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苏格兰不当代餐(废稿)》 第1章 第 1 章 十月三号下午四点二十七,长野县警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 通报人是信州区一家叫大林制药的医药公司的保安,说是在维修中的旧仓库楼里听到了枪响。 那个保安原本是个在山里打猎的老猎人,摆弄了一辈子猎枪,耳朵也灵,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他绝对没有听错,那楼里一准儿出了事。 接线的警察还想细问,电话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 “动静可真不小,我这儿隔着半个城区都听着了。” 黑发的少女站在公园的树根底下,半垂着脑袋,手里捏着电话,白色长裙的裙摆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黄昏的光透过叶缝,碎在她精心编好的发间,为那副柔婉的容貌添了几分色彩。 她随手撩起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了带笑的侧脸,清甜的带着点夕阳的缱绻。 “看来你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毕竟我也不想让樱桃你失望嘛。”听筒里的声音很年轻,透着阳光的气息,是那种很有感染力的青年声线。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少女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不过这个样子没关系吗?县警的搜查犬可是闻着味道过来了哦。虽然我有好好把痕迹处理掉,不过那些家伙如果咬着不放的话还是挺麻烦的吧?” “就算是麻烦,也是我给他们找麻烦。”少女重新挽起唇,眼睫低低垂下,声音也在一瞬转冷:“所以别做多余的事情。我知道你是朗姆的眼睛,那就不要乱说话。招来不必要的怀疑和责问只会弄乱我的作战节奏。” 听筒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啊,樱桃,就算朗姆是我老板,但现在我可是你的搭档,当然是站在你这边咯。” “我也很期待能看到那只老狐狸被剥皮抽筋那一天呢。” 少女轻嗤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再抬起视线的时候,那张面孔又变得澄澈无瑕了。 她生得柔美又清纯,看着起来全然没有攻击性,像是年少时化在口腔里的水果糖。 ——可惜那甜美只是假象。 樱桃白兰地,这个世界上最凶恶的国*际*犯*罪*组*织当中的代号成员。 玄心空结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代号,因为组织里的那些家伙都喜欢略称她为樱桃(Cherry)。琴酒第一次这么叫她的时候,她只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Cherry和Sherry实在太像了。 尽管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代号为雪莉的那位天才科学家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和琴酒之间还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可玄心空结还是会觉得别扭。 毕竟她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看到】过这个世界的【未来】。 在以前的世界看过那部漫画的玄心自然知道组织不是个好归宿,至少在八年之后不是。但至少现在,组织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可以让她为所欲为的地方。 所以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没什么不满。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长野市内的一个公园。 这附近有个商圈,她今天就是去那儿逛了小半天。 虽然她对逛街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男孩,身周堆着几只购物袋,小手里还紧紧抱着一只,模样看上去有点紧张。 看到那孩子的时候,玄心的表情又柔和了几分。 那孩子名叫健太,是信州孤儿院里的孤儿,被她拉着逛了小半天,花掉了一个普通上班族十年也攒不下的钱。 她这么做却不是因为对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偏好,而是为了吸引猎物的注意—— 是的,猎物。 少女的视线往边上一扫,就看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盯着健太的猥/琐男人。 那家伙之前在组织的人手里借了高/利/贷去赌,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她今天的消费水准明显是刺了那家伙的眼睛,更重要的是,花出这么多钱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和半大的小男孩。想来那家伙是觉得机会来了,心生歹念,便就这样忙不迭地咬了钩。 玄心最喜欢看这种无能又贪婪的家伙发现自己踢到铁板时的绝望表情。她喜欢听他们咒骂,看他们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折磨致死。 类似的事情她已是轻车熟路。 不过今天稍微有点特别就是了。 “也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玄心小声说了句。 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雷声,和着胸腔里鼓动的心跳。 听说今晚有一场大雨,说不定会让演出更有趣一点吧。 * 现场调查结束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诸伏高明坐进车里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雨。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连平时瘦得毫无存在感的信州运河都翻起了浪。 温度也是,打从入秋以来,气温就像坐了跳楼机似的。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民乱而灾妖生。 诸伏高明沉着一张脸,看着雨刷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时间有点晃神。 今晚的案子蹊跷。 接到报案的接线员原本没当回事,可在交流的过程中,报案人那边直接炸了。可以说这就是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犯案,性质极其恶劣。 搜查一课第一时间派人来了现场,但所有的痕迹都葬在火里了。 旧楼和值班室都被烧成了空壳,他们只找到了三具焦尸——一具是值班室里的报案人,剩下两具出现在报案人说的旧楼的电梯井。 经核对,剩下的两个死者一个是大林集团的研究员,前两天刚向附近的派出所报案,说他被人威胁了。巧的是,另一个死者是他当时宣称威胁他的人。 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是地方片警,因为报案人说得语不详焉,所以完全没重视起来,没想到后续会发展成这样。 接下来的调查大概…… ——?! 思绪一瞬回到眼前,坐在驾驶座上的诸伏高明瞳孔皱缩。 他不假思索地猛地向一侧打方向,又用力将刹车一踩到底。 “吱呀——” 刹车片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蹭过地面的车轮掀起了巨大的水花,整个车身几乎漂移着打了横才总算停了下来。 心脏跳得厉害,甚至比车外的雨声还要强烈。 他走神了。 在开车的时候,这实属不该。 刚刚那个瞬间,有一道人影在他的车前一闪而过,虽然是对方横穿马路在先,可如果他未能及时反应,恐怕已经酿成大祸。 所幸车子及时刹住了,那人影只是踉跄了一下,并没有倒地。 诸伏高明定了定心神,才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那是个身着白裙的少女,衣料早被雨水浸透,披散的黑发也早被雨水粘连成一缕一缕,像海藻一样无力地贴在皮肤上。那张清丽的面孔比她身上的衣裙更加苍白,空洞的眼中没有一丁点的光泽。 像是一截在雨中摇曳着的脆弱的芙蕖。 她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甚至没有朝诸伏高明的方向看一眼,只是失魂落魄地向前踉跄着奔跑。 颤抖的,没有血色的嘴唇拼凑出了破碎的文字: “等等、等等我……我一定要……” “救……” 救……什么? 剩下的话还未及听清就碎在了雨里。 但刑警的直觉还是一瞬在诸伏高明的脑海中敲响了警铃。 他猛地拉开车门,朝已经站在小巷口的少女的方向追去。 她速度出奇的快。 意识到这一点的诸伏高明迟疑了一瞬,视线又仔细在她的身影上打了个转儿,才注意到少女白玉色的手臂上沾染的,尚且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红。 ——是血的颜色。 刚刚,车子是碰到她了吗? * 车子当然没有碰到她。 玄心空结想,虽然同样是碰瓷,不过她可没兴趣像某个FBI一样特地跑去医院里住上几天。 当然,如果一点伤痕都没有,恐怕也达不到卖惨的效果。 走在巷间的少女随手将指缝间夹着的刀片弹进了路边的草丛。 局势这种东西还是要自己掌握在手里才安心,哪怕是这种小细节。 背后远远地传来了湿答答的脚步声,玄心空结神经也开始活跃。 即使不必回头,她也知道追上来的人是谁。 诸伏高明,长野县警搜查一课的刑警,未来会加入主线红方阵营的家伙,这个世界里智力天花板之一。 玄心空结一向不排斥和聪明人博弈,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对手看上去还那么养眼。 眼下距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八年,尚且年轻的诸伏高明还没蓄起胡子,正是花开堪折的时候。 那就好好来手谈一局吧。 诸伏“孔明”君。 * 巷子很深。 高低错落的水声仿佛要将入夜的整个世界吞没。无力抵抗的路灯呻/吟般地投射下昏暗的光,模糊地照着下面一道纤瘦的人影。 少女停下脚步的时候,诸伏高明也匿身在了一角。他没有立刻冲上去,因为他看清了在灯光尽头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身材高大的持刀的绑匪,一个是瘦弱无助的被绑架的男孩。 少女弯着声音哀求着男人放过那个孩子,在雨里看着凄凄惨惨,衬得对面的绑匪愈发凶神恶煞。 诸伏高明伸手探向腰间的枪套。 “你是想要钱吗?多少都行……我有钱,要多少都可以,我可以付钱,所以别伤害他,别伤害……” 她的声音颤抖着,蜷曲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小半步。 男人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几近咆哮:“我他妈让你别——” 伴着话音,男人头顶有什么巨大的黑影猛地抖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原本挂在电线杆上摇摇欲坠的广告牌直朝着男人的脑袋落下。 “健太——!” 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那道身影发疯了似的朝那个方向扑去,电光火石间,竟将那男孩拉入了自己的怀中。 广告牌轰然落地,绑匪的脑袋直接开了花,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一瞬的变故让诸伏高明也有点发懵。他愕然看着眼前逐渐晕开的一滩血迹,听着女人怀里的男孩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她颤着声断断续续地安抚着那孩子。 良久,他才僵硬地动了动。 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局里的电话。 * 在支援的警察和救护车来到现场之前,诸伏高明知道,自己有义务安抚受害人的情绪。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或者该说是女孩的脸孔。 她的面容比想象当中的更年轻,像是跑出来玩的高中生似的。 她的身体和声音都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因为冷。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滴砸在那副纤弱的躯体上,看着狼狈又脆弱。 ——或许他该带把伞的。 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迈步到了少女面前,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摸出了证件举到了她面前: “我是警察,小姐,我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请不要害怕,我会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少女身子又是猛地抖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对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的防备又不安的眼睛。 水珠顺着苍白皮肤向下淌,划过颈线,没入衣领。 诸伏高明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接着他又开口,声音愈轻:“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稍微顿了,视线向下挪,落在少女的手臂上。 “您手上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少女恍然地“啊”了一声,像是才察觉这件事情似的,顺着青年的话朝自己的手上看。 在雨水的冲蚀下,衣服被撕坏的破烂毛边的轮廓有点模糊不清,但还是能让人看见那下面狰狞的伤痕。 一边的诸伏高明又说:“我的车停得不远,救护车来这里得花一些时间,我可以先送你们去医院。” 伴着男人的声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听他问:“能站起来吗?” 她仰起面孔,望进了那双漂亮的凤眼。 这样,鱼儿就算咬钩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少女的手是冰的,呼吸轻而短促,看起来神经依然绷得很紧。 她借着青年的手勉强站了起来,下一瞬,便“嗖”的一下将手抽了回去。 皮肤上残存的触感很快被新一轮的雨水冲刷干净,诸伏高明轻轻蜷了下手指。 他收回手,低下头,将那个先前窝在她怀里哭的小男孩捞了起来。 男孩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大抵是哭累了,在被他抱起来的时候,小家伙的脑袋软软地抵在了他的肩头。 诸伏高明正打算问问身边的姑娘还能不能走得动,可还未及开口,衣角忽的传来了不自然的重量。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就对上了那对乌溜溜的眼睛。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泛着浅浅的血色。 “警察……先生”她声音很小,话尾的轻颤碎在了雨里:“我可以……像这样拉着您吗?” 那几乎像是哀求。 像是一只胆小又受到惊吓的猫,一面畏惧着和人的接触,一面又本能地向人寻求庇护。 诸伏高明沉默了半秒,路灯下的表情似乎比方才柔和了些。 “当然,您可以靠得更近一点儿。”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如果刻意放缓语调,那声音很容易让人的神经放松下来。 所以平时在警局里,每每遇到被歹徒胁迫或恐吓过的受害人的时候,诸伏高明偶尔承担起让他们放松下来的任务。 “请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呢,不会再有事了。” * 支援的警察来得很快,做了现场交接之后,诸伏高明便理所当然地陪着两个被害人暂时撤离了现场。 他的车就停在巷口,的确很近,只有几步路。 但这几步他走得尤为艰难。 怀里还抱着个迷迷糊糊的男孩,而那个少女柔软的身体几乎整个贴在了他的手臂上,每走一步,隔着衣料的摩擦都格外清晰。 诸伏高明的呼吸有些浅。 他不是没接触过女性的被害人,也不是没被人当成救命稻草似的这样抱着。但是,是衣料被雨水打湿的缘故吗?这次的触感好像格外不同。 红色的雪铁龙很快出现在眼前。 他压下心底翻涌起的一点情绪,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让她坐上副驾,又将怀里的男孩安置在了后座上。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了两条毯子,一条搭在男孩身上,一条递向前排。 “天气冷,您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放着不管怕是会着凉。车里开了暖风,不过热起来还得一点时间,不介意可以先用这个。” “谢谢、真的很感谢您……” 少女的情绪相较之前似乎平复了不少,眼里也多了一点光彩,她接过了毯子,视线有意无意地朝诸伏高明的方向飘,接着才落到躺在后座上的健太身上:“健太……啊,我是说这孩子怎么样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动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在刚刚她抱着那孩子的时候,借着机会往他嘴里送了两片安眠药。 她想和诸伏高明拉近关系,才不需要这样一只电灯泡。 “他睡着了。”诸伏高明回答:“大约是累着了,也可能有点发烧。” 说着,他拎出一只银白色的急救箱,从里面抽出了一支体温计。 玄心空结见状,一脸紧张地趴在副驾座椅的靠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夹着体温计的地方,直到诸伏高明报出了一个正常的数值,她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 “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只是受到惊吓和着凉,不会有什么大碍,您可以放心。”诸伏高明收起体温计,拎着药箱往前排走。 “不……您不知道,其实这孩子……”少女稍稍顿了顿,才小声说道:“健太的心脏其实不太好,万一发烧可能会很麻烦。” “还好他没有发病,还好遇到了警察先生您,还好他没事,不然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玄心空结轻垂眼睫,说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眼下这个时间点,她得让他把关注点放在男孩的身上,而不是去思考那起绑架案。 “那么,还是尽早去医院确认一下吧。”如她所料,诸伏高明的确顺着她的话题说了下去。他回到了驾驶位,将急救箱放在了两人中间,然后侧过身看向她:“不过在那之前,您手上的伤口也得处理一下,以防感染。” “手,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说话的时候,青年望向她的表情很是认真。 一头黑色的短发湿漉漉的,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凌乱,垂落的发梢上凝着水珠。 明明是淋雨后狼狈的模样,却也好看得要命。 玄心空结怔了一瞬,脸上烧起的绯色也多了一点实感。 “那……那就拜托您了。”她慌乱地低下头,视线像是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好一样地四下乱撞,许久,她才又憋出了一句:“谢、谢谢。” “您不必客气,这原本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诸伏高明说:“况且有过则必须悛,我会 ” “有过……什么?”少女面露茫然,恰逢青年碰到了伤口边缘粘连的衣服,于是那双刚刚抬起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蒙起一层水雾。 她的手条件反射地一缩,唇边漏出了抽气声。 诸伏高明抬起视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怔然一瞬,才想起缓声问上一句:“抱歉,弄疼您了吗?” “不、没关系的……” 说话间,她朝一侧别过头,露出有些泛红的耳尖,语带局促地支吾着: “刚、刚刚那句是古文吗?我不太听得懂。我没学过国文,因为之前一直都在国外读书来着。” 青年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些。或许这有点不合时宜,但……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他重新将那只手托在自己的掌心,开口解释:“那是古语,是犯了过错便需要改正的意思。我刚刚开车的时候不注意,似乎碰到了您,这是我的过失。” 视线重新落在那只因抽痛而蜷曲的小手上,他拿起了一边的消毒工具,又温声说了句:“我会轻一点。” 空气安静了下来,少女垂着脑袋,却时不时地偷眼往青年的手上瞄。她几次想要开口,可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直到青年放下她的手,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声说了句:“谢谢。” 车子缓缓启动,玄心空结自然地斜着视线,在倒镜里看到了诸伏高明看向她的眼神。 那里面掺了点刚刚没有的意味深长。 他应该开始起疑了吧,毕竟她手上的伤口断面平整,看着可不像是车子或广告牌的刮伤。 以刑警的眼力大约还是能分辨出这一点的,而这微小的违和足以让他警惕。 一场【偶然】发生的车祸,一场【偶然】撞见的绑架,而绑匪【偶然】死在了【偶然】脱落的广告牌下。 这么多巧合堆叠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巧合,而她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突破口】。 诸伏高明是个聪明人,而她喜欢聪明人。 “警察都会学习急救包扎吗?”在一片安静中,少女忽然开口。 她状似不安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在绷带上,似乎在努力寻找着话题:“……您的动作好像很熟练,感觉好厉害。” “急救是警校的必修课。比不上专业人士,所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诸伏高明说着,视线又往倒镜的方向飘去。 “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少女说着,稍稍往男人的方向偏头,恰与诸伏高明看向倒镜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短暂的触碰之后,两人的视线各自分开。 诸伏高明谦声道:“自我介绍有些迟了。” “敝姓诸伏,名字是高明。长野县警刑事部搜查一课所属。” “我叫玄心。”少女的声音次第响起。 “玄心、空结。” 一面说着,少女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像是在虚空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样其实不太看得出来笔划,但诸伏高明的视线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少女的指尖吸引。 然后他怔了一下。在意识到少女的名字是哪几个汉字之后。 他又不自觉地往少女的面孔上扫了一眼。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他想,他应该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是在哪里来着? * 玄心没给诸伏高明更多的思考时间。 随着气氛放松下来,她也自顾自地拉开了话匣子。甚至不等诸伏高明例行问话,玄心便将关于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她说她今年刚满二十岁,打算在转过年的成/人日参加成/人礼。她说她早些年在美国读书,最近才回了日本,没去大都市而是选择长野是因为她出国前就在这边生活。 她说她成绩不错,已经跳级拿到了文凭,现在正在一家颇有名气的新材料公司就职。她说她偶尔会去教会的孤儿院当义工,也因此,和教会的神父还有孩子们关系都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稍稍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小男孩,眼神很是温柔。 “这孩子,健太也是孤儿院的孩子。有他们陪着,就算一个人生活也不会觉得太寂寞了……啊。” 杂乱的信息接连不断地涌入耳中,让诸伏高明来不及进行更深层次的梳理,而他也不能打断对方的话,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陷入僵局。 于是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直到说起孤儿院的话题为止。 “……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 诸伏高明的思绪一滞,自然地看向她,只见她的半个身子都从座椅上支了起来,将安全带也撑起了小小一块,急急忙忙地对着他说到:“我忘了和您说了,健太的保险证不在我这儿,我也不是他的监护人。去一般医院说不定会被拒诊。不如直接去信州下城的南风医院——那家稍微有点远,但那里和孤儿院有协作,健太也是那里的老患者了,就算没有保险证也没关系。这孩子的主治医也是那边的。”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可恶,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忘了和您说——” “没关系的。”诸伏高明侧头看了眼街边的路牌,接着打起了转向灯:“从这里去南风医院也不算太远,现在路上车不多,不会耽误太久。” 人在出发之前制定路线的时候,总会进行更多的思考,可一旦已经到了路上,就会轻易受到影响。 虽然保险证的理由不算十全十美,但像这样提出来就万无一失了呢。 玄心空结轻轻扬起唇角。 聪明人擅长思考,他们总会轻易相信自己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而在他们得出结论之前加以引导,就能轻易地操控他们的思考,带着他们顺着她铺好的路走。 今天的演出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准备就绪之后,接下来就是等待看观众反应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那些家伙看到和她一起来到他们地盘的人是条子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真让人期待啊。 第3章 第 3 章 健太的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倒不是因为他真的毫发无损,毕竟以现代的医疗技术,他刚刚吃下的两颗安眠药姑且还是能被检测出来的。 前提是在一般的医院。 但很显然,她特意选择的医院并不一般。 这里是组织的地盘,夜间门诊更是专门负责接应组织的各类特殊伤患。 第一次知道南风医院是组织的产业时,玄心空结有点意外。 当然,她明白组织成员里黑户和通缉犯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八十,更不用说组织里需要去医院解决的伤病基本都是那种医生看了就会报警的类型,所以组织旗下有那么几家黑诊所一点也不奇怪—— 但把“黑诊所”开成长野县排行前列的大型综合医院,甚至负责人本人、代号卡米恺撒的院长南风顺也还是长野县内赫赫有名的青年专家,做到这种程度让玄心空结只想说一句: 黑衣组织,真有你的。 * 玄心空结推门走出了外科的诊疗室。 手上的伤口显然被重新处理过了,绷带也换成了新的。 夜间的走廊很空旷,墙边的塑料椅上只有一个人。 玄心空结朝等在那里的人走了过去,脸上盈起浅浅的笑: “诸伏警官,我这边也已经结束了。医生说伤口不深,而且应急处理做得很漂亮,多亏做了处理,才不至于感染。” “不管怎么说,今晚都太谢谢您了。” “没关系,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诸伏高明说。 “按照医生的说法……”玄心坐到了诸伏高明的身边,两手撑着椅子,垂在座位下的两条腿自然地一晃一晃:“为了保险起见,我今天晚上还是留在医院观察一下比较好,明天早上换过药之后要是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正好今天晚上教会的仁尾神父不方便赶过来,我就跟医生商量了一下,干脆去内科那边住了,顺便给健太陪护。” “量力而行——你也是伤者。”诸伏高明的视线掠过少女重被包扎好的手,接着挪向她的脸。 “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阿嚏。”说着话,少女不受控制地打了起喷嚏。 她慌忙伸手掩住口鼻,一双眼睛前泛起了点点水渍。 下一秒,眼前多了一瓶温热的姜茶。 “刚刚在自贩机里看到的,想着您或许会需要。”诸伏高明说。 玄心空结的动作明显一滞,半天才赧红着耳根,小声说了句“谢谢”。 “走廊里冷,病室里大约开了暖风。”男人又说:“或许您该早些回去休息。” “嗯。”少女轻轻点了点头,隔了好半天,才幽幽挤出了句:“我、我会回去休息的。” “但我回去之后,还能再见到诸伏警官您吗?” * 夜间的住院部并不能随意出入,所以诸伏高明只将少女送到了住院部的门口。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他还得回局里整理和递交两起案件的出警记录。 在离开之前,他告诉了那个少女,案件还没有结束,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和那个孩子能去警局做一份笔录。 少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因为还含着浅浅的水渍,在灯光下甚至有几分耀眼。 她说她想再见到他。 仿佛有谁在人的心弦上轻轻撩拨了一下,诸伏高明的喉结稍动,视线有些不敢再在她面上停留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理解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相信这句话。 眼前的姑娘看上去干净而柔弱,是任何人看到都会生出保护欲的类型,但…… 那些巧合,那道看起来有些违和的伤口,背后的缘由又是什么呢? 在她进诊室的这段时间里,诸伏高明在网页里尝试着检索了那个名字。 玄心空结。 检索结果并不多,甚至后面都是写匿名版的无关紧要的讨论,而在检索结果最前列的是一条十年前的新闻。 标题是:「天才少女棋手爆冷战胜职业棋士,将棋界新星未来可期」。 啊,将棋。对了,就是将棋。 诸伏高明恍然想起,收养他的叔叔很喜欢将棋,所以当年在家里提过这条新闻。 在那一年,时年十岁的玄心空结在一场挑战赛里爆冷战胜了一名职业棋手,最初围观众人以为是巧合,但在那之后,两人接连又下了两局,结果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最后一局的棋盘上,名为玄心的少女全程掌控局面,以压倒性的实力打出了一局闪电战。 两人的对局轰动了长野的棋坛,而玄心空结这个名字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频频被媒体提及。 然而在那一战之后,少女就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与将棋有关的场合,记者走访她出身的孤儿院也无功而返。 棋坛留下了不少扼腕的声音,可就算这样,昙花一现的“天才”也很快就被世人遗忘了。 细思之下,违和的地方竟然越来越多。 或许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弄清楚一些事情。 * 玄心空结站在走廊的尽头,面前的窗子正对着停车场的方向。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红色雪铁龙的车灯照亮了地面的水洼。 从行驶的方向来看,这个男人果然没打算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回警局加班,而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开去。 玄心空结的手指轻轻蜷起,指尖触碰到了手上缠着的绷带。 他会发现什么吗?他会采取什么特别的行动吗? 少女扬起唇角,转过身,沿着走廊往病房的方向走。 幕布已经拉开,好戏该开场了。 越过楼梯间之后不久,背后忽然亮起了刺目的手电光,一并响起的是一阵不均匀的喘息声。 “你这家伙……” 逆光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颀长的男人身影,脸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反着光,大约因为刚刚跑得很急,这会儿他正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玄心空结没有回头,只背身站在灯光里,脸上仍带着愉快的笑。 “南风医生,您看上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樱桃白兰地。”男人直起身,抬手扶了下因为跑动而有些歪斜的眼镜,声音带着十足的怒气:“刚刚那家伙是条子吧?你一声不吭地带着人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解释?”玄心的声调扬了几分,语气透出嘲讽:“我受了伤,那孩子受到了惊吓,作为事件的受害者,我们来医院看病有问题吗?” “那家伙是条子!”男人的音调又拔高了些。 玄心空结悠悠转过身,竖起食指立在自己的唇边,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些诡异。 她说: “别那么张扬,医生。这里可是医院。” 男人明显被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可玄心空结却先一步开了口: “我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也知道你们今天下午做了什么,但是卡米恺撒,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陪护我,你们有什么可心虚的呢?南风医院可也是过了明路的大医院。” “还是说,这里藏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连我也不知道?” 男人的眼神躲闪了一瞬,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脸上的错愕,但脸色还是显得有些发青。 “难怪金菲士先生总说你不中用,才一点风吹草动而已,看你急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样子,说不准要给金菲士先生的计划拖后腿呢。” 说着,她脸上的表情愈发戏谑,朝着男人的方向迈了两步。 男人的脸色越发难看,甚至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 身子的震动让他恍然回过神来,他吞了下口水,才强自镇定下来:“你还没有解释自己和条子混在一起的理由。” 玄心空结的视线在男人眼镜边沿不自然的反光上顿了片刻,忽然笑出了声:“理由……呢。” “好吧,我可以跟你和金菲士解释,谁让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呢。” * 是的,合作。 虽然大家都是酒厂的员工,谈合作可能有点奇怪,不过即使在一家公司里就职,每个人的心里也总有点自己的小九九。 就比如长野金菲士。 这个男人岁数已经过了五十,听说在酒厂干了大半辈子,明面上的身份是六井银行长野支行的行长,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利用职务之便为组织筹集资金。 酒厂对他不重视,因为他只是一个负责赚钱的工具。所以这家伙在组织里勤勤恳恳几十年,地位一直不上不下,至少不如表社会的身份那样风生水起。 男人嘛,一旦有了点名气就容易发飘,而金菲士则是飘中的典范。 在功成名就之后,这个男人就开始打起了脱离酒厂自己单干的算盘。 所幸他脑子还算好使,也有点手腕,没有和老东家正面刚,而是怀着鬼胎暗搓搓地做起了谋划。 借着资金的便利,他一直在暗中笼络长野当地黑白两道,偷偷分裂酒厂内部势力。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没法和整个酒厂抗衡,所以他打算另辟蹊径,把长野这块版图直接抠下来,做成自己的王国,然后在壁垒后面逍遥快活。 那个男人的行动力不差,仅只花了几年就把计划推行了个七七.八八,眼看要到临门一脚的时候,代号樱桃白兰地的成员忽然空降来了长野——作为执行组的琴酒亲自派来的人,玄心空结来这儿就意味着组织方面已经对这里产生了怀疑。 意识到这一点的金菲士整个人都慌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说:“我知道你的计划。” “我可以不告诉那位大人,所以要不要和我合作?” * 玄心空结也没打算和金菲士正面硬刚,因为她来清剿金菲士是秘密行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能动用的力量除了她自己之外就一个助手,那个助手还是朗姆硬塞来监视她的。 所以想要顺利完成任务,肯定得采取一点迂回的手段。 金菲士那个老狐狸会真心放下戒备和她合作,玄心空结敢确定那个老家伙和他的亲信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藏了很多后手。 她和他寻求合作是为了在长野这里稳住脚跟,而那个男人会答应和她合作不外是因为如果真撕破脸,琴酒的枪子说不准转天就会打到他脑壳里。 在这场合作里,谁也没有一点诚心,不过是两个各怀鬼胎又没办法一招制敌的猎手分别等待着一个可以出手的时机罢了。 玄心空结很喜欢这个任务,不过这和她对酒厂的忠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只是很喜欢这种以小博大的刺激感罢了。 说起来,这个男人之所以会暴露在组织面前也和她,或者说她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有关。 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玄心空结不太确定自己的灵魂现在还会不会在这副壳子里。 玄心空结暂时还没忘记自己来长野之前的事情。 * “樱桃白兰地。那位先生的意思,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行动名了。”高大的银发男人倚在墙边,用一双狼一样的灰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那是玄心空结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位组织当中的Top Killer,琴酒。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睁眼发现自己在一间昏暗的仓库里,浑身上下都是血。 凭借着原身断片的记忆,她很快摸清了自己的处境——原身是组织自小培养的成员,在孤儿院长到十岁,然后被送去美国留学,一周前才回到日本,接到了作为组织成员的第一个任务。 这任务按说不难,只是和一个小型的帮派进行一笔数额还算可观的交易。和她一起参与交易的是个在组织混了十来年的老成员,没有代号,是个等级不算高的成员,是这种底层交易的老手。 议价的阶段顺风顺水,临到正式交易前,那个老成员还顶着一张慈爱的脸,拍着她的肩膀说这么顺利肯定是因为有她这个新人福星在。 结果交易的当天,那个老成员伙同对家小帮派一起对她集火。 玄心空结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皮肤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不过身上倒是没什么伤痕——这可能是穿越带来的福利,总之她没多计较这些,也没去更多地思考原身的过往。 比起已成定局的过去,她更喜欢去亲手创造未来。 三天之后,那个小帮派人间蒸发,一个活口也没剩,而那个在交易里反水的组织成员则是死在了仓库里,就是之前交易的那间。 玄心把那副不成人形的尸体从椅子上踢下去的时候,琴酒正好进了仓库。 她语气随意地对那位Top Killer说了句:“他背后有其他老鼠。” 白皙的脸上沾着血点,让那张清纯的脸上也带上几分妖冶。 “这家伙是个软骨头,还没玩两下就什么都招了,难怪在底层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进。” “我对死人没有兴趣。”琴酒说。 她笑了:“活人的话,我倒是问出了个名字。” “那就去处理掉他。”琴酒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在了嘴里。 打火机的火光亮起的瞬间,少女的瞳孔缩了一瞬,旋即,火光暗下,只余烟头的一点红。 玄心垂下视线,脸上的笑意愈发浓。 “直接动手?” “当然。从他选择和组织做对开始,就应该看见自己的末路了。”琴酒说。 “但那家伙很有钱,也很会赚钱,直接杀掉的话未免有点可惜。”说着,她复又抬起视线,看着琴酒的眼睛。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第4章 第 4 章 让一个人死去很容易。因为人的身体总是脆弱的,一场车祸,一颗子弹,一把刀,甚至一个石块都可以轻易地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但玄心空结着实不想让金菲士那样的家伙就那么轻易地死去。 在杀死他之前,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名誉、地位、财富、权力,对于那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把他从高处拉下来踩进泥里践踏更能带给他绝望了。 人类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和发出的哀号声,不管听多少次,玄心空结都不会觉得腻烦。 她说她想要潜入长野,接管他手下的产业,架空他这个人,然后再弄死他。 琴酒对她的计划嗤之以鼻。 尽管玄心空结准备了说辞,告诉他金菲士的手里掌握着长野大部分的产业,贸然对他动手就算可以铲除掉这个人,也免不了要让组织产业的经营蒙受损失。 不过琴酒对这种生意场上的事情从来不管不顾,他是个杀手,只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 最后还是“那位先生”亲自发了信息过来,才让她顺利拿下了这个在长野驻守的任务。 组织的二把手朗姆十分贴心地给她塞了个助手,那家伙暂时还没代号,不过能力不错。 朗姆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了,以派遣助手之名,实际则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起多余的心思。当然,为了表达对她工作的支持,被派遣来的家伙在组织里的地位远不如她,所以在行动里完全会听她的指挥。 玄心空结不在乎那些人的想法,她不会拒绝一个好用的工具。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了这个帮手,她这边也只有区区两个人而已,和金菲士比起来实在有点弱小。 在先前那个世界的时候,玄心空结也曾嘲笑过这个反派组织简直是水厂掺酒,笑酒厂被柯南一个小学生刷得团团转——但彼时只是看客,尚且有玩笑的余地,眼下真正置身于这种大型跨国*犯*罪*组*织之中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组织很强大,强大到超乎她的想象。 仅在长野县境内,组织就直接或间接地经营着大小七十三家公司,覆盖各行各业,除此之外,县内的政界和警界,包括学术界都有组织力量的渗透。 组织就像是埋在黑暗世界的一张巨网,将所有的一切都囊括其中。 可以说,组织无处不在。 但组织内有严格的保密制度和精准至极的人员调度守则,是而组织的全貌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其余绝大多数人都在盲人摸象,甚至基层的大部分数构成员连『组织』这个概念都没有。 就像是蛰伏在黑暗当中的无形却庞大的帝国。 只看长野这一块也足够让人心惊。 而金菲士几乎已经要将长野的这块网撕下来据为己有了。 据玄心空结的调查,长野县境内九成以上的组织产业都被那个男人暗中掌控着,想要只身与之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正面冲突只会徒增代价,得不偿失。 所以玄心空结选择和那个男人虚与委蛇,一面暗中筹措着自己的棋子。 长野县警就是不错的棋子。 县警里理所当然地有金菲士的眼线,因为那些家伙的存在是那个男人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为了不惊动这些家伙,玄心空结能利用的只是那些绝对不会被渗透的部分。 ——比如,会在未来的主线中登场的某位军师君。 * “比起问我为什么和一个警察站在一起,”玄心空结注视着卡米恺撒镜框上的针孔摄像头:“我更想知道你们今天在大林制药搞什么名堂。” “该不会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可以进行最终行动的时机了吧?” “难道樱桃小姐不这么认为吗?” 空寂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有些岁月的痕迹,但听起来也带着威严。 那声音来自卡米恺撒的镜框,看来那副眼镜上装着的并不只是摄像头和微型麦克,还有扬声器。 而声音的主人自然是盘踞在长野黑暗世界当中的那个自诩帝王的男人。 “金菲士先生,原来您也在听,那事情就好办了。”玄心笑了笑:“我知道您打算把组织的存在推到那些警察的面前,然后让他们替您本人吸引火力,顺便在地下肃清组织的顽固势力,把组织的力量彻底从长野县踢出去——这计划原本没什么问题,但中间的关节做得未免太粗糙。” “按照您的计划,南北制药的案子会被区署接手,然后上交到县警负责人的手里,由我们的人来接应运作。” “但问题是,金菲士先生,您有几成把握能让每一个环节都顺利进行呢?” “这可是事关生死的问题,您在用命赌一种可能性吗?还是说,您有急着想甩拖手的包袱,为此不惜进行如此豪赌呢?”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没有继续追究的必要了,这次就当是我的思虑不周。”金菲士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辛苦樱桃小姐替我善后,听说你似乎还受了伤,那么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 “不过我也想给你一个忠告,危险的玩具还是不要触碰的好。” “那还真是谢谢您的忠告了。先生。”玄心空结转过身,只留下了一个背影:“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对待玩具还是知道分寸的。” * 搜查会议一直开到了十一点,关于大林制药的爆炸案,始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去过一线的诸伏高明和大和敢助两个人坚持要朝着人为的方向调查,但目前调查的结果始终指向意外—— 好像是一条违规建造的煤气管线老化,导致燃气泄露,刚好老电梯运作的时候冒出了火花,才变成现在这样。 “现场没有其他起火点,我能理解你们小年轻的心情,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也没办法展开下一步的调查。” 临时搜查本部的部长好声好气地和两个人说,但大和敢助哪听的了这个,当场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诸伏高明欲言又止,但脸上的表情也明显带着不赞同。 “这个案子先放在一边,等有了新进展我会通知你们。”临时本部长却没打算理会这两个人的反对意见,而是起身赶几个人赶快去做别的工作。 大和敢助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说是要去天台抽根烟冷静一下。 诸伏高明倒是仍坐在座位上,没立刻跟上去。临时本部长问他还有什么事,他才回过神来,回答说在想别的事情入了神,倒是没提出对大林制药案子的异议。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本部长便也没在屋里逗留,而是推门出去。 会议室的门打开的间隙,诸伏高明无意间朝外面瞥了一眼,却是怔了一下。 在门缝间,他看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柔弱的,带着惊惶和歉疚。 那是,昨天晚上见过的玄心空结。 她怎么会在这儿? 诸伏高明不假思索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迈步朝门口走去。 少女的视线恰在此刻转了过来,在看到他的瞬间,少女的眼睛都亮了。 但那光芒一闪而过,旋即,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歉疚姿态,拼命地和面前的人鞠着躬:“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没有闯你们禁地的意思,真的只是在做完笔录之后迷路了,我……” 她面前的警员脸上仍带着狐疑,毕竟她的说法显然存疑,因为做笔录的接待区和这块刑事部的办公区隔了两个工作区,墙上也都有指示标牌,得多不小心才能迷路到这儿来啊! 诸伏高明垂下脑袋,不动声色地轻轻叹了口气,才走到了争执之下的两人面前。 “贸然打扰二位实在抱歉,不过或许我可以为你们做点什么。”他说着,看向玄心空结:“这位小姐是我认识的人。” 原本对峙着的两个人都愣住了,特别是那个少女,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紧接着,她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那颜色甚至顺着耳根向脖颈和面颊的皮肤蔓延。 * “这次也多亏了您为我解围。”坐在明亮的餐馆里,少女垂着脑袋,乌发顺着耳侧不规则地滑落。 她用手里的餐叉卷着意面,叉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瓷餐盘。 “您不必客气。”诸伏高明的脊背自然挺直,却没有急着去碰面前的食物,而是直视着对面的少女。 “那么您可以告诉我吗?您是为什么才来到刑事部的办公区的呢?” 少女的动作一顿,倏的抬起头,叉子上才被卷好的面瞬间散开,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把叉子放在一边,干笑了一声:“诸伏警官也会这么坏心眼吗?刚刚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今天来做了笔录,不小心迷路才到了那里……” “……不过只是迷路,居然刚巧遇到了诸伏警官您,这大概也算得上是……” “命运吧?”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男人迎着少女仿佛含着钩子般的眼睛,按捺下心底里泛起的某种异样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偶然’,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有可能发生。所以作为警察,在发现确凿的证据之前,先一步下结论是不妥当的行为。” “哦?”少女唇线的弧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过她并没有开口,直到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枚锋利的刀片。 玄心空结认识这枚刀片,在昨天晚上,她亲手将它弹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不过上面沾了点泥土和草屑。 “或许这对于您来说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东西,所以玄心小姐,我想您或许应该会有些话想要对我说,不是吗?” 第5章 第 5 章 空气静默了一瞬,诸伏高明望向少女的视线里带上了一点审视。 而被注视着的玄心空结只是垂眼往证物袋的方向扫了一下,唇边的笑意丝毫不减。 “您为什么会这样问呢?”她说。 “鲁米诺试剂可以与血液发生反应,即使被刻意冲刷擦拭,残余的血量也足够被检测出来。而只要有血液残存,想提取DNA并不是困难的事情。”诸伏高明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像是黑云压境时的,让人窒息的平静。 尽管他没有提出问题,但却好像开启了一场审讯一样。 在几乎有些沉重的空气里,坐在对面的玄心空结却忽的笑出了声来。 “可它没有出现在鉴识课,而是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诸伏警官,或许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提出,您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她注视着对面的诸伏高明,一双眼里透出了些许狡黠,为她的那副温婉的面孔也添了几分灵动。 “昨天晚上的案件只是意外吗?”诸伏高明问。 “这里不是审讯室,也不是法庭,诸伏警官,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力。”少女回答:“非所言勿言,以避其患。” 诸伏高明怔住了。 他明白地记得,在前一天的晚上,她曾经和他提起过,因为她一直在国外读书,所以并不了解古文。 但现在看来很显然不是这样。 不能说的话就不要说出口,以免招来祸患——意思是,她的确隐藏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说”。 那么她手上的伤口,还有在案发现场三十米外的那枚遗落的刀片意味着什么呢?是她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刻意留下的“破绽”吗? 是她在用特别的方式进行“表达”吗? 诸伏高明不是没有思考过这样的可能性,他昨天一整晚几乎都没能入睡,因为脑海中一直在不停复盘巷子里的那起案件。 他意外看到了在路上跌跌撞撞的她,误以为自己的车子碰到了她,于是他追着她进入了一条巷子,在里面碰巧看到了一起绑架案和一起意外致死的事故。 这里面有多少是巧合,有多少是算计,而那些算计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可这些巧合真的是能够设计出来的吗?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一切都是谁精心设计的演出,为什么要把这样一场戏码摆在他区区一个警部补的眼前呢? 他想不通。 现在能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他无法精确地锁定某一种可能性。 而她,那个出现在雨幕中的少女,她是他与这起案件之间唯一的联系。 再三思考之后,诸伏高明并没有立刻将刀片送到鉴识课,因为他知道,这样一个证物只能证明她手臂上的伤口和他的车无关,却无法推翻现在对于案情的推断。 这种程度的证据甚至不足以将她送进审讯室,只能在接待室里进行例行问话——而她有权利在这样的问话中保持沉默。 那样做并无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 不如采用一些不太常规的手段吧。 他是刑警,有义务让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 * 真是可爱呢。 玄心空结的脑海里不由得冒出这样的念头。 对面的男人正襟危坐着,脸上端起一副沉着的表情,可心里却一定不那么平静吧。 尽管拿到证物的是他,被问上门的人是她。 这是一场博弈,博弈的精髓在于预判对方猜到第几步。 玄心空结毫不意外诸伏高明会拿着证物找上她,不如说他不注意到这样的破绽才比较奇怪。而玄心空结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不会立刻将证物提交到本部。 因为那样做可能会让他失去先机。 他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中规中矩,在很多时候,他其实有些特立独行。所以才会在未来因为大和敢助的事情而违背命令,从而被外派到分署,也因此才会在赤壁事件当中不肯借着“东风”回归县警总局,而是非要凭借自身的手腕一步步地回升。 这样的他在面对不明不白的疑点的时候,比起冒着石沉大海的危险把一切都交给局里处理,显然更倾向于自力搜罗更有力的证据。 所以他一定会找机会再和她见面,既然如此,玄心空结当然不介意先一步把机会递到他面前。 左右她今天也打算去刑事部调查一点东西,于是她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在他面前刷了个脸,顺便蹭了一顿美味的意大利面。 她没有正面回答诸伏高明的任何问题,因为那些问题原本就不是为了被解答而存在的。 直到一餐结束,她双手合十,对着空掉的盘子说了句“多谢款待”,之后,她才又将视线投向对面的男人。 她问:“工作结束之后,要不要来和我约会?” * 约……会? 乍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诸伏高明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胸腔里的鼓动格外明显,伴随着攀上耳尖的一点热意。 她很美,说话的时候,眼里像有波光流转,荡向人的心弦。 即使理智后知后觉地压抑着脑中那些旖旎的念头,也无法彻底否决那一瞬间的悸动。 诸伏高明把这归因于生物学的本能。 他毕竟也是个正常的单身男性,而她是一名很有魅力的女性。 但人是理性的生物。 后续的思考让他很快得出了结论,她所说的“约会”大约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 因为他们各怀心思。 诸伏高明明白,现在的他们是警察与一般市民的关系,能交谈的话题只有案情,而那对于她来说是“不能说”的“危险话题”。 但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转化,变成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那么真正重要的信息便能被藏木于林。 只是……如果她真的面临那样的危机,和他这个刑警走得太近不会有问题吗? * 遗憾的是,在诸伏高明来得及做出决定之前,长野县警内部先出了事。 有个警部死在了会议室里,那个警察是先前去大林制药现场勘察的领头人。 这是起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案子,比先前大林制药那起还要近,简直像是在警察的眼皮上蹦迪。 整个县警本部都轰动了,而作为一线刑警的诸伏高明,一时间便也无暇再去顾及私下的邀约。 * 那场过分磅礴的秋雨之后的几天里,天气都格外的好。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透过礼拜堂高大的玫瑰彩窗,在室内铺散一层漂亮的光影。 在成排的长椅上,少女单手撑着脸颊,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假寐。 乌发自然垂在身后,只用一条菖蒲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束着,有几缕发丝垂落到她颊边,许是有些痒,闭目的少女不自然地蹙起了眉。 “玄心姐姐?玄心姐姐!” 伴着稚气的童音,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从一边伸了过来,在少女单薄的肩膀上推了两下。 被惊扰的少女悠悠抬起眼睫,视线在面前一张圆圆的小脸上聚焦。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此刻趴在长椅边,正鼓着小脸抬头望着她。 “……纯子。”玄心抬手在小姑娘的发顶拍了拍。 “我才出去一会儿,玄心姐姐怎么就在这儿睡着啦?”小姑娘在她的手心蹭了一下,旋即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仁尾神父说啦,这两天降温,礼拜堂最冷了,在这里睡可是要着凉的。” “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学得和仁尾神父一样唠叨了?”少女哑然失笑,反手在小姑娘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 “我才没有唠叨呢!都是玄心姐姐不好!”纯子扁了扁嘴,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玄心姐姐明明已经是大人啦,还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情。” “你都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来这里陪我们练习啦!健太哥哥也是,一个星期都没回来了,我以为他又去住院了,还想着要去看他呢,可仁尾神父不让,也不和我们说健太哥哥到底去哪儿了。” “健太啊……”玄心空结才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被她抓去当诱饵那个孩子。 她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健太不会再回到这间孤儿院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和纯子这种小姑娘说明实情。 “听仁尾神父说,健太好像被好心的一家人收养了哦。为了让他尽快融入新家庭,教会这边就暂时切断了他和之前的熟人之间的全部联系。” 说话间,玄心站起身来,伸手将地上的小豆丁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虽然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不过现在的健太应该很幸福吧。” “纯子也不用觉得太沮丧,只要好好长大,未来的某一天,你们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重逢吧。” “欸——”突然的消息让小姑娘有点发怔,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绽开了一个笑容:“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那纯子要快点长大才行。上周纯子拿到了体能测试的第一名,健太哥哥和我说好了的,如果我拿了第一名就给我奖励。我期待了好久呢……” “居然拿到了那个的第一名吗?纯子真是厉害呢!”玄心赞了一句:“说起来纯子想要什么奖励呢?说不定姐姐我刻意满足你哦。” “真的吗!”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双手揽着玄心的脖子,用小脑袋在她的颈窝蹭了又蹭:“玄心姐姐最好了!”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轻易就会被吸引到别处,转眼就把自己原本的问题忘在脑后。 这样也很好,在她这样的年纪,还不必把那些残酷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 玄心空结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走向礼拜堂的一角。 那里有一架管风琴,旁边还围着十几个和纯子年龄相仿的小孩子。 他们是教会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是这座教堂的唱诗班,而作为义工的玄心空结今天的任务是陪他们完成练习。 管风琴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奏响,伴着唱诗班空灵的童音,演绎着赞美诗的旋律。 在这座古朴又庄严的礼拜堂里,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圣洁且美好—— 只可惜,演奏着管风琴的少女是行走在黑暗中的组织里的恶魔,而那些孩子,他们是组织豢养的预备役。 是的,教会属于组织,孤儿院也属于组织。 这里的孩子不是组织成员们留下的,就是组织在行动中制造出来的。 他们大都自幼被安排进这家孤儿院,每天进行着无比严苛的基础训练。如果他们在十岁之前展露出自己在某一方面的天赋的话,就会被组织送走进行特别的培养,而在十岁之后仍然庸碌的,则会被当成底层的成员,或者,实验的素材。 健太今年十一岁,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他无法完成组织的高强度训练,也没有在某一方面表现出过人的才能,更重要的是,根据医师的诊断,以他的身体情况恐怕活不过十五岁。 所以研究部的卡米恺撒带走了他。至于他会被用在什么地方,那就不是玄心空结这个执行组的成员能知道的事情了。 玄心空结想,或许她应该对那孩子的遭遇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同情或者惋惜,因为一般的人类大概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但很遗憾的是,她实在没办法产生类似的情绪。 或者应该说,她无法产生任何一般人口中的所谓“情绪”。 在以前的那个世界里,医生曾经一脸严肃地告诉她的父亲,她的大脑前额叶存在先天的缺陷,因此她可能无法像一般人一样感受到喜怒哀乐,也无法产生同理心。 那是一种病,是无法医治的病。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父亲愤怒到几乎发疯,而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妹妹死去的时候也是,父亲死去的时候也是,被那个人背叛的时候也是,最后的那个时候也是。 所以她才格外爱做一些刺激的事情,爱在刀尖上行走,爱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 或许这样做能让她感觉到什么,或许这样做才能让她找到一点“活着”的实感。 * 教堂对开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丁达尔光从门外投射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将那道刚刚进门的身影也一并拉长。 玄心空结听到了背后的动静,但弹琴的手却没有停下,只是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角。 指尖依然轻盈地在键盘上跳跃,即使不必回头,玄心空结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穿着墨蓝色西装的青年顺着他逆着光,踏进穹顶很高的大厅,踏过光影交织的通路,然后停在了离唱诗班练习的角落最近的长椅旁。 距离上次的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周,算起来,那件事情他也差不多该处理好了。 看这个时间……这位诸伏先生应该是请了假来应她的约会邀请的。 一天的时间也等不及吗?真是,可爱啊。 第6章 第 6 章 虽然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可在回过头的时候,玄心空结还是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的是,穿着笔挺西装安静坐在那里的男人的怀里竟然抱着一束十分漂亮的紫鸢尾。 她做出了一副欣喜又惊讶的神情,从管风琴边起身,三两步便小跑到了男人的跟前,欢快地和他打起招呼:“诸伏警官!您怎么来了?” “是我有些唐突,事先并未与您打过招呼。”诸伏高明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将怀里的花束递向面前的小姑娘:“前些时日工作有些多,没能及时给您答复,这权当是我的赔礼了。” “您不必这么客气的……”玄心空结忙不迭地伸手去接,动作有点手忙脚乱。巨大的花束在她怀里显得多少有些拥挤,挺直的花杆将她的面孔也掩映在了花瓣之间,她垂下眼,看着怀里的花,脸上的喜悦愈发真实。 便在这个时候,少女的脚边忽的响起了一道不满的童音:“喂!我说你这家伙是谁啊!今天可不是教堂开放的日子,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玄心才想起唱诗班的孩子们,一低头,就看到纯子挤到了她身边,叉着腰一脸不满地仰头瞪着诸伏高明。 “纯子,别这么说。”玄心空结哑然失笑,忙安抚着说:“这位先生是警署的警察先生,先前在案件中帮助过我的。” “可是、可是就算帮助过玄心姐姐,也没必要特地跑到这儿来呀!而且还带着花。”小大人一样的纯子视线愈发狐疑,审视着玄心空结怀里的花束:“仁尾神父说啦,随便拿好看的花哄骗女孩子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纯子——”玄心一副想要去捂小家伙的嘴巴的模样,可因为双手被那束花占满了,只能在边上轻轻跺了下脚。 一边的诸伏高明见到这样的场景,唇边也弯起了些许弧度。 他走到了纯子的跟前,单手撑着膝盖,弯着身子将视线和小姑娘拉到平齐,另一只手递到了那孩子的面前:“初次见面,我是诸伏高明,如玄心小姐所说,是个警察。” 那声音沉静而温和,仿佛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纯子被梗了一下,可又明显不想在这个地方让步,于是只好憋红着脸死死地瞪着他。 “警察的职责是保护一般人不被坏人欺负,我会为此竭尽全力。”诸伏高明又说:“所以纯子小姐,我可以拜托你暂时将玄心小姐交给我吗?” 那语气很认真,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谈判,全然没有因为对面是个小孩子就轻视。 也正是因为这副认真的眼神,让纯子一时间也有些无所适从了,她鼓起嘴,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那、那你能保证不让玄心姐姐受欺负吗?” “我保证。”诸伏高明说。 “那拉钩!”纯子说。 “好。” * “诸伏警官您,将来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车子启动的时候,玄心空结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和几天前一样,她坐在了车子的副驾上。刚一上车,她便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同。 车子的座椅大约是被仔细调整过的,不管是靠背的角度还是位置都恰到好处。而能做到这件事的家伙自然不会是别人。 玄心空结不由得对那位刑警先生的细致和体贴程度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的确是个好人,温柔又正直,即使对面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也会认认真真地带着尊重进行交涉。即使她明显带着秘密,他也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迁就着她的节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里。 客观来说,和这样的人相处是一件很舒适的事情,他比她先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能让她产生这种感觉。 但这对于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玄心空结想,正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好人”,所以这样的接触才格外危险。 而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迎着危险前行。 听到她的夸赞,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扣安全带的手稍微顿了一下,他回了一句“谢谢”,不过并没有带着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玄心空结单手支着脸颊,视线透过挂在前面的倒镜看着那张俊俏的面孔。她说:“您别小看刚才那场谈判,能说服纯子放我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的声音闲散,仿佛带了些漫不经心,说话的时候,蜷曲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颊侧的皮肤上敲打着: “那孩子独占欲很强,一旦认定了什么东西,就会拼命想要抓在手里。” “——孤儿院里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这样。” 诸伏高明忽然抬起视线,于是两人的目光便在倒镜里相撞。 他微怔,而她笑了一下。 “您也会这样吗?”犹豫了一瞬之后,诸伏高明这样问。 空气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小片倒车镜对视着,直到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说话间,她的唇角带上了一点戏谑:“您果然已经知道了啊。” “那天晚上……”诸伏高明收回视线,可问题还没完全问出口,唇上忽然多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他的身体骤然一僵,视线朝少女的方向瞥去,却见她仍如先前一样地坐着,只是抬起了靠近自己的一只手臂,用指尖点在了他的唇上。 “今天是诸伏警官和我的第一次约会,我们就不要讨论会煞风景的话题了吧。” “您答应过那孩子的,会好好照顾我。” * 约会的第一站是电影院。 今天原本是平日,只不过诸伏高明手里的案子都暂且告一段落,所以顺利地拿到了半天休假——他其实也可以选择花明天一整天的时间来和她进行这场“约会”,不过在水面下的真相面前,他并不想拖延太久。 电影院里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多数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还有些闲散的自由职业者。 影片是玄心空结选的,名字是《燕子》。诸伏高明事先做过功课,听说这是一部谍战爱情片。 主人公燕子自幼孤苦,被一个大型的特工组织收养,并培养成了潜入型特工,在成年后接到了一个接触敌方年轻英俊的军官的工作。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也是在这个时候,电影揭露了燕子真正的愿望:她想要脱离特工组织,想要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像燕子一样自在地在天上飞行。 随着两方势力关系的恶化,燕子的工作也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几次险些在爱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就在这个时候,任务内容变更成了杀死目标。 燕子陷入了纠结与恐慌,她下不去手,但又无法脱离组织的控制。 在她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一切都结束了。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十字架上,她的爱人,那个敌国的军官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 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表达着对她的失望和怨恨,然后挑衅地说,可以实现她最后的愿望。 燕子说:我想要不受束缚的自由,想要可以不受出身的桎梏,不受任何人的要挟,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之后,枪声响起,电影落下帷幕。 * 随着电影剧情的推进,诸伏高明的视线不住地往玄心空结的方向飘。 他明白,文艺作品并不应该更多地带入现实,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的身影好像和那个挣扎求存的女主角重合了。 他不确定他们坐在这个影厅里是不是巧合,也不敢就这个故事有太多的联想。 他只是看到了,看到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里含着泪。 她在哭。 在她抬起手,用手背偷偷擦拭自己眼角的时候,诸伏高明将口袋里的手帕递了过去。 她怔了一下,接过手帕,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那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 像是任何一个看到悲情的故事就会落泪的小姑娘一样。 她身上或许藏着什么秘密,但她也只是一个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啊。 * 电影散场之后,她低着脑袋闷声说了句想去洗手间,接着就飞快地钻进了不远处尚且没什么人的洗手间里。 她才刚进去,旁边的工具间便出来了个穿着保洁员制服的身材高大的青年,头上戴着帽子,下半张面孔被口罩遮着,拎着扫除工具和清扫中的牌子,往女洗手间里面走。 诸伏高明出声叫住了那个保洁,和他说了洗手间里有人正在使用。青年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对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爽朗地笑了笑,说:“那成,我先把牌子立在这儿,省的再有其他人进去,等您女朋友出来我再进去打扫。” 诸伏高明颔首道谢,没有否认“女朋友”这个说法。 那个青年是个健谈的性格,守着工具间的门口,单手拄着拖把,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诸伏高明聊了起来。 他问诸伏刚刚的电影是不是很好看,他说最近一段时间,来看这部电影的好些人出来都是红着眼的。 “说到底,是那个军官太无情了嘛。喜欢的时候说可以给对方一切,可到了关键时候却反过来那么做。如果是我的话,为了保护喜欢的人绝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说着,他抬起手,将帽檐稍稍顶起了一点,露出了一对漂亮的眼睛:“您觉得呢?” 诸伏高明没有回答,因为在青年这么说的时候,玄心空结已经站在了洗手间的门口。 她的眼睛仍是红红的,稍微有点失神的样子,直到对上他的视线,才重新有了光彩。 她小跑着回到了诸伏高明的身边,说了句:“抱歉,让您久等了。” 之后,才像是后知后觉般地看向他身边那个青年:“这位是……” “啊,我是这里的清洁工,因为刚刚不太方便,所以就和这位先生聊了几句。”青年重新将帽檐拉了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我这就去忙了。” 少女冲他微微颔首示意,接着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边的诸伏高明身上。 两个人告别了那个亲切的清洁工,一面商讨着接下来该去哪家餐厅填饱肚子,一面往电影院外走。 直到走出很远,玄心空结才自然而然地将手放进了大衣的口袋,轻轻捏了捏藏在里面的小小的纸团。 在方才与那个清洁工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方悄无声息地将这个纸团放进了她的口袋里,这是他给她发出的信号。 那个看似爽朗的青年并不是真正的清洁工,而是她的好搭档,是朗姆亲自派来协助她完成任务的优秀组织成员,是大林制药爆破案的执行人。 玄心空结知道,这家伙多半是为了替组织确认她接下来的计划才特地跑到她面前来刷存在感的。 不过既然这家伙送上门来了,就该好好发挥一点作用再离开吧。 毕竟作为工具,好用才是他存在的最大意义呢。 第7章 第 7 章 其实玄心空结并不算待见朗姆派来的那个名为城川澈的搭档。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排斥。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城川澈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的恍惚。 这是个很熟悉的名字,让她几乎在瞬间联想到了记忆当中的谁。 但她没有更多地去深究这样的联想,或许是因为这只属于过去,和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玄心空结没有去追究那种违和的来源。 现在的城川澈是她的手下,是她手里最好用的一张牌,就算排斥,也总还是要用的。 但她不会永远都只有这一张牌。 她总会掌控整张棋盘的。 到那时会怎样呢? 到那时再说吧。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诸伏高明的声音将少女的思绪拉回到了当下。 她将手在口袋里展平,转头看向青年,绽开了一个笑容:“是啊,今天真是冷。到了该戴手套的季节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滑向青年垂在身侧的手掌,那双手很好看,如同白玉雕琢出的艺术品一样,骨节分明。 诸伏高明大约猜到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这是一场“约会”,但这又不是一场“约会”。 他可以出现在这里,可以尝试着营造一些氛围,但对于过分亲密的行为,他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抗拒,或者说……担心。 或许这种话很难启齿,但诸伏高明很清楚,他在担心自己会因为靠得太近而沉沦。 玄心脸上的笑容不减,就这么双手抄着口袋,走到了诸伏高明的身侧。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厚重的外套衣料时不时会撞在一起,这让诸伏高明又想起那个晚上,她小心翼翼地扯着他衣袖时的样子。 眸光不自觉地沉了些。 晚餐是在一家档次适中的和食店铺解决的。因为预约得仓促,诸伏高明没能找到更高档的餐厅,索性选了这家评价还不错的。 但这家店铺的料理水准实在有些担不起它的评价,又或者店主只单纯的欺生。食材不算新鲜,烹调的火候也有点差些意思。 ——至少比诸伏家的料理要差上一截。 即便如此,小姑娘吃得还是很开心。 暖色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脸上的表情是满溢着的幸福与满足。 她说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料理,也没和今天一样和谁一起看过电影。 她说,今天是她第一次去电影院,第一次收到花束,第一次和人约会。 “因为在国外的时候,身边的人都习惯性地把我当成小孩子,出去玩的时候也不会带我。”她说。 “我跳过几次级,的确比周围的人小很多——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成年啦,可以选择和自己喜欢的人约会,即使对方比我大一点也没关系。” 诸伏高明哑然笑笑。 论及年龄,他的确比这位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大上好几岁。 她有时候很像是个孩子,有时候却…… 晃神间,少女的手指忽然顺着桌面推到了他的眼前。 他瞳孔微微收缩。 因为他看清了少女手指下压着的那张薄薄的卡片。 那是一张信州商务酒店的房卡。 “我不想太早回去,诸伏警官。能稍微陪我一会儿吗?”她的声音很轻,是充满暧_昧与撩拨的气音,配上旖旎的眼神,端的惹人遐想。 诸伏高明的呼吸轻了些,他的喉结稍微动了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又听她继续说道: “您会满意您看到的。” * 在听到她那样说的时候,诸伏高明就隐约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但他不敢确定。 即使脑内出现的结论在客观上最符合逻辑,可他还是忍不住怀疑,她的邀约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说,这真的只是一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邀约。 ——从理性来考量,他绝不希望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酒店的地段不错,周围是繁华的商圈,即使过了晚上九点也还有人来来往往。 诸伏高明将车子停在了酒店的地下车库,然后顺着直通客室的直梯和那个少女一起上了楼。 房门打开了,诸伏高明敏锐地发现,这间房的位置非常得天独厚——因为是位于角落的房间,窗外正对着的是对面大楼的一整面墙壁,因此外面的人很难从窗口窥视屋内的情况。 进门之后,少女忽然转回了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诸伏高明稍怔。 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她已经踮起脚尖,用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整个僵住了,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少女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放大,柔软的身躯整个贴在了他的胸前,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为玄心空结带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解释现状,因为她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在为了避开谁的耳目而做戏,所以他才会用那种方式来配合她的演出。 可现在这个展开方式,是他错会了意吗? 理智在拼命抗拒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诸伏高明想要推开她。 就在这个时候,她猛地贴近了他的耳朵,用带着温热的气音小声说了句:“您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扫过耳垂的吐息像是电流一样,给人的身体带来一阵酥麻。 诸伏高明不动了。 她贴着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推着他,朝房间中间那张床的方向挪动,直到床沿撞上了他的腿弯。 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接着,她单膝点在他的身侧,俯身压了上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间抖落的细碎的灯光。 她的眼神是清明的,但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却不知为什么染上了些许浅淡的绯色。 良久,她才从床边爬了起来,哑着声音说了句:“我先去一下浴室。” 言毕,她走到了衣柜边,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什么。 那不是睡袍,而是另外一套和她身上的风格截然不同的服装。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浴室门后,诸伏高明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预料的并没有错,她叫他来这儿不是为了私人的感情,只是借着这样的幌子,创造一个假象。 只是逢场作戏的过程中,面对着那样一位娇俏的少女,完全坐怀不乱到底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诸伏高明翻身坐了起来,起身去了那个衣柜。 从玄心空结的反应来看,她的一举一动更可能是在被什么人监听而不是监视着,所以他们才有可发挥的余地。 衣柜里挂着几件嘻哈风的男式衣服,那是他平时绝对不会尝试的风格,不过用来掩人耳目倒是刚好合适。 他从衣柜里把衣服拿了出来,宽大的卫衣兜帽里缓缓飘出一张字条。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一个小时后,从窗台翻到楼下的房间离开。到前台会有出租车,请报空这个名字,司机会把你送到目的地。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于诸伏高明而言不算好过。他蜷曲在房间里,尽力放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偌大的房间里充斥着暧昧的声音——少女在离开的时候在床上摆放了一台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平板电脑,显然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偷梁换柱的准备。 她是怎么猜到他今天会来的?虽然他一早就想过要来找她,但因为局里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已经连着加了一个星期的班,事实上,直到今天上午开总结会议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能有这样的空闲。那么她为什么能事先做好准备? 还是说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不管他什么时候出现都能有这样的机会? 诸伏高明在脑内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试图消除那些声音对他造成的影响。直到时钟的分针终于转过了一整圈,他才按照少女所说的那样飞身蹿到楼下的阳台,接着从楼梯间离开了酒店。 楼下果然有出租车在等着,和司机对过她留下的暗号之后,那个白发苍苍的司机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径自载着他上了路。 车子开了足有一个小时,从信州的中心商圈直开到了长野市另一侧的老城区——这边地处偏僻,几乎可以说是建在山里,城市规划也不太好,是一块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里面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建筑。 出租车停在了一栋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大一些的木造公寓楼下,师傅说了句到了,诸伏高明才回过神。 他想要付钱,司机却说有人付过了——诸伏高明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距离打车的钱恐怕会超过一万五,加上深夜的料金,大概得花上两万。 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他送来这儿,一定是出于很慎重的考虑吧。 诸伏高明整理好了心情,抬头看向走廊时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公寓的走廊是开放式,一排有六七间,他抬头看的时候,二楼中间的一个房间门打开了。 在黑暗中,有道纤柔的人影朝他招了招手。 诸伏高明上了楼梯,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一间非常狭窄的一居室,进了玄关是窄窄的走道,一面搭着灶台,再往里是一间四叠大的小房间。少女正倚在灶台边上,随手端着一只白色的马克杯,脸上带着他熟悉的清浅的笑。 “呀,诸伏警官,很抱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欢迎来到我的安全屋,这里不会有人监听,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地讨论一些平时不能说的话题。” “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正如我有很多请求,不过很遗憾,从这里往返那家酒店需要两个小时,而那个视频的长度有限,如果我回去晚了,他们可能会发现端倪。另外有些问题的答案如果让您知道了可能会危及我们两个人,甚至您身边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不能保证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 她举杯向男人示意了一下。 “您还有十分钟,那么现在,您可以开始您的提问了。” 第8章 第 8 章 十分钟。 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充裕的时间。 诸伏高明没有更多的余裕去思考究竟是因为她只能给他创造出这么长的时间,还是因为她只想给他这么久。比起那些无端的猜忌,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十分钟之内能获取多少必要的情报。 怀疑盘踞在脑海当中,而他需要一个结果。 “他们是谁?”他问。 “是组织。”她回答。 “那天晚上的绑架?” “是他们做的,为的是针对我。遇到您不是意外,我猜到可能会在那里遇到警察,不过不知道是您。” “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大林制药的爆炸也是他们制造的。调查已经被叫停了,您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您的意思是说,警察内部也有他们的卧底对吗?”诸伏高明的脸色沉了下来。 “没错。”她点头:“所以目前来看,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找出那些家伙,然后解决掉他们。” “您是那个组织从小培养的人对吗?那么信州孤儿院……” “您应该查到了那个新闻,就是我十岁时候的那一条。组织是在那个时候发现并决定培养我的。”玄心空结打断了诸伏高明的话,她说:“孤儿院是他们的目标,因为那里有最容易控制的孩子们。他们觊觎这些孩子的未来。” “组织在长野植根很深,时日也久。我没有他们作恶的证据,但我知道他们无恶不作。藏在暗处的老鼠终究还是老鼠,他们逃不过正义的制裁。我们可以合作,这是最好的方式。” 玄心空结将马克杯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料理台上,将电炉上的水壶提起,往杯里蓄了水。 热腾腾的水雾顺着水流在杯口蒸腾起来,氤氲着模糊了她的影子。 她看向他:“我很抱歉,诸伏警官,做这样的事情可能会让您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不过我相信您也一定不想一无所知地在虚假的和平里生活。” “他们希望我成为燕子,但我不是燕子,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组织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威胁,据我所知,他们在开发一些危险的东西,那是绝对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的东西。” “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帮助到你们,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诸伏警官,这是我能展示给您的诚意。” 诸伏高明沉默了将近五秒钟,才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思绪一样,望着少女的眼睛重新开口:“我有一点好奇……” 他说:“选择我是‘组织’的意思,还是……” 还是她个人的意思。 如果是前者,那就意味着那个组织盯上了他,接下来的行动会更加困难,如果是后者——那么她选他的理由就很耐人寻味了。 玄心空结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她笑了,那是一副单纯无害的,仿佛普通少女一样的笑容。 “组织很难往县警的搜查一课里安插人手。县警毕竟是整个长野县的警力中枢,一课里聚集的都是绝对的精英。”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地想通过我这样的情报员来把握一课的动向。他们最开始想让我去勾引你们的课长,但我说,那种不在一线的家伙消息其实不比你们灵通,更重要的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随时可能因为升职或者调职离开,不如选择像你一样的一线干员。” “他们没有指定目标,所以会站在这里的人是您——应该算是命运的指引吧。” 她用指腹轻轻转动着白色的马克杯: “不管理由是怎么样的,和您这样的人相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过去是这样,我希望未来也是。” 是这样……吗? 这个答案或许并不很让人意外,但在听到的时候,诸伏高明的内心还是产生了细小的波动。 不过他并没有更多时间可以用于沉默。 他颔首,然后开口:“我明白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的眼睛里倒影出的自己的影子。她的眼睛并不是纯黑的,在灯光照下来的时候,里面似乎隐约透着一点深沉的紫色。 这不是诸伏高明第一次看着她的眼睛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 少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诸伏高明继续开口: “您的愿望是什么?我是说,您自己的愿望。” “撒……”少女的眼睫轻轻垂下,像是颤动的蝶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一束漂亮的鸢尾吧。” “什么?”诸伏高明怔。 “因为愿望这种东西……”少女重新抬起眼睑,露出晶亮的眼眸:“是拥有自由的人才配拥有的奢侈品。所以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东西,我只想改变现状,我自己的,还有那些孩子们的。” “他们无处不在,他们会动用各种手段监视我,以免我做出不符合他们预期的行为。而我不想活在这样的牢笼里。不然连收到一束鸢尾花,都要被反复盘问。” 这样说着,她从倚靠着的料理台边跳了下来,凑到了诸伏高明的身边,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但您今晚送给我的花,我很喜欢。今晚的约会,我也很喜欢。”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钟表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少女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她顺手按掉,一面将鸭舌帽重新扣在自己的头顶。 “我得离开了,诸伏警官,您可以晚些回去,然后再光明正大地从酒店正门离开就行了。” “今后我会以燕子的姿态出现在您的身边,这或许能骗过组织的耳目,也或许不会。我会与他们周旋,但最坏的情况下,您可能会像井上警部一样成为他们的目标。” “我不希望您成为您的同事下一次紧急加班的理由,所以在未来的这段时间里,请务必珍重。” 诸伏高明的瞳孔皱缩。 * 诸伏高明其实一直觉得井上的死并不简单,至少不会是官方那种说法。 他怀疑这个案子和被压下去的大林制药的案子有关,但也只是怀疑,他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力量要求跟进调查。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只得到了那个荒唐至极的结论,这让他有点无力,而现在,他开始想,或许他应该早点过来的。 如果他早点和这个女人发生接触,说不定就能提早知道“组织”的事情,知道井上的死另有隐情——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情况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糟糕太多。 井上警部是死在了县警办公楼的会议室里的。 他是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负责人,和诸伏高明不同组,但也算是他的上司。先前大林制药的案件里,他是现场指挥调度的总指挥,不过因为他手下的几个警员在别处跑外勤,所以就借了诸伏高明和大和敢助去现场帮忙。 在诸伏高明的印象里,这位井上警部的脾气很死板,在工作上总爱较真,对下属有些严厉,在部门里口碑一般,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不待见他,工作能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个很普通的人。 作为一线刑警,死亡原本就是随时笼罩在头上的阴霾,但在它真正降临之前,没人能真正预想到它会以怎样的形式降临。 没人想过井上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一个在楼里值班的小警员,他说在监控里看到井上警部在办公桌上趴了很久,感觉情况不对,跑过去一看,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尸检初步判断的死因是猝死。 但后来,有人在隔间外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装着不明药物的瓶子,而那个瓶子里装着的是某种成分复杂的毒物。 经实验,该成分的毒物可以迅速麻痹心脏,并在血液中迅速分解。事后很难化验出这种成分的存在,并且死者的死装和心源性猝死的情况几乎一样。 于是情况一下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案子落到了诸伏高明的手里,过去的一周,他一直在排查这起案子,直到今天上午,他在井上警部家中的电脑里发现了浏览暗网的记录,还有一篇像是忏悔书一样的东西。上面提到他曾经因为滥用职权致人死亡,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看过几次心理医生也没有效果,想要以死赎罪云云。 经过调查,心理诊疗室里也的确有他近期就诊的档案,证明了那份文书的真实性。 一切好像都清楚了,但一切又好像都不对。 诸伏高明将这些证物带回到了局里,本想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却被同组行动的同事先一步上报,上面几乎立刻下了批示,说可以以自.杀结案,对外公布的时候可以隐瞒掉他身上的污点,给这位警部留一点体面。 像是想要掩饰什么。 这的确不是一个光彩的案件,上面为了警察内部的形象而急于盖棺定论好像也不奇怪。 但是,真相不是靠粉饰太平就能掩盖的东西。 而诸伏高明恰是那种从来都不会糊弄自己的类型。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不管是大林制药也好,井上的死也好,他都理解了。 一切都是那个“组织”的错。 那个组织的能量很大,甚至渗透到了他们县警的内部,能轻易操纵一个警察的生死。 如果不想办法应对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这场战斗当中,他孤立无援,像是裸身在雪地上行走的人一样,他什么屏障也没有。 那个少女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是她口中所说的自由吗?是逃离组织,然后好好活下去吗? 不管是不是,他都只有一个选择,在巨大的困境面前,他需要一个同盟。 很显然,她也需要,这就是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诸伏高明看着那个尚且冒着热气的白色马克杯,心情忽然变得像是那些白雾一样轻飘飘的。 她是个聪明又胆大的孩子,或许从前作为孤儿的她并没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权力,但从现在的行为来看,她大抵是想要选择光明的一方。 那么就是同伴了。 需要做的事情变得多了起来,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而在压力之下,又仿佛藏着什么柔软的东西。 既然要结伴前行,那么就结伴前行吧。 第9章 第 9 章 凌晨三点,银灰色的车子离开了信州商务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驾车的人身上穿着黑色的夹克,顶着一头深棕的短发,长长的刘海压在额前,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口罩遮着,只露出了一对琥珀色的眼睛。 他抬起头,朝挂在车中间的倒镜上看,看着映在里面那道匿在黑暗后座上的小小身影,开口:“我以为你会更开心一点呢,你的计划推行得不是挺顺利的吗?” “欸。我当然很高兴。”坐在后座的少女单手撑着脸颊,视线投向窗外,脸上的表情恹恹的,衣服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会更高兴。” “是在责怪我坏了你的好事?我们的时间是之前就约定好的,我也给你留了享用那个男人的时间。”青年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路。 “我说过,我现在心情很好。”玄心空结的视线朝着城川澈的方向扫了一下,又重新投向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朗姆先生好像挺在意长野的情况,这可真是让我觉得意外,我以为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才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种穷乡僻壤。”她又说了句。 “朗姆先生对待任何工作都是认真负责的,今天晚上也只是为了例行汇报而已。” “例行汇报的日期提前了一周,不是为了敲打我别做越界的事情吗?”少女嗤笑了一声:“上位者都是这样,一面想要压榨下属的价值,一面又要对有能力的下属进行提防,就好像他们手里掌握的东西多让人眼馋似的。” “还不是因为樱桃你做得太优秀了。”城川澈说:“你杀了那个警部,金菲士不想暴露的话就只能捏着鼻子替你善后。而且他们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毕竟你这么做是因为大林制药的案子——那个老东西怕是气得跳脚,所以才跑去和上面的人诉苦,宁可冒着被上头盯上的风险也要找你的茬呢。” “不过是这种程度的磕磕绊绊还要跑去找大人告状,金菲士也算一把年纪了,还没从小学毕业吗。”玄心垂下视线,唇角轻轻向上弯起:“算了,反正上面的人也不会信他。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也不足以破坏我们之间的‘联盟’呢。” “而且有了那个警察的死,最近一段时间里,金菲士他们大概也会收敛一点,不去触那些条子的霉头吧。”前面的信号变成红色,城川澈踩下了刹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银灰色的车子缓缓停在了路口中间。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回过半个身子:“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会在近期对你的新玩具动手了,真是太好了呢。” 玄心空结没理他。 城川澈并不介意她的冷脸,他又坐正了身体,指尖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语气轻快:“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只是一个警部补而已,虽然说作为非职业组,入职五年多就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足以证明能力出众,不过以他的地位,真的能对你的计划起到帮助吗?”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事情了,城川澈。”玄心空结放下了一直撑在颊侧的手:“做你该做的事情,说你该说的话。”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所以别总是板着那样一张脸。那太浪费了。”城川澈抬头看了看信号,语气依然轻佻:“让我来说点高兴的事情吧。” “之前你和我说过的那件事情,就是那个有很多房产的富豪,已经处理好了哦。” * 玄心空结的心情的确不错,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难得的充实,棋盘上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按照她预想的方式发展着。 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先前的那番对话让她在一定程度上博取到了那个男人,诸伏高明的信任。虽然他目前的职位不高,但以他的个人能力,能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况且游戏这种东西总要以小博大才更刺激,如果胜利都不需要努力就唾手可得,那也就没有意思了。 比起完成组织的任务,玄心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在这场任务当中得到乐趣。 她毕竟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原本那个荒唐的世界里。 现在的她没有什么想追求的,也没有什么要坚守的。 杀死那个叫井上的警察其实是个挺刺激的工作。 那天白天她去了县警接待室做笔录,幸运的是,接待她的人并不是诸伏高明,所以她很轻易地就骗过了负责笔录的女警,绕路到了刑事部的位置。 白天的时候人多眼杂,下手很难,所以她只是在那个叫井上的警察的电脑里稍微装了点东西——这足够将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 到了晚上,她化妆成一个警察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办公楼。 投.毒,藏尸,制造现场,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之后,她用内部的电脑入侵了县警内部的监控,将监控情报替换编辑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正那个井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看他个人电脑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作恶的证据,照眼下这个情况发展下去,等着他的本来也只有被金菲士干掉或者被金菲士用金钱收编这两种结局。 金菲士大约更想选择的是第二种,所以在他下手之前,她先做出了选择。 金菲士没有立场苛责她,因为她做的一切都符合组织的行事准则,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所以他只能揪着她和警察交往过密这一点煽风点火,给她找点不痛快。 多可怜啊。 玄心空结并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不开心,不如说对方这种无计可施的姿态让她愉悦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轻易放过金菲士的所作所为—— 他对她动手了,于是她拥有了反击的理由,而她的反击从来都不会是轻描淡写的。 “做得不错。不过希望之馆我并不急着用,就先按照它原来主人的方针那样,让那些穷困潦倒的年轻人住进去吧。”车子重新动起来之后,玄心空结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住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现在就能派上用场的家伙。” “虽然孤儿院已经是我们的了,但那里面的孩子都还太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成长起来。那位先生给我的时间只有一年。” “一年的时间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樱桃,我觉得你可以对自己的能力更自信一点。”驾驶位上的男人说:“说起来我们来这里多久了?有两个月吗?你已经拿到了将近三十家公司的实际控制权,而那个男人对此还一无所知呢。” “四十七天,城川。”玄心空结说:“那些都是前菜,我能轻易夺下来,金菲士也能。” “重点是金菲士没啃下来的那块骨头,那才是决定生死的部分。” “你是说托斯卡纳手里的那家科技公司吗?”城川澈问。 “这是我最好奇的一部分,说老实话,这个人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让我意外了。” “所以我送了他一份礼物,我想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 翌日中午,玄心空结悠悠驾着自己的车子往斯蒂芬公司的总部开。 这一天她起得有点晚,因为前一天忙活到了深夜,合眼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等她收拾齐整下楼,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玄心空结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视线扫过车窗外,就看到了路边一闪而过的熟悉的人影。 蓝西装,丹凤眼,白玉似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低着脑袋在路上行色匆匆。 玄心乐了,当即把车子往路边靠过去,缓缓地开着,一面摇下车窗叫了句:“诸伏警官,真是巧啊,没想到又在这儿遇到您了。” 诸伏高明的步子一顿,侧头就看见了车窗里那张笑吟吟的面孔。 阳光下,他的瞳孔微微有些收紧,不知是因为意外,还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感觉到局促。 前一天晚上,他们刚刚就某个问题达成了共识,为了在组织的严防死守下交换情报,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演亲密关系——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们本质上才刚认识没多久,都还不很熟悉,局促也是在所难免的。 玄心空结彻底踩下刹车,凑到副驾的一边,拉开车门,指了指座位:“您要去哪儿?我捎您一段儿吧。” “我……”诸伏高明迟疑了一下,伸手扶住了车门,没有拒绝:“斯蒂芬科技公司的总部,我要在那附近办些事情,麻烦您了。” “诶——斯蒂芬公司吗?”玄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玩味:“真是太巧了,我今天也打算去那儿。” 诸伏高明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等他有更多的反应,少女忽然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整个身子站了起来,探到了他的这一侧。 在狭小的空间内,少女的身躯贴得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体温。 她覆上了他准备系安全带的手,在安全带的卡扣上拨弄了两下。 诸伏高明感受着手背上的触感,温热的,有些用力,似乎带着焦急。 她趁着扣安全带的时机在他的手背上写着:【别去】。 安全带扣紧,传来了清脆的“咔嗒”声,然后少女便退回到了自己的一边,脸上仍带着笑:“失礼了,这辆车的安全带稍微不太好用,先前也没人会坐在这边,所以就一直没换。” “不过……” 说着,她弯起眼睛,看向身边的青年:“最近或许有去修理一下的必要了。” “不过我对长野的修车行不太了解,您有什么推荐吗?” “或者说,您愿意找个时间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第10章 第 10 章 诸伏高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作同意了。 而他的反应也让玄心空结十分满意。 她其实很清楚这个男人今天为什么会想要去斯蒂芬公司。 前一天晚上的对话里,她没有透露太多有效情报,不过也点出了组织的存在,以及井上的死有组织的手笔。 这对于诸伏高明来说显然是个新线索。但这案子明面上已经结了,所以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调查,等到抓到决定性证据之后,才能向上面申请重启调查。 诸伏高明一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不会完全服从上司的命令,在调查里有时会一意孤行——所以几年之后,他会因为调查大和敢助的案子被降职到分局。 这没什么不好,不如说就因为他是这样的性格,所以玄心空结觉得和他的合作格外顺畅。 前一天晚上,诸伏高明回去之后原本是想要先休息,顺便理一理思路的,但就在临睡之前,他收到了一封邮件。 良好的工作习惯让他先一步点开了那封邮件。 里面赫然是一份调查报告,内容是对死者,也就是井上警部家里电脑信号调查。 报告上说,死者的电脑的确有被入侵的痕迹,死者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也的确有数据传输的记录。 而那个入侵信号溯源的结果就是斯蒂芬科技公司的总部。 诸伏高明彻底睡不着了。 这份报告对整个案情至关重要,即使信息来源非常可疑,他也必须针对这条线索展开调查。 玄心空结当然会知道他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因为那封邮件就是她发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拥有超乎寻常的电子技术,这让她在各种事情面前都能保持游刃有余。 诸伏高明得到的信息是她想让他看到的,也正因如此,他势必会采取她所希望的行动。 他会去调查斯蒂芬公司,早晚会查到托斯卡纳头上。 不过今天,她只打算让这位警察先生了解一下斯蒂芬科技的外围信息,顺便通过她自身的出现坐实这家公司与“组织”有关联的事实。 这个甜头对于现阶段的诸伏高明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手里的牌还太少,现在还不是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当然,这个甜头不是免费的,她还需要他来配合着演出一场好戏。 * “修车行吗?我有一家常去的,晚一点我可以陪您一起过去。”诸伏高明说:“如果今天晚上没有突发状况的话,我应该不会加班。我有这个荣幸向您发出这个邀请吗?时间来得及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共进晚餐。” “乐意之至。”玄心空结弯着眼睛笑。 车子往前开了两个路口,拐进四丁目的街角之后,前面就是一片园区,中间伫立着一栋高大的建筑,建筑的顶端,斯蒂芬科技的图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玄心空结放缓了车速,问了句在哪儿停下来比较好。 诸伏高明指了指路边,说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就行。 于是玄心在离公司大门十来米的地方把人放下,关车门的时候,玄心空结的视线扫到了门口的旋转摄.像.头。 * 车子开进了斯蒂芬科技的园区,门口的保安贴心地给玄心空结指了一下地下车库的位置。 玄心空结把车开了过去,规规矩矩地停在了客用车位上。 下车之后,她正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去前台走个过场,就听到了一个和缓而温吞的男人的声音。 “几年不见,你也长大了呢。” 听到声音的瞬间,玄心空结的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颤栗了一下,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做出这个反应的并非是她的意志,而是这副身体——像是一种应激的本能一样,身体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就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玄心空结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在停车场的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瘦长的人影,两个圆圆的镜片反着光,让那张被阴影覆盖的面孔显得格外阴森。 人影和记忆当中的某个人的身影重合,玄心空结立刻认出了那个人。 托斯卡纳,斯蒂芬科技的创始人,同时也是十年前信州教会孤儿院的神父。 * 玄心空结看见过原身对这个人的记忆,她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曾经用怎样恶劣的手段玩弄教会里的那些可怜孩子,她看到过,这副身体的主人当年花了多少心思才从这个人手里逃出来。 教会的孤儿院是组织培养死*士的基地,里面大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如果这些孩子表现出了在某一方面的才能,就会被组织的人接走,送去其他地方培养,剩下的孩子,运气好的会作为一般人长大,在组织旗下的产业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工作,或者等待一个能让他们发光发热的任务。 运气不好的,则会直接被送进解剖室或者实验室,以另一种方式为组织做贡献。 而托斯卡纳管理的孤儿院里,没有第一条出路。 在他管理的时期,有才能仿佛是一种原罪,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打压可能会被组织带走深造的孩子们,因为他对自己手里的孩子有着几乎病态的掌控欲,他把他们当成独属于自己的玩具,不容许任何一个人离开他的视线。 他肆意欺凌孩子们,恐吓他们,让他们笃信自己离开孤儿院就无法生存。他拒绝帮孩子们开发潜能,只让他们所有人都庸庸碌碌地沉沦,因为这样,他们就不会有反过来爬到他头上的可能性,他们将永远是属于他的玩具。 孩子们畏惧他,却信仰他,他倚靠着不对等的权力关系,越过了教堂里的耶和华,成了孤儿院里唯一的神。 但那个时候的玄心空结并不相信这样的神。 彼时的她对孤儿院的本质知之甚少,也不太清楚组织的存在,但她从托斯卡纳的反应中能够感觉得到,他畏惧着有才能的孩子,他畏惧着这份才能被其他人看到。 于是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偏要搞出一个大新闻。 她从孤儿院跑了出来,在一场将棋表演赛的会场挑战了当时号称长野第一天才棋士的职业选手。 她赢了,连赢三局,轰动了整个长野棋坛。 将棋不算大众项目,所以传播的速度不会像其他头条那样迅速。 但一个从未露过脸的少女战胜成名以久的职业选手这种让人跌烂眼镜的新闻又注定了它会传播得足够远。 玄心空结所做的事情引起了组织的注意,于是她顺利离开了孤儿院,在组织的资助下前往美国留学。 至于托斯卡纳的事,离开孤儿院之后,她就没再关注过,直到重新回到长野,在组织的企业名单上重新看到了这个代号。 童年的阴影让这副身体依然对那个男人的存在抱有本能的恐惧,但玄心空结已经不会再退缩了。 她已经拥有了足以掌控自己命运的资料,而这一次,他才是她手中的玩具。 * “真是让人感觉荣幸啊,梅田先生。”玄心空结锁好了车,朝着阴影的方向若无其事走去,脸上带着营业式的笑容:“我这是何德何能,才能劳动您的大驾,让您这位忙碌的总裁先生亲自来地下停车场接我。” “毕竟是我曾经最疼爱的孩子。”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听说你回了长野,我可是兴奋得几天都睡不好。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才想起来看我这个昔日的监护人。” 他一直在提旧事,玄心空结猜他是故意想要恶心她,想要让她陷入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然后忽略眼前的展开。 毕竟他的身份很微妙。 在金菲士隐隐有和组织对立的长野,他没有站队金菲士的那一边,但也没有表现出对组织的忠诚,向上面举报金菲士的所作所为。 他自身是一个代号成员,又曾经凭借自己的力量将之前孤儿院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掩饰了过去,能力可见一斑,而他自身的立场显然相当耐人寻味。 不过玄心空结倒是无所谓这个男人想要做什么,就像托斯卡纳不会在意她到底属于组织还是属于金菲士,反正他们两个人之间敌对的关系不会改变。 她想杀死他。不管是过去的原因,还是眼前的原因,都足够让他成为她的猎物。 他很显然也想要杀死她,然后把脏水泼到金菲士的身上,自己美美地隐形。 所以他才会来到地下停车场,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来动摇她的情绪。 玄心空结猜,他的另一只手里应该握着一把木仓。 她笑出了声。 “十年没见,您还是这样有想法。不过很遗憾,我不打算让您实践那个想法。”玄心空结说着,停下了脚步:“您在摄像头里看到了不是吗?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和我的好部下的事迹,您不至于一条都没听说过吧。您也在长野扎根了很多年啊。” “哦?你觉得他来得及做什么吗?” “您觉得您做得了什么吗?”玄心空结反问。 托斯卡纳不说话了。 他的确想要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偷袭,但眼下她已经察觉到了端倪,胜算就大打折扣——更不用说,外面还有她的人。 托斯卡纳不知道和玄心空结一起下车的那个男人是谁,但他听说过,玄心空结有一个隐形的部下,男的,二十七.八岁,做事干脆利落,经常打得人措手不及。 和她一起下车那个男人身上显然有这样的气场,所以托斯卡纳毫不怀疑玄心空结是有备而来。 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时候动手是不明智的,况且现在还有收手的余地。 他举起手,摊开手掌,证明着自己的无害:“好吧,是你赢了。” ——空城计,成功。 看来诸伏高明配合的演出很成功。 托斯卡纳并不是一个擅长搜集情报的人,比起出击,他更擅长的是防御,或者说苟。 也正因为他不知道她身边的打手究竟是谁,所以她才敢在城川澈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单刀赴会,再用诸伏高明来客串一下自己的疑兵。 只要有怀疑,托斯卡纳就不会出手,因为他很胆小,只敢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就像当年他只敢对一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们出手一样。 “看来我们可以进行今天的话题了。”玄心空结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虽然这里的环境不太合适,不过请容许我单刀直入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带着你的产业,投靠金菲士吧,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第11章 第 11 章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与真实无关的事实。 事实上,她无比想杀了金菲士,但不是现在。 她也想杀了托斯卡纳,但也不是现在。 她要把金菲士手里的钱和权力都笼到自己的手里,然后把金菲士作为她口中的“组织”推给警察,让他身败名裂地死去。 因为这种人,第一害怕的是死亡,第二害怕的是失去名誉与财富。 既然要推给警察的是“组织”,当然不可以只有一个金菲士光杆司令。 玄心空结知道金菲士手边有一群很听话的狗,比如卡米恺撒——他是金菲士的小儿子,是金菲士一手培养起来的,掌管着长野最先进的私人医院。 但只有卡米恺撒远远不够,实力不够,地位也不够。 斯蒂芬公司就是个不错的幌子。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为那个男人来我这儿当说客,阿空,几年不见,你的脑子怎么好像变得不灵光了?”托斯卡纳抱着手臂,脸上的表情晦明不定。 “你没有跟组织汇报金菲士的情况,虽然他做那些事的时候大约一直想要瞒着你,他们不知道你的虚实,但我知道。梅田先生,长野的这些动静你不可能不知道。”玄心空结说: “你没有说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想坐收渔利,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鸠占鹊巢地占了金菲士的位置。”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虚与委蛇也没什么意思。那么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帮你应付组织,也可以帮你应付金菲士,前提是你加入他那一方。”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想和你合作,不过金菲士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帮了他,事成之后他肯定反手就来对付我。那样的局面就算是对于我来说也很难办。” “所以你就想要用我的力量和金菲士制衡?”托斯卡纳扬眉。 “如果不这样的话,你的力量也就没什么用了,我会优先和金菲士联手对付你。你知道的,他想这么做很久了,而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梅田神父。”她在脸上露出了些许愉悦:“这次恐怕不会有机会让你断尾求存了。” “金菲士筹谋了多久你不会不知道,你也应该很清楚,他没动你是因为不知道你的底细,也是因为想要从你身上挖到更多利益。但他的时间不多了,而我刚好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就算和你正面开战我们的损失不会小,但也只是损失而已,我们付得起,但你会死,你的一切都会消失,这代价你付不起。” 托斯卡纳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玄心空结丝毫不怀疑,那一个瞬间,男人的身躯里迸发出了真实的杀意。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他根本不需要舍弃掉经营日久的孤儿院,白手起家地去建立斯蒂芬公司。 而现在,斯蒂芬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她又冒出来横插了一脚,他不可能不恨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这种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不可能凭借一腔爱恨做事,在组织里,那么做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托斯卡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背后的目光逐渐从毒蛇一样的冰冷一点点地恢复正常的温度。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终究没能做出那个表情。 交涉成立。 * 人是由**驱使的动物,所以只要能掌控人的**,就能轻而易举地操控一个人。 脏水泼出去了,棋盘也摆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顺利到有些无聊的程度—— 从斯蒂芬科技出来之后,玄心空结完全没有那种心愿得偿的成就感,反而感觉到一阵空虚与无趣。 虽然说现在做的事情是为了未来某一刻的欢愉,可那一刻还很遥远,而她的耐心并不能支持着她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一直蛰伏着。 她开始渴望一些能刺激到她神经的事情。反正还有充足的时间。 所以要怎么做呢?要从孤儿院里再选出一个小鬼,复刻之前的钓鱼工作?可重复同样的套路难免会让人觉得腻烦,况且上次钓到的那个倒霉蛋的质量实在差强人意。 那么该找点新的玩法吗? ——早知道就应该在上次去刑事部的时候顺两份卷宗回来,那样的话,说不定她就能开始新的游戏了。 开着车离开斯蒂芬公司的玄心空结舔了舔唇角,忍不住这样想着。 她一向很喜欢把各类犯罪者当成自己的目标。 这倒不是因为她想站在侠义的立场以杀止杀,只是单纯因为那些会主动走上犯罪道路的家伙多半有相当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欲,这样的家伙崩坏时的表情最有趣。 而且这里可是名柯的世界,虽然主线还没有开始,但在这个世界观之下,最不缺的就是犯罪者。 玄心空结把车停在了一家便利店的门口,原想随便买份便当填填肚子,却被一边报刊架上的日报头条吸引了眼球: 【独居女性连续袭击案第三名受害者出现】 简直像是瞌睡时候送枕头一样。 这不就来活了。 * 玄心顺手买下了那份报纸。新闻里对案件的描述不算详细,只说了案件发生的大致区域,并和先前的两起案件做了简单的对比——毕竟案件还在侦办中,新闻记者能接触到的信息大约也只有这些了。 尽管内容不算很多,但玄心空结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把文章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她对这个猎物非常满意,甚至开始在脑内规划起了狩猎的计划。 对方专门盯着独居的女性动手,不过整个长野独居的女性千千万,单凭这一点,想要将那家伙钓出来恐怕还不够。 她得想办法主动出击才行——至少要在对方的面前刷满存在感,让他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想要调查案件相关信息的话…… 玄心空结正这样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顺手把手机翻出来,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LINE的新消息。 发信人是诸伏高明。 “抱歉,今晚恐怕需要加班,没法陪您去修车行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时间见面。” 哦—— 又加班呢。 玄心空结的视线划过屏幕边缘,落在了手边的报纸上。 * 会议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冷色的灯光洒在白板上,让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看上去像是蜿蜒的爬虫。 诸伏高明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似乎想要缓缓精神。 这两天他为那个潜藏在长野的“组织”没少花心神,但那并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的工作。不止是因为他能掌握的证据不足,更重要的是,按照玄心空结的说法和现在的事态发展来看,警局内部也不纯净,在划定敌我范围之前,他只能暂且孤军奋战。 组织无疑是压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座大山,可除了这个敌人之外,他还有眼前的工作要处理。 井上的案子在局里暂时告一段落,他自然而然地被分派了新的工作。 他被调进了【独居女性连环杀人案】的专案组。 从第一起案件被通报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专案组调查了不少东西,但迟迟没有什么进展。 诸伏高明作为后来者,在正式参与调查之前,得先花时间把先前的资料翻看一遍,筛选出有用的信息来。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大脑的转速开始变缓,似乎是在提醒他该休息了。 他的确该休息了,毕竟前一天晚上和玄心空结折腾到了半夜,后来又花了不少时间去调查井上的事情。今天上午他跑了一趟外勤,中午又去斯蒂芬附近绕了一圈,下午回来就被塞进专案组,匆匆忙忙地跑了现场,后来又开了个长长的会议。 刑警的生活总是这样忙碌。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翻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划开屏幕,点进了聊天软件。 最上面的对话框是那个小姑娘,头像是一张黑色的色块。 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告诉她晚上需要加班,不能陪她去修车行了。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一下,诸伏高明垂下眼,又叹了口气。 他又看向了卷宗。 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这个道理他明白,但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尽快解决掉这个案子。 为了避免更多人受到伤害,可能还有内心深处也会产生一点微妙的心思——为了避免作为潜在受害者的那孩子受到伤害。 诸伏高明并不会否认或者逃避自己内心的想法,尽管这样的想法不太自然。 他转手收起了手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卷宗合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桌面。 他的确需要休息,这也是为了更高效地完成工作。 一点半,他关上了会议室的灯,离开了几乎已经没有人的办公区。 路过前台的时候,值班的小警察拦住了他: “诸伏警官,您可算下班了啊!有人来找您,我本来想上去喊您来着,但是那位访客说不想打扰您的工作,就一直在休息室里等着了。我之前劝她早点回去,或者问问您什么时候能出来,她也不听,偏就这么等着——喏,人现在还在休息室里呢。” 诸伏高明一怔,脑海中几乎瞬间浮现出了一张面孔。 他说了句:“谢谢,给您添麻烦了”之后就转身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休息室是个不大的隔间,四方的,里面有一张长条沙发和一个茶几。 诸伏高明推开门,就看到小姑娘歪着身子缩在沙发的一角,身上盖着个薄薄的绒毯。休息室里没有空调,空气很冷,小姑娘的身子几乎缩成了一团儿。 身体随着呼吸的节奏缓慢地一起一伏,倒是匀称。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时而轻轻抖动着,抖落细碎的灯光。 茶几上摆着一个水壶和一只水杯,壶里的水少了半截,杯子是空的。杯子边上放着一台手机,屏幕黑着,似乎已经没电了。还有一份今天的日报,明显有被反复翻看的痕迹。 她大概的确在这里等了很久。 诸伏高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在看到那张安恬的睡颜的时候,心中好像有某处忽然变得柔软了下来。 他走到了沙发边,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玄心小姐?请醒醒……” “唔……嗯……”少女含含糊糊地应着,声音是满是睡意的鼻音。隔了好半天,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一点点地聚焦,她明显怔愣了一下,接着脸上绽开了喜悦。 “诸伏警官,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让您久等了。”他说。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呵欠堵在了嘴里。她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连忙手忙脚乱地用手遮掩,一时间眼底里含着的水汽愈发浓了些。 于是她蜷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角。 “没想到您会特地跑到这里来等我。”诸伏高明说。 他的手垂在身侧,一时间却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她动作一顿,旋即又抬起了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小小声地问了句: “我这样不打招呼地跑过来会让您觉得困扰吗?” “我是说……我其实并不希望让您产生困扰或感觉到有压力,但是……” “但是在今天工作结束之后,我忽然很想见到您。” 第12章 第 12 章 像是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在阳光的折射下,任谁都无法掩藏那上面漾起的一层涟漪。 诸伏高明注视着那个少女,她的眼睛是澄澈的,透着浅浅的初醒的雾气,却也依然干净透亮,而那里面映着的灯光太耀眼,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回避。 他的呼吸浅了几分。 脑海中叫嚣的理性还在提醒着他,它并不普通,所以她表现出的一切都可能是有目的性的演技。 ——只是在内心的深处,又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和大脑拼命撕扯,仿佛想要证明,或许这中间还存在着某种特别的可能性。 “下次您可以提前告诉我。让您在这样的环境等这么久是我的过错。”诸伏高明说。 “这是我自己选的,所以不能算是您的过错。”玄心空结歪歪脑袋:“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任性又贪心,贪心地希望诸伏警官您能包容我的任性。” “哪怕只是表演也好呢。” 诸伏高明不说话了。 伴着她的动作,原本别在耳后的微微凌乱的发丝自然地垂到了她的面前,阻隔了两人交触的视线。 诸伏高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将那一缕发丝拢了回去。 细碎的碰触让他沾染了她的温度,也在她原本瓷白的皮肤上挑起一层薄薄的绯色。她的视线有些慌乱地想要回避,可却没有回避,像是要坚持望着他一样。 这不是“演技”。 诸伏高明知道,这样自然而然的动作并不是为了迎合她的计划而做出的“演技”。 隔了好半天,还是小姑娘肚子里发出的一连串“咕噜噜”的声响打破了沉寂,她一瞬赧红了脸孔,双手捂着肚子,眼睛微微张大,显然对这样的状况也有些始料未及。 诸伏高明抿起嘴唇,唇边不自觉地浮起几分笑。 “不早了,该回去了。”他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 玄心空结忙不迭地点头应好。 * 和他商讨严肃话题的时候的她和在私下场合见面的她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玄心空结想,或许诸伏高明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而她当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答案——这样迥异的两副面孔其实哪个也不是真实的。 人在面对选择题的时候总会倾向于被选项裹挟,然后用尽一切办法在摆在面前的“选项”中证明出一个正确答案,很少会去考虑正解并不在那中间的可能性。 玄心空结之所以会借着诸伏高明的幌子来到县警这里,本意是想要借着县警内部的局域网拿到一点她想要的消息,比如关于那个连续作案的犯人的相关情报,还有潜伏在县警内部与“金菲士”那个男人有关联的家伙。 获取情报的过程很顺利。专案组的成员习惯性把案件和证据链归档,上传到县警专用的数据库里,所以玄心空结没费什么力气就弄到了想要的东西。 三起案件发生在不同的区域,当然,都是靠近山林、租金相对低廉的区域。受到袭击的三位女性受害者在不同行业就职,相互之间没有关联,日常的行动轨迹也基本没有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独居。 乍看之下,这三起案件几乎可以说互不相干,但是三起案件的作案手法、使用武器以及凶手在作案时表现出的一些小习惯都基本一致,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是同一个人。 警方一直按照着这个思路进行调查,并把目标聚焦在了流动性相对比较大的职业,比如快递运输或搬家公司的从业者,但始终没什么进展。 这简直像是一连串的动机不明的无差别袭击——难怪新闻对案件的情况披露甚少。像这样的情况如果被一般民众知晓的话,绝对会引起大范围恐慌的。 * 其实那三个死者并非没有任何共同点,只不过有些“共同点”因为太过大众化,反而容易被人忽略。 比如她们都会按时吃饭,按时通勤,按时上班和下班,可能在日常的不经意间,她们都曾经浏览过某个网站,看过某个电视番组——同样会做这样事情的人数以千万记,所以千万分之三很难有什么代表性。 因为没有代表性,所以容易被忽略,即使没有被忽略,在案件排查的过程当中,这种可能性的优先级也会被排得很靠后。 玄心空结觉得,按照警方的进度,保守估计还得有两个来月才能排查到这些可能性,而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足够那个犯人犯下很多起罪行了。 也足够她把那个家伙从阴沟里揪出来晒太阳了。 她用手机终端建立了一个简易的数据库,把三位受害者的相关信息全部录入,再由处理器拟合排查,没过多久就筛选出了想要的“共同点列表”,然后再根据普遍性的从低到高排列,诸项排查共同点—— 第一条:死者都曾经在死亡前的一周之内拜访过异性的住宅。 第一个死者的身份是个应召女,工作就是出入男性的居所。第二位是个办公室白领,在死亡前三天曾经代表办公室的同僚探望在自己家里疗养的男性上司。第三位的销售员则是在案发五天前去过交往中的男友的家里。 目的、时间、区域范围都没有相同的地方,乍看之下,这些拜访记录即使被罗列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如果考虑到犯罪者的形象侧写的话,这说不定意外地是一个突破口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那种无能的男性,喜欢把自己对生活的不满和怨怒无差别地加诸在身体相对弱势的异性群体身上。 如果这样说的话…… 玄心空结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跃动着,荧光映着那张清纯的面孔,让那条一点点弯起弧度的唇线看上去有些诡异。 她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 “怎么会这样,明明这附近只有这一家居酒屋会通宵营业来着,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休息啊!”玄心空结鼓着脸颊,一只脚在地面上不轻不重地跺了一下。 借着路灯暖色的光亮,那双幽黑的眼睛里映着店铺深蓝色的半截门帘的倒影,隐约显现出了一点紫色。 按照原本的计划,玄心空结其实并没打算真的在今天晚上和诸伏高明碰面,更没想过要和他出来吃饭——前面的几次碰面里,她都表现得相对主动,并且也顺利给对方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所以现在到了欲擒故纵的时候。 适当的距离刻意给对方以足够的遐想空间,在了解不够多的情况下,遐想能在很大程度上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不过在看到了那些调查出来的信息之后,玄心空结就改了主意。 长期的计划可以在推进的过程中慢慢调整,但为了获取即时满足感的狩猎计划,当然应该越快展开约好。 于是她果断调整了计划,拉了诸伏高明当自己面前的幌子。 “时也运也。”诸伏高明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已经两点钟了,这个时间还会营业的店铺大概只剩下了便利店。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买到热的关东煮。” “可是这个时间的便利店不会提供用餐的座椅了呀。”玄心空结撇撇嘴,目光往青年的方向飘,脚尖点着地面,一下一下地画着圆圈。 “我也不光是想吃东西来着。” 夜风吹过,撩起少女的发丝和衣摆,仿佛也吹动了她眸底闪烁的星辉。 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波也在不住流转着,最后定格到了他的身上。于是诸伏高明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映在其中的两弯浅浅的影子。 “已经很晚了。”诸伏高明说:“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今天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妥当。其他事情或许可以改天再……” “诸伏警官是在担心我的安全吗?”少女忽然往前轻轻迈了半步,整个身体一下贴近了他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近,但隔在中间的薄薄的空气似乎也被两个人的体温晕染,开始变得灼热。 诸伏高明的呼吸一滞。 就听到她接着开口道:“在我看来,没有哪里比诸伏警官您的身边更让人安心了。长野县最近发生了很让人不安的案子,但您是警察,跟在您身边,我才是真正安全的。” 声音夹带着吐息,分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却好像直接吹进他的耳中一样,或者说,是吹进心里。 “所以我可以、在您的身边多待一会儿吗?” 这是种痴嗔的,带着小女孩任性的邀请。混杂在沙沙的风声里,直要吹乱人的心神。 诸伏高明轻咳了一声,垂下视线。 咚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在安静当中显得格外明显。 即使不去看,她的视线依然像是火焰一般要将人点燃似的。 顺着她的意思这样下去是可以的吗? 或许这并不应该,或许他应该更义正言辞地拒绝。如果单从男女关系的角度来看的话,这样的展开未免太过轻浮。 但,他们中间从来都不仅限于男女的关系。 她是有什么事想要和他说吗?她来找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诸伏高明想着,可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样的思考是来自理性的判断,还是大脑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而编造出来的说辞。 他知道,他无法欺骗自己,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想要靠近她。或许是因为想要更加理解,又或者是因为……感情。 他叹了口气,哂笑着轻摇了摇头。 “如此,我明白了。” “嗯?” “如果不介意的话……”诸伏高明重新抬起眼皮,露出了那对漂亮的凤眼,他注视着少女,向她发出邀请:“我的住处是不远处的单身公寓,里面姑且有简单的炊具和食材。” “可以吗?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玄心空结说着,眼睛却是一下亮了起来。 那种掩藏不住的雀跃与羞赧直让人忍俊不禁。 诸伏高明温然地笑着,他想,她眼中的光辉,也是带着和他相同的感情的吗? 第13章 第 13 章 在原本生活的世界当中,玄心空结曾经阅读过大量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方面的书籍,试图理解什么是感情。 她无法感受到这些,但她必须得在信徒的面前表现出温柔又慈悲的样子,所以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去研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她也越来越擅长模拟那些状态,喜悦,悲伤,羞涩,爱慕——她表现出的样子和其他人似乎毫无分别。 但她自己很清楚,她从来都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而已。 ——她连恨也不会。也还好不会,所以她才能平静地长大,平静地接受那样的人生。 她的人生像是一款枯燥的升级游戏,付出努力,写出计划,然后收获预定的结果,没什么意外,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也正因为没什么可在乎的,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这副身体的力量也给了她为所欲为的资本。 这很好。 * 诸伏高明目前的住处是县警提供的附近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对于独身的人来说已算是相当宽敞。 公寓的客厅里没有电视,贴墙摆着两个巨大的书柜,里面排列着各类书籍,还有案日期编号排列的报刊杂志。 客厅的地上铺着一张厚实的毛绒地毯,上面放着一个被炉式的矮脚桌,不过并没有铺被子,也没有通电,看样子,屋子的主人今年还没用过这个。 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加上偌大的房子整日没什么人气,难免显得冷清。 于是在着手煮宵夜之前,诸伏高明先从柜子里取了被炉用的棉被,将桌面重新铺设好,才请了玄心空结坐下。 暖融融的热意在被炉下漫开,让人有些犯困,玄心空结把手肘搭在桌面上,双手托腮,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的身影。 煤气的灶火摇曳着幽蓝的光,锅里的热水滚开,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男人掀开锅盖,便有一阵白色的水雾冒出,让他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是“一般人”的日常生活吗?在暖色的灯光下,在温暖的被炉里,和家人一起看看书或电视,偶尔和厨房里忙碌的谁搭一两句话,等热腾腾的晚饭上桌之后,再其乐融融地一起享用。 玄心空结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两个世界都没有过。 她早就习惯了在刀头舔血,习惯了在高空中的钢丝上行走,习惯了与全世界为敌—— 她知道,这样平静而祥和的生活不属于她,而她也不属于这样的生活。 这样无聊的,平庸的生活。 灶火关闭之后,玄心空结才像是终于又想起呼吸一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过多一会儿,诸伏高明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乌冬面,浇头看上去应该是普通的盐味清汤,上面盖着半熟的温泉蛋。一碗上面洒了绿油油的葱花,另一碗没有。 诸伏高明把没有葱花的一碗推到了玄心空结的面前,这让她微微有些发怔。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自己不爱吃葱花,之前两次和他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没想到他居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这让玄心对诸伏高明的细心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面条软糯可口,温泉蛋的流心恰到好处,看似平平无奇的汤底,入口之后却在味蕾上炸开一种绝妙的体验,让玄心空结忍不住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早知道诸伏高明的弟弟诸伏景光很擅长料理,原本以为那位弟弟君是在被亲戚收养之后才主动学习料理这种家务事的,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诸伏家的料理技术或许是一脉相承的。 没记错的话,那位弟弟君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潜入他们的组织,之后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殉职。 捧着面条的玄心空结第一次由衷地为这种事情而感到惋惜。 这样的人才,当卧底实在有些浪费了,不如转行当一个厨师。 玄心空结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宵夜十分可口,于是她一面吃着,一面时不时地发出称赞,偶尔会间杂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聊。 柔和的气氛在两人中间流转着,仿佛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争斗都不存在,仿佛一场温柔又美好的梦境。 收拾碗筷的时候,玄心空结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句:“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没头没尾的,有些意味不明。 诸伏高明听见了她的叹息,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贤者处实则效工,而非徒陈空文。 在做到之前,他并不想放空话来给人徒增期待。 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 这个晚上的夜谈进行得很愉快,至少在玄心空结看来,参与的双方都不算空手而归。 她基本达到了原本的目的,而诸伏高明也得到了她通过委婉的方式透露出的关于托斯卡纳还有斯蒂芬公司的信息。 她说她对这家公司了解不算多,只是自己就职的公司和对方有贸易上的往来,她说斯蒂芬公司主营的业务是AI宠物,为了开发新型产品,他们向她就职的材料公司订购了一批高强度的仿生材料,而她公司的高层对这个订单也格外重视。 她暗示诸伏高明,斯蒂芬公司和组织有关,公司旗下的一些机密实验室里可能正在进行一些不合规的实验。 尽管目前的他们很难能从斯蒂芬这样的一家大公司手里抠出什么有效信息。 只要让诸伏高明确定,那家公司与“组织”有关,那么就基本坐实了斯蒂芬公司或者说其负责人在井上一案里的地位,他后续调查的枪头一定会指向这边,而托斯卡纳在这个时候投靠金菲士,就会成为烧向金菲士阵营的一根引线,将那个庞大的利益团体最终引导向灭亡。 当然,现在的诸伏高明即使掌握着这样的信息,也很难能直接推进计划,因为他的力量还太过单薄,他根本没办法违逆上司的意思,明目张胆地对已经被压下去的案件重启调查,他没办法调用档案室里的信息,没办法请求网络安全课和鉴识课的协助。 他的威望还不够,他的力量还不够。 玄心空结盘算着,或许自己可以稍微动动手脚,给他一个升职加薪的机会。 * 玄心空结在诸伏高明家留宿了一晚,当然,只是单纯的留宿而已。 两个人吃完宵夜之后,时间已经相当晚了,玄心摇摇晃晃地起来,说想帮对方收拾碗筷,结果被诸伏高明按回到了被炉里,说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等诸伏高明清理完厨房之后,小姑娘已经爬在被炉里睡着了。 小小的一只几乎蜷缩成了一个团,均匀的呼吸让团子一起一伏,很可爱。 那么就留她在这里住一晚吧。 反正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也要扮演关系亲密的人不是吗。 诸伏高明沉默着没说话,独自走进卧室,换了张床单,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新的被子,才去推了推那个小姑娘,叫她去洗漱休息。 玄心用手背胡乱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说着抱歉,说她该回去了。这样说着,她竟然还摇摇晃晃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诸伏高明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双迷离的眼睛。 “我已经收拾好了,您可以去房间里休息。”诸伏高明说。 她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直往下坠,于是在思索过后,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摇摇晃晃地往诸伏高明指的方向走。 * 经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玄心空结感觉诸伏高明与自己之间的空气似乎多了什么很微妙的东西。 有什么地方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种变化并不太让她觉得意外,因为和这个人拉近关系原本也在她的计划当中。她需要他的力量,作为交换,她不介意在能力范围内给对方提供一些情绪价值,这很公平,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中午午休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县警,不过没进去,只拜托门卫替她将一份包装精致的茶叶和一盒和果子茶点转交给诸伏高明。 门卫不是前一天的那个,不过似乎也听说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见玄心空结来送东西,露出了个有些暧昧的笑容,表示自己一定会把东西好好地交到诸伏高明的手里。 玄心空结没说多余的话,道谢离开。 没过多久,玄心空结收到了来自诸伏高明的消息,大致内容是表达对礼物的感谢。 像是很平常的寒暄,但在这条信息里,诸伏高明没有使用敬语。 这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试探,试探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否真的发生了那样的转变。 玄心空结笑笑,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前一天的晚上打扰诸伏警官真是非常抱歉,最近工作忙的话更要记得注意身体哦。我还等着诸伏警官陪我去修车行呢。” 后面配上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点击,发送。 三十秒之后,手机再次传来了震动。 对话框里多出了一条新消息,上面写的是: “佳人有约,定不相负。” 第14章 第 14 章 玄心空结盯着短信发了一会儿呆。 两辈子的记忆加在一块儿,她听过的情话也不少,毕竟她长着一张很讨人喜欢的甜美面孔,而且不管是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还是她本身,都一向不介意利用这样的优势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知道那些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些露.骨的,不加掩饰的,贪婪的眼神当中透着属于“人类”这个群体的卑劣。 人类似乎很喜欢把这种带着侵略性的贪婪冠以“爱”的名义,玄心空结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对的,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只是在看到那条信息的时候,在想起诸伏高明的面孔的时候,她想,或许她没办法想象那样的眼神出现在那个男人身上。 他对她应该是有好感的吧?那么他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呢? 有一个瞬间,某个画面在少女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 “我喜欢的不是作为圣女的玄心家大小姐,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阿空,我们逃走吧,在祭典前离开,去一个让你可以做自己的地方,好不好?” 那个人的眼神是坚定的,是真诚的,是炽热的,是温柔的。 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那里面只有她的影子。 啊,对了,就是那样的眼神。 玄心空结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心。 回忆起那些画面对于她来说委实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那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而那段人生的结局实在算不上好。 那个少年口中的“喜欢”的确和其他人的“喜欢”不太一样。尽管她无法感受到那些情绪,但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利用理性的分析,她也能感觉到那个少年的不一样——那种感觉和现在的诸伏高明给她的感觉有一点相似。 玄心空结记得,那个时候的她也是想要离开那个村子的,所以答应了他的邀约,他们一起在暗中做了充足的准备,制定了足够完备的计划。然后在行动的那一天,他没有出现。代替他出现的是她的父亲,是教团的大祭司。 他背叛了她。 于是她一辈子也没能走出那个村子,一辈子也没能走出属于“圣女”的命运。 也不该这样说。 至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样的命运已经无法束缚她了。 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开始了【另一种人生】。 尽管她并没有来这里太久,但属于“上辈子”的记忆,还有那些名字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脑海中把那些不愉快的东西统统封印在记忆深处,她几乎不会去想起,她似乎总是在忽略。 但这或许不是坏事,过去已经过去,而未来却还有无限可能性。 这一次,她的命运完全由她自己掌控。 * 无端的联想与回忆并没有实际意义,所以玄心空结也不会把时间花耗在这上面。 其实也是,诸伏高明对她抱有怎样的态度都无所谓,她要的并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在多方博弈之中谋求的一点点满足感。 那种满足或许来自于对他人的掌控和支配,就像是玩弄提线木偶一样地把人玩弄于鼓掌间,而感情只是驱使提线木偶的那根线,或许换成其他的也可以,重要的只是木偶最终的走向。 她不在乎这段关系会走向什么境地,反正诸伏高明现在还不在她的暗杀名单上,至于未来怎么样,在未来到来之前她才不会去透支焦虑。 反正计划也还没偏离轨道不是吗。 * 接下来的几天里,玄心空结都没有和诸伏高明见面。 她知道对方此刻正在为那起震惊长野一整年的连环杀人案而焦头烂额,甚至分不出多少闲暇去调查组织的事。 这种状况下显然不该强迫对方来配合自己的节奏,就像木偶的关节出现不顺畅的地方的时候,强行拉扯可能会将引线绷断,适当地松松线才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她这段时间相对来说比较清闲。 玄心空结不去见他,但却也没忘了隔三差五地去县警的收发室送一两样小礼物来刷存在感。 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蒸汽眼罩或暖贴。 都是些日常能用得上的消耗品,带着点小女生的暧昧关心。 借着这些往来,两人之间的聊天倒是一直都没断了。 只不过两个人的交流像是有时差一样,很少能凑到一起。 期间诸伏高明在去现场调查的时候还顺路去过教会一次,带了一盒洋果子。 不过那个时候,玄心空结没在,收点心的是纯子。 在短信里得知这件事之后,玄心空结表现出一副懊悔的样子,说等她过去教会的时候,点心肯定已经被纯子那个小鬼头吃光了。 诸伏高明打趣地说原来让她遗憾的是点心,玄心回他说不是,点心能再买,但见面的机会错过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说她很想见他。 * 十月底到来的时候,长野的街头满是万圣节的氛围,到处都贴着南瓜形状的贴纸,也有不少店铺门前会特意摆上扣着南瓜头套的人模,给路过的行人提供糖果或优惠券。 玄心空结走过这片商店街的时候正是下班的时间,商店街的人流量不小。两边商铺招揽客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许是一时兴起,少女逛了一会儿,进了两家洋服店,一家精品屋,又在街边的一家小吃店里打包了一份便当,才慢吞吞地拐进一条通往居民区的小巷。 越过转角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隐没在了商店街鼎沸的人声中。 玄心空结对此并没有反应,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走,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一栋二层的独栋,建筑风格有点老,院子看起来很大,四周围着黑色的竖百叶院墙,墙顶铺着和风的瓦檐。 透过院墙,依稀能看到前院种着的两颗矮树向外伸着枝桠,树叶已经落了大半,但也还有些宽大的桃形叶片倔强地挂在树枝上。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后不久,房间里的灯光就从窗帘的缝隙漏了出来,暖色的,很明亮。 玄心空结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才翻出手机,熟练地操作了一阵。屏幕上的页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背景上不断滚动的代码,接着,页面再次闪动,上面出现了一个像是聊天室一样的窗口。 聊天室相当热闹,里面的消息不断滚动,玄心空结将界面往上拉了一段,然后她看到了两张图片。 第一张的背景是她刚才逛过的商店街,第二张是她现在所在的房子正门。 * 先前借着长野县警的数据库调取案件相关资料的时候,玄心空结就隐约觉得,这些被害人的遇害或许并不完全是随机的偶然,因为凶手作案的手法很利落,现场留下的痕迹也很少,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更像是蓄意谋杀—— 如果是经过认真策划的谋杀,那么在选择目标的时候,一定会有规律或特定的范围。 顺着这个思路,玄心空结排查了死者的相同点,然后顺藤摸瓜地在网络上找到了这样一个聊天室。 在茫茫数据海里,这个聊天室并不起眼,里面的人数大概有四五十,其中大部分都是长野县内的住民,群成员全员都是男性。 聊天室是匿名的,里面的聊天内容基本都是一些对女性的谩骂,偶尔会刷过一些偷拍的照片或者SNS的截图。 那些如蛆虫一样的家伙躲在网络背后,肆意对陌生的女性评头论足,甚至宣泄恶意,聊天室里的内容时常让人不忍直视,而在众多不堪入目的聊天内容中间,玄心空结看到了那三个死者的照片。 最早的是那个应召女。 有个人因为不良记录被应召女所属的店拉黑,回来就在聊天室里疯狂辱骂那个女人。这样的纠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才是过失方,但很显然,这个聊天室里的人和他都是一丘之貉,所以他的辱骂在聊天室里激起了强烈的共鸣。 在激烈的声讨声中,忽然有人问了一句:你想不想让她去死? 在这个聊天室里,女人去死xx去死之类的话屡见不鲜,所以事主毫不犹豫地说了想。 那个人又说:把她的住址告诉我,我让她去死。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该感觉到不对了,但很遗憾,匿名版总能激起人心底的恶意与好奇心。于是那个事主按照对方的说法把应召女的住址和照片一起发到了聊天室里。 没过几天,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案件刚曝出来的时候,聊天室安静了一段时间。 玄心空结想,那段沉默并不是出于对生命本能的敬畏与尊重,而是对惩罚的畏惧。 有人死去了,有人会因此而受到惩罚,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他们的头顶,他们不敢抬头,所以想要躲到更深的阴影里去。 但随着案件的调查陷入僵局,那种恐惧感也逐渐淡化,直到有一天,有人在聊天室里站了出来,承认就是自己动手杀死了那个人,而警察什么都做不到。 整个聊天室都疯狂了。 所有道德,所有底线,在那个匿名的聊天室里全都荡然无存。 他们剥夺了人的生命,他们践踏了人的尊严,他们甚至把警察耍得团团转。 那是一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快感,那是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那是种,成神的快感。 在逃的凶手被他们奉为了神明,过去的模式被一遍又一遍的复刻,像是瘟疫病毒一样的,在长野这片土地蔓延开。 * 玄心空结原本打算用惯用的手法,拿自己当诱饵,把那个凶手骗出来杀。 但在看过聊天室的那些内容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太想成为那些蛆虫的谈资,索性先一步入侵了聊天室的服务器,把整个聊天室黑了下来,顺带着摸清了那些藏在匿名背后的家伙的身份。 她很快便顺着网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身上背了三条人命的家伙是个不入流的作家,玄心空结上门的时候,他正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作案经过往小说里写。 事后玄心空结也好奇地翻了那家伙的手稿,然后确认这家伙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可能就是临死之前那些痛苦的哀嚎了。 处理完那个人之后,玄心空结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狩猎之后的畅快。胸口有点发闷,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没有过的体验,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狩猎太容易了,或许是因为她需要更强烈的刺激,也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她不明白。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肮脏的聊天室上。 登入渠道已经被她封锁了,所以那个聊天室里现在并没有活人,她用自动程序模拟对话维持着公屏的活跃,像是维系着一个陷阱。 螳螂已经落网了,但它背后或许还有黄雀,所以她打算试试看,看能不能钓到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她之前装模作样地把自己当成是目标发到了那里,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果然被人跟踪了。 那当然不是聊天室里的谁,因为那些渣滓根本不可能绕过她设置的防火墙,所以动手的人只可能是顺着她提供的信息用非常规的手段黑进来的家伙。 这个人有技术,了解她,而且想她死。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托斯卡纳。 玄心空结将手机丢在一边,心绪有点乱。 那是种不安,或者说……紧张?她觉得这很不应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当中。 今天晚上大概会发生一些事情,但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发生而已,不会有什么意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棋盘上还没出现过意外这种东西。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正打算做最后的部署,门铃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玄心空结一怔。 她顺着可视化门铃的屏幕往外看,只看到了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熟悉身影。 诸伏……高明? 第15章 第 15 章 玄心空结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今天晚上的计划是他们酒厂内部的一场肃清,是她和金菲士之间的交易,是一场盛大又荒唐的复仇,而这场演出中并没有安排他的登场。 说到底,现在这个时间这个人不应该在加班吗?专案组内部已经摸清了那个连续杀人魔的住处吧,虽然正主已经被她预先处理掉了,但以他们这些警察的性子,会这么早下班吗! 县警里的眼线都还在工位上摸鱼诶? 玄心空结的心思稍转,脸上却挂起惊喜的笑容。她伸出手,拧开了玻璃拉门的门锁。 夜风顺着门口灌了进来,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也浸透了寒意。 “诸伏警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稍微有一点事。这样冒昧到访不免有些唐突,但愿没有打扰到你。”对方回答。 “怎么会打扰呢,是诸伏警官您来这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玄心空结弯起眼睛,侧身邀请:“不管什么事,请先到屋里说吧。外面寒气重,屋里开了暖房。” 话音还未落,少女便“不小心”地被垂落在地上的窗帘绊了一下,她身子猛地一晃,踉跄着朝诸伏高明的方向倒。 电光石火间,男人的身体微微向旁侧了一下,接着伸手扶住了她。 “小心。”他提醒。 “啊,真是抱歉……”玄心空结有些懊恼地站直身体,自然抽回手,又干笑了两声:“总之请进吧,嗯……屋里没有整理过,可能稍微有点乱,请不要笑话我。” “失礼了。”男人说,接着他便从善如流地越过了那道玻璃门。 玄心空结重新锁好门,将窗帘拉了回去,然后忙不迭地往茶几那边走,想去收拾用过的碗筷,一面说:“请先随便坐一下吧,我这儿很快就好。” 经过男人身前的时候,诸伏高明却是猝不及防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玄心空结动作一僵,侧头,不解地看他。 “玄心小姐。”男人轻轻地唤了句她的名字:“这样说或许有些抱歉,但那些事情请先放到一边吧。” “我希望这段时间不会被其他的事情取代,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 说话间,他注视着她的面孔,深蓝的眼睛里带着认真与专注,仿佛要将她的影子完全印刻在瞳孔深处。 玄心空结的呼吸轻了几分,她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视线飘向一侧:“我知道了……” 她放下手,轻轻笑了一下:“别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话啊,我有点害怕。你大晚上的特地跑到这里,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吧?那请放心,我会认真听的。” “就像之前一样,我会认真配合警察先生的工作。”说到这儿,她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可下一秒,又因为那目光中暗藏的某种炽热而不自觉地回避,如此往复了两下,她才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小声说了句:“干嘛那样盯着我看啊。” 诸伏高明没有回答这句话,也没有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他向前逼近了半步,整个身体的气息几乎要将小姑娘的身体包裹起来。 玄心空结再一次抬头,看见了他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小小的,像是沉浸在无比美丽的星空里。 她不自觉地后退,于是他就又向前逼了半步,直到她的小腿被背后的沙发挡住,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躺倒在了沙发上,而男人的身躯便就这样俯身欺了上来。 房间里晕开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灼热而炽烈,让人几乎忘记呼吸。 而下一秒,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却打破了一切美好的幻想。 “咔嚓”。 玄心空结的眼睛微微张大,有些不敢置信地顺着声音看去。 就看到了一只泛着银光的手铐。 “大林制药的案件,雨夜的绑架案,井上警部遇袭的案件,还有那个连环杀人犯的消失,幕后的黑手其实都是玄心小姐您,不是吗。” 男人磁性的声音在空间里悠悠回响,几乎不带多少情绪,语气却透着股坚决与笃定。 他的手臂撑在她的耳边,体温和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当中流转,明明是如此冰冷的话,却仿佛带着种不合时宜的撩拨。 “作为一名刑警,这是我的职责,我很抱歉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也很遗憾,之前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源于欺骗。” “该结束了。玄心小姐,警车在外面等着,请跟我走一趟吧。” 玄心空结笑了。 起先只是从唇边隐忍不住的气音,接着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几乎疯狂。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就凭你?一个人?”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说话间,玄心空结一直被压在下面的左手猛然抽.出,洞黑的枪口便直接顶上了男人的脑袋。 下一秒,她猛然蓄力,上下的位置便发生了翻转,她用膝盖抵在男人的两腿中间,被手铐锁着的右手撑在了他的耳侧。 玄心空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精致而漂亮的面孔,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 “游戏到此为止了,所以可以说明一下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缘由吗?” “贝尔摩德。” 第16章 第 16 章 “啊啦,我还以为这副伪装能让你稍微动摇一下呢。” 原本低沉的男声变成了磁性又性感的女中音,那张清秀的脸上也多出了一点妩媚又狡黠的神情。 “其是我也有点想看,如果是你,真的面对这样的情景,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丝毫没有一点被人拿枪指着脑袋的自觉。 而玄心空结闻言略略低头,用右手掩住了半张脸,低低地笑了两声。 ——贝尔摩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套到她右手腕上的手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落,孤零零地缀在自己的手边。 “怎么样的选择?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果那家伙成了我们的阻碍,那么我会亲手把子弹送进他的心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保险也没拉开地和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说着,玄心空结的左手手腕轻轻翻转,将枪收了起来,起身坐到了一侧的沙发扶手上。 顶着诸伏高明外表的贝尔摩德也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接着将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侧头看着玄心: “真是让人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出现在那里开始。”玄心空结回答:“你侧身的那个瞬间我就彻底确定了。你害怕我碰到你的身体,发现你用来修改体型的气囊。” “包括之前要挟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那么近了,你却还是没有与我发生接触不是吗?” “你还真是细心。”贝尔摩德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什么操作面板,接着,原本还算宽阔的肩膀就如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露出了窈窕的身形。 “看来你这段时间也没少成长。”她说。 “诶,托你的福。毕竟想在这个组织里快速立足,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才行。这一点也是你教给我的不是吗?” “真让人唏嘘,当年只有一丁点大的小女孩,现在也成了组织里的新锐。”贝尔摩德说。 “如果喜欢小女孩的话,你可以回美国去找雪莉,她现在的年纪和我当年去美国的时候也差不多。”玄心空结略带恶趣味地调侃。 贝尔摩德不说话了,脸色也沉了下来。 看样子这天是完全被玄心聊死了。 玄心空结倒是没有一点冷场的自觉,还兀自继续说着:“如果你觉得对雪莉不满意,我们信州孤儿院里也有个不错的孩子,今年六岁,有点我当年的风范,你要是想再体验一次养孩子的感觉,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选择。” 贝尔摩德好气又好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做那种事?” 玄心空结面露惊讶:“你不是因为喜欢做这种事才在暗中照顾我那么多年的吗?” 贝尔摩德:…… * 看着贝尔摩德顶着的那张属于诸伏高明的脸露出了无比鲜活的无语表情,玄心空结忍不住地想笑。 啊,这是在大战之前的福利Service环节吗? 她当然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作为组织成员的贝尔摩德才不会像慈善家一样好心关怀孤儿的生活和成长,不过原身和贝尔摩德之间的关系也还算挺微妙的,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组织用来培养她的经费走的都是国际巨星莎朗·温亚德的私人户头。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贝尔摩德那个户头用起来比较方便,而且这事做得也还算隐秘,从正规渠道很难能查到。 不过玄心空结从小就擅长使用一些不那么常规的渠道,所以在美国留学的第三年就挖掘出了这个真相,并跑到了莎朗面前,想要真诚地对对方表示当面感谢并想要商讨一下关于回报的事。 莎朗大为震撼,为了不被媒体捕风捉影地传什么无聊的新闻,她将玄心空结打包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聊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是她们两个人的第一次接触。 其实她们的接触不算频繁,贝尔摩德对玄心的态度也说不上有多好,不过在这个人情冷漠的组织里,这种程度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了,仅次于琴酒和伏特加那种。大概。 ——至少她在贝尔摩德面前提起雪莉酒都不会被打死不是吗。 确认了来的人是贝尔摩德,玄心空结就放下了心来。 因为那位大人不会派贝尔摩德来视察她的工作,她的任务暂时也没有出现明显的纰漏,以组织的吝啬程度不可能派贝尔摩德这样的顶级成员来帮她。 所以贝尔摩德会在长野现身,一定不是因为组织的调配,而是出于个人的意愿,这样的话就不会对长野的局势造成影响。 至于真实的目的……玄心空结又看了看那张惟妙惟肖的脸,心里琢磨这人特地跑到她面前来该不会是来吃瓜的吧? * “你果然对这张脸很着迷呢,Honey。”贝尔摩德忽然开口:“你以前可不会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不,我是在想……”玄心空结说:“你不打算把这张面具卸下来吗?我觉得这东西戴在脸上还是挺不舒服的。” 贝尔摩德扬唇问:“这是在关心我,还是不希望我继续顶着这幅面孔说话呢?” “当然是关心你,毕竟这张脸我可还没看腻,就算你顶着它在我这儿过夜我也不介意。啊,今天晚上可能会有点忙,不过没关系,我屋子大,你可以找个合适的地方看戏。今天晚上会很热闹。” 贝尔摩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脸上的笑意顿时不再局限于唇边,她掩面笑出声来:“你这家伙,还是一副老样子啊。亏我还担心你为了那样普通的一个男人着迷,结果除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还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很遗憾,今天晚上的好戏我是看不成了,不过我可以稍微给你一点剧透提示——” “金菲士是个狡猾的家伙。” “我知道。”玄心空结说:“我从一开始也没指望着他能靠得住,那家伙明面上答应说要帮我逮捕托斯卡纳派出来的人,从逮捕到审讯一条龙,实际肯定是想缩在后面,看谁会占据上风,然后自己再选择站在胜利者的一边。把这样的家伙当成战力来计算只会自讨苦吃。” 是的,虽然她和金菲士暂时达成了停战协议,并准备“一致对外”地针对托斯卡纳,但玄心空结想,托斯卡纳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想反杀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去拉拢金菲士,两个人共同对她完成背刺,在那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争斗也会退回原点。 而金菲士作为最具有主动权的一方,完全可以两头答应,然后一直观望到最后——反正这场战斗当中终有一日要出局,不会有人和他清算背刺的事情。 按照玄心空结和金菲士的原定计划,她会以自身为诱饵诱使托斯卡纳上钩,然后由金菲士调动手中可调配的警察力量,直接顺藤摸瓜地对斯蒂芬公司一锅端,事后金菲士得到托斯卡纳的资料,而玄心空结手中的另一家科技公司则是会接盘斯蒂芬的资源和市场。 但玄心空结留了个心眼,除了金菲士的力量,她还暗中联系了啄木鸟会。 就是那个警察群体当中的,偷偷倒卖涉案枪.支的非法团体。 她告诉啄木鸟会的头儿,他有机会在这次行动里大赚一笔,运气好还能借着逮捕连环杀人犯的机会升职加薪,对方一开始还挺警惕的,但她恩威并施,没费多少力气就说动了对方帮她出力。 有这道保险在,托斯卡纳今天晚上必定会凉。 “我说的不是这个。”贝尔摩德晃了晃手指:“今夜这场大戏,就算是你也无暇去顾及你的那个新玩具了不是吗?” “我今天顶着这张脸去那间公寓转了一圈,发现了不少可爱的小东西哦,也不知道是定时式还是触发式。不过看来金菲士给托斯卡纳准备的罪名可不少呢。” “你猜他会不会以你的名义要求那个人在指定时间留在指定地点呢?你猜那个人会不会照做呢?” 玄心空结瞳孔皱缩。 * 玄心空结觉得自己应该是平静的。 这是一场棋局,她没办法操控对手专注于主战场,在战斗当中,对方出什么昏招都不足为奇。 但她还是感觉非常不爽。 她想,她或许没有必要去理会那个男人的死活,反正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就算用得再顺手,在棋局里被弃车保帅也没什么不值的,今天晚上她可以获得阶段性的胜利,而且她在警局里还发展了竹田班这样的合作对象,就算不可靠,但也勉强能用。 所以就算诸伏高明死了,死在今晚,也完全不会影响战局。 就算这家伙死了可能会在世界引发蝴蝶效应也没关系,反正她最擅长的就是适应环境了,越是混乱动荡的时局,对于她来说就越有利才对。 但是,但是一想到金菲士那家伙会因此得意,她就非常想对那张开始滋生皱纹的面孔狠狠打上两拳,可她偏不能那么做,因为这笔帐会被算在托斯卡纳的头上,在彻底与金菲士决裂之前,她都不能对那个男人动手。 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她无法容忍着别人在践踏了她的棋局之后还得意洋洋地缩在幕后偷笑。 所以她要阻止这场蓄意的谋杀,哪怕这需要她重写今晚的行动计划。 其实按照原本的流程,她今天晚上恐怕很难能抽出时间大老远地跑到警察的单身公寓救人,但巧就巧在贝尔摩德在这儿。 玄心空结果断决定把计划和贝尔摩德一起留在了这栋房子里。 玄心出门之前,贝尔摩德问她,凭什么觉得她会帮她。 玄心:“您好歹资助了我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想管您叫一句妈——” 贝尔摩德:……? * 玄心空结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贝尔摩德开玩笑上面。 贝尔摩德会出现在这里,提醒她这件事,多半也不是出于好心,更大可能是一时兴起地来看戏。 她不担心贝尔摩德会撂挑子。即使她这个当事人不在,事先联系好的警察也会在这栋房子里把托斯卡纳派来的人抓现行,而人一旦进了警局,金菲士就算不想也得帮她运作,至多是稍微费一些力气而已。 玄心空结对贝尔摩德也不过是顺手一薅。 顶着假脸从墙头翻过去那一刻,玄心空结还在说服自己,说这不是因为冲动而不顾全局,说她自己此刻是冷静的,她只是不想看金菲士踩在自己的头顶得意。 她绕过了监控区,开车去了之前去过的诸伏高明家,二楼的那间房亮着灯,屋子的主人显然已经回了家里。 她没有犹豫,径自上了楼,也没管公寓大门的门锁——对于连手铐也能在瞬息间解开的她来说,这种程度的锁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她拉开房门,对上了诸伏高明带着惊讶的脸。 诸伏高明没见过她用的这张脸,怔了一下,蹙眉问她是谁。 玄心空结没理会他,径自往屋里闯,错身的时候诸伏高明想伸手抓她,却被人轻巧地躲过——他甚至用了擒拿的技巧,却丝毫没有用处。 “请停止入侵私人住宅的行为,小姐。”诸伏高明说:“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这样做的理由,否则我会采取一些强制手段。” “那种事情之后再说,诸伏警官,没时间了。”玄心空结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诸伏高明又是一愣。 “玄心……?” “……啧。”进到洗手间的少女轻轻咋舌,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诸伏高明想跟去查看情况,却被突然冲出的少女握住手腕。 视线的余光扫过洗手台下方的橱柜,他看到了一个上面显示着数字的LED显示屏。 “10。” “9。” 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家里竟然出现了这种东西,而他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的话,现在的他恐怕还浑然未觉。 可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 现在不是可以断片的时候。 十秒,这是最后的时间。 她扯着他的手腕,朝阳台的方向疾冲,诸伏高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朝横在面前的第一道卧室门撞了过去。 九、八、七。 他们顺利通过卧室的门,但屋内的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太窄,没办法进行冲刺。诸伏高明不假思索地抬手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接着自己跳上床,踩着床垫越过了这道阻碍。 五、四、三…… 通往阳台的玻璃拉门上了锁,诸伏高明不得不稍稍减速,但他两只手都无法自由活动。 少女飞速探身,打开门锁,拉开拉门,外面就是齐腰高的阳台围栏。 二。 诸伏高明将怀里的少女送到了围栏的另一侧,楼下是柔软的草地,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了。 她可以离开,但他还能越过那道围栏吗? 一—— 屋里隐约传来了滴滴的声音,如同在暗夜当中奏响的催命符。 诸伏高明还在阳台的内侧,那一道矮墙宛如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万事休矣。 倒计时已经结束,这个时间恐怕已经…… 来不及? 诸伏高明的领口猛地一紧,他低头,便看到了在瞳仁里映着火光的少女的眼睛。她拽着他的衣领,双脚在窗台的外墙猛地借力,两个人的身体便在夜色里倏的腾空。 外面的光线很亮,背后倏然亮起的火光也很亮,可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或者说,那个瞬间,那张经过修饰的面孔上的确没有任何表情。 轰——! 第17章 第 17 章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夜空,灼热的气浪席卷着碎石和玻璃四下飞溅。 诸伏高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背后的气浪和碎掉的玻璃推着他的后背,将他推到了那个少女的身边。 他借着这股力量,将少女护在身前,凌空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几乎就在下一秒,后背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强烈的冲击和痛感几乎要让他的思维在一瞬间绷断,眼前倏然一黑,半晌,视线的尽头才亮起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他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被蔓延的火光渲染成赤橙色的夜空,滚滚浓烟和热浪还在争相从房间的窗口涌出,耳边的嗡鸣声退散之后,他似乎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 那少女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动也不动,像是失去了生气的雕像,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与灵魂的人偶。 小小的身躯就那么缩在他的臂弯里,连呼吸也轻得让人几乎无法感知。 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在脑海中流窜,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救护车也好医院也好,总之要先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便是这个时候,少女如蚊蚋般细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她说:“别动。” 那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 “让我这样待一会儿。” 她的手指轻轻蜷起,捏着他的衣襟,额头抵上他的肩窝,于是整张面孔都这么埋在了他的身前。 诸伏高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和声音都在小幅颤抖着,无法抑制,无法停歇。 紧绷的身体忽的就放松了些,他揽着她,用落在她背后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 “别怕,已经没事了。” 他轻声说着,以示安抚。 小姑娘的脑袋轻动了动,大约是在点头。 * 恐惧是什么呢? 难过是什么呢? 玄心空结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感觉,但在起浪和火光冲破阳台的时候,她确定自己感受到了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在胸口翻涌。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不是疼痛,不是能触动神经的刺激感,而像是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像是肆意蔓延的火焰,会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生气了,尽管理智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 她和金菲士处在战局中,在战局中的进退和算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能永远独善其身,但她还是有点生气了,在被金菲士那些自以为是的愚蠢计划一次又一次逼到危险边缘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那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背后的火光让她觉得碍眼,身上的灼痛也让她觉得烦躁。 她忽然很想要报复那个男人,那个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男人,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她将手臂撑在了地面上,想要起身,却感受到了后背传来的一点阻力。 那是诸伏高明的臂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一抬头就能碰上他的鼻尖,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隔着衣料的灼热体温。 她能感受得到,他在这里。 玄心空结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对幽深的眼瞳当中,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面具已经被爆炸的起浪冲得七零八落,歪斜地挂在脸上,看上去像是褪皮的爬行动物一样诡异,但即使这样,他望着她的目光依然沉静而温柔。 “玄心?” 玄心空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变得平静而冷冽:“如果有人看到我出现在了这里,诸伏警官,不管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你,都是一件麻烦事。所以我得在有人发现之前离开。” “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会找时间跟你解释。给我一点时间。” 说着,她又一次试图挣扎着起身。 “你受伤了。”诸伏高明说:“爆炸的冲击可能会对内脏造成损伤,你该做一个检查。” 玄心空结怔了一下,笑:“我会的。” * 二十分钟之后,一个人影闯入了长野县警的装备室,身形如鬼魅,避开了所有耳目,连摄像头也毫无动静。 直到警报声响,县警内才有人察觉,清点之后发现丢了把M.6.0的左轮,还有一把M.P.5.A4和两个弹夹。 没等他们来得及上报,同一栋楼里的地域部的方向就传来了枪声。一个干了将近十年的文员死在了自己的工位上,整颗脑袋被冲锋枪的子弹轰烂了,血流了一地。 这家伙职务不高,但仗着地域课的便利,帮金菲士手下的产业走了不少后门。 接着是生活安全部的部长,人在茶水间被发现的,从动作看挨枪子之前应该正往外跑。 金菲士在长野干的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这个人给压下去的,也算是金菲士的死忠支持者了。 鉴识课的两个新人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人已经跑到楼梯口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什么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就挂在了楼梯扶手上,血和尸体一块儿顺着向下滑了半层楼。 这是金菲士发觉自己还是得在刑事部里有人,所以费劲安排进去的眼线。 想摸清金菲士那些眼线不难,玄心空结原本也在暗中慢慢拉拢腐蚀那些家伙,将这些棋子收为己用。 培养一颗合格的棋子不容易,所以玄心空结一向对这些消耗品很珍惜,因为棋手之间的恩怨而损耗这些贵重物品难免有点浪费。 但今天晚上是个例外。 今天晚上就奢侈一次吧。 金菲士今晚不会死,那个老东西一早就钻进了自己准备好的乌龟壳里,狡兔有三窟,而他在长野的据点少说有上百处,一一排查只会是一场消耗战,玄心空结不想和他干耗。 但没关系,她会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党羽完全剪除,让他无所遁形,让他孤立无援,到那个时候再和他算总账。 这一笔她会一直记着。每一笔她都会一直记着。 今晚就是一个严重警告。 县警的办公楼很快被封锁,下班回家和休假中的警察都被陆续召回,长野县有史以来也没发生过血洗警局这种恶**件,他们需要一个结果。 玄心空结把冲.锋.枪随手丢在了角落,趁着包围圈还没形成,大摇大摆地从后门离开了县警。 她开走了一辆警车,没兜圈子,径直去了托斯卡纳的所在。 比起金菲士,托斯卡纳的行动就要单纯多了,又或者因为过去的相处,让她太了解那个男人的行动习惯。 玄心空结是在一家地下酒吧找到托斯卡纳的。警车停到酒吧门口的时候,里面一下就乱了套,玄心空结趁乱踹开了一个包间,就看到了准备跳窗的托斯卡纳。 她薅着衣领把人从窗口拎了回来,狠狠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肚子上。 男人吃痛地躺倒在地,蜷着身子想要捂住伤处,玄心空结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脚踩上他的脐下三寸。 她说你挺能耐啊,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想杀我,就没想过自己会翻车吗? 她说你和斯蒂芬这次都彻底完了,你们公司服务器里私藏的那些袭警相关的内容够你被枪毙八百回了。你猜你们公司的股价会变成什么样,哦对了你们公司的核心技术员已经被我的公司挖了,员工安置我会好好处理,你安心上路吧。 托斯卡纳脸色苍白,脸上全是因为疼痛和惊恐而浸出的汗珠。 他挣扎着说:“别杀我,我还能帮你做事,你不是要对付金菲士吗?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和他斗,我可以帮你啊。” 他说:“你不能杀我,我可是养了你十年啊,就算我做事严苛了点,可如果没有我,你早就在荒山野岭冻死饿死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睛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他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呢吧,组织虽然收养了你,但你难道不好奇你是怎么变成孤儿的吗?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别再为组织做事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玄心空结听他这么说,笑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梅田神父,你还想用话压我一头吗?”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我,明明在你和我之间拥有绝对地位差的时候你都没能做到不是吗?现在我们的情况逆转了,你都被我踩在脚下了,难道要我教你应该怎么求饶吗?” 她饶有兴趣地提起声调,脚下的力量又重了几分:“那我就好心地告诉你吧。” “求饶的时候要道歉,说过去做的那些事情真是对不起,要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个时候居然胆敢冒犯你,要把你能给我的东西全部都双手奉上,然后低着头诚恳地说能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乞求我饶你一命——” 她讥诮地拖长了音调,微微抬脚,用脚尖在他的身上又踢了一下,然后猛地又踩了回去。 “说啊。” 托斯卡纳吃痛地呻.吟了一声,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屈辱,发出的音节都像是咬着血一样:“我……” “……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真是遗憾,我不需要。”玄心空结笑出了声。 “你……”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牛马,不过看在你如此诚意的份上,最后我可以和你玩个有趣的小游戏。”玄心空结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支从警局顺出来的M.6.0,往里装了一颗子弹,然后滚乱了转轮。 “拿着这个,对自己打五次,如果你还活着,最后一发就归我,怎么样?” 她说着,将枪在手里打了个转儿,把枪把对准了男人的方向:“这个情况下和我赌命,怎么看都是你赚大了呢。” “不妨试试看吧,把你的命,交给你从来都没相信过的上帝,说不定你诚心祈祷的话,你的神真的会给你什么庇佑呢。” 托斯卡纳看了看少女递来的枪,呛咳了一声,慢慢抬起颤抖的手。 “上帝……是不会庇护我的。祂不是真正的神,真正的神明……蒙初之神,祂……” 动作陡然加快,男人在一瞬间仿佛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他劈手夺过了少女手里的左.轮,将枪.口对准了她的方向,疯狂扣动扳机。 他知道这把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能击倒她,只要能杀了她—— 咔嗒。 扳机扣下,左.轮轻轻转动,之后再没了其他声响。 这一发是空枪。 玄心空结笑得更大声了,她说你果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啊,愚蠢又自以为是,明明可以死的更体面一点,却偏要自讨苦吃。 她一只脚轻轻点地,另一只脚飞起,便踢在了他持枪的手腕上,于是手.枪应声飞到了一边。玄心空结在他的胸口踹了两脚,才走到一边,悠哉悠哉地捡起掉落的左.轮,把枪.口对准男人。 “这样一来,属于我的那一发就算打完了,托斯卡纳,这就是最后了。” 她说着,上膛,然后开枪。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没有那位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啊。” 第一发是空的。 短暂的寂静过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求求你,是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该那么做,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 第二发,也是空的。 接着是第三发。 “玄心空结,你不能这样,你不该为组织做事,是组织,是组织杀了你所有的家人,是组织毁了你的一切,又操控你的人生,你不是最不喜欢被人操控吗,那你别把枪口对准我啊,去对准那个组织啊——” “杀了我,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家人是谁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出身是什么地方,这样也无所谓吗?” “砰。” 第四发,或者应该说是从第一次扣下扳机数的第五发,枪声终于响了起来。 男人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大张着,额前的空洞缓缓淌出一行血迹。 玄心空结把枪丢在了男人的身边,轻笑着说了句:“是啊,那是最无所谓的事情。” 那些被掩埋在时光尽头的过往,那些她几乎要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些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之间存在的各种各样的巧合,全部都无所谓,全部都不值得在乎。 在她的认知里,她对“这个世界未来展开”的印象来自于“原本的世界”当中的一本漫画。 可仔细想想也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活在那样闭塞的一个村落,在父亲和母亲的严防死守下,怎·么·可·能·接·触·得·到·外·面·的·漫·画。 所以为什么两个世界的身边都会有“城川澈”这样一个人呢? 因为……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两个世界”。 在听到托斯卡纳提到“蒙初之神”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然理解了一切。 蒙初,蒙初,这是她当年生活的村庄的名字,是她当年所属的教派的名字,是她被献祭的神.的.名.字。 这里不是“另一个世界”,或许只是原本的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她不再是教派中的圣女,不再成长于闭塞的村落,而是被带到了外面的世界,过上了和正常人相差不远的生活。 而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理由也很简单,是组织毁掉了那个村子,带走了尚且只是孩子的她和城川澈,于是她才会成为组织的一员,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可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既然她并没可能读过那样一本漫画的话,那么她现在拥有的那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又是从哪儿来的? 第18章 第 18 章 玄心空结把枪扔在了托斯卡纳的边上,然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现场。 这个时间,别墅里的那场袭击应该已经结束了,顺利的话,贝尔摩德扮演的她正在前往警局做笔录,为了她的“完美不在场证明”,接下来她得找个地方稍微躲一会儿。 她倒是不担心笔录的问题,毕竟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警局公寓的爆破,县警内部的血洗,在这两桩大案的荫庇下,她家被“连环杀手”入侵和酒吧这边的动静都显得有些不足挂齿了——毕竟一边是现行逮捕,另一边的现场被伪造成了自杀,以警察现在的力量,这两边的调查恐怕只能暂时走一个过场,想深入也是之后的事了。 今天晚上她倒是能好好休息一下。 玄心空结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给金菲士打个电话,和他说说自己的战绩,顺便给他一点警告,但她又觉得这样的互相恶心其实挺没意思的。 这不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商业合作,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她和那个男人中间注定有一个人得去死。 就像今天晚上的托斯卡纳一样,死去,然后背上她和金菲士的争斗中产生的所有脏水。 死人是没办法开口为自己辩解的。 玄心空结不会产生兔死狐悲这种复杂的情绪,她知道,如果今天晚上死的人是她,那么那些罪名也会落到她的头上。 有人作恶,有人背负罪名死去,在外人眼里,岁月依然静好,一切相安无事。 这就是“这边的世界”的运转法则。 她将身体浸在浅浅的浴缸里,隔着水面,望着浴室的天花板。嘴里时不时地吐出两个气泡,在水里扩大,然后在水面裂开,于是眼前的光影也在气泡的折射下扭曲破碎。 这个世界……啊。 她觉得自己隐约触及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与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法突破的雾霭,她看不清,她摸不到。 她轻蹙了蹙眉,从水里坐了起来,然后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就好像彻底被压了下去一样,连痕迹也没在脑海里留下一点。 这不对,可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对。 浴缸里的水被染成了浅淡的红色,她今天晚上受的伤其实不算轻。毕竟也算被爆炸波及了,虽然没有被气浪灼伤,但飞溅的碎石和玻璃依然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擦伤。 她叹了口气,离开浴室,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 她倒是不必为这些伤太上心,因为这副身体的自愈能力似乎比一般人要强,这种程度的伤口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处理好伤口之后,她松了口气,躺在了安全屋里那张没有铺床垫的硬板床上,顺手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躺着一条信息,发件人是诸伏高明。 啊,对了,还有这个男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今天晚上曾经出现在县警附近的人。这会儿他应该被送进了医院,又或者他会带伤坚持去县警处理事物,他大概很快就会发现她今天晚上行动上的蹊跷,他会起疑吗?会对她进行调查吗?会给她后续的局添麻烦吗? ……他不会。 玄心空结反手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如果诸伏高明足够聪明的话,他就不该做出那样的选择,否则她会立刻杀了他。 她轻轻闭上眼睛,这样想着。 她一定会这么做。 她一定得这么做。 他们的联系全部都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一旦谎言被戳破,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们会站在正义与邪恶两个天然的对立面。 如果谎言还在,她就会如常演下去,直到剧情真正该落幕的那一刻。 * 玄心空结这一夜睡得实在不算安稳。 或许是因为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些旧事,她十分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在蒙初村,父亲是蒙初教的祭司,母亲是理事巫女,玄心一家是教派内掌权的氏族,因为父亲可以和“神”沟通。 ——那个时候的玄心空结其实一直挺好奇的,究竟是拥有和“神”沟通的能力的人会被选为祭司,还是人在成为祭司之后,就变得能和“神”沟通了。 那个时候的玄心空结有一个双生妹妹,叫夜弥。两个人出生前后也只差了几分钟,但命运却截然不同。 玄心空结从出生开始就被选为“圣女”,因为她拥有被“神”眷顾的浅色头发和眼睛,而夜弥没有。 从小开始,玄心空结就一直受到家人的优待,受到村中人的狂热崇拜。尽管父亲会对她提出各种严苛的要求,要求她端庄贤淑,要求她履行圣女的职责,但即使她做不到,也不会受到惩罚,所有的惩罚都会落在妹妹夜弥的身上。 她犯错,夜弥受罚,一向如此。 玄心空结无法避免犯错,因为她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块形状错误的拼图,被父亲和母亲强行塞进了现在的位置,但不管她再怎么扭曲,也无法变成合适的形状,无法拼凑出应有的图案。 于是夜弥会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她的错误而受到严苛的惩罚。 她记得那孩子日渐扭曲的目光,她想,那不是夜弥的错,任谁在那样的环境下都会被折磨到扭曲吧。 那样的扭曲一直持续到了她们十五岁的那年。 十五岁的夜弥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她将姐姐空结叫到了水边,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刀,疯了一样地朝她扑了过去。 玄心空结并不意外,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梦里复刻了这个场景,玄心空结像是站在旁边的看客一样,以上帝视角俯视着一切。 她没有躲避,而夜弥的刀也没刺进要害。血流出来的时候,夜弥就慌了,接着玄心空结反手擎住了夜弥的脖子,将她按进了水里。 她说:我知道你很痛苦,我可以帮你结束掉所有的痛苦,结束掉这段不公平的命运。 她说:如果身份对调的话,说不定对于我们来说都更幸福一点,你比我更适合扮演圣女的角色。 她说:神一定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不是全知全能,不然祂为什么会在我们的身上犯这样的错误呢? 是啊,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呢?明明她是最不适合当“圣女”的人,明明她和那些美德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 话音落下的时候,水边的“玄心空结”忽然抬起头,与虚空中的她对上了视线。 夜弥的哭号与尖叫在雾气中逐渐扭曲,烈焰开始升腾,将画面一点点地吞噬。 她惊醒,彻底失去了睡意。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梦。 * 玄心空结想,自己不该再去回想那个地方的事情,也不该再被那个愚蠢又疯狂的教派束缚,她已经在那里配上了一次人生,不该再去挥霍新的。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蒙初村了,也没有夜弥了。 所以在记忆如潮水般涌现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别去回想,也别去回味那个梦境。 今天是十一月一日,是天主教的诸圣节,神父仁尾很早之前就和她提起过,这一天教堂里会举办诸圣瞻礼——她原本并不打算去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她无法理解任何忠诚或狂热的信徒的想法。 但这一天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一定要去处理,是对于她来说难得的假日,那么去教会挥霍一下时间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信州教区的信徒不算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多眼杂、香火繁盛的教区怎么看都不适合用来给组织培养下一代。 偌大的礼堂里只有零星几个上了年纪的虔诚信徒,在下手位排列着垂首而立,玄心空结站在他们的最后,和他们一起,聆听孩子们唱诵赞美诗,然后是穿着祭礼服的青年神父用低沉的嗓音念诵殉道者的事迹与圣经中的经文。 阳光透过玫瑰彩窗,在厅堂里折射出如梦如幻的丁达尔光,仿佛一层圣洁的纱帘,铺满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诵经声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玄心空结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真情实感地觉得聆听这种东西可以澄澈自己的心灵。 又或者是因为她的心灵已经污浊到无法被澄澈的程度了? 因为她是天生的恶人,是永远也没可能改悔的暴徒。 背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那是刻意被放轻的脚步声,但沉浸在教堂氛围中的其他人似乎对此并无察觉。 玄心空结也装作没有听到,如其他人一样静默地垂首听着讲坛上的人诵经,直到那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颀长的身躯在她身侧投下了浅浅的一层影子,即使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轮廓和气息的熟悉。 ——诸伏高明。 是他。 玄心空结恍然想起自己之前拜托过仁尾奈堂和他传达诸圣瞻礼的事情,一方面是为了在那个时间转移诸伏高明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诱导诸伏高明能把目光聚集在孩子们身上,聚集在那个被金菲士父子带走的孩子身上—— 那将是她用于扳倒金菲士的筹码之一,是她为之后的行动埋下的引线。 当然,玄心空结并没对诸伏高明亲临这次的活动抱多大希望,毕竟诸伏高明也并非信徒,而且经过了前一天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不太像是有时间和精力能来这边参加一场教会活动的样子。 ——可他还是来了。 是因为在他的判断里,这边的信息更值得在意吗?比他自己更值得在意,比警局里的事情更值得在意。因为她这边涉及了“组织”,而他无论如何都想在第一时间从她的手里获得关于“组织”的信息吗? 还是因为…… “玄心小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如一阵风吹过:“我想我应该来这里见你。” 她愕然回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墨蓝色的眼睛在教堂的圣光下显得愈发深邃,那样温柔地注视着她。 玄心空结笑了,低敛下眉眼,在面孔上轻轻漾开一层浅浅的笑。 她垂下手,轻轻握住了身边人的手掌。 他大概没有料想到她会这么做,动作有一瞬的滞涩,不知是抗拒还是局促,她也不在意,执拗地挽住了他的手,踮起脚,低声在他耳边回应了句: “诸伏警官。” “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讲经会还在继续,周围的人都还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当中,没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来关注。 “所以我们出去聊聊吧。” 第19章 第 19 章 温度透过紧贴的皮肤传递到了诸伏高明的掌心,那过分亲昵的动作让他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在这种情况下,想一直保持理性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他知道,自己得保持着理性。 前一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对于他来说,最难以消化的既不是警局的惨案也不是家里的爆破——那些事情在他接触到“组织”这一存在的时候,或者在他选择成为警察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冲击,但却并不足以让他难以接受。 但昨天晚上,在他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他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无法忽视的人。 长野县警刑事部部长,安藤一辉。 对方单刀直入地问了他,关于这次的案子,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线索。 诸伏高明定了定神,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根据玄心空结提供的情报,长野县警内部不安全,但话是这么说,刑事部长是绝大多数警察一生都爬不到的位置,如果能把眼线安插到这个位置,那警方的威信就太岌岌可危了。 只是……玄心空结的情况实在有些特殊。 诸伏高明很清楚,她所处的那个组织是怎样穷凶极恶的存在,而混迹于其中的她就算再怎么干净也很难做到独善其身。 他很清楚,她来找他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和计较,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场感情的游戏而是一场生死的游戏。 但他还是想要尝试着,去寻找一个能让她来到光明这一边的可能性。 且不说安藤是否真的可信吧,诸伏高明想,就算他将玄心空结的情况上报,案件的推进速度也不会比单人调查更迅速。 那么至少在这个阶段,他想要靠自己,来确认那种可能性。 见他迟疑,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眼神出现一瞬的锐利——那是如鹰隼一般的眼神,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诸伏高明能感觉得到,那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刑警才会拥有的眼神。 “你在迟疑。是不能说?”他的语调很平静,但却像是盛夏积雨的乌云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诸伏高明深吸了口气,用同样坚定的眼神回望着对方,他说:“是的,长官,请原谅我无法将所有情况全数上报。” “我保证对国家和法律的忠诚,但至少在目前这一阶段,我更希望可以进行独立调查,这是我个人判断下最有利的选择。” “汇报与交涉会浪费行动时间,与其那样,不如等我抓到实质性的证据再进行统一上报,到那时我会将一切都交代清楚。” 男人盯着诸伏高明看了一会儿,舒展开了眉头。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诸伏高明的肩膀。 “我看过你的履历。年轻人,我相信你的判断。既然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那么就放手去做吧。” “只是有一点,一个人的肩膀能承受的终究有限,而你的背后有长野县警的力量。” “你永远不是孤军奋战。” 于是诸伏高明决定去出席教会在第二天举办的瞻礼,借此继续与玄心空结拉近距离。 * 信州教会是背山建的,旁边的福利院背后有一大片操场,场地中央种着棵樱树,从粗细来看,岁数应当已经不小了。 眼下已是秋末,树上几乎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桠。玄心空结牵着诸伏高明的手,一路走到树下才松开。 不管前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时间都不会因此而停留,而玄心空结也必须得为今后的事情考虑。如果不见面的话或许还可以拖延,但既然已经在教会碰面,她总要给诸伏高明一个交代。 在谎言被戳破之前,在沙上建的塔被浪头吞没之前,她还希望能让这个剧本天衣无缝地进行下去。 她也想知道任由这个剧本自由发展的话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 “昨天晚上的事……”她没回头,而是微微仰起视线,看着眼前的树枝,开口:“抱歉。” “什么?”诸伏高明似乎没听清。 “我是说公寓的事情。”玄心空结抬起手,轻轻地触上枯枝:“是我的问题,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组织里的利益关系远比我能想象的要复杂。” “昨天晚上是组织内部的纠纷,梅田那个疯子自己养的人出了纰漏,就想把其他人也拉下水,他们盯上了我,盯上了局里的一部分眼线,我想你会受到牵连也是因为我最近在和你接触。” “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卷进来的。诸伏警官,抱歉。”少女说话的尾音带着一点颤,她深吸了口气,仿佛想要压下情绪。 诸伏高明沉默着听她说完,良久,才说: “人不因他过而罪己。这不是你……” “这就是我的错。”玄心空结忽然拔高了音调。她向前走了半步,把额头抵在了自己贴在树干的手背上,声音不可抑制地变得哽咽: “就是我,将你卷进来,差一点,只差一点就……” 她猛地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狠狠地抽了下鼻子。 诸伏高明抬起手,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下,接着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他动作并不流畅,似乎是有所顾忌,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玄心小姐。”他轻轻唤了一句。 她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似乎是不适应这样的触碰。而这一瞬间的抖动让诸伏高明的手蜷了一下,几乎下一秒就要收回去。 不过他并没有把手收回来,而是将手掌顺着她的肩线向下划。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或许他可以在这个时候牵起她的手,就像刚刚她做的一样——可他最终还是没能做到。手掌停在了她的手肘边,最终只是轻轻地拍了两下。 “请不要为过去没有发生的事情而忧虑,那已经不会再发生了。我很好,如你所见,此刻就站在这里。” “也请不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道歉,那并不是你的错。” 少女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她仍旧趴在树边,额头抵着手臂,但却再没有出声,身体也没有再像刚才一样颤抖。 气氛仿佛就这样僵持在了这一刻,话音落下之后,两个人便一直这样安静地站着。 直到一阵风吹过,掀起少女的发梢和衣摆,她才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秒,她转回了身。于是原本落在她手臂上的男人的手被甩脱,接着,诸伏高明看到了她带着笑的面孔。 她的眼睛和鼻尖还有些发红,嘴角的弧度和平时几乎相差无几,可他能感觉到那笑容当中的僵硬。 她似乎的确在一瞬间将方才几乎喷薄而出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没事了。”她说:“抱歉,是我有些失态。” “你不必如此。”诸伏高明说:“你可以……” 他微微卡了一下,继续道:“……稍微依赖我一点。” 他说。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既然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么在合作的路上,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的安全。或许这样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我会尽力。” “我们是……” “恋人关系,对吗。既然如此,我该履行自己的职责,玄心小姐,请相信我。” 玄心空结的眼睛微微张大,瞳中闪过一点不可思议。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又泛起了些水光,在泛红的眼眶里打着颤,接着随着身体小幅的颤抖而凝聚,滑落。 “不是的,诸伏警官,不是这样的。我原本就应该这样,但是你不应该,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找你——你会死,他们会杀了我,然后杀了你。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对他们的了解也……根本就不够。” “我没法对自己负责,也没法对你的事情负责,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一闭眼就会看到跳动的数字,看到爆炸,看到火光。” “昨天晚上梅田去冲警局的时候,我的上线让我去堵人,我失手了,之后他肯定会在任务里找我的茬,然后,然后找个由头杀了我。” “我们没时间了,我没时间了,诸伏警官,你现在收手吧,你们警察内部会保护好你,然后再找机会解决他们,反正,反正你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了对吗?你现在撤出去或许还来得及——” “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然后,我们终止合作吧。” 她哽咽着,说。 这是一手以退为进。 玄心空结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的状态和平时不一样,从听到贝尔摩德带来的消息之后,她就像是失控了一样地做了一连串计划外的行动,和诸伏高明相处时的态度也与寻常有异。 而有异的不止是她一个,今天的诸伏高明似乎也和之前有所不同—— 她不确定这样的不同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前一天的异常,也或者是因为别的,但不管怎么说,她需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再稍微动用一点小手段,进一步笼络这个人。 他是个警察,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一般人”牺牲自己来保全他,更不可能让已经启动的计划就此停下。 所以她退步,她示弱,她处处流露出对他的好感与保护欲。 如她所愿,诸伏高明抬起了手,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用指端撷去一点濡湿。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如此亲昵的举动。 他说:“不必停止合作。” “你不必一个人背负一切,既然选择合作,就不必孤军奋战。” “不要担心未来的事情,我会和你一起去应付,不管发生什么。” “所以请给我这样的机会吧,让我在未来也可以与你同行。” “空结。” 像是在海面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看到了港口,少女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了一般,扑到了男人的怀里,再无顾忌地呜咽着。 于是男人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怀中颤抖的少女。 隔了很久,她才逐渐恢复平静。她用额头抵着男人的胸口,闷闷地开口: “我可以,可以依赖你,对吗?” “那就别离开我,就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吧,诸伏警官。” “昨天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住吧?” “那就,来我这儿吧,和我住在一起。” 说到这儿,她猛地停住,然后慌乱地抬起头解释:“啊,不,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只是我家很大,有很多的房间,而且我们原本扮演的就是恋人,这样住在一起好像也没关系吧?” “拜托了,诸伏警官。” “有你在的话,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没有那么害怕了。” 第20章 第 20 章 邀请诸伏高明同住其实是一个挺冒险的行为。 就算她有两位数的安全屋用来存放装备和资料,可上手惯用的东西还是难免会留下痕迹,而且更重要的是,真要住在一起,今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对方看到。 哪天出了门,哪天回来晚了,哪天在外面吃了饭,哪天在外头换了衣裳,全都会在对方眼皮底下过明路。 生活中的一切都会变得透明,然后在对方的眼前无限放大——这是在钢丝上跳舞,一步踏错都能让两个人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跌入谷底。 但这么做也有好处,因为观察是相互的。 在她的眼中,诸伏高明的生活也会变得透明。 托斯卡纳死了,斯蒂芬公司倒了,他们成了她和金菲士两边的替罪羊,这一摊子事儿警局当然得善后处理。她处理了几个金菲士在局里的眼线,但那不是全部,不管是总局还是分署里依然还有金菲士的子,有些她知道,也可能还有些她不知道。 透过诸伏高明的眼睛,她很快就能弄清这些。 而且金菲士手下养了不少打手,就算她再怎么想回避,最后的冲突也没法避免,她不可能只凭自己的力量和对方打,这个正面战场得交给警察。 这倒也不是因为她没力量和金菲士打,金菲士能养人,她也能养,但问题是,如果是她带着手下人和金菲士打,那叫黑.帮.火.拼,是见不得光的战斗,保不齐会被什么因素干扰。但如果出手的是条子,那就是清朗行动,带着点天然的正义,而且会带着点不把黑恶势力彻底扫除不会收手的意味。 想彻底咬死金菲士,警察的力量显然比她自己好用。 她想从诸伏高明手里套话,也想借诸伏高明往警局里传话,但她不可能每次都像是之前调取卷宗那样,赖在警局的休息室里,借口等诸伏高明坐上小半天。 那种事情做一次是浪漫,做多了就是麻烦。 养好了诸伏高明这条线,她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不是吗。 * 十一月的风已经很冷了。 即使到了下午两三点,阳光浇在人身上,也不显得暖和。 玄心空结提议去附近的咖啡馆喝杯热可可,再慢慢商量日后相关的细则,诸伏高明对此并无异议。 对同居的事情也没有。 往教会外面走的时候,是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他也开始逐渐适应“恋人”这个角色了啊。 玄心空结想。 * 对于一般人来说,“恋人”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而玄心空结在与人交涉的过程当中,也喜欢将自己摆在一个绝对“特殊”的位置上,以此来创造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从这个角度来看,“恋人”这个身份实在很好用。 尽管她其实从未认真思考过“恋人”对于她来说算是什么。 一个人连爱也感受不到,又怎么可能和人相爱呢。 那是与她的世界无关的东西,她一直这样觉得。 * 沿着来时的小路没走出几步,视线尽头就出现了个高速移动的小黑点,小家伙像是个小.炮.弹似的,直朝着两个人的方向飞了过来,一头扎到玄心空结身上。 玄心空结被小家伙撞了个趔趄,两个人原本牵得就不牢靠的手也松了。 “……纯子,你怎么跑出来了?”看着怀里的小灯泡,玄心空结的语气里有点无奈。 “这话应该纯子来问才对,纯子找你找了好半天呢,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呀?” “我……” “而且纯子可不是偷跑出来的,瞻礼祭已经结束啦,是仁尾神父让我来找你的。”纯子打断了玄心空结的话,连珠炮似的说:“仁尾神父好像有事要和你说,他说你明明也来了礼堂,可是结束之后就不见人,肯定是偷偷跑出来了。” “你这个小鬼头。”玄心空结拿食指在纯子额头上戳了戳:“我也是有事找诸伏先生说,所以才出来的。” “嗨呀,这个也不重要吧,仁尾神父说他在休息室等你,让你快过去,我看仁尾神父好像挺开心的样子,应该是好事哦。” 好事……吗? 玄心空结的心思稍沉。 她很少会动用仁尾奈堂这颗棋子,因为她对这个人的信任程度其实相当有限。 虽然两个人在小的时候有过一点交集,不过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谁也不能保证谁会变成什么样,而在长大重逢之后,她一直不太摸得清仁尾这个人的命门。 只身来到长野之后,她找的第一个人就是仁尾,她原本想威逼对方,让他把教会福利院给她当落脚点,然后再慢慢运作,她以为以仁尾奈堂的性格,多半会跟她讨价还价,然后在交涉的过程当中,她就能探清他的底。 但没有。 仁尾奈堂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顺从,甚至主动动用了自己所拥有的所有关系,把他在长野经营的一切都交给了她。 他太听话了,而且一副别无所图的样子。可能在长野这滩浑水里站稳脚跟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所图呢? 这样的表现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城川澈会无条件帮助她,她可以理解,因为他们都是上面统一调派下来的,他们的利害关系一致。 但仁尾奈堂的行为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他是张很好用的牌,但他身上缺一道保险,缺一根能百分之百勒住他的缰绳。 玄心空结脸上笑容不变,转向诸伏高明,抱歉道:“看来我得先过去看看了,不然你先去咖啡馆等我吧,我估计也要不了多久。” 诸伏高明颔首,说:“如此,我等你。” * 玄心空结回到教堂的时候,原本聚集的信众已经散了。她穿过走廊,来到了给神父预备着更衣和休息的休息室,没敲门,径自走了进去。 她不太清楚仁尾奈堂这个人想干嘛,不过不管他想做什么,她想,她应该都可以临场应付。 ——玄心空结本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但是在看清休息室里的场景时,她的大脑罕见地空了一下。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坐在桌边,单手搭着椅背,回过头,正朝门口的方向看。男人的身上穿着的是瞻礼时的祭礼服,身形也可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可那张逆光的脸孔却并不是她熟悉的样子,那是一张苍老的,有很多皱褶的陌生脸孔,鼻梁上还架着熟悉的金丝边眼镜,镜链垂在两侧,随着他回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下午好,阿空。”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看来他浑身上下只有脸发生了变化。 玄心空结眯起了眼睛,轻嗤: “谁给你化了这么个妆。” “这是我自己弄的。”仁尾奈堂笑笑,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和那张沧桑的面孔不太相称:“想在组织里立足,总得有点自己的本事。我不擅长战斗,只能在这些旁门左道的地方花心思。” 他顿了顿,反问:“你知道这是谁的脸吗?” 玄心空结的眉毛轻轻蹙起,沉默了一下,回答:“长野县警刑事部部长,安藤一辉。” “他现在人在哪儿?”她又问。 “在金菲士那儿。”仁尾奈堂回答。 “你告诉我这个,是金菲士授意你的?”玄心空结的手指轻轻蜷曲了起来。 “不是的。”仁尾奈堂站了起来:“让我变装成安藤一辉是金菲士授意,因为他是刑事部长。” “金菲士拿孩子们的生命安全来威胁我,让我帮他做事,他原本是希望我能替他的手下变装潜入,我呢,就说既然如此,那潜入就交给我来做。第一次正式行动是昨天晚上,我顶着这张脸,和你的那个玩具碰了面。他戒心很重,应该是你和他说了什么吧?” 玄心空结的眼神微动,那个瞬间,她几乎考虑自己或许应该采取一些更为强制的措施。 但紧接着,仁尾奈堂的声音又继续响了起来: “这事我不会告诉金菲士,我也不会真心实意地为他做事,不会向他透露任何可能对你造成不利的信息。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阿空,借着这个机会混进县警高层也是为了更方便把握县警和金菲士两边的动向,比起那个玩具,我才是更有用的一个。” 玄心空结的脸色很沉。她盯着男人那张虚假的面孔,问:“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果不是他贪图的东西只能由她来提供的话,那么他根本就没有理由站在她这一边。 金菲士之所以敢拉拢他,就是因为知道他没有百分百忠诚的理由不是吗,而这样简单的道理,金菲士能看出来,她能看出来,仁尾奈堂也不可能不知道。 男人的脸上带着笑意,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奇迹。” “什么?”玄心空结意外地反问。 “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胜利,阿空,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这样。”仁尾奈堂回答:“不管力量差距有多么悬殊,你总是能创造奇迹,总能将胜利收入囊中,就好像胜利的女神一直在眷顾着你一样,不,或许这样说也是对你的亵渎。” 他的眼神中逐渐开始透出一种诡异的炽热:“阿空,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好像是无所不能的。你拥有力量,拥有智慧,你能做到想做到的任何事,你能完成你想完成的任何目标。” “从一开始,不,甚至是从零开始,你都能创造出神话,我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你,看看你能走到什么地方,看看你能创造出多少奇迹。” 玄心空结又是不屑地笑了声。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信任与感情是很廉价的东西,这些东西会因为一些小事动摇,因为一些无聊的利用起伏。 利益交换是可靠的,因为有到手的真金白银可以作证。 威胁也是可靠的,因为流血和死亡也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但奇迹? 这样的解释虚无缥缈到可笑。 玄心空结觉得仁尾奈堂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的神情让她有一点熟悉,但也只是一点,她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样的神情。 她想不起来,但对这样的表情本能地排斥。 她朝仁尾奈堂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的,停了下来,袖口倏然滑出一把锋利的剃刀。 下一瞬,刀锋抵上了男人的咽喉。 “仁尾,我不喜欢玩谜语游戏。”她说:“我也不信你。” “没关系,阿空。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仁尾奈堂说:“我也会那样相信你。我会为你献上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计后果,不计代价,也不需要你的注视或承认。” “阿空,这不是我对你的信任,这是信仰。” “什么?”玄心空结的瞳孔微缩。 “是信仰。”仁尾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神的半身,是蒙初教的圣女,阿空,而我是神的仆人,我希望能成为你最虔诚的信徒。” 玄心空结的大脑仿佛有一瞬间彻底停止了运转,接着,潮水般的信息在脑内不住翻涌。 她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样的表情了,在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在蒙初村,那些蒙昧的,疯狂的教徒在看到她的时候,脸上带着的都是那样的表情。 不可理喻的表情。 她觉得他们都疯了。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恐怕也疯了。 而诱使他们走向疯狂的理由是同一个。 玄心空结把刀往下压了压,沉着嗓子问:“蒙初?你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这个名字?” “那不重要,阿空。”仁尾奈堂说:“金菲士想让警察调查这个,他希望由刑事部长,也就是我来下达命令,由诸伏高明处理这件事。” “比起我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或许这个展开方式会更让你感兴趣,不是吗?” 第21章 第 21 章 玄心空结到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她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忍不住地真的对仁尾奈堂使用拷问的手法,不然她还得想办法在赴约之前去除掉身上的血腥味。 当然,没对仁尾动手并不意味着她全盘信了对方说的话。 她自身也是个欺诈师,最懂得该怎么把事情吹得天花乱坠,让人忽忽悠悠就信了邪。而仁尾奈堂的所谓信仰,在她看来完全不牢靠—— 不过有两件事一定是真的。 仁尾奈堂真的取代了安藤一辉,成了现在的刑事部长。 而他真的会在一个星期之后,安排诸伏高明去调查蒙初村的事。 玄心空结握紧了拳头,啧了一声。 她在那样一个村落生活了十八年,玄心空结想,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个村子。 但她了解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村子。 两个世界的蒙初村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或者她更在意的是,被那个村子奉为信仰的【神】…… 该不会是真实存在的吧。 * 推门进了咖啡馆,少女脸上就换回了平常的无邪面孔,她歉疚地对诸伏高明笑笑:“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 青年端坐在卡座一侧,玄心空结才注意到,纯子也在这里,不过小姑娘大约是因为疲倦或是无聊,这会儿正躺在长排座椅一边,枕着诸伏高明的腿睡得正酣。 “纯子也在这儿啊。”玄心空结说。 “这孩子很担心你,所以说要跟我过来谈判。”诸伏高明说着,往纯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唇边也漾起一点弧度,接着,他又看向玄心:“等待的时间并不无趣,你不必因此歉疚。既然是需要处理的事情,就不用因为我担心,我今天休假,在这里等一会儿也不妨事。” 玄心空结的动作一顿,眼神微闪:“诶?那个……我刚刚给你发消息了哦?其实神父那边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和我交代了一点儿工作上的事情,毕竟我周末还有平时工作少的时候都会来这边做义工嘛。” “我是去忏悔室坐了一会儿。” 侍者恰在此时送来了一杯热可可,这让玄心空结有点意外,因为她还没有点单。 她看向诸伏高明,诸伏高明说,天有点冷,或许你会需要这个。 “诸伏警官总是这么体贴啊……”她感叹了一句,神色却是暗淡了下来。 “现在这样真好,我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幸福过了头。” “原本我应该没有机会触及这样的幸福的。我大概没有那样的资格。” “请不要妄自菲薄,玄心小姐。”诸伏高明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诸伏高明才想起翻出手机查看玄心空结之前提到的信息。 收件箱里的确多了一条未读信息,发件时间是她回来的一个小时以前。 他不记得自己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是因为一时疏忽错过了吗?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 玄心空结把诸伏高明带到了自己平时最常住的那栋二层的一户建。前一天晚上,托斯卡纳手底下的人假扮连环杀手来这里袭击她,这事儿惊动了警察,所以这栋住处本来也已经在警局里挂了号。 她还跟诸伏高明说了一处安全屋的位置,完全是一副把老底都交给对方的架势。 “不过如果组织的事情不解决的话,这栋房子早晚还得出事吧。”她幽幽叹了口气:“这儿还是一个先前对我挺好的富商送给我的,他已经去世了,我还想着,至少应该好好守住这栋房子,也算是缅怀。” “富商?”诸伏高明有些疑惑。 “嗯,对。”玄心空结自然回答:“组织把我从美国叫回长野,让我帮忙做事,但因为我是个新人嘛,所以不太受重视,而我们组织又很严苛——大概就是,业绩不好就会有很严厉的惩罚吧。” “我一开始真的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你也知道,组织养我是为了用蜂蜜陷阱,而有价值的人地位一般都很高,我自己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很难在他们面前立足。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明确的任务目标,不过给自己打基础做人设也很重要嘛。”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那位先生,他当时身体就已经很糟糕了,不过为人很善良,又没有子女,经常帮助各种年轻人,我也受了不少照顾。他拜托我帮他处理一件身后事,作为报酬,把这处房产赠与我。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受之有愧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一时间居然忘了。” “那位老先生资助的年轻人应该都已经入住了他选定的公馆,我得代替先生去拜访一下他们,诸伏警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就在新野附近,一个叫希望之馆的地方。” * 希望之馆位于新野区靠近树林里的地方,地处偏僻,道路也不算平整,听说原本是一位富商的私人别墅,后来富商病重,自然也没机会用到这样一处房子,大概也是抱着攒人品给自己祈福的念头,他决定将那座装潢精美的公馆低价分租给几个有才华但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 玄心空结知道,那些家伙会在几年后卷进一起自相残杀的命案当中,这座公馆最后也被烈火烧了个干净,不过未来会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它能派上用场,所以她就让城川澈解决了那个富商,然后把公馆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你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去光明正大地调查那些年轻有为的人,能派上用场的就试着去接触,或者让我来接触——哦对了,别忘了找几个真幌子,藏木于林,免得太显眼让人一眼就看破。” 于是城川澈就按照她的说法,选定了希望之馆的住民,他自己也以不得志的游戏策划师的身份搬了进去。 * “啊啦,没想到我们的新房东居然是这样的大美人呢,真的非常感谢您对我们提供的帮助,我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在三十岁之前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呢。” 走进希望之馆的时候,最先迎上来的是个瘦高的有点娘娘腔的男人,这人是个服装设计师,叫山吹绍二,是原本那位富商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商谈好的住户。玄心空结没指望他能派上什么用场,当然,只要他不给计划添乱,她和城川澈倒也不用对他下死手。 “是啊,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果不是您的帮助,现在的我说不定已经露宿街头了。”明石周作,一个卖不出画的画家,听说城川联系上他的时候,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大概是一屋子人里混得最惨的一个。 另外还有程序员绿野悠斗,CG师百濑卓人,以及…… “小桥?”跟玄心空结一起进屋的诸伏高明看着某个方向:“好久不见。” “是诸伏君?”住户当中唯一的一位女性露出了有些惊喜的神色:“啊,真的很久不见了,国中那会儿听你们班的同学说你突然转了学,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了吧?” 她又看了看诸伏高明身边的玄心空结:“你们这是……” “这是我男朋友。”玄心空结回答:“世界还真是小,没想到您和高明以前认识。” “是啊,真是巧。”小桥葵笑着和玄心空结握了手:“受你们照顾了,接下来也请多指教。” * 玄心空结来希望之馆的目的是和在这里的住户在确认一下租赁的合同,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而在事情处理完之后,城川澈提议在公馆里开一个小型的派队,也算是住客这一方表达对房主的感谢。 玄心空结当然不会拒绝。 一屋子的人很快就忙活了起来,食材和一些简单的小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但即使这样,也还是需要整理和布置。 玄心空结也想伸手帮忙,被众人按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由她来动手,诸伏高明说那我来帮帮忙吧,不能尽是给主人添麻烦。 城川澈问玄心要不要在屋里参观一圈儿,玄心欣然答应。 * “真是稀奇啊,大小姐你竟然想起来视察我的工作了。”顺着楼梯往上,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城川澈小声说。 “少跟我这儿贫,我可不想给无关紧要的人看到。”玄心空结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不善。 “是、是。那我不叫您大小姐,叫您房东大人。”城川澈笑,然后正色道:“人的底我都摸清了,那个画家,作家,还有设计师都是老头一早就商量过的,之后能怎么用我还在考察,胖子,就是搞CG那个,最近倒是能用。最近金菲士不是在打着小公司的旗号招建模吗,我打算怂恿他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套到什么。” “绿野,这个人以前是斯蒂芬的,工作能力挺强的,不过比起他,我觉得他上司更有趣,叫什么来着?哦对,樫村忠彬,原先也在斯蒂芬干,那件事之后我把人挖来了。” 玄心空结抬起头。 樫村忠彬?这个名字可让她有点意外了。 她记得这家伙有个天才儿子,十岁读麻省理工的那种,开发过一款非常强大的人工智能——这样的人才就算一时派不上用场,抓在手里总归不亏。 于是她给了城川澈一个赞许的笑:“做得不错。今后可以稍微花点力气盯一下他和他家里人。不过这个事情可以之后在处理。” “我今天来是有其他的任务要交给你,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地方,尽可能地拿到所有的信息。尽量快一点,因为金菲士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得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个地方叫,蒙初村。” 第22章 第 22 章 玄心空结并不知道金菲士为什么要去调查蒙初村的事情,但不管是从托斯卡纳临死前的反应来看,还是从金菲士选择调查这件事,都能证明这个世界的蒙初村也和她自身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要调查清楚这件事,倒不是为了自己,事实上,她对自己生从何来死往何处的哲学问题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既然大家都那么在意这个问题,她刚好可以借着这样一个问题布好下一个局。 “蒙初村……吗?”城川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玄心空结看向他,眼神审视。 “大小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可太让人害怕了。”城川澈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我没有不给您办事的意思,就是这村子听上去太熟悉了。” 他顿了顿,说:“两天之前,朗姆刚刚跟我提到了这个,说让我在任务期间顺便查一下这个村子的事情,好像说是要找什么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他没告诉我。” 玄心空结挑眉:“哦?也就是说不光是托斯卡纳和金菲士,朗姆也想把手往这边伸?” 城川澈耸了耸肩。 玄心空结又斜斜扫向城川澈:“但你为什么告诉我?我可不是朗姆的人。” “你还是这么冷淡啊。”城川澈笑笑,说:“但我是你的人啊,我说过嘛,既然跟你来了长野这边,那我就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朗姆……” “你们在聊酒吗?”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玄心空结和城川澈两人当即噤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就看到住户小桥葵正顺着楼梯向他们这边走。 希望之馆里人多眼杂,这一点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不过玄心空结之所以要从那个富商的手里接管下这栋公馆,目的原本就是为自己筛选能立刻派的上用场的人。 富商给出的噱头太好了,给那些年轻有为却暂时不得门路的人提供住所,这样的人几乎都是未经打磨的璞玉,稍微雕琢一下就能变成想要的形状。 人是没法在暗夜中孤军奋战的,就算能一个人单挑掉十个人,二十个人,但总会有不得不直面五十个、一百个人的情况,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也捻不出几根钉子,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当中立足,培养自己的力量很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玄心空结一来到长野就先去占领了福利院的理由——那里都是后备力量,是组织一手培养的幼苗,是未来的死士。占领了那里相当于是将金菲士今后二十年的后路捏在手里。 但那些孩子虽好,却还太小,最大的才十来岁,小的如纯子她们只有五六岁,就算开始接受了训练,力量依然单薄的有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派上用场。 而玄心空结的任务时限只有一年,所以她需要一批短时间内能立刻投入使用的人。 或许这批人不如从小培养出来的死士好用,或许他们的忠诚也会相当有限,但没关系,反正只是为了应付眼下而已。 既然抱有这样的目的,那么在日常起居当中,他们当然要有意无意地对这些人进行试探,试探他们的能力范围,估算他们的态度以及能做到的事情,然后再想办法把他们塞到有用的地方去——这也是玄心空结将城川澈安插到这栋公馆里的理由。 就像那个叫百濑的建模师会在城川澈的诱导下前往金菲士手下的公司里应聘套取情报一样。 玄心空结和城川澈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很明显。 继续试探,如果遇到不对劲的地方就解决掉。 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 “Ao酱,你怎么跑上来了?”城川澈露出了个关切的眼神:“是又觉得不舒服了吗?” “啊,不,不是的。”小桥葵笑笑:“山吹说下面交给他们就好了,把我赶了出来,我就想着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找找玄心小姐……来着。” “找我?”玄心空结指指自己,然后也笑了:“该不会是因为高明的事吧?小桥小姐和高明是旧识来着?” “这个嘛……”小桥目光向下垂了一些,然后又重新看向玄心:“也不完全是这样,我其实是有些东西想要交给玄心小姐看的。” “哦?是什么好东西?”城川澈倒是先在一边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不可以给Shiro你啦!”小桥葵半嗔地说,然后又看向玄心空结:“所以玄心小姐可以赏光稍微来我这里坐一会儿吗?” “当然。”玄心空结说:“是我的荣幸。” * 小桥葵在希望之馆里的房间是一间八曡大小的洋室,进门之后最惹眼的就是靠墙摆放的高高的书架,里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类文学和写作相关的书籍。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套办公用的桌椅,小桥葵请玄心随便坐在床边,自己则是到办公桌前拿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叠厚厚的稿纸。 “玄心小姐。”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小桥葵的动作看起来似乎多了一点局促,但她还是朝玄心空结这边走了过来:“这个是我最近写的文稿,虽然还是初版的手稿……我希望玄心小姐可以当我的第一个读者。” “诶?”这个反应倒是让玄心空结有点诧异了。 虽然她对希望之馆日后会发生的那些事情有些印象,但对小桥葵这个人的了解本身实在不算多,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在几年之后和那位名叫明石周作的画家结婚,然后在自己生日的前夕因为突发性的心脏病死在仓库里。除此之外,她知道的大概就只剩下了小桥葵会在日后出版的一本书的名字了。 “《2年A组的孔明君》?” 玄心空结看看纸上的标题,然后抬头看着小桥葵。 小桥葵的局促终于写在了脸上,她露出了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尝试着写作,但是很多时候只能靠一些碰运气的短篇勉强糊口,说老实话,在搬进这里之前,我甚至开始想我是不是应该放弃,毕竟原本的房租我已经开始有点负担不起了。” “您和那位先生的联络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救命的稻草一样,也是因为有这样的机会,我才终于有了勇气来花更多时间创作一篇长篇的小说……” “我希望这部作品能带给我新的转机,也希望这部作品可以至少让给了我如此多帮助的您满意,玄心小姐,所以我希望您能成为我的第一位读者。” “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双手不安地搓着自己的衣服边。 “我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凑巧,给了我如此巨大帮助的玄心小姐您的恋人竟然就是当年的‘孔明’……我的意思是说诸伏君。当年的那些事给了我很多创作的灵感,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在受益,您和诸伏君对于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恩人。” “我之所以写这个,是因为感觉这样的少年侦探题材非常的有趣,而且也是想对诸伏君当年给我的帮助表示感谢,但这样的作品毕竟以后会面向大众,所以、所以如果玄心小姐和诸伏先生会感觉介意的话,在公开之前,我会根据你们的意见做修改的。” “希望不会让你们感觉到不愉快。”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啊。”玄心空结脸上的笑容放松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桥小姐您不用紧张的,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能成为小桥小姐您的第一个读者,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荣幸的事情哦,而且——这部小说居然是以小时候的高明为原型的吗?能透过小桥小姐笔下的文字和以前的高明相遇,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 “其实我也才刚刚和高明交往没多久呢,对他的了解也不算多。如果小桥小姐愿意跟我分享他的事情,我也会很开心哦。”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玄心空结便一直留在了小桥葵的房间里翻看着手稿,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桥葵探讨剧情以及当年发生这些事的真实情况。直到那位名叫绿野的程序员跑上来叫两个人下去吃饭。 住在希望之馆的人多半都是生活比较拮据的年轻人,所以就算是所谓的派队,实际也没有多豪华,更多的是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畅想未来。 玄心空结很快融入了这样的气氛当中,一直到和诸伏高明两个人驾车离开公馆,身上那股兴奋的劲儿似乎还没褪去。 “今天真是开心。”诸伏高明扶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的道路,随口引起话题。 “是啊。”玄心空结靠在座椅里,应声:“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不用担心下一秒就会因为说错话或者站错队而被杀死,可以尽情地吃东西,喝酒,和人聊天开玩笑。” “这就是一般人的生活吗?” 诸伏高明的视线往她的方向飘了一下,没有应声。 这是一般人的生活,如果一切都能顺利结束,那么她或许也可以拥有这样平常的人生吧。 她看起来很喜欢这样。 “我今天和小葵姐聊了很久呢。”隔了一会儿,玄心空结低下头,轻笑着说:“原来你和小葵姐那么早就认识了啊,而且关系很好,当时一起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呢。” “一起在班级里调查‘案件’,一起‘惩罚’犯错误的老师,明明是自己用错了典故和古语,你们偏偏能一起给那个典故赋予新的意思——” “玄心小姐。”诸伏高明听她的语气,心里也开始打鼓,不知道现在这算是什么情况。 可下一秒,玄心空结“扑哧”地笑了出来。 “好啦,不逗你了。我不是因为小葵姐吃醋哦,只不过她在写一本关于你们以前小学生活的书,她刚刚邀请我去读了一下,顺便和我一起讨论了一点关于诸伏警官以前的光辉历史。” “能从别人的口中看到不一样的诸伏警官,也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感觉和现在的你比起来,那个时候的诸伏警官完全没有那么内敛,有点调皮,偶尔会有点固执,非常的可爱,所以才会引发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吧?” “哦,对了,小葵姐还和我提起说以前和你在放课后碰面的时候,还碰到过你的弟弟呢?原来诸伏警官您还有个弟弟啊……” “他现在在哪儿呢?” 第23章 第 23 章 诸伏高明瞥了玄心空结一眼,说你和小桥看起来聊得挺投缘,没想到她连这个也和你说了啊。 玄心空结笑笑,说随便闲聊嘛,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 诸伏高明说对,我确实有个弟弟,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小就分开了,他现在不在长野,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联系。 话才说到这儿,诸伏高明的手机忽然响了。 玄心空结视线的余光瞥到了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来电显示,备注是:景光。 * 玄心空结当然知道诸伏高明有个弟弟叫诸伏景光,也知道那位弟弟也当了警察,几年之后以卧底的身份潜入了他们黑衣组织,后来因为卧底的身份暴露,为了避免泄露家人和同事的信息,在被追捕的途中自杀了。 而他的自杀也是诸伏高明会在后来和组织对立的主要原因。 玄心空结算了算时间,现在的诸伏景光大概还在被毕业论文和摆在面前的公务员考试折磨,甚至连警察学校都还没进,站在这个节骨眼上看未来会发生那些事情,玄心空结觉得还是挺唏嘘的。 就好像看着一辆好端端行驶的车,一往无前地一头扎进万丈深渊里。 诸伏高明没接电话,正在驾驶车辆沿着颠簸的小路往长野市中心开的他显然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接听电话,但玄心空结想,或许他也有种不想在自己面前接电话的心思。 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跟他说:“来让我猜一猜,诸伏警官的弟弟是叫景光,对不对?” “眼看要到新年了,他在外地念书,不回来过年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瞬捏紧,诸伏高明努力克制,才没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破功。 他又借着看倒车镜的机会往她的那边看了一眼,她表情如常,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恶意。 但诸伏高明却不敢把景光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和那个“组织”对抗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不想冒险地将景光扯进来。 景光还是个学生,就算一直以来都在以成为警察官为目标,可他现在还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作为兄长,他有义务保护这个仅存于世界上的亲人。 如果把对她的信任和对景光的亲情摆在天平的两端,内心往哪边倾斜实在太明显了。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景光来冒这个险。 “诸伏警官不和我说,是害怕把弟弟也牵扯到这件事当中吧。”少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坐在副驾上的少女把头转向车窗外,视线无意识地聚焦在了小小的倒车镜上。 她说:“是我冒昧了,我果然不该问这些,是我跟小葵姐聊得太开心,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了,差一点就忘了,我和诸伏警官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间的月色落下,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有点……落寞。 “吱呀——” 刹车片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林间响起,原本飞驰的车子在路中间缓缓停了下来。 诸伏高明放下了握着方向盘的手,侧过头,正色地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少女。 他说:“等事情结束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玄心空结怔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实:“好啊,我们总有机会认识的。”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想。 * 之前商量过之后,诸伏高明就暂时搬进了玄心空结家里。 他没有什么行李。原来住的公寓发生了那样的变故,家里的东西也都付之一炬,剩下的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生活用品只能从头添置。 玄心空结的家里挺大,上下两层,一楼进了玄关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玄心空结自己住,一个被她改造成了书房,剩下的最后一个就给了诸伏高明。 那是个六叠大小的和室,带一个宽大的落地柜橱,屋里摆了一张小被炉,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家具。 房子格局整体来说比较紧凑,虽然墙壁的隔音效果姑且还算不错,但如果动静稍微大上一点,也会被察觉。 两人到了家之后,诸伏高明说想要去一趟便利店,玄心空结看了他一眼,没跟上。 独自出了那个小院之后,诸伏高明才重新拿出手机,回拨了刚刚打进来那个电话。 * 电话另一侧传来了青年的声音:“高明哥,你刚刚是在忙吗?” “只是有些不方便接电话。”诸伏高明说:“是有什么事吗?” “我也有很久没跟高明哥你联系了嘛,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是看到了新闻吧。”诸伏高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面的想法:“最近的案子在网络上有报导,你是看到了那个,所以才来找我询问情况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高明哥呢。”电话另一端的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笑:“我也是今天才看到了案件相关的报导,想着高明哥你这段时间肯定没少加班,所以就想着打电话过来慰问一下。” “忧心外物,不若自晓己身。比起关心已经结束的案件,不如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年后就是警察官的招考了,现在的你应该也正是忙碌的时期。” “但我们是家人嘛,家人之间会彼此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诸伏景光辩驳道:“而且说起这个,我正好还有一件大事想和高明哥你商量呢。” “今年的新年,我想回长野。” 诸伏高明瞳孔猛地一缩:“这个时间?” “我也知道考试在即,但是怎么说呢,我已经十几年没回过长野了,总觉得在真正成为警察官之前,还是应该回来看看,该面对的东西总归还是要面对的,不然总觉得好像没办法成为真正的大人似的。” “高明哥,我已经二十一岁了。” 诸伏高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成为大人……吗? 他当然知道,当年的那起案子是他们兄弟心中永远也过不去的坎,他并不算是案件的亲历者,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姑且受到的刺激没有那么大,但弟弟景光当时就在现场,那时发生的事情对于当时还过分年幼的他来说是无法摆脱的梦魇,是困囿他无法前进的心魔。 在成为警察之前直面这件事,对于景光来说应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决定,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真正成为“大人”的仪式。 换做平时,他会选择尊重弟弟这样的决定,选择陪着他一起,走完这段路。 ——但现在不行。 现在的长野不是他可以随便回来的地方。 这里潜藏着危险,像是一张等待着猎物的蛛网一样,而他如果不幸被蜘蛛捕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是好事,不过景光,我想你应该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诸伏高明斟酌着,对着电话的另一端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掉眼前的考试,顺利从学校毕业,而最后那一道关卡可以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选择直面。” “一寸光阴不可轻,现在是关键的时刻,请不要因为冲动做出可能增加风险的决定。” “高明哥……” “等到时候合适,我会联络你。景光,最后一段时间,我们都得再坚持一下。” 电话的另一侧安静了很久,然后才缓缓吐出一句:我明白了。 诸伏高明想,以弟弟的聪明才智,大约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吧。现在这个时期并不是见面的好机会,而他也得为创造那个“合适”的机会努力了。 他也有点欣慰。弟弟的确已经长大了,不光是年龄,还有心智也逐渐趋于成熟。 时间过得很快,当年分开的时候,景光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现在他已经二十一岁了,马上就会从大学毕业,然后走上自己的岗位,开启自己的人生。 就算先前经历过不幸,但一个人自然的成长大抵就是这样——不知怎的,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玄心空结。 他忽然想起,她今年才二十岁整,比景光还小一岁。 大多数人能在一方屋檐下成长,不用在过分年幼的时刻就面对风雨的摧折。 可有的人却天生就生活在风雨里,如果没被风雨杀死,那么她就会比一般的孩子更早地拥有独自面对风暴的力量。 但是啊,就算是这样,她似乎…… 也还是艳羡那一方屋檐的吧。 * 诸伏高明回到家的时候,屋里多了一点空气清新剂的香味,似乎是清爽的柠檬味,不过好像喷得多了,有点呛人。 一楼的客厅关着灯,玄心空结不在这儿,诸伏高明就上了楼,站在了她的门口。 屋里的灯光沿着门缝漏了出来,诸伏高明抬手,轻敲了敲门。 隔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了轻轻的“咚”的一声,接着,房门被拉开,露出了小姑娘的脸: “诸伏警官,有什么事吗?” “刚刚去了便利店。”他说着,将一个袋子提到了玄心空结的面前:“看到了这个,顺路就买了一份。” 玄心空结疑惑地打开购物袋,发现里面装着一杯雪顶的草莓冰沙。 她眼睛顿时一亮: “呀,你怎么会想到要买这个?” “听纯子说,你总给她们买这个,我想或许是因为你自己比较喜欢。” “我的确很喜欢。”小姑娘一时间笑弯了眼睛:“谢谢你,诸伏警官。” “不用客气。那么,我先回房间了。”诸伏高明说。 “那,诸伏警官,晚安啦。”玄心空结说着摆摆手,然后关上了房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诸伏高明想,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屋里会有那么浓的清新剂的味道了。 她的衣服上,似乎隐约沾着一点特别的味道,那应该是,保养枪.支时用的枪油的味道。 第24章 第 24 章 玄心空结站在门板后面,抬起右手,手里握着那把自己惯用的格.洛克。 她刚给这把枪上过枪油,弹夹也是新换的,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七颗子弹。 枪的保险开着,上了膛,黑洞洞的枪口就那么指着门板,或者说,隔着门板,指着另一侧的人。 诸伏高明没走,玄心空结知道,他就站在那里,隔着门板,站在她的门口。 只要她扣下扳机,子弹就会穿过薄薄的门板,打进他的身体。 食指在扳机护圈上摩挲着,玄心空结的目光仿佛要率先钉破那道门板一样。 这是一场赌局,一次信任关系的测试。 她留出破绽给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和她共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男人对她的纵容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他再敲门,来问她关于枪的事,那么就算是游戏失败,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结束这一整场荒唐的游戏——仁尾奈堂之前擅自的行动倒是给了她更多选择的机会,有仁尾奈堂顶着假身份在刑事部运作,一个搜查一课的一线刑警的作用几乎完全能被覆盖。 那天和仁尾奈堂的对话之后,玄心空结就知道,诸伏高明现在多少变得有点可有可无了,像是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暂且让他搬进了自己的房子,把他养在自己的身边观察。 或许是因为惯性,或许只是因为现在的她并没有一个一定要把废弃的“玩具”处理掉的理由。游戏还在继续,玄心空结也并不清楚这场在他们之间的游戏还能持续多久。 于是她卖了他一个破绽,告诉他,她不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她这里会出现他们警察管制的东西—— 她在用这样的行为试探他的阈值,如果他连这点细节都要找她斤斤计较,那么他也就没有继续存活下去的必要了。 * 男人在门口站了很久,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犹豫,就在玄心空结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门口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作。 那应该是诸伏高明转身离开的消息。 他选择了沉默。 玄心空结放下举得有些僵硬的手臂,静静地看着面前那道门板。 她有点好奇那个男人到底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发现了她手里有枪,然后呢?会觉得她是犯罪组织中的一员,所以即使有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吗?他不好奇她打算把枪口对准谁吗?他不打算从她这里问清下一步的计划,套取关于组织的情报吗? 不管怎么样,他没有继续追究,他没有把两个人的关系架在烈火上炙烤,所以这场游戏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玄心空结锁上了枪的保险,随手在手里打了个转儿,她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手里的枪出神。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 “玄心小姐。”隔着门板,另一侧传来了诸伏高明的声音。 他说:“刚刚忘了跟你说,我买了牛奶,放在了冰箱里。你可以温上一杯睡前喝。” “纯子说你最近看起来没有之前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不安生的缘故,热牛奶姑且可以安眠。” 说完,他顿了顿,又说:“愿你今晚能做个好梦。” * 是夜无梦。 * 第二天早上,玄心空结醒得特别早。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才刚见亮,她看了眼表,时间不到六点。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应该是诸伏高明早起下楼的声音,对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玄心空结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对这样和人共处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刻在本能当中的危机意识让她没法彻底安眠。 她翻身坐了起来,想了想,没出门,而是坐到了屋内的一张书桌前。 她想,还好自己前一晚上没有打出那颗子.弹,不然现在的她大概率还在为善后工作加班加点。现在一切如常,原定的计划可以继续推行,为了让诸伏高明在警局里掌握更多的话语权,玄心空结一早就策划着把之前合作过的竹田班当成顺水人情卖给诸伏高明。 这样一来,就算他资历不够立刻升为警部,有这样的功绩在,加上折了一整个竹田班那么多警察之后搜查一课的人手铁定不足,诸伏高明在局里的地位肯定会有变化。 而且现在还有仁尾奈堂这张王牌在背后保驾护航,诸伏高明不光能拿到一定的话语权,应该还能拿到自主调查的权力,这样一来,利用他的调查,就可以把警察的视线诱导到金菲士他们父子身上,像是之前的托斯卡纳一样。 警察的关注对于托斯卡纳来说是外部的压力,加上她这个内部的威胁,在内忧外患的局面下,金菲士得两头应付,而他应对危机的能力显然没有那么强,只要局面一混乱起来,暗处的城川澈就能配合着她的步调分化金菲士手下的势力,到那个时候,金菲士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过这座五行山了。 计划已经敲定,接下来就是逐一推行,不过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不得不去注意,那就是蒙初村的事情。 托斯卡纳知道,金菲士也知道,仁尾奈堂知道,连朗姆也知道,玄心空结琢磨,既然连朗姆都在暗中派城川澈调查这件事,那就意味着这个村子的事情在组织内部也不算是小事,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先生”对那个村子的事情也是知情的。 以玄心空结对剧情的了解,这个组织里能被高层如此重视的信息,她就只知道那个能返老还童的药一件,一个小小的村子,被组织里的大佬们摆在如此高的位置上显然不太正常。 所以她当然也不能错过这方面的信息。 在一张棋盘上,得弄清楚每一颗棋子的用处,才能时刻料敌先机。 * 玄心空结稍微查了一下关于蒙初村的信息——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第一次主动去探寻和【另一个世界的她】有关的信息。 在网络上找到想要的东西对于玄心空结来说并不困难,这原本就是她的专长。 很快,她在网上翻出了一个匿名的论坛,那是一个神秘学相关的论坛,里面的帖子大都是些脱离现实生活的死宅坐在家里做白日梦得到的产物,论坛里热度高的帖子看起来更像是不入流的灵异小说。 这个论坛里,有一个帖子提到了蒙初神。 标题:【我蒙初神才是世界唯一真神】。 发帖人似乎是想要宣扬蒙初神的教义,帖子里的内容表现出了对蒙初神近乎狂热的崇拜,并宣扬神的存在。 他说:蒙初神是真实存在的,祂会与最虔诚的信者建立精神联系,赐予我们知识,赐予我们智慧,拥有智慧的信徒在凡间为祂铺路,而祂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降临于世。 他说:世间万物本无意义,成为蒙初神的信徒才是此世间唯一的救赎。 楼里的回复内容大都无情的嘲笑与讥诮,说楼主你怎么证明神存在啊,你说你拥有神的知识,怎么不见你用啊,说什么神会降临,我还说我的暗黑神会先一步毁灭这个星系呢。 看到这样的回复,楼主的情绪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波动,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 蒙初神是存在的,但我并不是最虔诚的信徒,也没能受到神的眷顾,我只是窥见了知识的一角,只是如此,我便理解了一切。 他说: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村落,专门供奉蒙初的神明,村落中的祭司才是神的眷属。 楼里的人又说:那你叫那个什么祭司出来说话啊? 楼主回复:蒙初村已在多年前被一场意外所毁,祭司也在当年殒命。 楼里的人笑得更加猖獗:不是说神存在吗?怎么连自己的信徒都保护不了?你编故事好歹要自圆其说吧楼主! 楼主:教派虽毁,但属于神的血脉却仍存在。圣女的血脉遗落在村外,终有一日会重振蒙初教的荣光,而我会成为祂和她最虔诚的信徒,为蒙初献上一切。 …… 玄心空结很难形容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这个帖子的。 她觉得事情到这里就变得离谱起来了,有些东西很熟悉,有些东西很陌生,但总体来说就是非常离谱。 前世她生活的村子的确叫蒙初村,信仰的神明也叫蒙初神,村里的确有祭司可以沟通神明的说法,而她之所以会被选位所谓的“圣女”,也是作为祭司的父亲受到的神谕。 她一直觉得这么离谱的东西应该是编的,是用来欺骗村民门的把戏,证据就是她身上原本也不具备一点作为圣女的品格,却被强行指定成了那样的东西。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说法大概只有那些愚昧的村民会相信。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她根据帖子的信息进行溯源,很快就找出了发帖人的身份,不算太意外的,发帖的人就是她的老熟人,仁尾奈堂。 他在帖子里的说法和在她面前说的内容大致一样,不过在帖子里的措辞更为激烈,更为疯狂。 她想,如果这不是特意做样子给人看的话,那他会陷入这样的疯狂背后恐怕是有别的理由的,而这个理由,多半跟蒙初村,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和他在帖子里提及的“神”赐予的知识和智慧有关。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那些人,托斯卡纳,金菲士,朗姆,乃至那位先生所追求的东西,该不会,就是那个村子里藏着的“知识”与“智慧”吧? 第25章 第 25 章 事情一旦和未来扯上关系,就非得弄清楚不可了。 玄心空结合上了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她想,或许她应该找一个时间,和那个男人就蒙初村的话题再深入聊聊。 推门走出房间之后,少女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的气场便完全换了个样儿。那是她一贯在诸伏高明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个正常人一样。 诸伏高明在楼下的厨房里,正在把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往桌上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平时出勤穿的西装,应该是为了方便吃完饭之后立刻出门。 玄心空结跟诸伏高明道了声早,笑说真是不好意思,居然让你在这儿准备早餐。 诸伏高明回应说这没什么,他在这里借住,多做点家务也是理所应当的。 早餐是西式的三明治和牛奶,面包的口感柔软,搭配着里面的生菜和火腿,加上特质的酱料,吃起来十分清爽可口。 玄心空结恍然想起,似乎在很多年之后,那位化名安室透的潜入搜查官在以组织成员的身份潜伏在一家咖啡厅打工的时候,也做过这种三明治,甚至还因为三明治的配方被附近的料理人盯上。而这个三明治的配方是他跟警校的同期好友学的,那位同期好友就是此刻在东京的诸伏景光。 诸伏高明对他这个弟弟倒是保护得紧,而恶劣如她,他越是想保护,她就越想看看他发现自己保护的东西被她扯进局中的样子。 只要不影响“任务”,接下来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这种新的余兴玩法呢。 * 早餐还没吃完,诸伏高明的电话就响了。 他迟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餐厅,去了玻璃门另一侧的庭院。 等他回来的时候,明显有些步履匆匆。 玄心空结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是局里遇到了紧急的情况,让他早点过去,所以现在就要出门。 说着,他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就要往玄关走。 玄心空结叫住了他。 “嗯?”诸伏高明不明所以地顿住脚步,回头,就看见少女凑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抬起手,轻轻地整理了他的衣领和领带,笑盈盈地说了句:“一路顺利。” “我出门了。”他说。 就像是寻常的家人在早上告别。 * 前段时间长野县内连续暴雨,浅间山在长野县境内的这部分发生了山体滑坡,就在被雨水冲开的山地里,露出了几十副属于人类的白骨。 经过法医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推定在二十年前,但县警的卷宗里,在那个时期并没有出现过如此大数量的人口失踪报告。 “我们现在怀疑,受害的这些人全部来自于一个未被官方统计过的村落。这种大型恶性案件必须想办法处置,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就算找到凶手,也未必能够起诉。” 刑事部长安藤一辉,或者应该说仁尾奈堂一本正经地对诸伏高明说。 “这个案件已经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恐慌,我们必须给出一个说法,但现在这个时期,我们抽调不出那么多的人手。” “诸伏,我知道你在私下追查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我不会过问,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能有结果,你可以第一时间和我直接交接。作为交换,我想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处理,你去实地看看情况。” “主要是安抚当地民众的情绪,当然,如果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就最好了,毕竟这是我们身为警察的职责。” 这是一项不算太符合常规的委派,诸伏高明很清楚,这样完全没有头绪的案子调查周期长,而且很难查到关键,所以一般警察不大愿意接手这样的案件。 但就如部长所说的,解决案子,捍卫刑法,这是作为刑警的职责,是他在樱花下宣过誓的内容,他没有任何推诿的理由。 “等下我会收拾东西,去轻井泽那边看看。”诸伏高明颔首回应。 “那么,我这里就预祝诸伏警部补武运昌隆了。”部长安藤说。 * 收着诸伏高明发来的短信的时候,玄心空结正在教会的福利院里陪孩子们玩捉迷藏。 说是捉迷藏的游戏,不过这里毕竟是组织后备力量的训练营,所以玩法和外面多少有点不一样。 一般的捉迷藏游戏规则是一个人负责当鬼,其他孩子躲起来,等鬼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而教会福利院的捉迷藏则更像是一场勾心斗角的阵营战,游戏里同样有鬼和一般孩子的区分,游戏的最初只有一只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可以选择和“鬼”交涉,加入“鬼”的阵营,如果获得许可,就能完成阵营转换,而藏身的孩子们之间也不都是同盟的关系,他们可以通过任何手段把其他人推到“鬼”的面前以完成自保,也可以用其他孩子的藏身地点,当成是和“鬼”交涉的筹码。 如果“鬼”方阵营找到了全部平民,那么就是鬼的胜利,而如果平民在一定时间内没被鬼找到,就是平民的胜利。在游戏开始之前,所有参加游戏的人必须投入一些筹码进入奖池,而在游戏结束之后,胜者会均分败者的筹码,这意味着如果一方阵营太过强大,最后胜利的筹码就会相对的变少。 像极了现实中的一些资本游戏。 资本家拒绝让更多人加入自己的游戏,否则利润就会大打折扣,一般人一边为自己积累与资本家合作的原始资本,一边和境遇差不多的人互相践踏,谁都想成为最后的赢家,但殊不知,这样的游戏在更高维度的人眼中看来只是一场游戏,一场选拔,一场余兴节目。 优秀的孩子会因为自身所具备的才能而得到上层人员的赏识,优质的资本会成为权利者游戏的筹码。 有人会为了游戏倾尽全部,有人会在知晓了游戏的真相之后陷入癫狂。 但游戏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小孩子的游戏,资本的游戏,权力的游戏,乃至——神的游戏,都只是游戏而已。 游戏有输赢,有赏罚,那些很重要,却也不重要。 钱财会消失,奖章会落灰,它们或许会有用,但来来往往间,其实也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就好像她有十几处房产,可晚上入睡的时候,真正用得上的空间只有那一张床,她所拥有的一切,在闭上眼的时候也就变成了虚妄的泡影。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想,这个世界上实际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在意的,甚至活着和死了这种在他人眼里不得了的大事,到头来也就是“不过如此”。 只有眼前的欢愉是真的,只有此时此刻触碰到神经的那一点刺激是真的,在下一刻到来之前,它是真的。 她尝试着去理解快乐这件事,尝试着去让自己的时间变得真实一点。 或许理解了这个,人生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空虚了,也许花上足够多的时间,她也能找到所谓的“活着的意义”,能找到一件“让人由衷感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的事。 谁知道呢? 未来的她是什么样,谁知道呢。 * “玄心姐姐。”耳边响起了纯子的声音。 玄心空结蹙眉,看着堂而皇之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玄心姐姐,我可以加入你的阵营吗?”纯子抬着头,一本正经地这样问:“我知道梨乃和穗音她们的位置,还有隆也的位置,我也大概有眉目了。我可以帮你赢下这场游戏。” 玄心空结收起手机,扶着膝盖看着纯子,扬起了一边的唇角:“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允许你加入呢?我可不觉得自己对付不了你们这一群小鬼头,一个人的胜利显然比两个人的收益更大。” “可是玄心姐姐的心思明明就不在游戏这边。”纯子叉起腰,指指玄心空结手里的手机:“你在想诸伏警官的事情吧?再这样不认真的话,就算是玄心姐姐你说不定也会输掉的哦。那样的话,我根本就捞不到多少好处嘛。那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加入你,之后玄心姐姐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来做,我来确保我们的胜利就好了啊。” 玄心空结怔了一下:“我明明收到的是工作单位发来的信息。” “不可能!肯定是诸伏警官,不然玄心姐姐脸上的表情才不会变化呢!”纯子笃定地说。 “玄心姐姐也很在意诸伏警官的事情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才不会告诉那家伙你喜欢的东西呢。看在我帮了你们的份上,玄心姐姐,这次就让我跟你一起赢吧!”说到最后,纯子放软了声音:“求你啦——” “好吧好吧。”玄心空结在纯子的脑袋上戳了一下:“小鬼头,真是败给你了。” “不过呢,作为大人,我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的。”收回手指,玄心空结稍微端正了一下神色,说:“以后跟别人谈判的时候,别说‘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来做’这种话,得好好和老板讲清了价钱之后再谈工作内容,不然如果遇到黑心老板的话,在你做完一切工作之后是不会付工钱的哦。” 这样说着,玄心空结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那位老板。 嗯,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位应该就是这样的。 不过没关系,她不会做白工,工资这种事情,她会自己想办法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比如,通过摸清楚老板最在意的事情这种方式。 * 纯子的话还是让玄心空结多少有点意外的,她没想到自己在看到诸伏高明的短信的时候会产生表情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明显到连一个小孩子都能察觉。 这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任何展开只要发生都是合理的,任何事情都没必要去追究为什么发生,重要的是之后要怎么解决,怎么应付。 她一向奉行这样的原则,感受不到情绪波动的她恰好能好好地践行这样的准则。 但现在好像…… 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玄心空结揉了揉眉心,她又翻出了手机里的那条信息。 诸伏高明说,他遇到了案子,今天晚上不会回家了,要她一个人注意安全。 她一下就联想到了之前仁尾奈堂所说的,要派诸伏高明去调查蒙初村这件事。 一定是因为这个,不然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她感觉指尖有点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大脑,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有些不平稳,她感觉自己的手似乎在微微的发抖。 那不是她刻意作态时的表现,而是,一种不受她控制的,自然而然的变化。那是她此前从来都没感受过的明显的变化。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正常的运转,然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现在正在感受到的东西,似乎应该被称为,愤怒。 * 或许是因为诸伏高明那边的捷足先登,又或者是为了仁尾奈堂非要让诸伏高明去调查这件事本身,玄心空结感觉到了愤怒。 结合过去和现在的记忆,她可以很确定地说,蒙初村里存在着很多常识无法理解的东西,如果这个世界的村子和她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有所关联的话,那么那个村子的情况完全不是诸伏高明区区一个警察能查的。 派诸伏高明去调查那个地方,不外是为了赌她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谁的主意?是金菲士?是仁尾奈堂?不管是谁,这样的诱导行为都让她非常不爽。 她当然会去调查那个村子,不是为了诸伏高明,就算是为了掌握更多的筹码,她也会去调查。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她的计划得稍微提前一点了。 * 玄心空结在教会里一直等到了晚上,才等到仁尾奈堂回来。 他已经换回了平时的面孔,穿着神袍,戴着眼镜,一副庄严又温和的模样。 “晚上好,阿空,我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这让我有机会在你出发去那个地方之前,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仁尾奈堂平静地说着,但那双镜片后面乌黑的眼睛里隐隐地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疯狂。 玄心空结皱眉:“为什么是现在?” 如果想要完全坦诚的话,之前也不是没有时机,可他偏偏拖到了这个时候。 “我很抱歉拖延了这么久,也很抱歉,之前稍微采取了一点……或许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手法,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指使,让那个人提前去村子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保险,对于金菲士来说是一个好用的障眼法。”仁尾奈堂径直绕过了玄心空结。 “跟我来。” 玄心空结没有说话,沉默着跟着前面的男人,她很想知道这个疯狂的男人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是那间熟悉的休息室门前,仁尾奈堂推开了门,把玄心空结请了进去,他来到了一个柜子边,打开拉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玻璃容器。 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缸,圆柱形的,大概和鱼缸差不多大,里面充满某种粘稠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的黄色。而在液体中间,浸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东西,鲜红色的,上面遍布着血管的脉络。 随着呼吸的节奏,它的外壁在规则地一收一放,一收一放,带动周围粘稠的液体蠕动出诡异的波纹。它还在跳动,在这个奇怪的容器里,如同活着一样跳动着。 “这是什么?”玄心空结问。 “我的心脏。”仁尾奈堂回答。 空气中陷入了寂静,寂静到几乎能让人听清随着心脏的跳动,缸里的液体流淌的声音。 良久,仁尾奈堂才又开口,说: “或许我可以从头开始解释这件事,先前我无法向你说明一切,因为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你的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你会怀疑我,甚至想要杀死我。我不畏惧死亡,但也不希望因为我的过失,让你的判断出现偏差。” “事情应该从二十年前开始说起,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托斯卡纳还没有代号,那年他带着一群孩子去山里进行生存训练,就是那个时候,我们误入了蒙初村。阿空,或许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是你们的村落。” “那个村子很古怪,从外面其实很难发现,相应的,从里面也几乎不能走出去。一个晚上,我偷偷听到了村里人的对话,他们说要将我们这些外来者交给神明审判——实际就是水刑,如果我们能在水里待够三十分钟,就被视为受过了神的洗礼,会被村内接纳,当成是自己的人。” “很荒唐,对不对?我们也觉得很荒唐,所以我们杀死了村里的所有人,除了两个——一个是被信徒奉为‘圣女’的你,另外一个是个六岁的男孩。” “那个男孩知道离开村子的办法,在离开之前,我们稍微搜刮了一下村子里的东西,然后找到了很多关于‘神’的记载。知识,智慧,还有关于神降临的法门。其中也包含一些特别的法术,比如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记忆模糊。” “托斯卡纳原本想要独吞这些东西,但那个男孩刚刚离开村子不久就被上面的人带走了,虽然他抹消掉了那个孩子的记忆,可这件事还是刺激到了他,他不相信我们这些孩子,他想给我们洗脑,之后觉得不放心,又想杀死他们。幸运的是,他不是被神选定的人,而我刚好学会了一点能和他对抗的法术。” “我和他谈判,作为交涉,他用灵魂支配的术法分离出了我的心脏,保管在他那里,只要我不听话,他随时可以用那颗心脏杀死我。所以在你离开之后,他会把孤儿院交给我。” “但他不是真正的使徒,阿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与神发生共鸣的人只有你。我一直在等待你回来。” “之前他出事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对我动手,前几天,我借着职务之便找回了这个,现在我要将它,将我的性命交给你。” “这是我向你奉上的忠诚。” “很遗憾,我的手里没有更多的纸质资料,它们中的大部分都被托斯卡纳留下或者交给那位先生了,但我想,那个村子里说不定还有相关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你是被神选定的人,如果你亲自回到那个村子的话,说不定会得到神谕。” 说到这里,他将手搭在肩头,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我将支持你,信仰你,与你一起静候吾神的降临。” “阿空。” “不,圣女大人。” 第26章 第 26 章 玄心空结没有对仁尾奈堂的表演发表任何意见。 这个人已经疯了,就像是被所谓的神明蛊惑的众多村民信众一样,就像是当年想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绑在火上炙烤的父亲和母亲一样。 他的思维不会再像正常人一样运转——但那也没有关系,这样一来,他的忠诚就是真的了。 玄心空结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彻底掌控了仁尾奈堂而稍微变好,虽然有些事情似乎有了答案,比如两个世界里几乎一样,但实际因为经历不同而存在微妙差别的城川澈,假设这里和她原本所在的世界是平行世界的话,那么城川澈大概就是记忆中那个人的同位体,只是因为被模糊了记忆而不记得任何关于蒙初村的事情。 但模糊记忆这种事情本身就很玄。高级的催眠术似乎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玄心空结想,施加在城川澈身上的东西可能并不是催眠术那么简单,而更像是一种真正的法术。 就像制造出仁尾奈堂手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一样的法术。 玄心空结没有接触过法术,也没有接触过与神明有关的知识,但她知道,村子里的确存在这样的东西。 她知道,蒙初村的那块土地是有问题的,就像是一块被天然的结界分隔开的世外桃源,通常情况下,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这一点,两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仁尾奈堂的话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正常来说,前去调查的诸伏高明至多只能找到被托斯卡纳一行人埋在山体里的那些村民的尸体,很难能真正接触到村子的入口。 但有了仁尾奈堂这个之前曾经去过那个村子的人在,一切似乎又都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玄心空结问仁尾选让诸伏高明去调查那个村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金菲士的主意了,因为金菲士恐怕对村子里【存在】着的东西一无所知,他只是觊觎着托斯卡纳一直以来藏匿的【宝藏】,想要得到更多。 现在他没有任何理由非要诸伏高明去趟这个浑水。 所以是仁尾,只能是仁尾。 仁尾奈堂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光线在镜片上折射,遮住了他的大半张面孔,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他说:“那个人想要接近你,就必须得接受神的洗礼。他需要知道神的一切,然后再像爱神一样爱你。” “你在开玩笑。”玄心空结眯起眼睛,声音透着寒意。 她微微抬起下颏,仰起头,睨视着眼前的男人。 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他的方向靠近,直到停在他面前寸前。 她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男人的下巴:“你说支持我,信仰我,想要追随我,想要将一切奉献给我,那么就不该擅自做决定。不该自以为是地处决我的所有物。” “是你逾越了。” 男人沉默,然后附和:“是的,这是我的逾越。” “我该怎么惩罚你。”玄心空结用小指轻轻勾上了他一边的镜链,微微用力,就将他鼻梁上的眼镜扯得歪斜。 “你可以用任何方式。”仁尾奈堂的目光依然没有波澜,如同已经死去的星球。 “你是我的仆从,是我的眷属,你要为我献上至高的礼遇,献上绝对的忠诚,你要为我献上一切。惩罚你就是在消磨我自己的所有物,我不会做这种事。” “做好眼前的事情,到合适的时机,我会用你。在那之前,稳住金菲士,然后记住他所有可疑的动向。” “它们都会成为钉死金菲士的罪钉。这是我们复苏的第一场献祭。” * 玄心空结没有立刻惊动城川澈,尽管她手里掌握了一个筹码。 如果城川澈知道了自身和组织的关系,还有他和她之间的关系,那么他所忠诚的对象或许会从“组织”方面像“玄心空结个人”方面倾斜,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但这张牌只能用一次。 为了确定让这张牌发挥出足够的效力,玄心空结想,她或许得先摸清楚城川澈在过去的二十年时间里经历了什么,组织对于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弄清了天平两端的重量,才能百分百的掌控局势呢。 不过在临行之前,她还是找到了城川澈,跟他说,自己可能要离开长野几天,或许很快会回来,或许会耽搁一阵子,在她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她手下的那些产业就暂时交由他来打理。 斯蒂芬集团倒了之后,这个领域的市场几乎已经被玄心空结占领了,金菲士虽然拿下了斯蒂芬,却也只拿到了一副空壳。 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玄心空结基本已经在长野县内的商业竞争领域站稳了脚跟,虽然明面上看起来还不像能和金菲士打擂台的样子,但金菲士手底下的蛋糕已经被她偷偷地蛀走了一半,只有外层的奶油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粉饰着长野表面的太平。 现在发展进入平稳期,她倒是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了,暂时离开几天应该也不妨事,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把重要的事情和城川澈交接了一下。 “我早知道大小姐你进度快,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快。照这个架势下去,说不定我们新年前就能完成任务回去交差啊。”听完之后,城川澈感叹着说。 “在打响第一枪之前,”玄心空结说:“先把刀磨光亮吧。” * 玄心空结驾车经过轻井泽的时候,时间几乎已经临近午夜了。 事实上,她并不很了解自己的“家乡”到底在什么地方,因为在从前那个【世界】里,她从来都未曾离开过那个村落,而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当中,也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村子的内容。 毕竟在离开那个村落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襁褓当中的婴孩。 仁尾奈堂给了她大致的位置,玄心空结问了他,当时托斯卡纳带着那些孩子们到底是如何误入那个村落的,仁尾奈堂摇头说他也并不清楚,只是当时他们在山里进行野外求生的训练,突然天降大雨,为了躲雨他们就躲进了一个山洞里,穿过那个山洞,就进到了那个村子。 但他记得,在发现山洞之前,托斯卡纳似乎捡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像是一枚徽章,当时的他以为那是什么部落的图腾,但上面的图案线条扭曲,构图也根本不符合世间任何的几何定理,只是盯着看上一会儿就会让人非常不舒服。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玄心空结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对应的图案——那或许是被印刻在村子祭坛中央的图案。 因为捡到了那样的东西,所以可以进入村落……吗? 玄心空结这样想着,来到了警方通报里记述的发现大量白骨的地点。 如果想找到关于蒙初村的线索的话,大约只能是这里了。 今天的天色有点阴沉,没有星星和月光,阴冷的手电光线照射在森白的骸骨上,看起来格外可怖。 玄心空结小心翼翼地在这些骸骨中间翻找,但却一无所获。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诸伏高明不在这里,而他在稍微早一些的时间曾经来过这里。 那么他是否有所发现呢? 玄心空结摸出手机。手机连接的是卫星信号,倒是不会受到地域的影响,她随手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自从早晨给她发了那条消息之后,诸伏高明就再没跟她联络过。 按说这个时间,前来勘察的警察暂时收队,到附近的民宿休息,等第二天继续工作也并非多奇怪的事情,但玄心空结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诸伏高明的电话。 ——不在服务区。 像是在印证她的某种猜想一样,电话里只有播报的机械女声,之后就再没了声响。 提问:对于一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一线刑警来说,手机联络不上的理由可能会是什么? 或许存在信号的原因,或许有什么别的缘由,但最先出现在脑海当中的,还是那个不太乐观的答案。 或许……出事了。 【过来。】 仿佛有什么声音在空寂的山中响起,玄心空结打了个冷颤。 周围一片寂静,除了秋末冬初穿林打叶的风声之外什么也没有。 【到这里来。】 那个声音很空旷,像是在空谷中回响着,但又无比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耳中,或者说——灵魂上。 玄心空结不禁屏住呼吸。 她看着眼前蜿蜒的山路,看着山林里的那些高大得仿佛像是地狱门柱一样的树木。 然后,她向某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她知道这并不自然,她知道,似乎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在那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周身的血液开始喧嚣,开始沸腾,牵引着她通往某一个方向——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体仿佛不知疲倦一样,她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木,感受着那些落叶乔木光秃秃的树干和长青的针叶植物擦过身侧。 天空似乎从某一刻开始逐渐泛亮,越来越亮,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时间仿佛已经到了正午。 ——可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破晓是在什么时刻到来的。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眼前的画面一点点地与记忆深处那些画面重叠,她几乎能捕捉到脑海中那道在这条路上竭力向外奔跑的两个孩子的身影。 现在的她逆着他们的方向向前走着,她知道,她找到了。 蒙初村就在前面。 玄心空结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想法,只是像走向一个寻常的目的地一样,一步步地向前走着,看着视线中略过的那些风景,她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背着父母偷偷跑到这片山林里抓捕小动物或知了,曾在穿林而过的小溪边和夜弥发生过争吵,曾在那棵巨大的古树下告诉城川澈圣女的事实,然后和他一起策划逃跑,然后他们曾在这片山林里一遍又一遍地穿梭,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点,直到终于找到了离开的办法—— 眼前陆续开始出现破败的建筑,村子里的情况和记忆当中的有些不一样,那些房屋看上去很久都没有人修葺和打理了,有些甚至有些歪斜,原本整洁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长满了杂草。到处都是落魄狼藉的景象,而在这一片萧条与肃杀中,玄心空结看到了那道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影。 诸伏高明恰在此时回头,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玄心?你怎么会来这里?” “诸伏警官。”玄心空结来到了诸伏高明的面前:“我有不得不来这里的理由,比起这个,你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我才刚刚到这里不久。”诸伏高明回答。 “不久?”玄心空结疑惑:“可在我的视角来看,诸伏警官已经消失了将近一天。” “一天?”诸伏高明也怔住了:“不。清晨我接到了任务的委派,就来了这边,先是简单勘察了现场,之后顺着山路的痕迹找到了这里。” “我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确认这片村落遗址的地形,但整体时间我想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诸伏高明说完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很显然,出现了一点常理无法解释的状况。 二十分钟和一整天。 如果两个人都没有说谎的话,如果两个人体感的时间都是真实又正确的话,那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似乎就只剩一个理由了—— 这个村落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是错位的。 时间,出现了问题。 第27章 第 27 章 时间是什么呢? 在正常的认知里,它应该是一条笔直向前延伸的直线坐标,是一条永远都以恒定的速度奔腾的河流,里面的水看不见,摸不到,但却平等地眷顾着世界上的所有存在。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在这片土地上,原本应该最为公正的时间却出现了偏差。 “你好像并不惊讶?”玄心空结偏过头,看着身侧的男人。 “我很惊讶。”诸伏高明回答:“但凡事总有因果,既然变故已经发生在了眼前,与其为情绪所困,不如想想该如何脱困。” 玄心空结挽起唇角,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男人。 诸伏高明他的确是一个足够理性的人,在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哪怕是在听说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牺牲的消息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出现多少情绪变化。 这样的人总会把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拆解棋局上,这点和她有点相似,所以她总能在思考的时候和他的思路找到微妙的共鸣。 如果两个人站在同样的立场,去做同一件事,或许合作会进行得相当顺畅,比和城川澈,比和仁尾奈堂都会更顺畅,玄心空结一直都很确定这一点。 而现在,似乎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 这个诡异的村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是天然的,也是彼此唯一的同盟。至少在如何离开这个村子的问题上,她并不需要说谎。 * “先整理一下现有的情报吧。”玄心空结找了一截倾颓的断墙,坐在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料上:“诸伏警官你已经检查过这个村落的大致情况了对吗?” “是的。”诸伏高明说:“这里的建筑看起来是自然荒废的,从风化程度和植物的生长程度来看,废弃的时间应该是二十年左右。” “二十年?”玄心空结反问。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诸伏高明回答。 这答案显然有点不讲道理。 如果村落的时间与外界之间的错位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的话,玄心空结想,或许可以通过村庄的荒废程度来推算时间,进而建模推导出这样的关系。 但如果这个村落荒废的时间真的是二十年,那就意味着,这里的时间流速“曾经”和外界是一样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前世,或许她可以姑且把那段记忆称为前世,在那段记忆当中,玄心空结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村落,所以并不清楚这里原本的时间是否与外界是一样的,但她想,就算是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也不至于完全无迹可寻。 比起时间,因果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永恒不变的法则。 * “或许我们不该把目光局限在时间上,诸伏警官。”玄心空结说:“去找找看,说不定这里还留存了其他的线索。” 玄心空结站了起来,指了指附近的建筑:“这里看起来不小,我们可以分头找。” “我不建议采用分头行动这种方式。”诸伏高明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举到了玄心空结面前,手机的屏幕一片漆黑,完全变成了一团废铁的样子。 “不止是手机,还有手表也同样停止了运转,或许是与这里的磁场有关,但总之,在这里,我们找不到任何联络的手段,也没法提前预定一个汇合的时间,如果分头行动,说不定会更加危险。” “如果你来这里的理由不方便与我说,那么我不会过问,但在那之前,我会优先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他说得很认真,专注的眼神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玄心空结张了张嘴,却是语塞了一瞬,才莞尔笑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诸伏警官,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从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 “组织让我来调查这里,你之前发现的那些白骨以前就是在这里生活过的村民。那件事是组织成员,更准确地说是之前死去的梅田带人做的,二十年前,他带人来到了这里,杀死了这里的村民,带走了这里的一些与神秘学有关的材料——而在那之后组织就一直没有再找到这个村子的痕迹。” “组织的人在整理梅田留下来的资料时发现了这里,所以让我来调查这里,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资料——当然,我想这里或许也会有一些线索,可以证明二十年前作恶的罪人就是死去的梅田。你是来调查这个的,那么我们之间要做的事情就不冲突。” “你说得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共同行动。” 玄心空结把手背在了身后,选好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托组织的福,我知道一点关于这个村落的信息,包括村落的构造,还有不同住户当年的职责,以及最重要的,从这里离开的办法。” “不过很遗憾,我没听说过时间错位这种情况,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很是一头雾水。” 诸伏高明安静地听着她说完了一切,末了,他颔首,道:“感谢你的坦诚。” “我们原本也是合作的盟友不是吗。”玄心空结笑了笑:“我也很庆幸,竟然能有这样不会被任何人窥视的时间和空间,让我能无所顾忌地和诸伏警官交流。” “这里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啊。” * 蒙初村的规模其实不算小,里面的村民在大多时候都靠着农耕和打猎来自给自足,因为并不会和外界产生交通,村子里并不会渗透进外面的知识和文化,只会按照固有的生活节奏和方式,供奉属于这方土地的神明。 就像是一个存在于现代社会的原始部落一样。 ——所以说现在的玄心空结愈发确信,自己之前记忆当中所谓的“漫画世界”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她的记忆曾经被【什么】篡改过,这证明她的大脑也并不完全是可信的。 她很擅长通过诱导思考的方式来应付自己的对手,而现在,她自身也终于还是被这样的方式诱导了。 那么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谁?或者该问,是什么?而他……还是祂的目的又是什么? 【聆听我。】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玄心空结停下脚步,蹙起眉。 【聆听我。】 “怎么了?”诸伏高明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玄心空结,很显然,他并没有被那样的声音干扰。 那个声音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 为什么?因为她是这个村子的人,还是因为,她是……圣女? 【传递我。】 【将我告知于人,为我献祭,我将赐予此世与你永恒。】 【信仰我,我便予你安宁。】 ……是祂。 现在她可以无比肯定,在她的脑海当中发出声音的,就是【那个存在】。 祂真的存在。 【信仰我。】 【信仰我。】 【信仰我。信仰我。信仰我。信仰我。信仰我。信仰我。信仰我。信仰我。……】 层层叠叠的声音交错在一起,重复着同样的字眼,侵蚀着玄心空结的大脑。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性。 她叫出了身旁人的名字: “诸伏警官。”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自身的眼里却透出了前所未有的空洞:“很抱歉,我好像不能帮你一起搜查了。” “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这个村子最中间的那座最大的宅院,那里是祭司的家,村子一侧的神社前那片圆形的广场,那里是祭台,如果存在着什么信息,我想一定在这两处地方。” “想要离开村子需要先寻找到‘正确的方位’,村子里的方向和磁场是乱的,地面上无法分辨真正的方向,所以怎么走都会重新回到村子里。但祭台的下面有一块磁石,据说那块磁石所指的方位是准确的,只有按照那个方位,重新确定星盘的位置,才能不在村中迷失。” “这是我知道的一切,但是关于时间的问题,我依然无法解决。” “有什么东西想要干扰我,想要蛊惑我,我无法确定接下来自己做的事情是出于理性的判断,所以我选择放弃行动。” “真的很抱歉,接下来的事情,拜托了。” 诸伏高明看着她,接着,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 “请不必说这样的话。”他说:“是我该感谢,感谢你将信任交付于我。” “那么我会做到答应过你的事,我会保护你,然后带你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真正该在的地方,空结,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这里有我。” * 那是……什么? 从手掌心传出来的,温热的,柔软的,真实的触感,仿佛在相触的瞬间将少女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个瞬间,耳边嘈杂的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了,而她能感受到的,是借着他的手掌连接着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实。 “高……明。” 喉咙间挤出的轻声的呼唤由远及近,在真实与虚幻的交界线上徘徊。 她下意识地蜷曲起手指,反握住他的手,她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挤进他的指缝,仿佛这样就能与真实更加接近。 玄心空结张了张嘴,又念出了那几个音节。 “高明。” “我在。” 诸伏高明低声回应着。他任由她以不讲道理的力量紧紧扣着自己的手掌,哪怕手背被她的力量勒到泛白,也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这样,仿佛十指相扣着一般的,走上了倾颓的小路,走在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第28章 第 28 章 恶劣而诡异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叫嚣,在少女的耳畔掀起新一波的浪潮。 玄心空结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浪潮裹挟着的一叶浮舟,在飘摇的风浪里翻滚。但在这风浪之间,似乎又有什么如蛛丝一般纤细的,让人无法分辨的线维系着她与现实之间那一点联系。 于是她并不会迷失,在浪潮中,她永远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她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心情沉淀,开始循着那些奇诡的喧嚣声逆流而上。她想她大概知道【声音】背后的【存在】是什么,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个无法言明的超规格的存在似乎想要用那些声音将她吞噬,将她侵蚀,将她撕裂,而她似乎无处可逃—— 不,只是【看起来】无处可逃。 在人的视野里,【神】是无法捉摸的存在,是超乎位面的,是全知全能的,所以人喜欢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人向祂们稽首,向祂们叩拜。 可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神可以颠覆和修改人世所有的法则吗?如果神可以那么轻易地倾覆世界的一切,为什么还要与祂的信徒,与地面上的蝼蚁发生勾连呢? 祂诱导着祂的臣民完成的那些事情,是为了让臣民们展现忠诚,还是,为了自己的愿望? 玄心空结想,神一定不是全能的,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可以限制“神”的法则。 只是人不知道。 祂向人类要求信仰,就证明祂需要信仰,或许破局之法也在于此。 这将是她参与游戏的筹码,将是她扳倒【神】的机会。 ——这种程度的游戏,真是让人的神经兴奋到根本无法停下来呢。 * 她试着和【那个声音】沟通,她问祂,是否能听到她的祈祷。 那些层层叠叠的声音便如潮水般消退,只留下某个无比清晰的声音—— 【我能感知你在此。】 能感知就意味着可以交涉,这真是个好消息。 玄心空结继续说: 【我信仰你。我愿为你献上燔祭,正如你会给我指引。】 【你将如何予我安宁与永恒?】 祂回答:【我将降临。】 * 降临……吗? 玄心空结想,那样的降临恐怕并不会是圣经当中耶.和.华.神来指引子民的降临,而是另一种难以理解的东西,不过她并不想要去理解,因为她要阻止祂。 【我该怎么做?】 她问。 【信仰。若人信仰我,我将降临。】 【去让人信仰,去吸纳信众,你将是人中最高的祭司。】 【我将藏于你的灵魂,注视着你完成一切。】 * 玄心空结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月已上了梢头,满天星斗缀在墨蓝色的幕布上,泛着幽冷的光,像是窥视着猎物的冷血动物的竖瞳。 她有些不太适应地用手背挡了挡洒在面上的星光,才发现,自己的手仍与身边的人交握着。 诸伏高明似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回过头,关切地问她:“感觉好一点儿了吗?” 玄心空结点点头,回答:“似乎已经没事了。” 这样的反应却在青年一向沉静的眼睛里掀起了波澜,他先是微微讶异,而后是一种玄心空结无法理解的惊喜。 她不知道他为何而欢喜。 * 诸伏高明不会告诉她这是自己第多少次问她同样的问题,这一整天,从晴空万里到星斗满天,他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他能感觉得到,她似乎在与什么强大的力量抗衡,尽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得到,如人偶般任人摆布的她正在承受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痛苦。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无法为她分担,无法减轻她的痛苦,甚至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经历着什么,他只能牵着她,一遍一遍地问她:“有感觉好一点儿吗?” 没有回应,在这个寂静的村落里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回应。而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多久,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 不,会好起来的,她不会认输,他也不会。 他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他要完成那个承诺——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 “我去过了你说的住宅,里面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找到你说的东西。”诸伏高明说。 这并不令玄心空结觉得意外,她原本想或许自己能在这个村落里找到【什么东西】,找到能派的上用场的资料或者信息,但现在看来,与【祂】的对话本身就是这次到访最大的收获了,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与先前从未知晓甚至从未想象过的东西打交道,而她也明白了,接下来自己该做点什么。 这样便足够了。 玄心空结想着,一旁的诸伏高明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我也去过了你说的祭坛,看到了那块磁石。不过我按照你的说法尝试着向外走了一次,但路的尽头依然是这个村落。” “……嗯?” 果然,事情永远都不会像是理想状态那样完全顺利,在微小细节方面的疏漏可能会导致完全无法预料的意外。 “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鬼打墙,不管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我想这或许和时间有关。”诸伏高明补充道:“或许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才能走出去,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我想是另外一种可能的概率比较高。”玄心空结坦言:“不过我现在不太能确定,所以让我们来做一个实验。” * 玄心空结和诸伏高明一起重复了一遍之前“离开”的步骤,通过磁石来确定真正的方位,矫正天空中的星盘,然后再沿着“正确”的方向踏上离开的路。 她这么做倒并不是出于对诸伏高明个人能力的不信任,她相信,以诸伏高明的实力,想要完成这一整套流程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之前两个人并没能顺利走出这个村子,那么证明有问题的一定是方法本身。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玄心空结想,或许如诸伏高明所说那样,与“时间”的乱流有关,也可能,与她和【祂】之间的交流有关。 虽然希望不大,不过或许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之前走不出去是因为她还在被【祂】的声音裹挟和制约,所以共同行动的他们才被一起困在了这个地方。 而现在【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他们可以再重新尝试一次。 夜风吹过村里错落颓圮的断壁残垣,交织出高低的音调,仿佛在黑暗中奏响一曲诡谲的奏鸣曲,路边的草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寒气和霜露仿佛要浸透衣料,直直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格外冷,而在这样的空气当中,两个人交触的皮肤中间传递着的炽热的温度便分外明显。 ——其实现在已经没了一定要牵手的必要了不是吗?玄心空结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倒是没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因为对方看起来也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意思。 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间,他们会这样牵着手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可惜这里并没有什么观众,可他们看上去好像越来越像是真正的恋人了。 玄心空结忍不住这样想。 * 在月亮攀过林中最高的树梢的时候,两个人的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风景,蒙初村,在向前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果然有点麻烦啊……”玄心空结小声说了句,语气里却并不见颓丧或失望,而更多的是略带讥诮的兴奋。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是吗?”诸伏高明侧头,看着身侧的少女。 “诸伏警官你不也一样吗。”玄心空结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超出了我常识的认知,不过如果跳出常规来进行猜测的话,我确实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诸伏高明回答。 “要来测试一下默契吗?”玄心空结忽然笑了,她指了指一边的沙土地和散落的草棍,说:“用一个字来概括,写下来,就像赤壁之战前诸葛亮和周瑜那样。” 诸伏高明怔了一下,唇线也轻轻弯了些:“不错的提案,可以一试。” “——不过我并不希望和你做瑜亮。” 瑜与亮,终究各为其主,哪怕曾经策马同行,也终会踏上陌路。 玄心空结俯身,捡起两根草棍,递给诸伏高明一支。 她说:“我也不想。” 因为我不会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样为主人鞠躬尽瘁,我就是自己的王。 * 两个人写在地面上的字都是一样的“生”字,是“活着”的意思。 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那种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了。 这片空间就好像是活着一样。 ——就像是一株捕蚊草,在感知到猎物存在的时候,就会封闭通往外面的通道,将猎物困在中间。 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时间的流速没有任何变化,但从诸伏高明踏进这片区域之后,时间就开始发生扭曲。 “它想留住我们。”玄心空结得出了结论:“所有的扭曲是为了彻底留住‘我们’而出现的,能扭曲的并不只是时间,或许还有空间。因为我们在它的‘中间’,而且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那方磁石,所以当我们离开祭坛之后选择的方向都是错的,是被它扭曲之后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的话,解决方案也显而易见了,要么拆下磁石,我们带着它,这样或许就不会被扭曲的空间迷惑,或者……” “留下它想要的一部分,反过来迷惑它。” “诸伏警官你更倾向选择哪一种方案呢?” 第29章 第 29 章 诸伏高明的表情并不好。 清冷的星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那张白玉一样的面孔上投射出斑驳的光点,却也让那副轮廓有些不清晰,他垂着眼,看着地面上那两个文字,沉默了很久,开口: “那块磁石无法移动。” 是的,磁石无法移动,甚至无法被破坏,就像是生长在那个地方的什么固有的存在一样,像是游戏里被圈定了的地图。 所以玄心空结给出的两个选项,可行的只有后者。 也就是——留下一部分。 留下……什么? 诸伏高明伸出手,将少女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然后收紧手掌。 “我进来的时候,这个村子是空的,并没有人,也没有其他活物的气息。”他说:“而从我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时间就发生了扭曲,我就无法轻易走出去。” 所以这个地方的【它】想要留下的似乎并不是特定的什么人,而是,进到这里的所有人。 这片村落荒废了很久,但是当有人踏入这里的时候,就仿佛有【什么】机制被触发了,而这才是他们无法离开此处的关键。 “但是这样的机制不可能是今天才出现的,而玄心你提到过,二十年前的屠杀出自组织的手笔,也就证明,那些人在二十年前的确顺利离开了这里,对吗?” “是的。”玄心空结点头:“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二十年前,他们在这里完成了暴行,然后离开了这片村子。毫无疑问,离开是他们在这里杀完人之后的事情了,在结束那场屠杀之后,他们绑架了一个村里的孩子,从那个孩子的口中得知了离开的办法。” “当时的他们并没有遇到我们今天遇到的这种情况,只是确认了方向之后就顺利走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当时在【它】的认知当中,‘村民们’还在村子里,所以【它】不可能调动所有的力量去围堵那几个少数的个体。”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另外一个疑点,就是为什么住民们的骸骨会被在村子外的山里发现。” “我猜测这或许与【它】判别猎物的方式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使用的判断依据可能是……” “——血液。”诸伏高明接过了话题:“所以你才会提出用‘一部分’来迷惑【它】。这‘一部分’指的就是血吗。” “没错。”玄心空结说:“我们不可能制造出那么盛大又血腥的场面,就像想把山藏起来很难,我们没办法制造出足够蒙住一整座山的幕布,但我们可以用一点点布料来蒙住看山人的眼睛。只要蒙蔽了【它】的视线,或许我们就能顺利离开了。” * 想要蒙住【它】的视线,得先知道眼睛在哪儿。 这座村子虽然整体的时间和空间似乎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但单从表面上来看,其实并没有太多异常的地方,亭台楼阁,树林与田地,仿佛一切都和外面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一个地方。 祭坛。 这个地方的确与【神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如此,那么祭坛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建造的,更不用说祭坛的下面还有一块奇怪的磁石。 ——那块能够指引“真正”方向的磁石,究竟为什么而存在,或者该说那块无法被破坏的“磁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玄心空结和诸伏高明一起来到了祭坛下的磁石边,少女从他的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接着腰侧抽出了一把银白色的小刀,刀锋上泛着森然的寒光。 地下没有照明,只有两个人手里的手电勉强铺开一小块光亮。 她露出了个浅浅的笑,下一秒,她用手里的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锋利的刀刃破开皮肤的表皮,两侧的皮肤迅速收缩外翻,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起先并没有颜色,隔了好半天,才逐渐凝聚出一条红色的线,接着越积越多,终于彻底涌了出来。 玄心空结翻腕,将刀柄递向诸伏高明:“诸伏警官那边的工作就由诸伏警官自己来解决掉好了,我可不想承担袭警的风险呢。” 诸伏高明笑了:“这不算袭警。” “那之前呢?之前那样算不算碰瓷警察?”玄心空结又说。 她指的是之前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那件事。 “说起来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受了伤呢,真没想到竟然能和诸伏警官相处得这么愉快。” 玄心空结说着,将自己的血滴在了磁石上。 诸伏高明也如法炮制地这样做了。粘稠的血液在磁石上像是有生命一般流动着,很快汇聚到了一起,最终完全融合成了一体。 像是一场在神明注视之下的歃血为盟。 * 人可以欺骗神明吗? 人可以在神的面前说谎吗? 因为人无法窥见神明,无法感知神明,所以便会擅自在脑内将那样的存在无限强化,然后认定祂们是全知全能的。 人敬畏神,人无法抗拒神,所以鲜少有人会以自身为赌注去挑战神的权威。 但神是可以被欺骗的,神是可以被蒙蔽的。 就像当年的祭司执意要将完全不符合标准的她当成圣女献祭一样,那场献祭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谎言,一个笑话。 这个仿佛活着一般的村子当然不会是蒙初神本身,但玄心空结想,或许构成这个村子结界的,就是“神”的力量,所以当她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祂才终于与她产生了联系。 祂说希望她可以替祂聚集信徒和信仰,然后祂好降临这个世界,但在完成了这样的交涉之后,祂却没有收回力量,没有将她和诸伏高明从村子里放出去。 玄心空结想,或许是因为祂并不在意,也或许是因为,祂对这个村子,对这个世界控制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所以才会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纰漏。 * 越过了眼前熟悉的风景,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条不太一样的道路。 天空的深蓝色已经褪去了大半,原处的地平线已经划开了一线光亮——天亮了。 他们两个人在这个村子里度过了一天一夜,但那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所以他们失联了多久?一周?一个月? 前面的山路覆盖了一层厚重的白雪,这让两个人身上的大衣也显得有些单薄了,寒风吹过,掀起一阵飞絮,玄心空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已经完全是冬天了。”她感叹了一句。 “是啊,已经完全是冬天了。”诸伏高明应和,他将两个人交握着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 两个人在下山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年轻巡警,巡警见到两个人时大惊失色,后退着跌坐到了雪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真人。 小巡警连忙和队里联系,然后将两个人带到了轻井泽分署。 他们这一次的确在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很久,走的时候才刚进十一月,而现在,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两个人在分署稍作休整,两个小时之后,县警本部派来了车,车上的司机下来之后就扯着嗓子问:“高明,你这段时间跑到哪儿去了!” 听这个声音,玄心空结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大和敢助,诸伏高明的老对头,俩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学一直竞争到了现在,今后还会继续竞争下去。 玄心空结眨了眨眼,饶有兴趣地往诸伏高明的方向瞟了一下,发现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微妙,顿时起了坏心思,问:“高明,那是谁?感觉好可怕……” 诸伏高明转过头,看向玄心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无奈与歉意:“大和君是我的同事,他脾气有些爆,但总体来说并不是坏人。” “那他会不会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呀?”她歪歪脑袋,又问。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开的。 * 大和敢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语过。 一个月前,诸伏高明失踪,县警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去找他,但这个人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音讯也没有,而且也没有离开长野县的记录。 这段时间以来,大和敢助一直为这件事情不眠不休,好不容易得到了消息,他第一时间跑来了现场,没想到看到的就是诸伏高明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说说笑笑(?)的现场。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吧! 大和敢助当场就气得想去拎起这人的衣领子,质问他这段时间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害大家这么担心他,但刚一动手,他就看到诸伏高明往边上一躲,而先前和他说话那个小姑娘不偏不倚地躲到了他的背后,悄悄往外探头探脑,露出一对深紫色的眼睛,说着“诸伏警官他好凶人家好怕”。 大和敢助:“……” 这什么情况! 诸伏高明煞有介事地板起面孔,伸手把小姑娘还往身后挡了挡,说:“将军威风面,夜止小儿啼。一段时间不见,你还是这样威风。” 大和敢助依稀感觉自己有被骂到,心头火气顿时更盛:“你这家伙,有空胡乱说这些有的没的,赶快给我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稍安勿躁,敢助君。这里还有一般市民在,请不要过度发泄自己的情绪,情况我会慢慢和你说明的。总之,我想或许我们应该先回长野市。” 玄心空结在一边看两个人来来回回的交锋看得倒是很乐,平时诸伏高明总是从容而温和,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改变态度,现在看到他这样,也是挺新鲜的。 ——不必要的了解增加了呢。 第30章 第 30 章 玄心空结和诸伏高明这段时间的经历明显不是用人类一般常识能够解释的,在他俩的视角里,时间只过去了一天,但外面的时间却是真真实实地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因为情况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加上很难被证实,刑事部长责令所有参与案件调查的人员对外封锁关于此案的细节。 三天后,科搜研在刑事部内部公开调查结果,根据当事人玄心空结自身的DNA采样与白骨化的尸体提取出的DNA进行对比,发现尸体中有两具可能与当事人玄心空结存在直系血缘关系。 “现在来看那些白骨的情况和你们描述的那个奇怪村落的存在是吻合的,而且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村子的遗孤,但上面派遣的机动队根本就找不到那个所谓的村子,时间异常之类的事情也没办法去证实,科搜研那边在联络学术界,想找这方面的专家学者来深入调查这个领域,目前还没有收获。” 大和敢助把手里的调查报告丢到了一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高明,你就不知道别的什么信息吗?” “知之者敢断言知之,不知者则不言,是为智也。”诸伏高明回答:“我已经把知道的所有情况悉数上报,并不比你们知道得更多。” “但你去过现场,就没有别的什么遗忘的细节了吗!”大和敢助不死心地追问:“那种极度异常的情况下,任何蛛丝马迹都值得推敲吧。” “强人之难,强言多奸。强迫别人陈述不知道的事情,只会得到谎言。敢助,不正当的问询方式得不到真正的证词,只会扭曲事实。” “你这家伙……” “差不多是下班的时间了,那么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为止,我还有事,这里就先告辞。”说着,诸伏高明将一叠文件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站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喂你站住!”大和敢助叫了一声。 诸伏高明顿住脚步,看向他,似乎在问你还有什么事。 “那件事情,要和那个女人说吗?”大和敢助指了指诸伏高明的公文包。 “她是当事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诸伏高明回答。 “这样的真相有意义吗?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对于她来说是家人还是路人也不会有本质的区别吧。”大和敢助又说。 “有没有意义是要交给她自己来判断的,比起擅自隐瞒,我想真相本身对于她就有意义。”诸伏高明说:“我是她的恋人,我会尊重她选择的权力。” 说到这儿,诸伏高明的唇边出现了一丝细小的弧度:“况且她也不是什么都无法承受的小姑娘。” * 诸伏高明到家的时候,玄心空结还没有回来。这两天她似乎格外忙碌,第一天在县警预定的旅馆胡乱休息了一下,就跟他一起去做了笔录,之后她叫了家政替她打扫房间,自己则是直奔工作地点。 他们消失了足足两个月,有大把积压的工作需要去处理,他是如此,想来她那边也不会太乐观。 诸伏高明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前一天预备下的蔬菜,在灶台前忙活了起来。 眼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这个时间吃晚饭实在已经不算早了,他没有做特别复杂的菜式,只是寻常地煎了鱼,煮了味增汤,又配了一道玉子烧和一点酱菜。 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桌边,诸伏高明却并没有立刻动筷,而是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人回来。 九点。十点。十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少女却还是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手机里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她的消息。 这让诸伏高明稍微有一点不安。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关机。 找不到。 联系不上。 是因为工作太忙碌所以忽略了手机电量了吗? 不,不会的,她总能妥善地处理好一切,这种小细节她不可能出纰漏。 那么是为什么? 意外,还是…… 门口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诸伏高明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拉开了大门。 一股浓郁到不自然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一秒,他对上了少女略带惊愕的眼睛。 她站在门口,在夜色里显得无比单薄,苍白的皮肤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点,她手里捏着钥匙,看起来刚才那一刻是想要开门的,然后被诸伏高明开门的动作惊到,就这么站在原地,隔着门框与屋内的男人对望。 “呃……”隔了好半天,少女才张张嘴,说:“不是我的血,是……” 话没说完,她的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前倾,下一秒,她落入了男人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 * 诸伏高明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冲动。 理智告诉他,现在的他并不应该这样做,他应该冷静下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楚她还有她背后的组织下一步的计划,弄清楚那个村子对于整个计划来说的意义,然后去策划接下来的方案—— 但一瞬的冲动压过了所有理性的思考与判断,那些让人心有余悸的不安仿佛黑洞一样,能将人完全吞没,而此刻的他无比地想要抱着她。 一刻就好,他想确认她的确还在,还在这里,还在他身边。 他知道,他们中间隔了千沟万壑,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是沙上建塔,是镜花水月。 可现在还来得及不是吗?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不是吗?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刻,他或许终究能将基础打实,到那个时候,假的,或许也有机会变成真的。 她还有未来,他们还有未来。 心动的冲动是无法用理性来控制的,喷薄而出的感情也是一样。诸伏高明想,他大概的确很喜欢她,喜欢到想要和她并肩战斗,想要和她分享余生所有的时光。 他很少会放任自己个人的愿望,但如果愿望可以实现,他想,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能有一个有她在身边的未来。 ——但她呢?她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 她挣脱了。 在诸伏高明抱过去的下一刻,少女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偏过头,让诸伏高明看不清她此刻脸上带着的表情。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些沙哑,像是快哭了,又好像已经哭过。 她说:“抱歉,诸伏警官,我有点累了,我先去洗澡。” “……抱歉。”诸伏高明也如此说。 浴室的方向很快响起水声,在空旷的大房子里回响着,更显得偌大的屋子格外安静。 而在水声中,诸伏高明分辨出了少女低声的啜泣。 他默然走到厨房,看着冷掉的饭菜,想了想,把它们收进了冰箱,然后重新打开了电炉。 * 玄心空结的家里并没有接天然气,而是一直用的电热的灶台。电热灶做出来的食物和明火烧出来的多少有点区别,诸伏高明想,或许以后去安置新家的时候还是需要装一下天然气的。 ——虽然她好像有点怕火,但没关系,只要把用到火的工作都包揽下来就没关系了吧。 两个人一起生活总能互相照应。 热水很快烧至沸腾,诸伏高明将前两天切好的乌冬面下进了水里,另一边开始准备汤头。 她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恐怕也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身体考虑,还是应该多少吃上一点。 热腾腾的汤面或许能让人稍微放松一些,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 * 浴室的门打开的时候,诸伏高明便迎了过去,堵住了想要直接往楼上跑的小姑娘。 玄心空结的头发还湿着,滴滴答答淌着水,像是没擦过,看起来尤其狼狈。 她的眼睛还有点发红,或许正因为这样,诸伏高明发现,她的眼睛似乎也不像之前那么黑了——似乎泛着点紫色。 “来吃点东西吧。”诸伏高明说。 “抱歉,我不是很有味口。”玄心空结说着,又想往楼上走。 “多少吃一点。”诸伏高明坚持,他伸手,握住了少女的手腕:“不管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一起面对或许总会比一个人安心一点,不是吗?” 玄心空结抬起头,看着他,然后抽抽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 她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至少认识了这么久,诸伏高明从来都没见过她这么狼狈——那不是初见时带着演技的戏码,而是真正不知所措的狼狈。 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面条,吃了没两口,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地往汤里砸。 诸伏高明默默给她递了张纸巾。在她开口之前,他想,或许有些话很难能说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嗫嚅了一句:“今天组织内部进行了一场清洗,他们要求我也参加,因为我消失了太久,他们对我产生了怀疑。” “我没有杀人,我不想杀他……可是我不动手我就会死,他也活不了,他很痛苦,他一直在瞪着我……” “他们想要神留下的那些知识,他们说那些可以改变命运。但我什么也没带回来,如果我交不出来,那他们或许就会彻底放弃我。诸伏警官,我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这是今天这出戏的真正目的。 * 玄心空结消失的这两个月里,长野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城川澈和仁尾奈堂两个人起先布起了一些障眼法,不过没到一个月,金菲士就发觉了玄心空结的失踪。 他不太清楚玄心空结那边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开始趁机分裂和蚕食玄心空结近段时间发展起来的势力——只要能削减她的力量,之后就算她回来,也会元气大伤。 他将炮口对准了先前曾经出过事的大林制药,想要伪造大林制药与非法成.瘾.性药物之间有关的证据,诱使警方对其进行彻底调查并降低该药厂在民众之间的威信。所幸仁尾提前发现了端倪,反戈一击,才姑且保住了这边的生意。 但在反击的过程中,仁尾暴露了自己的立场,于是金菲士就调转枪头去对付仁尾,他直接将仁尾顶替的刑事部长安藤一辉本人干掉,并想要抛尸野外,诱导警方调查,事情差一点就暴露了,但是在警察赶到现场之前,抛尸的地点忽然起了一把火,把安藤一辉的生物信息烧得干干净净,才让这件事情姑且被压了下去。 这两件事虽然暂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也意味着金菲士基本正式和他们这边撕破了脸皮,连表面那点合作也不装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她这边当然也不介意和那个男人算算总账。 是时候把棋盘上全部棋子都调动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