宿舍区和教学区隔得远，因此平时去上课都需要骑十多分钟的自行车，一路上全都是慢悠悠踩着点去上早八的学生。 不过这里没有钱羽泽，她是很自律的优等生，这个时间大概已经在教室里坐好自习了。 也没有段子莹，钱羽泽一定会拉着段子莹和她一起去教室。 停好自行车，赵楚玉面无表情地进了教学楼，又面无表情地进了教室。 直到走到段子莹旁边坐下，才假装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早上好。” 段子莹学得没有钱羽泽专心，听到她的问好立马转头跟她聊上了，要和她吐槽钱羽泽多么多么没有人性，竟然让她六点起床。 赵楚玉顺着她的话当捧哏，尽职尽责地提供情绪价值。听到她控诉钱羽泽，心头不爽，面上却摆出“觉得非常好笑”的表情。 “不是你要努力学习的吗？”钱羽泽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学习状态，突兀地参与到两人的聊天中。 赵楚玉听她的话听得想翻白眼，但是强行克制住了。 真服了这个弱智。也就是段子莹脾气好才能忍得了。 段子莹无语：“我说我要努力学习是要考研！现在才大二哎！” “……那以后六点还要叫你吗？”钱羽泽的声音稍微软化了些。 赵楚玉又想翻白眼了，这要是换做她问钱羽泽，那弱智一定会回： “你可以不学，我没有逼你。” 再附赠一个高傲的眼神。 “别了别了……我还想再享受一会咸鱼大学生的生活……”段子莹嫌弃地说。 然后赵楚玉就看钱羽泽那张冷冰冰的脸露出了无奈且“宠溺”的神情。 她实在控制不住了，低头装作看手机，实际偷翻了个白眼。 大课又臭又长，上了两个小时。 段子莹无聊，跟赵楚玉传小纸条，上面写了些土味情话。 赵楚玉心里一暖，再看看她没给钱羽泽传（虽然有很大可能是不想打扰钱羽泽学习），心里二暖。 「周六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植物园最近有学生优惠～」 赵楚玉把本子推给段子莹。 「好啊！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段子莹把本子推回给赵楚玉。赵楚玉看了很崩溃，却也不得不妥协。 「行。」 突然手机振动两下，赵楚玉拿起来看，是钱羽泽在三人小群里发的消息。她问她们为什么不在手机上聊，而是要传纸条。 「玉：怕打扰你学习^^」 怕你打扰我们。 下课后段子莹和钱羽泽提了周六去玩的事，她果然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三个人走在一起，段子莹在中间，赵楚玉和钱羽泽在两边。两个人都只跟段子莹讲话，不和对方聊。 但是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因为段子莹下节没有课，要回寝室躺着了。而钱羽泽和赵楚玉还要再去上另一节课。 和段子莹告别后，本就冷淡的两个人更加冷淡。除了还保持着并排，看起来完全是陌生人。 “以后在群里聊吧，我不会被打扰到。”钱羽泽突然出声。 放屁。赵楚玉想骂人。 她上个学期在钱羽泽忙的时候给她发消息，差点被她阴阳死，吓得她之后很长时间没跟她私聊。 现在换成和段子莹有关的就没事了？ 不就是怕段子莹心里最重要的朋友换人吗？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那小心思。 “呵呵，好的。”赵楚玉假笑，“不打扰你就好。” 二人再次归于沉默，一直到迈进教室寻找座位才有人打破。 “我去后面坐了哈。”赵楚玉不想和她一起坐，赶紧开溜。学霸是不会和她一起坐后排的。 “好。”钱羽泽拿起刚放下的书，跟着赵楚玉到后面坐了。 ……？ 赵楚玉保持着假笑坐下了：“你不用跟我一起坐的，我不想影响你学习。” “没事，在哪都能学。” “……啊哈哈，不愧是学霸。”赵楚玉干笑几声。 这是节水课，赵楚玉抱着手机看，遇到好玩的再分享给段子莹。然后段子莹觉得好玩的又分享给钱羽泽。 聊着聊着段子莹觉得麻烦。 「星星之光：笑死了，你发给我，我再发给钱羽泽。下次直接分享到群里吧！」 「玉：哈哈哈哈哈，好」 赵楚玉面无表情地打出五个哈。 她看着段子莹的微信昵称，心里阵阵发酸。 钱羽泽的微信昵称是泉泉之水。 大一的时候赵楚玉看这个昵称觉得好，于是自己也想取一个同格式的。但是取完后也没用过。 她没敢把这个事发到三人小群里，总感觉有点太自作多情了、太用力了。明明她们都没有那么在乎她，她却那么在乎她们。 好伤自尊。 想到这事，又瞟了眼在旁边坐着读论文的钱羽泽，赵楚玉难受得想要拔腿就跑。 她也这么做了，一下课就以“特别饿要赶着去吃饭”为理由火速跑路了。 留钱羽泽一人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总感觉赵楚玉在躲她。 镜片下的双眸黝黑发亮，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 午饭赵楚玉是和段子莹一起吃的。钱羽泽慢她们一步到食堂，等她坐下时二人已经快要吃完了。 赵楚玉想多和段子莹待一会，所以说一起等她吃完吧。 本来以为段子莹会同意的，结果她太困了想去睡觉。 “你陪她吧，我回去继续补觉了，昨天熬夜太狠了。”段子莹如是说，顺便打了个哈欠。 “……好。”赵楚玉深吸一口气，好险，差点被自己气死。 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所以她忍。 钱羽泽吃饭很安静，也很慢，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赵楚玉说是陪她吃饭，其实也就是抱着个手机刷视频。 看了二十分钟的手机，钱羽泽还没吃完。 赵楚玉有点坐不住了，她自己吃饭就吃了半个点了，前后加一起坐了一个小时了。好想回宿舍躺着。 她看了眼钱羽泽的碗，还剩一口面条。 “你等不及就回寝吧，我其实可以一个人吃饭的。我还没残废。” 食堂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喧嚣逐渐归于安静。钱羽泽冷酷的声音因此显得格外突出，直挺挺地向赵楚玉的心口上扎去。 纵使是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此时此刻也不禁疼痛起来。 “……没事儿，剩一口了，你吃完咱们一起走吧。” 赵楚玉略过了最后一句话，语气轻飘飘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看起来好像很专注。 其实是无措地在各个软件跳跃，努力装得轻描淡写，以此来掩盖自己的难过。 她就是该，就是活该，就是发贱。 再跟她说话自己就是脑残。 第2章 chapter 2 任赵楚玉如何不想，时间是不会为她停留的，周六如期而至。 天气也很好，晴空万里，无风无尘，仿佛就应该出门踏青。 赵楚玉还是穿着她一贯的卫衣配牛仔裤，挎了一个帆布包。钱羽泽也是休闲打扮，和赵楚玉一起站在段子莹的宿舍楼下等她。 段子莹很快就下来了，还带着她的相机。那是钱羽泽送给她的十九岁礼物，一台索尼a7c2，被妥善地放在相机包里。 赵楚玉看到了，默默垂下了眼睛。 钱羽泽也看到了，她笑起来：“你终于肯拿出来拍照了，之前总说怕磕碰。” “是啊，这么贵的相机我用起来总是心惊胆战的。但是这是你送的礼物，不能让它落灰啊。”段子莹挎过赵楚玉的胳膊，又拉起钱羽泽的手腕，往校门口走去，“快走吧快走吧！” 植物园在宴平市的郊外，和大学城正好一东一西，路途遥远。 但是有地铁线可以直达，一路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 地铁上，三个人并排而坐。段子莹第一个坐在了最外面的座位上，赵楚玉紧跟着坐在她旁边。 钱羽泽只能坐在赵楚玉旁边。 坐了三四站，赵楚玉肩膀突然一沉。是钱羽泽的头靠下来了。 “……” 赵楚玉扫了一眼已然浅眠上的钱羽泽，十分后悔。 她怎么忘了这货一上车就犯困呢？ 那人呲出来的发丝蹭在赵楚玉的脖子上，有点不明显的扎痒。 她脑子里想把钱羽泽的头颠下去，却一直僵直着身体没有动。 地铁路过中转站，车上的人多了起来，钱羽泽终于悠悠转醒，赵楚玉的肩膀都要被她枕麻了。 “……抱歉，太困了。”钱羽泽难得不好意思，“我给你揉揉？” “没事，我肩膀不疼。”赵楚玉假笑，“你还要再睡一会吗？” 笑容里满满的都是“你敢再睡呢”的威胁。 “不了，不困了。” 说完她又在自己的包里翻翻，翻出两颗进口水果糖：“呐，我记得你爱吃苹果味。” “……谢谢。”赵楚玉接过糖果，撕开一颗丢入口中，脸上的假笑有点绷不住。 苹果糖的酸意在舌尖绽开，是很正的青苹果味，一吃就知道是好糖。 她心里升起一种愤怒。 恨死这种蝇头小利，如果讨厌她、不在乎她，就不要说这种话啊！好想打人啊！ “这是什么？我也想要。”段子莹注意到这边的动作，凑过来要糖。 钱羽泽递给她三颗。 ……什么意思？她肩膀借钱羽泽枕也才有两颗，段子莹一要就能要到三颗？ 三颗苹果糖像针一样扎破了赵楚玉的愤怒，让她迅速地瘪了气。 早该知道的，有什么好气的，真是没必要。 车厢里的人来了又走，地铁终于开到了终点站。 出站口就在植物园大门外，她们提前团了票，刷了二维码就能进去。 赵楚玉刚来宴平市读了一年书，没来过这里。而植物园是最近刚翻修过的，所以钱羽泽和段子莹也没来过。 三个人顺着线路走，路比较窄，不好排成一排，因此队形颇有些奇特。 赵楚玉不想成为三人友情中多余的那个（虽然她确实是），于是努力地和段子莹聊天，试图排挤钱羽泽。 奈何钱羽泽长得实在太好看，段子莹的相机总对着她拍个不停，根本没空搭理赵楚玉，她又不得不落单。 “这个光好看，你快来！”——这个“你”当然是钱羽泽。 赵楚玉在一旁站着陪着笑，手上还得帮钱羽泽拿外套，一时间觉得自己像她们两个的仆人。 如果她真的这么碍眼的话可以不和她一起出来的。 她看不下去在阳光下发光的两位，偏开头假模假样地观察植物。 这一段路是银杏大道，银杏树叶还没有全黄，白果也还没怎么掉，空气姑且算得上清新怡人。 弯腰捡了一片落叶，回忆刷到的短视频里的做法，拨弄几下，一只“蝴蝶”翻飞而出。 赵楚玉玩着树叶，让蝴蝶振了两下翅膀，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行吧，最起码比瘫在宿舍强，毕竟在宿舍里是真的要一个人直面钱羽泽。 她发着呆，手指无意识转动着叶片，丝毫没有察觉到镜头已经对准了她。 “这张拍得好。”钱羽泽点评道。 段子莹看着屏幕上被风扬起发丝的青年，她手里正拿着一片带着翅膀的银杏树叶，被阳光照成琥珀色的眼睛中饱含愁绪。 她也很满意这张照片，笑着拍拍钱羽泽的肩膀： “我只是负责拍，还得是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小赵，我们拍完啦！走吧，一起看花去。”段子莹走上前挎起赵楚玉的胳膊，笑嘻嘻地拉着她往花卉馆走。 钱羽泽也拿回了自己的衣服披上。她里面穿了一件很有设计感的毛衣，外套倒是非常普通的基础款。 赵楚玉盯着她毛衣上一红一蓝两只金鱼，颜色的冲击赋予平面的图画更多动感，那鱼快游到她眼睛里去了。 突然，白色的外套挡住了它们，赵楚玉顺势收回眼神，可鱼儿还在她脑子里飘。 秋天，花卉馆里几乎都是菊花，但是很齐全，还有很多非常少见的品种。 段子莹也爱花，看到这些平时见不到的菊花眼睛都亮了。于是抛下那两个人，自己跑上跑下地拍照。赵楚玉本来还想看着她拍，绕了几圈后实在觉得疲惫了，不得已和早早歇在一旁的钱羽泽坐到了同一张长椅上。 俩人之间隔了半米长。 上次在食堂被钱羽泽一句话呛得上火后，赵楚玉下定决心绝不再主动和她搭话，闷头自顾自地看手机。 她时不时会对着手机屏里的搞笑图片轻笑出声，笑得最大声的一次，旁边的钱羽泽默默转头看向了她，看了两秒又转回去了。 赵楚玉以为是她笑得太大声，打扰了钱羽泽，后来都没笑出声。 植物园不算很大，但是三个人却在里面转了将近五个小时。不仅是因为段子莹拉着钱羽泽到处拍，后来她还教了其她两个人怎么用相机、让她们互相拍，很是花了一段时间。 赵楚玉直面镜头的时候显得非常别扭，拿起相机对准她讨厌的女人时却格外专注。 那两条鱼给她的冲击确实不小，让她按下的每一个快门都灵感大爆发。 狠拍一顿后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段子莹别忘了把原片发给她，她P一P。 钱羽泽没有拍下赵楚玉的照片，她不让她拍，美其名曰“被美女拍有心理压力”。但是却接受了段子莹的拍摄，反被对方调侃“怎么？难道我不是美女吗？” “你当然是美女，但是你是专业的，我对专业的不会那么紧张。”赵楚玉笑嘻嘻地说。 虽然还是会下意识躲避镜头。 夜晚，赵楚玉又做了梦。 她梦到自己坐在一条红金鱼上，钱羽泽坐在一条蓝金鱼上，两条鱼在天上随意地游着。段子莹在旁边，踩着白云给她们俩拍照。 一群泡泡纷飞而过，模糊了钱羽泽的脸。人类骤然消失，只剩下两条鱼还在游。 那是她设计的衣服。 第3章 chapter 3 赵楚玉谁也没告诉过，她其实在给一家原创服装店供稿。没跟别人说是因为她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说，显得她好像在炫耀。 所以钱羽泽也不知道这个事，她就是单纯地觉得那衣服好看就买了。 确实很配她。 赵楚玉把P完的图发到三人群里，段子莹很给面子地大夸特夸，一会发个“神. jpg”，一会又问可不可以发朋友圈。 「玉：你问钱羽泽吧，这是她的照片。」 「泉泉之水：行。」 「星星之光：对了，我拍了一张你的照片，拍得很好！」 「星星之光：图片」 「星星之光：这个可以发吗？」 指尖停顿，一颗心突然悬起。赵楚玉止不住地窘迫。烦躁之下却有隐秘的暗喜。 「玉：好看好看！你真会拍！」 「玉：但是还是别发了吧害羞.jpg」 「星星之光：是吧是吧，这张真的拍得很好。」 「星星之光：好的，那我就不发了！」 最后挑了九张图凑了个九宫格，不仅发到了朋友圈，还发到了段子莹的微博上。 赵楚玉看到自己的照片后就没兴趣再和她们两个聊天了，敷衍着帮她们选照片。 那九张图里没有一个是关于她的，她庆幸之余，又觉得悲哀。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书，看一本烂俗的三流文学。本意是想通过阅读一些不用动脑子的文字来缓解内心的纠结，结果更烦躁了。 书里的女主忮忌女二的聪明，但是又和她有着极其深厚的情谊，最终酿成一种扭曲的情感。 「夜已深，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打入，铺在她瓷白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躺在另一张床上凝视着她，视线扫过她细碎的头发、高挺的鼻梁、尖俏的下巴……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不再在意你？」 她承受不住地把书合上了，烦死了，这狗屁的俗套小说。 段子莹已经快一天没给她发消息了，三人小群也不复早上的热闹，聊天记录定格在段子莹发的微博截图上。 微信里孤零零地躺着M记餐厅的优惠推荐，和3号楼拼单群的拼好饭邀请。定睛一看，是一家极其难吃的酸菜鱼店。 也没有过去的同学的消息，她每次换学校都会把她们全部删掉，毕竟都不是很熟。 更没有来自亲人的消息，她是离异家庭的孩子，亲妈近些年奔赴创业市场，亲爸在伺候家里的老人，总之都很忙，没空找她闲聊。 赵楚玉选择打开音乐，去围脖上冲会浪。 耳机里的歌放到「She never loved you」，一声震动把她从围脖的激情战场拍回现实。 「泉泉之水：一起去吃饭吗？」 「玉：段子莹去吗？」 「泉泉之水：就我们两个。她去看电影了。」 赵楚玉想咂嘴，念在自己还坐在图书馆里换成了无声地抿唇。 那天午饭对方和她说的话还回荡在她脑海里，燎得她火气上头，遂恶向胆边生： 「玉：不去，我又不是残废，可以自己吃饭。」 爽！ 钱羽泽很久没回。 赵楚玉一边爽、一边担心、一边又唾弃自己发贱。人家和你说的时候可不担心失去你这个朋友，怎么你在这干上火。 不过真爽啊！ 「泉泉之水：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吗？对不起。今天我请客，可以和我一起吃顿饭吗？」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一道略带示弱气息的消息回了过来。 这下必须得去了，再不去真要闹掰了。 「玉：去哪吃？」 「泉泉之水：xxx酸菜鱼？」 「玉：这家店太难吃了，不吃。」 「泉泉之水：那西门的日料店？」 「玉：OK，我在图书馆，等会到。」 「泉泉之水：好。」 收拾好东西，赵楚玉摸着那本小说，还是决定借来看完。 图书馆离西门很近，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西门出去是饭店一条街，日料店夹在中间的位置，黑底白字的简单招牌在一众花里胡哨的门面里并不显眼。 钱羽泽坐在靠窗位，赵楚玉还没进去就看见她了。她今天穿的藏蓝色长裙，裙摆上缀着大片白色蕾丝花纹，看得赵楚玉眼晕。 她深吸口气走进店里，坐到钱羽泽对面。 “直接点还是买团购？它家好像有团购优惠券。”钱羽泽像没事人一样平淡地问她。 “团购吧，就要这个双人定食的。” “好。” 点餐很快，显得等餐时间更加漫长。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低头看手机，一时间气氛微妙。 赵楚玉在图书馆没喝水，坐到座位上便有些口干。她放下手机准备倒点水喝，对面的钱羽泽就很巧地拿起了水壶。 她给自己倒完水又自然地拿过赵楚玉的杯子，浅褐色的大麦茶在玻璃杯里泛起涟漪，投在桌面变成一圈圈不规则的光影。 “谢谢。” 赵楚玉轻声道谢。 大麦茶还是好喝的。 服务员终于把定食盘端上来，俩人抽出筷子吃饭。 赵楚玉心里很是有些别扭，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话题，只是闷着头进食，树脂筷子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学期民法的小组作业，你进组了吗？” 还是钱羽泽先开的口。 “还没。”赵楚玉捡了一块天妇罗虾送入嘴中，面衣酥脆，肉质弹牙，是个好虾。 “咱们两个一组？我也还没有进组。” 赵楚玉嚼着虾肉，一时没回答。对面那个女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吃了口乌冬面。 “行。还要找别人吗？”可怜的虾终于被咽下去了。 “不了吧，二人组队也可以。” “好。你想好主题了吗？” “还没有。我们一起想。” “好。” 沉默。 “你那件毛衣挺好看的，眼光不错。”赵楚玉夹起一块寿司塞进嘴里，状似不经意地说。 虽然好像有些自夸嫌疑。 “哪件？印着金鱼的吗？我也很喜欢。”钱羽泽掏出手机，把店铺分享给赵楚玉，“这个牌子的衣服都挺好看的，设计师很有创意。” 赵楚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点开链接后还得为了回话继续自夸：“是很有特色。” 实则内心在嚎叫着“好尴尬”。 话题结束，又是一阵沉默。 第4章 chapter 4 上个学期的时候还不至于这样沉默，那时候赵楚玉总是有很多话要和钱羽泽聊。 从晚上吃什么，到今天几点睡，再到路边遇到的小猫小狗小花。她对有好感的人总抱有无限的分享欲。 后来这种旺盛的分享欲被钱羽泽锐评为“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赵楚玉便逐渐减少了分享的频率，现在甚至是不会再发那些无营养的废话。 她以为是钱羽泽性格冷淡。看到钱羽泽对段子莹的包容后，才明白其实是对方并没有把她当成好朋友，顶多是一个聊得挺好的“同学”。。 赵楚玉现在也觉得自己那时候挺冒犯的，她们两个刚认识不到一年，就追着人家发那么多消息，确实不合适。 现在不发了，也不是因为赌气，而是这个臭毛病真该改改了。 —— 赵楚玉回想着过去的事情，默默走着神，筷子尖无意识地在汤里搅着圈。 钱羽泽盯着她搅起的波澜，捏紧筷子，出声打破沉默：“我们讨论一下小组作业的选题吧。” 对面的女人终于回神，看上去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先询问钱羽泽的想法。 她是害怕我吗。 钱羽泽扶起下滑的镜片，把自己的想法粗略地说了。 说完后看到赵楚玉点点头，但又不明显地在皱眉。她露出这种神情，一般代表着“对方说得很好，但是和她的想法没有重合点”。 如果换做上个学期的赵楚玉，一定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然后和钱羽泽争论一番“谁的想法更好”。 钱羽泽静静等待着一场辩论。 赵楚玉却什么都没说，她说：“你的想法好棒，就按这个思路来吧。” 她没说自己的想法，钱羽泽也没等来一场辩论。 —— 一周后，赵楚玉终于断断续续地看完了那本俗套的小说，结局是女二和女一和解了，两个人分道扬镳。 果真俗套。 但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收拾收拾书包，准备去图书馆自习，顺便把书给还了。 对床的钱羽泽不在寝室，估计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不知道为什么，这货朋友还挺多的，除了关系最好的段子莹，还有很多女生莫名其妙就变成她的朋友了。 然后相约一起出去玩。 脑子好的优等生真是不可理喻，哪怕只抽一些时间学习，也还是能做到门门九十分以上。 赵楚玉双手插兜以抵御秋风瑟瑟，双眼直视前方，双腿大步迈进，似乎全神贯注地奔向图书馆。 其实脑子里盘桓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想法多到理不清。 段子莹的朋友也多，今天赵楚玉想约她去自习，她抱歉地回复自己正和朋友在海边的宾馆等着看日出。 唉。 资质平平、朋友少少的赵楚玉，选择以书为友。 学期初，图书馆都没什么人。赵楚玉还了书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打开平板预习周一的课程。 上了大二后，课程变得比过去更难理解，如果不预习很难跟上进度。 她有一点近视，学习的时候会戴上防蓝光眼镜。也因此习惯了戴上眼镜后就专注于学习，丝毫没注意到旁边路过一个熟悉的人。 钱羽泽确实收到了很多朋友的邀约，但她今天想泡图书馆，所以都拒绝了。 离开寝室时，她想叫着赵楚玉一起去。看到对方合得死死的帘子，又想到这段时间赵楚玉都躲着她走，最终还是作罢了。 算了，不要自找没趣。 没想到在图书馆碰到她了。 钱羽泽站在书架边看赵楚玉，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没有阳光，只有桌面灯打在她的银边眼镜上，反出一粒光点。 这眼镜还是钱羽泽陪她选的。 垂下眼皮，钱羽泽走出书架，路过赵楚玉的桌子。对方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她的路过。 她有点不爽。 随意选了个离赵楚玉比较远的位置坐下，钱羽泽翻开书，却并没有沉浸进去。 久违地因为她人而分心。 她坐了一会，还是觉得不爽。秉持着“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爽”的想法，她合上书，朝着赵楚玉的方向走去。 “你也来自习啊。” 赵楚玉刚刚预习完一门课程，刚准备放松一下，就听到这晦气的声音。 钱羽泽不是最讨厌周末来图书馆吗。 她一边腹诽一边低声回应：“哦，你也在啊。有什么事吗？” “既然遇到了，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小组作业的思路大纲和分工。” 钱羽泽凑近赵楚玉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呼出的热气打在赵楚玉的耳廓，让她忍不住想皱眉。 “……行，咱们去食堂说吧。”赵楚玉抻远了脖子，迅速把桌面上的私人物品收进袋子里，站起身往图书馆外走。 也不管钱羽泽跟没跟上。 钱羽泽记得，赵楚玉在微信上说过的，她的右耳被刺激会觉得浑身上下难受。 竟然是真的。 —— 宴平大学的餐厅很干净，桌椅也很舒服，经常有学生把这里当成讨论室学习。 因此她们抱着平板坐在食堂讨论小组作业也不算突兀。 “我可以做课外延伸和pre，你负责做课本解读和PPT？” 还没等赵楚玉开口问怎么分工，钱羽泽已经极速把工作安排好了。语气是询问，实则是通知。 赵楚玉细品了一下这几个任务，简单但累的归自己，难的但工作量小的归她。她真的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啊。 “行。” 懒得争了，况且赵楚玉确实不想做pre。她很不擅长这个，上次和其她同学合作就是她做pre，差点在读PPT的时候笑场。 当然，最后作业的评分也不高。 后面的框架沟通基本上都是钱羽泽在说，赵楚玉一味地嗯嗯好好。不提出异议，甚至少有补充。 一方面，没什么好补充的，钱羽泽的思路和想法没得说，都很优秀；另一方面，赵楚玉的想法提出来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被否决，只是作业，没有必要较真——最起码对着钱羽泽没有必要较真。 但是钱羽泽不太高兴，她冰冰凉凉的声音落在赵楚玉的耳朵里，仿佛神经病的呓语。 “为什么都是我在说，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吗。」 赵楚玉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从没什么表情变成职业假笑：“因为你想得都很好啊，和你结成小组真的太好了啊。” 窗外栽着一些法国梧桐，到了这个季节，叶子变脆，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 赵楚玉的脸也在这样的响声中变得模糊不清。 钱羽泽蹙着眉，她说：“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好，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让我猜。” 赵楚玉又想翻白眼。 第5章 chapter 5 “但是你的想法真的很好啊，我觉得我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也没有什么想反对的点。” 钱羽泽没回应，隔着眼镜片盯着赵楚玉的眼睛。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好像在玩什么“谁先闭眼谁就输”的游戏一样。 最后也没决出个胜负，因为她俩的舍友来食堂吃饭，看见她俩“深情对视”，想和她们拼个桌一起吃饭。 ——“超爱食堂的土豆粉，做得太好吃了！”舍友孟晗捧着喷香的晚饭如是说，“而且便宜大碗。” “哇，今天土豆粉营业了？那我也要去吃。”赵楚玉一瞬间就脱离了钱羽泽的凝视，合上平板上二窗口买土豆饭去了。 钱羽泽还在发愣。 “怎么了钱羽泽，你不吃饭吗？再等会人就要多了，赶紧去买饭吧。”孟晗把钱羽泽的魂给叫了回来。 “……嗯，我去买饭。” 孟晗看看走远的钱羽泽，又看看二窗口排着队的赵楚玉。怪不得感觉这学期寝室氛围不太对劲，这俩人闹矛盾了吧。 —— 二窗口的土豆粉确实非常好吃，暂时抚平了赵楚玉内心的波澜。 算了，跟这种天之骄子置什么气呢。段子莹说过，钱羽泽中学时期当了六年第一名，人缘也好得不得了，过生日能收到来自五湖四海的礼物。 而自己高中三年永远在前五徘徊，苦读十二年有零个长期朋友，上宴平大学也是擦着线过的。也难怪钱羽泽总是瞧不上她。 吃完饭后赵楚玉和颜悦色地对钱雨泽说：“那我就先按你说的做了，到时候把PPT的配字和配图发给你，你看行的话我就开做了。我们早完事早收工。” “……行。” “我们先走了，你慢慢吃。”赵楚玉拎起书包准备跟着孟晗溜之大吉。今天和这货近距离待了整整半天，她实在心累，想赶紧钻进被子里躺着。 钱羽泽没出声，闷头吃着一根好像永远也嚼不完的米线。 —— 烦躁。 寝室已经熄灯，宿舍楼静悄悄的，除了虫子在外面时不时发出一些鸣叫，只余下耳机里放着一些风格小众的音乐。 音乐中断，消息提示音响起。钱羽泽睁开眼睛，捞起手机，苍白的脸在手机的荧光下映得更单薄。 是段子莹在群里分享了短视频链接。半夜十二点半，赵楚玉秒回一个“笑死了哈哈哈”。 钱羽泽想睡觉，懒得看视频，于是顺着赵楚玉的说法面无表情地敲出五个哈，尽职地提供着朋友应有的情绪价值。 「泉泉之水：不是还要看日出吗，你不早点睡？」 「星星之光：我们早上肯定起不来，准备熬通宵了」 「泉泉之水：好吧，我先睡了，晚安」 「星星之光：晚安. jpg」 赵楚玉哈完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也没和她说晚安。 钱羽泽被烦得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点开赵楚玉的个人聊天框想质问她。 脑子里蹦出一大串不太好听的话，手指却停在距屏幕一厘米的位置，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算了，赵楚玉愿意怎样就怎样好了，没有必要因为她把人际关系闹得鸡飞狗跳。 ——想是这么想的。 做却做不到。 看着旁边坐着的两个人拿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钱羽泽觉得自己心里有团酒精灯在烧。 说是不想打扰她学习才私聊，其实就是为了躲着她吧。 钱羽泽一向是个有事情就解决的人，就连假期作业都要赶在假期刚开始的几天完成，不做完她总觉得心里有件事。 人际关系也是如此，永远有话直说，不爱遮掩、懒得拐弯。 上次她约赵楚玉吃日料，就是想把事情解决了，没想到坐在凳子上对着桌子上的寿司面条反而说不出来话。平时总爱和她呛声的赵楚玉也是一声不吭。 啊，好烦。不想吵架。也不想主动和她示好。好烦。为什么赵楚玉不能保持原样呢，她有什么好不满的，她凭什么不满。 钱羽泽暴躁地想着，黛色的眉毛不自觉地皱着。 下课后，她发现自己来月经了。于是钱羽泽把这种不安的心情通通甩锅给月经。 是的呢，受激素影响。即使在这之前月经几乎没影响过她的情绪。 经痛是很奇怪的，往往发生于我们意识到自己来月经之后。 钱羽泽回寝室后立马吞了两片布洛芬。她痛经比较严重，即使现在还没有开始痛，止痛药也要提前吃好。 赵楚玉和她前后脚进屋，当然看到了钱羽泽在抠药片。她垂下眼睫，转身拉开椅子坐下，心里却纠纠结结的。 还是想要关心她。 没有纠结几秒。赵楚玉无奈叹了口气，又拎着个袋子站起来，走出寝室。 钱羽泽吃过药后窝在沙发椅上看手机。丝丝缕缕的酸涩从腰部传来，小腹胀痛，卫生巾闷得要死。空调出风口吹出阵阵凉风，掠过她头顶的细碎发丝，糊了她一脸。 啊。好烦。 一个暖水袋突然出现在她的怀里。 是非常熟悉的黑色皮面，裹着黑色的毛巾。上上上个月她还抱过的。 “来月经了就别吹空调了，回床上躺着去。” 可能是太久没和钱羽泽正常讲话了，赵楚玉的声音略显别扭。还别扭地不敢看钱羽泽的眼睛，把热水袋扔进她怀里后立马别过脸找空调遥控器。 “……好。”钱羽泽也别扭地答。 她讨厌命令式的语气。 但是不讨厌赵楚玉。 怀里抱着暖水袋，发烫的温度轻轻温暖着疼痛的腹部。钱羽泽钻进上铺，却没合上床帘，侧躺着看赵楚玉的背影。 她今天大概没梳头，后脑的发梢乱糟糟地翘着，像钱羽泽朋友养的玄凤。 赵楚玉把空调温度调到二十六度，也不太想回头看钱羽泽的反应，戴上耳机，坐在椅子上闷头听歌。 其她舍友都在上课，寝室里没人说话。赵楚玉听歌听得昏昏欲睡，将要趴在桌子上睡着时，被钱羽泽吓了一跳。 “小玉，我想睡觉，吃饭时叫我好吗。” 钱羽泽的音色很清澈，困顿虚弱时稍显暗哑，像羽毛拂过赵楚玉的耳廓，在她的心上留下一串涟漪。 “嗯。”非常小声的回应。 赵楚玉僵了大概五分钟，终于敢转过头去看钱羽泽。她的眼睛静谧地阖着，怀里还抱着她的热水袋。 ——小玉？ 好恶心。 钱羽泽倒是睡得安稳，一声久违的矫情昵称直接把赵楚玉的瞌睡虫全打死了。耳机里的吉他声有多吵，她的脑子就有多乱。一会想“要不别闹脾气了”，一会又想“她把我当狗训呢”。 于是叫醒钱羽泽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是直接把她拍醒的。看到对方睡得脸上通红、眼神朦胧，赵楚玉把不再烫手的热水袋拽出来，迅速离开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