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猎情》 第1章 第一章 咖啡馆播放着方絮最爱的命运交响曲,但是她无心欣赏。在她的斜前方,有个陌生男人一直盯着她。 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像章鱼的触角,黏腻且恶心。 方絮想离开,却见男人径直走来,在她对面坐下。 “方小姐,林先生让我来找你,”男人说,“他有话要我带给你。” 世界之大,姓林的人何其多,可方絮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林先生?林怀恩?”方絮吐出这个熟悉的名字,顷刻间,恐慌感如蛇般缠绕着她的脖子。 方絮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正视男人:“他想做什么?” “林先生和楚澜是好友,他不希望你和楚澜再有牵连,”男人的眼睛扫过桌上的应援物,“所以楚澜的演唱会,你最好别去。” “他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 “方小姐,离旧情人远一点,对大家都好,”男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林先生失望。” 男人起身离开,他说过的话像块巨石立在方絮心上,怎么也挪不动。 在出国的那一天,她就做好了被林怀恩找到的准备,六年了,这一天还是来了。 找到我之后,他会怎么对我?报复我?折磨我? 正沉浸在揣测林怀恩意图的恐惧之中,方絮的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回头看见好友舒琴的脸。 “吓死我了,你怎么才来?”方絮拍了拍胸口。 “对不起嘛,我做事向来慢吞吞的。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我在想,如果我不陪你去看演唱会,你会生气吗?”方絮不停揉搓着手。 “别开玩笑,等下就去排队进场了,”舒琴将脸凑到方絮眼前,“你看我这妆不错吧。” 舒琴头戴簪花,脸着梅花妆,身穿红色汉服,这番打扮可谓让人过目不忘。 方絮藏起凌乱的心绪,苦笑着说:“舒大师的技术一如既往地好,你今晚绝对是人群中最靓的崽。” “今晚会抽幸运观众上台,只要我打扮得够显眼,就会被摄像头抓拍。即使楚澜不想让我当幸运观众,也会看到坐在我旁边的你,凭你们的交情,他肯定会让你上台。” “我和他好几年没见了,我觉得希望不大。”方絮摩挲着手中的咖啡杯。 “一点点希望也是希望嘛。” 方絮不会想到,舒琴的幻想在晚上九点成为现实。 当摄像头扫过场下的观众,方絮和舒琴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方絮听见楚澜说,停,站在汉服女孩右边的那位小姐姐,对,就是你,穿黑色羽绒服的那位,请你上台。 完蛋了,方絮想,要不别上台?不上台就不算和楚澜近距离接触吧。 可舒琴用力摇着方絮的胳膊:“我就知道让你陪我看演唱会准没错,冲冲冲,就当是为了我。” 看着舒琴的笑脸,方絮不愿扰了她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台。 还未上台,楚澜已朝方絮走来,他摘下头上的圆顶礼帽向她行鞠礼,自然地向她伸出右手:“这位女士,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迎着楚澜的目光,方絮的耳边却响起林怀恩对她的警告:不希望你和楚澜再有牵连。 想到这,方絮便身体僵硬,呆在原地。 “看来我们的幸运观众有点紧张,不用害怕,你可以抓紧我的手,”楚澜凑近方絮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老朋友,给点面子,配合一下。” 楚澜的话让方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忐忑地伸出手,将手放在楚澜的手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见总是美好的,这首《初印象》送给大家。”楚澜牵着她的手对台下的粉丝说。 熟悉的音乐响起,方絮想起她订婚那天,楚澜站在台上唱着这首《初印象》。 那天本应是她一生中较为幸福的时刻,可她生命的海绵吸满了苦水,已没有幸福的位置。 她站在未婚夫林怀恩的身旁,眼睛却看着林怀恩的好友楚澜,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了一个秘密。 而现在,她心里的秘密早已消散,楚澜站在她身边,她却只想逃。 一曲毕,楚澜牵着方絮的手下台,他走到保安身旁说了几句,又笑着对方絮说:“跟着他。” 方絮在保安的护送下来到后台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一个女人正上下打量着她,这人正是楚澜的经纪人陈仪玲。 “你是方沛茹的女儿?你还是小时候那模样。” 方絮并不想和方沛茹再有瓜葛,她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我可是你妈的老熟人,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陈仪玲绕着她走了几步,“怪不得楚澜要把演唱会定在慕尼黑,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他要把演唱会开在这里,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他又不知道我在这里。” 陈仪玲扑哧笑出了声,她斜靠在化妆桌上:“谁说他不知道的?林总早就把你在慕尼黑的消息告诉了他,要不然,他怎么会点名要你上台,还要留下你在后台叙旧。” 林总?林怀恩? 方絮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身体像烈日下的雪,在慢慢融化。在昏昏沉沉间,林怀恩托人转告她的话又飘回她的脑海。 楚澜的演唱会,你最好别去。 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林先生失望。 她太蠢了,她为什么没想到,这是林怀恩在警告她:即使你已经逃婚,在名义上,你依然是我的未婚妻,你不可以去看你初恋的演唱会。 她越界了,越界就会有惩罚,她清楚林怀恩罚人的手段——他喜欢看别人绝望的样子,他以别人的痛苦为生命的养料。 “是林怀恩怂恿他将演唱会开在这里?”方絮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不是嘛。就为了赌你来不来演唱会,林总可是押上了他的新游艇。这有钱人的世界,我们可不懂哦。” “只要我来看这场演唱会,楚澜就赢了?” “你来了,我就输了。”楚澜的声音在方絮身后响起。 “输了?他笃定我会来看演唱会,”方絮转身看见楚澜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是他让你把演唱会开在慕尼黑?也是他让你挑选幸运观众上台?” 原来这场演唱会从头到尾都是林怀恩设的局。 “怀恩坚信你会来看演唱会,他赢了,”楚澜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方絮,“你是为了来听歌,还是为了看我?” “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是吗?谁知道你有没有口是心非?”楚澜试图去牵方絮的手,却被方絮躲开。 “要不是我朋友喜欢你,就算你的演唱会是免费的,我也不会来。” 方絮推开楚澜,径直走了出去,任凭楚澜在身后喊她,她始终没有回头。 夜色下的体育馆外人潮涌动,方絮掏出手机给舒琴打了个电话,却无人接听。 她逆着人流,企图在散场的人群中找到舒琴的身影。寻找无果后,她又打了几个电话,舒琴的手机从无人接听转为关机状态。 想到林怀恩今天的所作所为,方絮暗道不妙,莫非林怀恩已经找到舒琴?他想利用舒琴威胁我? 不行,不能让舒琴落在他手里。 方絮跑到路边,希望能拦下一辆出租车,然而每一次挥手都换来一次失望。当她再次挥手时,她看见楚澜坐着车从她面前经过,还对她做了鬼脸。 她紧跟在车后,大声喊着楚澜的名字。车开得很慢,让她能在车后追赶,却又无法追上。不知跑了多久,车终于停下来。 方絮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报上自己的住址。 “司机大哥,麻烦您快点,我有急事。” “跑得累吗?”楚澜说,“谁让你说不看我的演唱会?” 方絮懒得和他计较,只是问他:“你有林怀恩的手机号吗?” “有,但是我现在有点生气,你先想办法让我开心点,我再把手机号给你。” 方絮斜视着楚澜,随即用右手勒住他的脖子:“不要在我严肃的时候油腔滑调。” “我给,你放开我。”楚澜慌乱地拍着方絮的手。 方絮松开手,看着楚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将手机递给方絮。 “这是他的号码。” “我用你的手机,我怕他不接陌生人的电话。” 方絮一把抢过楚澜的手机,给林怀恩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还未等林怀恩开头说话,方絮便劈头盖脸地问道:“林怀恩,我朋友哪去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你的进度不错,已经可以拿到楚澜的手机。” “你不可以伤害我的朋友,这是我俩的恩怨,你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方絮,你朋友不见了,你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找我。” 电话被林怀恩挂断,等方絮再拨过去时,林怀恩的手机已经关机。 “林怀恩还有其他号码吗?”方絮将手机递给楚澜。 “我只知道他这个号码,”楚澜说,“你别着急,你朋友手机关机,说不定是手机没电了,怀恩不会做出格的事。” “他不会?他在你面前当然是个好人。” “如果他威胁你,你最好向他示弱,他不喜欢有人和他对着干。” 听了楚澜的话,方絮的心直往下坠。她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黑色的天幕上悬挂着几颗星星,像是宇宙努力挤出的眼泪。 舒琴现在也在哭吗?今晚这么冷,我却让她在寒夜中受苦。她本不用体会这种绝望,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 恐惧像爬山虎般肆意生长,方絮抓着手机,青筋凸起。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舒琴的来电。 “舒琴,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我手机没电了,回家后才充上电,”舒琴说,“我看你去后台了,想着你可能要和楚澜叙旧,就先走了。” “你回家了就好,”方絮长舒一口气,“我还在车上,你在家等我,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方絮挂了电话,侧身对楚澜说道:“我朋友到家了,虚惊一场。” 她又指了指楚澜的脖子,“你脖子痛吗?” 楚澜摆摆手,说着不痛不痛。 一股清新的花香混合着楚澜身上的雪松香萦绕在方絮鼻尖,她看着楚澜的侧脸,沉思良久,不知该不该将心里话说出口。 最终她下定决心说:“我厚着脸皮提个请求,我朋友是你粉丝,你可以给她签个名吗?” “你带了笔和纸吗?” “带了,你签这张专辑上就行。”方絮从包里拿出笔和专辑递给楚澜。 楚澜笑了笑:“有备而来?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舒琴,舒服的舒,钢琴的琴。” “名字很好听,你和她认识几年了?” “六年,她是我在慕尼黑认识的第一个人。” “签好了。”楚澜将专辑和笔递回给方絮,又起身从副驾拿了一束剑兰。 “作为你曾经的好友,我应该感谢她在这几年一直陪着你,可惜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就将这束花送给她吧。” 方絮看着剑兰,迟疑了几秒,才从楚澜手中接过花。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谢谢,我朋友肯定很开心。” “遇见你这个老友,我也很开心,”楚澜顿了顿,“但是你恨我,恨我配合怀恩把演唱会定在慕尼黑。” 方絮不由得抓紧手中的花,她的手太用力,以至于几片花瓣落在车上。 “谈不上恨,只是很反感这样的行为。” “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对吗?” 楚澜的话落在空气里,方絮没去接住它。这时候,沉默比否认更伤人。 车里充盈着剑兰的花香,却遮盖不了他们死去的友情散发出的腐尸味。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出租房的楼下,他们互相说了再见,那说话的语调像是明天还能再见。 然而方絮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面。 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方絮抱着花来到家门口,才发现自己出门太急,忘带钥匙,只得按响门铃。 在门开的那刻,她将花束高高举起:“舒琴,Surprise!” 花束抖动,香气四溢,在阵阵剑兰花香中,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她心下一惊,却见手中的剑兰被一只手撇开,在剑兰的后面,藏着林怀恩的脸。 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前,像一只观察猎物的雄狮。 “方絮,Surprise。” 方絮没想到林怀恩会出现在这里,她感觉自己像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在寒风中苦撑,却逃不脱落地成泥的命运。 她手中的花落在地上,人也往后退了几步,几秒后,她下意识地朝楼梯间的方向跑去。 “你要抛下你朋友?” 不行,她得把舒琴从林怀恩手里救出来。 她忐忑不安地走到林怀恩面前:“你对我朋友做了什么?” “见到初恋的感觉怎样?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楚澜向你告白了?” “我朋友了?” 林怀恩不理会方絮的话,转身向客厅走去。 方絮捡起地上的花,轻声关上房门,她看着林怀恩在沙发上坐下,而舒琴不在客厅。 她打开卧室的门,依旧没有人,卫生间和厨房也没人。 “我朋友去哪了?” “楚澜牵了你的手,还为你唱了情歌,开心吗?”林怀恩摸着自己的手腕。 “你把我朋友怎样了?” “别这么严肃,你下车的时候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你把我朋友绑哪里去了?”方絮将花扔在林怀恩身上。 林怀恩拍了拍被花砸的地方,抬起右脚踩在花上。 “我和她无冤无仇,不会为难她,等会儿她就会回来。她不接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害怕极了?”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林怀恩,我不会和你结婚。”方絮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怀恩没接话,过了半晌才说:“结婚?谁想和你结婚?我是个商人,我不在乎你的爱情,我需要你还钱,你得把欠我的钱还给我。” “什么钱?” “我们订婚的时候签了合约,谁逃婚谁就毁了约,毁约就得赔钱。别忘了,你也在合约上签了字。” “拿你钱的不是我,你应该去找我爸妈,他们又不是没钱还你。” “别激动,坐,”林怀恩拍了拍身旁的沙发:“你爸妈不愿意还钱,我才来找你。知道吗?像你们这种有能力还钱却不还的人,是会被判刑的。” 不,她不能坐牢,一旦坐牢,她的人生就完蛋了,她不能就这么被毁了,她得想办法让爸妈还钱,他们每年赚那么多钱,一定有钱还债。 “我……我会说服我爸妈还钱,你给我点时间。” “我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内如果没还钱,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七天?七天怎么够?”方絮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 “七天不够,那就三天。” “七天就七天,我明天回国筹钱,”方絮走到门边,佯装镇定地打开房门,“现在请你出去,还有,请把我朋友送回家。” “别想耍花招,我的保镖会盯着你,”林怀恩捡起地上的花走到方絮身边,将花塞进她手里,他摸着花说道,“这么好看的花,可惜被我踩坏了。”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方絮仰头瞪着他。 “看来你这朵花还有刺,”林怀恩扯下一片花瓣,“明天九点的飞机,希望你今晚睡得着。” 第2章 第二章 房间里一片死寂,仿佛一个埋在地下的棺材。 方絮窝在沙发上,林怀恩的话像只摆钟,在她的脑海不停摆动:我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内如果没还钱,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她想,我没花一分钱,却要因此坐牢,这不公平。不行,我不能坐牢,也不能回国,只要我回国,林怀恩有的是办法对付我,我得逃跑。 逃跑的想法在脑海里生成,便不会轻易死去。方絮拿出手机搜了最近的航班,正准备买票时,却想到用身份证买票会暴露行踪。 不能坐飞机,也不能坐高铁和汽车,只能自己开车逃跑,才能避免在网络上留下行踪。 方絮没车,现在去买车也来不及。 在她的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愿意卖车给她,那就是舒琴的男友严励辉。 她没把严励辉当外人,立即打电话给他,说她明早急用车,能否将车卖给她? “你要用车?我借你,想用多久用多久,反正我也要换车了,”严励辉说“小琴要是知道我卖二手车给你,她会生气的。” 听到严励辉提起舒琴,方絮试探地问:“你今晚能打通舒琴的电话吗?” “能,她还说给你准备了惊喜,保准你回家时大吃一惊。” “惊喜?什么惊喜?”方絮抓挠着手中的抱枕,心里的凉意顿起,“她说的惊喜是有人在家等我?” “你已经回家了?听你这语气,不会在生气吧?我就说这种事会变成惊吓。方絮,你别生气,小琴她心是好的,她只是好心办坏事。” “我没生她气,一句两句也和你说不清。先说定了,你把车卖给我,不是借给我。挂了,我还有事。” 方絮挂断电话,双手胡乱地抓着头发。 从严励辉的反应来看,舒琴并没有受到林怀恩的威胁,她只是被林怀恩骗了,误以为他是个好人。 想到这,方絮不禁松了一口气,准备回房收拾行李。她起身的时候,门开了,舒琴出现在门口。 舒琴走过来,将肩上的包扔在沙发上:“方絮,亏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订婚了竟然不告诉我?” “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六年前?你不是前段时间订婚的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一头雾水,方絮率先发问:“谁说我前段时间订婚了?” “你那个网恋男友柳风,他今天找到我,说你们订婚了,还给我看了你们的订婚照,”舒琴说,“我说你怎么要去法国出差,原来是去订婚。” “他不是柳风,他叫林怀恩。” “不可能,他拿这种事骗我有什么用?” 舒琴天真且好奇的眼神像天上的星星,方絮不忍这星星熄灭,心一横,决心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骗你是因为他想报复我。我和他有婚约,如果悔婚,我就得赔钱给他。六年前,我因为逃婚来到德国,他今天来是想让我还钱。” 平底一声惊雷,舒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愣了几秒后,才缓缓开口:“你让我消化一下。” 舒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后,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要赔多少钱?不够的话我给你。” “可能好几个亿。” “几个亿?”舒琴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你确定是几个亿?这么多钱你要怎么还?” “我签的合约上写着,如果我悔婚,他给我爸妈投资了多少钱,我们就得按两倍偿还,”方絮叹了口气,“他给我妈投资了一部电影,大概花了一两个亿。” 舒琴捡起地上的水杯,来到方絮身旁坐下:“你爸妈签合约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会是个坑?” “她们才不管这些,况且当时也没人想到我会逃婚,我自己也没想到。” “是不是你爸妈逼你签的合同,所以你才逃婚?” “我自愿的,签合同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方絮苦笑着说,“最讽刺的是,他投资我爸妈的电影,从来没亏过,我爸妈帮他赚了钱,最后还得还钱给他。” 听了方絮的话,愧疚像条蛇,在舒琴心里阴暗爬行,舒琴抓住这条蛇,将它扒皮抽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钥匙给他,我以为你们订婚了,才配合他骗你回家。我也没想不接你电话,可他说这样更惊喜。”舒琴捏着手说道。 “你别自责,又不是你的错。对了,你哥是律师,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欠钱不还会坐牢吗?” 这天晚上,方絮从舒琴哥哥那里得知,只要愿意还钱,就算不是一次性还清,也不会坐牢。 方絮如释重负,终于有心情为自己泡杯热牛奶。一杯牛奶下肚,疲惫轻而易举地接管她的身体,她沉沉睡去,一晚上都在与噩梦做斗争。 直到一阵门铃声斩断噩梦的尾巴,方絮才从梦里惊醒,她揉着眼睛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怀恩和他的两个保镖。 再次见到林怀恩,方絮已不像昨晚那样恐慌。她说:“你们进来吧,在客厅坐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林怀恩让他的保镖在门外等着,自己则走了进去。 在客厅转了一圈,他最终在书柜旁站定,书柜上有一张方絮的照片,这张照片,他曾经见过。 他看着照片,一时出了神,未曾发现方絮已从房间出来。 “林怀恩,麻烦你离我的照片远点。” 林怀恩朝方絮看了一眼,挑衅地从书柜上拿起方絮的照片:“你的行李了?” 方絮冲过去想抢走照片,可林怀恩手一伸,她便扑了个空,反倒一头撞在他胸口。 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钻进她的鼻腔,逼得她直往后退,她自觉无趣,拉开餐桌旁的椅子,背着林怀恩坐下。 “我昨天问了律师,只要我每月还钱,法院就不会判我。在德国还钱也是还,我没必要回国。” “可以,不过我的人得每天盯着你。每天有四五个人跟在你身后,不知道你朋友和你同事会不会介意?” “你在威胁我?” 林怀恩摊了摊手:“这怎么是威胁了?你欠了我的钱,又不想回国,我当然得派人盯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你就是想逼我回国,然后报复我对吧。”方絮站起来,握紧了拳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只是在按法律办事,”林怀恩说,“不过我劝你还是今天和我回国,至少你可以省了路费。” 这番话语实在让人生厌,他口口声声说按法律办事,可他心底的算盘,已被方絮听得一清二楚。 方絮扯出虚假的笑容,假装顺从地说道:“回国就回国,我去收拾行李。” 其实她心里想着,傻子才和你回国。她一走进卧室,立刻将门反锁。 她从衣帽架上取下双肩包,将护照、身份证、银行卡等东西塞进包里,又从衣柜拿了两套贴身衣服。 将衣物打包好后,方絮计划着该如何逃跑:要不将他们单独骗进卧室,然后用防狼棒将他们电晕?不行,万一他们没被电晕,我岂不是插翅难逃? 正思考着,方絮的余光瞥见放在角落的攀岩用具。 她一拍脑袋,一个想法顺势而生:为什么不用攀岩绳逃走?只要让舒琴帮我拖住林怀恩,别让他出现在窗口,以免发现我逃跑。 说做就做,方絮马上走出房间,敲响舒琴的房门。 连敲了好几下,舒琴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等方絮说完她的想法,舒琴的一颗心悬在空中荡来荡去,怎么也停不下。 “虽然你经常练习攀岩,但我们住四楼,这太危险了。”舒琴小声说。 “再危险也没有和他一起回国危险。你别让他出现在窗口就行,我先回房间准备。” 方絮回到房间,背上双肩包,戴上攀岩手套,又穿上安全带,换上攀岩鞋,最后从角落拿出动力绳。 穿好装备后,方絮走到房间的阳台,往客厅的窗户瞟了一眼,林怀恩并未出现在窗口。 方絮将绳绕过阳台的栏杆,打了个布林结,接着又打了个收尾结。她往下看了一眼,楼下没人,这才将绳子抛至楼下。 确定绳子接触地面后,她迅速在绳子与安全带间打了个抓结,然后将动力绳对折,穿过ATC的槽口,用主锁将ATC与安全带连接。 做完这一切,方絮深吸一口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害怕,就当是一次练习,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方絮翻过栏杆,左手抓着抓结以控制速度,右手放在臀部后方,握紧制动端绳子。 她开始下降,身体在风中有轻微晃动,手心微微出汗,心跳声像战前的鼓,震耳欲聋。尽管如此,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一刻也不敢松懈。 从四楼到地面,时间并不长,可这天早上,方絮却尝尽度秒如年的滋味。 恐惧和压力像个螺丝钉,被刺骨的寒风拧进她的骨头,让她感到钻心的痛。向上是名为报复的噩梦,向下稍有不慎就跌入死亡的怀抱。 她不想死,也不想被折磨。 平安落地,平安落地,一定要平安落地。 上苍听到她的祈祷,保佑她毫发无伤地来到地面,落地的瞬间,她身上的恐惧与压力自动脱落。 在解开抓结和主锁后,她往楼上看了一眼,在客厅窗户的后面,林怀恩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方絮对着林怀恩比了个不雅的国际手势,林怀恩却看着她笑了。 他笑任他笑,方絮毫不在意,只一心拦住出租车,然后往严励辉家里赶。 上车后她给严励辉打去电话,手机里传来严励辉迷迷糊糊的声音。 “方絮,你来取车钥匙了?” “你现在方便吗?我大概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 “我马上起床,楼下等你。” 电话被挂断,手机却在这时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两条短信,一条短信写着:你没受伤吧? 另一条短信则是:方絮,既然你想逃,我就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不会找你,你最好跑远点。如果三天内你没被我抓住,我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不用想也知道,这两条短信定是林怀恩发的。方絮看着短信内容,心比车外的寒风更冷。 林怀恩向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敢如此打赌,说明他一定有办法抓到她。 方絮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没有车跟来。 这一反常操作让她疑虑丛生:他的保镖没有跟着我,他怎么抓我回去?难道? 一种的不祥的预感破土而生。她打开双肩包,将包里的物品悉数倒在车座上,又仔细查看带出来的物品,最终在卡包里找到一枚追踪器。 这追踪器一定是昨晚林怀恩放进去的,那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方絮不动声色地将追踪器藏进后座的夹缝里,她要用它来误导林怀恩的追捕。 她又心有余悸地将所有衣物检查了几遍,直到确认没有其他追踪器,才将所有东西装回包里。 在车到达目的地后,方絮快速跑下车,严励辉正站在一辆车旁等着她。她从严励辉手中接过车钥匙,随后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将卡塞进严励辉手里。 “这是买车的钱,密码是舒琴的生日,你不收的话我就不用你的车了。” “行行行,我收下,你怎么这么犟?”严励辉将银行卡放进裤兜,“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絮打开车门说道:“这几天我手机会关机,你让舒琴不要打电话给我。我放了些钱在卧室抽屉,你拿着那些钱和她出去玩,这几天先不要待在慕尼黑。” “你这样说话好奇怪。” “好好照顾舒琴,我们后会有期。” 这是方絮踏上逃亡之旅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轻踩油门,驶向她未知的命运。 车子越开越快,时间却越过越慢,生活成了橡皮筋,有点压力后就越拉越长。 为了捱过这漫长的日子,方絮开始对林怀恩破口大骂,将她积攒了大半辈子的恶毒词汇一次性砸在林怀恩身上。 在连续咒骂了四个小时后,方絮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下。 她买了几个面包,正准备结账时,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女性忽然拉住她的手,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快跑,我来抓你了。” 方絮手中的面包掉在地上,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只寥寥几人,可每个人看着都不像好人。 中年女性还在身旁重复着“快跑,我来抓你了”。 这声音像从坟墓里逃出来的,要来索方絮的命。 方絮推开女人,撒腿就跑,却在几步之后,迎面与一个高大的男人相撞。 男人扶着她的身体,向她露出绅士般的微笑。 这笑容让方絮心生寒意,果不其然,她听见男人说出那句该死的话。 “快跑,我来抓你了。” “滚啊。” 方絮心里的怒气还来不及发泄,却见灰色的街道涌出一堆人,像丧尸般麻木地向她走来。 乱哄哄的人群发出机械的声音,德语,英语,中文汇集在一起,只为说出那句话:快跑,我来抓你了。 声音震耳欲聋,方絮逃也似地跑到车里,一脚油门,车子如箭般从人群旁飞出。 “狗东西,林怀恩,你他爹的就是个王八蛋,畜生不如。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倒我?姑奶奶我可是被吓大的。你想把我抓回去,我偏要逃,我要逃得远远的,我才不会让你如意。” 她不会让林怀恩如愿,就算被他恐吓、折磨,或者被他抓住,也不会让他如愿。她是不屈的野草,不是烧一把火就能让她化为灰烬,只要春天到来,她会再次生根发芽。 方絮开着车,在低垂的天幕下行驶,道路狭长且曲折,就像她的人生,弯弯绕绕,从不顺畅。 六年前,她只身来到德国,那时的她天真且无畏,对生活满怀希望。她睡过马路,洗过盘子,刷过马桶,受过冷眼,却从没想过回家。 她捱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从此她深信,人生没有什么痛苦是熬不过去的。林怀恩对她的威胁不过是鞋中的小沙砾,让她硌得慌,却没办法让她流血。 窗外的景色换了一茬又一茬,黑夜的洪流席卷大地,方絮忍受着独孤、饥饿、恐惧,直到眼睛无力睁开,她才停下车,爬到车后座沉沉睡去。 这天晚上,方絮第一次梦见林怀恩,梦中的他站在瓢泼大雨里,捧着一大把栀子花,以一种忧郁的神情望着站在阳台上的她。 林怀恩的嘴一张一合,方絮听不清声音,却知道那是他在喊她的名字。她在梦中大声喊道:“不许叫我的名字。” 可是雨越下越大,雨声隔断了他们的声音,忽地梦中一声惊雷,震醒了方絮的梦。 她抬眼望去,车窗外没有雨,只有纯白的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在这纷飞的雪里,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林怀恩正站在车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