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昭风华录:从商女到王侯》 第1章 任务 东昭立国百年,在建安三十年,由建安帝四女赵越戈登基,改国号永宁。 永宁八年,江南正是惊蛰,苏州府临安城,谢府。 往日里宁静的府邸,此刻屋檐外是瓢泼大雨,屋檐内也被紧张的气氛笼罩,今日正是谢家的族会,却与往年不同,此次主持的不是族长,而是谢家家主不过只有八岁的幼女,谢楚仪。 府中一处精巧花厅,此时虽然花期未至,但浓密绿叶也带来几分清幽,厅前种着几竿青竹,叶上雨珠未干,但好在侍女收得及时,才没让大雨打落了竹叶。 廊下,身着橙色衣裳,面容沉静的仆妇侍立,动作轻柔而利落地打起竹帘,带进一阵湿润的风。 厅内因天色暗沉,早早点了烛火,灯火葳蕤间,只看到主位上端坐着一个小姑娘,正在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正是今天的主角,谢楚仪。 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眉心点着朱砂,内穿一件窄袖小衫,外搭绣着莲花纹的红色小马甲,下身也是同样莲花纹的裤子,宛如仙童。 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笑脸看起来颇为讨喜,白白粉粉的像是个桃子,柳叶眉下是一双丹凤眼,因为年纪小而显得圆润可爱,头上还梳着双丫髻,两侧发间绑着一段红缎带垂下,花苞似的小发包中带着金镶玉的小铃铛。 “按旧例,将其他坐席摆好。”谢楚仪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侍女们训练有素,无声忙碌。 数张圈椅在主位下首两侧依次排开,同时,另有两名健仆抬着一只硕大的青铜冰鉴进入厅堂,轻轻放置在角落。 紧接着,几名侍女捧着厚厚一摞账册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门别类摆好在桌上,以方便主人家随时拿取。 不多时,厅外便传来脚步声和低语,谢家族人开始陆陆续续进入花厅,来的人不多,只是几位长老和嫡系女子。 她们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扫过厅内布置,最终目光都落了在主位上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上。她们知道,座位离主位越近的就越受重视,今日的她们就是因为权力不够,所以只能任由一个小丫头骑在他们头上呼风唤雨。 其中,一位面容慈和,手执素扇、身穿素色杭绸衣裳的老妪,正被几个中年妇人簇拥着,神态自若,习惯性地朝着主位下首最靠近家主的那张椅子走去。 此人是谢家的三长老,她的辈分极高,平日里最是“关心”族中的大小事务,尤其对账目和库房“关怀备至”。 “三长老请坐这边。”谢楚仪忽然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笑意,只是口中的话和手上阻止的动作都透着毋庸置疑,三长老原本正往主位挪步,却被谢楚仪轻飘飘一句话定在次席。 她有些尴尬停在原地,讪讪抚着最近一张圈椅上的雕花,脸上带笑,像是个被小辈无礼下了面子却还是包容的长辈,有些嗔道: “时间是过得真快啊,转眼你这孩子也长这么大了,这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就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你岁数还是太小了,哪里能知道大人们的安排,我这是习惯了。” 谢楚仪听到却似浑然未觉话中暗藏的针锋,依旧笑得天真无邪,脆生生解释:“三长老您说笑了,这位置摆放,一直是照着族中议事旧例的规制,以往许是没人好意思提,今日楚仪初次操持,可不敢有丝毫僭越。” 她顿了顿,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哎呀,是楚仪疏忽了,原该在三长老该坐的次席上,再添个厚实些的软垫才是,毕竟老人家腰腿需要多顾惜些。” 她话锋一转,“但三长老您老人家素来宽厚慈爱,体恤小辈,以往聚会时总爱坐在主位旁边,好就近指点我们这些小辈。只是今日不同,有纪老师这样的贵客在,主位之侧自然要留给最尊贵的客人。” 这一番话,软中带硬,点明了三长老以往有“僭越”之嫌,还给自己安了个“疏忽”、“顾念长辈”的名头。 三长老抬眼一看,只见主位旁边,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人,旁边也带着一个孩子。那年轻人倚坐着,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身穿青色骑装,衣料虽非顶级,却剪裁合体,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面对着满堂的喧闹也只是含笑不语,神态自若。 那人旁边站着的孩子,年纪不大却气度沉稳,一身浅色圆领对襟窄袖,上面绣着的墨色鸟雀衔竹图样衬得她身姿挺拔,腰间束着月白腰带,头上梳着双平髻,两侧发髻挂起束结成环,配着细长珠链,也透露出了些许轻盈灵动。 孩子,孩子,又是孩子,今日这些小东西就是专与她作对不成?三长老脸上的慈祥笑容瞬间凝固,她心中不渝,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只干笑一声,“真是后生可畏,我一把老骨头比不了喽。” 她甩了甩手,手中团扇却啪嗒落在地上,发出突兀的脆响,三长老笑着阻止了要去捡扇的侍女,转向谢楚仪,脸上笑容未减反深:“瞧我,果然是年纪大了,出了差错,楚仪你这孩子手脚伶俐,不如就帮老婆子捡起来?这族会也快开始了,总不好耽误大家时间。” 厅内瞬间静默,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场交锋中,是谢楚仪先低头还是颜面扫地?众人屏息,反正无论是谁失利,她们都无所谓,这谢府总要有人下去才能有人上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后浪拍前浪的,争起来才好啊。 就在这紧绷的瞬间,谢楚仪已快步上前,轻巧弯腰拾起团扇,她动作轻快,直起身吩咐侍女:“还不快去取软垫来?没见三长老手上已失了力气,连把扇子都拿不稳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气,那时这软垫可就只能在棺材里用了。” “是。”侍女应声而下,厅内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和细碎低语,众人皆惊于这八岁稚童的胆大妄为。 “你!”听着这近乎诅咒的话,三长老面色一厉,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谢楚仪,斥责之语已到唇边。谢楚仪却已将团扇递还至三长老面前,歪着小脑袋,用那双清澈无辜的丹凤眼望着她,声音脆生生地关切道: “三长老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生气了吧?瞧瞧我这张嘴,也真是没个把门的,就是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呀!”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孩童特有的天真与狡黠,“不过想来您这么大年纪了,年少轻狂的莽撞事见过不少,总不会和我一个八岁的孩子多见识吧?” 三长老被她一番话堵得胸口发闷,她枯瘦的手指攥紧了递回的扇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谢楚仪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牙关紧咬,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反应,那些目光,有惊疑,有看戏,也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最终,三长老硬生生将几乎冲口而出的怒骂咽了回去,面上强装无事,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干笑:“呵呵…自然不会,老婆子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只是你这孩子嘴上总要有分寸才好,不然外人还以为你书都白读了,这传出去以后哪家书院敢收你做学生?” 说罢,她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难堪的境地,也顾不上理会旁人如何看她,只觉一张老脸火辣辣地疼,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在这场斗嘴中落了下风,强压下心头的惊怒和羞愤。猛地一甩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自己的次席位置坐下。 【滴,当众落了三长老的面子,积分 1,请宿主多多努力。】 一道冷漠的机械音在谢楚仪脑中响起,外界却无人察觉,她不动声色的扫视全场,无论是隔岸观火的族人,面色铁青的三长老,以及下首那位气定神闲的白鹭书院监院纪云绮…所有人脸上都无异样。 这个系统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据说是以前的前辈留下的,这个世界不知道来过多少个穿越者,也在这里创造了许多东西,可谓是不给后来人留一点活路。 好在,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倒也便利了她。 是的,她,谢楚仪,一位穿越者,前世是挣扎求存、最终病逝于床榻的孤儿大学生,重获新生,有家,有健康,有财富,更幸运地降生在这个女子当家的时代,不必受拘束,前世卷生卷死才换来的一切,此生唾手可得。 这一世她本只想安稳躺平,享受这失而复得的悠闲人生。 就这样躺了五年,直到某日听管家报账,她发觉那管家有鬼,本欲隐忍待姐姐处置,虽然她她笃定母亲早已知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结果就在走神的时候,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猝然响起:【滴,请解决黑心管家,任务奖励:记忆力 1。】 她惊得差点失态,嘴巴却好像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当场戳穿了管家,虽然后来落了个“仙人童女”的古怪名声,但她也来不及在意了。 因为在戳穿后,听到【滴,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时,她清晰感受到脑海清明,原先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又能想起了,感受到奇妙也就是陷入了这个系统的“陷阱”。 原来只有新人福利的“属性 1”是特例,此后只能靠完成任务或苦读积累积分,再用积分兑换属性点,两者难度天差地别到让她怀疑这是个什么“并夕夕系统”。 不过,系统虽无任务完成的提示,却有步骤积分,或许这能成为指引,助她更快完成任务,提升属性。 至于那个悬而未决的“入学”任务,之前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入什么学?蒙学不算吗? 直到今日母亲告知白鹭书院的纪云绮来访,她才豁然开朗,这系统的眼光,果然刁钻得很,不是好的它还看不上。 厅内气氛依旧凝滞,三长老僵坐次席,攥着团扇的手背青筋隐现,低垂的眼皮下目光阴鸷。其余族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或垂眸品茶,或整理衣袖,无人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瓢泼的雨声,哗啦啦地敲打着屋檐青瓦。 纪云绮的目光在谢楚仪身上短暂停留,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弧度,随即又恢复成那副置身事外的闲适模样。她身旁的徐瑜,依旧身姿挺拔,沉静如初,仿佛厅内一切纷扰皆与她无关。 谢楚仪看着三长老,眼底闪过一丝冷然,想拖延?没关系,今天她有的是耐心。 谢府花厅内暗流涌动。 [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任务 第2章 迷茫 巳时悠扬的钟声在谢府回荡,余韵袅袅。 雨过天晴,厅内却鸦雀无声,谢楚仪环视一周,见众人已齐,便上前一步,清越童音带着沉稳: “……今日是永宁七年至八年春,湘州生丝采买及漕运账目有疑,请诸位见证。” 她指向庭中,粗使正推来垒着大木箱的板车。 谢楚仪走到八仙桌前,抽出账册:“诸位请看,三长老去岁采买生丝十担,每担千斤,报价每斤三两。” 她又翻开另一本,“可今年四月入库单写着,同批生丝实付每担一两半,短短一年,价格竟能暴跌一半?”她目光锐利,“三长老,楚仪想不通,请您赐教。” 厅中目光齐聚,三长老气定神闲地吹气饮茶:“楚仪好记性,去年底账目早已交割清楚,阖族无异议,今日旧事重提,是不信长老么?” 她放下茶盏,“湘州生丝紧俏,价格年年攀升,打点‘门礼’、路上损耗、水上‘孝敬’,七算八算,成本翻倍有何稀奇?”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厅中众人微微颔首。 “若‘孝敬’交到该交之人手里,自然无话,可若是勾结水匪呢?”谢楚仪哼笑反问。 “勾结水匪?慎言!”三长老脸色骤冷,“水上规矩如此,何来勾结?!” 谢楚仪毫不畏惧:“年前淮南道,三长老名下漕船被劫,报遇强人。可上月,货船为何不走淮西官渡水路?结果又遭劫掠,损失翻倍!” 她语速如连珠炮,“为何临时改道?这多出的‘成本’,究竟是进了谁的私囊?!” 一连串逼问令厅内死寂,三长老面沉似水,短暂沉默后,嗤笑道:“呵!你说这些就是定我‘勾结’水匪的罪名了?” “三长老可知水匪身后还有人?漕运水深,沾惹无异与虎谋皮。”谢楚仪警告。 三长老冷笑:“好说辞,可惜,无人证,无物证。” “无人证?无物证?”谢楚仪等的就是这句话,向前逼近半步,“管铺子的刘管事,三长老不会不认得吧?她上月‘告老还乡’了,只是不知,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走不出临安城。” 话音刚落,厅外传来哭喊:“求小姐饶命啊!”两个健壮婆子架着头发花白、衣衫狼狈的刘管事踉跄而入,只见她满面泪痕,额角青紫。 “刘管事?!”三长老失声。 谢楚仪含笑看着跪地的刘管事:“说说,三长老如何胁迫你的?为你家中孙女,想必不会遗漏的,是吗?” 提到孙女,刘管事豁出去般哭诉:“永宁七年起,三长老就在账上动手脚,小人猪油蒙心……” “刘管事!”三长老厉声打断,“老糊涂了?想反咬主子?!” 谢楚仪看刘管事被吓住,只道:“说起来,今年院试没多久了。” 短短一句,让刘管事忘了威胁,继续嘶哑道:“我誊抄了账册,藏后巷鳏夫处,只有我带路能找到。” 谢楚仪满意地看向三长老煞白的脸:“来人,带她去找!” 不多久,账册呈上,谢楚仪翻看后,眼神一厉,示意传阅:“人证、物证俱在,拿下三长老,押送府衙!” 侍从一拥而上,三长老头发散乱,脸涨成猪肝色,“咳……你好大的胆子!大逆……”话未说完已被堵住嘴拖走。 混乱中,无人留意刘管事的踪迹。 “今日族会到此,诸位请回吧。”谢楚仪含笑送客。 大长老与二长老对视一眼,相继告辞,谢楚仪回礼,目光沉沉落在她们背影上,今日虽扳倒了三长老,但余下的滑不溜手,不过她眼底笃定:来日方长。 厅内渐空,谢楚仪靠回椅背,无声吁气,这这才看向角落的师徒,纪云绮饶有兴味打量着,徐瑜安静侍立。 谢楚仪面露恰到好处的歉意:“家门不幸,让先生见笑,失礼了。” “怎会失礼?”纪云绮唇角微扬,眼中兴味盎然,“这场热闹,有意思得很。”她骨子里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都被勾了起来。 谢楚仪试探道:“那拜师之事……” “拜师?”纪云绮挑眉,眼中促狭,“拜师收徒是大事,岂能如这般‘干脆利落’?”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谢楚仪绷紧的嘴角,“我们师徒还需盘桓两日,不如……劳烦谢二小姐尽地主之谊?” 她的意思明了,拜师与否,尚需观察。 谢楚仪心领神会,沉稳应下:“自然!先生放心,楚仪定会好好招待徐师姐,绝不怠慢。” 纪云绮闲步上前落座,执起凉茶,浑不在意地轻啜一口,笑眯了眼。 更深露重,喧嚣散尽的谢府,静谧清寒。 书房烛火通明,映照着谢知微的侧脸,绿色杭绸衫子,银线云纹,素银扁方簪发,眉目清峻。这位执掌谢家十余载的家主,此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光滑书案,目光放空。 “笃笃。” “家主,小姐来了。” “进。” 门开,谢楚仪小小的身影走入,乌发松挽,脊背挺直,白日锋芒尽敛,眼神沉静。 “今日,做得很好,”谢知微视线未离女儿,“刘管事处理妥当了?做事不可心慈手软,不过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母亲放心,废棋无用,便该回到它该去的地方。”谢楚仪低声回应,抬头望向母亲,眸中忧虑,“只是今日动静太大,打草惊蛇,只怕余下虫子受惊蛰伏,下次再难揪出。” “急什么?”谢知微声音笃定,“只要她们还觊觎谢家这块肉,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你见过饿死洞口的虫子?动物饿极了,明知陷阱在前,也会冒险去捕猎,而人之贪……”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谢楚仪心中的浮躁奇异地平息了,她看着母亲眼中的笃定,用力点头:“女儿明白。” 看着女儿沉静的小脸,谢知微眼神温柔,起身绕过书案,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谢楚仪微怔,随即依偎进去,小脸埋在母亲带着淡淡熏香的怀抱。 谢知微下颌轻抵女儿柔软发顶,“家中精力,要分往幽州了,” 声音在谢楚仪头顶响起,“你费心引来纪云绮,如今人已到,母亲只盼你能成功。” 她顿了顿,手臂微紧:“我的楚仪如此灵秀剔透,纪先生定会收你为徒,只是” 声音染上涩意,“一旦拜师,你便要离家了,山高水长……” 烛火摇曳,离绪缠绕在两人心间,谢知微怜惜地轻抚女儿发丝。 “幸好,” 她声音放柔,“你姨母和姐姐们,明日就要回来了,还能见上一面,你姐姐总念着你,知你今日所为,定会惊喜。” 怀中的小人儿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瞬间点亮,溢满了喜悦和期盼,“真的吗?母亲!” 谢楚仪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小脸上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忧虑尽扫,“太好了!我有些想姐姐她们了,还有姨母!” 她忍不住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像只等到归巢同伴的小兽。 谢知微看着女儿鲜活起来的小脸,心中愁绪稍淡,轻拍其背:“嗯,真的。今晚早些歇息,明日好好说话。” 谢楚仪用力点头。 走出书房,寒意刺透薄衫,谢楚仪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挥退欲披衣的下人。 回首望去,窗纸上映着母亲伏案的身影,她心中茫然: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变了呢? 变得漠视人命,精于权衡,冷血许多,揽镜自照时,她都会恍惚自己到底是谁? 是曾受现代教育的灵魂?还是眼前这五岁扬名,八岁精通手段,扳倒长老的谢家二小姐?光影明灭,心亦摇摆。 初临此世,她确想随波逐流,做个富贵闲人。可五岁那年,在戳破了管房中饱私囊的把戏后,母亲彻底摊牌:她以为的安乐窝,谢家这艘大船,实际上已经是风雨飘摇了。 外有官府的虎视眈眈,欲择机而噬;内有蛀虫盘踞,啃噬根基,大厦将倾,绝非危言耸听。 年长十岁的姐姐谢楚玉,早已扛起重担,姨母姐姐们亦在各处掌舵。母亲早知她“早慧”,只是护她幼年无忧,如今风雨加剧,那短暂的“童年”如朝露消散。 两条路在眼前:从商,读书,殊途同归,皆为家人。然而,谢楚仪知道母亲的期盼,她更希望女儿读书入仕。官本位的时代,无官身庇护,巨贾亦是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家中经商,却没有读书人,官府要下手只能坐以待毙,她的早慧,点燃了母亲乃至家里的希望。 这份沉甸甸的“盼头”,此刻压得她心头烦闷。 带着郁结,谢楚仪走向后园,亭台在冷月下只剩萧索轮廓。 脚步忽顿,前方临水小亭中,一抹素白身影静坐,月光如水,勾勒出那人单薄却端正的轮廓。 正是纪云绮的学生徐瑜,也坐在亭中,她双眸微阖,长睫垂影。 谢楚仪心念急转:徐瑜能成纪云绮唯一的学生,必有独到之处。若能交好,或能探知喜好,对拜师之事大有裨益。 想到就做,她脸上立刻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纯真笑容,关切地快步上前:“徐师姐?”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担忧,“更深露重,寒气侵人,你怎么独自坐在这里?是府中招待不周?还是有不长眼的怠慢了师姐?你告诉我,定严惩不贷!”小脸满是认真,似为对方抱屈。 亭中人闻声缓缓睁眼,目光投来,谢楚仪竟觉一丝不自在,月光下,徐瑜这人的眉眼如春含雾,一双瑞风眼,眼角微翘但不锐利,眸光温润,目光流转间,灵气逼人,令人一见心静,不禁感叹目清神秀。 在纪云绮来临安之前,谢楚仪早已打听过:孤儿出身,幼时被纪云绮救下,带在身边教导至今,不知有多少人感叹她的好运气,谢楚仪也是感叹的一员。 然而此刻,在真切地站在这双眼睛前,谢楚仪忽然觉得,这个人确实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心思百转间,徐瑜静静看她片刻,那双温润眼眸仿佛能看透她,未答关切之语,只是轻轻启唇,声音清晰: “你若不想笑,便不必勉强自己,”目光依旧温和,没有半分责备或嘲弄,“至少在我面前,可以随意一些。” 谢楚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下,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僵硬。 徐瑜看着她的僵硬,心中了然,她自己的身世坎坷,对人的感知向来敏感,在她看来,这孩子脸上的笑,很多时候并不真切。 徐瑜深知,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之时太多,她无意苛责,只想给眼前人一个小小的喘息空间。 月光无声流淌,亭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迷茫 第3章 拜师 徐瑜的话让谢楚仪笑容一僵,她压下不自在,微微歪头:“徐师姐这话新奇,我能有什么不高兴?难道师姐没听过我的名头?” 她向前一步,月光下目光迎向徐瑜:“仙人童女,五岁识人,今年八岁,白日里如何扳倒三长老,师姐不也看见了?” 徐瑜眼神温润:“谢二小姐聪慧过人,手段了得,名声自然听过,”她无意争执,开口是见她寒夜形单影只,神色低落心生怜惜,此刻见她竖起尖刺,便知逾矩。 她微微颔首,姿态疏离:“既然如此,是我多嘴,更深露重,二小姐请早些安歇,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去。 亭中只剩谢楚仪,夜风吹透薄衫,她懊恼低语:“糟糕!本想打听喜好,这下把人得罪干净了。”望着徐瑜消失方向叹了口气。 翌日,灵水寺 晨钟悠扬,穿透薄雾山林,灵水寺依山而建。 纪云绮熟稔地带路,避开前殿,沿小径至后山禅院。谢楚仪默默跟随,心中惊疑:她对临安如此熟悉?此番现身谢家,是被“引”来?还是顺水推舟? 走纪云绮感知她疑虑,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解释,昨日大戏她看得满意,这小丫头心思缜密手段果决,但拜师还带着算计,需好好敲打引导,不然恐入歧途。 徐瑜放缓脚步与她并行,低声解释:“老师早年游历临安,与寺中慧明师太有旧,今日特来拜会。” 谢楚仪收敛心神,含笑点头:“多谢师姐解惑。” 徐瑜看她一眼,眸中闪过无奈,低应:“嗯。”不再多言。 推开虚掩院门,只见院中翠竹挺拔,青石铺地,禅意清幽,令人心神沉静。灰衣清癯的慧明师太静坐石桌旁,注视棋局。 “师太晨安,叨扰了。”纪云绮难得收敛慵懒,上前行礼。 慧慧明师太抬眼含笑:“云绮来了,山风送客,竹影迎宾,何来叨扰?”目光慈和扫过徐瑜、谢楚仪,“两位小檀越,风骨清奇,灵秀内蕴,请坐。” 二人恭敬行礼,徐瑜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神色沉静如水,谢楚仪好奇的偷偷打量了几眼。 三人在石凳上坐下,慧明师太目光在谢楚仪身上停留片刻,了然微笑:“这位小檀越似有郁结未解,云绮带她来,不止叙旧吧?” 纪云绮闻言一笑:“师太慧眼,正是带这小呆头鹅来醒醒脑子。”她瞥了眼残局,对谢楚仪示意,“既然师太这里摆了一盘棋,不如谢二小姐看看?” 谢楚仪看去,黑棋深陷重围,她真实想法更为激进——弃子突袭!但犹疑老师是否欣赏,蹙眉思索片刻,便决定稳妥些:“学生觉得……黑棋困守,强攻无益,当保全大局。” 纪云绮轻“呵”:“保全大局?这话稳妥,是你本心所想?你引我来拜师,连看棋都要揣度我喜好?” 谢楚仪垂首:“学生自然是按心中所想。” 纪云绮语气稍缓,“这般处处设防拜师?是有自信能瞒我一辈子?”” 纪云绮的声音带着感慨“谢楚仪,你在怕什么?怕我教不了你?怕师生名分束缚?还是怕你自己?” “我年少时比你更甚,有时为达目的,手段未必光彩。离经叛道又如何?我只求问心无愧。”她的目光锐利,“那时锋芒毕露,不屑掩饰。后来收敛,也未丢本心。”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你呢?小小年纪,昨日行事颇有章法。” “今日你要明白,若拜我为师,你我便非算计利用,师生如母女。你在我面前,无需伪装压抑,更不必担心吓退我。我既敢收,便容得下你一切,你真正该担心的,” 纪云绮语气加重,“是能否守住底线,手段算计,用之正途是担当;若因权势迷失堕落,视人命如草芥,那才是歧途!” 这番话如重锤敲心,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敲碎,谢楚仪猛地抬头,看着纪云绮洞悉包容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 “请老师教我,学生心中唯念家人,谢家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履薄冰。学生所求不过庇护家人。此心此念,绝无虚假。” 纪云绮见她不再掩饰锋芒,脸上严肃化作赞赏:“好!楚仪,记住今日所言。为师不怕你有手段心思深,”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只要不是心性凉薄之徒,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慧明师太含笑捻动佛珠:“善哉。” 纪云绮带着收徒的满足,指了指残局,对着谢楚仪眨了眨眼,促狭坦荡道:“至于这棋么……为师其实不精此道,方才让你看不过引子,师太棋力高深,我常十局九输,索性懒得多费心神。” 慧明师太微笑着落下一子,棋局终了。 “这……”谢楚仪目瞪口呆,她有些无言的看着纪云绮,纪云绮哈哈一笑,也不尴尬。 “虽然棋道不精通,但道理总是通嘛,这声东击西还不错吧?”纪云绮悠然。 谢楚仪起身,整理衣冠,对纪云绮和慧明师太深深一揖:“学生谢楚仪,拜谢老师教诲!今日之言,永志不忘!” 徐瑜眸漾暖意,上前温和道:“师妹,恭喜。” 谢楚仪迎上她清澈目光,昨夜不快烟消云散,灿笑点头:“嗯!多谢师姐。” 慧明师太看着三人,心有所感:“云绮,你这两个徒儿,皆是璞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纪云绮得意扬眉,桃花眼中带着骄傲:“自然,我纪云绮的眼光,何时差过?”她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她日白鹭书院必因此二人声名鹊起!” 慧明师太无奈摇头:“人教了,话训了,陪贫尼手谈几局?” “哈哈哈,自然可以,”纪云绮畅快大笑,“我这两个学生让你羡慕了吧?”她促狭地眨眨眼,像个炫耀宝贝的孩子,“这样天资的学生,我日后说不定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到时,师太只怕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喽!” 她年少时与慧明师太相识,常常输多赢少,如今得此佳徒,师太的学生她看过,论起灵秀外显,实在稍逊一筹,这怎能不让她得意? 午后,谢府 师徒三人回府,未进门便闻喧闹笑语。 “是姨母和大姐她们回来了!”谢楚仪眼睛骤亮,脚步轻快的跑进府门。 绕过影壁,前院仆从正忙碌卸车,几个熟悉身影醒目。 当先一人身量高挑,深蓝劲装束腰,乌发马尾,几缕碎发汗湿贴额。眉宇疲惫却难掩英气,背挎一柄长剑,正是谢家长女,谢楚玉。 更让谢楚仪惊喜的是她身边三人。 一位十四五岁鹅黄骑装少女,明艳照人,柳眉杏眼顾盼神飞,眉宇间带着一股骄矜与生气。 少女叫谢雨眠,是谢家二当家谢知素的次女,此时她正双手叉腰,正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谢溪青!站好!你可知男子贵在文静,爬树摔下怎办?看我不告诉母亲!” 男孩努力站直,灵动大眼滴溜转,宝贝似捧着一团:“姐姐冤枉,我是救它。”他踮脚举起雏鸟。 谢楚玉走来,看着弟弟无奈一笑,语气缓和:“那也不成,伤着怎么办?下次喊人或等姐姐,不可再冲动。”蹲身温柔摸头。 “正是此理。”一个温和声音响起,少女与训话者相似,只是她眉眼温婉,正是谢家二房长女谢风思,她们姐妹二人是双胞胎。 “就是,家里养人干什么吃的?”谢雨眠柳眉微挑,目光扫过惶恐仆妇管事,“主子有事下人服其劳,还要主子爬高,可见懈怠规矩!”仆妇连声认错。 “大姐!风思姐姐!雨眠姐姐!”谢楚仪欢叫扑向谢楚玉,小脑袋亲昵蹭怀,“想死我了!二姨母呢?” 谢楚玉被妹妹扑个满怀,眉眼柔和,揉她发顶:“姨母去书房了,小黏人精。”压低声音促狭关切,“听说昨日威风得很,没受委屈吧?”她仔细打量着妹妹的脸。 “是呀是呀,可惜我们没看到呢。”谢雨眠和谢风思凑来笑嘻嘻打趣,两双相似的杏眼中满是好奇和亲近。 “哼!当然没有。”谢楚仪骄傲扬脸,像只得意的小孔雀,随即神秘兮兮踮脚凑几人耳边,“我跟你们说,昨天三长老……” 姐妹几人头挨头咬耳朵,热烈亲密。 谢楚仪早忘门口师徒,纪云绮与徐瑜对视,前者眼带促狭笑意似乎在说:你看人家真正的姐姐一回来,你这师姐就立马被抛之脑后了,啧啧啧。 徐瑜恍若未觉,安静平和。 另一边,谢溪青捧鸟献宝跑向五姐:“五姐五姐!看我救的小鸟!” 谢楚仪蹲下身来与弟弟观察雏鸟,指挥侍女取软布温水。 徐瑜静立,清澈目光注视这一幕,谢家姐妹的亲昵让她想念在书院的妹妹徐珩,她与幼妹相依,幸得恩师收养关爱。 纪云绮则抱臂,饶有兴致看英姿飒爽的谢楚玉,谢楚玉似有所感抬眼,脸上沉稳,只对纪云绮方向极轻微颔首,利落干脆。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谢府正厅内灯火通明,菜肴飘香。 谢知微姐妹三人端坐主位,眉眼放松暖意,纪云绮为上宾。 席间气氛热烈,小辈围坐,徐瑜则安静地坐在谢楚仪的旁边。 长姐谢楚玉成为话题中心,她放下碗筷,坐姿放松,条理清晰讲述随姨母巡查各地见闻。 宣州码头势力平衡,徽州山路匪踪,幽州边关紧张盘查……言语间初露运筹帷幄干练。 “……滁州琅琊山大雨,山路湿滑商队困。幸得猎户指点避雨,才未延误未损货。” “哇!琅琊山!”谢楚仪双眼放光向往,“大姐下次带我去!洞有趣吗?” “就知道玩,”谢雨眠笑嗔,随即兴致勃勃,“要说好玩,庐州赛马会才精彩!北地骏马神骏,我还试骑了烈枣红马!” 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脸上兴奋红晕,说完后又面带遗憾,“可惜楚玉姐没空玩。” 谢风思淡淡瞥了妹妹一眼:“雨眠,确保商路畅通,才是正事,骑射强身尚可,切莫沉溺。” 小姑娘吐舌应声“知道了,姐”,但眼中喜爱未减。 谢齐月似有心事,只与谢楚玉对视几眼,谢楚玉察觉微颔宽慰。 谢楚仪紧挨徐瑜,热情布菜介绍的同时讲家中趣事,徐瑜看着碗中小山无奈道谢,认真品尝,偶低声回应分享书院趣事,关系悄然拉近。 谢知微眼中笑意更深,见徐瑜碗空,亲自舀了碗热腾腾鲫鱼豆腐汤放她面前,温声道:“徐姑娘尝尝。春日食鲜,今晨江鲫最滋补。一路照顾楚仪辛苦了。” 徐瑜连忙起身行礼:“谢家主客气,照顾师妹分内之事。”双手接碗,暖流涌动。 灯火之下,骨肉相亲,师友相得,暖意盈怀。 [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