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已散》
1. 画中人
【第一章·画中人】
她是顾家送来的“礼物”。
这句话是林芙昭在第一次见顾怀宁时,林母半含笑半讽刺说的——她当时正在化妆镜前挑选一枚耳坠,耳后那只银白色羽毛刚贴上肌肤,林母便进来了,手中夹着一份薄薄的人事档案。
“顾家真舍得,把这朵白莲亲自打包送过来。”她随手翻了翻,言语轻描淡写,却裹着利刃,“二十六岁,北大法硕,八国语言,无恋爱史,五年陪读、三年基金会实习,两年在顾氏集团底层调岗,一路上来,从不声张也从不出错,真是训练得……像个工具人。”
林芙昭懒懒扫一眼:“你想让我收她当什么,秘书还是宠物?”
“你要真能收服她当宠物,顾家不怕。”林母笑了笑,指腹轻轻敲着那页纸,“他们怕你爱她。”
林芙昭那时没说话,只淡淡戴好耳坠,起身时顺手拿了那份档案。
照片里的女人穿着黑色衬衫,一张素淡的脸,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眉眼沉静如水。她翻了几页,文件最后一栏标注着一行小字:
“顾怀宁,顾老爷子义女。”
她轻笑一声,把文件合上。
林母没错。
她一看这照片,就知道这个人会惹麻烦。
……
顾怀宁是第二天被接到林家的。
那天正好入秋,林宅深院,草木初黄,她穿着一袭黑裙,站在玄关外的小径上,阳光从树影缝隙中洒下来,落在她的发顶和眼睫。
她像一幅画,白得不真实。
林芙昭是从楼上窗台俯视她的。
她从不喜欢别人站得太规矩——那种仰视、安分、低头顺从的姿态,总让她想起某些寄人篱下的野兽,在等待被选中时连喘息都小心翼翼。
顾怀宁正好就是那样的。
她拎着小巧的行李箱,手腕纤细得像玻璃做的,在庭院边等候了整整三十分钟,也没催促一句,连表情都未变分毫。
林芙昭直到下楼才对她说话。
“顾小姐?”她唤她,声音里微含笑意,却冷得像冰。
顾怀宁抬头看她。
那双眼果然如资料所写,淡得没有焦点,像一潭死水。但林芙昭却微妙地顿住了几秒。
那不是死水。
那是封印过深的湖,连波澜都不敢有。
她忽然就生出几分恶意,弯唇说:“我不喜欢太规矩的人,尤其是不敢看我眼睛的人。”
顾怀宁静静迎上她的视线,然后在下一秒,缓缓低下头。
“抱歉,我只是怕不合您的规矩。”
她声音极轻,像落在掌心的雪,不烫却透骨。
林芙昭莫名被噎了一瞬。
她不该生气——这是顾怀宁。这是顾家送来的“礼物”。她再冷漠、再谨慎、再可怜,也不过是个棋子,是她要的东西。
可她偏偏不爽了。
她走过去,轻轻抬起顾怀宁的下巴,用极低的语调说:“你要学会取悦我。”
顾怀宁看着她,眼底一片寂静。
她没有躲,也没有应下。
只问了一句:“您需要一个秘书,还是一个宠物?”
林芙昭怔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卑不亢,不软不硬,说话时眼里没有光,但每一个字都能精准地让人心跳偏移半拍。
她终于笑了。
“都不是。”林芙昭松开她,“我需要一个懂规矩的陪玩。”
……
顾怀宁成为她的“影子”之后,林家的仆人常私下议论她。
“林小姐换秘书换得快,这次这位倒是沉得住气。”
“我看她不是沉,是怕。”
“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太冷,见人也不笑。”
“听说是顾家义女,顾家那么多心眼,她可别是来挖林家墙角的……”
所有这些议论,顾怀宁都听到了。
她从不辩解,也不反应。她每天定时起床,打理文件,安排林芙昭的行程与私人会面,连咖啡都调配得无可挑剔。她记得林芙昭最怕栀子花香,也记得她胃寒不吃冰饮,甚至在林芙昭发脾气砸杯子时,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跪下去,把碎片一一捡起。
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也没有一个动作是自我的。
林芙昭一开始看得不耐烦。
她讨厌这种不露情绪的“完美工具”,觉得冷得恶心。可她又忍不住逼她,看她能忍到什么地步。
她故意让她深夜加班到凌晨三点,又突然取消一切安排让她连夜备车。
她在酒会上装醉,把她逼到阳台上,一字一句在耳边说:“你知道我穿什么内衣吗?你这种人是不是想爬我的床?”
顾怀宁只是把披风轻轻盖在她肩上,淡声说:“我知道小姐不喜欢被摸,尤其是后背有旧伤。”
林芙昭停住动作。
她甚至忘了什么时候透露过这个细节。
“你怎么知道?”
顾怀宁低头:“林小姐醉的时候,会喊痛。”
林芙昭那一晚没有再说什么。
她静静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忽然有点晃神。
她恨她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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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却也依赖她的安静。
她开始习惯顾怀宁在身边,习惯她送来的红茶,习惯她清晨放在桌上的行程安排,甚至习惯她在她情绪暴躁时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样子。
她开始……靠近她。
是从一次意外开始的。
那天林芙昭被集团会议逼得焦头烂额,在会议室里与董事争执一下午,声音都哑了。
她回到休息室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圈发红,却没有哭。
顾怀宁就在她身后,端来一杯热牛奶。
“喝一点。”她轻声说,“含点糖,能压情绪。”
林芙昭那一刻忽然就哭了。
她从小强势,从不在人前落泪,也不允许自己示弱。可顾怀宁那一瞬的柔软像把刀,把她从骨头里剖开。
她哭得很轻,甚至没声音。
顾怀宁只是站着,默默地,把手里的牛奶放在桌上,然后伸手抱住她。
不是情人间的拥抱,是一种几近母性的,隐忍的,收敛一切欲望的温柔。
林芙昭那晚没说一句话。
但她从那天起,不再嘲弄她。
她甚至会问:“你累不累?”
顾怀宁会摇头。
“你有没有讨厌我?”
她依旧摇头。
林芙昭偶尔会想:她是真的没有心吗?
她又一次在深夜偷偷问她:“你从来不生气吗?”
顾怀宁只说:“我不值得有情绪。”
林芙昭却忽然吻了她。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眉间,像雪。
“你值得。”她说,“你可以骂我,打我,哭,闹,什么都行。”
顾怀宁却只是站在那里,闭着眼。
“可是你不会留下我。”
“……不会。”
那一刻林芙昭觉得自己疯了。
她开始恨她。恨她明明什么都不争,却占据了自己所有的目光。
林母开始警告她:“你不是真的喜欢她。”
“你只是不甘心控制不了她。”
“你太习惯胜利,才想把她也变成胜利品。”
林芙昭没有反驳。
但她那晚去找了顾怀宁。
她说:“我们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吧。”
顾怀宁愣住。
她沉默很久,终于点头:“好。”
那是林芙昭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也是顾怀宁第一次真正后退一步。
所有的退让,从那一刻开始,一步步走向了深渊。
【《春宴已散》第一章完】
2. 春宴
【第二章?上篇|春宴?宴前】
真正的恋爱,从来不是光面。
尤其是这种不被祝福、带着试探与操控意味的“恋爱”。
林芙昭和顾怀宁确立关系,是在一场雨夜之后。
那夜她们从一场慈善酒会归来,顾怀宁替她举伞,撑过林家大院长长的石径,林芙昭脚下踩着高跟鞋,每一步都不稳。她喝了几杯,却不醉,走在顾怀宁身侧,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顾怀宁,你觉得,我算好吗?”
顾怀宁停住脚。
她偏头看她,眼里有片刻的凝神,却还是轻声道:“您很好。”
“别撒谎。”
“我没撒。”
“你知道我骂过多少人,翻过多少脸,用多少脏手段抢来今天的位置?”林芙昭回身看她,眼底酒意未散,眼尾微红,“你知道多少人恨我?他们表面叫我林小姐,背地里怎么骂我你知道吗?”
“他们说我疯,说我毒,说我阴狠自私,没人会喜欢我。”
雨落在发上,她却仰着脸,一点不顾狼狈。
“你也这么觉得吧?”
顾怀宁安静站在她面前,手撑着伞,眼中有极轻的水汽,被风一吹几乎看不清。
她像是等了很久,才缓慢地开口:“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您。”
“你在乎谁?”
“……我只看您怎么对我。”
林芙昭一愣。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不是讨好,也不是冷淡,而是……近乎自我毁灭的忠诚。
她忽然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场雨里。
所以她吻了她。
不管不顾地,拉住她的手,吻上她的唇,雨水从两人脸间滑落,连体温都无法完全贴近,她却死死按住她的后脑,像要把她永远压进自己世界里。
顾怀宁没有拒绝。
甚至主动回吻了她。
那一刻林芙昭才明白,这不是她的胜利。
这是她的沉沦。
她亲手放进来的“礼物”,竟反过来控制住了她。
……
在外人眼中,她们的关系一如往常。
顾怀宁还是她的秘书,不远不近,不温不火。
她依旧送她文件、陪她出席场合、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仆人看不出她们之间有任何不同,林母也不追问,甚至连林家最毒的长姐林芙迟也只是冷冷看她一眼,说:“你还真喂熟了一条狗。”
林芙昭笑得轻:“她不咬你,你就当她是狗吧。”
“狗也会咬人。”
“她不会。”她语气淡得毫无破绽,“她只咬我。”
林芙迟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没人知道她们的界限在哪里。
没人知道林芙昭凌晨时分从书房出来,会在楼梯尽头的客房门口停留片刻,指腹掠过门板却终究没敲;
也没人知道顾怀宁独自处理完林家的对账文书后,会在深夜十一点关灯前坐在床边,目光落在窗外,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影。
这种关系是病态的。
没有拥抱,没有亲密,没有告白,没有解释。
她们不在一起,却不允许彼此和别人靠近。
林芙昭仍旧带不同的女伴出席宴会,却再没碰过她们。
她坐在席间,看着不远处的顾怀宁站在角落,低头回消息的手指白得惊人。她有时会突然冷笑一声,对身边的男宾女客说:“你们猜猜,我的秘书,有没有偷听我床上的声音。”
没人敢应。
顾怀宁抬起头,静静看她。
两人目光交锋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
然后她默默低头,走到她面前,轻声说:“林小姐,请您不要拿我开玩笑。”
林芙昭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怒意,也带着说不出口的恨意。
像是恨她不反驳、不吃醋、不解释。
可她说不出。
因为一旦说,她就输了。
她是林家最锋利的一把刀,从小到大没有输过,哪怕是情感,也不准示弱。
而顾怀宁,就是她心头那根钝刺。
疼,却不敢拔。
……
她终于第一次真正发脾气,是在听说顾怀宁接触了顾家旧部之后。
她没发火,只是回家的时候把桌上的花瓶掀翻了。
“你去见顾沛了?”她问。
顾怀宁站在门口,脱下外套,静静点头。
“你告诉他了你住在林家?”
她又点头。
林芙昭靠着桌沿笑:“你真诚实啊。”
“我没想隐瞒。”
“你是顾家人。”
“我只是顾家义女。”
“义女也姓顾。”她靠近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怀宁没有躲,只是低声说:“您不是说,我该学会取悦您吗?”
林芙昭一怔。
“我在做您会喜欢的事。”
“你以为我喜欢你当间谍?”
“我没有通风报信。”
“那你为什么见他?”
“他有您林家的股份,我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冷静,甚至不带一丝撒谎的欲望。
林芙昭却忽然就泄了气。
她捂住额头,声音低得像呢喃:“顾怀宁,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
“你太听话了。”
“不是您让我听话的吗?”
“我想让你有情绪。”
“我不值得有情绪。”
那一刻,林芙昭忽然意识到——她不是驯服了顾怀宁。
她是在毁掉她。
她亲手剥光她最后的尊严,逼她一寸寸跪在自己脚下,却又转头恨她没有抵抗。
她终于说不出话。
顾怀宁却走近一步。
她轻声说:“您不用爱我。”
“我不爱你。”
“我知道。”
“你知道还——”
“可我可以陪您。”
“你疯了。”
“我比您疯。”她眼底有极深的倦意,“因为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您给我命令,我听;给我地位,我守;给我情感,我留。”
“可您不给我……我也不会走。”
“因为我只剩下您了。”
那一刻林芙昭彻底沉默。
她意识到她想赢,但她根本赢不了。
因为顾怀宁是主动放下武器的人。
她是那个在炮火中脱掉铠甲、主动跪下去说“我愿意”的人。
而她还举着剑。
……
春宴临近前的最后一夜,林家举办了一场私宴。
那晚林母穿着墨绿丝绒礼裙,坐在宴会主桌最末端,目光沉静如水。
她看着顾怀宁上前敬酒,举止得体,说话得当。林家亲戚纷纷点头称赞她的“识相”。
可她只是淡淡一笑,压低声音说:“你以为你得到了什么?”
顾怀宁轻轻放下酒杯,看向她:“我什么都没得到。”
“你知道林芙昭为什么留你?”
“因为她需要我。”
“错。”林母笑了一下,唇边带着几分惋惜,“她留你,是因为你不会离开。”
“她能欺负你,践踏你,夺走你一切,但你不会走。她害怕别人走,所以才留你。”
“你是她的安全感。不是她的爱人。”
顾怀宁没回应。
她只是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宴会厅的那一刻,夜风很冷,吹在她身上,却比不过林芙昭看她时那种疏离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顾老爷子教她的第一句话:
“你永远不该爱任何一个人。”
她没有做到。
也来不及做到了。
【第二章·中篇|春宴·宴中】
春宴设在林家南苑,那是一片上世纪初留下的庭院,砖瓦皆青黛,长廊绕着鱼池与玉兰林,春日一到便香气浮动。林家上下几乎都到齐了,林母站在中庭迎客,身侧是林芙昭。
顾怀宁并不在她身边。
她今日穿着一袭浅米白的旗袍,头发拢起,耳垂挂着素银的坠子,站在林母右后,安安静静像一尊小瓷人。众人看她,大多目露好奇。
这些年,林芙昭身边的人换过许多个,唯独这个秘书一留就是五年——不升,也不走,身份不清不白,却又格外稳当。
林家长辈敬她一杯酒,她也稳稳接过。从不多话,却不怯场。
顾怀宁是这样的人,不抢风头,也不失礼数。
偏偏这样的存在,最令人猜不透。
林芙迟站在不远处看着,笑得意味深长。她低声问站在旁边的林助理:“她还是住在家里?”
“是。”那人答得小心。
林芙迟抬眼:“昭昭倒是惯她。”
那人没敢接话。
宴会正式开始后,林芙昭走在前,逐桌寒暄。顾怀宁一直跟着,偶尔低声提醒她某位宾客的身份、背景、近期动向,话语不多,却句句精准。
她是林芙昭的耳——几乎知道她所有的弱点与策略。
只是今日,她明显疏离了些。
林芙昭察觉到了。她几次回头看她,顾怀宁的眼神都很平静。不再像从前那样盯得她发热发紧。
直到宴至中场,顾沛来了。
他是顾家旧支,已被顾怀宁划清界限许久。这次突然出现,林家人都略觉意外。
顾沛穿着剪裁得体的藏青西装,走进人群时带着一点天生的公子气。身侧的女伴却是一个陌生面孔。
林母走过去寒暄,顾沛礼貌应付着,眼神却不动声色地落在顾怀宁身上。
他看了她足足三秒,然后笑着举杯:“顾小姐,别来无恙。”
顾怀宁站得笔直:“顾先生。”
她没有再多言。
顾沛笑得更深:“你现在,倒是比以前稳重多了。”
顾怀宁低头:“在林家多年,自然长记性了。”
这句话说得不轻。
林芙昭耳边轻轻一响,握杯的指尖微紧,嘴角却没动。
顾沛随即转向林芙昭:“林小姐,久仰。”
林芙昭眼中寒光微闪:“不敢当,顾先生风头正劲,哪轮得到我。”
顾沛举杯:“那就敬林家一个未来。”
林芙昭也举杯:“顾家也别落后。”
两人杯沿轻碰,响声冷冽。
顾怀宁看着那杯酒,眼中浮过极淡的一丝情绪,像是锋刃扫过湖面,破碎得无声。
宴至尾声,林母唤了几位长辈入内厅议事。林芙昭欲跟上,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是一个陌生女宾,穿着明黄色小礼裙,笑意轻柔地唤:“林小姐,好久不见。”
林芙昭脚步顿住。
她认得这个人,顾怀宁也认得。
她是林芙昭上大学时短暂交往过的一个女孩,姓梁,后来出国,几乎再没联系。
梁小姐自顾自走近,两眼弯弯看着她:“你变了啊,芙昭。”
林芙昭唇角牵了牵:“是你变了。”
梁小姐笑起来,声音略高:“我还听说你最近身边有了新宠,那个秘书叫什么来着?”
她装作想不起来似的,看向顾怀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怀宁并不动怒,只是微微欠身:“顾怀宁。”
梁小姐故作恍然:“对对对,就是你。你跟芙昭——关系不一般啊?”
林芙昭皱眉:“梁蕊。”
梁小姐却笑得更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怀宁小姐长得比我那会漂亮多了,也比我更乖。”
她转向顾怀宁,轻声问:“你也陪她入夜吗?”
四周宾客听到这话,不禁回头看。
空气忽然静了几秒。
林芙昭眼神一暗,正要开口,却听顾怀宁缓缓答:“我是她秘书,我会守夜。”
梁小姐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守夜?这话说得真——真有趣。”
林芙昭眼神更冷,转身拉住顾怀宁的手腕:“走了。”
她拉着她快步穿过人群,裙摆扫过玉兰花瓣,几乎是强迫地将她带出宴厅。
两人走到偏廊,林芙昭忽然松开手:“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顾怀宁抬头看她,眼里没有怒意,只有某种极深的疲倦:“我没做什么。”
林芙昭低声冷笑:“你当众应她那种话,是不是觉得很光荣?”
顾怀宁摇头:“我只是想省去你开口。”
林芙昭盯着她:“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身份,代表的是谁?”
“我代表我自己。”
顾怀宁看着她,语气平静,“我不是你的标牌,也不是你的私产。”
林芙昭愣住。
片刻后,她后退一步,嗤笑一声:“你终于说这句话了。”
顾怀宁也不避让:“你希望我一辈子不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林芙昭压着声,“你以前会低头。”
顾怀宁垂下眼:“我现在也会。”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但我只对你一个人低头。”
林芙昭怔在原地。
顾怀宁没有再说话,转身往内宅走去。
她的背影清瘦沉静,肩胛骨在月光下透出尖锐的冷意。
那一刻,林芙昭忽然意识到——她的控制,已经开始失效。
【第二章·下篇|春宴·夜深】
夜深了,南苑人散。
主楼灯火未熄,远处长廊灯盏一盏盏灭下去,只剩下玄关与二楼卧室的昏黄灯光还亮着。
林芙昭站在窗前,一直未动。
宴散已有两个小时,她没有去送客,也没有回到客厅寒暄。林母派人来问过,她只淡淡说一句“有些不适”,便将人挡了回去。
她是真的不适。
胃里空得发冷,喉咙干涩,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可她不是病,是气,是那种克制太久、久而久之反噬回来、冷静到极致之后才发作的怒。
怒什么,她其实也说不清楚。
怒顾怀宁在众人面前与她疏离。怒她那句“我代表我自己”。怒她竟然在她面前也能维持那么从容的分寸。
她站在那,良久没有动,直到卧室门被轻轻叩响。
“进。”
她没有回头。
脚步声细微,穿过地毯几乎听不出动静。她却知道来的是谁。
顾怀宁。
她向来不擅吵架,不习惯冷战。每次她生气,她就安安静静地站着,不辩解,也不认错,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林芙昭不转身,嗓音低下去:“还知道回来。”
顾怀宁没答。
她脱了外套,将它折好放在沙发上,动作极轻,像是不想惊扰她,又像是对这间屋子的每一寸都过于熟悉。
“你今晚很漂亮。”她忽然说。
林芙昭手指收紧。
“你本来就漂亮。”顾怀宁站在她背后,嗓音轻得像风,“只是今晚,特别让人想靠近。”
林芙昭终于转过身。
她的眼神不再锋利,但却藏着一点被激起的厌。
“你靠近了吗?”
顾怀宁抬头看她,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答。
林芙昭慢慢走近她,站定在一臂之距,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跟了我五年,我就会一直把你放在身边?”
“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需要你多,就可以原谅你做任何事?”
“我没想让你原谅。”顾怀宁轻声,“我没有错。”
林芙昭眼里有火。
“你没有错?”她几乎咬着牙,“你在宴会上让他们看笑话,你和梁蕊对话一句不让,我当你是什么人?”
顾怀宁没有后退。
她望着林芙昭的眼,慢慢说:“我一直是你的秘书。也是你放在身边五年的人。你从不介绍我,也从不承认我,我就只能听着他们说我是你‘新宠’,说我‘守夜’。”
“我认了。”
“但你别让我在你面前,连个‘人’都不是。”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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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昭手指颤了一下。
顾怀宁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从胸腔深处压着什么。
“我不是在反抗你,我是在求你。求你看我一眼,正经地、清醒地看一眼。”
她停顿了很久,才接着低低道:
“我不是你用久了的物品。”
林芙昭忽然笑了,笑意轻冷:“所以你要走?”
顾怀宁一怔。
“你今晚回来,是来辞职?”
顾怀宁抬起眼,眼底有些潮。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向前一步,极轻极慢地抱住了她。
林芙昭的身体先是紧了一下。
她想挣开。
可顾怀宁把脸贴在她颈侧,声音沉得像夜色:“昭昭,你别这样。”
她说得太轻,像是哀求。
林芙昭闭上眼,嗅到她发间那股温和的香气——是她喜欢的白茶,五年来从未换过的味道。
她在她怀里几乎要哭了。
可她忍着,不动声色,只轻轻说:
“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
顾怀宁没说话,只抱得更紧了一点。
林芙昭忽然就泄了劲,整个人被她圈在怀里,没有再推,也没有再说。
屋外风声细碎,玉兰的影子映在窗上,摇摇晃晃像谁的眼。
一切都沉下来。
沉得安静,沉得像是春日夜里藏了太久太久的疲倦与渴望。
她们就这样站着——
一个闭眼,一个低头。
时间被拉长,慢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但春宴,总归要散。
天一亮,一切就会回到原位。
她们不能永远这样站着。
不能,也不会。
【第二章|春宴?完结篇】
林芙昭近来常失眠。
她本不信什么“习惯依赖”,却在几次晚归后无意识地推开灯光寂冷的公寓大门,才猛然察觉屋中不再有那人等她归来。
顾怀宁最近不常出现。
没有解释,也不告辞。只是从某天起,她接手的文件少了一摞,会议室里总是坐着别的秘书,电话那头不再是她温温和和的“林总”。
林芙昭很不习惯。
明明才几个月,她已习惯那种沉默安稳的存在。习惯她每次递笔时眼神掠过的那一点点迟疑,习惯她在她发怒时不吭一声也不走开,甚至习惯她不曾回应却从未走远的姿态。
习惯这种不能名状的被陪伴。
起初她没察觉怀宁的离开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顾家人事调动频繁,秘书岗位换得快,她本不该在意。但夜里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红灯一盏盏亮起,她莫名其妙地会想到她。
后来她从林秘书口中听说——顾怀宁升了,进入顾氏项目策划部,不再是她的“陪嫁秘书”。
“听说是顾言晟亲自签的调令。”林秘书轻描淡写地说。
林芙昭心头一紧,忽然觉得连天色也变得陌生。
她没来由地烦躁,一整天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会议文件翻来覆去,看不进去一行字。直到入夜时分,她终于摁下那串早该删去的号码。
无人接听。
第三次拨通时,她压着嗓子说:“顾怀宁,如果你三十分钟内不来,我会亲自去顾家找你。”
十七分钟后,她看到那熟悉的人站在她公寓门口。
外头风大,她站在昏黄的楼道灯下,还是穿着那件薄风衣,长发松松束在脑后,眼底是低垂的安静。
“林总。”
“你升职了?”林芙昭看着她,眼底掠过一抹讥诮,“不告而别,是怕我拖累你?”
顾怀宁没有说话。
她站得笔直,低着头,仿佛是个接受训斥的员工。那副姿态让林芙昭心口一顿,喉咙像被什么扎住。
她本来想质问,想骂她几句。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觉得荒唐。
——她居然在乎了。
顾怀宁轻声开口:“顾家安排我接手新项目,说这边你已有足够支援。”
“你就答应了?”
“是工作。”她顿了顿,“你不需要我。”
林芙昭忽地一笑,像听了个荒谬笑话。
“你以为你对我来说,只有工作?”
她靠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刃,“我林芙昭什么时候容得下多余的人?你以为你是多余的?”
顾怀宁眼底动了动,却还是低声道:“你是林家唯一继承人,不能因我影响未来安排。”
“安排?”林芙昭嗤笑,“你以为我是林母那种人?”
顾怀宁一言不发。
她知道林母开始着手安排林芙昭联姻的事,知道林芙昭虽表面配合,实则已私下推掉两场饭局。她也知道——林芙昭去找她大哥林行舟,开口提出一个“荒唐至极”的条件:
“给我半年时间,我让顾怀宁签字,从此归在林家旗下。作为林家私属秘书,不再归顾家调派。”
林行舟没答应,只冷笑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谈什么?”
林芙昭当然知道。
她要一个人,真正属于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试图说服家里,顾怀宁就先一步抽身离开了。
那天夜里,林芙昭没留她,只扔下一句:“你走吧,以后别来。”
门关上后,屋里冷得像坟。
可第二天,林芙昭还是看到顾怀宁出现在顾家项目启动发布会上。
她站在顾言晟身侧,一身浅灰职业装,眼底毫无波澜,介绍项目进度时语气沉稳,仿佛早已不属于她。
林芙昭指节发白,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声音平静的人。
她站在人群中,心里空得发疼。
那是她的人。她护了半年,把无数刀挡下的人。现在站在那里,像从没靠近过她。
那晚她失眠到天亮,终于忍不住去找她。
“你是不是怕顾家对你动手?”她压着火,开门见山。
“是。”
顾怀宁答得很快。
林芙昭笑了:“所以你就顺从?像条狗一样一声不吭跑回去?”
“林总。”
“别叫我林总!”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整个人像被逼到绝境的兽,“我是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是你——”
她猛地止住。
空气凝成一块。
顾怀宁没有接话,只是低声说:“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的。”
林芙昭红着眼,紧紧盯着她:“所以你背叛我?在我努力争取时,你先退了?”
顾怀宁轻轻一笑。
“我从没站在你身边,谈什么退?”
林芙昭哑口。
良久,她后退一步:“滚。”
顾怀宁没动。
她只是抬头看她,眼底那点久违的悲伤终于浮出一点形状。
“你别以为我离不开你。”林芙昭咬着牙,仿佛是在咒她,“我能换一个秘书,一样活得好好的。”
“是。”
“你走了最好——”
“我会离开。”她声音低得像风,“你不必再为我争。”
林芙昭眼前一晃。
屋内安静到能听见钟表转动。
窗外雨正下着,整片天灰濛濛的,风吹过时,薄纱窗帘鼓起又落下。
她转身不再看她。
“我最后问你一句,”她声音很轻,“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真心?”
顾怀宁沉默片刻。
“没有。”
良久后,门被轻轻带上。
林芙昭坐在原地,窗外霓虹闪动,她盯着那些光一点点沉下去,心口空成一个深井。
?
这一夜风很大,楼下路灯晃得厉害。街对面便利店门前贴着“促销”海报,被吹得哗啦啦响,像是一句迟来的讽刺。
林芙昭看了很久,才将那只空酒杯扔进垃圾桶,走进卧室。
她没有关灯。
她怕黑,又怕梦见她。
可灯光再亮,也照不见心里的东西。
【《春宴已散》第二章完】
3. 雾桥
【第三章·雾桥(上)】
林芙昭从不信命,但在很多次无法预料的落点之后,她开始怀疑:命运是不是,总在人要说出口的时候将一切打断。
机场的落地窗泛着冷光,雨线斜织成灰幕。她站在玻璃前,黑色风衣束得极紧,手机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灭。
三条未接来电。
一个来自林母,两个是沈祯。
顾怀宁的,没有。
她去了一个月,只是短暂处理林氏法国分部的并购危机,回程前却收到沈祯发来的消息:“怀宁最近常来找我,我们谈得很好。”
她没回复那条短信,只是反手删了对话框。再登录时发现对方已经将她拉黑。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去问顾怀宁。她试过信她的,可信任在这个家太奢侈了,就像这层玻璃窗,擦得再干净,隔着看人,也终究是虚影。
车程将至顾家别墅,窗外天色将暮未暮,乌鸦落在枯枝上,像落在一场即将展开的沉默风暴里。
她没通知任何人,直接推门而入。
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细碎杯碟声自内厅传来,她听得分明,那是顾怀宁的声音,轻轻压着:“……不该再见面的。”
林芙昭没动,只走到转角处,那扇虚掩的门后,沈祯坐在沙发上,姿态慵懒,一手持酒杯,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他笑着说:“不该?怀宁,你不是那种会断得干净的人。”
她记得那个动作。那是大学时期,沈祯追女生时惯常的姿态。言语温吞,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杯沿,那是他要掌控局面时的模样。
顾怀宁站在他对面,背影薄而静,一动不动。
“你知道的,”沈祯继续,“林母已经决定让我们订婚,你若站在我这边,我们都能少受点苦。”
“我没站在谁那边。”她的声音低极了,却仍不逃避,“我只是……不想林芙昭被逼到无路可退。”
“所以你是替她求情?”
“是替你,也是替她。”
沈祯轻笑一声。
林芙昭这才迈步走进房间。
顾怀宁转头的刹那,她像是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转瞬即逝。
“回来了。”顾怀宁说,声音很轻。
林芙昭没有回应,走近几步,目光扫过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米出头,不近,也不远,但足够她心脏骤紧一瞬。
“谈得挺开心?”
沈祯咧嘴笑了笑:“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我问的是她。”
顾怀宁垂眼,片刻后回答:“只是误会。”
“误会你出现在他家里?误会你为他挡酒,误会你说‘不要为难她’?”林芙昭的声音一寸寸冷下去,“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的误会可真多。”
她说完这句话时,顾怀宁低头不语,沈祯反倒站起身,耸了耸肩:“行吧,你们聊。”
他离开时不忘回头看顾怀宁一眼,意味不明。
门关上后,屋里沉寂如水。
林芙昭看着她,许久才问:“为什么?”
顾怀宁摇头:“我只是——”
“只是继续当他们的工具?”她嗤笑一声,“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接近沈祯了吗?”
“我没主动接近他。”
“那你现在在他家干什么?”
“是顾老爷子安排的。”她低声,“他说你被林母困得太紧,我能帮你缓一缓。”
林芙昭盯着她:“你还真听话。”
顾怀宁抿了抿唇,像是被她戳中某根神经,几秒后才说:“林芙昭,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从来都没有。”林芙昭笑了,笑得刺骨,“你一直都只有任务,只有安排,从来没有我。”
这句话说完,两人同时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滞,唯有窗外雨线更急了,像有人在用尽全力把所有情绪打落尘埃。
她忽然走上前一步,近到几乎贴住她。
“你知不知道,我跟林母说,如果能让我推掉联姻,我可以让你成为林家的直属秘书,升职,加薪,甚至挂名股东。她没同意,但那一刻我真的想带你走。”
顾怀宁怔住:“你……说什么?”
“我想让你留在我名下。这样他们就不能再动你。”
“可是我不是你的东西。”她喃喃,“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林芙昭近乎咬牙,“你不能背叛顾家?还是不能对我坦白?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顾怀宁倏地抬头,眼中似有碎光:“我没有装。我是真的,不想你出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的是你站在我身边,不是你替我挡在前面,不是你默默做决定,不是你牺牲自己让我走一条根本不想走的路!”
林芙昭第一次近乎崩溃地吼出声来。
顾怀宁怔怔地看着她,半晌,低声道:“可是那是你母亲的决定,是顾家的命令,我能做的……太少了。”
“所以你就顺从了。”
“我……”
“怀宁,”林芙昭声音沙哑,“你不是没选择,你只是从来没选过我。”
一阵风吹过,窗外雨线被吹斜,水珠撞在玻璃上,模糊了室内的光影。远处树影婆娑,像一幅旧画被撕裂。
顾怀宁像是站在那画中,站在所有人安排好的画框里。林芙昭终于转身,不再回头。
她走出屋时,雨停了,风却凉得透骨。
顾怀宁没有追出来。
她只是坐下,像每一次被推入局里时那样,静静地,垂下眼帘。
【第三章·雾桥(下)】
林芙昭没有回林家。
她住进了旧宅,在城西的一幢三层别墅里,那是她高中时的住处,尘封已久,家具上落满薄灰。
她亲手打开了所有窗户。
五月末的风带着濡湿花气吹进屋内,灰尘在光里翻腾,她站在空客厅中央,不说话,直到手机响起。
是沈祯。
她盯着来电界面很久,指尖却始终未落下。
铃声终止后,留下一条短信:【顾怀宁今天递了辞呈。】
她眼皮轻跳,短信紧接着又来:【她什么都没解释,说是身体原因。】
林芙昭没回。
她拿起外套,开车离开。
顾怀宁租住的公寓离顾家不远,是一栋旧式电梯楼。林芙昭去过几次,但很少在夜里。
今天天黑得极早,云压得极低。她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按了门铃。
门开了一道缝。
顾怀宁站在门后,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好几夜没睡。她没惊讶,只是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忘了我手里有你当初入职资料。”林芙昭语气淡淡,“你不打算让我知道,你递了辞呈?”
顾怀宁没说话。
她没再说话,开了门侧身让她进来。
屋里不大,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沙发上的毯子都对折整齐。林芙昭随意坐下,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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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我已经决定了。”她站在窗前,手指轻掐着手心,“林总,我不该再留在你身边。”
“我不是你上司。”林芙昭冷笑一声,“你把我辞了?”
她没有反驳。
林芙昭站起身,走过去:“怀宁,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
顾怀宁抬眼看她,声音却近乎平静:“我已经做错很多事,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你口中的‘错’,从来都不包括我。”
她垂下眼,缓缓道:“你知道吗,林芙昭,从我们开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没有结局。”
“谁说的?”
“整个世界。”
她笑了,低低地,像自嘲:“你的母亲,顾家的人,甚至沈祯,他们都知道我只是你身边的一个过客,一个可替代的棋子。”
“你不是。”
“可是你不能证明。”
她抬眼望着林芙昭,那一刻神色安静得近乎残酷:“你可以为我争,但不能替我站。林芙昭,你以为把我放到你名下就能保护我,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不是我的愿望。”
“那你想要什么?”
她轻声,却固执:“我想要一份平等的关系。我不想被‘收留’。”
林芙昭低头,许久,像是无法辩解。
“你说我从没选过你。”顾怀宁语气忽然哽住,“可我从认识你那天起,就已经站在你那边了。是你后来往前走太快,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林芙昭忽然抬头,眼里是一瞬的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很怕。”她声音轻极了,像是终于承认,“怕你走得太远,怕我跟不上,怕有一天我连回头看你的资格都没有。”
林芙昭靠在沙发边,手掌轻轻握着,掌心微颤。
“可是你从来不肯说。”
“你也没问。”
两人沉默良久,夜色落在玻璃上,窗外楼影模糊,车灯斜掠而过,映在顾怀宁脸上,那是一张疲惫而冷静的脸。
“那我们怎么办?”林芙昭低声问。
顾怀宁垂眼,不说话。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也明白,不说话,就是默认。
她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顾怀宁忽然开口:“你别来找我了。”
林芙昭脚步微顿。
她没有回头,只听她继续说:“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门轻轻关上。
她没有再回头。
楼道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像碎雪落在树上,冷而寂静。她走下楼梯,一步一顿,直到夜风扑面,才像从长梦里醒来。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她和顾怀宁刚相识,学院图书馆外的天桥上,她无意中问:“你会为谁停下来?”
顾怀宁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只笑了一下,说:“我会站在自己想站的地方。”
现在看来,那句话一直没变。
只不过,她从来不是那个“想站的地方”。
街口传来一阵小雨的味道,风中夹着初夏的槐香,她站在那灯下许久,像一个被静默拖曳太久的幽魂。
天桥上灯光一盏盏亮起,照出她眼底那些沉沉的光与影。
她没再回头。
夜色中,一切归于静寂。
这座城里,又多了一个走散的人。
【《春宴已散》第三章完】
4. 落城
【第四章|落城?上】
顾怀宁是在第五次被推入顾氏高层会议室时,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被端上桌的一枚弃子。
那天是个雨天,申城六月的天湿重压抑,顾家老宅的窗棂上凝着水汽,雾气浸润着木纹,像她这些年沉在骨子里的湿寒,久久散不开。
“怀宁,你来替我出席一下顾氏与曜城科技的并购会议,顾言晟身体不适。”助理递过来的不是请求,而是一纸命令,连同顾老爷子的批示也一并附上。
顾怀宁收起文件,只轻声“嗯”了一下。
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在顾言晟缺席、顾母推脱、顾家二房三房不肯出面的场合里,被默认为那个“能说话”的代表。
她坐的位置越来越高,话也说得越来越重,可她从没资格在顾家留下一个正当名分。人们提起她,只说是顾家的“干女儿”、“养子”或者“秘书小姐”。
偶尔有无知的媒体称她是“顾家未来掌舵人的候选”,第二天就会被顾母冷言否认:“她不过是老爷子怜惜一时收留的人。”
顾怀宁从不争这些。
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女,知道自己在顾家只是一个替补角色。从小被送进顾家时,顾老爷子说:“你吃我们穿我们读书工作,是报恩。”所以她懂得知分寸,不踏出半步。
她确实是乖巧的。
哪怕已经手握顾氏数个重要项目的章程,哪怕无数合作者直接对她点头称“顾总”,她从不越线。
可“越线”这件事,从不是她说了算的。
曜城科技那场并购案最后并未如期完成,顾怀宁被指为“主谈失败”的负责人。她拿出详细谈判记录、证明顾言晟临时更改条件才导致崩盘,顾老爷子却只是轻飘飘一句:“解释太多,就是心虚。”
“你太心急了,怀宁。”顾言晟笑得温和,“以后别再插手我在外的案子,专心内部财务整理。”
顾怀宁低头,没说什么。
从那以后,她的项目一个个被抽离,原先听命于她的副总改口称“顾总有其他安排”,财务冻结她主导的预算审批权,甚至办公楼的出入权限也被更换。
“你只是顾家的人,不是顾氏的人。”顾母在一次私下聚会上,冷声说。
像一记钉子,钉进她早已满是裂痕的脊骨里。
顾怀宁仍按时出席每一场顾家安排的活动,身着深色西装,不多言,不争位,宛如一块没有重量的石子,被摆上谁的棋局都能补个空。
直到那封信被送到她面前。
信是匿名的,但她一眼认出那是陆蔚的字迹。
【顾氏已向监察机构提交举报函,指你私下与曜城高管勾连导致并购失败,证据已有备份。——保重。】
顾怀宁怔了片刻,然后笑了。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利用完毕”。
她是顾家掌控曜城、打压林家、打通政商关系的中间桥梁。她是顾言晟不能亲自下场时最保险的代言人。她是顾母可以对外展示“收养之恩”的标志。
但现在,这些桥已过,这些旗已落。
她便是该从棋盘上撤下的那一枚。
举报函第二天就发酵,顾家立刻声明“怀宁早已脱离核心管理层,其行为与家族无关”。所有她曾为之效命的董事、股东、项目负责人,无一人站出来为她辩护。
顾母甚至冷笑道:“真没想到她会走错这步。”
顾言晟将她从顾氏员工系统中除名的那天,还亲自来了一趟医院。
那天她刚从应急室出来,因连续加班、低血糖导致晕倒,手背还插着点滴。
他站在床边,轻轻道:“你别恨我们。大家都有各自的位置,你不适合站在聚光灯下。”
顾怀宁看着他,静静地。
“哥哥。”她第一次开口唤他,“顾家有没有哪一刻,是把我当人看过的?”
顾言晟脸色微动,但很快垂下眼:“你要是早点懂,就不会落到今天。”
她闭了眼,再不言语。
几日后,她搬出顾家安排的公寓,关掉所有联系渠道。媒体炒作她“卷入金融丑闻”“内幕交易”“被开除出局”,没有一个平台提及她这几年替顾家打下的基业,也没有人再提她曾是顾家最锋利的一枚刀。
她什么都没辩解,只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夜色悄悄落下。
她一个人坐在老城区的出租屋里,身上还留着被点滴抽走的淤痕,窗外是缓慢落雨的街道,雨滴敲在玻璃上,如同她这些年沉入骨血的声音。
她想起林芙昭。
想起她那晚摔门离开前的眼神,冷得像刀,沉得像深潭。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说实话?”
顾怀宁从未回答过她。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话从不是护身符,而是自杀书。
而现在——连这份沉默,也终于失效了。
——
林芙昭回国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像要滴下墨汁,细密的雨丝毫无声息地洒落,像极了她此刻满腔的沉重和无措。机场落地窗外灰蒙蒙一片,她的脸色比外头的天空更苍白,眼底的焦虑和痛楚藏都藏不住,仿佛随时都会被人看穿。她知道,顾怀宁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只是那个人现在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冰冷、疏离、无可触及。
林芙昭没有马上去见怀宁。她知道,自己不是去找一个简单的旧友,而是要面对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人之间厚重的隔阂和无数未曾解开的心结。她需要先整理好自己,准备迎接这场注定会撕裂内心的相见。
几天后,林芙昭终于在医院的长廊尽头,看见了顾怀宁。那个人坐在轮椅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冷漠而疏离,好似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怀宁身上那种被榨干后的疲惫与冰冷,让林芙昭的胸口突然一紧,心脏像被揪住般痛得无法呼吸。
林芙昭快步走上前,声音低沉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怀宁,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顾怀宁微微抬头,目光冰冷,毫无波澜地回应:“没什么好说的。”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把锋利冰刀,狠狠地割裂了林芙昭早已风雨飘摇的心。
林芙昭咬着唇,手指紧紧攥成拳,强忍泪水的冲动:“你从来不肯开口,可你知道我没法从你这儿得到答案。”
顾怀宁眸光一闪,声音却依旧冷淡:“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两人僵持在那条白色的走廊上,空气沉闷得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脏的碎裂声。林芙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无奈,想要上前抱住怀宁,却又害怕那样会被无情推开。
她猛然转过头,望向窗外阴雨连绵的天空,声音嘶哑:“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了。”
顾怀宁冷冷哼了一声,目光转回:“你来得太迟了。”
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生生切断了最后一丝可能的温情。窗外的雨水顺着玻璃缓缓滑落,映出两人背影的模糊交错与渐行渐远。
林芙昭靠着冰冷的窗棂,眼眶湿润,心中百感交集。她既恨自己没有早些出现,也恨怀宁的冷漠,更恨那个令她无能为力的现实。她的世界一片灰暗,昔日的温暖仿佛只是一场幻影。
随后日子里,林芙昭试图接近怀宁,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徒手攀爬悬崖,困难而痛苦。怀宁的冷漠如同坚固的壁垒,任凭林芙昭怎么敲打,都难以敞开一丝缝隙。
林芙昭咬牙,内心的怒火和无助交织成一团,让她开始失眠、发怒,时常对着空荡的房间喊出怀宁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她的倔强和固执,让她不愿轻易服输,也不愿放弃,只是越是想要靠近,越是被怀宁的冷漠推开。
顾怀宁则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越来越沉默,她不愿让林芙昭看到自己的脆弱,也不想让她拖累。她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冰冷的外表之下,仿佛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被再次伤害。
两人就这样在无尽的沉默与冰冷中拉扯着,林芙昭的痛苦和挣扎,顾怀宁的冷漠和隐忍,交织成一场无法言说的悲剧。
隔天清晨
林芙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那间冷清的病房。窗外阴沉的天色像极了她的心境,细密的雨丝无声落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清冷的声响。怀宁坐在病床边,神情淡漠,眼眸中再无温度。
“怀宁。”林芙昭轻声叫着,声音却在胸腔里震荡,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她,是自己曾经深爱的人。
顾怀宁缓缓抬眼,冷静地打量着林芙昭,仿佛她是个陌生人。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林芙昭终于忍不住,声音颤抖却坚决,“我来找你,难道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给我吗?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怎么活的吗?”
“这跟你没关系。”顾怀宁答得简洁且冷酷。
“没关系?”林芙昭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被顾家榨干,被折磨成这样,难道我还不能问一句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顾怀宁的语气冷淡,毫无波澜,“你以为你能帮我吗?你以为你能救我吗?顾家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
“那我算什么?”林芙昭咬牙切齿,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你明明知道我不想放手,明明知道我想跟你一起,可你却一声不吭地就放弃了!你说你不需要我,是你先断了我们的路!”
顾怀宁冷笑了一声,表情却空洞,“我不过是选择了生存。你呢?你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敢面对现实?”林芙昭声嘶力竭,“你走得太快了,怀宁。你根本没有给我机会。你背叛了我。”
“背叛?”顾怀宁讥讽地笑了,“你以为我还顾忌什么?我没有背叛,只是在保护自己,跟你无关。”
林芙昭的泪水滑落,声音嘶哑:“我一直以为你会跟我一起承受这些。现在才知道,我只是一个人骗自己。”
顾怀宁沉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窗外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天色像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林芙昭无力地靠在窗边,望着雨幕中的城市,心如刀割,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你不会真动手……对吗?”
怀宁没有回答,空气凝固,两人心底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弥合。
林芙昭看顾怀宁沉默不语,默默的关门离开
凌晨三点,门被呼地打开,湿冷的空气透过缝隙侵入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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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芙昭一手撑着墙,踉跄地走进屋内,脑海里还有几分醉意。酒精带来的模糊与温热让她的思绪迷离,却无法遮盖心头那份窒息的痛。
顾怀宁坐躺在床上,睡的香甜,灯光下的她神情冷淡,眉头紧锁不难察觉她的疲惫。林芙昭坐在床边,呼吸带着酒气:“怀宁……”声音软糯而脆弱。
顾怀宁眯了眯眼,被吵醒的不爽在心头蔓延,但随即伸手抱紧了她,动作轻柔而带着一丝复杂,“喝酒了?别喝太多了。”
林芙昭倚着她,眼神迷离,却又刻意想抓住这份温暖,“我……我怕失去你。”
顾怀宁侧头,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那一刻,似乎曾经的情感又短暂复苏。林芙昭抬头,四目相对,呼吸交错,突然顾怀宁的唇覆上了她的唇,轻轻,像是一种无言的告别。
酒意中,林芙昭紧握怀宁的衣襟,声音哽咽:“不要走……不要放弃我……”
顾怀宁没有回答,只是那一吻,满是复杂和无奈,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在这一瞬。
清醒的苦涩和现实的残酷,像潮水般迅速涌来,伴随着呼吸间的寒冷,两人渐渐分开。
空气顿时凝结,顾怀宁转身,望着天花板,冷冷说道:“林芙昭,我们不是那个故事里的主角。”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开了林芙昭的心,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声音颤抖:“怀宁,我还以为……还以为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顾怀宁冷笑,“机会已经没有了。你想留住我,可我已经不属于你了。”
林芙昭紧握拳头,怒火和痛楚混杂,“你放弃了我!”
“不是放弃,是选择。”顾怀宁的声音冷峻,毫无感情,“顾家的局,我走不开了。你留我又能如何?”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林芙昭吼道,“别再躲了!”
顾怀宁转头,眼中冷光一闪,“你以为这样简单吗?别天真了,芙昭。”
沉默瞬间爆裂成激烈的争吵,往昔的温柔与誓言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一一崩碎。
【春宴第四章·落城(下)】
林芙昭倚在门边,浑身湿透,像被雨水侵蚀的花瓣,摇摇欲坠。醉意尚存,心却清醒得刺骨。她的眼眶泛红,眼泪夹杂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回忆翻涌,那个夜晚的吻、那句刺心的冷言,像钢针扎进心脏,无法抽离。她曾经以为,哪怕一切跌落谷底,只要怀宁在身边,就还能撑住。但现实如冰冷的深渊,把她推向无尽的孤寂。
“怀宁……”声音带着哽咽,低沉又破碎。
顾怀宁缓缓转头,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疏离:“我做了我该做的事,芙昭。别再妄想我会回头。”
林芙昭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刺入掌心:“那你为什么还要……还要那个吻?那是挑衅?还是告别?”
顾怀宁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以为那是给你的吗?那只是我最后的慰藉,是给自己最后一点温暖。”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狠狠刺进林芙昭的心窝,她踉跄着倒坐在地上,泪水滑落。
“我不能没有你。”她喃喃道,声音哽咽,却坚定。
“你错了。”顾怀宁的声音冷淡无情,“我早已不是你的归属,我的未来与顾家紧紧相连。放手,对我们都好。”
林芙昭摇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不,我不会放手。哪怕你已经不在我身边,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顾怀宁叹了口气:“你天真得可笑,芙昭。顾家不会允许我有自己的选择。我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我呢?我的命运呢?”林芙昭的声音颤抖,像被撕裂的布片,“你有没有想过我?”
顾怀宁目光如铁,冷漠地扫过她,“你曾是我的世界,现在你也只是顾家的一枚棋子。别奢望超出界限的东西。”
沉默笼罩着房间,空气冰冷刺骨,仿佛连呼吸都凝固了。
林芙昭忽然站起,怒火熊熊燃烧,“你这样对我,算什么?”
“现实。”顾怀宁淡然回应,“你得学会面对,不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
林芙昭怒不可遏,泪水与愤怒交织,“我不信!我不会认命!”
顾怀宁叹息,转头沉默到,“那就继续挣扎吧。只是别指望我会等你。”
门轻轻关上,声音清冷如刀。
林芙昭瘫坐在地,心如死灰。
——
夜色渐深,城市霓虹在雨后闪烁,灯火通明却隔不断孤寂。林芙昭的手机震动,是朋友的信息:“芙昭,别忘了自己是谁。”
她握紧手机,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脑海回荡着往昔的点滴:两人曾一起迎接晨曦,曾在雨中相拥;那些甜蜜的瞬间,如今却成为最沉重的负担。
窗外风起云涌,仿佛天地都在哭泣。
她的心也在颤抖,挣扎着,痛苦着,想要挽回,却无力回天。
这就是她的现实,一个被家族、权谋和背叛撕裂的世界。
林芙昭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坚定:“怀宁,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你。”
但这誓言在冷风中,显得格外脆弱。
【《春宴已散》第四章完】
5. 灰庭
秋意侵骨,京郊入冬比城里更早。顾怀宁搬去了医院对面的旧宅,屋后种了一排银杏树,落叶积着厚厚一层,像无人扫过的坟地。
她瘦得更厉害了。头发剪短,手指一根根细得像竹签,走路都要扶栏杆。护士说她拒绝使用止痛药,每天清晨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整理文件。
她说,“要留些干净东西下来。”
陆蔚来过几次。第一次带的是她母校的毕业年册,第二次是顾家名下慈善基金会的财务文件。怀宁坐在落地窗前,一页页翻着账本,像在确认生命的重量。
“你不用再算了。”陆蔚把一叠财务记录拍在桌上,“你已经为顾家做够了。”
“还没干净。”怀宁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还有几处漏的要补完。”
陆蔚红了眼,转身走了。
她不知道怀宁做这些是为了谁。顾家的产业已在顾言晟手里易主,曾经以她名义建立的基金会已换了负责人。她清理着一块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墓碑。
林芙昭那时回国已有月余。
她一直没有出现,只派人暗中接管了顾家几家重要产业,一边整肃账目,一边将顾言晟牵连的金融黑账公之于众。
她做得极快,干净到像早有预谋。
但她从不靠近顾怀宁。
陆蔚私下问过林芙昭,“你是不是还在气她?”
林芙昭没有回答,只盯着烟灰缸沉默很久,最后低声说:“她不想我靠近。”
顾怀宁没说过这话。但林芙昭知道,从她那天夜里说出“你来得太迟了”开始,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变得太安静了。连恨意都不剩下。
林芙昭第二次出现在旧宅,是在一个早晨。
顾怀宁刚洗完头,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林芙昭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站在银杏树下看着她。
阳光很亮,落叶慢慢飘在她脚边。
怀宁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像早已不认识她。
林芙昭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了一会,低声问:“你住这儿多久了?”
“一个月。”
“你身体……”
“撑到现在也算够本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像在谈别人命数。
林芙昭低头看她的手,手背青筋凸起,像纸一样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怀宁看着阳光,眼神平淡,“我活不久了?那样你就能提前准备悼词?”
林芙昭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她太冷静了,冷静到让人绝望。
林芙昭开始频繁往返顾家旧址。她清算顾家的资产,代顾怀宁交割全部基金会事务,腾出医院股份,再重新划分顾家企业高层。
每一步都带着恨。每一步都精准得像复仇。
她曾以为这些能让顾怀宁回头看她一眼。
可顾怀宁不为所动。
她每天还是坐在阳台晒太阳,抄一首诗,读一页书,把衣物分成一摞摞寄给不同的人。她甚至在日记上列了“后事计划”,细到每一张遗照要洗几寸。
“你这么做,有意思吗?”林芙昭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
“有。”顾怀宁笑了笑,神情温和,“这样他们处理起来就不麻烦。”
“你是物件吗?”
“我一直是。”
林芙昭咬牙:“我替你清掉了顾家所有旧账,把他们往死里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听什么?”
“你恨我也可以。”
“我不恨你。”怀宁轻声说,“我只是活够了。”
那句话就像风,从林芙昭胸口穿过去。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曾觉得顾怀宁太顺从、太听话,像是一句令就能走、能退的棋子。但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人。
不是因为她不够爱,而是因为她爱得太迟。
那天夜里,她在旧宅的客厅喝得烂醉。
怀宁走过去想拿她手里的酒瓶,林芙昭却反手把她摁在墙上。
力道不重,但眼神满是痛。
“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太迟了?”
顾怀宁没有动,眼神淡淡的。
林芙昭俯身吻她。
酒气混着眼泪,落在她唇上。
顾怀宁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回应。
良久,她轻声道:“林芙昭,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那也晚了。”
林芙昭颤着手捧她的脸:“我可以改。你别走。”
顾怀宁轻轻将她手推开:“你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你胡说。”
“你只爱你不能控制的我。”
空气沉下来。墙角的影子像墓碑一样斜落。
林芙昭说不出话来。她终于意识到,从她第一次以“收编”姿态对待怀宁开始,就注定会失去她。
窗外银杏落尽,树枝枯瘦得像一双冷手。阳光在地面上流动,投出屋里人影静止的轮廓。
顾怀宁望着那片光,说:“天冷了。”
林芙昭闭了闭眼。
她想说点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
怀宁站起身,朝她轻轻点头,像是在告别。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让她进过旧宅的门。
——
顾怀宁的身体,垮得比谁都快。
十二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场雪。她在窗边晒太阳的时候突然晕倒,等护士赶到时,她已经全身冰冷,昏迷不醒。
医生说,是贫血和器官功能衰退叠加引发的短暂休克。若不住院,很可能随时猝死。
她被强制留在医院。输液,补血,吊瓶一吊就是一整夜。
她醒来时,林芙昭坐在病床旁,一只手捏着冷掉的饭盒,一动不动。
“你怎么进来的?”顾怀宁声音虚得像细灰,“我告诉他们不许放你进来。”
林芙昭把饭盒放下,轻声说:“你睡了很久。连呼吸都不像活人。”
“那不是挺好吗。”顾怀宁转头,“你该满意了。”
林芙昭眼圈红了:“我哪里会满意。”
她第一次,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像个犯错的学生。
顾怀宁没看她,只平静说:“你不用再来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林芙昭低下头。
她什么都懂。她知道这句话不只是说给现在的她,也是说给过去那个太晚回头的她。
怀宁本就不是个会等人的性格。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什么时候该抽身而退。
只可惜,她曾一度想为了她留下。那时她不珍惜。
林芙昭没走。她坐在门外,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顾怀宁醒来,护士汇报说病房门口有人睡了一整晚,冷得嘴唇都紫了。
她沉默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说。
但她也没有再把林芙昭赶走。
林芙昭守在她病房的那些日子,顾怀宁开始清算最后一批文件。
她把基金会转给了一个老义工,把唯一剩下的房子留给了多年陪伴她的佣人,还写了五份信,分别交给了她生命中最后记得住名字的人。
那一夜,她烧得厉害。
林芙昭听到护士叫她进去,她冲进去时,顾怀宁全身颤抖,嘴唇发紫,眼神迷离。
她想喊医生,顾怀宁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别走。”
她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断枝。
林芙昭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坐在床边,把她抱进怀里。她发着烧,整个人却冷得像冰。
“怀宁,我在,我在。”
顾怀宁没有说话,只在她怀里,缓缓阖上眼。
林芙昭那一晚守了整夜。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眼泪一滴滴落在她额头。
她终于明白,她早就失去了她。
她无法挽回任何事。
那晚之后,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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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宁的病情再也没有反弹。
她说话的力气越来越小,呼吸时喉咙有轻微的水声,像某种脆弱器官正在悄悄溃烂。
医生问是否要插管维持,怀宁摇了摇头。
“我累了。”她说,“别给我留痛。”
林芙昭几乎跪下求她。
“求你再试一次。你还可以的,你还可以活下来。”
顾怀宁眼里没有泪,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你终于承认你舍不得我了。”
“是,”林芙昭声音颤着,“我早就该承认。”
“可惜啊……”她轻声笑了一下,“你现在才知道。”
她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
“我早就不是那个等你回头的人了。”
林芙昭闭上眼。她想去抱她,怀宁却偏头避开了。
她看着她的眼睛,像看着一座雪山崩塌后的废墟。
“你就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怀宁声音轻飘飘,“恨你还会有力气骂你。我现在连和你吵一架都不想。”
林芙昭喉咙动了动,艰难开口: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带你去看海。还说过一起去托斯卡纳的葡萄园……”
“记得啊。”她淡淡地说,“我还记得你说过,不会放开我。”
“那你就答应我,等身体好一点,我们去一趟。”
怀宁看了她一眼。
“林芙昭,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最擅长什么?”
林芙昭怔住。
“——就是给人希望,然后亲手摔碎。”
空气像被冰冻。窗外雪落得更大,树枝压得弯了腰,像要断掉。
林芙昭忽然觉得喉头腥咸,眼眶发胀。
她很久很久没有哭了。但这一刻她跪在她病床边,手攥成拳,像要把自己的心掐碎。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我是真的输了。”
顾怀宁没有回应。
林芙昭抬起头时,她已经闭上了眼。
她吓得扑过去,但她只是睡着了。
——那天之后,林芙昭终于彻底疯了一样地对顾家发起反击。她打压顾言晟,清剿顾系残部,把顾家最后的资源一寸寸剥离转交给当初怀宁最看重的基金项目。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清场”。她疯了,毁了顾家之后也要将所有的东西一一交还。
但她再没有走进怀宁的病房。
顾怀宁也没问过她。
直到春天来的时候。
病房的窗外开了玉兰。
顾怀宁瘦得像只鸟,枕着靠垫,看着窗外,轻声说: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最怕死。”
陆蔚在旁边一愣。
“怕死?”
“嗯。”她笑了笑,“我以为人死了会很疼。现在才发现,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她顿了顿,又说:
“活着更疼。”
她目光掠过窗外繁花落尽的枝头,说出那句几乎埋藏了一生的话——
“我活得够了。”
——那天之后,林芙昭赶来了医院。
她破门而入,扑到她床前,喉咙都是血腥味:
“你不准死!”
顾怀宁睁眼,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又来了?”
“我求你……”
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话求她。
“你说你活够了,可我还没够。”
顾怀宁没说话。
林芙昭伏在她腿上哭得像个孩子,声音哑得不像她。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知道我太迟了,知道你现在不爱我了——可我还在爱你啊。”
“你就不能看我一眼?不能再回头看看我?”
良久,顾怀宁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看,现在你终于学会求了。”
林芙昭抬起头。
“但我也真的活够了。”
【《春宴已散》第五章完】
6. 春宴终曲
【第三章·春宴终曲(上)】
窗外下着雪,一层白,一层冷,落在榆树枯枝间,像骨上新添的霜。顾怀宁躺在病床上,氧气罩罩着面部,呼吸薄如蝉翼。医生已经把她转到了临终关怀病房,不再劝治疗,只维持舒适。
林芙昭站在窗边,指尖抓着玻璃边缘,盯着雪落一阵又一阵,没人喊她,没人劝她走,她却一步也不挪。
怀宁的病已经不是秘密了——肝癌晚期,拖了很久,顾家没钱治,她也没想治。林芙昭直到收到医院病危通知才知道她已经瘦得只剩一副骨架,连呼吸都不完整了。
是她签的字,把人从普通病房送进这最后的空间。
顾怀宁说:“我累了。”
她说得太平静了,像说今天晚饭吃什么,像她人生中所有重要选择一样,不跟人商量,不求安慰,不给依靠。
林芙昭冷着脸,看着怀宁用平静得像早死早超生的语气,嘱咐护士收拾东西,把银行账户交接清楚,给她一个个写委托书。她甚至订好了自己的火化服务,甚至在医院附近挑了一家纪念园,甚至提前写好了给林芙昭的遗书。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多像顾钦。”林芙昭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怀宁闭眼,嗓音低:“他也活得很累。”
“可你不一样。”她忍了忍,声音还是颤,“你不是他,你不是顾家的人。”
怀宁没有回答。
——
那封遗书是她第一天住进这个病房就交给林芙昭的。
信封不厚,但她知道顾怀宁花了很久才写出来。她认得那行字,是她十七岁那年从后门逃课被抓时,怀宁替她写的检讨字迹,笔锋干净,太正经。
林芙昭没拆,她不敢。
她害怕信里写的,是彻底断绝的告别。她害怕那个她终于学会不压抑情绪、不掩饰喜欢的人,却提前结束了她的人生。
怀宁只轻声说了一句:“你以后会需要它的。”
这话太轻,却像个缓慢咬住心脏的锯齿,一点点割。
——
林芙昭留在病房的时间不多,她每天会处理顾家的烂摊子,尤其是那些曾经以“家族”为名逼迫怀宁的叔伯亲戚——她一个个清算,每天像在开战。
有人问她:“你为什么突然管起顾家的事?”
她笑一声:“因为顾怀宁不会了。”
所有的文件、合约、证据,从一份份账本到法务函件,她都逼人签字、拆分、退位。顾家分崩离析,仿佛整个家族都搭在一个女人的肩上,如今她倒了,整个架构轰然崩毁。
这场清算没让她有任何快意,她只是每天忙完回医院,看怀宁,坐在她床边,看她一天比一天瘦,骨头都要顶破皮肤。
那天是怀宁自己要求止痛药加量的。
“林芙昭。”
她突然唤她的名字,像夜里梦魇醒来前最后一声求救。
林芙昭把她的手捧进掌心:“我在。”
“我们以前,有一次吵架,吵完你去喝醉了。”怀宁喘了口气,“你那晚吻我。”
“我记得。”
“你那天说了一句我一直记得的话。”
林芙昭喉咙发紧:“我说什么?”
怀宁闭着眼,嘴角却带笑:“你说‘你要是真不喜欢我,就别让我看你’。”
林芙昭攥紧她的手,几乎捏疼了那骨节分明的指头。顾怀宁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骗了你。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林芙昭哽住。
“我十年前就喜欢你了。”
她声音已经虚得像雪地上的风,轻得要飞散。
“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爱我。我怕你只喜欢我能为你做事、能不计代价退让的样子,我怕你不爱我一旦不顺从了,一旦站起来了。”
林芙昭终于忍不住哭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疼一个人,心疼得像心脏被揉碎,血往回涌都疼。
怀宁像最后一点火焰,用尽力气燃尽自己的话。
“我这辈子都在跪着爱你。”
她像最后一句咒语,把林芙昭的心定死在这张病床前。
林芙昭哽着声音:“阿宁,你…你再说一遍。”
她想听她再说一遍,哪怕是幻觉,哪怕是梦。
可怀宁闭着眼,像睡着了。
【第三章·春宴终曲(下)】
雪停的时候,是第三天清晨。
林芙昭凌晨四点抵达医院,额角沾着未干的雪水,手里攥着一叠文件——是怀宁最后一处不愿转让的房产,她终于把它护住了,不让顾家插手。她以为自己能赶上,至少,在她“解决好一切”的那一刻还能看她一眼。
病房空着。
她进去的时候,白床单已经铺上,窗沿上的百合花静静垂头,像跪下的形状。
林芙昭脚步顿住,手里的文件啪一声掉在地上,散了一地。那是她护她的最后一件事。
“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的吗?”
她声音轻极了,像在跟谁说梦话,但整张脸慢慢扭曲,红得发白。
“不是说……不急的吗……不是答应我、等我的吗?”
护士赶紧进来,递给她一张纸,说:“这是她交代我们最后转交的。”
林芙昭双手颤抖着接过去。
那是一封信,和一本日记。
信不长,只寥寥几句话:
芙昭:
我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你会迟到。你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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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切都收得很好,除了我。
我不怪你,我只是太疼了,想早点结束。
如果来得及,就抱我一下。你从来没有认真抱过我。
——怀宁
日记更薄,是怀宁十年前开始写的。
第一页是高中的时候,林芙昭在操场上打球,怀宁坐在一旁写下:
她真的很漂亮,不知道她累的时候,会不会也愿意靠着我睡一觉。
再往后是林芙昭刚进家族时说“你是我的人”,怀宁写:
她说我是她的人,可我一直知道,我不是。
还有林芙昭喝醉那晚吻她,说喜欢她,第二天却逃开不提。
她醉了才肯说喜欢,那她醒着的时候,是不是从来不敢面对?
林芙昭一页页翻,手指僵硬,泪水一滴滴掉落到字上,晕成一团。
她才明白,从头到尾,只有怀宁在爱。
爱得太久,太低,太小心。
她跪着,爱了她一辈子。
可她一生都在等她站起来。
她最后终于没有抱到她。
那天她抱着顾怀宁的遗体,跪在病床前,手指穿进她冰冷的发里,哭得快昏过去。她从来没有哭过那么多次,哪怕当初被林家丢去国外,哪怕顾家陷害她,哪怕所有人都背叛她。
她只哭顾怀宁。
顾怀宁火化的那天,林芙昭站在炉前,穿着黑色长大衣,一句话没说,只看着那火烧尽了她所有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温柔。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着怀宁选的那束百合,送她入火。
“你总说我站得太高,看不到你。”
“可你站起来看看我一次啊。”
她轻轻说着,像和骨灰说情话。
从那天起,她像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独居,搬去了郊区一个远离市区的房子,窗外种着榆树——是怀宁最喜欢的那种。
她把顾怀宁的照片放在书桌最中间,每天都会坐在那儿写信,写得像她还在一样。
她也不再接受任何感情,甚至连合作都只挑她生前签过的公司。
她的头发,在送别那天夜里,全白了。
医生说是精神刺激,她说没事。
她说她还活着就够了。
多年后,有人来采访她,问她是不是还在怀念一个人。
林芙昭坐在屋内,百合依旧,树未老。
她没有说话,只把一本旧日记拿出来,缓缓翻开:
第一页,写着——
“她一生跪着爱我,而我一生都在等她站起来。”
她眼底没有泪,只有安静的疼。
像春宴已散,余香尚在。
**全文完**
7. 梦日(番外1)
【番外·梦日·上】
林芙昭从不做梦。至少这些年来,她没有过一个值得记住的梦。
现实过于沉重,压得她每晚闭眼只求沉睡,醒来就能继续维持体面——哪怕体面本身早在她走出那个病房时就破碎了。
顾怀宁死后,她几乎放弃了整个林家。顾氏彻底垮塌、顾远避居香港、林母病重、林家高层动荡……这些,她都没管。
她拿走一点资产,自行注销了林芙昭的身份,在法国南部开了一间设计事务所。起初只是个空壳,她每天连轴转,为别人的项目做图、投标、谈合同,把自己逼得像一架机器。她总说“再忙点吧,再累一点就好了”。秘书曾看不下去,说她再这样压根熬不过半年,她只是淡淡回应:“没关系,我反正也不打算活太久。”
没人知道她真正想做什么。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不停走着,从清晨到深夜,不停地压榨自己,把身上每一寸和顾怀宁有关的痕迹都磨平了。但有时候,在过于安静的黄昏,她会看见阳光落在街道尽头的咖啡馆上,木制玻璃门后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她走近后却发现那人不过是背影相似罢了。
这样的幻觉太多了。她从未说出口,怕别人觉得她疯了。可那一天,当她抱着图纸从地下车库走出来,一抬头却看见那人迎着逆光站在台阶上时,她愣住了。
是顾怀宁。真的是她。
那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连衣裙,剪裁干净,站在日光下冲她笑。那一刻阳光太亮,她几乎要抬手遮住,却被那人走下来拉住了手。
“你怎么总是这么晚才回来?”顾怀宁轻轻皱眉,声音像水一样柔,“晚饭都要凉了。”
她愣了半晌,才听见自己发出一个颤抖的音节:“……你怎么在这?”
怀宁笑了,仿佛她从未死去,也从未离开过。
“你忘了?我一直都在啊。”
林芙昭被她牵着走回去。是她们的家,一个种满鸢尾和雏菊的小院子,藤椅上铺着软垫,室内有干净的地板和浅蓝色的窗帘。她看见墙上挂着一张合影——她们并肩坐着,怀宁倚着她肩膀,眼里是干净的月光。
这一切不合逻辑,却温柔得让人不敢怀疑。她甚至没有问“这是真的吗”,只是走进去,脱了鞋坐在沙发上,接过怀宁递来的热茶,靠着她肩膀慢慢闭眼。
“你很累吧?”怀宁轻声问。
她点点头,眼眶忽然有些湿。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林芙昭低声说,“我……找了你太久了。”
“我一直都在。”她被揽入一个怀抱,温热的气息贴着耳边,“只是你太忙了,忙到都不肯停下来看看我。”
那一夜她们在后院小桌前吃了晚饭。她不记得具体吃了什么,只记得那种久违的安稳——有一个人坐在对面,会夹菜,会替她斟水,会在她夹走最后一块鸡翅时轻轻抱怨:“又抢。”
她笑了。是久违的那种笑,嘴角弯起来,眼里有光。她没想过自己还能这样笑。
饭后怀宁躺在她腿上,问她最近是不是又不吃早餐、是不是又熬夜画图、是不是又嘴硬不肯休假。她只是轻轻“嗯”了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怀宁不再追问,只是握住她的手,说:“那你今天早点睡,好不好?”
她靠着怀宁的额头点头,忽然低声说:“我想你。”
顾怀宁没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抚着她的侧脸,亲了她一下。
“我也是。”
夜里林芙昭醒了。客厅光还亮着,窗帘没拉,外面有海浪拍岸的声音。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看向沙发对面,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没有茶杯,也没有人。
空气里只有一丝浓重的消毒水味,刺得人喉头发涩。
她猛地站起身,发现自己不在那个房子里,也不在法国。她躺在一家医院的白床单上,手上插着吊瓶,头疼欲裂,旁边坐着秘书,看到她醒来松了口气。
“林总,你吓死我了……你在工地上晕倒,被人送到急救室,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还有神经衰弱……”
她没有回答。她只望着窗外发呆。
一场梦而已。她明明知道的。可为什么醒来时却像失去了整个世界。她从未拥有过那个世界,却在梦里紧紧抱住了。
那是唯一一次她在梦里和顾怀宁说了“我想你”。她知道那句话在现实里说得太晚,可在梦里终于有了机会。
她出院那天下着雨。秘书替她撑伞,她却忽然抬手拦住了。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
秘书没敢多问,只在她身后远远跟着。
林芙昭走得很慢,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尾和衣襟。她走到港口边缘时停下了,雨水把她的刘海贴在额前,睫毛上的水珠一颗颗往下掉。
她终于明白,那个梦,是怀宁最后一次来看她。她拼命活着,只为了能再见她一面。现在她见到了。
她捧着那场梦,小心地在心里回忆了千万遍,然后转过身,朝大海走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哭。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来找你了,怀宁。”
——
林芙昭一步步走进海里,浪拍过脚踝时,她下意识颤了一下。
海水比她想象得更冷。像一把没有刃口的刀,从皮肤缓慢割进血里,沿着神经往上爬。她没有退,也没有停,只是仿佛更用力地呼吸了一下,像是在试图抵挡那一寸一寸渗进骨头的寒。
水没过小腿,又慢慢升到膝盖、腰腹。她穿着浅灰色的外套,潮水没到衣角时,布料就变得沉重,贴在身上像是某种仪式的袍。
她睁着眼,盯着前方灰蓝的海面,像盯着远方某个不可知的坐标。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成一团,她没去管,反而觉得那一缕缕贴在脸上的湿发,像是梦里顾怀宁指尖拂过时残留的温柔。
但那不是真的。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她只是冷,冷得像要死了。
“我也试着活过。”她喃喃地说,声音被海风打碎。
她闭上眼,感受潮水缓慢漫过胸腔的一刻,心跳竟出奇地安稳。那一瞬间,她终于不再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不再听见自己的遗憾、怒气、爱与错失。
只有冰冷,只有平静。
她的脚下是海,身后是人间。她不再回头。
【番外·梦日·下】
林芙昭消失在港口的消息,是三天后才传开的。
没有尸体,没有目击者,只有她留在岸边的外套和手机,和手机屏保上那张不太清晰的合影——两个女人靠得很近,笑意轻浅,像是走在春天尽头。
警方说她极可能是意外失足,秘书却坚持不信:“她不会不留一句话。”
她确实没留一句话。但她留下了那本被她封存在保管箱里的日记本,钥匙系在她脖子上,一直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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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日记,是她在法国开始写的。
第一页写着:“她不在了,但我每天都梦见她。”
她写得并不多。每一页只写一句话,干净得像墓志铭。
“我今天看见一个背影像她,我跑过去,可惜不是。”
“我想她了,可是她不会来了。”
“我梦见她了,我们在家吃晚饭,她笑着说菜太咸。”
“我记不清她的声音了。”
“我还是想她。”
最后一页留白了,只在纸角轻轻画了一只鸢尾花。
日记被发现时已泛黄,像从漫长深海里打捞出来的旧物,潮湿却真实。秘书捧着它落泪,她才明白那几年林芙昭所谓的“自我放逐”,不过是靠梦苟延残喘的寻人。
可梦醒之后,一切都归于荒凉。
她出院后没有立刻跳海。她还去看了一次顾家老宅,落灰的门口堆着杂草,像一座无人扫墓的坟。她也去了林家,看见林母病榻上神志已乱,喃喃念着“别再闹了,顾家那丫头不合适”。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她没有告别任何人。她已经说尽所有能说的话,剩下的,只能用沉默收尾。
港口那天,雨比梦里的还要大。林芙昭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外套,站在栏杆前站了很久。她指尖拈着那本日记,不紧不慢地一页页撕下来,让纸在雨里一点点化开,像放生。
她低声说话,不知是对海、对风,还是对梦中的人:
“我想得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你,还是想那个梦了。”
“但我今天终于明白,那场梦不是假的。”
“它是真的,是你最后一次来看我。”
她抬头,闭眼,雨水顺着眼角滑落。
“我会来找你。”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梦话。随即,她踩着栏杆缓缓站起身,动作安静得几乎不惊扰海鸟。
没有回头。
她从未回头。
?
林芙昭死后,关于她的事一度成了法国建筑圈的一段传奇。
一个曾被誉为“林家之星”的继承人,放弃了家族,放弃了巨额遗产,在异国白手起家,只为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她留下的遗书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她在梦里等我。”
“我已经够晚了。”
遗体两周后才被打捞上来,面容安详,胸口还挂着一块怀旧金属牌,上面刻着:“G.H.N。”
是顾怀宁名字缩写。
那年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五年。
?
更久之后,林芙昭的事被改编成一部电影。导演用了大量空镜和静止画面,主角台词很少,梦境段落绚烂温柔,而现实始终灰暗低沉。有人骂她疯,也有人哭着说她是“最温柔的神经病”。
电影最后一幕,是女主在梦中靠着她爱的人入睡,然后定格在海上日落的一瞬。
字幕缓缓出现:“她一生跪着爱我,而我一生都在等她站起来。”
这句台词,不知出自哪一页日记,或许并不真实。
可林芙昭一生都活得像是一句未说出口的遗言,那便是真的。
?
鸢尾花的花语是“送别”。
那年梦里,她们牵手走进暮色深处,风吹来,鸢尾花轻轻摇头。
8. 初见(番外2)
林芙昭步入会议室的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灯光冷冽,映照在她洁白无瑕的脸庞上,她的目光如冰,扫过每个人,毫无波澜。那种孤高与疏离,如同寒冬中独自绽放的梅花,坚韧而冷艳。她身上的气息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持距离。
会议室里的人们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气氛压抑得仿佛随时会破裂。围绕着一项敏感的公司决策,众人各持己见,但无人敢轻易违背林芙昭的意见。她是那样沉默寡言,言简意赅,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锋芒。
顾怀宁坐在一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芙昭。她感受到林芙昭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孤独。那种孤独,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窥见的,却足以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她要靠近她,哪怕那距离冷得让人窒息。
会议进行到关键时刻,主持人轻声提议:“既然大家意见不一,不如先听听林小姐的看法。”
林芙昭缓缓抬头,目光扫视众人,声音清冷:“保持现状,避免不必要的变动。”
这句话不长,但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力度。室内瞬间沉默,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顾怀宁趁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但带着试探:“林小姐,您的意见总是如此简练,能否详细谈谈您的考虑?”
林芙昭侧头,目光锐利,带着一丝不屑:“多言无益,行动才是关键。”
顾怀宁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坚定。她知道,这个女人不是那种会轻易敞开心扉的人。但她同样看见,那坚硬外壳下隐约的柔软和脆弱。她想要靠近,想用自己的温度去融化她冰封已久的心。
会议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顾怀宁收拾资料,缓步走到林芙昭身边,声音低而稳:“林小姐,下次会议,我希望能听到更多您的声音。”
林芙昭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微微侧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嘲弄:“声音多了,也许就没那么纯粹了。”
那一刻,顾怀宁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之后的几天,顾怀宁留意观察林芙昭。她发现,林芙昭虽然表面冷漠,但会在不经意间注视窗外飘落的雪花,神情柔和得出奇。她看到林芙昭在深夜加班时独自一人,肩膀紧绷,却又隐隐显露出疲惫。
顾怀宁开始试着找机会与她接近。在一次公司晚宴上,她故意选择坐在林芙昭旁边。两人没有太多言语,只有沉默的陪伴。但那沉默中,顾怀宁感受到一股未曾言明的连接。
她轻声开口:“这么冷的夜晚,还坚持加班?”
林芙昭的眼神扫过她,淡淡回应:“习惯了。”
那一刻,顾怀宁明白,这份冷漠是防护,是孤独的墙。她不由自主地想把自己推进去,试图打破那堵墙。
接下来的几周,两人的互动逐渐多起来。顾怀宁用细微的关心一点点瓦解林芙昭的防线,而林芙昭虽始终保持冷静,却在某些细节中流露出不自觉的在意。
有一次,顾怀宁在公司楼顶偶遇林芙昭,她看着林芙昭独自一人凝视夜空,轻声说道:“有时候,连冰雪也会融化。”
林芙昭转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回应。顾怀宁明白,真正的靠近才刚刚开始。
她们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交织,冰与火的碰撞,寂寞与温暖的交融。顾怀宁知道,她爱上了这份冷漠,也爱上了努力挣扎的她。
办公室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林芙昭靠坐在椅背上,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暗淡的天色。她的神色依旧如冰山般沉静,连呼吸似乎都被压抑得很轻。顾怀宁站在一旁,将刚整理好的文件轻轻放下,动作娴熟却不敢轻易打扰她的宁静。
“这些,自己处理吧。”林芙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顾怀宁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她明白,这份冷淡不是对她个人的敌意,而是林芙昭多年累积下来的防御机制。她早已习惯把情绪封锁在心底深处,任何感情的流露都会被她迅速冻结。
几天来,顾怀宁试图慢慢靠近,但每一次都被那层坚冰阻隔。林芙昭从不主动示好,她的眼神总是淡漠地避开,仿佛顾怀宁的存在是一个不被允许的变数。即便是在交谈时,她的话语也短促而冷峻,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你不必来这里。”一天傍晚,林芙昭无意中说出这句话,声音冷得让人心头一紧,却又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顾怀宁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收起了自己的期盼和激动。她知道,这样的拒绝背后或许隐藏着脆弱,但她只能尊重,默默陪伴。
某个深夜,公司空荡的走廊里,林芙昭脚步坚定,步伐冷峻。顾怀宁悄悄跟在身后,保持着距离。她知道林芙昭不喜欢被人尾随,但她愿意默默守护这份孤独,即使远远地。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林芙昭忽然停下脚步,冷眼直视顾怀宁,声音如寒冰般锋利。
顾怀宁毫无畏惧地答:“因为我想了解你。”
林芙昭嘴角轻微抽动,嘲讽地笑了一下,“你了解我?你连我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懂,又怎么可能了解我内心?”
这话像锋利的刀刃,刺痛顾怀宁的心,但她的语气依旧坚定,“我或许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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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但我愿意一直看下去,等你愿意让我靠近。”
林芙昭没有再回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顾怀宁一人站在寒风中。
一次加班后,顾怀宁撑伞送林芙昭回家。风夹杂着细雨,打在两人身上。林芙昭依旧沉默,步伐沉稳而有力。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孤单。
“谢谢。”林芙昭终于轻声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顾怀宁能听见。
顾怀宁没有回应,只是握紧了伞柄,她知道,这样的感谢已经是莫大的认可。
日复一日,林芙昭依然保持冷漠,但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的眼神会不自觉地落在顾怀宁身上,微微闪动着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挣扎和矛盾,像是内心深处有股暖流涌动,却被理智的寒冰牢牢封闭。
顾怀宁感受到这微弱的变化,却从不逼迫。她明白,这样的林芙昭需要时间和耐心,而她愿意用一生去守候。
有一次会议结束后,林芙昭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眼神空洞。顾怀宁走过去,轻轻放下一杯热茶。
“别喝。”林芙昭冷冷地拒绝,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顾怀宁不语,只是坐在一旁,静静陪伴。
她知道,有时候,陪伴就是最深的温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芙昭依然保持着冷淡疏离,但她的步伐不再那么坚定。每当顾怀宁出现,她的目光偶尔会停留片刻,那些瞬间仿佛让她忘记了疲惫和孤独。
内心的矛盾让她痛苦,但她不允许自己示弱。她害怕一旦敞开心扉,就会被伤害,就会失去自我。
顾怀宁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她想告诉林芙昭:你可以依靠我,不用再一个人承受所有。
但她明白,这份话语,迟早会被冷淡的林芙昭当成软弱和负担。
她只能默默守护,在她的世界里,做那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某个夜晚,林芙昭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她的眼神深邃,似乎在与内心的孤独和坚强搏斗。
她突然想起了顾怀宁,那个人不顾拒绝,默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她的心微微一颤,却迅速被冷静压制。
“我不能依赖任何人。”她轻声说,声音里满是坚定。
顾怀宁推门而入,轻声问:“真的不需要我吗?”
林芙昭转头,目光如冰,“暂时不需要。”
她的话像利刃,割断了所有靠近的可能。
顾怀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门口,像一道守护的墙。
她知道,冰山终有融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