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敌国太子he了》 第1章 重生 京郊,乱葬岗旁。 萧清苑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泛软,神色迷蒙,发髻早已散乱开。她喘着气,心口因剧烈奔跑和逃离樊笼的快意而狂跳不止。 “云舟哥哥,我们……”她转过身,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憧憬,看向月光下那清隽如玉的身影。 然而,谢云舟那双曾盛满温情春水的眼眸里,此刻只余留冰凉的淡漠,和几分掩藏很深的贪婪。 “清苑,”谢云舟的声音依旧温和,“莫怪我。怪只怪你太有用,也太……碍事。只有你死了,北狄那边才能信任我。” 萧清苑面色骤然惨白,踉跄后退半步,“你……”她唇瓣颤抖,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随即便是寒彻心扉的剧痛。 锋锐的匕首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裳,直抵心脏。 她双眼睁大,浓烈的血腥味顷刻涌上喉咙。 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萧清苑捂着胸口,软软地向前扑倒,又重重摔在地上。 天旋地转间,她侧着脸,任由鲜血满地,视线无力地凝在谢云舟身上。 霎时间一道惊雷划过,马蹄声打破了死寂的夜,由远及近,带着摧山坼地的威势。 玄色的身影,带着浓烈的血腥煞气,仿佛雷霆般撞入此地。 是赵玄翊! 他浑身玄甲浴血,恍若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座下战马喷着灼热的白息。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萧清苑。她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和潺潺鲜血,仿佛刺到了他身上般,同样的痛楚。 “萧清苑!” 赵玄翊无视了惊骇欲绝,试图拔刀抵抗的谢云舟,手中剑一挥,月光下的剑刃划破夜空。 弥留之际,萧清苑涣散的瞳孔里,映出谢云舟映出那颗戴着玉冠的头颅,高高地抛起,而后滚落尘埃。 谢云舟那双曾盛满虚假温情的眼睛,至死都瞪得滚圆,写满了不甘和恐惧。 赵玄翊看都没看那滚落的头颅和无头的尸身。他丢下染血的剑,岿巍的身影扑到萧清苑身边。 那双曾执掌千军,杀人无数的大手,此刻,竟在颤抖。他想碰触她,却又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僵硬地悬在半空。 “萧清苑……萧清苑!”他的声音嘶哑,“醒醒!看着我!孤命令你看着我!” 温热的液体,砸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是他的泪?还是溅上的血? 萧清苑分不清了。 她只感觉到那双颤抖的手,终于小心翼翼地将她残破冰冷的身躯轻轻托起,紧紧拥入一个坚硬却滚烫的怀抱里。 “撑住……孤带你回去……御医!御医!” 萧清苑落下一滴泪。原来真正的炼狱,并非东宫,而是她亲手选择的背叛与逃离。 若有来世…… - 夜幕低垂,翠林蔽月。 轿辇悠悠行于山间小道上,轿帘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雾,什么也辨不清。 辇内燃着苏合香,甜腻馥郁的香气混杂着新漆的味道,丝丝缕缕弥漫开,熏得人喘不过气。 行至一处石路时,轿辇猛然颠簸,萧清苑自昏沉中惊醒,骤然睁开眼。 心如擂鼓般颤动,急促而不安,好似下一刻便要破膛而出。 萧清苑指尖下意识地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顿时传来,她自游离中醒神。 她此刻身在前往燕国的喜轿中,入目皆是朱砂般的红,和几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是梦,她回来了。 回到了这顶象征着她前世无尽屈辱与死亡结局的喜轿之中,回到了去往敌国燕京—— 嫁给令整个南梁都闻风丧胆的燕国太子赵玄翊的路上。 那些曾被她死死深埋在灵魂最深处,充满绝望与背叛的前尘往事,瞬间将她淹没。 前世,也是燃着甜腻的苏合香,也是这样颠簸的夜路。彼时她即将成为赵玄翊的太子妃,心却早已随谢云舟飞向天涯海角。 萧清苑想到谢云舟,眼尾不禁泛红,眸中流露无边恨意。 她那温润如玉的青梅竹马,在她耳侧信誓旦旦道:“苑儿,忍一忍,待他放松警惕,我便带你远走高飞……那赵玄翊不过是个嗜血莽夫,岂懂怜香惜玉?” 她信了。 于是,新婚不过月余,她便如扑火的飞蛾般逃离赵玄翊的东宫,却被原是来接她回故国的谢云舟,一刀捅穿了心脏。 那恨意再次涌上来,痛彻心扉。萧清苑拭去眼角一滴泪。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 轿外,声浪喧嚣。 周遭人声骤然清晰起来,夹杂着异国口音的呼喝,萧清苑猛地凝神,这里便是东宫了。 前世便是在此处,她像似一头待宰的羔羊,心中尽是绝望,哭喊着踢打着,死死抓住轿门不肯下去。 最终是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强行掰开手指,像拖拽一件破败的玩意儿,硬生生拖出花轿。 彼时她凤冠滚落,珠钗委地,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涕泪糊花,在无数燕国宫人毫不掩饰的轻蔑鄙夷的目光中,狼狈万分地被拖进了那扇东宫大门。 那时的景象,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都会缠上她。 而这一次…… 殷红的轿帘从外面被掀开了一角,熹微的晨光从外面洒进来。 “侧妃殿下,东宫已至,请下……” “退下。” 她声音清冷微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从轿内传出,打断了内侍的宣告。 那内侍显然没料到轿中人会是如此反应,掀帘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错愕。 轿内,萧清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异国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竟奇异地压下了心中的躁动不安。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轿旁垂首侍立的一个侍女身上,朝她伸出了手。 不是抗拒,没有推搡。 那只纤细白皙的手,稳稳地地搭在了那名东宫侍女微微抬起的手臂上。 萧清苑借着这一扶之力,另一只手撩开那沉重的轿帘,微微倾身,一步,踏出了这顶曾困住她两世的花轿。 东宫门前,那冰冷的青石板上,她站定了。 她身上嫁衣鲜红,虽是侧妃规制,少了正妃的九凤纹,却依旧华贵繁复,金线绣成的莲纹在日光下流淌着光芒,铺展在青灰色的石板上,竟也生出一种凛然的姿态。 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惊愕,有不解,有审视。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对一个战败国“贡品”侧妃的轻视与嘲弄。 他们显然在等着她失态,等着她哭泣,等着看这南梁公主,如何在东宫门前再次颜面扫地。 透过半透光的盖头,萧清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些带着各色情绪的面孔。 “要让你们失望了。”她心中喃喃。 她不会再哭泣,亦不会瑟缩。 她只是微微抬起下颌,迎着那些目光,搭在侍女手臂上的指尖微微用力,示意前行。 就在她即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道冰冷锐利的眸光,骤然落在她的身上。 高大的男子自高台之上缓缓步下。大红的喜服如同绵延的火焰,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如岳。他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却带着似要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她曾经视作仇敌之人,亦是如今她唯一的生路——赵玄翊。 萧清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脊背瞬间绷得更紧,佯装镇定,将下颌抬得更高。 然后,他抬起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与虎口处覆着薄茧,是习武握刀的手。此刻,那只手掌心向上,平稳地伸到了萧清苑的面前。 一个邀请,或者说命令。 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清苑的目光落在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上,她搭在侍女手臂上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世,她是来“好好嫁”的。是来抓住这唯一的生路的。顺从,是她选择的盔甲。 下一刻,她缓缓地松开了侍女的手臂,稳稳地搭在了赵玄翊宽大温热的掌心之上。 几乎是同时,那只等待的手掌倏然收拢。 力道并不粗暴,却很强势,瞬间将她微凉的手指紧紧包裹。他的掌心灼热,指腹的薄茧带着粗粝的触感,清晰地烙印在她冰凉的皮肤上。 和前世那双紧紧抱住她的手,别无二致。 赵玄翊并未多言,只是握紧了掌中那玉似的冰凉,随即转身,牵着她,径直朝东宫更深处走去。 第2章 大婚 承恩殿内,灯火煌煌,总算有了几分皇家大婚应有的气象。 殿中摆开了十余席,身着各色官袍的宾客端坐其中。 皇帝皇后未曾到场,只须发皆白,身着深紫仙鹤补服的太子太傅,端坐左侧首位,神色肃穆。 周遭满是交谈声,空气里混杂着酒香。 赵玄翊领着萧清苑缓缓步入殿门,殿内的喧嚣骤停,陷入一片寂静。 他松开萧清苑的手,在距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既符合礼制,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太监尖细的唱礼声响起:“吉时已至!新人交拜天地!” 萧清苑随着礼词,面向殿外象征天地的方向,屈膝,深深拜下。 她动作流畅自然,姿态恭谨,腰背挺直如同新竹,头颅低垂。 “再拜高堂!” 萧清苑再次依礼而拜。 “夫妻对拜——” 内侍的声音陡然拔高,使得萧清苑的心也跟着咚咚作响,她眼眸低垂,只能看到他喜服的下摆,和那双踏在地毡上的蟠龙纹靴。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 赵玄翊也正垂眸看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煌煌烛火下,清晰地映出她苍白却强作镇定的面容。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拉长。 赵玄翊的目光在她眼中那片故作坚强的孤勇底色上停留了片刻。漆黑的眸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却快得如同错觉。 然后,他微微颔首,那动作幅度极小,最后率先俯身,行对拜之礼。 萧清苑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也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拜。 再拜。 三拜。 三拜结束,两人直起身,再次相对而立。太子太傅浑浊的眼在他们身上流转,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捋了捋长须。 “礼成!” “请太子殿下,太子侧妃,移驾行合卺礼!” 合卺暖阁内,烛火通明,合欢花香与甜酒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萧清苑与赵玄翊隔着铺陈佳肴的圆桌落座。内侍手持玉如意上前:“请殿下为侧妃娘娘,挑开盖头,称心如意!” 赵玄翊接过玉如意,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捏着冰凉的玉柄。 盖头被缓缓挑起。 刺目的烛光涌入。萧清苑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抬起头,眸光再次毫无保留地撞进那双眼。 赵玄翊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微微倾身,玉如意还拿在手中。近距离的烛光下,他冷峻的轮廓英俊得近乎锋利。 “请殿下与侧妃,行合卺之礼,永结同好!” 萧清苑握住金杯杯足,对面,赵玄翊随意地握住了相连酒杯的另一端。红绸绷紧。 两只手,隔着红绸与冰冷的金器,以一种极其疏离的方式相连结。 两人各自将酒杯送至唇边。 辛辣的烈酒入喉咙,萧清苑强忍呛咳,将其一饮而尽。 赵玄翊亦饮尽,面色如常,唯有薄唇沾染酒液水光。 “礼毕。恭贺殿下娘娘,请移驾洞房。” - 一场仪式从晨起办至黄昏,此时天光已堪堪趋近暗色。 栖梧苑寝殿,烛火摇曳,喜庆的陈设透着的暖意。 萧清苑在床边坐下,身侧是一众侍女。 “都下去。”萧清苑如释重负地卸了凤冠,开口,声音清冽。 “娘娘?” “下去便是。无召不得入。” “……是。”侍女们忧惧对视,终究行礼退下,掩上殿门。 殿内恢复寂静。萧清苑方才强撑的镇定如土崩瓦解,疲惫与虚脱感汹涌而来。她靠在床柱,揉着钝痛的太阳穴,殿外依旧一片丝竹喧嚣。 此刻,她终于有了重生的真切感。 夜渐深,喧嚣散尽。 殿门被无声推开。 赵玄翊带着淡淡酒气走了进来,大红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更显挺拔。他反手关门,隔绝了外界。 寝殿内,烛火跳跃,只剩二人。 原本快要睡着的萧清苑心脏骤然被攥紧,她身体绷直,目光紧锁着他。 赵玄翊并未看她,只径直走到床边,在她身侧一臂之遥的地方坐下。 床榻微陷。萧清苑身体不由地向另一侧挪动一丝。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混合酒气萦绕鼻尖,让她心头微跳。 赵玄翊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映着烛火和她苍白的容颜。 “下人们侍奉的可还尽心?”半晌,低沉微哑的声音传来,他语气古井无波,如同例行公事般,只随意问过。 这问候让萧清苑一怔,她设想过千百种他们再次见面后的话语,唯独不是这样。 “……尚可,谢殿下关心。”她垂睫,掩去复杂的心绪。 赵玄翊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一刹,随即挪开,扫过殿内华丽冰冷的陈设,又落回她身上。 “缺什么,找高德忠。”依旧是平淡交代,仿佛无关紧要。 “……是。” 短暂的沉默中,烛火噼啪。 赵玄翊起身。 萧清苑心再次提起。 他却未靠近,转身走向窗边那张宽大的紫檀软榻。脱下外袍搭上衣架,动作利落。然后,他直接和衣躺上软榻,背对床榻方向,拉过薄被。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说完,他便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佛真的打算就此安寝。 寝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龙凤喜烛依旧明亮地燃烧着,烛泪无声堆积。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酒气,和他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 萧清苑僵硬地坐在床边,看着软榻上那个背对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宽阔背影,整个人陷入茫然和困惑之中。 没有羞辱,没有强迫,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只有这刻意的疏离,和一张隔在两人之间的软榻。 这比任何狂风暴雨,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维持着僵坐的姿势,直到双腿发麻,脊背酸痛。殿外早已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也无。烛火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 她终于缓缓挪动身体,衣袍也没脱,小心翼翼地躺倒在宽大而柔软的婚床上。 锦被细腻冰凉,裹着她的身体,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睁着眼,望着头顶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帐顶。 软榻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传来。赵玄翊的呼吸声平稳而深沉,几乎微不可闻,仿佛真的已经沉沉睡去。 可萧清苑却毫无睡意。白日里的一切,此刻都化作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腾。 然而更多的,是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困顿之情。她不知,他的此时的漠然,与他前世于她死前的疯狂,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殿内虽算得暖和,但窗缝间,似乎仍有细微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 萧清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软榻。 赵玄翊身上只盖了一床不算厚的薄被,他身形高大,那被子显得有些局促。虽是和衣而卧,但初秋的夜,更深露重。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惊。 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软榻那边依旧只有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变化。 犹豫半晌,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慢慢靠近那张软榻。 烛光将赵玄翊的背影勾勒得更加清晰。他侧卧着,玄色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小段脖颈。 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面容在沉睡中褪去了几分白日的冷厉,却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萧清苑瞥了一眼旁边衣架上搭着的,他脱下的厚重喜服外袍。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外袍取下。 她展开外袍,将其覆盖在他原本的薄被之上,锦袍落在薄被上,瞬间增添了几分厚重与暖意,她甚至下意识地掖了掖袍角,确保它不会滑落。 做完这些,她并未立刻离开。目光又落到了不远处的雕花木窗上。 借着烛光,果然看到其中一扇窗的缝隙开得稍大了些,细微的夜风正从那里钻进来。她再次放轻脚步走过去,伸出冰凉的手指,将那扇窗推拢关好。 殿内似乎更暖了一些,也更静了。 萧清苑站在原地,看着榻上被包裹得更严实些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这算是偿还?还是示好? 迅速收敛心神,她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婚床边,重新躺下,拉过锦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心脏怦怦直跳,比刚才靠近他时跳得更快,仿佛做了一件极其大胆又隐秘的事情。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入睡。 软榻上,那原本“沉睡”的身影,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睡意,他并未转头,只是目光微垂,落在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喜服外袍上。袍子上还带着属于她的苏合香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那只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修长的手指抬起,轻轻拢了拢盖在身上的外袍边缘,将那被细心掖好的袍角,更紧地收拢在自己身侧。 动作细微至极,无声无息。 半晌,他才重新合上了眼。呼吸恢复平稳,仿佛从未醒过。只是那拢着袍角的手,却未曾松开。 - 不知过了多久,萧清苑在不安稳的浅眠中,被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惊醒。 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窗纸,在殿内投下朦胧的光晕。龙凤喜烛早已燃尽,只剩下凝固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上。 她刚一动,便感觉浑身酸痛,头也昏沉沉的。昨日种种,如同隔着一层薄纱的梦境,不甚真切。 “娘娘,您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是侍女,叫茯苓。她不知何时已带着几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垂手侍立在床边。 萧清苑掀开帐幔,坐起身,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辰时二刻了。”茯苓恭敬地回答,一边示意身后的侍女上前伺候梳洗。 萧清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窗边的软榻。榻上已经空无一人,她盖上去的那件外袍也已不见踪影,薄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又被一股莫名的失落取代。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殿下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殿下卯时初便起身了,去了书房,吩咐不得打扰。”茯苓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拆解睡梦中微乱的发髻,一边低声回禀,“殿下临走前特意吩咐了,让奴婢们晚些再来伺候娘娘起身,让您多歇息片刻。” 这样吗…… 梳洗的过程安静而迅速。侍女们动作麻利,却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殿内气氛透着紧绷。 茯苓开始为她挽起一个端庄的凌云髻,挑选钗环时,她一边将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插入发髻,一边声音说道: “娘娘,高总管方才差人来传话了。” 萧清苑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何事?” 茯苓手下动作未停,“殿下吩咐,请娘娘梳妆妥当后,至前厅一同用早膳。巳时正,需随殿下入宫,拜见陛下与皇后娘娘,以及……各宫主位娘娘们。” “入宫拜见?”萧清苑眉头微蹙。 真正的考验,来了。 前世,她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这一步。而这一次,她将要以燕国太子侧妃的身份,去面对那些心思难测的帝王与后妃。 她看着镜中女子姝丽的面容,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为本宫更衣便是。” 第3章 入宫 “娘娘,”茯苓最后为她正了正发髻上的珍珠簪,“都妥当了。殿下已在正厅等候。” 萧清苑深吸一口气,她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走吧。” 正厅里,气氛肃穆。 赵玄翊已端坐主位。他换上了一身较为庄重的玄色常服,依旧是上好的云锦料子,只在领口袖口处用暗金线绣着龙纹。 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十分冷峻。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在他脚边投下一道长长的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立刻抬头。 直到萧清苑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屈膝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赵玄翊这才缓缓抬起眼睫。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随即目光转向旁边的大太监,高德忠。 高德忠立刻会意,躬身道:“殿下,娘娘,早膳已备好。” 早膳设在偏厅。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碗碟,里头热气腾腾的粥点和小巧玲珑的点心,以及各色清爽小菜,琳琅满目,香气诱人。 萧清苑在赵玄翊对面落座。侍女无声地布菜添粥,动作轻巧。整个用膳过程,除了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赵玄翊吃得不多,动作斯文却利落。萧清苑更是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只勉强维持着仪态。 她偶尔抬眼看向对面,赵玄翊的目光要么落在眼前的食物上,要么投向窗外不知名的虚空,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 赵玄翊的东宫虽名为“东宫”,实际却是坐落于京城的太子府。他与皇帝关系不佳,皇后亦不是他生母,故不愿于宫中常住,早些年便搬了出来。 马车驶出东宫侧门,平稳地碾过青石板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车厢内空间不小,陈设却极为简洁。深色的锦缎坐褥,小几上固定着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 赵玄翊闭目养神,靠在车厢一侧,玄色的衣袍几乎与深色的车厢融为一体。 萧清苑端坐在另一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微微侧着脸,目光透过细密的竹帘缝隙,投向车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 燕京的清晨,行人渐多,商铺陆续开张,市井的喧嚣隔着车壁隐隐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鲜活。 驶入宫门,喧嚣骤然被隔绝。深长的宫道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身着甲胄的禁卫军伫立于墙下。 马车最终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前停下。巨大的匾额上,“坤宁宫”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早有内侍在车外恭候。赵玄翊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率先起身下车。萧清苑紧随其后,在茯苓的搀扶下下车。 坤宁宫正殿外,已有不少宫妃等候。她们身着华服,皆是妆容精致身姿窈窕,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空气中浮动着脂粉的甜香。 当赵玄翊和萧清苑出现时,所有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来。 赵玄翊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殿门。他的存在似乎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故那些探究的目光在触及他时,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 进入正殿,一股更加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却比之方才宫妃身上的,闻起来要令人舒适许多。 殿内空间极为开阔,凤凰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地面光可鉴人。前方,凤穿牡丹屏风前,端坐着两位身着明黄服饰的身影。 大燕的皇帝赵稷与皇后苏氏,苏善文。 皇帝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眼神略显浑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倦怠,只是随意地扫了下方一眼,便端起茶盏慢饮。 而皇后苏善文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保养得宜,容貌端庄艳丽,眉目间却蕴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她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珠翠环绕,华贵逼人。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赵玄翊与萧清苑一同跪下行大礼。 皇帝点头,“平身吧。” “快起来。”皇后的声音则显得温婉许多,带着恰到好处的慈和,“翊儿和清苑都辛苦了。昨日大婚,今日便早早入宫请安,真是懂礼数。” 她目光落在萧清苑身上,笑容加深,“这便是南梁的嫡公主?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萧清苑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恭敬地垂视着皇后裙摆上繁复的凤纹,并未直视天颜。 “啧,果然是好模样。”皇后赞道,语气里听不出真假,“南梁水土养人,公主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这话看似夸奖,却隐隐含着微妙的贬损。 “母后谬赞。”赵玄翊淡淡应了一句,语气毫无波澜。 皇后笑了笑,目光转向皇帝:“陛下您看,翊儿这侧妃选得可好?臣妾瞧着,与翊儿甚是相配呢。”她将“侧妃”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皇帝放下茶盏,目光在萧清苑脸上停留了一息,随意地点点头:“嗯,尚可。”便不再多言。 皇后似乎很满意皇帝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更盛。她转向萧清苑,语气更加温和:“清苑初来乍到,可还习惯?东宫诸人伺候得可还尽心?若有短缺,尽管告诉本宫。” “回皇后娘娘,”萧清苑声音清冽,垂首应答,“东宫上下侍奉周全,妾身并无短缺。谢娘娘关怀。” “那就好。”皇后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本宫听闻,南梁多奇花异草,尤以琼花为盛,花开如雪,甚是清雅。不知公主可曾亲手栽植过琼花?” 来了! 萧清苑的心猛地一沉。琼花是南梁国花,象征高洁不屈。皇后此刻提起,绝非闲话家常。她是在试探,也是在提醒她的身份。 她迅速整理思绪,“回娘娘,琼花确为南梁名卉。妾身幼时于宫中苑囿曾见,花姿清绝。然花木生长自有其水土习性,北地严寒,恐难成活。妾身……未曾亲手栽植。” 她避开了“国花”的敏感,只谈花木习性,巧妙回答了问题。 皇后眼中闪过精光,显然没料到萧清苑能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哦?公主倒是通晓花木之理。不过,既入了我大燕,便是大燕的人。有些习性,该改的,还是要改。就如这花,换了水土,用心栽培,也未尝不能开得繁盛,你说是不是?” 这话中的敲打之意,已近乎赤.裸。 闻言,两旁侍立的妃嫔们交换着眼神,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带着同情,更多的是看戏的冷漠。 萧清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正欲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母后此言差矣。” 赵玄翊上前半步,恰好将萧清苑挡在了身后些许。他目光直视着上首的皇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儿臣闻《周礼》有载:‘凡诸侯之邦交,殷相聘也,世相朝也。’萧氏乃南梁宗室之女,今以和亲之礼入我大燕,循古制,敦睦邦交,是为国礼。”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既为国礼所纳,便是我大燕之宾,东宫之人。其水土习性,自有东宫照拂,不劳母后费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那眼神让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最后,他的视线落回皇后略显僵硬的脸上。 “至于用心栽培……东宫自有东宫的规矩。孤的人,孤自会管教。” 萧清苑心头一震。 他……竟然会为她开口? “孤的人”三个字,不仅堵住了皇后敲打的嘴,更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将她划归到了他的羽翼之下。 皇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显然没料到赵玄翊会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地顶撞她,甚至搬出了《周礼》来压她。 皇帝也微微抬了抬眼皮,却依旧没有言语,仿佛殿内的暗流涌动与他无关。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让人喘不过气。那些妃嫔侍女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玄翊却仿佛无事发生,微微躬身:“父皇母后若无其他训示,儿臣便带侧妃告退了。还需去给其他母妃请安。”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借口,众嫔妃都在这儿了,还能去拜见谁? 皇帝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去吧。” 皇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去吧,莫误了时辰。” 赵玄翊不再多言,转身。萧清苑立刻跟上,低垂着头,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走出坤宁宫那沉重压抑的大门,重新站到阳光下,萧清苑才感觉自己如同溺水之人重新浮出水面,能重新呼吸了。 回程的马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微妙。赵玄翊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坤宁宫中从未发生任何事。 可萧清苑的心,却七上八下的。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瞥向身侧的男人。他闭着眼,眼下似乎有一抹极淡的乌青。 他昨夜……睡得不好吗? 他为何要睡在软榻上?他……是厌恶她吗?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驶回东宫,缓缓停下,高德忠已在车旁躬身等候。 赵玄翊睁开眼,眸中依旧是一片清明,仿佛刚才小憩片刻便已涤尽所有疲惫。他起身,动作利落地下了车辇。 萧清苑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也扶着车辕准备下车。 然而心绪纷乱,脚下便有些虚浮。加之宫装繁复沉重,裙裾被车沿勾绊了一下,她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啊!”一声低低的惊呼险些脱口而出。 就在她以为要狼狈摔倒在地的刹那,一只强有力的手迅疾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弯。 那力道极大,止住了她即将下坠的身躯。 是他…… 萧清苑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赵玄翊近在咫尺的目光。他的掌心灼热,隔着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熨帖着她冰凉的肌肤,与昨夜握住她手时的触感一模一样。 这短暂的接触不过一息之间。 萧清苑甚至来不及道谢,赵玄翊已然松开了手。力道干脆,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刚才扶住的只是一个即将倾倒的花瓶。 随即,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 只留下萧清苑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肘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