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春色》 第1章 一 初春雪融,半上午日光大盛也叫人冷到骨子里。 宁阳城里熙熙攘攘,过往行人络绎不绝,街边叫卖的小摊贩随人说话时嘴里冒出阵阵白气。 各个铺子前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 前头下了一阵子雪,今儿个好不容易出了些太阳,哪怕气温更低了也挡不住人们出行的步伐。 城北萧府,下人们一大早起来便将府里的雪都铲了,好方便主子们出行。 这会儿太阳出来,青石板砖上仅剩的那点雪也都化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斑驳水迹。 大街上正热闹的时候,一顶小轿从萧家的侧门里抬了进去。 没一会儿,便有下人快步朝西边的院子赶去,神情肃穆,脚下生风,将路边梅花树上的花瓣带下来好几片。 西边的院子是萧家现如今当家夫人柳云烟的住所。 天冷,下人被带进屋里时,柳夫人正倚在榻上,保养得宜的女人慢悠悠地翻着书,头也不抬道:“何事如此慌张?” 屋里烧着碳,下人一路赶来,脑门上隐隐有些冒汗,垂首为难道:“夫人,那孟家将人送来了,只是,只是……” 下人磨磨蹭蹭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柳云烟不悦道:“吞吞吐吐作甚?” “孟家送来了个冒牌货,并不是那日说好的孟小冬。”下人一口气将话说完,头埋得更低。 闻言,柳云烟倒是愣了愣,她放下书冷笑道:“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事!” 下人犹豫着低声问:“夫人,那这人该如何处置?” 柳云烟接过丫鬟端来的花茶,呷了一口茶,缓缓道:“二少爷那边伺候的下人已经够了,这个就不必过去跟前伺候了,来路不明的,可别冲撞了咱们二少爷。” 对外说的是找来给二少爷冲喜的,孟家送来的人不对,可别一进门就把人给克死了。 虽说那瘫子如今也和个活死人没差,但也不能在这当口没了。 否则平白无故惹上一身腥,到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至于孟家送来的那个冒牌货—— “人既然送来了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带去后院安排点活计,咱们萧家总不能白养一个大活人。” 就当是花点银子买了个仆人回来,柳云烟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找个人进府给萧家二少爷冲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做给外人看。 到时候人要是没了,不至于被戳脊梁骨而已。 柳云烟摆手道:“行了,下去吧,孟家那边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 “是。” 下人全程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不敢吭声,这会儿得了吩咐连忙躬身退下了。 没一会儿,下人去而复返,说是大少爷半路将那孟家送来的冒牌货带走了。 柳云烟听完倒是有些讶异,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不过就是个下人而已,她儿要了便要了。 萧家侧门附近的小院里,被一桶冷水泼醒的孟兰时猛地睁开双眼。 双眼迷蒙,孟兰时隔着一层水雾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和冷漠地拿着水桶站在他面前的小厮,双手撑地不住地朝后瑟缩。 只可惜他浑身无力,没一会儿便栽倒在地,额头还撞上了停放在一旁的小轿。 刹那间,孟兰时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他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脑袋,挣扎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被人套了一身宽大的红色婚服! 宛如一道惊雷落下,孟兰时顾不上脑袋上的疼痛,他愣怔地看着那截红袖子,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的境况…… 宁阳城里的大商户——萧家的病秧子二少爷身体每况愈下,萧夫人想找个人给他冲喜。 大师算出来的八字与孟家幺儿孟小冬的正合。 前段时间萧家便派人上门与孟家人商量此事。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拿钱收买。 还未说明来意,萧家人便先拿了五十两出来。 主事的还说,待到孟小冬进府,萧家还会差人再送一百两过来。 乡下没见过世面的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当下就睁大眼乐疯了,哪还详细听萧家人说了些什么,急匆匆地不过脑子就将事情应承了下来! 孟兰时当时在外面割猪草,家里发生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的,这些都是后来隔壁婶子告诉他的。 当时婶子还骂孟家那老两口不是东西,掉钱眼里去了,等回头明白过来,恐怕要变卦。 毕竟有银子拿是好事,但要孙翠玉送她的宝贝儿子去给人做男妻,怕是没那么容易。 婶子说完不忘提醒孟兰时,最近要多留心个心眼,以免那家人起什么歪心思。 孟兰时听着,点头记下了婶子的叮嘱。 那晚家里便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 孟小冬听说要他去给个病秧子冲喜做男妻,立马就掀桌而起,有多少银子都不好使! 孟兰时在厨房洗碗,远离了风暴中心,隔着院子听他们吵了许久也没吵出个结果。 却没想到,真被婶子说中了。 孟小冬不答应冲喜,他爹和后娘舍不得萧家给的银子,竟然给他下迷药,将他塞进了萧家派来接人的小轿里。 毫无遮挡的小院里稍一起风便冷得刺骨。 更别提孟兰时不久前才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他哆哆嗦嗦地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就见院外进来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 孟兰时听他们说着送来的人不对,夫人怕冲撞了二少爷的话,心冷到麻木,爹和后娘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有什么下场? 管事看着瘫倒在地的孟兰时,对身后的小厮道:“带后院去。” 小厮上前,一人一边架起孟兰时。 先前泼醒孟兰时的下人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那管事:“这人不送去二少爷那里,若是钟家来人该怎么办?” 管事闻言,笑出声:“今早传出的消息,钟家二少爷和裴家公子搞到一块儿去了,听说钟老爷子气得不轻,眼下可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咱们家二少爷的事。” 何况,他们家里的这位二少爷还不知能活多久呢…… 虽说如今这世道并不歧视断袖,但毕竟不是大势之趋,尤其是这种事情发生在钟家这种书香世家,实属稀罕。 下人忍不住唏嘘了几句。 “孟家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萧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岂能被如此糊弄,要钱还是要人,他们必须给个说法。” “要么把真的孟小冬送过来,要么把银子吐出来,反正这位是回不去了。”管事交代着,看了一眼站不住的孟兰时——孟家既然敢做出换人这种混账事,就该付出点代价! 早些年曾在村子里听那些在城里做工的乡亲们吹嘘说城里的大户人家规矩多,稍有不慎惹得主家不快,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莫说是工钱,想安稳离开怕是都得脱层皮! 从没离开过小村庄的孟兰时听着管事的话想起曾经听到的传闻,双腿越发软了。 这一刻,刺骨的寒风都算不上什么了,孟兰时嘴唇发白,牙关直颤,怕得要命,他不想死在这里。 小厮放下水桶,一脸晦气地出门办事,忍不住啐了一口:“乡下泥腿子就是没见识!” 管事的瞪了他一眼,他赔笑着打了自己的嘴,说了几句恭维话,便利索地快步办事去了。 交代完,管事的带着两个小厮架着孟兰时往后院走,心里盘算着该给孟兰时安排个什么差事。 正想着,回廊那头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锦衣玉袍,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腔调。 眼见人走近了,管事的连忙带着几个小厮停下行礼:“大少爷!” 那年轻男子正是柳夫人唯一的儿子,萧府的大少爷萧承钰。和那病秧子二少爷不同,这位爷在府里的分量可是实打实的,由不得下人不敬重。 萧承钰大步走来,没有理会给他行礼的几个下人,视线一直落在被小厮架着的孟兰时身上。 刺眼的红色婚服套在孟兰时身上空空荡荡的,从宽大的领口处还能看见里面打着补丁的破旧衣裳。 他歪歪扭扭地被人架着,发梢和肩头全是未干的水渍。 虽说天气正在转暖,但如今却还是春寒料峭,冷得很。 孟兰时身上就算多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婚服,也还是单薄一片。被那身宽大的衣裳一衬,更显得瘦小。 萧承钰看着他身上的水渍和手上的冻疮,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捏紧。 几息之后,萧承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眼前这个小东西胆子小得很,如今刚被送进府,断不能这时把他吓到了。 “这位就是那孟家送来的?”萧承钰开口,嗓子发紧。 管事恭敬地回答:“是,小的正要带他去后院安排些活计,您有何吩咐?” “把人放下。”萧承钰沉声吩咐。 下人不解其意,却还是听话地将孟兰时放下了。 萧承钰上前一步,边脱外袍边道:“下去吧,他以后跟着我。”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瞪大的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 府里谁不知道大少爷生人勿进,院里伺候的下人少之又少,这么多年,除了他身旁的萧正一直跟着,再也没见过其他面孔。 如今大少爷竟亲自发话,要带走孟家送来的这个冒牌货。 这乡下来的小泥腿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冒名顶替送进来的第一天就得了这么个好差事!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萧承钰脱下自己的外袍,走到孟兰时身边蹲下,将衣服披在了孟兰时湿漉漉的肩头。 下一刻,竟是亲自屈尊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管事的和几个小厮睁大了眼在一旁看着,被萧承钰冷冷扫了一眼后才纷纷回过神,连忙目不斜视地快速离开了。 直到四下无人时,几人才停下,对视一眼,不用管事敲打,几个小厮便纷纷表示方才什么都没看见。倒也还算机灵。 撇开惊骇的几个下人不谈,且说这头。 那孟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迷药,药效烈得很,孟兰时被冷水泼醒后,人还是晕乎的,被架着走也没什么感觉,像是踩在云团上。 有人靠近时他根本没察觉,直到身体腾空了才想起来反抗——他推搡着萧家大少爷,嘴里嗫嚅着不知说了句什么。 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这么抱过他了。 孟兰时呆愣地抬头,即便头昏眼花,他依然看清了那个高大男人眼底的温柔。 孟兰时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这人莫不是也像家里的后娘一样,先是假意对他好,进门后便立马变了一副嘴脸,对他非打即骂…… 想到这,孟兰时的身体更僵硬了,神情麻木,心里不敢有一丝感动,只剩下无尽的凄楚与惶恐——大宅院里的人真是可怕啊,死前还要折磨他一番吗? 萧承钰低头,看着孟兰时双眼无神,比前世见到时还要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 想到他是如何被孟家人掉包送进萧府的,萧承钰敛下怒意,对身旁跟着的萧正道:“去备热水,准备两身干净的新棉衣,请大夫过来。” 短篇小甜饼[垂耳兔头] 专栏还有其他完结文,欢迎食用[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 第2章 二 萧家老爷身体不好,府里一直有大夫住着。 萧承钰抱着孟兰时回院子时,萧正已经办好事,带着人过来了。 萧承钰抱着人一路不停,大跨步朝自己的卧房走去,萧正压下心里的震惊,连忙上前去替主子开门。 进门后也没把人放下,萧承钰抱着孟兰时坐在太师椅上,对大夫道:“来给他看看。” 满头白发的老大夫面不改色地上前替孟兰时把脉。 须臾,老大夫心里便有了数,收回手写方子:“吃了迷药,人晕乎着,我开几副药喝两天就没事了。” “另外,这位……公子还有些风寒,须一并吃药调理。” 老大夫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孟兰时身上的婚服,有些欲言又止。 萧承钰抬头:“但说无妨。” “是。”老大夫道,“这位公子身体亏空得厉害,常年劳累,吃食跟不上,身体虚得很,若是长此以往……” 看着孟兰时身上的红色婚服,大夫多少猜到了他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此刻出现在大少爷的房里,身上还披着大少爷的外袍,但是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老大夫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人还年轻,往后少些劳累,多补补,还是能养得回来的。” 不用大夫刻意道明,光是看孟兰时身上那几两肉,就知道他过得有多不好。 积劳成疾的道理萧承钰自然是明白,他敛下眉眼间的戾气,吩咐道:“劳烦先生开个方子,日后给他好好调理,库房里的名贵药材尽管用,若是缺什么便差人告诉我。” “是。”老大夫答应着,压下心里的惊诧,又低头继续写方子。 看完诊,萧正带人送热水来了。 老大夫起身告辞,萧承钰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孙老进府多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您应该是明白的。” “老朽明白。”孙大夫提着药箱低声道,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他还是清楚的。 “那便好。”萧承钰对一旁的萧正道,“外头路滑,阿正送送孙老。” 屋里很暖,孟兰时迷糊着,骤然被萧承钰用外袍裹着进入暖乎乎的室内,更是难受得厉害,紧锁着眉头,头疼欲裂。 他半阖着眼,昏昏沉沉缓了许久,才压住了喉头的苦涩。 也不知自己这是被带到了哪里,仅剩的念头就是好暖啊! 有钱人家的冬日竟是这般暖和吗? 孟兰时傻乎乎地想着,在这样的地方死了的话倒也好像还不错,就是平添了晦气,希望这屋子里的贵人莫要生气才好。 他胡思乱想着,身上渐渐回温,终于是缓过了一些劲来。 依稀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手腕,又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不多时,那些声响又都消失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孟兰时缓缓撑开双眼,入目便是花纹繁复的深蓝色衣领,面料金贵,光是看着孟兰时都知道即便是卖了十个自己都买不起这样的衣裳。 这般想着,他依稀想起自己被一个男人抱起来了,视线上移,果然看见男人的喉结和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 怀里的动静引起萧承钰的注意,见孟兰时醒过来了,他眼底有些欣喜:“醒了?” 说着,萧承钰调整了一下坐姿,扶着孟兰时靠着自己,让他坐着更舒服些。 “迷药的药性还没过,大夫替你看过了,开了药方,喝几副药便无碍了。你如今身体虚弱,得好好补补。我先带你去洗漱,将这身湿衣裳换下来,不然风寒会更严重。” 萧承钰控制着情绪,极尽温和地和孟兰时说话。 孟兰时没吭声,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承钰,半晌,动作很轻地点了下头。 萧承钰松了口气,顺势便想抱着他起身去屏风后头沐浴。 孟兰时看出了萧承钰的意图,在他俯身靠近时,用气声道:“我,我自己,过去。” 闻言,萧承钰一顿,知晓孟兰时心里还在防备自己,便依言将他放下,在一旁护着,扶着他缓缓朝屏风走去。 热水和新衣裳都已经备好,萧承钰扶着孟兰时到屏风后面,嘱咐他小心,有事就喊他,他就在外面。 待孟兰时点头,萧承钰便退出了屏风。 听见入水声确定孟兰时没有摔倒后,萧承钰这才分神想起其他事情。 屋里一直烧着碳,还算暖和,萧承钰摸了摸床上的被褥——是他常盖的,绝说不上薄。 但一想到孟兰时那冰凉的小身板,他起身去柜子里取了一条更厚实的出来。 铺好之后仍觉得不够,萧承钰出门让人送两个汤婆子过来。 等萧承钰忙活完,孟兰时也洗得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自己家,孟兰时即便还晕乎着,也知道不能洗太久。何况贵人愿意替他叫热水,准备新衣裳,这便已经是顶好的了,他不能得寸进尺。 洗完热水澡后孟兰时稍微回过神了一些,也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爹和后娘为了孟小冬,有可能会舍弃到手的银子,但绝不会在乎他的死活,不论是报官,还是拿银钱来萧家赎人,都是不可能的。 听方才那几个下人所言,进了萧家的大门,若是萧家不放人,他便没有办法出去了。 困在这大宅院里,往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想到自己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未来,孟兰时站在屏风旁捏着棉衣的衣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承钰听见声响转身,看着孟兰时那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朝他伸手:“过来吃点东西。” 圆桌上放着清粥小菜,打眼扫过去,有七八盘之多。 每道菜分量都不是很多,用精巧的白瓷蓝边的盘子盛着,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孟兰时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些好东西。 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孟兰时愣愣地被萧承钰按着坐在椅子上,手里被塞了一碗粥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会儿喝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萧承钰边说边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菜粥熬得浓稠,大米的香味很足,更别提粥里竟然还能看见肉丝! 乡下人家,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肉,可孟家那样的贫穷人家,过年的时候都难吃到一口荤腥,尤其是后娘防他像防贼似的,哪怕是有什么好吃的,也轮不到他。 孟兰时咽了咽口水,没忍住诱惑,在萧承钰的温声劝说中,拿起了筷子。 他埋头吃着,想着就算以后过的凄苦,被人打死了,现在也要填饱肚子,不能做个饿死鬼。 粥送来的时候便是温热,不烫嘴,孟兰时吃着,头也不抬,没看见一旁给他夹菜的萧承钰眼底的温和笑意。 虚不受补,萧承钰估摸着孟兰时的饭量叫的饭菜,吃完后,孟兰时大概八分饱,看着萧正收走桌上的碗碟时,眼底还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萧承钰看着他的小表情,眼底的笑意一直没散,“你身子虚,不宜吃太多,先把身体养好,日后才能吃更多的好东西。” 孟兰时收回视线,快速瞟了萧承钰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讷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吃完饭过会儿才能喝药,趁着这点时间,萧承钰打算将心里的打算说给孟兰时听,也好打消一些这小东西的顾虑,放下对他的戒备。 “我听说了你的来历,眼下我身边恰好缺一个书童,不知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孟兰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又听萧承钰道:“别怕,你先听我说完,并不是强留你在我身边,我是在询问你的想法,雇你在我身边跟着,每月还有月钱拿,平日里你想出府的话也是可以的。” 孟兰时惊恐的神色逐渐染上了一丝欣喜,他颤抖着问:“您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亮了几分,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事! 萧承钰笑着道:“当然,你若是不信,我可以与你立字据。知道什么是字据吗?若是我食言,你今后可以凭借着字据去官府告我。” 孟兰时自然知道什么是字据。 村子里以前有穷苦人家卖女儿到花楼,签卖身契时便要立字据;他也曾见过城里赌坊的打手拿着字据去村里找那些混不吝的无赖要债。 虽然孟兰时不懂上面写着什么,但也知晓那薄薄一张纸是有很大威力的! 可现在,这高门大户里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竟然说要与自己立字据,请他在身边做活计! 这可真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啊! 孟兰时晕乎乎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加上迷药的药性还没过开,一时间脑子里乱乱的,有些胀胀地发疼。 不过好在他还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脑。 不甚清明的小脑瓜转了几圈后逐渐找回了一些理智。 他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也偶尔会听人说起城里的事情,自然是知晓这种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金贵大少爷身边跟着的人肯定也是很能干的。 别的不说,起码得是会识字的。 哪像他,大字不识一个,嘴也笨,不会说话。 正如方才那小厮所言,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乡下泥腿子怎么配跟在大少爷身边做事呢。 第3章 三 孟兰时羞愧地低头嗫嚅:“可我什么都不会。” 他边说边不自在地用手指摩挲着手背上的冻疮。屋子里太暖,手上的冻疮又痒又麻,钻心的不适仿佛是在提醒他认清现实。 他这样的人就是想去给城里的餐馆洗碗端盘子,都是要被管事的昂着头仔细挑一挑选一选的,哪有资格跟在人家身边做书童呢。 萧承钰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将心疼按下,面上的表情依旧不变,握住孟兰时去抠冻疮的手:“不用你会什么,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 孟兰时不解,还未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便听门外有人敲门:“少爷,药煎好了。” 萧承钰起身,在孟兰时直愣愣的视线中接过了萧正端来的托盘,低声交代他几句后又转身回到了桌边。 “先喝药,把身体养好再说其他的。”萧承钰将泛着苦味的黑乎乎药汁放到孟兰时面前,见他面露不安,继续道,“不用担心,要做的事情我都会教你,你只需考虑是否愿意留下便好。” 萧承钰嘴上说得真诚,心里却已经打好了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留下来! 今日的经历对孟兰时来说全都是新奇的。 虽然一开始被下药送进萧府让他很害怕,但是遇见眼前这个男人后,一切好像就都变好了,尤其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坏。 同他说话时温声细语的,有种……被尊重的感觉。 这对孟兰时来说,是很难得的。 在孟家的这些年他过得如履薄冰,明明他也是孟父的亲生孩子,自从后娘进门后,一切都大变样…… 如今他捧着热乎乎的药碗,竟是觉得连喝药都是一件新鲜事。 毕竟以往伤寒着凉,都是自己硬扛过去的。 就像后娘说的,大小伙子身体硬朗得很,哪有那么娇气,扛扛就过去了,村里哪户人家的汉子不都是这么熬过去的,谁有那个闲钱去特意看大夫抓药吃。 话糙理不糙,乡下人家确实没有那个条件,但后娘似乎忘了,那个家里,身体硬朗的只有她的宝贝儿子。 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都被后娘留给了孟小冬,孟兰时连味儿都闻不到一点。 再加上这些年非打即骂,不让吃饭是常有的事,孟兰时就算是想装硬朗都有心无力。 院门一关,外人所不知道的苛责多到数不清。 孟兰时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想到如今乍一被人好好对待,竟让他鼻尖发酸…… 不想让萧承钰看见他的窘态,孟兰时直接眼一闭将手里的药一口气闷了。 好在药足够苦。 一碗下去,孟兰时的五官都皱了起来,升起的泪意全给憋了回去。 苦哈哈取代了先前所有的愁绪。 孟兰时正拼命控制自己乱飞的扭曲表情,没提防嘴里突然被人塞了个东西。 含住之后,才发现是蜜饯! 孟兰时捂着嘴睁大了眼看着往他嘴里塞蜜饯的男人,在他的示意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放在托盘里和药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份蜜饯。 嘴巴里充斥着糖浆的甜味,孟兰时眨了眨眼,有多少年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上一次吃蜜饯还是去年过年时隔壁婶子趁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把给他,他宝贝得不得了,实在馋了才会忍不住偷偷吃一颗。 只可惜,最终还是被后娘生的两个妹妹发现,一把抢走了。 孟兰时正想得出神,萧承钰扶着他站起来往内室走:“去休息会儿。” 被带到屋内那张大床前,孟兰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洗完热水澡出来时,他便注意到了这张大床,尤其是床上的厚被子!瞧着就蓬松,盖上去的话不知道会有多暖和! 如今萧承钰的意思竟是让他睡这种好地方,孟兰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在他和床铺之间看了看后,结巴道:“这,这……我睡在这里吗?” 萧承钰面不改色道:“自然,这就是为你准备的住处。” 孟兰时还张着嘴不敢相信,萧承钰快手快脚脱了他的外套,将人塞进了被窝。 暖和的被窝让孟兰时无法分心去在意萧承钰的动作,他实在是没想到,厚被子里竟然还有个汤婆子!就在他脚边! 小土包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震惊到了,没一会儿,萧承钰掀开一点被子,给他怀里也塞了个汤婆子! 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孟兰时这下是真的不知所措了,他从不知道冬天竟是可以这么暖和的。 他身板僵硬地躺在柔软又暖烘烘的被窝里,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睁大的眼睛来回转悠着表达他的不可置信。 萧承钰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既心疼又好笑,替他掖了掖被子:“闭眼睡觉。” 孟兰时听话地点头闭上了眼。 实在是太暖和太舒服了,哪怕萧承钰坐在床边都不会让孟兰时感到害怕了。 吃得好睡得暖,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不知是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还是先前的迷药药性还没过。 总之,温暖舒适的被窝让孟兰时舍不得认床,几乎是在他闭眼的瞬间睡意便袭来。 陷入梦乡前,他想着,要是以后都能睡这样的床,不用遭受打骂,能吃饱饭,不用领月钱他也是愿意的。 只要能活着吃饱饭,哪里不比孟家村那个漏风漏雨的小茅草屋好呢。 孟兰时是半下午睡下的,用晚膳时也没醒。 萧承钰在他睡熟后去了一趟书房,推开门萧正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事情办得如何?”萧承钰在书桌后坐下。 萧正从怀里取出两张纸递过去:“这是卖身契和断亲书。” 萧承钰沉着脸接过纸张:“说说看。” “是。”萧正道,“那户人家今日还在家里等着府上派人去送银子,下人到时,他们一家矢口否认换人一事,争论过后反而倒打一耙,说是我们故意抢人,还想继续讹银子。” “下人将那一家子都打了一顿,最后村长出面,孟家人才签了卖身契和断亲书。”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孟家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一家子做的混账事。 萧承钰冷着脸将孟兰时的卖身契和断亲书放下,问:“孟小冬呢?” “带着银子躲去了外家,被抓了回来,也被他们揍了一顿。”萧正说着,拿出了一袋银子,“这是当初给孟家人的五十两银子。” 萧承钰的脸上没了面对孟兰时的温柔和煦,此刻他肃着眉目坐在那里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虽未说话,却还是让人无端感到压抑。 萧正询问:“可要小的再带人走一趟?” 半晌后萧承钰摇头,“不必。”孟家那群人待孟兰时如何他心里全都有数,现在还不到清算的时候,日后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压下心中的怒意,萧承钰对萧正道:“往后孟兰时就是你另一个主子,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都注意着些。” 虽然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但骤然听见这话,萧正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惊。好在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应是。 萧承钰吩咐道:“下去吧,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饭菜温着。” 书房里只剩下萧承钰一人,他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 前世那一场大火带走了孟兰时的生命后,他郁郁寡欢三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回到孟兰时初到萧府的时候。 想起前世种种,萧承钰逐渐舒缓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自重生那日到今天,已有三日之久。 萧承钰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安排好了一切,只为等今日孟兰时被送进门。 害怕出变故,他甚至都不敢让人去孟家村探听情况。 书房的摆设同前世一模一样,萧承钰环视四周,越看越没有实感。 尤其是今日又一次重新见到了鲜活的孟兰时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此刻他坐在书房里,眼前有不少需要他处理的事务,拿起毛笔后却始终静不下心,心中牵挂的,全是孟兰时。 心绪不宁,担心眼前一切都只是梦,更担心他与孟兰时依旧天人永隔。 萧承钰一刻都坐不住,放下毛笔,回到房间继续守着孟兰时他才放心。 孟兰时睡得很沉,对床边坐了个人全然不知。 他白天受了冻,身子骨又弱,哪怕已经喝了药,萧承钰依然担心他晚间会发热。 从下午到半夜,子时已过,萧承钰坐在床边翻书,视线时不时地就落在孟兰时身上,确认他是否无虞。 夜色越来越深,萧正每隔一阵子便进来送一次热茶。 从晚膳到半夜,他们家大少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床边,偶尔会起身试探孟兰时额头的温度。 萧正跟着萧承钰身边多年,从未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 趁着添茶的空档,萧正抬头看了一眼,瞧见萧承钰看向孟兰时的眼神后,他再次明白萧承钰在书房对他说的那番话分量有多重,也歇下了劝萧承钰去休息的念头。 后半夜下起了雨,雨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听见雨声时,萧承钰下意识抬头去看床上的孟兰时,担心他会被雨声吵醒。 然而仅一眼,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床上的孟兰时还是睡前那个姿势,安安静静的,此刻他的呼吸却有些急促,脸颊泛红。 萧承钰一看便道不好,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连忙让萧正去请大夫。 孙大夫来的很快,把完脉后见萧承钰神情急切,道:“身子骨弱,实乃正常,大少爷不必太过担忧。” 萧承钰问:“眼下该如何?” 老大夫问孟兰时下午何时喝的药,得到回答后道:“再熬一副药喂下去,烧得有些厉害,可先用布巾给他降降温。” 天寒地冻的,将事情交代下去后,萧承钰让人将孙大夫带去外间歇息,少些奔波。 擦了身,喂了药,老大夫又来给孟兰时把了一次脉。 虽然还是有些烧,但比方才已经好了些。 床边的水一盆盆的换,萧承钰给孟兰时擦拭降温,亲力亲为,直到天微微亮时孟兰时身上的温度才彻底降下去。 确保孟兰时没再烧起来,萧承钰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拿起一旁治冻疮的药膏仔细替孟兰时涂抹。 一双手就没有一块地儿是好的,青青紫紫,全是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伤痕。 大大小小的痕迹印在萧承钰的心底,涂抹药膏的力道不由放得更轻。 孟兰时被高热折磨,没见醒,萧承钰忙活着,后背隐隐有出汗的趋势,药膏涂好后,他将孟兰时的手放回被窝,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 孟兰时眉头舒展,呼吸平静了下来,哪怕是被病痛折磨,他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连呻吟都是微弱的。 究竟是在多艰苦的环境里,才养成了他这般胆小自卑的性子呢,就连在睡梦中,都那般谨小慎微。 萧承钰苦笑着回想起从前,这个小傻子,单纯又好骗,只要别人给予他一点温暖,他便献上一切,无私回报…… 想起那场大火里义无反顾冲进来的瘦小身影,萧承钰眼底溢满苦涩,他伸手,用手指轻轻描摹孟兰时的眉眼,轻声道:“受苦了,往后有我在。” 有他在,会护孟兰时一生安稳,不再忍冻挨饿,不再受人磋磨…… 第4章 四 孟兰时第二日半上午才醒,若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觉得自己还能睡得更久,实在是床铺太暖和太舒服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身体上的不舒服。 直到彻底清醒后,他才惊觉自己浑身无力,喉头发苦…… 这是发热后的症状。 孟兰时蹙眉转动着他的小脑瓜,发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昨晚吗? 正想着呢,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孟兰时转头,看见昨日那位萧家大少爷正进来,他的眼睛骨碌骨碌转动,想说话,却发觉嗓子干涩得发疼,便只朝他点了点头。 床边一直备着温水,萧承钰上前将孟兰时扶了起来,替他搭好外袍后,给他递了杯水。 冒着热气的茶杯近在眼前,哪怕孟兰时真的什么都不懂,也知晓萧承钰如今这姿势是在伺候人,顿时有些害怕地轻颤。 萧承钰察觉到孟兰时的不自在,收回扶在他肩头的手,拿了个枕头垫在孟兰时身后,安抚道:“别怕。你生病了,我这只是举手之劳。” 孟兰时懵懂,是这样吗? 直到就着萧承钰的手漱完口,他的小脑袋都没转明白,然后立马又被萧正送来的食物吸引走了视线。 吃食的分量和昨天差不多,不过今天的粥里没看见肉丝,但闻起来还是很香的。 饿久了,哪怕身体还不是很舒畅,孟兰时依然吃得很香,那碗粥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吃到嘴里竟然有一股肉香味,还有一丝药味,有一些些苦。 孟兰时没问为什么,埋头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这些食物光是看装盘就知道是好东西。 身体虚,风寒还没好全,吃了饭喝了药,没多久孟兰时又睡着了。 他今日的状态好了很多,半下午醒来,还吃了个晚饭。 就是有些奇怪,每次醒来时,萧承钰都在床边,有时在看书,有时在提笔写着什么,看上去很忙的样子。 那为什么还要一直守着他呢? 临睡前,萧承钰给了孟兰时一瓶药膏:“治冻疮的,要记得每天都涂。” 孟兰时还没反应过来时,萧承钰又递给他一锭小银子。 这下孟兰时是彻底糊涂了,他什么都没做,在床上睡了一天,怎么还能拿银子呢? 哪怕是以前在家里,也不是所有时候他干了活都会有饭吃的。 再说了,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大户人家不是规矩很多的吗,怎么会这么大方呢? 孟兰时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我什么都没做,还吃您的喝您的,用您的,怎么还能拿银子呢?” 萧承钰将银子放到他另一只手里:“这是你该得的,给主家做事,便是病了请假休息也是能照样领月钱,不会克扣。” “如今你还没确定是否留下来,我便按日给你支付报酬。” 孟兰时喃喃:“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萧承钰笑着道:“我想留你在我身边做事,从第一天开始就给你酬劳有何不可?” “那,那也不用给我这么多啊。”孟兰时头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银子,着实是有些惊慌。 家里的银钱向来都是后娘管着,他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不多。”萧承钰说着,正巧萧正送茶水进来,便对孟兰时道,“不信的话你问问阿正。” 这该如何问啊,孟兰时一脸窘迫。 萧承钰看穿了他的尴尬,笑着替他开口问起萧正月钱的事情。 萧正听完愣了愣,瞧见萧承钰的视线后,他看了一眼孟兰时手里的银子,冷静道:“不多,我领的月钱折算下来一天的银子比你这还要多。” 得到萧正的回答后,孟兰时稍稍安心了一些。 看着手心里的碎银,不由想起他在家里的柴房还藏着几个铜板呢,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拿出来。 孟兰时乖得很,按时吃饭睡觉,吃药,风寒没几日便好全了,接下来便是慢慢养身体。 被彻底允许出门那天,恰好是个大晴天,孟兰时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自己究竟是住在了什么样的大院子里,便被带去了前厅。 萧承钰正坐在主位上喝茶,他的下首坐着个中年男人,正在说着什么,男人身后站着个小童。 孟兰时跟着萧正进门,没忍住朝两人看了几眼,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萧承钰面前。 萧承钰放下茶杯起身,“身体好些了吗?可有不适?” “已经好很多了。”孟兰时答道,他刚跟着萧正逛完府里的小花园,还沉浸在各色梅花带来的震撼里无法回神。 小土包子也算是见了一回世面,以往冬天也没得休息,有各种活计等着他,哪儿有赏花的闲心,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梅花原来可以有那么多种颜色。 萧承钰笑着将他头上的梅花瓣取下,“如今天凉,你身子骨弱,不宜受冻,等日后暖和了,再让阿正带你逛个够。” 萧正在一旁应是,孟兰时跟着听话点头。 那中年男人自萧承钰起身和孟兰时说话时起,便一直低着头喝茶,毫不在意的模样。 萧承钰问完孟兰时的身体状况,才给他介绍道:“这位是府上的裁缝,周师傅,让他给你量个尺寸,做几身合身的衣裳。” 萧正给孟兰时找来的新棉衣是府里统一给下人置办的,布料入不了萧承钰的眼不说,尺寸也不合身,哪怕已经是最小的了,穿在孟兰时身上依然宽松。 周师傅面色和善,起身朝孟兰时微笑点头后,便从他身后的小童那里拿过工具,给孟兰时量起了尺寸。 孟兰时像个木偶,让抬头便抬头,让抬手便抬手…… 他其实想说有的穿就可以了,无需再多麻烦。 但一想到萧承钰这些天按日给他银子的事,他又沉默了,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哪有什么挑剔的资格呢。 若是以后真的跟在这位大少爷身边,那自己是得捯饬得体面点。 师傅量尺寸,小童记数字,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倒是让孟兰时稍稍自在了些。 没一会儿尺寸量好了,周师傅问萧承钰:“这位公子以后还有的长,衣服可要做大一些?” 孟兰时一听这话眼睛便亮了起来,连周师傅叫他“公子”都没注意到。 萧承钰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必,往后再做新的便是。” 周师傅又问了几句,萧承钰答过后,他们便起身告辞。 萧承钰朝萧正看了一眼,示意他送人出门。 萧正点头,引着周师傅出门,低声将萧承钰方才在孟兰时面前不好说的要求一一交代清楚。 屋里只剩下二人,萧承钰将孟兰时叫到身边坐下,递给他茶水后,问:“今年多大了?” 孟兰时支支吾吾地开口:“十九了。” 村里别家十九的汉子都高高壮壮的,早已娶妻,有的甚至都有了娃娃。只有他,瘦得和豆芽菜似的。 萧承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吃饭,还能长个子。”长期营养不足,孟兰时的头发干枯泛黄,萧承钰抚摸着却不舍得放手。 闻言,孟兰时端着茶水小心翼翼抬头:“每天都能吃饱饭吗?” 仰着脸看他的孟兰时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可怜又可爱。 萧承钰看着好笑又心疼,忍不住摸了摸他瘦到凹陷进去的脸颊:“每天都能让你吃饱。” 终有一日,他会让这里长出脸颊肉。 第5章 五 能吃饱饭,不用挨打,每日还有银子拿,孟兰时是很乐意留在萧府的。 他病好后,便抢着找事做,萧承钰说不急,让他先跟着萧正熟悉熟悉府里的环境和事务先。 新做的衣裳很快就送来了,厚实的冬衣,薄一些的春衫,还有里衣,加起来竟有数十件之多! 可以装满一个箱子了。 孟兰时瞧见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来送衣服的是之前跟在周师傅身边的小童,孟兰时被他催促着第一时间就试了衣裳,大小全都合适,无需再改动。 小童满意离去,孟兰时却是看着那一大箱子衣服皱紧了眉头。 衣服合身是合身,但是和府里其他下人样式统一的衣裳完全不一样。 不说布料,光是看样式就比其他人要好上许多。 正巧萧正来找他,孟兰时赶紧将衣裳的事和他说了。 病好后,孟兰时才知道进府那日,他睡的是萧承钰的床,用的是大少爷的棉被。 他不仅睡了床,高热时还出了不少汗,全都蹭到被子上去了。 知道这件事时他吓得六神无主,眼泪直打转。 萧承钰见状,怎么哄骗都没用了,只好叫来萧正让他重新收拾好住处,让孟兰时搬了进去。 孟兰时仔细确认自己的新住处在萧正隔壁,且确实是下人的住所后,小心脏才稍微放回去了一些。 为此,孟兰时这几日见到萧承钰都是哆哆嗦嗦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萧承钰实在是没想到会这样,这几日都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只嘱咐萧正将人照顾好。 萧正听完孟兰时的疑惑后,指了指他身上穿的衣服:“我们都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和府里其他下人不一样,地位也是不同的。” 孟兰时这才注意到萧正的衣裳和其他人也不同,安心了一些的同时还是不解,“那为何我们俩的衣服也不同?”不都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吗? 萧正见孟兰时一脸的惶恐,笑着说:“你别想太多,这都是大少爷的安排,你听他的就是。” 孟兰时拧着眉,萧正又道:“咱们府上都是大少爷说了算,他吩咐的事情无人敢有异议,无论是这些衣裳,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只要是大少爷发话,一切都是合理的。” 这些时日下来,萧正多少也摸清楚了孟兰时的性子,尤其得知他的身世后,也是颇为唏嘘。 萧承钰看重孟兰时,如今又把人交给他照顾,萧正自觉要负起责任,便细心多交代了几句,“府里多的是见人下菜碟的,若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记得及时告诉我。” 他好及时给大少爷打报告。 怕孟兰时害怕得罪人不敢说,萧正又道:“我们跟在大少爷身边做事,代表的就是大少爷的脸面,没有在府里受其他人欺负的道理,若是被人欺压了,那可会让其他人看低我们大少爷。” 这可不行,孟兰时自己没关系,但要是因为他而影响到了别人,他可就过意不去了,连忙点头保证:“若有人欺负我,我一定会说的!” 这样才对,萧正欣慰点头:“你先吃饭,下午我告诉你要做些什么。” 眼见孟兰时大口往嘴里塞食物,萧正连忙阻止:“诶不急,咱们都是吃完午饭歇会儿再干活的,你慢慢吃,困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 孟兰时眨巴着眼睛看萧正,没想到待遇这么好。 说服孟兰时细嚼慢咽后,萧正离开,边走边想得给孟兰时安排点什么不费力又不被他看出破绽的活计…… 想了一中午,终于让他找到了个清散的事儿。 春天来了,府上那些没熬过冬天枯死的花草要连根拔起,等天暖些的时候再重新栽培。 来干活的都是有经验的花匠,不是第一次来做事,都知道规矩,基本都是管家交代几句后,他们自己干活。 萧正瞅准了这一点,安排孟兰时过来当监工。 那些花匠都埋头干自己的活,稍微再交代一下,让孟兰时来走个过场就行。 于是,孟兰时这几日就坐在小亭子里看人干活。 小土包子不禁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啊,花花草草都需要花钱请专人来照顾。 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视线一抬,便看见萧正提着食盒从不远处走来。 孟兰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萧正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几日下来,孟兰时没有当初那么拘谨了。 一开始萧正让他来当监工时,他就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小花园里看人干活,双眼睁得老大,不知道坐下歇歇躲懒,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春日的太阳还不算太烈,但也不是摆设,被晒了个把时辰,孟兰时脸颊红彤彤的。 萧正提着食盒来给孟兰时加餐时,见状吓了一大跳,连忙将人带到阴凉处休息。 “日后你坐这里看他们干活就好。”萧正边给孟兰时倒水边道。 孟兰时:“啊?” 光看着他就很不自在,恨不得自己上手帮忙一起干活,哪还有坐下来的道理? 给孟兰时找差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不受累,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知晓孟兰时是个实诚人,萧正从其他角度劝说:“你瞧那些工人眼里都是有活的,你若是一直站在一旁,会让他们更有压力,害怕自己哪里没有做好,一边担忧一边干活的话是不是会更容易出差错?” 萧正摸出了规律,孟兰时这人很为别人着想,若说他自己累着了需要休息他肯定不会在意,从其他人的角度入手就很容易。 果不其然,孟兰时想了会儿便接受了萧正的建议:“那我以后不一直站他们身边了。” 萧正点头:“最后检查时费点心就好,没弄好就让人返工,平日里不用看得太紧。” 孟兰时很听话,第二日便照着萧正说的做了。 哪怕坐着腰板还是挺直的,不过好歹是没有站在太阳底下晒着了。 萧正知晓他不会偷奸耍滑,便偶尔提着食盒带些瓜果点心过去同他闲聊。 基本上都是萧正讲,孟兰时听,碰到感兴趣的,他会问一两句。 说的最多的,还是萧府的事情。 听完萧正的讲述,孟兰时才知道府上的二少爷病得有多重。 难怪孟小冬不愿意进门,二少爷随时会去世,进门了那便是守活寡。 越是清楚这些,孟兰时心里越是失望。 爹和后娘明明清楚其中内情,既想要银子,又不想孟小冬受苦,于是便把他推了出来。 孟小冬被送来还有活命的可能,他一个被掉包的,若不是碰上大少爷心善,哪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同样是儿子,他就该被这样对待吗? 第6章 六 萧府很大,最冷清的便是主院。 那里曾是萧家老爷萧鸿松和他的发妻钟堇舒的住所。 自钟堇舒去世后,萧鸿松的身体越发不如以前,主院也跟着衰败。 这些年,除了一直跟随在萧鸿松身边伺候的老管家外,主院里的下人全被一一遣散干净了。 诺大的院子,冷清得不像话。 萧承钰自小被萧鸿松教导长大,以前只觉得他是个严肃的老古板。 重来一世,他才明白不能和所爱之人一起离去有多痛苦。 思念有多重,悲痛就有多深。 眼前的男人才刚过不惑之年,便被丧妻之痛折磨得老态尽显。 萧承钰进屋,看着靠坐在床边的男人,叫了一声:“父亲。” 闭眼小憩的萧鸿松闻言睁眼,看了萧承钰一眼后,道:“你来了。” 短短几字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萧鸿松看着虚空,似乎是在发呆,半晌后,他问萧承钰:“听说她给承晗找了一门亲事?” 萧承晗,正是萧家那位病弱二少爷。 萧承钰垂眸,低声道:“是。” 萧鸿松皱眉:“将事情仔细说我听听。” 从算命先生说到冲喜,到孟家故意调包送错人进府,萧承钰将这些日子柳云烟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后,萧鸿松已是怒不可遏,他拍着床沿怒声道:“荒唐!” 萧鸿松的身体经不起如此剧烈起伏的情绪,说完便咳了起来。 萧承钰上前给他拍背,待到萧鸿松好些才重新坐了回去。 萧鸿松接过萧承钰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如今人既然被你带走,便好生安置。”他说的是孟兰时。 “另外,你二弟那边多费点心。” 萧承钰点头:“孩儿知道。” 萧鸿松拍了拍萧承钰的肩膀,问起其他事:“柳家近来如何?” 萧承钰:“柳元崇不善经营,柳家的生意自从交到他手上后频频出错,已经大不如前了,怕是再过不久,便会来找柳云烟求助了。” 父子两说着话,萧承钰对其母柳夫人直呼其名,无一人脸色有异。 柳元崇是柳夫人的胞弟,按辈分来说,萧承钰是要喊他一声舅舅的,但是萧承钰谈及他时,语气冷淡,没有半分感情。 “好,好。”萧鸿松望着虚空喃喃,脸上又溢出那种难言的苦楚。 “近来天气转暖,父亲可多下床出去走走。”萧承钰给萧鸿松添茶。 萧鸿松闻言,愣怔着转头看了萧承钰一眼。 “府里诸多事宜孩儿一人处理不来,生意上的事往后也还有父亲教导的时候,您要保重身体。”萧承钰看向萧鸿松,难得的向他示弱。 如今谁不知府里主事的是萧承钰,他的经商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他说这话全是借口。 萧鸿松一直认为萧承钰更像他一些,沉默寡言。 可萧承钰今日这番话,却让他改变了一些印象。 “你越来越像你母亲了。”萧鸿松苦笑着摇头。 “像谁都是您的孩子。”萧承钰道。 萧鸿松放下茶杯,摸了摸萧承钰的脑袋:“我知道了,我会下床走走,你先回去吧。” 萧承钰起身:“那孩儿就先告退。” 前世父子两经常对坐着相顾无言,除了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便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孟兰时死后,萧承钰更加沉默,也体会到了萧鸿松那份痛失所爱的感觉。 如今重来一世,孟兰时还活着,他也想劝劝萧鸿松,尽一份力,让他走出来,不要太沉浸过去。 从萧鸿松的院子回来,萧承钰迫切地想要见到孟兰时。 在小花园里找到正在和萧正说话的孟兰时,萧承钰隔着老远喊他:“兰时!” 孟兰时转头,见是萧承钰喊他,还有些不自在。 萧承钰对着他们招手,萧正连忙对孟兰时道:“快去吧。” 日光下,换上新衣裳的小少年捏着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朝萧承钰走去。 萧承钰看着,嘴边不由勾起一抹笑容。 萧承钰知晓孟兰时不自在,没多说什么,只让他跟着自己走。 一路将人带到书房,萧承钰让孟兰时坐在新添置的小书桌后面。 “这几日跟在阿正身边如何?”萧承钰问。 孟兰时点头,小声道:“挺好的。” 萧承钰笑着道:“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怪我。” 孟兰时赶紧摇头。 萧承钰紧追不舍:“那为何不敢抬头看我?” 到底是还小,这几日下来萧承钰的温柔令孟兰时印象深刻,没一会儿他便把头抬了起来。 萧承钰温声道:“往后抬头与我说话。” 孟兰时缩了缩脖子:“知,知道了。” 萧承钰看出了孟兰时在害怕,害怕挨打,害怕身份差距。 他没再过多解释、做出承诺。 慢慢来,他会让孟兰时看到他的真心,信任他,不再怯懦。 萧承钰在孟兰时身边坐下:“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是做什么吗?” 孟兰时摇头。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说着,萧承钰指了指孟兰时面前的书桌,新添置的小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宣纸。 萧承钰和他说过很多话,孟兰时不知道他此时指的是哪一句。 好在没让他想太久,萧承钰便再次开口了,“我想让你做我的书童,你说你什么都不会。” 还不等孟兰时黯然,萧承钰又说:“今日起,我教你识字可好?” 惊喜从天而降,砸得孟兰时呆愣在原地。 他眨着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萧承钰说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开口:“真的吗?!” 萧承钰又一次指着书桌:“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只等你点头。” “愿意的!我愿意!!”天晓得孟兰时有多激动。 他在村里住了那么多年,能出银子送孩子去学堂的人家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是没做过去上学堂的梦,后来,随着娘亲去世,后娘进门,他的日子越来越苦,连饭都吃不饱后,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意料之中的答案,萧承钰铺好宣纸,问孟兰时:“有什么想认识的字吗?” 孟兰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的名字!” “好。”萧承钰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孟兰时的名字。 孟兰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承钰的动作,好似记下他的动作之后他立刻也会跟着写了! 萧承钰写完,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叫了孟兰时一声:“小春。” 孟兰时回头,惊讶地看向萧承钰。 萧承钰被他的表情逗笑:“怎么了?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兰时,春时。 孟兰时呆呆地点头:“是啊,是我的乳名。” 萧承钰问:“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是我娘亲。”孟兰时说着,低下了脑袋,“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娘亲以前在城里大户人家当过丫鬟,跟着主家小姐识了些字,后来年龄到了,主家厚道,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出府嫁人。 “兰时”是她给儿子取的名字。 娘亲曾告诉过他“兰时”是春天的意思,因为他在春天出生。 可惜乡下读书人少,没有人知道“兰时”的其他意思。 小时候他也曾听娘亲叫过他小春,后来她去世就没有人再这样叫过。 父亲也曾问过娘亲他的名字是何含义,娘亲在时,也曾温柔地抱着他叫过他小春。 只是,后娘进门后,一切都变了…… 也许父亲还记得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会给新出生的弟弟取名为小冬。 只是可惜,却再也没有叫过他小春。 此时此刻,突然有人叫起记忆中的乳名,孟兰时没忍住回忆起以前。 萧承钰用毛笔轻轻敲了敲孟兰时的脑袋让他回神:“以后我叫你小春可好?” 孟兰时摸了摸脑门,没说话,反应过来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承钰笑了笑,将毛笔塞进孟兰时手里:“来试着写写看。” 孟兰时看了他一眼,忐忑道:“我不会。” 萧承钰起身走到孟兰时身后,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起重新在宣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萧承钰边写边念,神情动作都温和得不得了。 只可惜,孟兰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第一次握着的毛笔上了,压根没注意其他。 哪怕有萧承钰带着,孟兰时写出来的字依旧是歪歪扭扭的。 很丑,和萧承钰一开始写下的名字天壤之别。 萧承钰见他不说话,安慰道:“初学者都是如此,你能写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往后多练练,总会有写好的那一天。” 孟兰时摇着头,心里很感动,若不是萧承钰,他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拿起毛笔写出他自己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被人正儿八经地当成了一个人来对待。 就像第一次被他写在宣纸上的名字一样,孟兰时的血液好像重新沸腾了起来,有一种好好活着的感觉。 第7章 七 趁着孟兰时还在看他名字的空档,萧承钰起身从一旁的书柜里拿了两张纸过来。 “日后你每日到书房来,我教你识字。”萧承钰将纸张放到孟兰时面前,“现在先来看看这个。” 两张纸上都写着字,还有手印,孟兰时看不懂,便问萧承钰:“这是什么?” 看着孟兰时清澈的眼神,萧承钰有些不忍说出接下来的话。 良久,他才指着其中一张纸道,“这份是断亲书。”又指着另一张纸,“这是,卖身契。” 孟兰时微微张着嘴,许久才反应过来萧承钰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双手轻颤着想去拿起两张纸,却险些失败。 轻飘飘的纸张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孟兰时喘不过气。 孟兰时拿起断亲书后,想去拿卖身契的手被萧承钰按住了。 “断亲书你留着就好。”萧承钰拿着孟兰时的卖身契起身,“这个已经不作数了。” 他将一旁的香炉打开,当着孟兰时的面将卖身契烧成灰。 孟兰时想问为什么,萧承钰摸了摸他的头:“我已经派人去官府处理好了,那份卖身契已经没用了。” 萧承钰点了点孟兰时手里的断亲书:“户籍也重新登记好了,以后你便可以自立门户了,留在萧府或者去别处都是可以的。” 孟兰时握着断亲书,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想过逃离孟家村。 可他没有路引,也没有盘缠,想去哪里都是妄想。 断亲书和卖身契是谁签的可想而知。 孟兰时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是现在好像已经麻木了。 自从他被下药塞上萧家的花轿起,就已经对那家人彻底失望了。 如今看到断亲书和卖身契,孟兰时甚至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那家人不论做出多过分的事情好像都在意料之中。 想到这些天的遭遇,感受到的好,孟兰时突然有些恍惚。 娘亲去世后他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不是爹和后娘给的,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孟兰时想到萧承钰方才烧掉的卖身契,开口时已然带上哭腔:“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萧承钰看着孟兰时,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却又带着一些孟兰时看不懂的情绪。 好像是苦涩,又好像是其他别的东西。 萧承钰边拿手帕给孟兰时擦眼泪边说:“这是我欠你的。” “什么?”孟兰时一脑门问号。 萧承钰:“你以后会明白的。” 孟兰时也许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他没有太过深入去想萧承钰说的话。 不过一小会儿,他便泣不成声,断亲书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谢谢大少爷。” …… 下了几场春雨,窗外一片翠绿。 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孟兰时的身体在孙大夫的调理下,也在慢慢好转。 小半个月的监工结束,府上的花草都被重新打理了一遍,结束那天,萧承钰还特意跟着孟兰时看了看他的监工成果,边看边频频夸赞,让孟兰时害羞得直挠头。 萧正在一旁听着,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惹得萧承钰扫了他好几眼。 孟兰时每日下午准时去萧承钰的书房报道,从千字文开始,一边识字,一边学着写大字。 他学得很认真,虽然写得不好,但如今已经认识了不少字。 这段日子孟兰时一直住在府里,也没出过门。 萧承钰怕闷着他,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他出门。 生病还没好多久,出门时孟兰时和萧承钰坐在马车里,萧正驾车。 马车一路从热闹的长街上驶过,很少进城的孟兰时看着街边闪过的景色和商铺,眼里全是新奇,看得一眨不眨。 风有些大,萧承钰将孟兰时身上的披风拉紧了一些,“先去吃饭,等回府的时候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孟兰时激动地点头:“嗯!” 马车一路驶进一户人家的后院。 下车后,孟兰时才知道这是一家酒楼。 被小二引着,孟兰时跟在萧承钰身后上楼,一路上都没看到其他客人。 正是饭点,酒楼里却没看见什么人,孟兰时还在心里嘀咕呢,莫不是这家酒楼生意不好? 正想着,却发觉萧正没和他们一起上楼,孟兰时顿时四处找他去哪儿了。 萧承钰见孟兰时频频回头,问他:“怎么了?” 孟兰时抬头看他:“阿正哥呢?” 听见这声稍显熟稔的称呼,萧承钰眉头一挑,随即又立马恢复神色:“我让他去办点别的事情了。” 孟兰时继续问,“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出门时萧承钰就说了是带他出来吃饭。 “我想单独带你见两个朋友,他已经见过了,这次就不和我们一起了。”萧承钰道。 “还有别人吗?”闻言,孟兰时有些紧张。 “别怕,只是简单吃个饭,他们都不是难相与的人。”萧承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若实在不舒服,就和我说,我们便单独出去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兰时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只希望真如大少爷所说,不是去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才好。 小二将两人引到二楼的一处雅间前便自觉退下了。 萧承钰进门前对孟兰时又说了一遍“别怕”,才将门推开。 雅间里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一青衣一蓝衣,孟兰时只稍稍扫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萧承钰笑着拍了拍孟兰时的脑袋,将他带到两人对面坐下。 见萧承钰坐下便给孟兰时倒茶,没有说话的架势,对面早已等着的两人忍不住了,那位青衣公子用纸扇敲了敲桌子:“阿钰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萧承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理会,萧府发生的那点子事怎么可能会逃得过这位的眼睛,想来早就知道孟兰时的来历了。 萧承钰把茶杯递给孟兰时,对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朋友。” 说着,他看向那位青衣公子,“这位是钟砚。”转头看向一旁,“那位是裴文硕。” 萧承钰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两人的名字,没有多说他们的身份。 若是孟兰时再多了解一些宁阳城里的状况,便知道眼前这位钟公子就是萧鸿松的发妻,钟堇舒的母家——钟家的少爷。 而萧承钰作为萧府侧夫人柳云烟的儿子,两人之间本该是水火不容的,怎么也不该坐在一起吃饭,还如此和气…… 虽然孟兰时不了解这些,但他曾经听萧正给他讲过这两人的一些其他事情。 听完萧承钰的介绍后,孟兰时的眼睛睁大了一瞬。 抬头看了萧承钰一眼,见萧承钰对他点头,孟兰时放下茶水,对两人道:“钟公子,裴公子。” 钟砚笑眯眯地对着孟兰时点头,裴文硕虽然没笑,但也朝孟兰时点头示意。 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善意让孟兰时稍稍安心了一些,他没有在两人的眼睛里看出鄙夷。 第8章 八 人到齐了,开始上菜。 打完招呼后,钟砚和裴文硕的视线就没有停留在孟兰时身上了,这让孟兰时感到更自在了一些。 正好小二上菜,孟兰时的视线顿时被食物吸引走了。 另外三人边吃边聊,好像是在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孟兰时听得不是很懂,他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了桌上。 桌上除了普通酒楼都有的菜色外,还有两盘虾蟹。 孟兰时夹菜时,总忍不住看上几眼——孟家村附近有一条小溪,他曾在夏日看见村里其他同龄人撩起裤腿去溪水里捞这些东西,但最后做出来的食物并不好吃。 难找不说,还容易被夹到手。壳多肉少,吃不到什么东西,煮熟之后的味道也很奇怪。 如今看着桌上那两盆红彤彤的虾蟹,孟兰时有点好奇,城里的有钱人竟然喜欢吃这种怪东西吗? 不知道他们的吃法同乡下有何不同? 红色的大虾旁边还放着一盘不知道是用什么调出来的蘸料,上头飘着葱花,闻着还挺香的…… 孟兰时边吃边往虾蟹上瞟。 萧承钰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孟兰时身上,他的小动作他自然是察觉了。 萧承钰夹了几只虾蟹到碗里,先剥了几只虾放到一旁的空碗里,递到孟兰时面前:“配着蘸料味道会更好。” 孟兰时还没反应过来,萧承钰已经开始给他剥螃蟹了。 一时间,桌上另外两人的视线都聚在了孟兰时身上。 孟兰时拿着筷子咽了咽口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这时,对面的钟砚将桌上的蘸料盘递给了孟兰时:“吃吃看吧,他们家虾蟹的味道很好,是别处吃不到的。” 裴文硕也对孟兰时点头。 孟兰时接过蘸料后道谢,在三人的注视下尝了一筷子虾肉。 味道确实很好,鲜美滑嫩,不像他以前在乡下吃过的,带着一股怎么都去不掉的泥腥味。 难怪城里的贵人们也会吃这些呢,原来与他曾经吃过的虾肉味道完全不一样。 孟兰时正想着,萧承钰将剥好的蟹肉带壳递到了他面前:“吃的时候小心些,别扎到嘴。” “……” 孟兰时已经没有勇气去看对面两人了,这还是在外面呢,大少爷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对他一个书童这么好呢? 孟兰时害羞,殊不知对面两人的视线一直黏在萧承钰的手上,像是在看什么奇景,尤其是钟砚,打趣的目光完全掩饰不住。 萧承钰只当没看见。 裴文硕见孟兰时爱吃蟹肉,便想让人再送一些过来。 刚准备唤人,便被萧承钰阻止了:“不用了,虾蟹性凉,不宜多食。你风寒刚好没多久,想吃的话我们过阵子再来。” 后半句话是对孟兰时说的。 孟兰时当然是点头说好,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吃药,大夫也说他身体不好,补身体的话吃食上还需得忌嘴。 虽然虾蟹的味道很鲜美,但孟兰时还是更喜欢吃肉。 今日饭桌上的一道红烧肉就很合他的胃口,还是甜口的。 吃了大半个月药膳的孟兰时嘴里早就淡出鸟了,萧承钰也没有阻止他吃肉,孟兰时已经就着红烧肉吃了小半碗饭了。 除了虾蟹,他还能吃很多东西,也不必非要它们不可。 吃饱喝足,萧承钰要继续和钟砚他两谈些私事。 担心孟兰时觉得无聊,坐了会儿后,便让外头的萧正带他去酒楼后面的院子里逛一逛:“后院养了不少锦鲤,让阿正带你去喂鱼。” 孟兰时还没见过锦鲤呢,顿时双眼亮晶晶地说好。 孟兰时下楼后,钟砚问萧承钰:“就是为了这位,你写信告知我们,让我们传出府里不和的消息?” 前段时间,钟砚突然收到萧承钰写的信,让他将他与裴文硕的事提前宣扬出去,并传出流言,说是钟家老爷子不同意他两的事情。 钟砚和裴文硕在一起好几年了,两家人也都清楚他两的关系,最近正商量着办喜事呢,若没有萧承钰那一封信,再过不久,宁阳城里也会传出他们的好消息。 两家人私下里关系好得很,钟砚和裴文硕在一起时也没有遭到家里的长辈反对。 钟家虽说是书香世家,却完全没有外人想的那般古板。 收到萧承钰的消息时,钟砚还去和老爷子通了通气,让他别暴露了。 萧承钰点了点头。 前世钟家得知柳云烟给萧承晗找了个男妻后,频繁上门。 和这一世一样,前世孟家最后也没有将孟小冬送来萧府,柳云烟无法,又不好放孟兰时出来见人,便随意找了个名头将他关进了柴房。 对外便说是新进门的男妻不懂规矩,没照顾好二少爷,犯了错被关进了祠堂受罚。 钟家没有斗过柳云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件事里唯一的受害者只有孟兰时。 他被关进柴房几日,高烧不退,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这些事,全是后来萧承钰命人打听清楚的。 这一世,他必不可能让此事重新再来一遍。 便只能一早就把钟家摘出去,让外人以为钟家人自顾不暇,没有闲心再去管其他事。 前世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萧承钰草草解释了几句,便将这事带过去了。 好在钟砚也没有问太多,他更在意萧承钰对孟兰时的态度,忍了许久终于有机会打趣:“我们阿钰这是好事将近啊?” 萧承钰看着楼下欢快地往后院跑的孟兰时,眼底带笑,呷了一口茶,并没有否认钟砚的话。 看他这副模样,钟砚和裴文硕对视了一眼,倒是有些诧异。 知晓这是萧承钰的私事,两人没问太多,转而谈起了其他事情。 聊了几句后,萧承钰问起钟家长子:“大哥已经到京城了?” “是,再过不久就是会试了。”钟砚道。 萧承钰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新科状元就是钟家大哥钟睿了。 三人坐在窗边说话,正好可以看见后院里的情景。 孟兰时正拿着鱼食蹲在木桥上看锦鲤,不远处的月洞门里来了一群女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吵闹声。 为首的两名穿戴贵气的女子正各自带着几个丫鬟边走边吵,尖锐的声音楼上都能听见。 萧正听见声响看了那群女子一眼,而后朝二楼窗边的萧承钰看去,得到萧承钰的示意后,他带着孟兰时往院子更深处去了,避开了那群吵架的女子。 钟砚朝楼下的声源看了一眼,脸上不含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这柳家女可真是越来越泼辣了。”钟砚冷声道。 “我前几日在街上看见她和张家小姐在胭脂铺子里试水粉,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还让丫鬟抓花了张家小姐的脸。” 虽然他一个男子在背后说一个未出阁姑娘的是非不好,但钟砚实在是忍无可忍,想起那天的所见所闻,眉头都蹙了起来。 裴文硕在一旁用扇子给他扇风,劝他消气。 好在酒楼的管事来的很及时,没一会儿就把两方人马劝开了,楼下也恢复了安静。 “柳家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柳元崇是个靠不住的,担不了大事,他们蹦跶不了多久。”裴文硕给钟砚递了杯茶,示意他去看萧承钰。 钟砚消了消气,看向萧承钰,倒是想起了一些其他事:“我听说你那便宜舅舅还想将女儿嫁给你呢。” 孟兰时喂完鱼回来了,正一边走一边笑着和萧正说着什么。 萧承钰在楼上看着,嘴角挑起一抹笑,对钟砚所说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倒是钟砚,看着萧承钰的笑容打了个冷战,也是,他这弟弟厉害着呢,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 和裴文硕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想到,那柳家人若是真的要打萧承钰的主意,怕不是自寻死路。 第9章 九 孟兰时回到雅间略坐了一会儿后,萧承钰便起身带着他告辞了。 回府的路上,萧承钰兑现承诺,带着孟兰时去逛街边的铺子。 如今身体还没养好,萧承钰不敢让孟兰时吃街边的小吃摊,便把人往点心铺子里带。 “看看有什么合心意的,我们买些回去。”萧承钰进门便道。 孟兰时看了他一眼,没答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铺子里的掌柜显然是认识萧承钰的,见他进门,连忙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哎哟,萧大少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啊!” “随意看看,买些东西。”萧承钰用眼神止住了掌柜的动作。 掌柜的脚步一顿,看见萧承钰身边的孟兰时后,退到了一旁:“您先看着,有什么需要再喊我。” 萧承钰点头,带着孟兰时去看铺子里的点心。 每看一样下来,萧承钰便会问孟兰时一句“喜不喜欢”? 孟兰时抿唇看了一眼不远处眼含欣喜的掌柜,知晓大概自己只要一点头,大少爷便会让人将点心全部包起来。 忍了许久,孟兰时捏着衣角,小声地说了一句:“这样不好。” 萧承钰愣了愣,立马明白过来孟兰时指的是什么,低头对他说:“那我们便只看不买。” “可以吗?”孟兰时问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掌柜。 “当然。”萧承钰道,继续带着他在点心铺子里逛了逛,转身的同时对身后的萧正使了个眼色。 萧正点头,朝掌柜的走了过去。 大少爷要对孟兰时好,那可是会想尽办法。 今日但凡孟兰时多瞧上了几眼的,往后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被送到他眼前。 孟兰时逛了几家铺子便心满意足了,虽然什么都没买,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足够让他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土包子过过眼瘾,见见世面了。 回府的马车上,萧承钰看着独自傻乐的孟兰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春,你过来。”萧承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将孟兰时叫到他身边。 “少爷怎么了?”孟兰时坐了过去。 萧承钰直截了当地问:“你不希望我对你好?” 孟兰时被问住了,谁不想别人对自己好呢,只是萧承钰是他的主子,对他太好总让他很有负担。 看着孟兰时捏着手指犹豫的模样,萧承钰又问:“我说话算数吗?” “当然!”这次孟兰时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论是之前说让他当书童教他识字,还是说他留下干活会有银子拿,带他出门吃饭逛街,萧承钰从未食言过。 “那为何不把我的话当真?”萧承钰问他。 “我欠你一样东西,必须要偿还。”萧承钰说着,神情逐渐严肃。 又是这句话,可是大少爷能欠我什么呢? 孟兰时十分不解,他就没怎么出过孟家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的小医馆,被后娘喊去买了一回药。 若不是此次被送进萧府,他根本没机会也没可能会认识萧承钰这样的富家少爷。 孟兰时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萧承钰究竟欠自己什么,索性问道:“少爷究竟欠我什么呢?” 他欠孟兰时一条命,这辈子都还不清。 萧承钰握紧拳头,咬牙遏制住情绪,良久才沉声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又是这个答案,孟兰时这次打算问到底:“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等你身体养好,能自己看话本的时候。”萧承钰嘴边勾起一抹笑容。 孟兰时算了算日子,是有盼头的,便点头:“好,那少爷到时候要告诉我原因。” 萧承钰摸了摸孟兰时的脑袋:“既然如此,以后不要害怕我对你好,我们小春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爱是常觉亏欠。 孟兰时的身世,前世种种,无不让萧承钰觉得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捧到孟兰时面前都不够! 孟兰时以前过得不好,如今胆怯的性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要给孟兰时曾经缺失的一切,让他明白自己有多好。 如此不求回报的话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孟兰时说,他一时间没有说话,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承钰看着他,又说:“我对你好,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果然,还是这样更令孟兰时自在。 萧承钰:“我要你永远对我说真话,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感受。” 孟兰时不解,这是什么要求? 萧承钰还在继续:“若你不答应,我以后会加倍对你更好。” 孟兰时都要晕了,脑子转不动,这是什么道理啊? 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对别人好呢? 非亲非故的,还不求回报? 比他亲爹对他还好呢! 这么想着,孟兰时也如此说了出来:“您比我爹对我还好。” 闻言,萧承钰脸色一僵,倒也不必如此比较。 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萧承钰拉回话题:“我和你说的话可曾记住了。” 除了答应还能怎样呢,孟兰时头一次为了这种事情有些想叹气。 “那好,我们现在就来试一试?” “试什么?”孟兰时问。 萧承钰:“我问你答,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 孟兰时还没答应,萧承钰已经开始了:“喂鱼好玩吗?” 孟兰时想了想,还是如实作答:“……好玩。” 萧承钰:“那下次还来?” 孟兰时:“……嗯,还来。” “以后还愿意见钟砚他们吗?” “……”提及方才的钟砚和裴文硕,孟兰时突然有些不自在,本来就答得磕磕巴巴的,如今更是直接成了哑巴。 “怎么了?”萧承钰问。 眼下没有外人,孟兰时虽然犹豫,还是支吾地说了实话:“钟公子和裴公子,他两,是不是……” “是什么?”萧承钰笑着问。 想起听萧正说过的八卦,孟兰时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半天憋出一句:“那种关系?” 萧承钰笑出了声,见孟兰时憋得脸通红,不逗他了,便道:“正是。” 答完,萧承钰试探着问孟兰时:“你可曾反感?” 钟砚和裴文硕的事情是他有意让萧正和孟兰时透露的,如今正好试探试探孟兰时对此事的态度。 孟兰时红着脸摇头:“不,不反感的。” 他虽没见过,但以前在村里听说过这种事情,今日那两位公子对他没有恶意,他怎么会恶意批判他们的关系呢。 何况……那两人坐在一起时,看上去真的是登对极了! 萧承钰意外孟兰时的态度,嘴边的笑意更大,他问孟兰时:“那可否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 孟兰时抬头看向萧承钰,终于不带任何犹豫地点头:“愿意的。” 第10章 十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就要到了清明。 孟兰时每日都能拿到萧承钰给他的银锭子,一天天攒下来,还不到一个月,他就攒了好几两银子了。 若是放在穷苦人家,省吃俭用这些钱够一家人用一整年了。 临近清明,孟兰时每晚睡前都要数一遍银子,他想买些东西回村给娘亲上坟,顺便去看看隔壁一直偷偷给他塞吃的林婶子。 这天下午,练完大字交给萧承钰检查后,孟兰时吞吞吐吐说出了他的想法。 大少爷曾经说过的,不会限制他,他可以出府。 距他被送进萧府已经快一个月了,清明休息一日回去给娘亲上个坟是可以的吧。 萧承钰听完,沉吟了片刻,对孟兰时道:“过几日回去成吗?正巧我想忙过这阵子和你一起去一趟孟家村,还有些日子,你可以做些准备,看看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若是想出门便去找阿正。” 孟兰时忙不迭答应了,只要能回去就行,推迟几天也没事,正好他可以上街买些东西带回去给林婶子。 萧承钰将孟兰时写完的大字收好,让他出门歇歇,去小厨房找些吃的。 孟兰时离开后,萧承钰靠着椅背出神,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前世这时候,孟小冬被人带去赌坊,染上了赌瘾,欠了一身债。 孟兰时偷偷求府里的管事让他回家给母亲扫墓,管事被他的孝心感动,给他放行。 孟兰时回家一趟,有没有成功扫墓萧承钰不知道,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却亲眼瞧见了。 孟家那群人见孟兰时回去,却没有带半点银子,将赌坊上门要债打人的火气撒到了他身上。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萧承钰一想到孟兰时那身伤,流泪的模样,心中便忍不住怒火翻腾。 那群人渣也不想想,是他们把孟兰时送来的萧府,同这一世一样,主动签了断亲书和卖身契。 又有何脸面问孟兰时要钱,有何权力动手打人。 孟兰时能留下一条命本就不易,萧家没人待见他,怎么会给他银子。 萧承钰永远记得那天,他从萧鸿松的院子回来,经过后院时,隐隐听见了一阵哭声,比猫叫还要微弱。 能在此处哭的,除了府里的下人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萧承钰本打算抬腿就走,可那哭声像是绊住了他的脚步,没一会儿院子里传出说话声,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停下听了起来。 “大娘,对不起,呜呜呜……我,我本想回家做点清明果带来给你尝尝的,我的手艺可好了,呜呜呜……”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大娘缺你那一口吃的吗?你瞧瞧你这一身伤,哪家爹娘能下得去这个手哟,你忍着点,大娘去给你找点药。” 萧承钰站的地方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两个背影,一个中年女人,身形有些臃肿,另一个穿着下人衣裳的男子坐在她身旁的台阶上,缩成一团,看上去小小的。 从那时起,萧承钰注意到了那个被调包送来给萧承晗冲喜的男妻。 隔天,萧承钰又一次在后院遇见了孟兰时,他穿着昨天一样的衣裳,低着头匆忙迎面而来。 看到那瘦小的身影,萧承钰便想起了那比猫叫还微弱的哭声。 那胆小的人不经意抬头看见了他和萧正,立马局促地站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萧承钰正要去柳夫人的院子,经过孟兰时身边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让萧正把手里拎着要带去给柳云烟的一盒点心给了孟兰时。 孟兰时一直待在后院做粗使活计,从未被人教导过府里的礼仪,拿到东西后只知道抬头傻呆呆地看着萧承钰。 直到此时,萧承钰才看清了孟兰时的面容和他脸上的伤。 清清秀秀的一张小脸,眼睛圆圆的,脸颊饿得瘪瘪的,不难看,却满是伤痕。 孟兰时脸上的伤令萧承钰感到意外,他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那傻乎乎的小东西道了一声谢便抱着点心跑走了。 那天之后,萧承钰时常察觉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不过跟踪者的技术实在不行,还没冒头就被发现了。 孟兰时偷偷跟着他,总是想抢着为他做一些什么,被发现了就偷偷逃走。 孟兰时和府里见风使舵的下人不同,他傻乎乎的,又善良又好骗,但凡有人对他好,他便想着更多一分还回去。 萧承钰只不过是给了他一盒点心,却被他记了很久很久…… 以至于那场大火里,他奋不顾身用命来还。 孟兰时命丧火海后,萧承钰频繁梦见他。 清瘦的身影,怯懦的脸上很少见笑,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不论经受多少困苦,总是那般干净清澈。 一开始萧承钰以为他是为孟兰时的死感到可惜与可怜,直到某天晚上他梦到孟兰时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模糊,他无能为力流着眼泪醒过来时,才知道孟兰时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多少分量…… 萧承钰看着桌上孟兰时写好的大字,想到他派去监视孟家的人传回来的消息。 孟小冬这一世依然进了赌坊,欠了一屁股债。 赌坊的人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过几日便要上门讨债了。 若是孟兰时清明回去,必然又会被那家人缠上吸血,这一次,萧承钰一定要让孟兰时避开这场与他无关的祸端。 …… 萧承钰还记得前世孟兰时提到的清明果。 清明当天,萧承钰怕孟兰时无聊,便让人给他准备好了材料,让他在小厨房里做清明果。 “少做一些,不要太累,过过嘴瘾就好。”萧承钰道。 “少爷您都让人把材料准备好了,哪里会累。”孟兰时如今已经可以慢慢和萧承钰正常说话了,不再是低着头,声如蚊蝇。 萧承钰在小厨房里转悠,孟兰时见他在灶台边的小马扎上坐下,疑惑道:“少爷您不去书房吗?” “我就在这儿,给你帮忙。”萧承钰正四处打量着。 “啊?您,您怎么能在这儿给我帮忙呢?!”孟兰时磕巴道,他就算以前没读过书,也从小便知道君子远庖厨这个道理。 何况还是萧承钰这样的贵公子,孟兰时见他拿着烧火棍在研究,怎么看怎么怪异,大少爷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 “你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萧承钰理由很充分。 “我们怎么能一样呢?”孟兰时有些急。 “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是小春你嫌弃我在这儿碍手碍脚?”萧承钰立马就将重点移开了。 果然,孟兰时瞬间上钩,他急忙撇清:“怎么会!” “那不就成了,我听说刚出炉的清明果最好吃,我就在这儿等着吃小春刚做好的。”萧承钰摆出一副嘴馋的模样。 孟兰时说不过萧承钰,只好作罢,鼓着脸颊忙活去了。 材料虽然都已经准备好了,但真正做起来,工序还是不少。 萧承钰看着孟兰时像个小蜜蜂似的转来转去,又是调馅料,又是揉面团,有一种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觉。 看着孟兰时额角冒出来的汗,萧承钰突然有些后悔了,他原本只是想哄孟兰时玩玩,所以才想让他做些清明果。 可如今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这么累了,不禁让萧承钰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有些想说算了,劝孟兰时别做了,可还没开口,看到孟兰时望过来时笑眼弯弯的样子,萧承钰就开不了口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萧承钰想,算了,他帮着一起做吧。 迫于生计,孟兰时对灶房里的事情全都很擅长,他一步步做着准备工作,萧承钰站在一旁,难得地束手无策,想帮忙都不知道怎么插手。 眼瞅着孟兰时揉面团揉得费劲,萧承钰连忙把活儿接了过来。 孟兰时被挤到一旁,看着萧承钰揉面团吓了一跳。 揉面团很费劲,手里还黏腻腻的,但是萧承钰并不反感,看着孟兰时在他身边担心地转来转去,他突然抬手在孟兰时的小脸上抹了一下。 看着那张脸上出现一抹绿色的痕迹,萧承钰笑了笑。 孟兰时佯怒,伸手擦了擦脸颊,红着耳垂去找别的活儿干。 萧承钰看着他害羞的模样,揉面团更有劲了。 孟兰时做的清明果是饺子形状的,一个个圆圆润润的。 萧承钰看着孟兰时熟练地包馅料,捏出褶子,也上手试了试,馅料倒是都包进去了,但是捏不出褶子,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不太听从指挥。 比起孟兰时包出来的饺子,萧承钰捏出来的清明果更像是个没有任何形状的大包子,他埋头忙活着,孟兰时在一旁看着边包边偷笑。 忙活了一下午,最后上锅蒸,吃到成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还没出锅,萧承钰就已经闻到了清香。 孟兰时看着时辰揭开锅,拿起碗筷先给萧承钰夹了一个尝尝。 晾凉了一会儿后,一口咬下去,满口的馅料,清香和肉香混在一起,味道确实很好。 萧承钰边吃边对孟兰时点头,吃完后连连夸赞,从包清明果的手艺到蒸出来的味道,他将孟兰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孟兰时被夸得不好意思,正巧萧正来了,他赶紧打断了萧承钰,跑得远远的:“阿正哥来了,我去看看!” 接过药膳,孟兰时给萧正夹了几个清明果让他尝尝。 萧正在萧承钰的注视下吃了一个,夸了几句孟兰时的手艺后,连忙找借口离开了。 走出去老远萧正还在回味刚才吃到的清明果的味道,想着下次要趁大少爷不在,让孟兰时单独给他装一些留着吃。 第11章 十一 萧承钰连着吃了三天清明果,若不是孟兰时阻止,他恨不得每一餐都要以清明果为主食,即便如此,也没少吃,差点积食。 连着下了几天小雨,天晴路干后,萧承钰陪孟兰时一起回村。 孟家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们签的断亲书和卖身契,让孟兰时彻底对他们死心,根本就不想见到他们。 马车经过村口的时候没有停下,孟兰时在里头指路,他们直接去了村尾的山脚下。 孟兰时打算先去祭拜一下娘亲。 上山时,萧承钰突然说他也去,孟兰时没在意,只当萧承钰是想上山看看,便在前面带路了。 孟兰时拎着个小篮子,里面是他买的一些香烛纸钱,还准备了些瓜果点心,都是他平时爱吃的种类。 东西都是孟兰时用自己攒的钱买的,如今有了银子,他也想带些新鲜东西来看看娘亲。 上山时萧承钰想帮他拎着篮子,孟兰时没让。 两人一路走,没说话,越走越偏,孟兰时在半山腰的地方停了下来。 萧承钰朝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墓碑,只在不远处有个小土包,他想到了什么,朝孟兰时看去。 眼见孟兰时在土包面前停下,萧承钰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雨水滋润,坟茔前长满了草,看来今年也没有人来祭拜过。 哪怕心里清楚他爹不会来给他娘扫墓,孟兰时看到坟茔前的杂草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孟兰时放下手里的篮子,动手拔起周边的野草,他没带工具,只能用手拔。 正拔着,孟兰时突然发现萧承钰也动手了,他喃喃道:“少爷……” 萧承钰手脏了,没法摸孟兰时的脑袋,他轻声道:“我和你一起,两个人更快些,希望小春能看在我帮忙的份上,等会儿也让我拜一拜你母亲。” 孟兰时听着,眼眶更红了。 萧承钰一个外人尚且能做到如此,和母亲有过夫妻之情的父亲却那般无情,后娘进门后,再也没有来此处祭拜过母亲,也不让他来。 每年清明和过年前,孟兰时都是一个人偷偷来,连祭拜都不敢太久,香烛纸钱什么都没有,只能带上林婶子给他留的一些吃食。 今年不仅有人陪着他一起,还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前几日下过雨,野草虽然及腰长,但还算好拔,孟兰时和萧承钰一起,花了些时间终于把坟墓边上的杂草都清理干净了。 拔完后,孟兰时将带来的瓜果点心一一摆好,准备烧纸钱上香。 却在跪下去前被萧承钰拦住了。 萧承钰像初见时那般,脱下了外袍,垫在了他面前。 “少爷这是做什么?!”孟兰时急忙要去把衣服拿起来。 萧承钰拦住孟兰时,对他说:“地上潮湿,跪这上面。” “这怎么可以?”孟兰时惊呆了。 “如何不可,只是一件衣服,山里潮湿,你若是跪久了寒气入体容易生病,身体才刚刚养好些,可不能这时候乱来。一件衣服而已,哪有你的身体重要。” 萧承钰说完,孟兰时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他偏过脑袋抹眼泪,萧承钰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烧了香,先孟兰时一步在衣服上跪下了。 孟兰时手里的香已经烧了一小截,他不再和萧承钰争论,听话地跪在了萧承钰的衣服上祭拜。 将香插好,孟兰时和萧承钰一起端端正正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孟兰时的眼泪直流个不停,萧承钰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萧承钰看着眼前的坟茔,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都要对这个小傻子好。 萧承钰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在不远处等着,留孟兰时单独和他母亲说会儿话。 本以为孟兰时要呆很久,没想到一会儿他便提着篮子过来了,手里还抱着萧承钰的外袍。 萧承钰意外,接过孟兰时手里的小篮子,指了指衣服:“怎么还拿回来了?” “我带回去给少爷洗干净。”孟兰时抱紧了衣服。 萧承钰没多说什么,问孟兰时:“不再多待一会儿?” 孟兰时摇头,抱着衣服往山下走:“不用了。” 他就是想告诉娘亲他现在过得很好,在萧府吃得饱穿得暖,大少爷对他也很好,让娘亲在天上不用担心他。 山上树多,出了点太阳也不是很暖,树叶遮挡住的地方格外阴凉。 萧承钰将外袍脱了,时间久了肯定会冷,孟兰时想早些带他下山。 马车里有萧承钰出门前怕他冷带上的披风,虽然对萧承钰来说有些小,但也能保暖。 林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会传来鸟叫声。 坟墓的位置偏僻,以往每年孟兰时一个人祭拜完母亲离开时心里既难过又害怕。 如今那个高大的身影落后他一步,在他斜后方跟着,孟兰时心里无比踏实。 想起萧承钰在他娘亲坟墓前的举动,孟兰时又有些鼻酸,他用力将萧承钰的外袍抱得更紧了一些。 回到马车里,孟兰时将萧承钰的外袍叠好放在一旁,拿起他的披风给萧承钰披好。 萧承钰由着他忙活,问:“要不要回村子里看看。” 他知道孟兰时还另外买了一些东西,是准备送人的。 孟兰时有些犹豫:“我……想去看看一位婶子。” “那便去吧。”萧承钰道,知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别怕,我在呢,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见孟兰时还是不放心,萧承钰不经意道:“没准他们出门了,没人在家呢。” 孟兰时想了想,虽然对萧承钰的话不做很大期望,但还是点头低声道:“希望如此吧。” 马车驶进村里,引来围观。 越接近孟家,孟兰时心里越紧张,看见紧锁的大门时,他猛地松了口气,心跳都要停了一拍,他赶紧回头看萧承钰,正见对方对着他挑眉。 孟兰时放心了许多,下马车直奔隔壁林婶子家而去。 林婶子家两个儿子儿媳都下地去了,家里就她和孙子孙女。 孟兰时敲门,林婶子来开门时差点都没认出来,仔细瞧了瞧,才惊呼:“是兰时啊!” 孟兰时笑眯眯地将手里拎着的点心布匹都拿进屋,东西有些多,他一人拿不下,萧正替他拿进屋,又回马车上等着了。 林婶子惊呆了,看着孟兰时仿佛脱胎换骨,换上了新衣裳,眼见也长肉了,连忙拉着他问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站在院子里都忘了让人坐下。 孟兰时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捡重点和林婶子说了说,末了告诉他:“婶子放心,我现在很好。” 是很好,林婶子听他说话感受出来了。 孟兰时现在说话温声细语的,脸上带笑,不再是以前那副愁眉苦脸,低着头的模样,总看不见他的脸。 林婶子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老天保佑,我们兰时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当初萧家找上门,她才知道那黑心肝的孟仲良和孙翠玉为了银子竟然将孟兰时送上了花轿。 萧家来要回了银子,将那一家子打了一顿,孟兰时却迟迟不见回来。 到底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身世又苦,林婶子一直记挂着孟兰时,却又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如今见孟兰时好好地回来了,她终于是安心了些。 转而想起隔壁那一家子的糟心事,林婶子庆幸道:“幸好你晚回来了几日。” 孟兰时不解:“怎么了?” “孟小冬去赌钱了,欠了赌坊一屁股债,这不前几日还被人追上门来要债了,那一家子拿不出钱,被赌坊的人打了一顿。”林婶子唏嘘道,“听说这几日出门借钱去了。” 难怪屋门锁着,没人在家,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孟兰时心里惊骇的同时忍不住有些庆幸,还好他不在,还好他已经和孟家脱离了关系。 还好今日那家人不在家,否则……孟兰时闭着眼都能想到他们厚着脸皮缠上来要钱的模样。 林婶子见孟兰时脸色不好,想着安慰他几句,家里的孩子这时候围了上来,说想吃桌上的点心。 林婶子回头,这才发现孟兰时带了许多好东西来,她连忙要将东西收起来让孟兰时带回去:“你这孩子,来就来了,怎么能带这些东西来呢!” 孩子们围在桌边看着,好多都是从没见过的吃食,眼馋得很,但看见林婶子收起来,也没吵着撒泼打滚说要吃。 孟兰时连忙去阻止林婶子,他将点心打开,分给一旁的孩子:“这些都是特意带回来给您的,要不是您这些年的照顾,哪还有今日的我呢。婶子可莫要再推辞了。” 林婶子听着心里既不是滋味又感动,想到曾经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如今过得这么好,是真的打心底替他感到高兴。 林婶子听孟兰时的话收下了他带来的东西,想要留他在家吃午饭。 孟兰时连忙道:“婶子不用麻烦了,我不在村里待太久,这会儿就要回去了。” 林婶子不解:“这么赶吗?” “府上的大少爷同我一起来的,他回府还有事,我要和他一起回去。”孟兰时解释道。 “是吗?”林婶子暗自吃惊,送孟兰时出门时才发现自家院子外面停了一辆马车,不远处站着不少村里人在围观。 眼见孟兰时出来了,萧承钰从马车上下来,隔着些距离对林婶子点了点头。 那通身的气派,即便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妇也知道此人非富即贵。 还没来得及担心孟兰时在萧府会不会被欺负,孟兰时便和她提出告辞:“那我便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看婶子。” “诶,好。”林婶子连忙收起担心,叮嘱他,“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下次来切莫再带许多东西了。” “我知道的。”孟兰时道。 萧承钰站在马车边看他们道别,没有上前打扰,等孟兰时过来时,动作自然地扶着他上马车。 好似他下马车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林婶子终于是瞧出了点不对劲。 孟兰时给人家当书童,可上马车时竟是人家大少爷在一旁扶着他先上马车,萧家大少爷在后头才自己上去。 这顺序莫不是反了? 直到马车走远,林婶子都没有想明白。 没等她继续想,一旁早就好奇得不行的村民们立马就将她层层围了起来,叽里呱啦问起了各种问题。 第12章 十二 孟兰时穿上了新衣裳,变得精神了,还坐了大马车回来。 这些都被孟家村的村民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全村,人人都说孟仲良家的大儿子苦尽甘来,遇见了贵人,当初被送进萧家命大没死不说,如今竟然还富贵了! 那孟仲良一家也是个没福气的,这么好的大儿子,以前磋磨不说,签了断亲书之后还要签卖身契。 如今孟兰时就算是再发达也没有孟家人什么事了。 前几日刚被赌坊的人追上门,挨了一顿打的孟家人借着借钱的名头出去躲了几天风头。 本想着借钱,结果一分钱没借到,还被孙翠玉娘家一顿奚落。 孟家人连夜收拾包袱又回了孟家村,刚进村便听见孟兰时如何风光地回村一事。 一家人听完肠子都悔青了,后悔那天怎么没在家里。 若是当时见到了孟兰时好好说道,说不定还能从他那里弄点银子来。 就算他没有,让他去和跟来的贵人借一些也是可以的,反正最后也不用他们还,孟兰时一定会想办法还上。 只可惜算盘全都落空,没人知道萧承钰就是特意为了避开这群人渣才故意推迟了几天让孟兰时回村。 孙翠玉还带着俩女儿去隔壁林家闹了一番,说孟兰时带回来的东西应该给他们。 不要脸的一番话周边围观群众都听不下去了,只吐口水骂这娘三不要脸。 当初卖儿子那么果断,如今要东西的嘴脸真是难看至极! 孙翠玉和村里的妇人对骂了几句,不是一群人的对手。 最后被林婶子用笤帚打出了门,大骂他们没良心没心肝,将来会遭到报应。 …… 这些事情孟兰时通通不知道,他回府后又过上了充实的日子,每日读书练字,忙得很。 萧承钰还开始教他算账,说是以后或许会用得上。 孟兰时不懂萧承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多学一门本事肯定是好的,他也是愿意的。 每日学下来,虽然有些累,但孟兰时前所未有地开心和充实。 和以前没日没夜的在家里麻木地干活不同,现在心里好像越来越平静,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每日学一学,歇一歇,萧承钰偶尔还会带他出门去逛逛,有时候是见朋友,有时候是去城外的庙里拜拜。 都是孟兰时以往没有过的经历。 但是孟兰时都不反感。 萧承钰后来又带孟兰时去见了钟砚和裴文硕几次,有时在茶楼,有时在戏楼,孟兰时如今见到他们是越来越自在了,去到陌生的地方也没有当初那么紧张。 熟悉起来了,孟兰时才知道城里出名的青山书院是钟砚家的,而裴文硕则是好几家大酒楼的少东家。 他们第一次见面吃饭时的那家酒楼就是裴家的产业。 除此之外,萧承钰外出巡铺子时也会带上孟兰时。 萧家生意场上的朋友和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们如今也都知道,萧家大少爷身边多了一位深得他心意的小书童。 见到他时,绝不能小看怠慢了。 这日,萧承钰要去金铺办点事,在酒楼吃完饭后,孟兰时跟着萧承钰往金铺走。 刚进门,便听柜台边试簪子的两位妇人在谈论着些什么。 “哎哟,那苏家少爷今年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好好的,竟然失足跌落水。” “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家老太爷前几日听见消息时差点也跟着去了。” “可不是吗,这谁接受的了。” “不过,我听说苏老爷这几日天天往官府跑,说是苏少爷死的冤枉,非要说是有人蓄意谋害。” “哎哟,这话可不兴乱传啊!” “没点消息哪敢乱说啊,我听说知府大人被苏老爷说动了,还真派人去查了!” “结果如何?” “前几日下雨,还真被官差找出了些蛛丝马迹,在苏少爷落水的地方找到了其他人的脚印!这几日官府正在查呢,那苏少爷没准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天呐!这是谁做出这种天杀的事情哟!那苏家少爷今年才多大啊,是有多大仇多大怨竟然要置人于死地啊。” 接下来的话两人没有具体说出来,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流露出明了的神色后,又继续看首饰去了。 类似的对话孟兰时方才在酒楼里吃饭时听不远处的客人谈论过,当时他还向萧承钰问了几句那位苏少爷的具体情况,听完后他还惋惜了几句。 如今又在金铺听到了这些,只希望知府大人能尽快破案,找出凶手。 孟兰时没看到的地方,萧承钰朝那两个八卦的妇人看了一眼。 众所周知,宁阳城里,苏家的死对头,只有柳家一家。 若有嫌疑的话,那必然是柳家。 店里一时间只有小二向客人介绍饰品的声音。 正这时,突然一阵笑声传来:“哎呀,这不是我们家阿钰吗?许久不见了!哈哈哈!今日竟然在这碰上了,真是巧了!”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让店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掌柜的看见萧承钰本想上前同他说话,看见来人后又退回了柜台后面。 金铺门口,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孟兰时还没回头,便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先前试簪子的两位妇人见到来人后,对视了一眼,头挨着头凑到一块儿说了几句什么。 萧承钰听见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他那名义上的舅舅,柳元崇。 转身将孟兰时往身后挡了挡,萧承钰略显冷淡的视线落到了柳元崇身上。 大白天的,不知道柳元崇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 他身后的女儿跟着,也没搀扶一把,进门后视线就黏在了萧承钰身上。 柳韵几步走到萧承钰面前,叫了一声:“堂哥!” 萧承钰没应,柳韵被柳元崇挤到了一边,肥硕的手掌就要去抓萧承钰的手臂:“多日不见,今日一定要和舅舅回家喝上一杯,哈哈哈哈我们不醉不归!” 萧承钰侧身躲过了柳元崇的手掌,不小心将身后的孟兰时露了出来,正巧孟兰时抬头,被柳元崇看了个正着。 “哎呀,这就是你最近带在身边的小书童,比南风馆——”柳元崇大着嘴巴,一时得意忘形,对着孟兰时露出了贪恋的神色。 萧承钰神色一厉,立刻挡住孟兰时,抬手按住了柳元崇的手臂:“柳东家慎言!” 萧承钰手臂和语气一起用力,柳元崇吃痛,堪堪清醒了几分。 见萧承钰面色阴沉,柳元崇连忙抬手打自己的嘴巴:“哎哟,瞧我这嘴,阿钰勿怪,今日你要买什么舅舅给你买单!” 柳元崇的歉意丝毫不走心,更不是对着孟兰时,萧承钰放开他,冷声道:“不用了。” 柳元崇还要再劝,柳韵也上前替父亲说着好话,还暗中瞪了孟兰时一眼。 柳韵的表情被萧承钰尽收眼底,他冷着脸揽过孟兰时要绕开两人离开。 柳韵见拦不住萧承钰,突然说:“堂哥你怎么来了钟家的铺子啊,你要买什么,直接去家里的金铺不就可以了吗?做甚来这晦气地方。” 她嘴里的金铺说的是柳家的铺子。 柳家与钟家不和也是人尽皆知。 当年柳云烟是如何进的萧府,插进萧鸿松和钟堇舒之间的,在宁阳城富人圈子里都不是秘密。 此番柳韵话一说完,金铺里的伙计和客人看向她的视线顿时变得古怪,掺杂着一言难尽与鄙夷。 金铺的掌柜命人将柳家父女俩直接赶了出去,当着他二人的面关上了铺子的大门! 表示他钟家的铺子也不欢迎柳家人! 萧承钰对此毫无表示,接过掌柜递来的首饰,和他聊了几句后,便带着孟兰时从后门离开。 第13章 十三 街上发生的事情传到了柳夫人那里。 柳云烟暗骂柳元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人去请萧承钰过来。 丫鬟还没出院门,萧承钰已经来了,通传后,柳云烟连忙让人进来。 “我儿今日去钟家的金铺了?”虽然气柳家父女行事鲁莽,但柳云烟也确实对萧承钰去钟家铺子一事心存芥蒂。 “今日路过,听说铺子进了一批新货,夫人生辰快到了,便给您挑了一对镯子。”萧承钰将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金镯款式新颖,确实少见。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柳云烟没有表现出来,她眉眼含笑接过镯子:“你有心了。” 萧承钰从小被萧鸿松带在身边教导,自小便老成。 这些年来,萧承钰偶尔会来给她这个母亲请安,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被萧鸿松教导得越来越严肃,从未听他叫过一声“母亲”,只同外人一般喊着她“夫人”。 敬重有余,亲近不足。 听着总让人觉得母子二人关系生疏得很。 丫鬟上茶,柳云烟问:“我听说你把孟家当初送来的那个冒牌货带在身边了?” 萧承钰垂眸品了一口茶,淡淡道:“人挺机灵的,打算培养一番。” 柳云烟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她也就是问一嘴。 她没见过孟兰时,自然不知道人到底怎么样,萧承钰说什么就是什么,无非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话题找个引子。 “今日在街上遇见你舅舅了?”柳云烟问。 萧承钰放下茶杯,猜到了柳云烟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他冲撞了你,母亲在这儿给你道个歉,你也勿怪,都是一家人,犯不上为这点小事生了嫌隙。”柳云烟一脸恳切。 萧承钰听着,口不对心道:“夫人多虑了,只是小事罢了。” 只要想到柳元崇看向孟兰时的眼神,他心里的怒火就压不住。 好在萧承钰掩饰得很好,面上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柳云烟瞧着萧承钰的脸色,确定他没生气后继续道:“如今这世道,生意不好做,你舅舅也不容易,若是能帮得上忙,你可得帮衬着些。” 算了算日子,上辈子柳云烟被赶出府的事情就快了,萧承钰敛下情绪,应付道:“自然。” 柳云烟彻底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一些,想到自己的侄女柳韵,那点小心思又上来了,试探道:“我儿年纪也不小了,这婚事该操持起来了,可有意中人了?” 宁阳城里像萧承钰这般年纪的少爷公子,不说成婚的,房里都是不缺人的,只有他整日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是一点都不上心。 萧承钰脸色不变,语气冷淡道:“此事我自有考虑,夫人不必担心。” 见他态度强硬,柳云烟只好干笑着转移话题。 家里的生意如今都是萧承钰在打理,柳云烟也就是管点府上的闲事,真正掌权的还是萧承钰。 说到底,柳云烟也是母凭子贵,可不敢太插手萧承钰的事。 且这儿子总是冷冷淡淡的,柳云烟看久了有些怵。 聊完,萧承钰便告辞了。 柳云烟看着他的背影叹气,柳韵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虽然柳韵有些骄纵,但到底叫她一声姑姑,若是可以,萧承钰娶她过门便是再好不过了。 亲上加亲,柳韵还向着她,不知比其他世家小姐好多少。 到底是比不上从前,当初的柳家家大业大,萧老夫人便是柳家女,嫁进萧府后便是一言堂。 柳云烟爱慕萧鸿松,自知从他那里无法下手,便甜言蜜语捧着萧老夫人,老太太被她说动了便直接强硬地将她塞进了萧鸿松的院子里。 说到底还是娘家不够硬气,想到这里,柳云烟又想到柳元崇将家里的生意管得一团糟,还要她向萧承钰求情,忍不住叹气。 萧承钰将孟兰时送回院子后便去了柳夫人那里。 孟兰时刚进书房坐下准备练字,正好碰见萧正进来送账本,便叫住了他:“阿正哥,你知道南风馆是什么吗?” 正好萧承钰不在,孟兰时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方才在金铺里,那个自称是萧承钰舅舅的男人对他说出这三个字后,萧承钰便很生气,孟兰时不解,有些不敢去问萧承钰,这会儿见到萧正便问了出来。 萧正惊得手里的账本都要掉了,手忙脚乱放好东西,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到萧承钰,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走到孟兰时身边小声问他:“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见萧正面色严肃,孟兰时便将方才在金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萧正听完,暗道柳家人真是自寻死路,见孟兰时还要问他南风馆是什么地方,连忙支支吾吾地搪塞:“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真是要命了,敢和孟兰时说些有的没的,被大少爷知道了,怕不是要被扫地出门! 萧正逃也似的离开,留孟兰时一人一头雾水。 想不出个结果,他便研墨开始写大字。 萧正不敢隐瞒,守在门口,萧承钰一回来便将孟兰时问他南风馆的事情说了。 萧承钰听完笑出声,示意萧正去忙自己的事情后,他走到书房窗边,见孟兰时正全神贯注写字,没作打扰,放轻脚步离开了。 孟兰时在书房呆了一下午,萧承钰一直都没出现。 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散了会步,便按时回房休息了。 他刚洗漱完躺下,房门被人敲响了。 这会儿敲门的,一般不是萧正就是萧承钰,且是萧承钰的可能性更大。 孟兰时起床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正是一下午没见的萧承钰。 门外有风,孟兰时一开门便闻到了一股酒味。 萧承钰醉醺醺地靠在门边,孟兰时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他。 这还是孟兰时第一次见萧承钰喝醉的模样,平时出门见朋友或是应酬,多是喝茶,偶尔也见萧承钰会喝点酒,但是从来没有醉过。 孟兰时想叫萧正来帮忙,却见隔壁的房间黑灯瞎火的,一时间不知道萧正有没有回来。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会儿,萧承钰突然将整个身体都压了过来。 孟兰时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萧承钰反手一抓肩膀带进房间了,进门时,萧承钰抬脚将房门踹上了。 “少爷!”孟兰时的小身板怎么能撑得住萧承钰呢,他被压得踉踉跄跄,下意识叫了一声萧承钰。 下一秒,孟兰时的腰被萧承钰抱住,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在萧承钰的帮助下站稳后,孟兰时松了口气,他正想对萧承钰说扶他回房间休息。 那高大的身影突然俯身凑近他耳边:“你想知道南风馆是什么地方,怎么不来问我?” 孟兰时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少爷生气了,我有点害怕。” 萧承钰抬头,看着孟兰时的眼睛:“不关你的事,不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孟兰时边眨眼边点头,这话他是相信的,从他进府,萧承钰从未和他大声说过话,更别说动怒生气了。 “还想知道南风馆是什么地方吗?”萧承钰的手没有离开孟兰时的腰,说话时将孟兰时抱得更紧。 他们挨得很近,萧承钰说出来的话带着热气和酒意,就在耳边。 孟兰时的耳朵有些发烫,还是忍不住好奇,点了点头。 萧承钰低笑,孟兰时被他的动作弄得脖子很痒。 他比萧承钰矮了一个头,整个人被抱着,像嵌在萧承钰怀里一般。 孟兰时觉得这个姿势有些怪异且不舒服,便稍微用力挣动了一下。 “别动。”萧承钰声音有些哑。 挣扎不开,孟兰时放弃了,他问萧承钰:“少爷笑什么?” “还记得上次在清风茶馆看见的事情吗?”萧承钰没回答,反而问了孟兰时一个问题。 “哪一次?”去的次数不少,孟兰时不知道萧承钰具体指的是什么。 萧承钰给他提示:“钟砚。” 回忆涌上心头,孟兰时的脸颊逐渐红透。 前几日,萧承钰带他去清风茶馆喝茶,还约了钟砚和裴文硕。 两人比他们到得早,雅间的门没关严实,萧承钰带着孟兰时到门外时,里头裴文硕正抱着钟砚的腰……两人的姿势很是亲密。 虽然早就知道了两人是那种关系,但乍一看见他们的亲密场面,孟兰时还是羞红了脸! 那天和钟砚裴文硕喝茶时,孟兰时全程都不敢抬头,他脸颊红彤彤的,还让钟砚误以为是生病了。 即便已经过去了几天,现在萧承钰提起来,孟兰时还是觉得面红耳赤。 见孟兰时想起来了,萧承钰凑到他耳边告诉他南风馆是什么地方。 越听孟兰时脸上的温度越高,耳朵烫得不像话,竟是比萧承钰一个喝醉的还要上脸。 他害羞地把头埋进萧承钰的胸膛里,十分后悔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萧承钰被孟兰时鹌鹑似的举动逗笑,胸腔跟着震动。 孟兰时垂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衣襟,后知后觉,他和萧承钰现在的姿势亲密过了头! 孟兰时惊得睁大了眼,他双手使劲,想要推开萧承钰,却被萧承钰一把抱起来带到了窗边的软榻上。 “少爷!”孟兰时猝不及防腾空,惊呼道。 萧承钰坐着,将孟兰时抱在怀里没放开。 孟兰时坐在萧承钰腿上,越发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和那天在茶馆看见的钟砚裴文硕一样。 钟公子和裴公子是情人,关系亲近自然没问题,可他和萧承钰一个是书童一个是少爷,怎可如此亲密呢?! 孟兰时还想挣扎,萧承钰突然将他的双手抓住了。 萧承钰一手抱着孟兰时的腰,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凑近问孟兰时:“我好吗?” 孟兰时所有的动作都被打断了,他看着凑到眼前的萧承钰,愣愣地点头:“好。” “那你喜欢吗?”萧承钰又问。 “喜欢,什么?”孟兰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喜欢我。”萧承钰低声道,本该是一句问孟兰时的话,却被他说得更像一句确切的答复。 孟兰时的脑子彻底一片空白,他神情僵硬,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这,您是少爷啊……” 孟兰时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不对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少爷就不能被人喜欢?不能有喜欢的人吗?”萧承钰紧跟着问。 当然可以,但喜欢的不该是他啊——孟兰时想这么说,但嘴巴被萧承钰捂住了。 他呜呜地挣扎着,萧承钰却丝毫不松手。 萧承钰克制地抵住孟兰时的脑袋,轻声叫他的名字,商量道:“小春,不要现在就说拒绝我的话,你先好好考虑好不好。” 哪怕孟兰时已经变了很多,可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从小山村出来的自卑少年。 萧承钰的爱意让他害怕,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但这些日子萧承钰温水煮青蛙的攻势也是有了一些效果,孟兰时虽然害怕,却还是清楚地记得萧承钰的温柔。 他在萧承钰乞求的目光下,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第14章 十四 那晚之后,孟兰时又开始躲着萧承钰。 萧承钰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他不后悔。 他可以一辈子对孟兰时好,可以被孟兰时依赖一辈子,但他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孟兰时的心。 趁此机会,他要让孟兰时明白他的心意。 害怕也好,担忧也罢,萧承钰会给时间让孟兰时慢慢想明白。 …… 近日,宁阳城里频繁传着一件大喜事。 京城传来消息,钟家长子钟睿过了殿试,中了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回乡祭祖后便前往京城上任。 钟家一时风头无两,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连带着当年钟家与柳家的那些事也被人拿出来说。 钟堇舒和萧鸿松那是多好的姻缘啊,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硬生生被柳家人毁了!那柳云烟也是个坏的,非要往二人中间插。 钟堇舒生下孩子去世后,萧鸿松跟着一蹶不振,如今萧二少爷也是卧床不起。 算起来,都是柳家人造的孽! 这些年柳家一直在走下坡路,生意大不如前,如今钟家出了个状元,可谓是光耀门楣,也算是报应了。 大街上有多热闹,柳云烟的院子里就有多冷清。 她挥退了下人,只让贴身丫鬟跟在身边。 外头的传言她都听说了,这几日心慌得不行。 当年钟堇舒的死可谓是她和萧老太太一手策划的,虽然当初萧鸿松怀疑过她们,却一直没查出什么。 当初逃过一劫,但这些年柳云烟心里始终留着一根刺。 如今钟家眼看就要起来了,柳云烟害怕他们会追查当初的事情,到时候纸包不住火,她干的那些事情终究要暴露! 钟堇舒已经死了还好说,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就算想要重新查证,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萧府里还有个大隐患! 若是萧承晗被钟家接走,查出病因,那她这些年的谋划可就全完了! 尤其是钟家这些年一直有这个想法,若不是她全力压着不放人,萧承晗早就被接去钟家了。 如今钟家出了个状元,可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抗衡的了。 若想事情不败露,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那病秧子也没几日活的了,绝不能因为他而暴露了自己。 想来想去,只有死人才最让人安心,柳云烟想到柳元崇最近正好有事相求,可以借着他的手把人解决了。 想到此处,柳云烟连忙提笔写信,邀柳元崇来府里一叙…… 和钟家的热闹比起来,最近的萧家寂静非常。 该来的总会来,一切都在按前世曾经发生过的轨迹行进。 萧承钰算着日子,在孟兰时躲了他几天后,这日将他叫来了跟前。 没在意孟兰时飘忽着就是不看他的眼神,萧承钰道:“今晚西院会出点事,动静会有些大,你若是害怕就留在房里不要出来,若是想去看热闹,便让阿正带你过去。” 萧府就三个主子,孟兰时从没有见过萧承钰之外的主子。 这会儿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西院是柳夫人的住所。 孟兰时有些好奇萧承钰说的是什么热闹,不过却没有多问,应了一声就继续练他的字去了。 虽然别扭,不愿意和萧承钰说话,但他这几日该学的知识、该练的字是一个没落下。 萧承钰无奈地看着孟兰时努力绷着脸,若无其事从他面前离开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晚上没有风,能看见很多星星。 吃完晚饭,孟兰时在院子里坐着,考虑要不要去看萧承钰说的热闹。 正想着,突然听见脚步声,有下人说老爷让府里所有人都去西院。 孟兰时想着他也是萧府的一员,犹豫着是否起身,萧正按住他说:“无事,不用理会他们,少爷吩咐了,你若是不想去也没关系。” “哦。”孟兰时点头,又坐了回去。 “咳。”喝了会儿茶,萧正问孟兰时,“你和少爷吵架了吗?” 孟兰时抱着茶杯看着地面,许久都没说话,就在萧正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孟兰时突然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要不要说给我听听,我给你出出主意。”萧正试探道。 孟兰时抬头看向萧正:“阿正哥不是都知道吗?” 若不是萧正告密,大少爷怎么会知道他问了南风馆的事呢。 萧正讪笑着说抱歉:“勿怪勿怪,少爷也是怕你在府里过得不好才出此下策。” 孟兰时点头,是非好歹他还是能分清楚的,萧正一直都对他很好,他没道理为了一点小事去生他的气。 何况萧正本就是萧承钰身边的人,听他的命令办事也是职责所在。 眼见话说开了,萧正不遗余力地替萧承钰说好话:“我跟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好呢,你是第一个。” 孟兰时喃喃:“是吗?” 萧正连连点头:“可不是嘛。” 单说孟兰时的住处,虽和他的房间大小结构一样,那里头可都是好东西。 也就是孟兰时不懂,随便单拎一件出来那可都是价值千两的。 看上去质朴而已,他那一房间用的穿的就没有不好的。 孟兰时看着茶水道:“可我只是个下人啊,怎么配得上少爷呢。” “少爷可从未将你当做过下人,他喜欢你,你怎么就配不上了。”萧正盲目道。 “咱府上都是少爷做主,他若是喜欢谁,无人敢置喙。”萧正诚恳道,“这些年少爷都是孤身一人,我没见他亲近过谁,你是最特别的一个,若你对少爷也……就好好考虑一下吧。” 孟兰时点头,没再说话。 萧正见孟兰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不由松了口气。 这边院子安安静静的,西院那边灯火通明。 许久没露面的萧鸿松此刻正一脸肃然地站在院子里,他脚边是被捆成粽子一样正痛哭流涕的柳元崇。 柳元崇身边还有个黑衣男子,也被捆着手脚,两人正挣扎着蠕动。 柳云烟跪在不远处哀哀哭着喊冤枉。 萧鸿松对院子里的哭声视若无睹,问身旁的萧承钰:“人都来了?” 萧承钰看了一眼院门:“都来了。” “那便开始吧。”萧鸿松在老管家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柳云烟,冷声道,“柳氏,今晚我们便来把这些年的帐都算清楚!” 柳云烟还在装糊涂,装模作样地擦眼泪:“我不知老爷在说什么,妾身是冤枉的!” “你也不必装糊涂,当年你是怎么被塞进萧府的你自己心里有数。”萧鸿松道,“堇舒已经去世多年,当初她的死究竟有没有你的手笔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几句话,将柳云烟的脸面撕碎。 柳云烟指甲掐进了肉里,依然嘴硬道:“姐姐的死我也很遗憾,可妾身真的是无辜的。” “闭嘴!”萧鸿松怒目冷喝,“你有什么资格叫堇舒!” 萧承钰上前给萧鸿松拍了拍背,柳云烟看见了儿子,想示意他给自己求情。 萧鸿松看见柳云烟的眼神,缓了缓后终于道出了本意:“你不用想着找人给你求情,我知道柳元崇带来的男人与你没有关系。今日来与你清算的,是这两个孩子的帐!” “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真相了。”柳云烟还没来得及变脸色,就见萧鸿松拉过萧承钰的手,“阿钰是堇舒的孩子,小晗才是你的孩子。” “什么?”柳云烟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错愕、不敢置信…… “你进府后,我明确告诉过你,我不会碰你。可你明知我对你没有感情,却还是设计怀上了我的孩子,当初我让你打掉孩子你不肯,坚决要将孩子生下来。” “你与堇舒同时有孕,堇舒担心你日后会对孩子下手,于是我和她便想了个主意,生产时,将你们的孩子互换。” “日后你养堇舒的孩子,堇舒养你的孩子,这样你若有其他心思也害不到堇舒的孩子,而你生下来的孩子我们也会悉心养大。” 萧鸿松讲述着往事,萧承钰站在他身后,神情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情绪,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柳云烟听着,脸色逐渐变白。 萧鸿松没管她如何,继续往下说:“堇舒生下阿钰后便去世了,我心中悲痛,却还是很清楚,阿钰没有娘亲日后必定会更不好过,于是我还是按计划,将你和她的孩子换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担心你会对阿钰不好,于是两个孩子出生后,全都养在我身边,由我亲自教导。” “就在我以为以后可以一直这么下去的时候,小晗的身体出了问题。”萧鸿松的眼底满是悲伤,“他三岁后便开始频繁生病,大夫告诉我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法根治,只能以后时刻仔细照顾着。” “虽然我瞧不上你与母亲的手段,但从来没有迁怒过孩子。”萧鸿松看向柳云烟的目光里带上怒气,“我没想到,你们竟是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小晗三岁开始吃药,你找人在他的药里掺了其他毒物,他的病情迅速加重,即便是神医也无力回天。” 萧鸿松说着,柳云烟脸色一片惨白,再也没说一句冤枉的话。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小晗,一直在为他找名医诊治,可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柳云烟仗着在府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在萧承晗的药里做手脚的动作也越来越明显。 萧鸿松不敢想,若是当初没有换孩子,养在他身边的是阿钰,那他与钟堇舒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人都是偏心的,他没保住爱人,甚至久久没能查出死因,唯一留下的孩子不能再失去了。 即便如此,萧鸿松还是想尽力去保护和救治萧承晗,却没想到柳云烟竟是那么歹毒! “这里不是官府,我也无需你认罪,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事实,小晗身体不好,你却还是处处针对他。” “我没法保住两个孩子,这件事我也有错,这些年一直不间断为小晗寻找名医诊治也是为了补偿他,虽然他与阿钰都是我的孩子,可我对他终究有愧。” 只可惜,名医请的再多,也敌不过柳云烟背地里的毒手。 萧鸿松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柳云烟失神地喃喃:“不可能!你骗我!这不可能!” “一定是这样的!”柳云烟说服了自己,对着萧鸿松怒吼,“你怪我害死了钟堇舒那个贱人,所以编造这些谎言来骗我!” 萧鸿松闭眼叹气,不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指着院子角落的几个妇人道:“这些都是人证。” 那里站着的都是萧鸿松当年特意找的接生婆。 其中一个婆子对柳云烟道:“夫人,老爷说的都是真的,当初钟夫人生的孩子手臂上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您生下来的孩子身上什么都没有。” 后半句话当初生产完时接生婆也对她说过,柳云烟也在孩子被抱出去之前亲眼看过,孩子身上没有任何胎记。 想到这,她愣愣地看向萧承钰。 萧承钰撩起袖子,左手手臂上赫然是一块月牙形的胎记。 柳云烟依然摇头说着“不可能”,萧鸿松看着她手上戴着的金镯,缓缓道:“若阿钰不是堇舒的孩子,我怎么会将堇舒的嫁妆交给他打理。” “他那日去钟家的金铺,是去查账。” 柳云烟一顿,看向手上的金镯,那是萧承钰前几日说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原来这就是孩子一出生你便要将他们都养在身边的原因。”柳云烟苦笑,“这些年我没见到过他们几次,原因竟是如此。” “小晗的身体怎么样你很清楚,今晚你将柳元崇找来是为了什么你心里也明白。”萧鸿松看向一旁的柳元崇,他的嘴巴被堵住了,这会儿听完真相后正不停地呜呜,眼里满是愤怒。 “他都已经卧床不起了,你却还将他视作眼中钉,一定要他性命。”萧鸿松叹气,“仅仅只是因为你把他当做是堇舒的孩子。”多狠毒的心啊。 “若是你这些年什么都不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能留你在府上安稳地住着,可你却越来越不知足,为了这两个孩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留你了。” 柳家如今也翻不出什么浪了,这时候处置柳云烟是再好不过。 萧鸿松说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休书,交给身后的管家,让他拿去给柳云烟。 柳云烟没有接,她一把丢开手上的金镯,推开老管家,疯了一样爬起来冲向萧承晗的院子。 隔着很远,依旧能听见她凄厉的尖叫! 第15章 十五 孟兰时没忍住好奇,跟着萧正来了西院。 他躲在院门后看完了全部过程,最后对上萧承钰看过来的视线,小心肝乱颤,却还是忍住站在了原地没有逃跑。 萧承钰看着孟兰时瞪大了眼睛佯装鼓气的样子,没来由地突然笑了出来。 孟兰时见状,红着脸缩回了脑袋。 萧鸿松听见萧承钰的笑声回头,只看到一个缩回去的脑袋尖。 …… 萧承钰处理好后续回到住处时已经很晚了,孟兰时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他。 见到他时,萧承钰有些意外:“怎么还没睡?” 孟兰时没说话,萧承钰坐下问他:“方才怕不怕?” 孟兰时摇头,柳夫人尖叫着从他面前跑过去的时候有些吓人,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 他更多的是惊讶于萧承钰的身世,对高门大院又有了新的认识,除了光鲜亮丽外,各种心机手段都不少。 尤其是后院女人多的地方…… 孟兰时看着萧承钰,突然说:“大少爷很厉害。” 身世坎坷,却还是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论是府里还是生意上,萧承钰都是那么可靠。 “你以后也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见孟兰时没拒绝,萧承钰摸了摸他的头,“小春不比任何人差。” 他要让孟兰时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大可以做孟兰时一辈子的依靠,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说不清楚未来,在有能力的时候,萧承钰总要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何况,萧承钰的爱从来都不是让孟兰时依附于他,而是要教会他成长。 直到孟兰时能独当一面之前,他都是孟兰时坚实的后盾。 孟兰时抬头看萧承钰:“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 从前在孟家,他听得最多的便是谩骂和贬低,夸奖是从未有过的。 “那我来做第一个。”萧承钰说,“你会越来越优秀,以后会有更多人夸我们小春。” 月光很亮,照在两人眼底,亮晶晶的。 时间不早了,萧承钰起身送孟兰时回房。 进门前,孟兰时没忍住,问了萧承钰一个问题:“少爷以后也会娶三妻四妾吗?” 在大户人家,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不会。”萧承钰没有任何犹豫地道,“我这辈子都只要一个人。” 萧承钰的视线太过灼热,孟兰时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和他对视几秒后低下了头——这仿佛是某种拒绝的信号,萧承钰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太快了吗? 他按下心里的失落,对孟兰时道:“早些去休息吧。” 说完,萧承钰便转身离开,下一秒,他的袖子突然被人拉住了。 萧承钰一顿,回头问孟兰时:“怎么了?” 孟兰时还是低着头,他说:“少爷,我……考虑好了。” 无风的夜晚,只有月光照在两人身侧,萧承钰心里一紧,都要忘了呼吸,他轻声道:“你说。”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您,但是我不讨厌您。”孟兰时说着,抬起了头,“所以,我不会拒绝您喜欢我,也想……试着去喜欢您。” 即便孟兰时从小山村来,但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土包子。 他在努力学习新知识,在努力变好。 而且,比起他自己,他更愿意相信萧承钰——他相信萧承钰说过的话,也愿意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好,成为一个配得上萧承钰的人! 萧承钰愿意为他清空所有阻碍,孟兰时也想勇敢一次。 高大的身躯将孟兰时完全包裹,萧承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以后不要再用敬称了,小春换个称呼。” 孟兰时想到方才在西院听萧鸿松对萧承钰的称呼,试探地学着萧承钰的动作抱住了他的腰,嘴巴开开合合,叫了一句:“阿钰。” “嗯,我在。”萧承钰满含喜悦地答道,将孟兰时抱得更紧…… 前世,萧鸿松念了旧情,休了柳云烟后将人赶出府就算了。 可心软没换来好报。 柳云烟买通了孟家那几个人渣和府里的几个小厮,势要同萧家鱼死网破。 柳云烟火烧萧府,萧承钰被下了迷药,困在火海中,意识混沌却醒不过来。 最后孟兰时不顾自己的性命,冲进火海凭借那副瘦小的身躯将萧承钰拖了出去,而他自己则因吸入过度的浓烟,最终虚脱,被房梁砸中,再也没有醒来。 萧承钰永远都记得孟兰时那副拼命的模样,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少爷”,想将他叫醒。 一切都葬送在柳云烟的手下。 柳云烟上辈子那句“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更是让萧承钰永世难忘。 她嫉妒了钟堇舒一辈子,最后却被告知自己替仇敌养了儿子,而自己的孩子却被她亲手害死了,怎么可能会不恨! 最恨的就是萧承钰,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这一世,为了解决隐患,在萧鸿松休妻,将后续交给他处理时,萧承钰直接选择了报官。 柳云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以及还未谋划成型的阴谋,全被一纸状书送到了官府。 连同柳云烟一起的,还有柳元崇,毕竟柳云烟只是一个久居后院的女子,她这些年所作的恶,没有柳家人在背后帮忙出谋划策是不可能的。 柳云烟是杀人凶手,那柳家人就是帮凶。 萧承钰无权处置所有人,便全都交给了官府。 柳云烟,柳元崇,以及柳元崇带来的陌生男子,全被连夜送进了监牢。 柳云烟住的院子被锁了起来,贵重物品收进了库房落灰,其他一应物品都搬出去或卖或烧全都处理掉了。 日子又回到了正轨。 萧鸿松在那日休了柳云烟之后病了一场,萧承钰日日在他身边照顾着,萧鸿松病好后提出想见孟兰时一面。 萧承钰起初还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说他要先问问孟兰时。 萧鸿松允了。 几日后,两人在后院的凉亭里见面。 孟兰时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萧鸿松,发觉萧承钰和他长得很像,眼睛、鼻子都能看出一些影子来。 萧鸿松也在看孟兰时,在对方给他倒茶时问:“是叫孟兰时吗?” 孟兰时连忙拘谨地放下茶壶,点头应道:“是。” 萧鸿松摆手:“不用紧张,我听阿钰叫你小春,我以后也这般叫你?” 孟兰时倒是没想到萧鸿松会这么和蔼,连忙点头:“自然可以。” 不远处的院子里很热闹,萧承钰正在和工人们商量修池塘的事情。 前段日子出门路过郊外的时候看见了一池塘荷花,孟兰时很喜欢,可惜花都快凋零了,没看到满池塘荷花盛开的样子。 萧承钰见孟兰时满脸可惜,便说府里曾经有一片池塘,后来无人打理,水干了之后就荒废了。 回府后他便找了人准备把池塘重新修葺一番,以后给孟兰时种荷花养锦鲤。 萧鸿松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工人说话的萧承钰,微笑道:“阿钰很在乎你。” 萧鸿松说完,视线落在了孟兰时身上。 孟兰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有些如坐针毡。 萧鸿松:“不必紧张,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为难你。” 孟兰时看向萧鸿松,只听他道:“我以前觉得这孩子像我,冷清,有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后来我才发现,他还是更像他母亲,对待喜欢的人都是极好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鸿松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孟兰时一脸惊讶,萧鸿松笑着问他:“是不是奇怪我是如何知道的?” 孟兰时点头。 “阿钰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我还是了解的。”休柳云烟那晚,萧承钰看向孟兰时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您今日见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孟兰时放下茶杯,斟酌着问。 萧鸿松摇头:“我只是想见见你。我本就对不住他母亲,自觉对他也有亏欠,这辈子都不打算拘着他什么,所以在婚姻大事上从未想过插手。” 他与钟堇舒的婚姻就是因为被萧老夫人插手,所以才惨淡收场,落得个天人永隔的结局。 亲身经历了一次痛苦,萧鸿松自然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他和钟堇舒的孩子。 “这孩子以往沉默寡言,我一直以为他这辈子都要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了喜欢的人,还变了许多。” 萧鸿松看向孟兰时:“我知道你是如何被送进萧府的,不必为自己的身世自卑,也不必太执着于过往。既然能入得了阿钰的眼,你必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萧鸿松一眼看穿了孟兰时的忐忑,安慰道:“阿钰既然选择了你,就做好了打算,为你考虑好了一切,要相信他。” 孟兰时看着不远处看向他们这边的萧承钰,笑着道:“我相信他。” 萧鸿松拍了拍孟兰时的肩膀:“好孩子。” 他抬手,招呼不远处的老管家过来。 管家上前,递了一个首饰盒给孟兰时。 孟兰时在萧鸿松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金镯,很有分量,也很贵重。 孟兰时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鸿松便道:“这是阿钰他娘亲留给儿媳妇的,不适合男子用,回头让阿钰给你融了打个金冠,成亲的时候用。” 孟兰时愣愣地捧着首饰盒,萧鸿松说完便让老管家扶着他离开了。 看着萧鸿松逐渐远去的背影,孟兰时回神,忍不住反思自己,能教出萧承钰那么好的人,萧鸿松又怎么会坏到哪里去呢? 下一秒,身边有人坐下,孟兰时回头,萧承钰坐在了他身边。 萧承钰看着孟兰时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不忐忑了,那天和他说父亲想见他时,他面带犹豫,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萧承钰看见孟兰时手里拿着的盒子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孟兰时说:“是老爷给我的。” 萧承钰脸上的笑意更大了,手掌往下,他轻轻掐了掐孟兰时的脸颊:“以后要改口了。” 孟兰时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看了看手里的首饰盒,又去看萧承钰,腼腆地笑了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6章 十六 知府大人这阵子正在查苏家少爷的死呢,还没有眉目,萧家又将柳家人送来了。 反正也没有头绪,索性便安排人两边一起查。 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些东西,这柳家和苏家少爷的死竟然真的有关系! 萧承钰将柳元崇送进官府本是为了配合调查柳云烟这些年作的恶,没想到那蠢货慌了阵脚,知府大人还没审他,他便哆哆嗦嗦地自己交代了罪行。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近来宁阳城百姓广泛讨论的苏家少爷之死一事。 据柳元崇交代,苏家老爷在生意上给他使绊子,他气不过,某天喝醉后起了杀心。 苏老爷最看重的便是家里的独子,若要报复,最好就是对苏少爷下手! 正好那日他经过赌坊时,看见赌坊的打手在往外赶人,还威胁那人说若是再不还钱便要断他手脚。 柳元崇见那人一副乡下人打扮,便起了心思,他让跟在身边的小厮花银子买通了那个乡下人,让他去杀苏少爷。 怕那乡下人收钱不办事跑路了,柳元崇还特意找了人看着他。 那日下雨,苏少爷应酬完回家时打湖边经过,柳元崇派人将他身边跟着的小厮都引走了,那乡下人看准时机,待苏少爷一落单便将他推下了水…… 柳元崇交代完,苏家少爷的命案可算是破了,知府大人连夜派人去捉拿凶手,却扑了个空。 而被柳元崇买通的那个乡下人,正是孟家幺儿孟小冬。 人没抓到,如今城里已经贴满了通缉的画像和告示。 消息很快传到了萧承钰耳里,他倒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一层瓜葛在。 怪不得上一世柳云烟被赶出府后会和孟家人搅合到一起,原来竟还有这一层关窍在。 孟小冬有把柄在柳家人手里,稍加威逼利诱,让孟家人去干杀人放火的事情便也不奇怪了。 萧承钰倒是知道孟家人的行踪,他前几日刚接到消息,说是孟家人准备举家搬迁。 派出去查探原因的人马还没回来,官府的消息先来了。 萧承钰起先只当孟家人是为了躲避赌坊追债,属实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牵扯到了柳家。 看来派出去监视孟家的人数还是不够,竟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萧承钰一边加派人手去监视孟家人,一边考虑要不要派人去给知府大人提供一点线索,让官府早日抓到人。 还没决定呢,孟家那群不怕死的倒是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一大早,萧承钰正和孟兰时一起吃早饭,孟兰时问萧鸿松一个人吃饭会不会无聊,以后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人多吃饭热闹些。 萧承钰正要说他去问问,外头萧正急匆匆地进来了。 “何事如此慌张?”萧承钰问,难得见萧正这么急。 萧正看了孟兰时一眼,走到萧承钰身边附耳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萧承钰听完,脸色不变,放下筷子,对孟兰时道:“你先吃,我去处理点事情。” “怎么了?”孟兰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拉住萧承钰的袖子,“是不是和我有关?” 萧承钰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孟兰时实情:“孟仲良他们来了,正在府门口。” 看萧正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孟兰时猜测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为什么?想要银子?” 除了这个原因,孟兰时想不到别的。 萧承钰点头,孟兰时一时无话可说。 “还记得之前我们上街听到的苏家少爷失足落水一事吗?”萧承钰问。 孟兰时抬头:“记得。” “知府大人查出了凶手,是柳家人买通孟小冬做的。” “什么?!”孟兰时惊骇。 孟兰时这段时间没有出府,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萧承钰将外头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外头来撒泼的孟家人里没有孟小冬,他可能也是害怕事情暴露,所以撺掇孟家人来找孟兰时要钱,然后远走高飞。 孟家人还不知道真相,被蒙在鼓里,否则怎敢如此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地来送死。 “他们待不了多久,官府很快就会来人,你若是心里不高兴,我现在便派人将他们送去官府。”萧承钰道。 孟兰时摇头,他想了想,说:“我想去见见他们。” 萧府门前围了一群人,孟兰时出来时,孟家人身上挂着不少烂菜叶。 从围观人群嘴里听见“卖儿求荣”、“后母不仁,苛待继子”等字眼时,孟兰时便知道这家人的所作所为已经都被人知道了。 过去的事情孟兰时已经不在乎了,他如今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不会去自寻烦恼。 就像萧鸿松告诉他的,不必太执着于过去。 真要说起来,还得感谢孟家人当初将他送来了萧府,否则他也遇不上阿钰。 孟兰时看着眼前曾经的亲人,心里一片平静。 尤其是曾经他特别害怕的后娘,如今见着了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以前是他不懂,后娘苛待继子是犯法的。 当初面对孙翠玉的打骂,孟兰时总是反思自己,为什么只有他挨打,是不是因为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来萧府后,孟兰时知道了,错的不是他,而是孟家人。 孟家人曾经对他所做的一切,按照萧承钰教给他的当朝律法,是能送进官府吃板子的。 孟家人看见孟兰时出来,根本不敢认! 谁敢相信当初那个穿着补丁衣裳、不敢抬头的臭小子如今像个富家少爷一般,穿着气派,昂首挺胸! 哪怕之前听村里人说过,孟家人都不肯相信,如今亲眼见到了,才知道村里人没有一丝夸大! 孙翠玉首先反应过来,她大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如今过上了好日子,竟是一点不念着家里,老娘和你亲爹这么多年辛苦把你养大,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出来!” 孟兰时冷眼看着行迹疯癫的孙翠玉破口大骂,一旁的孟仲良虽没有说话,但眼睛里也泛着恶毒。 还有那两个妹妹,看着他的眼睛里带着恶意和嫉妒,视线频频往萧承钰身上落。 孟兰时握住了萧承钰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昂首挺胸、抬头俯视这一家人。 曾经的他给他们当牛做马,连个下人都不如,如今却反过来了,他们有求于他。 虽然孟家人的嘴脸还是那般咄咄逼人的丑恶。 但孟兰时面对他们时却一点都不害怕了,甚至心里还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快感。 这大概就是林婶子常说的报应吧。 孟兰时等孙翠玉骂完才冷声问她:“是孟小冬让你们来找我的?” 孙翠玉咬牙恶声道:“你还有脸提你弟弟?!若不是你不肯给银子,他哪会被赌坊的人追着不敢回家!” 此前他们也来萧府闹过几回,但每次都被人赶走,连孟兰时的面都没见上。 “是我让他去赌的吗?”孟兰时冷漠地睨着孙翠玉,“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儿子,我从不曾有什么弟弟。” 断亲书和卖身契一签,眼前这些早就不再是亲人,凭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不配当他的亲人。 孟仲良在一旁听着,眼见要发作,孟兰时看向不远处,衙役已经来了,便先一步开口:“你们还不知道吧,孟小冬为了还赌坊的赌债,去杀人了。” 无视孟家人惊讶的表情,孟兰时继续道:“如今街上的告示栏里到处都贴着他的通缉画像,他让你们来找我要钱可不是为了还什么赌债,而是为了逃难。” 孟兰时话音刚落,四周便传来议论声。 人群里频繁出现孟小冬的名字,以及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终于让孟家人意识到不对。 可还没来得及等他们逃跑,衙役已经到了眼前…… 萧承钰的手被孟兰时抓得死紧,他冷眼看着撒泼的孟家人被衙役抓捕,像是在看一群蝼蚁。 他有很多种见不得光的方法去解决这些曾经伤害过孟兰时的人,不过是几个乡下人而已,让他们消失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萧承钰没有选择那么做。 孟兰时干干净净的,他不能为了这些人渣脏了自己的手。 重活一世,让萧承钰惜命,适可而止就行,手上不能沾血。 他的小春好好的,他也要双手干干净净的陪着他才行。 说他迷信、胆怯也罢。 从不信神佛的萧承钰如今也是为了孟兰时能平平安安的,去求神拜佛。 一切只要孟兰时好好的,萧承钰做什么都愿意。 第17章 十七 孟小冬被抓捕入狱。 升堂判决那天,孟兰时和萧承钰在府衙的屏风后听完了全程。 听完知府大人审问,孟兰时才知道孟小冬除了杀人,这些年还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 而这些,孟仲良和孙翠玉全都知情,可他们却完全不觉得孟小冬有错。 直到知府大人判决完,他们还在包庇孟小冬,甚至说出了让孟兰时代替孟小冬受罚的话! 哪怕孟兰时已经对那家人死心了,听完后也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失神喃喃:“他们怎么能那么坏呢。” 孟小冬被流放了,孟家其他人因为扰乱公堂,包庇等罪名,被关了一阵子。 柳元崇买凶杀人的罪名也好判,柳云烟的罪名却令知府大人有些头疼,说到底,这还是萧家的家务事。 可哪怕萧承晗才是柳云烟的亲生孩子,这些年她背地里下毒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加之萧家父子态度强硬,知府大人便直接按律处置,没有留情。 那日从官府回来后,孟兰时便有些心神不宁。 萧承钰怕他被勾起病灶,这几天一直守着他,大夫也一直候着。 萧鸿松闻讯,也过来看了几次,说了一些安慰孟兰时的话。 好在萧承钰养得不错,孟兰时如今的身体比刚入府的时候好了很多,他这几日精神虽不太好,却没有生什么病。 钟砚听说后,特意带着礼物上门探望,怕孟兰时心里难过,便邀他一起去裴家的庄子上玩:“那边还有个大果园,可以摘橘子吃,正好这时节板栗也熟了,我们可以去吃板栗饭。” 钟砚手舞足蹈地和孟兰时描述:“还有板栗烧鸡,乡下养的土鸡又肥又香,保准你会喜欢!” 孟兰时也觉得他会喜欢,当初孟家的鸡鸭都是他喂的,过年杀鸡吃的时候却没有他的份,只能看孟小冬吃得满嘴流油,偷偷羡慕。 进萧府后,虽然萧承钰在吃食上从没有短过他的,但孟兰时听钟砚说着,还是有些馋。 就这样,孟兰时被钟砚用食物诱惑,答应和他一起出门。 正好这阵子城里疯狂传着萧家那点丑事,柳云烟被骂得狗血淋头。 外头风言风语不少,萧承钰不想让孟兰时多听那些糟心事,便挑了个日子带着孟兰时一起去了裴家的庄子。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正是出游的好时候。 庄子下人提前打扫好了,只要住就行。 四人到了之后,将下人都打发了,这几日都打算自己动手生火做饭,体验体验生活。 休息一晚后,钟砚便带着孟兰时去后头的山坡上摘橘子捡板栗,将抓鸡的任务留给了裴文硕和萧承钰。 等钟砚和孟兰时有说有笑地满载而归时,两位大少爷正站在鸡圈外面大眼瞪小眼,满身狼狈,头上都沾了鸡毛,鸡却是一只都没抓着。 钟砚叉腰看着他俩放肆嘲笑,等到他气势汹汹挽着袖子自己去尝试的时候,也是大败而归,还差点儿被一只大公鸡给啄了一口,幸好被裴文硕及时挡下了。 这下谁也笑不了谁了。 钟砚蹙着眉毛,正想办法呢,却见一旁的孟兰时给萧承钰整理好衣襟后,脱了外袍,抬脚便进了鸡圈。 “诶!你——”钟砚想提醒孟兰时小心,话还没说完,就见孟兰时眼疾手快,瞬间抓住了两只从他面前跑过的大母鸡! 动作快到令三个城里长大的公子哥目瞪口呆! 几秒的时间,孟兰时一手抓着一只鸡脖子出来了。 钟砚正张着嘴给孟兰时鼓掌,听他问,“还要吗?”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食材准备好了,钟砚和裴文硕又被煮饭和烧火难倒,一个不知如何下手,一个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倒是萧承钰,之前蒸清明果时被孟兰时指导了一番,如今烧起火来倒是有模有样的,他把水倒进锅里,正按孟兰时说的烧热水。 最后还是孟兰时救了几人,手把手教钟砚洗完米后下锅煮着,孟兰时一边提醒萧承钰火不要烧得太大,一边指导裴文硕怎么放柴火更容易点燃。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孟兰时舀出热水烫鸡毛。 杀鸡放血,孟兰时干起来利索得很。 钟砚在一旁洗青菜,边看边夸,那嘴碎的,萧承钰想插一句话都没机会。 最后掌厨的当然也还是孟兰时,两口大锅,一口蒸米饭,一口烧鸡,再炒几盘素菜,孟兰时娴熟地忙来忙去,还能抽空支使另外三个公子哥给他打打下手。 几人一起动手,速度却没有多快。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晚饭才做好,在院子里放了张桌子,点上灯,四人就在露天的院子里吃了顿晚饭。 饭菜摆好,四人刚坐下,钟砚和萧承钰便一人一边给孟兰时夹了一个鸡腿。 孟兰时拿着筷子,还没开始夹菜,碗里就已经满了,他看了看萧承钰,又看了看钟砚,两人正比赛似的给他夹菜。 “兰时你多吃点!今天要不是你,这顿饭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上!”钟砚边夹菜边道。 “好了好了,已经够了,你自己吃。”碗里菜都要冒尖了,孟兰时赶紧阻止钟砚。 只是他刚把碗放到另一边,萧承钰的筷子也跟着过来了,“小春今日辛苦了,是要多吃点。” 碗里的饭菜多到无处下嘴,孟兰时只好重新换了个碗,再三叮嘱钟砚和萧承钰不要给他夹菜后,几人才终于开始好好吃饭。 没了在城里的拘谨,此刻这里没有什么少爷,只是普通的四个人,话着家常,吃着美味的饭菜。 不用顾及什么礼仪,累了一天后,几人端着碗大快朵颐,停下来说话的时候无一不夸赞孟兰时的厨艺好。 饭后三人没让孟兰时动手,他们在孟兰时的指挥下收拾碗筷,打水洗碗。 孟兰时看着他们三笨拙地动作,嘴边的笑意一直没下去过。 收拾完毕,四人随意地坐在院子里聊天。 吃着下午摘回来的新鲜橘子和石榴,孟兰时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橘子微酸,石榴很甜,晚风吹来,灯火摇曳,一切都很好。 …… 这次出门,钟砚事先没有问过,直接给孟兰时和萧承钰两人安排了一个屋。 到地方之前,两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下人将他们带进同一间屋子里时,两人才反应过来。 孟兰时脸红红的,萧承钰虽然心里高兴,但怕孟兰时不自在,便想让下人再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不料孟兰时竟然阻止了他,小声说了一句:“不用了,睡一起也是可以的。” 昨晚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孟兰时本来还有些紧张,怕自己会不习惯。 结果坐了半天马车,晚上洗漱完,一沾枕头他就睡着了,连萧承钰什么时候上的床他都不知道。 今早起来被萧承钰抱在怀里时他才后知后觉有些脸红。 一回生二回熟,睡了一晚后,孟兰时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 天气凉爽,忙活了一下午还是出了汗,晚间沐浴时孟兰时好好洗了洗,出来时头发还在滴水,他拿着布巾边擦头发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下午那些厨房里的活儿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曾经被迫为生学会的技能,如今倒是让他慢慢释怀了。 和当初在孟家麻木地煮饭做菜完全不一样,想到萧承钰他们的夸赞,孟兰时心里有些欣慰。 桌上放着一面镜子,孟兰时不经意瞥见了镜中的自己,那一瞬间,他是笑着的。 孟兰时意外地摸了摸自己脸,他认得这种笑容,过年的时候,小娃娃收到红包时脸上会出现这样的笑容,那一刻的笑,是开心的,是幸福的…… 此刻的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因为他也很幸福吗? 是的!孟兰时肯定地想。 镜中的自己,不论是手掌,还是脸颊,都长肉了,不再是以前那副瘦得皮包骨模样。 身上即便只穿着一件里衣,也是上好的细腻料子。 已然入秋,天气慢慢变冷,以往每年这时候他的手就开始发痒,再过不久,冻疮就会复发。 可是今年萧承钰完全不给他碰冷水的机会,还一直给他仔细涂着治冻疮的药膏,哪怕是天热的时候,也不曾松懈过。 虽然手上还有一些疤痕印,但在药膏的作用下,也在慢慢淡去。 就像是曾经的那些痛苦,都在慢慢随时间消散。 枕边放着孟兰时喜欢的话本子,从一开始只会看图画,到如今他已经能完全靠自己读完一整本都是字的话本子了。 …… 种种一切,放在以前,全都是孟兰时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却全都变成了现实。 孟兰时摸着自己的脸颊,小小声道:“原来世上竟还有这般好事能叫我遇上啊。”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暖意,孟兰时被萧承钰从身后抱住:“说什么傻话呢。” 孟兰时转头,朝萧承钰嘿嘿傻笑。 萧承钰刮了刮他的鼻子,拿起桌上的木梳,将他散乱的头发一一梳好。 曾经因为营养跟不上而毛糙泛黄的头发,如今已经黑亮有光泽。 就像萧承钰曾经想的那样,孟兰时被他养得很好。 头发梳好,萧承钰给孟兰时系好发带,只觉得这些还远远不够,他要将更多的好东西都捧到孟兰时面前…… 争取明天完结哈[眼镜][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十七 第18章 十八 从裴家的庄子回来后,孟兰时的心情好了很多,萧承钰却有些心神不宁。 临近十一月,萧承钰的担忧不减,反而更加严重了,必须时刻呆在孟兰时身边他才能安心。 前世那场带走孟兰时的大火就在十一月,萧承钰害怕命运依旧不能改变。 哪怕所有隐患全都被送进了监牢,萧承钰依然还是不放心,派去监视孟家和柳家的人只多不少,萧府附近也加强了戒备,严防走水! 十一月初三,这日一整天萧承钰都跟在孟兰时身边,还时刻让萧正检查送来的吃食和茶水有没有问题。 在孟兰时和萧正诧异的眼神中,一整天安然地过去了,这让萧承钰稍微松了口气。 萧承钰略显怪异的举动引来孟兰时的担心,还找大夫来给他看了看,大夫说完没事后孟兰时还有些不相信。 看着孟兰时为他担心的模样,萧承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犹豫再三,却还是没将实话说出口。 重活一世实在离奇,他尚且还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以后尽量克制一些,不让孟兰时太为他担心。 临近年底,生意上的事情变多,萧承钰除了非必要的时候还是很少离开孟兰时,出门时更是一定要将孟兰时带在身边。 虽然萧承钰一直说他没事,但孟兰时还是感受到了他的焦躁不安。 每次询问萧承钰都欲言又止,几次下来,孟兰时便也不再问了,只要身体没事就好,有什么想说的,他等着便是了。 秋冬天气干燥,这阵子和萧鸿松一起吃饭时他有些犯咳嗽。 这日早上咳得尤其严重,粥都没喝上几口。 孟兰时有些担心,饭后便让人去买点梨回来,他想煮点梨子水给萧鸿松喝。 萧承钰在一旁看着,正要跟孟兰时一起往小厨房走,萧正这时候找来了:“少爷,茶行的掌柜有些事情找您,想请您过去一趟。” 萧承钰闻言,立马转头看向孟兰时,有些犹豫。 “你先去,我煮好梨子水便去茶行找你。”孟兰时安抚道。 萧正在一旁等着,萧承钰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出门小心些。” 茶行不远,萧承钰一进门掌柜便迎上来和他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略微说了几句后,萧承钰又跟去库房看了看,等他再次回到前厅时,却依然不见孟兰时的身影,便问一旁的伙计有没有见人来过。 茶行的伙计都是认识孟兰时的,好几个人都摇头说没看见他来过。 萧承钰心里突然有些发慌,连忙叫上萧正赶马车回府。 行至半路,便听见外头一阵骚动,随即传来呼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哪儿哪儿?!” “看着像是萧家的院子,快叫人救火!” “……” 闻言,萧承钰心里一沉,不顾马车还在行驶,直接掀开车帘便跳了下去! “少爷!”萧正一惊,连忙勒紧缰绳。 萧承钰快步冲回府门前,只见后院正冒着滚滚浓烟。 天空仿佛都被黑烟遮住了,萧承钰眼前一黑,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神情空白,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站不稳。 难道他做了这么多努力,还是没有用,逃不过命运吗? 他的小春依然还是活不了吗? 柳云烟和柳元崇都已经下狱,那些无罪的柳家人也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今早派去监视孟家的人刚回来告诉他,孟家那对夫妻扛不住,打算继续卖女儿,可那两个女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偷了家里最后一点铜板,收拾包袱跑了。 那两夫妻今早天不亮就在村口哭天抢地,被路过的村民骂了一早上活该,如今孟家村也容不下他们了,夫妻两收拾包袱南下投奔亲戚去了。 孟家人去楼空,只剩下了一个空茅草屋。 明明所有的不可控因素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不可能会有人再伤害到他的小春,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和前世一样的事情?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他和孟兰时注定不能在一起吗? 萧承钰踉跄着朝前走去,双腿像是灌了铅,喉咙也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音。 瞬间像是回到了前世的那场大火里,他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呼吸困难,仿佛在濒死的边缘…… 身边人来人往,都在呼喊着救火。 萧承钰被人撞了一下,脚步不稳,直接朝前栽去,好在萧正跟了上来,连忙将他扶住了:“少爷!您没事吧?” 萧承钰嘴巴张开,想喊小春,想问孟兰时在哪儿,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萧正见萧承钰状态不对,正想带他去找大夫,却听不远处有人喊:“阿钰!” 是孟兰时的声音! 萧承钰听见了!瞬间血液沸腾,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我刚听说萧府走水了!”孟兰时从远处跑来,絮絮叨叨问着,见萧正搀扶着萧承钰,以为他出事了,正想上前去查看,却被萧承钰迎面一把抱住。 “……怎么了?”孟兰时有些懵。 “你去哪儿了?”萧承钰声音艰涩。 “爹喝完梨子水后好了一些,正巧钟家来人请他过去喝茶,我便和他一起出门了,派人去和你说了,没碰见吗?”孟兰时说着,刚到钟家就听外面说萧府走水了,他又连忙赶了回来,萧鸿松还在钟家呢。 萧承钰听完,失神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孟兰时不解,问萧承钰怎么了他也不说,只好去看萧正,萧正也是一头雾水。 孟兰时正想再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萧承钰抱着他的手一松,靠在他肩头的脑袋往下一滑,整个人竟是毫无缘由地突然晕了过去! 还好萧正在一旁,两人连忙将他扶住了,孟兰时有些急:“这是怎么了?” 方才萧正就觉得萧承钰有些不正常,这会儿背起他就走:“去医馆!” 好几个大夫替萧承钰把完脉都说没事,只是昏睡过去了。 可萧承钰脸色灰白,怎么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怎么也叫不醒不说,晚上还烧了起来,吓坏了孟兰时。 直到第二日下午,萧承钰才终于醒了过来。 孟兰时守在床边,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让外头的萧正去给萧鸿松报个信儿,他上前将想说话的萧承钰扶着坐了起来。 “先喝点水。”孟兰时将水杯递到萧承钰嘴边,细心喂了他几口。 “你哭了?”喝了几口水,嗓子舒服了些,萧承钰伸手摸了摸孟兰时的脸颊。 孟兰时撇开脸,放下茶杯,低声道:“你睡了好久。” 萧承钰看着自己垂在半空的手,有些愣住。 屋里迟迟没有人说话,良久,孟兰时收拾好情绪,抬头问萧承钰:“阿钰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虽不知道萧承钰愿不愿意说,但孟兰时还是想试着问一问。 看着孟兰时眼底因担心他而熬出来的青黑,萧承钰突然问:“若是你进萧府那天没有遇到我,会怎么样呢?” “嗯?”孟兰时其实偶尔也会想想这件事,若是没遇上萧承钰,那他可能会熬不住,早就死掉了吧。 听完孟兰时的猜测,萧承钰轻轻笑了一声。 这次孟兰时看清楚了,那笑容里全是苦涩,他正不解呢,就听萧承钰缓缓道: “你会被带到后院,继续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清明你求府里的管事让你回家给母亲扫墓,却被孟家人迁怒,打得鼻青脸肿。” “然后在柳云烟被赶出萧府,放火报复时冲进火海,只为救一个曾经给了你一盒点心的人。” 萧承钰说着,对上了孟兰时的视线,一字一句,语气落寞,虽然是在说着假设的话,但却那么真实,仿佛曾经真的发生过一般。 看着萧承钰认真的双眼,孟兰时双手有些发颤,他下意识问,“这些都是真的发生过,对吗?”他救的是谁,不言而喻。 “对。”萧承钰神情痛苦,干涩地点头。 原来如此。 难怪萧承钰会对他那么好。 难怪萧承钰说他欠自己一样东西。 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那么怕走水,他害怕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又一次重演。 如此怪力乱神之事,只因为是从萧承钰的嘴里说出来的,所以孟兰时毫不怀疑真假,可有一件事他却有些在意:“阿钰喜欢我,也是因为愧疚吗?” “当然不是!”萧承钰急忙道,“你的坦率和真诚全都令我心生欢喜,曾经我也以为对你是心怀愧疚,可你离开后,我才明白你有多重要,想对你好,想说喜欢你……” 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 “我知道了。”孟兰时了然地点头。 “你……不怀疑我说的话吗?不介意吗?”孟兰时太过平静,萧承钰有些不安。 孟兰时摇头,“只要你好好的,不管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哪有什么比眼下能亲手触摸到的、真实存在的人更重要的呢? 萧承钰抱着他倒下去那一刻,孟兰时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无所不能,他也是个人,会疼会生病会伤心…… 孟兰时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悸的滋味,他害怕失去萧承钰。 “往后若有什么事不要再隐瞒我了,我很担心你。”孟兰时握住萧承钰的手,“阿钰也要永远对我坦诚。” “小春,你……”萧承钰看着孟兰时稍显强势的模样,有些发愣。 “你担心我会出事,我也很担心你,害怕你会出事。”孟兰时坦诚道,“阿钰,我们是一样的,我也很喜欢你,很在乎你。” 前世今生,所有的情感在此刻都得到了圆满。 向来从容冷静的萧承钰睁大了双眼,他猛地抱住了孟兰时,克制又充满爱意地亲了下去…… 前世的阴影终将会逐渐淡去,萧承钰心中的郁结也会慢慢解开,他和他的小春都会好好的,没有人能将他们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