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被染成黑色》 第1章 序章:日落 在1889年3月30日,那个冰雪初融,春光未满的时节,陵山国的太阳,永远地落下了。 李昭旭,这位陵山国在位十五年的伟大领袖,最受人民群众敬佩与爱戴的人,在那一天永远离开了他深深眷恋着的人民,年仅47岁。 追悼会上,赶来见他最后一面的人-—政府官员和普通百姓,哭天喊地地,将首都恒荣城填塞的水泄不通。 在李昭旭的棺木旁,他的夫人江衡(江寒玉)——领着他们的两个孩子,李谨和李训,已然悲伤的泣不成声。 从两人初相识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一年的光景了,再多的艰难险阻,坎坷困苦都曾由两人共同经受过。 从偏安一隅到民心所向,从战火连天到海晏河清,江衡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李昭旭的身边,成为他最为忠贞的同志与伴侣。 如今,将他们彻底分离开的,不仅仅是无情地肆意摧残一切的时光,还有帘幕之外,那些正假装着哭泣的人。 “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开始行动了。” 山雨欲来之时,陵山国中\央\政府之中已然是一片暗流汹涌,各种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阴谋接踵而生。 一个谎言,一个骗局,一场悲剧,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节,似乎理所当然地上演了。 同年9月23日,在国会大厦的“长风馆”中,李昭旭的继任者,只当了几个月国家领袖的张尚文遭到了一场早有预谋的“绑架”,曾被李昭旭委以重任的王存真,赵思贤,高宇峥三人也遭遇了来自国防部长叶泽霖的扣押。 “君子无言空蒙尘,小人有意满得志” 一切似乎本来如此,无需,也无从去辩驳。 9月24日,作为陵山国宣传部长的江衡也被作为她“继任者”的叶泽霖夫人连启平亲自带人抓走。 在尘埃落定之后,叶泽霖“光明正大”地宣称自己为李昭旭的继任者,陵山人民惟一且至高无上的领袖。 同样的,这位善于权谋的政治家,将自己及其朋党先前做下的一切不光彩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栽赃在了那五个人身上,将他们批判地体无完肤,而自己则是那永远的白璧无瑕,是完美而无可挑剔的伟大人物。 “你们要做什么?千万不要走蒋经纬的老路!这是错误的、是落后的,是永远都不可能行得通的……” 即便被束缚在监室之中,江衡的信念依旧像从前那样坚定,似乎从未动摇过。 她不能忍受,那些所谓的政治家们大言不惭地篡改非议李昭旭的思想,或是以之为借口与理由去粉饰自己的作恶行径。 “江衡同志,这怎么能算是老路呢?这明明是一条花团锦簇,充满着希望与光明的新道路啊! 至少,它在我们国家中啊,可是一个开天辟地般空前绝后的存在。 现在的我们,就像当年的李昭旭一样伟大,难道不是吗?” “春风送暖冰雪融,远望河山俱繁荣~”在秋风萧瑟的时节里,已经有宣传部的文艺工作者们在连启平的授意之下,昧心地唱着赞颂叶泽霖等人的小曲,妆点着一片虚伪而空洞的歌舞升平景象。 “陵山国的太阳,似乎已经永远不会再升起了。” 第2章 第一章:寒玉(上) 那是1859年的二月,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气,无情地钻进人们的衣衫。 天是冷的,地也是冷的,天地之间的一切,都仿佛在这片严寒之中彻底凝固住,化作了不知人间疾苦的碎琼乱玉,于风中肆意而自在的飘摇着。 正是在那一年,年仅六岁的江寒玉,在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被实在走投无路的母亲送到了恒荣城的教会,去当一名见习学徒。 “寒玉啊,妈妈实在是对不起你,可是啊,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吃饱饭,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啊!” 在教会院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江寒玉深情地望了自己的母亲最后一眼。 随后,她就被两个神职人员,一长一少,强拉硬拽着带走了。 江寒玉的悲惨童年,是这个封建专/制时代的必然产物,也是她如此痛恨那条旧道路的原因。 “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年代,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都随时有被吃干抹净的风险——旧社会终究是一个吃人的社会。” 她的父亲江往追本是齐氏王朝末期的一名教书先生,在恒荣城郊的乡村处馆,收入不多,日子却也勉强过得去,妻子梁向暖是一个小地主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礼的,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琴瑟合鸣。 1853年3月15日,江寒玉出生,从此之后,江家的境遇愈发清贫,却至少也能勉强维持温饱。 然而,在1858年的冬日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让这个脆弱的家庭雪上加霜,以及于走向最终的支离破碎。 身为教书先生,江往追在讲学时总是不免会提及到诸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先贤格言。 问题就出在,当朝的君主也正好叫做“齐嘉”,按理来说,是需要避讳婉曲的,而他却偏偏忘却了这一点。 他在乡下所教育的学生,年纪都不过七八岁,正处于调皮捣蛋不守规矩的年纪,他们课堂上装作礼貌恭敬,课下却也是极其幼稚顽皮的,听了那堂课之后,他们像是约定好了一般,编造了一首歌谣。 “梨树长叶不开花,齐家不能平天下。” 在孩子们心中,这不过是他们胡乱编撰出来,用以消遣怡情的玩笑话,并不会太过于在意。 而传到了那些有心人耳中,一切则就成了另外一番光景。 乡里的一个孩子,叫做沈正贤,也在江往追的门下读书。 和其他乡村儿童不一样,他的祖父是赋闲的京城官员沈青山,年轻做官的时候就不大老实,没少排挤后进官员,最后又反遭到排挤,被弹劾无数,一贬再贬,在官场里实在混不下去才愤然归家的。 “贤儿,你在唱什么?”沈正贤放课归家,嘴里正漫不经心地唱着“齐家不能平天下”的小曲,却正好被自己的祖父听到了。 “好听吗?爷爷,这可是我们老师教的呢!” 闻言,沈青山脸色骤然一变:“公然诽谤当今君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东西,你们的老师难道是想要造反吗?” 面对着祖父严厉的模样,年幼的贤儿不知道平日对自己慈祥温和的祖父为何会在一瞬之间变得如此的愤怒,他实在是无法理解。 沈正贤本想向自己祖父好好解释,说这不过只是他们几个孩子之间闲来无事的玩笑,跟自己的老师江往追没有任何关系,却始终没有敢说出口。 毕竟,此时的他,还只是个顽皮却胆小的孩子,在祖父的暴怒之下,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也正是他此时的怯懦与沉默,将会带给江寒玉一家人以灭顶之灾。 “贤儿,你明天不用去学堂了,别让那个妖言惑众的东西教坏了你!”沈青山撂下这样一句话,愤愤拂袖而去。 大约过了半月光景,江往追正在学堂里讲课,突然之间,一队全副武装的王室卫兵骤然冲进了这个小小的村落,吓得村民们四处逃窜。 “江往追在哪里?有人告发他意图谋反!” “他现在可是朱笔标据的罪人!谁要是敢窝藏江往追,一并当作同谋处理!” 学堂里的孩子们听到官兵喧闹,“哇”的一声四散而去,江往追也被惊骇得不轻,急忙离开学堂,向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还未到家门口,江往追就已经看到两名官兵在那里盘诘梁向暖母女。 “你们这些乡野草民难道不知道窝藏逃犯是多大的罪过?竟然还敢在这里狡辩!” “官爷……”,梁向暖跪在地上,嚎啕痛哭。 年仅五岁的江寒玉拉着母亲的手,也是呜呜咽咽,涕不成声。 “往追他就是一个教书的,他..他犯了什么罪啊?” “哼,你们自己难道不清楚,他若真是好好教书也罢了,却偏偏不守本分,妖言惑众,公然毁谤当今君上,你还敢问他犯了什么罪!” “官爷,我…我跟你们走,只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妻儿,她们都是无辜的!” 在梁向暖的哭声和江寒玉的呼唤声中,江往追被官兵们五花大绑着带走了,只留下满地碎瓷破瓦的狼藉。 1858年的冬天,对于梁向暖母女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寒冷,严酷到令人窒息. 次年的一月,那个更加寒冷的时节,梁向暖这个乡村妇女第一次进恒荣城,却只是为了带回自己丈夫的尸体--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且是身首异处。 江往追死后,梁向暖母女彻底断绝了经济来源,本就不算丰富的余粮很快就坐吃山空,为了维持生计,梁向暖只能靠替人家缝缝补补过日,却也是过得捉襟见肘,微薄的收入很难养活两人。 “寒玉,对不起,也许我们只有这最后一条路了。” 这最后的一条路,就是把江寒玉送到城中的教会,去做一名学徒。 那日梁向暖进城,碰巧遇到了一名年轻的士兵,正是当时冲进村里抓人的那群人之一。 “大娘,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可是,我若是违背了上级的命令,不但是我,我们全家人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我家里有老母亲,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妹……” 也许是出于良心的谴责,那个年轻士兵出钱替梁向暖从监狱赎出了丈夫的尸体,又用自己微薄的俸禄贴补了江往追的丧葬费。 “大娘……,若是你们日子过的实在拮据,可以把你的女儿送到教会去作学徒,虽然确实会吃一些苦,却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 梁向暖回村之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名年轻士兵的建议,却是实在不愿与自己年幼的女儿相割舍。 “寒玉还小,又是乡下人家出身,到了城里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欺负她,城里人都一肚皮势利念头,哪里会看得起我们这样小门小户人家的子女?但凡还能有一口饭吃,我一定会把寒玉养在自己身边。” 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刻,梁向暖不得不被迫选择了这最后一条路。 “寒玉,好好收拾一下,明天阿娘带你进城!” “进城做什么?” “当然是去救你的父亲啊!” 江寒玉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个一生清苦的教书先生,早已在专\制王权的迫害下死于非命,被埋葬在了荒郊野外。 到了城里,光鲜亮丽的一切都让江寒玉感到无比新鲜。 作为陵山国的首都,恒荣城在十九世纪初就已经初步发展起了工业和商业,资\本\主义如雨后春笋般愉快地发芽生长,国体却依然延续着几千年来的君主专\制。 齐氏王朝的昏庸残暴也是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端,君主荒\淫且敏感,动辄抓人下狱,以至于人心惶惶。 梁向暖牵着江寒玉的手,穿着单薄而朴素的衣衫,行走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恒荣城中纸醉金迷的繁荣景象,与她们似乎并无半分关联。 金碧辉煌的城市,只是属于官宦与豪富人家的世界,大多数身处于底层的普通百姓,只能在苛捐杂税和威压恐吓之下,被一点一点地榨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两人路过一家卖绢花的铺子,从未见过这种饰物的江寒玉便缠着母亲为她买绢花。 望着女儿期望的眼神,梁向暖只好将先前的泪水咽下,重新换上波澜不惊的神色。 “好啊,寒玉你可要好好听话,阿娘给你买绢花……” 两人走到绢花铺前,身着绸子夹袄的店主望着她们寒酸的装束,鄙夷地瞥了她们一眼: “小心着点,别弄脏了,你们可赔不起!乡下人,就是没见过世面。” 梁向暖有几分恸然,却不好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 “寒玉,别担心,喜欢哪个就挑一个吧!” 江寒玉在铺面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角落处一朵深青色的矢车菊。 “请问…这个多少钱?”梁向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语气已是极尽卑微。 “十个铜元!”店主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依旧低头抚摸着自己手上镶着青色猫眼石的金戒指,神色不屑一顾。 梁向暖从自己的衣袋中摸出十个黯淡而陈旧的陵山铜元——几乎是她的全部家产,颤巍巍地递给店主人,买下了那朵绢花。 “寒玉,你先站在这里,阿娘帮你把绢花戴上。” 江寒玉抬起头,却正好望见母亲眼中盈盈的泪水。 “阿娘,你怎么哭了?” “寒玉……其实,你的父亲,他……;已经不在了。” “啊?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听闻此言,江寒玉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寒玉,若是阿娘也不在了,你会伤心吗?” “寒玉不要离开阿娘,不要离开阿娘……” “阿娘也不想,可是……可是,我们实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自从你父亲离开之后,我们就已经只能坐吃山空……” “所以……,阿娘是要卖掉寒玉吗?” “寒玉,别怕,阿娘只是想给你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否则我们可能都会……” 江寒玉没有再多说什么,依旧是牵着母亲的手,只是早已没有刚进城时那般雀跃了。 “阿娘,在我离开之后,你还会想我吗?” 梁向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抱住了江寒玉,眼中已然是潸然泪下。 “寒玉啊,是阿娘对不起你……” 恒荣城教会的建筑,是极其庄严而肃穆的,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坚毅地矗立着。 偌大的院墙内,正中央是摆放着瑞香女神神像和举行仪式的礼拜堂,后方的一些稍低矮些的建筑则是神职人员的居所和存放经文的地方。 受过成人礼的神职人员可以住在建筑中的正房,而那些未成年的学徒只能住在那些荒僻的偏院。 在紧闭的院门之外,梁向暖向守门者低声着致意,守门者抬眼扫视了这对母女一眼,并未多言,只是拉动了一旁的铜质门铃。 门铃响动,未及多久,那扇紧闭的大门从内部打开,两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那是两个穿着米白色长袍的女人,年长的那个大约四十岁年纪,披散着长发,戴着金质的发冠与蓝宝石耳环,系着金丝镶边的绸缎腰带,缀着两枚白玉环,是陵山国念初教派的教长。 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衣衫上有银色瑞香花的刺绣纹样,戴着白色的蕾丝头巾,是教长最为宠爱的徒弟。 “这是你的女儿?”那年长的女人挑了挑眉. 梁向暖点了点头,“若不是实在吃不饱饭,我也不会……” “是从乡下过来的?唉,最近这样的事情可实在是太多了,前些年闹饥荒的时候都没这么厉害。” “唉呀,这**可比天灾要怕人的多。”那年轻的女人补充道。 最后,尽管江寒玉对自己的母亲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得不跟从那两个人走入寂深的院落。 那扇庄严而沉重的大门关上了,将两个世界彻底分离开来。 “从此之后,我们也许再也不能相见了。” 第3章 第二章:寒玉(中) 陵山国教会的神职人员总共分为四等,她们之间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待遇也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处于第一等地位的,是那些可以穿着金线绣袍,戴着各种珍奇首饰的高级神职人员,整个教会中才只有十四名,正对应着典籍中创世神瑞香姬的十四个子女。 她们大多是出身于仕宦门第的修行者,或是曾经受过什么预言要来避灾祈福的,几乎就没有小门小户家的孩子。 次于她们一等的,是年满十五岁,行过成人礼的正式神职人员,人数约有百名,每人可管理着十四名年满十二岁的学徒,。 那些稍有些资历的学徒,虽然地位依旧较为低下,为众人所轻视,却至少也不至于落入最末一等人的行列。 教会中地位最低,人人都可欺压的,就是那些未满十二岁的见习学徒。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里实在养活不起才会把她们送到这里来的。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名为学徒,实际上却只有当苦役和受人欺负的份. 初来乍到的江寒玉,自然只能做这最末一等的见习学徒,跟着其他出身相似的六、七岁孩童一起,脱下了自己破旧的衣服,换上了教会统一发放的,白色麻布制成的袍子。 “真难看,好像是在披麻戴孝。” “唉,先前秋迎节的时候,看见那些花车游街的神官先生们都穿得光鲜亮丽,哪儿是我们这副寒酸样子?” “去去去,你们这些乡下丫头懂个什么?”一个年长些的学徒呵斥道。 她已经十四岁了,过不了两个月就要升职成为正式的神职人员,语气中自然是极尽傲慢与不屑。 “这白色的长袍啊,是瑞香女神为自己被世人伤害的女儿予宁所做,是她怜悯而悲哀的泪水所化。 能穿上这样圣洁的衣服,那可是你们的荣幸,竟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一看你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真是小家子气!” 做见习学徒的日子很苦,一分一秒都苦涩的足以令人窒息。 江寒玉,这个年仅六岁的乡下姑娘,在寻常人家的孩童都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童年的快乐之时,就已经被强迫着开始进行繁重而辛苦的工作。 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她们这些地位末等的见习学徒就要在“监工”——那些依旧有少许权力的年长学徒的监督之下,洒扫庭院,擦拭桌台,抬搬物件。 稍有不慎,那些监工就对她们非打即骂。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她们都被要求跪坐着抄写经文,美其名曰“锤炼品格,修身养性。” 仪态要标准,字迹要工整,还不能被墨水染污衣衫,否则就又会挨罚。 那些年幼的见习学徒,大多是农户人家出身,大字都不识一个,有的连毛笔怎么拿都不知道,抄起经书来不知从哪里下笔,如同看天书一般云里雾里,更别提什么“字迹工整”了。 偏又不巧,负责看管江寒玉及另外四名见习学徒的,正好就是前日里那个极其刁钻刻薄的人 她叫作吕焓,仗着自己将要转正而自恃地位高贵,以苛待下属为乐, “怎么抄的,怎么抄的?啊?照着范本都能抄错!蠢得像猪一样,真是不可救药!” “果然是乡下来的穷鬼,一股子小家子气,斗大的字都识不得几筐。 唉,告诉你们,今天上午要是完不了工,中午可就别想吃饭了!” 幸好,江寒玉自小跟着父亲学书,也算是识得几个字,虽然还未到能熟练行诗作文的程度,经书上的字却也是能大概认得清的。 “怎么,你认得字?”吕焓傲然地走到江寒玉的面前。 此时的她,正泰然自若地跪在那里抄写着,见对方走来,她直起上身,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父亲是个老师?” “家父从前是乡里教书的先生。”话音刚落,江寒玉的内心骤然泛起一丝悲恸,几乎要控制不住哭出来。 “呵呵,看来啊,这读书也没有什么用。 要不是实在穷得没饭吃,你家里怎么可能把你送到这地方来?” “可是,可是……父亲,他已经不在了,若是他还在的话,定然不会……”江寒玉的声音已是极尽悲痛,几乎近于呜咽。 吕焓却连半分歉疚之意也没有,仍旧是那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可恨模样。 “呵,既然这样,那就能者多劳,你帮她们把经书都抄完吧! 到时候我跟膳堂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多给你预备一些好的饭菜。” 然而,吕焓这个人,说话却是从来不算数的,江寒玉付出了比其他学徒更多的劳动,中午的饭食却依旧只是那些正式神职人员吃剩下的残羮冷炙,外加上粗粮饭和咸菜。 尽管饭食相当粗劣,她们还是吃的很满足,一上午的劳动已经让这些孩子们感觉筋疲力竭,饥肠辘辘。 况且,她们从前住在乡下的时候,几乎是从来都吃不上一顿饱饭的。 到了下午,她们又要继续抄经文,傍晚时分,她们还要到浣衣坊去洗衣裳。 寒冬时节,河水冰冷刺骨;她们的手常常被冻得通红,指节僵硬,不能屈伸。 深更半夜时,她们才能回到自己的居所一—拥挤而简陋的偏院,几十个人挤在一间房里,睡在一张大通铺上。 过分的劳累,让江寒玉几乎是一挨着床铺就立即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再一次见到了自己深深怀念着的父亲,那位慈祥而温和的长者。 父亲牵着她的手,行走在江畔的竹林之中,清风徐来,卷起阵阵清幽的香气。 “寒玉,知道父亲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江寒玉摇了摇头,她已经无法再做出任何的思考,只能任凭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父亲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嘴角处荡漾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这寒玉啊,可是这些竹子的美称,即便是面对再多的凄风苦雨,它们依然能够坚定的矗立着,傲然屹立于风雨之中,丝毫不会动摇。 我只希望啊,我的寒玉长大之后,也能像这竹子一样,做一个有气节有风骨的人。” “父亲……,我,我明白了……” “我的寒玉也长大了,明年就可以来学馆里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读书了。 到那个时候啊,我在给你取一个上学之后的名字,就叫江衡,平衡的衡,寒玉你看怎么样?” 江寒玉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情景又倏忽间变幻成了父亲在监狱中的景象。 “呵呵,我自然也知道你不过是无心之失。 毕竟啊,像你这样的一介草民,就是借你一百个胆子,估计你都不敢他娘的造反。”监狱的看守狡黠地笑着,脸上的皱纹都缩在了一起,看上去极其诡异。 “只要钱给够,这一切就都好商量啊! 一千枚银元换一条命,这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 ".……"回答他的只有铁板一样冰冷的沉默。 “怎么,拿不出这么多钱?那就他娘的卖房卖地啊!再不济就卖妻子卖女儿,你这样的贱民,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假清高?” 此时的江往追,已经在残酷的折磨与拷问之下,痛苦地蜷缩在监室的一隅。 他蓬头垢面,衣衫残破,撕裂处已然渗出了斑驳的血痕,鲜血与尘土的印迹在他破烂的衣衫之上疯狂地蔓延着。 “父亲!”见到父亲被折磨地如此凄惨,江寒玉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悲痛情绪,大哭着奔向父亲。 然而,令她更为绝望的是,江寒玉和父亲之间似乎被一面无形的墙所阻拦。 无论她怎样哭喊着去推、去撞,都始终无法逾越。 冰冷而阴暗的监室中,骤然响起了江往追微弱却坚毅的声音: “你还是算了吧,我就算……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愿意做这些见不得人的恶心勾当.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黑的说不成白的。 难道现在评判一个人是清白还是有罪的标准,是看他衣袋里有多少块银元吗?” “你……你竟然敢这样不识好歹,简直是他娘的找死!” “那又怎么样,我是个穷人,但我坚决不会像你这样靠吸人血敛财为生!” 望着父亲宁死不屈的模样,江寒玉已然痛哭到失声。 “父亲……,父亲!”江寒玉从梦中惊醒。 那时,天色尚未破晓,世界一片寂静,周围的人也依旧在沉沉的睡着,她方才的声音大抵没有任何一个人听的到。 怀想着自己父亲的悲惨遭遇,江寒玉在拥挤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难以再次入眠,。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江寒玉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她要做一个有骨气,有志节的人,要让金钱不再是评判是非善恶对错的惟一标准。 ”此后的日子,无论再苦、再累、再难捱,我都坚决不会放弃,我不能让父亲失望。” 在此后的两个月之中,江寒玉依然和其余四名见习学徒一起,承受着来自于吕焓的剥削与压迫。 其中有一个叫作小桃的女孩子,由于每天被迫进行着不适配于她这个年纪的高强度劳动,再加上因抄错经文而在雪地里罚跪,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以至于最终一病不起。 小桃病得很重,吕焓却也不肯为她寻医买药,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埋怨着她不能再为自己做工了,甚至连饭食供给都克扣了许多. 在小桃卧病期间,只有江寒玉愿意照顾她,将自己本就不够丰盛的饭食分给对方一些。 “江寒玉,”吕焓似乎很不满意于对方帮助小桃的行为, “既然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她干不了的活,你就帮着她干吧。 怎么,你不是很愿意无私奉献吗?”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小桃去世了。 在得知小桃的死讯之后江寒玉和另外三名学徒都感受到极度的悲痛。 一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很好的同伴,二是为她们似乎在小桃的结局之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原来,在这里,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 有的时候,我们活得甚至还不如庙堂中的一个物件。” 1859年4月的一天,恒荣城尚且春寒料峭之时,一缕和煦的阳光第一次照进了这五个孩子的生活之中。 那一天,教长亲自为吕焓举行了十五岁的成人礼,并授权她成为一名正式的神职人员。 “……赋予,永恒的、平等的,润泽世人的慈悲与爱……不可……寻衅滋事,两面示人,要一视同仁的去对待…” 一条条教义从吕焓口中虔诚而带有几分谄媚的说出,江寒玉作为在人群中的听众,只觉得讽刺至极。 “那些人只会机械地背诵着教义,却根本不会去践行他们,甚至连装装样子都做不到。”众人对此嗤之以鼻。 吕焓走后,教长那边又安排了一个年长的学徒来做这四个见习学徒的监工。 和前者的刻薄无耻不同,这个同为贫苦人家出身的监工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而是真正地愿意将自己化作一束阳光,去温暖每一个人。 那是一个叫作徐素英的女孩,今年才只有十三岁,不同于吕焓给那张目中无人的嚣张面孔,徐素英仅仅是看上去就要显得温柔而和善的多。 她的面容也是极其姣好,即便是那些偏好吹毛挑疵的闲客,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以说,徐素英一到,孩子们的春天就来了。 她实在是把江寒玉她们当作自己的妹妹,愿意真正的体贴她们,和她们一起工作、劳动。 “什么?她竟然敢这么对待我你们,这是虐待,是剥削,是赤/裸裸的流氓行为,她把教义给当成什么了?”听闻吕焓的恶劣行径,徐素英十分愤怒。 ”她难道忘记了当初全知全能的创世女神对世人的告诫了吗?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人,早晚会得到报应的!” 到了该洒扫庭院的时候,比见习学徒们年长的徐素英会主动承担起大部分的劳动任务,而不是当个除了指指点点之外什么都不干的甩手掌柜. 抄写经文的时候,徐素英不会刻意给她们布置过于繁重的任务,对那些不认字的学徒也不气恼,只是耐心而细致地引导着她们。 “不要着急,慢慢地抄,要细致一些,让姐姐先来给你们做个示范……” 望着孩子们对经书上文字那种陌生却十分强烈的渴望,略通文义的徐素英觉得确实有必要在她们之间展开一场扫盲运动了。 “要不然,我们先不抄经文了,姐姐来教你们识字,怎么样?” 那一刻,很明显的,孩子们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明明徐素英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她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却已然像高山一样伟岸。 从那天起,一间狭小的、专用来抄写经文的阁子,成为了徐素英和四个孩子的“学堂。”。 “唉,若是小桃还在的话,该有多好啊!” 第4章 第三章:寒玉(下) 在这五个孩子之中,江寒玉的天资显然是最为出类拔萃的。 徐素英虽还不至于厚此薄彼,却也有在内心之中,多了几分对江寒玉的偏爱 “素英姐,你说,读书是不是没有用的?”其中一个孩子,叫做采莲的,突然间问道。 徐素英在一瞬间怔住了,这是一个她从未预料到的问题,一旁的绵绵和欢儿也为采莲捏了一把汗。 “小莲,你怎么会这么想?”徐素英并未表现出愠怒的神色,语气仍旧耐心而柔和。 “素英姐,在这里只有你能看得起我,上面的那些人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的父母是穷人,我也是个穷人,穷人天生就该让人家看不起。 像我这样的人,只能活该一辈子待在底层。 就算是读了再多的书,认识再多的字,又有什么用呢?” “……” 徐素英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读书识字从来都不会是没用的,没有谁天生就活该待在底层,也没有谁会一辈子让人看不起。 学习知识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它可以让人不认命,从而勇敢而坚定地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 若是我当年就这样认了命的话,我恐怕现在早就已经被卖到青楼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江寒玉感到十分震惊,试探地问道。 “我家里原本不穷,祖上好几代都是做玉石生意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殷实的很。 父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对我很是宠爱,为了让我好好念书学习,他特地请重金请下几个饱学的先生来教导我,我才不至于一字不识。 可是……,后来,父亲的竞争对手见不得我们生意做得好,竟然向政府举报,贿赂那些见钱眼开的官员,诬陷我们家里窝藏了永绪国来的间谍。 那伙官兵也不分青红皂白,径自把父亲抓了去……” 徐素英的叙述还未结束,一旁的江寒玉已经潸然泪下。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她们一家的遭遇。 “那群官兵都是欺压百姓惯了的,少不了要从重问罪,再假慈悲地说什么可以‘通融通融’,说白了,就是敲诈勒索。 母亲为了救父亲出来,几乎将我们的家产全都变卖掉了,换成了现成的银元和纸票。 可是,那群吸人血的东西,他们贪得无厌,根本就不知道饱足,总是得陇望蜀的,得了钱财还要一直加条件。 直到我们原本还算殷实的家产,被那些吃人的家伙全部吸干。 后来,母亲还是未能救得下父亲,只能无奈地任凭他死在监狱里。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也因忧劳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 “素英啊!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我和你父亲,我们只是本本分分地做些生意。 我们招谁惹谁了,招谁惹谁了啊!” 父亲死后两个月,母亲也去世了。 那一年,我才只有十岁。 早早的就失去了父母,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大伯一家收养了我,可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 起初,大伯只是想让我做他们家的童养媳,嫁给比我大十二岁的堂哥徐胜英。 堂哥是个好吃懒做惯了的人,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每天不是去酒馆,就是上青楼,整日游手好闲的。 那些好人家的女孩根本就不愿嫁到他们家来,我自然也不例外。 遭到拒绝后,大伯也不生气,只是和伯母一起,妆模作样地关心我、体贴我——我当时才只有十岁,差点就信了他们的虚情假意!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正在园子里玩耍,一只很大的白蝴蝶飞了过来。 我伸出手来,想要去抓住它,蝴蝶一直飞,我也一直跟在后面追赶着,—一直到它把我引向一处荒僻的院落。 那里的大门紧闭着,上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铁锁,里面却传来阵阵觥筹交错的声音。 在那之前,大伯从不让我靠近那处院落,说那里风水不太好,总是闹鬼,我自然是不太信的。 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我感到好奇,悄悄地把眼睛贴到了门缝上,想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荒草从生的院子里,竟然被大伯摆上了一桌丰盛无比的酒宴,桌上美酒佳肴俱备,与周围荒凉而萧瑟的环境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宴席上坐着大伯、伯母,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根本不认识的,花枝招展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穿着大红的丝绸袄子,身旁又围坐着几个身强体壮的青年男人,**着上身在那里把酒言欢。 ‘今天啊,我们几个不醉不归!’青年男人们大喊大叫着。 ‘柳花大娘,以后我们家素英,可就拜托给你了。’伯母牵着那个老妇人的手,谄媚的笑着。 ‘看你们家里也还算富裕,怎么就想着卖女儿了?’ ‘哎呀,她哪里是我们家的女儿,不过是我们兄弟家的孩子,没了爹娘被我们过继过来了而已。 我们当初本想留着她嫁给我们家胜英,可她偏偏不乐意,我们也实在拿她没办法。 这不,我们才想着请您帮忙吗!’ ‘这样啊!”柳花掩面笑着,‘你家素英的样貌,我前日也曾见过,真真是标致的很! 让她来我们春熙馆,好好调教着,过个五六年,准能当上头牌!’ ‘柳花大娘,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谁叫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呢?’ 柳花低头摆弄着手上祖母绿和猫眼石的戒指,幻想着将来我成为她们摇钱树的样子。 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如同被天雷击中了一般,怔怔地站在那里,双腿都仿佛被粘在地面上,动弹不了半分。 我无法相信,平日里对我表现出关心与爱护的伯父伯母竟然是如此无耻的人一一他们要把我卖到青楼去! ‘柳花大娘,若是素英又犯了倔脾气,不肯跟你们走怎么办?’ ‘呵呵,这你可就不用担心了,不然,你当我馆里养得这些个看门家伙都是吃白饭的吗?’ 说着,她又指了指正在一旁欢畅痛饮的那几个青年男人,‘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我实在不愿被卖到青楼去,我不愿接受那样悲惨的命运,我下定决心必须要离开这里!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是怎样翻过比我高得多的围墙,只知道自己的双手都被粗糙的砖瓦磨破了,出了很多血。 当时,我能为自己想到惟一的出路,就是投奔到这里的教会。 父母曾经都是虔诚的念初教派信徒,从前带着我到这里做过礼拜。 我几乎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边向行人问路,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 我不敢回头,生怕再被那一家子怪物追上,卖到青楼里去。 我一刻不停地告诉着自己,我不能认命,一定不能认命!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只记得我离家的时候是中午,到了这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那天的晚上一直在下雨,我浑身都湿透了,又湿又冷又累又倦,却根本不敢停下休息半刻。 我一直竭力地说服着自己,坚持一下,再坚持最后一下!等进了教会的院墙,我就彻底解放了一一创世女神会平等地保护着世间的每一个人,无论其为贫穷亦或是富有。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里,也算是暂时性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远离了那些原本应该被强加于自己的灾祸。 小莲,你还是年纪太小了,一一虽然我也没有比你年长多少,却至少也是比你多些经验见识。 知识对一个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它可以让我们脱离愚昧,不再容易受人诱骗与支配,不再只会安于现状和命运。 还是那句话,没有谁活该一辈子待在底层,你读的书越多,爬上去的机会就越大。 世人生来平等,但每一个人的命运仍旧需要自己去争取。 小莲,你应该记住这一点。” 听完徐素英的叙述,在场众人无一不潸然泪下。 “素英姐……我记住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识字,好好地读书……”此时的采莲已是热泪盈眶.。 只是,和城里那些新式学堂中的进步学生不一样,徐素英由于从小受到的都是传统的教育,这使得她的宗教思想已经变得根深蒂固。 她固然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没有谁生来就低别人一等”这样看似科学和进步的观念,却也只是建立在念初派教义中“知识是文明存在的源头”与“世人生来平等”的条文之上,而不是真正推崇先进科学的思想。 她一直相信着,“神”会平等而公正的爱着世间每一个人。 至少,徐素英对于她心中的“神”一直怀有一种虔诚的敬畏之心,而不是像吕焓一样,将教义条文当作欺上瞒下的工具。 在孩子们看不到希望与未来的世界之中,徐素英成为了她们惟一的光。 “她对我们很体贴,很善良,就好像是我们的亲姐姐那样。” 一个有着虔诚信仰的人,注定不会沦落为世俗的尘埃 “我说徐素英啊,你真就愿意这么低三下四,帮着这群人一同干活吗!” 已经转正的吕焓,在没有仪式工作的时候只会以“巡查”为名,趾高气扬地到处溜达,在那些地位低下的学徒面前逞些不必要的威风。 “那又怎么样?”徐素英依然只是执着笤帚扫去院墙下的灰尘,看都没看吕焓一眼。 “《君言》中的故事你都读完了吗?予宁神君当时在洛香国任职国师,还替当地的百姓缝补过衣服呢! 吕焓啊,您请回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清闲!” 吕焓在徐素英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这样温暖的时光,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已经年满十五岁的徐素英接受成人礼,成为一名正式的神职人员。 “素英姐,你……是要离开我们吗?” 成人礼的前一天,江寒玉实在不忍心与徐素英分别,“谁知道,下一个监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再来一个吕焓……” “素英姐,我们实在不能没有你啊!”采莲似乎是其中最为悲伤的,她紧紧地抱住了徐素英,已然涕不成声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们的。”徐素英看向她们的眼神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 “我会向教长申请,请求她将你们划入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成人礼上,徐素英仍旧像从前那样,虔诚而谦卑地念诵着教义经文,将自己比喻作神明的侍从。 “真情流露和装模作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江寒玉悄悄地对一旁的陈绵绵说。 “素英姐的念诵,可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之前那个吕焓,不过是‘呕哑嘲哳难为听’,说的东西都不像是人话!” 恒荣城的教会,就如同一座象牙塔,将她们平静的生活与外界风云变幻的局势短暂地分隔开来。 正是在她们几乎无法触极到的外界,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第5章 第四章:世变(上) 1865年的春天,一个极其骇人听闻的消息不胫而走,以爆炸性的速度与强烈的穿透力在陵山境内肆意地传播,甚至传进了教会的院落与女子们的深闺。 “什么世道啊,这可真是变了天了,连皇帝老子都他娘的下台了!” “唉,本来以为那帮人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谁知道……” “你听说了吗?当时那个齐嘉啊,他死活也不愿意下台,签了退位诏书之后还敢要赖! 那帮人能这么惯着他?直接把他绑起来,装到一个大麻袋里,给抬走了!哈哈!” “皇帝下台了,这可是要改朝换代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赶上这年月,也不知这新上位的皇帝他姓甚名谁。” “听说好像是叫什么‘平生’?” “任平生。” “啊!对对对!……” “古怪得很!这个什么玩意儿的任平生上台之后竟然不要当皇帝,改当总统了!” “哼,总统?我看是饭桶吧! 告诉你们,我沈老三这辈子最看不起他这种欺师灭祖的小人! 几千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可真是……” 大街小巷中,关于“皇帝退位,总统上台”的议论声雨后春笋般生生不息,批判、咒骂、惋惜感叹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寒玉!陈绵绵!你们听说了吗?国君齐嘉宣布退位,总统任平生下令成立了临时政府……” 这个炙手可热的消息,终究还是打破了教会中那扇紧闭的门。 “素英姐,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此时,刚满十二岁的江寒玉已经成为了像当年徐素英那样的一个“监工”,正耐心地教几个孩子写字。 现在,他们已经不用毛笔了,而是改用那种更加方便的抽水钢笔。 “前两天……城西那边的厂子要送来一批红纸和香烛,我和另外几个人帮着验收。 那几个送货的搬运工无意之间闲谈,恰好被我听见,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万一……,万一他们只是在胡说八道呢?”听到这个消息,陈绵绵自然是大为震惊,却依旧不敢轻信。 “他们整天工作繁重无聊,胡编乱造些东西来消遣消遣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会的,这么大一件事情——关乎所有人性命的重大消息,他们根本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而且,这件事情在外面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可以编造得出来的” “皇帝都没了,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啊?……”陈绵绵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剧变,无助地大哭起来。 “别担心”徐素英轻柔地拍了拍正哭泣着的陈绵绵, “皇帝是导致百姓受苦受难的罪魁祸首,是施暴者,自然会受到人民群众的痛恨和唾弃。 我们则不同,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才会来到这里,而导致我们走投无路的始作俑者,正是从前的皇帝和他的帮凶。 追根究底,我们和深陷于苦难之中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同为受害者,他们也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们些什么。” “可是啊,万一到时候教会真的被总统下令取缔解散了,还有谁能够收留我们呢?还有谁会愿意可怜我们呢?” “放心吧,我听那几个工人说,总统任平生是一个好人,在上任之后下令建设了许多福利学校,方便让穷苦人家的孩子来免费上学,有吃有住,还能学习知识,——只可惜我的年龄太大了,但你们都是不妨事的。”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的话。”江寒玉自顾自的畅想着,“我一定要好好的上学,将来也做个老师,让更多孩子都能有学上!” “寒玉,我觉得如果你能当一名演员也是不错的。” “演员吗?……这个我也许不太擅长。” “哪有的事,上个月永夜节的时候,教长下令要排几出以《君言》上的故事为基础的戏,你不是也表演得很出色?” “这倒也是,可是,教长为什么偏偏让吕焓来负责这件事啊?! 我们被穿了小鞋不说,还让她们姐妹给诬陷抢风头,还好我不是太在意。” 永夜节的前一个月,依照旧例,教长会下命令给自己治下的正式神职人员,让她们每人举荐一个满十二岁的学徒来参加排戏。 徐素英举荐了江寒玉,吕焓举荐了自己的堂妹吕熠。 实在来讲,无论是天赋还是勤奋程度,吕熠都远远比不上江寒玉,甚至比不上陈绵绵,宋采莲这些天资一般但始终坚信着“勤能补拙的实干型选手,属于是将“摆烂光荣、摆烂合理”给发挥到了极致。 仗着自己的姐姐是吕焓,吕熠几乎从进入教会起就没做过什么粗活累活,连抄写经文这类例行公事一般的工作都要他人代为完成。 钟楼的钟声对她来说型同虚设,她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想什么时候回房睡觉就什么时候睡,可谓是随意至极。 排戏的时候,负责此事的吕焓自然会尽可能的去抬高自己的妹妹。 她们要排的这出戏叫作“惑君子”,讲的是象征着破坏与战争的异教徒应离用诡计去策反陷于困境之中的创世神之女予宁神君的故事。 “予宁神君”作为戏中的正派主角,自然被吕焓安排给了才干不足的吕熠,江寒玉则被要求着去饰演戏中的反面角色应离——吕焓本来就看她不太顺眼。 “江寒玉啊,看你这冰肌玉骨的,倒好像个永绪国人,那些个信什么‘熙文教派’的永绪国人,对这应离可是崇拜得很呢! 我真是搞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个野蛮无耻的民族,才会把这种只会四处搞破坏的神明当做自己的信仰对象。” 面对着对方带有一定种族/歧视色彩的言论,江寒玉感到十分的愤怒——她确实有一部分永绪国血统,却也实在不便于发作。 排练期间,江寒玉表现地十分刻苦——她总是这样一丝不苟,即便自己饰演的是一个反派角色,她也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抵触心理。 每天一大早,江寒玉就开始了自己的准备工作:背台词,练动作,和其他的姑娘们对戏,练习地无比勤奋刻苦,直到连一颦一笑的神态都能复刻得惟妙惟肖。 “换上那身装束,她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应离一样。” 反观习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吕熠,每天日上三竿才起床,起床之后也不练习,也不工作,只是径自去到自己的姐姐那边蹭饭闲聊,一天天地,日子竟也过得安逸清闲. “唉呀,我的好姐姐,那一天天背台词,练动作什么的可真是累死个人,妹妹我实在是吃不消啊!” 吕熠又开始向吕焓诉苦了。 “既然妹妹觉得累,那我们就不用练习了吧,那些能力不足的庸人、俗人才需要练来练去,像妹妹这样天资聪颖的姑娘根本没有必要去破费那些无用的力气!” 到了永夜节那一天,教会的大门破天荒地对外开放,绚烂的烟花盛开在遥远的天际,一盏盏华灯升入天空。 人们聚集在大街小巷之中,任凭连绵不断的灯火将黑夜一寸一寸地照彻.世界喧闹却温暖,柔暖的光充斥着被灯火逐渐熔化的夜晚,其绚烂璀璨更胜于白昼。 “寒玉,不要紧张,尽力而为就好。”上场之前,徐素英轻柔地安慰着她。 “你的努力,一定不会白费。” 此时的江寒玉,已经换上了那一身象征着“应离”的行头,脸上用特制的胶水固定着假的刘海,头上戴着永绪国人的传统发饰——一副银质的花冠,身上穿着不知有多少层的,红黑交替色的绸制永绪长袍,脚下还踩着一双鞋底足有三寸厚的木屐。 她的脸上搽了粉,也由妆师描了眉毛,涂了胭脂,眉眼间那丝狡黠的神态,真与画像上的应离别无二致。 “惑君子”的开场,是遭遇民众背叛与严重伤害的予宁神君躺倒在一片荒草丛中。 只是,吕熠嫌弃这人造的“草丛”太过于粗糙,躺上去一点也不舒服,吕焓就替她换成了大块的绿色绸布。 吕熠躺在上面,不像是受了伤,倒像是来野餐或者是度假似的,神态安然自若,悠闲的很。 “啊呀,这可真是……”,台下已有观众皱起了眉头。 只是,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随后登场的“应离”给吸引了。 “应离”妆出一副怜悯而慈悲的样子,身姿曼妙地走向了正躺在“荒草地”上的“予宁 “妹妹啊,你这又是何苦,那群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还有什么值得你去怜悯的呢?”说着,她还用袖子擦了擦脸上那本不存在的眼泪. “可是,我曾深深地爱着他们,眷恋着他们,我愿为他们…” 那一刻,世界骤然之间坠入了冰冷而令人恐惧的寂静,吕熠犯下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她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忘记了自己的台词! 正在那时,江寒玉急中生智,一把将“予宁”抱入自己的怀中。 “妹妹啊!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没有任何益处的,那群人的本性就是忘恩负义的,哪怕你牺牲一切都无法改变! 妹妹啊,只有战争才是解决一切问题惟一的通用办法,那些无耻的小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要被从世间抹去的。 那些人的生死并不重要,妹妹啊,你听阿姊的话,跟阿姊回家去吧!” 江寒玉在台上看似表现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实则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多人台下看着呢,万一真出了什么纰漏,可不是好玩的! “真就是小家子气,那么爱抢别人风头!” “我倒是不想抢,可你那宝贝妹妹也没能把自己的风头给保得住啊! 给你机会,你也是不中用。” 从此之后,教会中的神职人员们—一自然不包括吕焓,都对这位名为江寒玉的姑娘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态度,甚至连教长都对她赞许有加. “再过五个月,百花节排戏的时候,也让这个孩子来吧,招人排练的事情,全权交给徐素英负责,她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还需要再历练历练。” 接着,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吕焓、吕熠,罚闭门思过一个月,每人抄《君言》五十遍。” 对于这个结果,江寒玉等人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当个演员的话,似乎也还是不错的。” 只是,还未到百花节,象牙塔外的世界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寒玉!寒玉!我听外面的人说,说……” “别急,素英姐,这是又发生什么了?” “那个任平生不知怎的,又不做总统了,让位给了自己的一个学生,叫什么常思恒的,自己带着妻子逃到永绪国去了。 那个常思恒也是真够奇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既不要做总统,又不想当皇帝,偏要做什么宰相,扶持了齐嘉的儿子齐皓远,让他当皇帝了!” “那个齐皓远,不是还不到十岁吗?他扶植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干什么?” “是啊,他年纪这么小,一应政务还都得让常恩恒来帮他处理。 常思恒就不能自立为总统或者是皇帝吗?为什么偏偏要绕这么一个大弯子?” “唉,大抵是齐氏政权在民众间的权威仍日是根深蒂固,总有一大帮愚人去拥护。 所以这个常思恒才会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利用齐皓远作为齐氏后人的影响力来武装自己的威信。” “大概是如此吧。” 过了没多久,凶相毕露的常恩恒趁着时机已经成熟,在茶水中下毒杀害了齐皓远,自立为国君。 齐皓远死后,那些原来由齐嘉委任的各级政府官员,从省长、城主,一直到县令,都有了反抗这位新国君的念头。 “我们永远忠于齐氏王朝!” 烽烟从四面八方燃起,消磨尽了原本脆弱而虚伪的和平。 风云变幻,群雄并起,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第6章 第五章:世变(下) 一开始,那些从属于旧的封建政权的官员们,还是真正愿意忠心拥护齐家王朝的。 然而,随着局势的发展,一切也就都变了味。 他们起兵,他们反抗,他们高喊着:“打倒常思恒,赶走卖国贼”的口号,看上去似乎光明磊落、正义凛然,实则却早已演化成了拥兵自重和各自为营,宛如旧时代的藩镇割据。 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找一个合适的“寻衅滋事”的理由,这群人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容楚城的城主方彬不惜给自己加上一个“私生子”的名号,说他其实是流落在民间的,齐嘉同父异母的弟弟。 凌恒城的城主温岩干脆扶持了齐嘉的另一个儿子,刚满六岁的齐皓宇,演了一出“挟天子以令诸候”的大戏。 外面的世界一旦乱起来,教会的大门也就彻底关不上了:连月的战乱让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虔诚而心善的教长将教会后部那些密集的屋舍改造成济贫院,收留无家可归的难民与无钱就医的伤员。 教会中的神职人员们,也被教长安排着在街巷中发米施粥,多做些善事。 她们起初还不太习惯于抛头露面,和教会外面的那些“俗人”打交道。 “和那些人讲话、接触、产生交集,这可都是违背教规的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教规不是还规定了’以人为本,生命至上’吗?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徐素英作为教长最为信任的弟子之一,每天总是积极地完成着教长安排的工作任务,没有丝毫的懈怠亦或是抵触。 相反,她很乐意走出院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很乐意积德行善,竭力为化解民生疾苦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素英姐,我也想跟着你一起去!”江寒玉很羡慕徐素英的“自由人”身份,渴望着看到院墙之外的世界。 “这可不行,你的年龄还不够,就是我同意了带你出去,教长也不会同意—一 外面的世界对你们来说实在太危险,规矩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但绝不能是形同虚设的。” 在施粥的过程当中,徐素英注意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妇人,她看上去像个纺织工人模样,衣着简陋却整洁,。 不同于其他逃难者呆滞或涣散的眼神,她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的装束,强烈而灼热,仿佛要从中攫取些什么似的。 “这位大姐……您是?” “啊呀,神官先生,我一看到你这身衣服,就想起我的女儿来了。 她七年前被送到了你们这里,也不知现在过的怎样……” “您的女儿是?” “她叫作江寒玉,当年啊……若不是她父亲走得早,我实在养活不了这个孩子,我也不会…… 唉,这可真是……” 徐素英的眼神骤然一亮,怪不得这人会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裳看,原来她竟是江寒玉的母亲! “她现在在我们院里,吃穿什么的都很充足,您完全不用担心! 寒玉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人也善良,这些院里的人,没一个不夸她的! 对了,大姐,您近日怎样?” “神官先生啊,当年我不合送走了寒玉,衣袋里半分盘缠都没有了,回乡下也不是,待在城里也不是。 幸亏了城东那家纺织厂招工,我就去了,工钱不多,却至少也能勉强维持吃穿。 可惜啊,前些天方彬的军队打到城东了,整日价炮火连天的。 工厂关了门,工人停了业,厂长连夜逃回老家去了! 唉呀,这世道啊,可真是一天比一天乱!” 傍晚时分,徐素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她刚一进门,江寒玉立即殷勤地迎了上去。 “素英姐,今天外面又发生了什么啊?” 徐素英本想对她说:“我看到你的母亲了,她现在失了业”,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她实在是担心江寒玉,害怕她在听闻母亲的消息之后有了偷跑到院外的念头,造成无可挽回的危险。 “又打仗了,打得比以前还凶,城东那边的工厂都关门停业了。” “唉呀,他们打来打去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消停啊?!” “现在的他们啊,正处于那种谁也不服谁但谁也没有压倒性优势的尴尬状态,只能这么一直僵持着,。 今天张三打李四,明天李四打王五,谁也打不倒谁,受苦的倒都是普通百姓,唉!” “除非有一天,能有一个人把他们全部消灭掉,这才好呢!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他是要当国君还是当总统,哪怕他为了给自己贴金自称‘天神下凡’,我都会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到了1866年的4月,那个“伟大的人”终于出现了,他正是曾任慕花城城主的蒋经纬先生。 慕花城的势力,本与其他地方政权旗鼓相当,可这蒋经纬却偏偏是个极有谋略的人。 他借助着自己作为任平生的“学生”和“思想继承者”为自己谋取了极多的群众支持,。 “当时,任先生还在的时候,这世道是这个乱样子吗? 先生的主张是什么?‘破除封建,崇尚科学,维护和平,改善民生’,你们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当年,先生领导着人民,打进恒荣城,逼迫齐嘉退位,那样激情澎湃的峥嵘岁月真是犹在眼前。 可是,现在呢?那些封建政权的卑劣拥护者们仍在兴风作浪,将百姓的身家性命弃之不顾,当真是无耻至极! 若不是因为他们乱搅浑水,任先生怎会被迫下台,逃难到永绪国至今未归,常思恒又怎会趁火打劫,搞这些倒行逆施的东西? 人民的疾苦,他们看不见,人民的性命,他们不关心。 他们只急着去扩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战争疯子! 我们惟有团结一心,共同参与反抗,才能为自己和亲人换来永久的和平安定,才能不辜负任先生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有了任平生做为“金字招牌”,蒋经纬很快就成为了慕花城中百姓们共同推爱戴的“精神领袖。” 他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蒋经纬的“招牌”背后,潜藏的是一桩头卖狗肉的荒唐勾当。 蒋经纬没有什么关怀民生的觉悟,他也不过是个追名逐利贪财好色的伪君子,只是善于陪百姓演演戏、装装样子罢了。 人民群众的支持,只是蒋经纬取得最后胜利的一部分因素。 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妻子一家在经济上的补给。 蒋经纬严格地奉行着任平生推崇的一夫一妻制原则,却并不妨碍他先后换了三任妻子。 他的现任妻子,正是孔家排行第三的小姐孔德惠。 孔德惠是慕花城第一富商孔书利最小的女儿,她的大姐孔德贞门当户对地嫁给了同为富贵人家出身的宋家公子宋政。 二姐孔德媛则是同任平生自由恋爱,最后宁可与父母断绝关系也要嫁给那个比自己年长十七岁的男人,只为了追求共同的信念与理想。 任平生逃难到永绪国,她也跟从着一路风雨兼程。 陵山国人一向没有什么重农抑商的传统,金钱在他们这里可以说是上天下海的通行证。 科举不第,花钱可以买官,杀人放火,交钱可以偿命,穷官见了富商也要行礼作揖,有时甚至还要下跪, 金钱是万能的,富人可以凌架于法律之上. 有了妻子这方的经济支持,蒋经纬可谓是占尽天时,先是用些小恩小惠收买安抚受灾的百姓,再通过送礼行贿来游说慕花城周边的那几个竞争者,成功地实现了“化干戈为玉帛”。 先后地,长乐城主聂启洋,康安城主刘安闻,怀远城主苍朝夕,洛香城主张众越,都成为了蒋经纬的盟友。 虽说靠金钱维持的关系不长久,可若是一直有钱,这关系也就能一直长久。 在蒋经纬不遗余力地慷慨解囊下,越来越多的竞争者们同他化敌为友,在对方的甜言密语中成为他的“铁哥们”和“好弟兄”。 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开始了“抱团取暖”政策的蒋经纬,已经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在争夺领土的过程之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曾经僵持着的竞争者们,如今不是被打败吞并,就是在威逼利诱之下成为了蒋经纬的附庸。 很快的,蒋经纬的军队攻入陵山国首都恒荣城,复辟国君常思恒气急攻心,一病而亡。 执掌江山的重任,尽数落到了蒋经纬手中。 他和任平生一样,自立为新政府的总统,孔德惠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陵山国的第一夫人。 1866年4月19日,陵山国总统府中,在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蒋经纬宣布了新政府的正式成立,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大街小巷之中,百姓喧闹欢腾着,满面红光,载歌载舞,尽情地抒发着自己对于胜利的喜悦。 “我们胜利了!战争结束了!和平万岁!” “太伟大了,我们的领袖蒋经纬!” “要是没有蒋经纬,我们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啊!” 令教会中人们安心的是,这位新上任的蒋经纬总统是一位极其虔诚的念初派教徒。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她们的“铁饭碗”还能保得住。 5月3日,蒋经纬携妻子孔德惠一同来到恒荣城教会中举行祈福仪式,美其名曰有利于百姓休养生息。 然而,在与蒋、孔二人近距离打过交道之后,他们在神职人员们心中的形象已然从一开始的郎才女貌到现在的无耻至极。 刚进教会的院门,养尊处优惯了的孔德惠就开始抱怨起路面不平整,穿高跟鞋走路难受,吵嚷着要坐轿子。 “亲爱的,这地上坑坑洼洼的,根本没办法走路啊!” 偏偏的,这蒋经纬还极其宠爱自己的妻子,恨不得为她摘星星捞月亮,。 孔德惠有了需求,蒋经纬自然乐意尽力满足。 “路不好走,你们抬架轿子来!” 这可急坏了负责接待的徐素英,毕竟这可是在教会的院子里,上哪儿去给他们找轿子去啊? “要不然……我背着夫人走吧。”徐素英试探着问。 “哼,我才不要让别人背着,看着多丢人啊!” 周围安静侍立着的神职人员们此时也只是表面上冷静严肃,内心却早已乱成一团 “让人背着丢人,让人抬着就光荣吗?”她们心里直犯嘀咕。 最后,还是徐素英想了个办法——给节日里抬神像的木架上面铺上一层丝绸坐垫,这不就成了一台“轿子”吗? 坐在“轿子”上,孔德惠可谓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走到哪里,都呵斥那里的神职人员停下手中工作,下跪回避。 “我家蒋先生啊,就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你们要用心侍奉他,就像侍奉你们的神明一样。” 蒋孔二人离开之后,教会院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本来以为他们两个是才子配佳人,真没想到……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架子可是用来抬神像的,只怕她承受不住!” “好小家子气!那孔德惠竟然把礼仪厅里的黄金烛台拿走了!” “真气人,竟然让我们像侍奉神明一样侍奉他们,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担待得起!” 江寒玉作为被强迫下跪的一员,对蒋经纬的印象自然也从一开始的仰慕到现在的嫌恶。 只是,她的担忧似乎比只会抱怨的众人更为深切一些。 “真是胜利的果实得到了,连装装样子都不耐烦了。 对待我们尚且这样,外面的百姓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第7章 第六章:惊鸿(上) 江寒玉的担忧,果然很快就在人民身上应验了。 蒋经纬的荒/淫/贪/暴,比起先前的齐嘉和常思恒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根本就不像那些无脑吹捧者称颂的那样,是什么“任平生最好的学生”。 相反,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离经叛道者。 推翻了常思恒,他仿佛已经将自己标榜成世界的主人,凭借着自己“平定天下”的功劳而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先前为了笼络民心而施予的小恩小惠早已成为了过去时,现在的他,为了敛财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卑劣至极。 增添赋税,盘剥压榨,简直和封建时代那些罔顾民生疾苦的骄奢君主没有任何区别。 更有甚者,蒋经纬还下令大量印刷流通纸制货币,要求老百性把银元、铜元全部兑换成纸币,而纸币也在无止境的泛滥中逐渐开始贬值,原先够买一缸米的钱,现在连一碗米饭都买不起了。 百姓叫苦连天,他们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么一点点积蓄,更是变得一文不值了。 可以说,他们在蒋经纬“平定天下”时把他捧得多高,现在就把他骂得多惨 “当时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能信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呸!这个王八蛋,简直他娘的不是人!” “那是我原来准备着盖房娶媳妇的钱!现在好了,让那个天杀的混蛋给整得一分不剩!” “唉,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 人群中也偶尔传出几句愤慨的话语,诠释着人民的怒火, “去他娘的!那黑心玩意怎么不早点去死啊!” “大不了,我们就……,我这条贱命就是不要了也成!” “唉,人家位高权重,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哪一个是白给的? 他们肯定有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哪里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呢?” “认命吧,积德吧,忍事者安然” “唉,这个破年头,越忍越不得安然!” “是啊,退一步换来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海阔天空,而是那些卑鄙小人的得寸进尺与贪得无厌。” 教会的围墙早已不像久远时代那样足以隔绝两个世界,人民群众的疾苦之声还是传入了这一高墙之下的院落。 听闻着人民生活的困苦,江寒玉自然也是痛心疾首。 可是,当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根本无法改变这样黑暗的现状,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个现状。 她所认为能够救赎世人的方法,只有收留难民,施粥救济,再加上在神像前无休无止的祈祷, 根深蒂固的理论灌输,让江寒玉的思想受到了很深的局限。 她只能看到人民群众的苦难,为他们感到悲伤怜悯,却根本无法意识到只有充分发掘利用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彻底消灭苦难的唯一办法。 并且,她甚至还将拯救人民的希望寄托在宗教和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之上。 江寒玉越是痛心于人民的遭遇,她对于神明的信仰就越是虔诚。 她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状况,晚睡早起,终日抄诵经文,虔诚祈祷,渴望自己的诚意能够打动上天,让苦难中的人民得到拯救。 “全知全能的瑞香女神啊,我无比诚挚地向您祈祷。 我崇拜着您,敬仰着您,渴望着得到您的恩泽!” “我们都是深陷于苦难之中的罪人,我们渴望着您的救赎,只有您才能够将我们从无穷无尽的苦海当中解救出来!” “瑞香女神啊,我们渴求着您的怜悯……” 这样例行公事般的祈祷工作,一直持续了并不算漫长的两年。 直到1868年,年满十五岁的江寒玉受了成人礼,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神职人员,有了自己单独的居所 成人礼上,江寒玉换上了松霜绿的仪式服,戴着金丝铃兰刺绣丝绸腰带,缀着青白相间雕花玉环,长发绾起,饰以金制橄榄叶发冠,看上去风光无限,宛然若神明。 宣誓的言辞,也被她诵称地无比虔诚——她是真的希望能够拯救天下苍生的。 成为了正式的神职人员,江寒玉也随之拥有了外出施粥济民的权利。 她很开心,她希望能为人民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白天,江寒玉和徐素英一起出外赈济灾民,为他们提供一些必需的生存资料,助他们暂时度过难关。 本来,徐素英还有些担忧梁向暖的事情,害怕江寒玉会为在为自己母亲的落魄而伤心难过。 “到了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强行拆散她们母女两个…… 可是,我该怎么向寒玉解释呢?” 然而,在江寒玉有权离开教会的半年之前,梁向暖就已经不在难民的队伍之中了。 徐素英也尝试过去询问其他的难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可是,那些难民实在是饥饿至极,排队的时候只顾着盯着大锅里热腾腾的粥菜,哪里会管顾别人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来过呢? “也许她又找到了工作,也许她流离到了其他的城市,也许…… 唉,寒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有序地持续了三个月。 直到1968年的6月25日,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个比初冻的冰面还要脆弱的平衡。 也正是在那一天,江寒玉遇见了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月朗风清的夜晚,江寒玉独自在书房中抄写着经文。 现在的她,已经搬进了正式神职人员居住的“大屋”,有一座独立的房舍,包含着卧室、书房、厕所,以及一个小小的杂物间。 江寒玉在书桌旁正襟危坐着,在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画工精湛的,用各种天然矿物颜料涂上颜色的,瑞香女神的画像。 是夜,其他神职人员都早已熄灯入睡,惟有江寒玉的房间中还亮着灯,像是茫茫黑夜中一盏惟一的星火,为孤独的行人照亮前行的路。 正当江寒玉聚精会神于经文典籍之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随后,一个人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摔了进来。 江寒玉被吓了一跳,惊骇地回头望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棕褐色的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身上缠着大片大片的纱布,有的还在向外渗血。 那男子面色苍白,看上去疲累而憔悴,眼睛却仍旧炯炯有神,似乎蕴藏着希望的火苗。 “姑娘……,有,有水吗?”他已然精疲力尽,说话也有气无力。 江寒玉见到对方这副样子,心生不忍,立即起身为那人倒了一杯水。 “姑娘,真是谢谢你……” “你身上的伤,不妨事的吗?感觉你伤的好严重,我到后院那边给你拿一些药来。”看到对方的伤势不容乐观,江寒玉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怜悯之心。 “没……没事的,不必……不必再去麻烦其他人了。”那青年言语中有几分紧张,似乎生怕外面的人知道自己在这里。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到后院去吧,那里有我们教会的人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难民。 到了那里,你有地方住,有饭吃,还有人给你治伤——她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我……,我不是难民,而且…我也不能去后院。 万一有人认出来我,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不是难民,又害怕别人认得你,难道…,你是个逃犯?” 那男子无力地点了点头,却又随后摇了摇头。 “我……我没有犯罪,我只是……只是被蒋经纬盯上了而已,他把我放到了通缉令上,他们的人时刻不停的追杀我,我也是实在无路可退才逃到这里的。” “蒋经纬他为什么偏偏要针对你?”到了这个时候,江寒玉已然猜测出了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能让那种小人气急败坏的人,也许是人民的英雄呢! “还不是因为老百姓们都过得太苦了吗?蒋经纬那群人不把穷人当人看,我却偏偏最看不得这样的世道,想尽力去打破这个可恨的现状。 在这样黑暗的社会当中,人们总是要学会反抗,而我又是那个带头反抗的人。 感受到自己的权威被践踏,他早就狗急跳墙了怎么可能容得下我?” “原来…原来你也渴望着去改变这一切。”江寒玉澄澈的眼瞳中闪烁着荧荧的光泽,在那一刻,她几乎将对方当作了自己的知音。 “对了,姑娘,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做江寒玉。” “寒玉……这真是一个好的名字,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很高兴认识你,寒玉姑娘,我叫李昭旭,‘天日昭昭’的‘昭’,‘旭日东升’的‘旭’。” 李昭旭?这个名字让江寒玉感到有几分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了。 “对了,昭旭,一路奔波这么久,你一定也累坏了吧,里面卧室有张干净的床,你今晚可以住在那里。” “可是,今天晚上,你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素英姐,她和我关系很好,我们从前总是在一张床上睡,她根本不会有什么怀疑的。” 然而,第二天拂晓,李昭旭起床离开卧室,却发现江寒玉正趴在书桌上和衣而睡. 听到脚步声,江寒玉缓缓地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啊,李昭旭……,你醒了,感觉比昨天好些了吧!” “确实是好些了,不过,你昨晚就在这里睡了一夜?!” “谁叫昨晚素英姐的院子一直锁着门呢?” “唉,寒玉这可真是委屈你了。”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从前我抄经文的时候,总是一抄就抄到很晚,有的时候我抄着抄着,就在桌子上睡着了。” 江寒玉的语气很是轻松,她没有注意到,李昭旭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已然充满着怜悯与心疼。 “昭旭,我该去工作了,这里没人看着,可能会不太安全。 南边那里有是一个杂物间,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些笔墨纸砚和先前抄好的经文,你可以暂时在那里躲躲, 北边那间是厕所,书桌的抽屉里有打火匣,油灯就放在柜子上。 还有,我中午会来给你送一趟饭。” “那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那一天,江寒玉工作地极其热情卖力,脸上也比平时多了些笑容,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 “寒玉,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呀?”徐素英也察觉到了江寒玉神态中的几分异样,半带打趣地问道。 “唉呀,哪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还能帮助得了那些需要的人,所以从心里感觉得高兴。” 江寒玉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她仍然不放心将这件事告诉徐素英,尽管她心中一直坚定地信任着对方。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而高兴吗?” “那是……,那是当然,素英姐,你不会连我都信不过吧?” “哎呀,看你这样子,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那天中午,江寒玉推说身体有些困倦不太舒服,要独自回房用餐。 众人也不大生疑,任由着她自己回去了。 “昭旭,快开门,到吃饭的时间了!”,捧着热腾腾的饭菜,江寒玉轻敲了几下杂物室的门, 李昭旭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狼吞虎咽地将食盒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净罄尽,几乎不留一点残渣。 吃完之后,李昭旭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感到懊悔起来,。 “唉呀,寒玉,我怎么忘了给你留一些呢?” “没关系的,我刚才和她们一起吃过了,这些就是单独为你准备的。” 江寒玉再次故意留给对方一个善意的谎言,她不希望对方为自己而感到担忧愧疚. “对了,寒玉,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听说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 唉,是我实在太过于冒犯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用说。” “啊,没事的,毕竟我也知道,这样的苦难遭遇是由什么导致的。” 接着,她缓缓地诉说起父亲母亲的遭遇。 那一刻,李昭旭看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怜悯与共鸣。 第8章 第七章:惊鸿(下) “唉,还不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封建制度,他们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与‘正人君子’之流都根本不把人当人,尤其是不把穷人和老百姓当人。 现在的蒋经纬,和旧社会里鱼肉百姓当权者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也就是两年前,蒋经纬和他家夫人孔德惠来我们这里做祈福,谢天谢地,我可算是把他们恶心至极的嘴脸看了个透彻! 好逸恶劳,四体不勤,连路都不愿意自己走,还得让我们扛着抬着,一点也不嫌丢人。 到了一个地方,我们还都得放下手中活计向他们行跪拜礼,只为了满足他们作为统治者的卑劣**与毫无价值的虚荣心。 临走的时后,孔德惠还把神像前的黄金烛台给顺手拿走了一个。 唉,怎么会有他们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所以,寒玉,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改变社会的黑暗,改变命运的不公。” 在这个愤世疾俗的少年身上,李昭旭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渴望着改变世界的人。 “当然想要,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根本没有办法撼动的了什么。 现在,我能想到惟一可能有用的方法,也就只有它们了。” 说着,江寒玉指了指杂物室中已经堆积成山的经书,全都是这些年来,她日夜不辍地抄录下来的。 “寒玉。”李昭旭的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你真的将改变现状的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吗?” “啊?”江寒玉感受到万分的惊谔,倏乎间似是遭受到一记重击,整个人都几乎要站不稳跌倒。 “这些……这些,怎么会是虚无缥缈的,他们……他们明明都真实存在着啊!” “真实存在?”李昭旭的语气愈发严肃了,“你不顾自己的身体,夜以继日地抄录经文,虔诚地诵经祈祷,他们可曾回应过你半分? 你希望得到他们的恩典来改变现状,可是现在呢?社会还是么黑暗,小人还是那么猖獗,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还是抬不起头来,人们的命运还是那样充斥着无穷无尽的苦难。 他们改变了什么,他们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不过是统治阶级为了控制禁锢人民思想而杜撰的臆想产物。 他们的所谓‘恩泽’,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竟然……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吗?”江寒玉实在是有几分难以接受。 九年以来,大量言传身教在她思想中形成的根深蒂固的“神爱世人”价值观,已然在那一刻出现了些许裂隙碎痕 “寒玉,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虚无之物上,他们都是虚构的,假的,不存在的,信仰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要想改变现状,改变命运,改变这个黑暗混乱的社会,只能依靠人民的力量,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人民的力量……,我们自己……” “是啊,古往今来,真正推动历史发展,促成社会变革的,从来不是被统治者们杜撰出来的神明,而是每一个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即便是那些被称作‘千载难逢,万年一遇’的伟人和旷世奇才,也不过是从普通人当中走出来的,最终,他们又必然要归属到人民群众当中去. 人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那些妄图将自己与人民群众彻底切割的人,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先前的齐嘉,常思恒,现在的蒋经纬,他们能坐到这样高的位置上,定然不是平庸无能之辈。 然而,他们的心中没有人民,只有钱权美色与个人享受,这样的政权,怎么可能长久存在? 它们早晚要灭亡,也必然会灭亡,你一定要记得。” “……我……,我明白了。”那一刻,江寒玉恍然意识到周边汗牛充栋的经书俨然成为一堆充斥着虚伪谎言的无用废纸。 而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 他只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普通人,却比千百个杜撰出来的神明要伟大的多。 “江寒玉,你想知道我是怎样走上这条道路的吗?”望着李昭旭诚挚的眼神,江寒玉殷切地点了点头。 “江寒玉,江寒玉!”徐素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我们下午要去采购些药材,你能跟着一起去吗?” “我……我马上就来!”江寒玉也向外面大声回答着,声音中,隐约透射着几分局促不安。 “昭旭,我先出去一趟,晚上咱们再谈。”走出光线昏暗的杂物间,江寒玉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强烈地刺眼,让她感觉到一阵阵的不自然。 “虚伪的,假的,杜撰出来的……” 桌子上那张画像,此时也不知为何,骤然间显得黯淡无光。 “寒玉,你怎么了?怎么上午还那么高兴,下午就心事重重的了?”徐素英关切地询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可能中午没太休息好,问题不大的……” “那就好。”徐素英仍然没有怀疑什么。 到了市集,为了避免被同伴看出异常,江寒玉装出一副对一切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就像那些初次进城的乡下孩子那样,感觉什么都是新鲜的. 然而,望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因饥寒而哭泣不止的孩童,低矮破败的棚户区,以及远处的、和它们形成鲜明对比的高楼大厦与若有若无的靡靡之音,,江寒玉只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谕的痛心与悲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第一次对这句话有如此深切的感触。 尤其是,当自己穿着着教会制服时,那些人投来的恭敬虔诚目光更是让她心酸不已 “唉,这种盲目的崇拜,在人民群众当中已然是根深蒂固了。” 路过一个卖桂花糕的摊位,同行的绵绵和采莲立即被吸引地走不动道,眼中放射着渴望的光。 江寒玉虽然对这些小糕点之类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却也经不住中午没有吃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 “想吃桂花糕吗?”徐素英轻柔地问道,共处了八、九年,江寒玉等人在她心中似乎永远是当年那几个长不大的孩子。 “当然想了!”众人异口同声,“我们一同凑些钱,买些回去一起吃吧!” “唉呀,你们这些孩子能有多少钱,这次算我请你们的了!”徐素英向来都是这般慷慨大方,极其关怀爱护这几个“孩子”,替她们付了买桂花糕的钱。 江寒玉接过自己的那一份桂花糕,拿出一块放在手里边走边吃,剩下的全都让她用油纸包好,揣在了衣服里。 众人又前行了大约一刻钟,方才到达了徐素英所说的那家药铺,上挂了一块匾,写着“沈记药房,济世救人”八字 沈记药房是恒荣城内规模最大、药材品类最全的药店,不但售卖一些传统的天然草药,也兼售那些通过现代工业技术加工而成的抗菌消炎药,还有纱布、绷带、酒精,止痛药水、止血药水等包扎伤口的必需用品。 徐素英等人采购药材,用的是教会的“公款”,采购来的药物也大多用于救治后院中的难民和伤员。 “神”是虚假的、无情的,冰冷而不带有一丝温度的,能够真正给世人带来温暖与福音的,只有“人”本身。 在徐素英带着采莲和绵绵去里面大柜台上结账时,江寒玉悄悄地退了出来,叫住了药店外间中一个小伙计,对他轻声地说: “小兄弟,再帮我拿一包纱布,一瓶碘酒,用我自己的钱,就在这里付账。” “这……这不太好吧,店里规定了,要结账只能去里面的大柜台。” “没事的,反正我也不是不给钱,到时候你在把钱送过去也不迟,她们买药是给教会的,用的是教长批下来的公款,我这些是自己用的,要是也跟她们一些结账,不就成了假公济私吗?” 小伙计想了想,觉得一包纱布、一瓶碘酒也要不了多少钱,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吗!于是就收了钱,交了货。 江寒玉收好了纱布和碘酒,也揣在了衣服里。 正在那时,在大柜台上结完账的几人也缓缓走了出来。 她们手里只提着几个小包裹,在她们身后,跟着五、六个药房的伙计,替她们背着沉重的货物,一直送到教会中去。 江寒玉抬眼望去,那些小伙计们年纪都不过十三、四岁,面色蜡黄,身材瘦小,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自诩要“济世救人”的药铺掌柜,竟不舍得给自己店里的伙计吃上一顿饱饭。 这是多么荒谬,又是多么讽刺,多么现实 江寒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替他们分担去一部分辛苦,却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背着沉重的货物,踉踉跄跄的迈着步子。 回去的路上,望着那些穷苦百姓的悲惨遭遇,江寒玉更是感到触目惊心。 她甚至觉得,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众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自己,都是有罪的。 回到教会之后,江寒玉照例推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向众人告辞后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李昭旭!我回来了!”江寒玉轻轻敲了两下杂物间的门。 还未待她开门,李昭旭已经抢先一步把门拉开了。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她们没有怀疑什么吧?” “放心吧,我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得很,根本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就好,对了,寒玉,你到这里之后,有缠过足吗?” “缠足?我们早在几十年前就把这个当作陋习给废除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你的走路姿势,似乎有些不大自然,好像很是难受的样子。” “唉,也许是在神像面前跪了太久,现在连站起来走路都感觉有些困难了。” 李昭旭似乎也明白了江寒玉的弦外之音:“寒玉,从此往后,没有人再需要一直跪着了。” “是啊,每个人都应该站起来,做顶天立地的人。”两人相视一笑。 “昭旭,你看,我给你带了桂花糕回来。”江寒玉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纸包,一时间,褊窄的房间里桂花香气四溢。 “寒玉,你已经吃过了吗?” “我和她们吃过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 李昭旭狼吞虎咽地吃着桂花糕,江寒玉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充盈着崇敬,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倾慕。 “昭旭,你身上的伤,现在好些了吗?我今天从外面弄来了些纱布和碘酒,可以替你包扎一下,放心,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那一刻,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停滞,李昭旭怔住了片刻,似乎有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江寒玉在大屋里烧了一盆热水端进来,打开抽屉拿了块崭新的白毛巾浸在里面。 接着,她让李昭旭平躺在地面上,自己小心翼翼地,替对方一点点揭去旧的纱布。 纱布上的血已经凝固,和伤口紧紧地粘合在一起,为了不给李昭旭造成二次伤害,江寒玉只好耐心地先用热的湿毛巾敷在他的伤口上,再缓缓地将已被浸湿的纱布揭开 很快的,江寒玉已为李昭旭拆下了所有旧纱布,用温热的水擦拭去伤口周围的血迹,替他涂好药水,再缠上新的纱布。 恍然间,江寒玉注意到,李昭旭的眼中已然饱含热泪。 “昭旭……,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吗?”江寒玉此时已有几分不知所措。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李昭旭的声音已有了几分的哽咽。 “她……是谁?” “我的妻子,可惜……,她已经牺牲了。” “啊,竟然是这样……,这实在是…”江寒玉实在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的是这样一份答复。 “寒玉,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江寒玉点了点头,李昭旭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向她耐心地叙述倾诉着。 一名伟大人物光辉灿烂的前半生,在她的面前缓缓铺展而开。 第9章 第八章:不渝(上) 李昭旭其人,论起童年时期的悲惨程度和江寒玉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父亲母亲,都是慕花城郊外村庄中最为普通的农民,贫穷的不能再贫穷。 李昭旭家中兄弟姐妹共有六个,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相当拮据。 作为家中的长子,李昭旭即便天资聪颖也没有上学的机会——他们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1854年,年仅十二岁的他就在“中人”的介绍之下,被送到城里的木匠铺做一名学徒,早早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当学徒的日子很苦,充斥着各种意义上的压迫与虐待。 木匠铺的老板苛待他,每天都给他干不完的活计。 除了学习木工之外,他还要负责给老板端茶倒水,刷洗碗筷,擦地扫地,简直没有哪怕一刻钟的时间,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非但老板把李昭旭当作奴隶看待,店铺里的其他年长些的伙计也都不给他好脸色看,总是故意支使他干这干那的,一天到晚落不得一个清闲。 “喂,那个李昭旭,你去库房给我拿两把新的锯子来!” “快过来,把这些锯木末子给我倒了去!” “鞋油跟抹布拿来,给我好好擦擦鞋,要是你干得不好,我就到老板那里告你消极怠工!” “你是猪脑子吗?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废物!” “下次再这样,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木匠铺中的生活,对于李昭旭而言是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 置身于其中,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方向. 在十二岁的年纪,年少的他开始迷茫,开始怨恨。 他怨恨老板的剥削与压迫,怨恨着这种来自于所谓“上层阶级”由上至下的剩余价值榨取,怨恨着这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不公命运 然而,他却更怨恨铺子里其他伙计们的欺压与恶意,并且深切的感受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们明明也是遭遇着剥削压迫的受害者,面对命运的不公却不敢作出半点反抗,只好转过头去欺压比自己更为弱小的人。 这样一来,他们就又成为了压迫者们的帮凶,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难道这样做是正确的吗?难道生命的意义就是强者欺凌弱者,弱者再去欺凌更弱者吗? 从前,我并不认同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总觉得那不过是加害者为了给自己洗脱责任的理由。 现在,我是真的相信了,有些人确实可以既可怜又可恨。” 似乎也正是从那一刻起,年少的李昭旭在心底萌生一个朦胧的理想: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在灿烂的阳光下,平等的活着。 在木匠铺作学徒的第一年,李昭旭是没有任何工钱报酬的 ——他所创造出的一切价值与财富,都被定义作他在这里的“学费”,分毫不剩地装进了老板的腰包。 对于李昭旭而言,木匠铺简直就是一座充斥着污泥与尘土的监狱。 在这里,他几乎没有任何人身自由,也不被任何人当做“人”来对待,完完全全地沦为一个被束缚在管制之中的奴隶,。 除了年节时的那几天,老板根本不会放这个免费劳动力回家,也不准许他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一年将末,暮雪纷飞的时节,李昭旭终于有了回家探亲的机会。 然而,当他回到那农村的家时,却发现一切早已变了模样。 原先简陋却齐整的土坯房已经坍塌地不成样子,覆盖上一层棉被一样厚重的积雪,俨然成了一片支离破碎的废墟。 在土坯残骸的缝隙处,遍布着已经枯萎发黑的荒草与残枝败叶。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芜,北风在村庄中呼啸而过,渲染出一抹悲哀而凄清的萧条景象。 “爹!娘!小娟!你们在哪里!” 李昭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以及冰冷而无声的雪白大地。…… “啊呀,这不是李家大儿吗?你怎么回来了?” 李昭旭回头望去,那人正是隔壁陈大娘,在李昭旭小时候很是喜欢他,认为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陈大娘,这不快到年节了吗,木匠铺给了假,我想着回家看看爹娘,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昭旭啊!你回来的太迟了! 你爹娘因为交不起官粮,已经被官府来的人给抓走了! 现在,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啊?!”李昭旭仿佛猛然间受到一记晴天霹雳,险些直接晕过去,声音都因为过度的惊诧而变露得颤抖起来。 “怎……怎么会这样,那我的弟弟妹妹们呢?” “唉,你那两个妹子还算是有些造化的。 那些个官兵带着她们上城去了,听说是卖去给什么老爷,或者是卖到什么别的地方——无论如何,总归还是有一条活路的。 可惜了,你那几个弟弟就这么被孤零零地扔在了这里。 昭旭啊,你也别怪大娘心狠。 今年是荒年,家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一我家十四个孙儿都饿得直哭——根本没有余力去照顾那三个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全都活活的饿死了!” 在那一天,世间所有的不幸似乎尽数降临在了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身上:父母遭受迫害——也许早已死于非命,弟弟们全都在荒年中饿死了,两个妹妹也不知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骤然间来临的黑暗,肆无忌惮地笼罩在李昭旭周围的每一寸空气之中,压抑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剧烈的痛苦,已然让李昭旭感到连哭泣都变得无比艰难——在这个本就充满艰难的世界之中。 “父亲做错了什么?!母亲做错了什么?!我的弟弟妹妹们又做错了什么啊?!” “就因为我们是穷人,我们就活该一辈子让人瞧不起,就因为我们是穷人,我们的命还不如人家宅子里的一个花瓶值钱!” “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这金钱就偏偏是万能的吗?” 孤独,失意,迷茫,忍受着内心长久折磨着自己的痛苦,李昭旭终于又回到了城里. 当初那个朦胧的理想,那个对于“人人平等”的强烈渴望,依旧像一团永恒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尚且稚嫩的心灼烧的炽热。 只是,在亲身经历过这些人世间的苦难之后,对于自己的理想,李昭旭更多感受到的是一阵强烈的无力与失落。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来自这个不公现状的重重打击,都让李昭旭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与渺小。 在只有十二岁的年纪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改变些什么。 “我没有一刻不在渴望着,建立一个没有剥削与压迫的社会,让所有人都能够平等地活着, 可是,现在的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渐渐地,他从前的热情也有了几分被逐渐冲淡的迹象,似乎已经被过分黑暗的现实给折磨的麻木了。 他再一次回到了木匠铺,回到了那个充斥着锯末与尘土,压迫与欺凌的地方 直到1855年4月,那个春暖花开,杨柳吐絮的时节,一个“贵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正是在那一时刻,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对于我来说,那真的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点。” 那“贵人”是一个叫作任平生的进步青年,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衣着打扮简洁朴素,看上去文质彬彬却又器宇轩昂,目光坚定而炽热,永远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任平生家境殷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却不肯像其他那些纨绔子弟那样,吃喝嫖赌、肆意败家,也不会做嫌贫爱富、恃强凌弱、狗眼看人低的恶心事——他一向很鄙薄这些。 作为最早接受新式学院教育的进步青年之一,任平生在很久之前,就早早认识到了封建君主制的落后性。 “在现在的情况之下,这样落后的生产关系已经不再适合当下的生产力发展,早该被淘汰了,” 只是,他也意识到,封建/主义对于人民思想上的压抑比身体上的压迫更为残酷可怕。 它让人们变得愚昧无知,迷信于统治者所构筑宣扬的权威之中,从而彻底丧失自己的主见与思想。 久而久之,他们面对别人的苦难只会表现得冷漠而麻木,完全沦为没有共情能力的封建王朝的傀儡。 “只有思想上得到解放,人民才能真正的解放。” 如何解放人民的思想呢?在任平生看来,最为根本的方式在于使人们都能受到真正先进科学的教育。 而在教育的推行过程当中,对于孩子们的教育在任平生看来是最为重要的 “成年人的思想,大多已经在封建主义的侵蚀腐化之下变得异常顽固,要想改变它们可以说是极其困难。 而孩子们——至少在现在,还没有受到太多的污染,大体看上去还是一张白纸,想要培养他们学习科学进步的思想还算是较为容易的。” 于是,怀着“教育救国”的宏伟理想,任平生开始在慕花城中大量兴建新式中小学校。 为此,他甚至还跟自己的父亲吵了几架,虽然每次都是他更胜一筹。 “唉!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败家子,几代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钱,都快让你给挥霍干净了!” “父亲,这哪里是在挥霍败家啊?! 你看城里那几家商行的公子一天到晚的,不是去酒馆,就是上青楼,吃喝嫖赌抽样样不落,这才是真败家呢! 我干的,可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你看看你,中邪一样的要建那么多的学校,有什么用呢?” “唉呀!父亲,你不懂,孩子们可是国家未来的希望。 只有他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我们的国家才能发展的越来越好啊!” “哼,好像你不去办这个东西,陵山国就要完蛋了似的! 行了,随你去吧!反正我这一大把年纪,也该退休了!” 为了让教育的推行发展更具有平等性与普惠性,对于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任平生不收取他们半分学费,甚至还会给予一些必要的生活补贴。 同样的,任平生也竭尽全力的保障着其他因各种复杂原因不能上学的适龄儿童的学习权利: 济贫院里的孤儿、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商铺里的年幼学徒和童工,都成为了他救助的对象。 有些孩子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早早出来打工是为了贴补家用,。 在这种情况下,任平生也会直接找到孩子们的家属,给予他们一大笔足以支撑几年生活的补助费,让孩子们可以放心来上学。 正是在“广施救助”的过程中,任平生与李昭旭相遇了。 李昭旭,那个被埋没在黑暗中的受难者,遇见了他人生中第一抹救赎的曙光。 “小同志,你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残破低矮的屋檐下,任平生轻柔的声音响起。 “当然想了,而且,我想改变的不只是我自己,而是这整个世界,我希望,希望所有人都能平等的活着。” 李昭旭似乎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知音,原先那些濒临熄灭的火焰骤然间重新燃起。 “小同志,相信我,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 “像您一样吗?” “不,你将来会比我伟大的多,我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只知道吃喝玩乐呢。” 任平生带他离开了木匠铺,将他送进了自己任职校长的纳川学馆,让他有了接受教育的权利。 也正是在纳川学馆,李昭旭的理想和抱负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 一一这里的孩子,都是曾经遭受过苦难,并且渴望得到变革的,。 李昭旭本就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在加上他极度渴望着改变这一切,在纳川学馆中,他每天几乎总是拼了命似的努力学习,相当勤奋刻苦。 “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李昭旭在纳川学馆学习了四年,在这四年中,他每天的“工作”基本都是“努力学习→用心思考→感染周围的人”的无限循环。 出众的天资,勤奋的品质,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号召力与感染力,让李昭旭在入学第二年就成为了学生当中一个小有名气的“代表”和“领袖”,得到了任平生的器重青睐。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能够改天换日的人。” 同样被任平生所看重的,还有另一个聪明机智但又偏好于投机取巧的孩子,叫作蒋经纬。 蒋经纬偏好于抄“捷径”做事,并且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会搞些损人利己的阴招。 李昭旭却更倾向于脚踏实地办事,坦坦荡荡地做人。 因此,两人在做同窗时,关系就不大和睦。 成年以后政见的差异,更是成了两人冲突的根源. “唉,谁叫那个人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人民啊!” 第10章 第九章:不渝(下) “为了共同的理想,为了平等的明天。 我们团结一心,全力以赴地前进着。 为了永恒的自由,为了伟大的胜利 我们甘愿奉献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 纳川学馆广阔的操场上,响起了孩子们嘹亮的歌声,像清晨的鸟鸣声一样悦耳动听。 这首歌叫作“胜利颂”,是任平生还是一名年轻学生时有感而发。 后来,他的一个朋友,当代最为杰出的作曲家之一王春雨先生替他谱了曲。 “胜利颂”的歌词简练有力,通俗易懂而不失艺术激情,曲调慷慨激昂,焕发着强烈的生命力。 这样的一首歌曲,足以激发出歌唱者和听众们内心的热烈情感,唤起人们对自由与平等的追求渴望。 纳川学馆的孩子们,也正是这样一群渴望改变现状并且将会全力以赴地推动社会变革的进步青年,是国家发展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 他们的思想,从接受教育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科学地塑造着。 每一个人都能够深刻的意识到,封建主义对于人民精神上的压迫和钳制是不可估量的。 它是一个极端落后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消灭。 而消灭万恶的封建主义,则需要所有人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奋斗。 在一众进步青年中,李昭旭显然是最为出类拔萃的。 他凭借着自己出众的能力与锲而不舍的坚持,很快成为了任平生的“左膀右臂”和蒋经纬、常思恒并列。 任平生也许足以被称得上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但他绝对算不上一个真正知人善任的上级—— 在他最为器重的三名学生当中,只有李昭旭完整地继承了自己的伟大思想,在最艰难的时刻坚持着将星火传递下去。 剩下两个,都不过是借着任平生的好名声而肆意妄为的离经叛道者。 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最好的学生”——那都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的金,而任平生现在却偏偏赏识着他们,对他们寄予厚望, “先生,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把事情办好,投机取巧可不是什么真本事。 您应该提防些那样的人,小心他们心怀不轨。 先生,我实在不希望您上当受骗。” 不止一次的,李昭旭担心任平生将来受到背叛与伤害,好心地提醒他。 然而,每一次,任平生似乎都不是太在意 “昭旭啊,这条条大路通罗马的道理你应该懂,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经纬和思恒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过分急于求成了些,那也是因为他们好胜心太强,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本质上,他们也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而已。” 多年以后,李昭旭的担忧尽数应验。 到了那个时候,任平生即便是再后悔自己未能早听劝告,也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以“科学、进步”著称的学校,纳川学馆的女同志们也同样拥有相当高的思想觉悟。 她们追求权利与义务的平等,追求身体与精神上的解放和自由,反对封建制度下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与包办婚姻等落后陋习。 在这群女同志当中,论起思想的高度与才华的出众,和李昭旭同届的杨雯雅恐怕无人能够与之匹敌。 在共同学习的过程当中,李昭旭和杨雯雅开始对彼此有了一定的好感。 起初,尚且年少的他们将这份情感单纯地理解为同学之间的友情。 后来,他们才渐渐明白,这是爱,纯洁而伟大的爱。 杨雯雅的遭遇和李昭旭极为相似:母亲早年病逝,父亲交不起官粮被官兵抓走杀害,自己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到城里一家纺织厂当童工。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在互知身世之后,两人的感情愈发深厚了。 他们互相爱着彼此,互相支持着彼此,成为了彼此最为坚实的依靠,也成为了彼此最为信任的人。 杨雯雅是一个很乐观主义的人,对于那个未知的明天,她总是存在着许多浪漫而美好的幻想,认为一切总会好起来。 “我希望,我们经受过的悲惨遭遇不会在任何人身上重演,每一个人都能够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 “一个没有剥削压迫的平等社会,那是多么的令人心驰神往!” “我们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一起投身到时代的浪潮当中,为社会的变革推波助澜。” “美好的明天啊,它终将会到来。” 在得知两人的恋爱关系之后,任平生没有进行任何的干预和阻挠, “这有什么,他们已经十五岁了,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已经算是成年人,早就到了该恋爱的年纪。 更何况,他们这是前卫而进步的自由恋爱,我们应当予以支持。” 班上的同学,也十分欣赏这一对才子佳人,总是打趣着说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 纯真的爱情,并未影响到两人的学习与生活,他们依然一起读书,一起探讨,一起写政论,一起歌唱“胜利颂”。 1858年的春天,李昭旭在经历了四年的刻苦学习之后,从纳川学馆顺利毕业,和大多数的纳川毕业生一起,选择加入了任平生反对封建统治的组织“真理协会”。 也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十七岁的李昭旭与十六岁的杨雯雅在任平生的见证之下正式成为了一对夫妻,共同投身于浩荡的时代洪流之中。 四年间,纳川学馆之外的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遭灾的农民,失业的工人,破产的小商小贩,被拖欠粮饷的基层官吏,都在生活的压力之下,开始对自己本来奉为圭的封建君主产生了一定的不满心理。 他们没有太高的觉悟,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他们渴望的,仅仅是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能够吃饱穿暖,好好的活下去。 当最基本的生存都已经出现困难之时,即便是再为随和懦弱的人也会不由得被逼迫出反抗命运的念头。 “我们,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人们有了反抗强权和争取权利的意识,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思想纲领作为指导,斗争起来也是漫无目的,缺乏方向性。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平生开始大量地接纳这些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愚昧的觉醒者,发展他们加入自己的组织,让他们的反抗有了正确的方向。 任平生十分厚待组织中的新成员们,他们家境贫困,任平生就予以资助,他们没有文化,任平生就亲自带领学生们对他们展开扫盲教育教他们识字读书,让他们学习科学进步的思想。 渐渐地,任平生在百姓心中俨然成为了一名“神”一样的伟大人物。 不少人仰慕于他的博爱善良,不远千里来加入“真理协会”,家长们教育孩子也有了个新的榜样:“要好好地念书学习,将来才能像任 先生那样有出息!” 很快的,“真理协会”的规模正在一点点地扩大,愿意主动投身于解放事业的人民群众也越来越多,颇其一番欣欣向荣之态。 有了来自于人民的支持,任平生准备将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以武力手段进行正义的反抗。 只是,1860和1862年两次针对于慕花市政府的行动,全都在残酷的镇压之下以失败告终。 连续经历两次惨痛的失败,任平生有几分消沉,却并未彻底心灰意冷。 他只是懊悔于自己先前的意气用事,进入了厉兵秣马、养精蓄锐的状态。 “越王勾践尚且卧薪尝胆,隐忍多年,一时的屈辱,根本算不得什么。” 1862年5月的一天,蒋经纬收到了一封突如其来的家信,寄信人是他的父亲,蒋家商行的老板蒋苍柏,说是要请他回家继承家产。 听闻这个消息,蒋经纬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甚至有几分恶心反胃,直接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还仔细的洗了两遍手。 对于这个父亲,他可真是没有半分好感——他本是父亲酒后胡行而生下的私生子,母亲是蒋家一个打扫屋子的下等佣人。 蒋经纬从小不受宠爱,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家门去自谋生计。 十多年来,他当过学徒,做过童工,也在街边摆过小摊,卖过报纸,各种各样的苦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了。 “怎么,这老东西突然良心发现了?怕不是没有几天活头了吧?” 蒋苍柏这么急着认回这个私生子,可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只是因为自己那几个“名正言顺”的孩子,不是早年夭折,就是被酒色淘虚了身子成了只能混吃等死的废人。 自己年事已高,再加上体弱多病,等到自己百年以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只能白白送拱手送给外人。 蒋苍柏心里着急,愁得茶不思饭不想。 “老爷,您忘了,先前楼下打扫卫生的小宋,不是还给您生下一位公子吗?虽然名分算不上正,却也至少是您的血脉啊!”管家刘思远见到蒋苍柏一脸愁容,善意提醒道。 “那孩子现在在哪?”蒋苍柏的语气极其激动,原先黯淡无光的眼神骤然间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管他名分正不正的,以后他就是我蒋家惟一的公子!要是有谁敢乱嚼舌根子,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现在混得很好,在一个叫做任平生的人手底下办事,挺受人家重用的,已经当上个什么负责人了,外面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几号人物。” “任平生?就是那个不好好做生意,偏偏要招一堆人造反的刺儿头?” “是的,老爷。” “唉呀,我蒋苍柏的孩子怎么跟那么一个下三滥的地痞流氓混到一块去了?还不得也被带坏了啊!” 蒋家祖上是皇商,虽说到这一代已有几分败落了,却也傍着各级官府捞得盆满饰满。 为了自家的利益,蒋苍柏自然愿意疯狂地拥护着这一落后至极的制度,将渴望变革、思想进步的任平生等人贬低作“流氓”。“土匪”和“反贼”。 “老爷,请您宽心,这些年,小公子在外也不知吃过多少苦了,如今一回家,见到这高门宅院、万贯家财,将来又全是他一个人的,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一动心,原先心里面存着的的那点儿歪理邪说估计早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老爷,在这个年头,金钱可是万能的啊!” “说得好,说得好!”蒋苍柏双手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 “小刘,你去把郑秘书叫来,让他替我给我家孩儿写一封信,请他回来继承家产!哈哈,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蒋苍柏没什么文化,斗大的字认不得几筐,平时书信往来,都要靠专门聘请来的秘书郑文为他代写。 1862年5月12日,蒋经纬辞别了任平生,回到了那个在他的记忆之中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有几分晦气的家。 任平生纵然再不舍得蒋经纬离开,却也不好阻碍他们父子团圆。 ,“那蒋苍柏就是个连亲生儿子都能抛弃的混账东西,蒋经纬为什么还要和他相认,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那些财产吗?”李昭旭感到无法理解,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耻的父亲。 “唉,那蒋苍柏固然混账,可他至少也是经纬的父亲啊! 父子之间的情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昭旭,你也知道的,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太好,我总觉得他太封建守旧,他也觉得我不守本分。 可是啊,我依然是他的儿子,他也依然是我的父亲,这是永远没有办法改变的。” 1862年7月,也正是蒋经纬归家当“少爷”的第二个月,蒋苍柏去世了。 蒋苍柏在商界中那几个交情颇深的合作伙伴,都认为他死得实在有些蹊跷—— 蒋苍柏虽说年事已高,加上年轻的时候不太老实导致现在身体虚弱,虽说已到了风烛残年的状态,再活个三年五年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怎么偏偏在“认亲”没多久后就突然撒手人了呢? 只是,怀疑归怀疑,没个确切的证据,他们也只好嘴上发发牢骚。 一夜之间,蒋经纬成为了蒋家商行的掌门人,年仅二十岁的他,看上去沉稳而干练,俨然一副商业领袖的派头。 在他湛蓝色的眼瞳之中,隐匿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冰冷刺骨的杀意——蒋苍柏确实死得不太清白。 蒋经纬第一次大开杀戒,竟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抛弃我,侮辱我,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他杀害了我挚爱的妻子啊!她明明那么信任着我!” 那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他在纳川学馆的同窗,叫作刘仪君。 也许是因为曾经在街边乞讨的时候收到过太多人没来由的欺负,刘仪君习惯性的有几分胆小羞怯,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即躲到蒋经纬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对方伟岸的身躯,对于这个弱小无助的女孩而言,就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峰,让她感到很有安全感。 “经纬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当然,我会保护你一辈子,只要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蒋经纬深深地爱着她,爱着她玫瑰色的双颊,琥珀般的眼瞳,从及如同初绽的山茶花那样温柔而羞涩的笑容。 他那样的争强好胜,那样渴望着得到重视,恐怕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吧。 “真是郎才女貌,又一对才子佳人呢!” 可是,当他回到那个“家”之后,蒋苍柏已经为他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女方是绸缎商顾家的二小姐顾清涵。 顾清涵身材臃肿,相貌平庸,基本上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从小给父母溺爱惯了,养成一身目中无人,颐指气使,出口成“脏”的坏毛病 相比之下,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天壤之分。 “可是,父亲,我已经有妻子了,我不能抛弃她。” “经纬,你从前是个穷人,你的那个妻子也只能是穷人出身。”蒋苍柏仍旧是那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可是,现在你不一样了,你是蒋家惟一的财产继承人,你的亲事,必然应当是门当户对的。” 为了彻底断绝蒋经纬的念想,蒋苍柏竟然采取了一种相当极端的方式来强迫他 他吩咐了自己手下专门为自己办“脏事”的仆役,让他们以蒋经纬的名义把刘仪君给约出来,并且在商行的地下室里将她残忍的杀害了。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她也不相信“经纬哥哥”会伤害自己。 “经纬哥哥……你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 “我亲爱的孩子啊,那个可恶的绊脚石已经被解决掉了,以后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你可以放心的迎娶顾小姐了!” 悲伤,痛苦,无法消逝的怨恨,长久的萦绕在蒋经纬的心中。 最后,这份复杂的感情逐渐具象化,变成了一小包白色的砒霜。 “父亲,你知道吗,仪君她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连自己出门都不敢。 可是啊,她偏偏以为约她出来的那个人是我,她是那样的信任我,对你派出来的那些人没有半分怀疑,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们走。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在最后的那个时刻,仪君对我会有多大的怨恨。 仪君,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第11章 第十章:长恨(上)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蒋经纬回到了“真理协会。”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蒋家商行的全部资产。 “任先生,我……,我没能保护好仪君,我简直就是个废物!”蒋经纬跪倒在任平生面前,懊悔万分,像个孩子那样无助而绝望地大声哭泣着。 “经纬,这并不怪你,”任平生温柔地将他搀扶起来,“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吃人的社会,是这些落后而愚昧的观念。” “所以……难道,仪君的牺牲,就是理所当然了吗?” “当然不是,经纬,你要知道,被封建门第观念所害的,不仅仅是一个刘仪君。 在你看不到的角落之中,有千千万万个像你和刘仪君这样,明明两情相悦却被以各种手段拆散的可怜伴侣,这是属于整个封建时代的必然悲剧。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再陷入这样悲惨的境地之中,我们必须要打破这一切,还所有人一个自由追求爱情,平等享受人生的权利!” “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时代的悲剧……,打破这一切……” 蒋经纬在一瞬间振作了起来,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重蹈我从前经历过的这段悲剧。” 那时的蒋经纬,尚且意气风发,能够将悲痛化作力量,支撑着自己投身于推动社会变革的时代浪潮之中。 只是,这段痛苦的经历对他造成的打击,终究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畸形的种子。 他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拼命想要去拥有更多,最终陷入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深渊,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初心。 “自从他们从我身边将仪君夺走之后,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就长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底。 我总是忧心忡忡地,生怕他们再想着从我身上剥夺去什么,尽管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远也无法彻底满足自己了,总是无止境的感到空虚,感到焦虑,根本无法得到一点的排解。 那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大过于严重……我开始患得患失……又总是渴望着尽可能多的去获得些什么…… 我会不会变成一个贪婪的人?天啊,这简直是太过于可怕了!” 重返“真理协会”之后,蒋经纬变卖了商行,将一切财产换成了现成的金银,用于支持任平生的伟大事业。 至于他的那位“妻子”顾清涵,则被蒋经纬关在了一间临时租赁来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从顾家带来的女佣人在那里服侍她。 从他们“结婚”以来,蒋经纬从来没有把顾清涵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敌人。 “唉,她哪里能算得上是我的妻子呢?孙她哪里能比得上我最爱的那个人呢?” 有了蒋经纬的资金作为支持,“真理协会”的发展可谓是势如破竹。 任平生先前从父亲那里得来的资产,已经基本上在大规模的学校建设与两次失败的反抗之中消耗殆尽了,而蒋经纬此时的帮助无异于雪中送炭。 1963年10月27日,“真理协会”在短暂的一阵偃息旗鼓之后,发起了对慕花市政府的第三次反抗运动。 这一次,“真理”的力量真得变的势不可当,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激战以后,“真理协会”成功夺取了这座城市的主权。 在尝到胜利的果实之后,任平生决定“乘胜追击”,争取一举打到首都去,彻底粉碎这个黑暗的封建政权。 他仍然无法根除自己急于求成的缺点,——他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内心深处也还是那样一个容易意气用事的青年。 最终,还是李昭旭劝服了他,让他暂时打消了这个过于急躁贸进的决定先休养生息一阵子。 夺权成功后,任平生成为了慕花市的市长。 一时间,出于各种各样缘由的狂热追求者骤然间趋之若骛。 就连原来将其当作“土匪”和“反贼”的当地世家望族,也都本着惧怕或是趋炎附势的心理渴望着去巴结这位新上任的市长。 在众多追求者之中,任平生只选中了其中一个人——孔家二小姐孔德媛,一个同样向往着自由的年轻少女。 孔家也是皇商出身,搬离京城后成为了慕花市的首富。 在这样一个富丽而奢靡的家庭中,却偏偏成长出了一个孔德媛这样生性不羁的女孩。 孔德媛其人,在孔家是一个绝对会被当作异端的存在。 她自小渴望自由,反对权威,有几分多愁善感,看到别人正经受着苦难,她自己也会感到莫名的难受和心酸。 她从不会像父母和姐姐那样,对穷苦之人的悲惨遭遇冷眼相待,而是常常流露出似乎不属于这一阶级的同情与怜悯。 作为一名有资格享受“特权”的人,孔德媛却总想着要根除社会中这种特权的存在——她太渴望人人平等了! “同样都是人,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呢? 我出生以来对社会从来没有做出过半分贡献,又能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难道就因为我是孔家的女儿,我就平白的要高出别人一等吗? 若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当一个普通人呢!” 孔德媛对于自己富家小姐的身份非但没有半分骄傲自满,反而因此而常在心底萦绕一阵负罪感. “繁华的背后,不知是多少人的血与泪。” 在一定程度上,她选择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却因之投身向更为崇高而伟大的理想。 孔德媛对任平生“一见钟情”,却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当上了市长——她生来就不是那般趋炎附势之人。 其实,他们早在五年以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那是1859年的初秋,枫叶如火的时节,年仅十四岁的孔德媛被父亲孔书利指婚给宋家二公子宋冉. 她的姐姐孔德贞已经嫁给宋家大公子了,她们的父亲却为了让两家的合作关系在儿女婚姻的加持之下,变得更加固若金汤,不惜再次以自己的女儿作为商品和筹码. 孔德媛不愿意嫁到宋家去,她一点也不羡慕自己身为富家太太的姐姐。 在她看来,那样完全由父母一手构筑的包办婚姻,只会像一个以爱为名的巨大囚笼,束缚住她生来渴望自由的心。 “姐姐是绣在屏风上的牡丹,富贵艳丽,却终究会被永远困在屏风之中。 我是开在田间的野花,朴素平常,却至少能拥有最为珍贵的自由。” 在只有十四岁的年纪,她能想到惟一的反抗方式,就是从这里逃离出去,。 至于到底逃向哪里,逃走之后靠什么手段谋生,她几乎全然未有考虑过。 那一刻,在孔德媛尚且年轻而幼稚的心灵当中,充斥着对自由的向往。 “我要摆脱这种无理的束缚,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 只是,前两次的“逃婚计划”,都因为准备地不够充分而以失败告终。 她通常是逃出去还没有多久,就被孔书利派遣出的仆人给发现并且抓回孔家,第一次在菜市场,第二次在电影院。 连续两次的逃婚,让孔书利感到十分恼火。 他下令把孔德媛关在三楼她自己的卧房内,让她面壁思过。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孔书利将那间卧房上了双重的锁,并派遣自己最能信得过的几个仆役轮班看守。 孔德媛的一切饮食所需,都从门下的一个小小的活板送进去。 然而,再为严密的看守也关不住那颗天性向往自由的心。 在“面壁思过”的第三天,她还是逃走了。 她把自己的床单系在窗帘上,再系上几条结实的长裙,这就形成了一条又长又坚固的绳子”。 她把这条“绳子”抛向窗外,抓着它一点点地向下滑着。 就这样,孔德媛成功地从三楼逃了下来,接着便是早已滚瓜烂熟的爬墙、翻墙,一气呵成。 她再一次逃离了孔家的束缚,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空气。 “这一次,我可不能再被他们抓到了。” 逃去哪里呢?正迷茫着,孔德媛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几乎完美的答案——真理协会 任平生的大名,她早就听闻过,一直以来,她都把对方当作自己永远敬仰着的英雄和榜样,尽管他在自己父母的谈话之中,永远都是那个被辱骂和批判的对象。 “这样的一种人生,一种将个人完全融入社会当中的人生,一种投身于时代浪潮当中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我不能再留在这里自甘堕落了。” 下定了决心,孔德媛向着“真理协会”的方向一路狂奔着,她跑的很是着急,险些连自己的鞋子都跑掉了。 就这样,在经历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自由之旅”后,已是气喘吁吁的孔德媛终于抵达了“真理协会”的所在之地。 彼时“真理协会”的势力还没有那么如日中天,任平生在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也更像一个有钱没处花的败家子而不是“反贼”。 “任先生,我想加入你们,和你们一起办大事!”,孔德媛坚定而洪亮的声音骤然间在空旷的大厅之中响起。 任平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又很快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是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见到对方面色白净,衣衫整洁,任平生疑心是哪个富人家的小姐偷跑出来玩,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才弯弯绕绕找到这里的。 “我才不要回家!回家之后,我父亲就要强迫我嫁人!” “可是,你年纪还这么小,你家里怎么就急着让你嫁人?”一旁的李昭旭也觉得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唉,他们哪里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呢?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用来换取金钱的商品罢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真是一堆混账东西,丧尽天良,脸都不要了!”蒋经纬也是义愤填膺,自小被抛弃的经历让他对那些伪善的富人阶层恨之入骨。 “经纬,冷静些,别吓到人家小姑娘。”任平生的语气仍旧是那样的和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所以,小姑娘,你打算要怎么办呢?” “先生,我要加入你们,彻底推翻这个落后的社会制度,我要让每个人都有权追求自己的真正想要的人生!” 任平生怔住了片刻,他从未预想过,这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女孩竟会有如此高的思想觉悟,这让他大为惊喜。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孔德媛,是城西孔家第二个女儿。” “你这么想要留在这里,我只怕你吃不了斗争的苦。” “不,先生,我能吃苦,求你留下我吧!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里了。” 当晚,孔德媛与李昭旭、任平生、蒋经纬、杨雯雅等人高谈阔论了许久。 一开始,他们只是讨论些社会上的事情,以及自己对于不同政治制度的看法。 后来,他们谈着谈着,却又提到了一些关于爱情的话题,比如说李昭旭和杨雯雅是怎么自由恋爱的云云,听得孔德媛有几分心驰神往。 “如果我以后的伴侣,也是像任先生这样伟大的人就好了!” 后来,孔德媛在“真理协会”中只待了两天,就又被孔书利派来的人给强行接走了。 也是奇怪,在第三次逃婚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提过把她嫁到宋家去的事情了。 “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希望她能够遇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任平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和自己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竟会在五年之后,成为自己的妻子。 孔德媛与对方整整相差了十七岁,却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任平生的脚步,成为他忠贞的拥护者。 孔书利得意洋洋的,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深灰色羊毛西服,在婚礼上出尽了风头,整个人几乎都要飘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女儿终于攀上了高枝,当上市长夫人了,这可比当时嫁到宋家要有前途的多。 只有这对新婚夫妻清楚,维持他们爱情的不是金钱,不是权力,而是心中/共同的理想. 1864年5月17日,在经历了五个月的休整之后,任平生决定再一次奋进反抗,争取一举打进京城. 李昭旭虽然仍觉得对方此举有几分仓促冒险,却也不好再阻拦。 在从1864年5月到1865年1月的这段时间内,任平生在慕花市周围大力招揽渴望投身于斗争的反抗者,以及当地一些正秘密组织着群众的地区领袖。 凌恒城组织工人和农民的林肃川,容楚城织组学生的叶泽霖都在理想主义的推动之下成为了任平生矢志不渝的支持者。 有了来自于各方“领袖”与人民群众的支持,“真理协会”的发展壮大,可谓是如虎添翼,锐不可当. 终于,在1865年3月2日,那个尚有几分料峭春寒的时节,“真理协会”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在武力的威压之下,末代君主齐嘉被迫签订了退位诏书,灰溜溜的从皇宫里滚了出去。 任平生自立为总统,成为了陵山国的最高领导人, 然而,任平生先前的急于求成为这个新的政权埋下不少的隐患。 它们就像堤坝上的一个个蚁穴,早晚会导致这本就摇摇欲坠的脆弱和平彻底崩溃。 第12章 第十一章:长恨(下) “皇帝退位,总统上台”的消息在陵山国首都恒荣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已经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然而,京城中的居民,即便是曾被皇权压迫过的底层百姓,对于任平生的举动也是少有支持,而更多的是困惑和忧疑。 作为生在皇城根下的人,他们的思想几乎完全没有开化的迹象,已经被封建皇权给钳制地极其愚昧,乃至于到了一种不可救药的程度。 普通民众尚且如此,那些本就依傍着皇室的各种皇亲国戚,世家望族就更不可能认可这位新上任的总统. “哼,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暴发户,也敢来京城称王称霸?” 恒荣城的群众基础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相当差劲。 进入恒荣城之前,李昭旭曾多次劝说过任平生要先和京城的百姓搞好关系,得到充分的支持后再谨慎行事。 然而,再一次的,任平生没有听取他的意见,他总是容易将事情给过度地理想化,容易一时冲动,还常常自认为行事果断。 “昭旭,你还是有些太过于优柔寡断了。 现在的我们,已经有了夺取政权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踟蹰不前呢? 既然有了这个机遇,我们就必须争分夺秒地抓住它,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拉拢民心这样的事情,待到我们成功夺权之后,再去向百姓宣扬正确的思想也还不迟, 只要权柄还抓在我们手里,一切问题就都好办。” “可是……,唉……” 和任平生相比,李昭旭实在算得上是一个足够深谋远虑的人,即使此时的他还太过于年轻。 他所担忧的事情,仅仅在两个月之后就已经应验了。 1865年5月19日,常思恒勾结一群极端拥护封建政权的陵山贵族,发动了一场令任平生措手不及的政变,窃取了他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任平生怎么也不愿接受,为什么自己最为器重的学生和同志,竟会在须臾之间,成为一名彻底忘记初心的叛徒呢? “先生,你不懂,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多么令人陶醉啊!”常思恒也是振振有词,强词夺理地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找到了一个似乎能说得通的理由。 为了笼络各方贵族势力,常思恒在政变成功之后,将齐嘉的长子、年纪不满十岁的陵山太子齐皓远立为新帝,自己则因“护国有功”而自封为国家的宰相,执掌权柄,睥睨众生。 此时的任平生,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 他无比懊悔着,当初没有听从李昭旭的劝告。 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常思恒在上台之后,将任平生等人标榜作“谋逆反贼”,并加以追捕通缉。 没有办法,他们不得不离开京城,否则便会面临牢狱之灾,甚至于杀身之祸。 李昭旭自然是愿意回到慕花城去的,那里的群众基础比较好,人们对“真理协会”大多持以拥护的态度。 再加上留在本部的蒋经纬同志成为了当地的市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休养生息个几年,也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任平生一直无法将自己从强烈的自责感中解脱出来。 他一直坚称着错在自己,不好意思再回到本部去,有几分“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悲壮意味。 “唉,我不得不告别自己的祖国了,也许我还有机会回来看看,也许我这辈子都要流落他乡了。”任平生决定离开陵山国,去往其他的地方暂避一下风头. “德媛,你还年轻,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留在这里吧,你的父亲母亲会尽力保全你,离开了我,你还会遇见其他爱你的人。”任平生实在不愿意对方跟着自己继续受苦,希望她主动离开,却也只是出于他过分强烈而诚挚的爱。 “可是,先生,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无论你要去到哪里,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因为……,我爱你!永远的爱你!” 就这样,他们一路颠沛流离着,逃亡到了永绪国. 一路上,两人相伴相依,更无半句怨言。 任平生离开后,没有多久,常思恒再次暴露出自己残暴无耻的本性。 他下毒害死了年幼的小皇帝,自立为国君, 他这一“自立”,可谓是几乎得罪了所有人,他的国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比任平生还站不稳脚跟。 无论是齐氏政权的拥护者,还是反对封建制度的进步人士,都将其视为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时间,各方势力纷纷摩拳擦掌,预备着去收拾收拾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作乱者,动员兵马赶往京城。 然而,打着打着,这一切就全都变了味道。 原本的“勤王救驾”早已成了个幌子,很快地,各方势力开始进入了拥兵自重的状态,彼此之间打得不可开交,颇有几分当年诸侯相争的意味。 作为慕花市的市长,蒋经纬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这场“大乱斗”之中。 此时的蒋经纬,早已娶了自己的第三任妻子,孔家三小姐孔德惠,并且利用着任平生在当地的名望与影响力,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李昭旭注意到,现在的蒋经纬,似乎只是将任平生的思想当作一个足以令民众信服的口号,。 本质上,他没有半分践行的意愿。 甚至于,几个月不见,蒋经纬已经染上了些许富人阶级的通病,他一味贪图物质上的享受,沉迷在金钱物欲之中无法自拔. 在孔德惠的温柔乡中,他早已忘记了曾令自己痛彻心扉的刘仪君,先前那番慷慨动情的誓言也已经不知去向。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蒋经纬的变节绝非偶然。 名利场上,再自诩淡泊清高的人都容易忘却本心,迷失自我,更何况这个天生争强好胜的野心家呢? 任平生离开之后,“真理协会”内部俨然分裂成了两个派别,分别是以蒋经纬为首的“权威派”和以李昭旭为首的“真理派”。 在这天下大乱的时节,两大派别之间虽然政见多有不和,却也至少没有彻底撕破脸,而是保持着一种带有些许妥协性质的合作关系。 现在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倒行逆施的离经叛道者常思恒,也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终结各方势力的割据状态,一举统一陵山国. 至于统一之后,究竟由哪一方来执政,那就要看谁更得民心了。 现在的陵山百姓,已经在连日不绝的硝烟之中对于这个复辟的国君彻底失望. 他们依然没有什么进步的思想观念,他们只渴望着,能在这民不聊生的乱世之中,好好地活下去。 前所未有的,人们无比怀念着逝去的和平, 正是在这段兵荒马乱的时期之中,蒋经纬利用着任平生在当地民众当中的名声和影响力以及人民群众对于和平的渴望,成功地自己将送到了道德的至高点上。 蒋经纬打着任平生思想的旗号,高喊着“自由与和平”的宣言。 一时间,受其迷惑的拥护者们已然是数不胜数, 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们,对其投以极高的期望,坚信着这位“救世主”会将自己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李昭旭的合作,人民群众的支持,来自于孔氏家族的物质援助,都让蒋经纬在须臾之间占尽天时。 终于,在1866年的4月,蒋经纬和李昭旭领导着“真理协会”,再一次打进了恒荣城,结束了各方势力相割据的混乱局面。 上台之后,蒋经纬将自己荒唐而残暴的本性暴露的淋漓尽致。 先前对于人民的承诺,他一个也没能做到。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本心,彻底沦为了功名与金钱的傀儡。 在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人民。 蒋经纬为陵山国的人民带来了和平,却也带来了和平之后,更为漫长的盘剥与压迫。 任平生当年最为信任的三名学生,此时已有两名化身成叛变者。 只有李昭旭一个人,怀揣着先生留给他的宝贵思想,孤独而毅然地坚持着。 “权威派”的领袖蒋经纬成为了国家的最高领导人,“真理派”的同志们就沦为了被百般残忍迫害的对象. 他们被通缉,被驱逐,甚至被蒋经纬下令残酷地屠戮。 无可奈何地,李昭旭只好离开恒荣城,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之下退居于凌恒城东部的农村区域之中,在那个条件极其艰苦的地方,建立起了自己的根据地。 “我们绝不是一无所有,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支持,我们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他们的物质条件极其匮乏,但他们的精神世界,足以被称为世界上最为富有的。 有了坚毅而决绝的信念,李昭旭决定领导着身处于苦难之中的人民,对这个荒淫无道的当权者进行正义的反抗. 与此同时,蒋经纬也仿佛患上了某种妄想症,时刻,忌惮着远在几百里之外的“真理派”人,将他们视作随时可能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不安定因素,甚至怀疑自己身边也混进了对方的人 蒋经纬的精神状态虽然有几分过度敏感,他的担忧却并非全部是无稽之谈。 李昭旭确实曾尝试过在各地方政府中安插一些“真理派”的眼线,以便刺探些对方的情报。 只不过,在这段过程中,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友军。 他叫作江衍,也是李昭旭当年在纳川学馆的同窗。 他善于察言观色,明面上对于蒋经纬很是拥护吹捧,背地里,却是一心奉行着任平生留下的正确思想,和李昭旭私下里交情很是深厚,甚至于以兄弟相称。 “昭旭啊,蒋经纬那人实在不能深交,千万不要太信任他。 总有一天,他会站到你的对立面去。 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需要在他的身边安插一个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成为那个人。” 在“两派对立”时期,他一直将自己表现成为一个忠诚的“权威派”人,蒋经纬也对其信任有加。 只有李昭旭十分清楚,对方内心里究竟是向着哪一边的。 后来,江衍还是没能留在中央政府,而是被派遣去了凌恒城,在当地的市教育局任职副局长。 他和李昭旭仍保持着秘密地的交往联系,关系十分亲密友好。 身处于“权威”之中,却难改“真理”之志,这也许是对江衍其人进行的最为生动而真实的写照。 在1868年的年初,李昭旭联合着林肃川、叶泽霖等人,率领了一众士兵、工人、农民和学生,驻扎在京城郊野处,预备着在适宜的时刻向蒋经纬发起反击。 “同志们,让我们团结一心,彻底打破这个残暴而黑暗的旧秩序!” “为了自由平等的明天,让我们全力以赴地前进!” 1868年5月19日,李昭旭所率领的“真理派”与以蒋经纬为首的“权威派”,在恒荣城中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正面冲突。 然而,即便李昭旭已经充分吸取了任平生先前的教训,做好了严密的规划和准备,却还是在极其悬殊的物质条件差距之下,遭受了不可避免的惨痛失败。 仅仅经历了不到二十余天的竭力抗争,“真理派”就已经基本上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更加残忍的是,为了彻底瓦解对方的势力,蒋经纬下令趁乱掳去了不少“真理派”的核心成员,其中就包括李昭旭的妻子杨雯雅以及他们还不到两岁的儿子李行端。 杨雯雅被捕,李昭旭也身负重伤,险些被抓到,却在林肃川的掩护之下成功逃脱了。 监狱中,穷凶极恶的“权威派”分子对杨雯雅百般折磨拷问,丝毫不顾昔日同窗情面,只为了让她交代出李昭旭的藏匿之处以及“真理派”内部的情报消息,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这群下作的东西,连自己的老师都好意思背叛,连自己的同窗都狠下心去伤害。 人民是不会认可你们的,你们早晚要灭亡!” 杨雯雅的意志,比那群加害者们所预想的坚毅得多。 即便受尽了百般的折磨,她仍不肯将那些重要的信息透露半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向你们屈服,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是蒋经纬的狗腿子,不是下贱的叛徒。” 6月23日,杨雯雅与众多被俘的“真理派”人一同英勇就义,年幼的李行端也没有逃过那群残暴者的毒手。 在得知妻子与儿子的死讯时,李昭旭已经在恒荣城中东躲西藏好几天了,城外戒严的防守让他根本逃不出去。 他只能留在城中,混迹在难民的队伍中,躲避着“权威派”人的追捕。 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蒋经纬不惜重金悬赏,只要能够抓到李昭旭一—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能得到五万元钱. 一时间,不少财迷心穷的人被蒋经纬的巨额赏金所打动,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蹲守在各街巷中,只为能够抓得到李昭旭。 李昭旭,这个“真理派”的领袖,此时已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处在一个极端令人绝望的境地之中,他已经一无所有。 6月25日的夜晚,慌不择路的李昭旭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奔波之后——这两天他已很多次几乎被抓住了——从开放着的大门,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教会的院落之中。 东躲西藏了太久,此时的李昭旭已经彻底筋疲力竭,心力交瘁,基本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在木匠铺里那段充斥着苦难的时光。 周围仍是那样的黑暗,让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方向。 心中怀揣着的理想,也在一次次的碰壁中渐渐黯淡了下来.“先生……,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漆黑的夜色中,除了在乌云覆压之下艰难挣扎出几丝光亮的星辰,就只剩下不远处一间房子里,那盏惟一没有熄灭的灯。 里面住着什么人?也许是善良的神职人员,也许是正等着拿自己换取巨额赏金的敌人。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李昭旭艰难地向前一步一步地挪着,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之后,他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那个夜晚,是李昭旭与江寒玉的初次见面 深宵寂寂,惟余一盏灯火,长夜漫漫,初见即是惊鸿.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也有寒玉这般心忧天下的人。” 骤然间,李昭旭感到国家的未来似乎又有希望了. “李昭旭,你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第13章 第十二章:归去(上) 在听闻李昭旭的讲述之后,江寒玉愈发认为对方是一个相当伟大的人,从而予以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崇拜。 “寒玉,你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听闻此言,江寒玉的脸上骤然浮现起一丝惊喜的神色,却又搀杂着几分犹豫和迟疑,似乎还在担忧些什么。 李昭旭知道对方是舍不得在这里的众多朋友们,连忙安慰她: “寒玉,别担心,到时候,这里也会被我们解放,你的朋友们也会和你一样学习进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听了对方的劝慰,江寒玉终于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有几丝担忧。 “可是,昭旭,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来都没有上过学,也几乎不懂得什么谋生的方法。 到了外面之后,我还能融入这个社会吗? 进入社会之后,我又要靠什么来生活呢?” “放心吧,寒玉,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到学校读书,让你有机会学习真正先进科学的思想,成为一个有知识有素养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加入我们的队伍,一起为人类的幸福而不懈奋斗,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 寒玉,不要担忧太多,学习知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即便你先前没有上过学,在适宜的学习环境之中,那些落下的知识也还是可以慢慢补回来的。 你是一个很聪颖的人,我相信你。” 江寒玉会心地笑了,她实在是太渴望像正常的孩子那样在学校里面读书学习了。 尽管她清楚,想要融入那样一个和自己目前处境完全大相径庭的环境之中,需要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去适应. 她并不排斥这一切,作为一个心怀天下,愿意投身于社会变革之中的理想主义者,她是很积极拥护这些先进的新生事物的。 “现在外面的局势还是太紧张,我们暂且先在这里避避风头,待到情况好转些,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在此后并不算漫长的日子里,江寒玉没有一分一秒不在期待着去往学校之后的生活。 她那颗向往着自由的心,似乎已经飞出了高耸而冰冷的院墙,触碰到那温暖而自由的远方。 此时的蒋经纬,已在多日搜捕无果之后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他下令在全城中进行地毯式搜索,勒令自己的手下务必要将这个“反贼”给抓回来。 一时间,残暴的“权威派”人已几乎将整个恒荣城给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找不到半点李昭旭的踪影。 “呵,真是奇怪,难道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人间蒸发了不成?” 每一天,听闻着外界传来的搜捕李昭旭的消息,江寒玉就会感到万分紧张。 她实在是害怕,害怕自己深深仰慕着的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只是,在李昭旭面前,江寒玉却仍强撑着自己保持淡定,只为了不让对方太过于担心 “放心吧,昭旭,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昭旭,别害怕,我们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六月末,教会中闯入了一批搜查者,将后院的难民区和伤员救治处给细致盘查了一通,却惟独放过了神职人员们的居所。 蒋经纬是一个虔诚而有几分盲目迷信的念初派教徒,他所信任和器重的手下们也大多如此. 在他们看来,神职人员的居所也是“神”居住的地方,一般的人——即便是旧社会中至高无上的天子,都不能擅自闯入。 否则,就会冲撞冒犯神明,触怒上天,引来灾祸。 蒋经纬的命令,是让教会中较为德高望重的神职人员来替他的手下完成搜查工作,教长把这项任务交付给了徐素英。 徐素英带领着七八名新来的年轻学徒,挨门挨户的搜查。 一间一间房屋搜查下去,此时的江寒玉已经紧张地几乎要哭出来。 “完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向素英姐解释这件事情,也许她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可是,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那么多学徒呢? 万一那些孩子们看到些什么,出去到处乱传,我们可就彻底完了!” 徐素英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传到江寒玉的耳中,就像是丧钟敲响的哀鸣,让她愈发坐立不安。 甚至于,江寒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和自己最崇拜的人一起牺牲。 终于,脚步声安静了下来,江寒玉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一行人正站在自己门外,随时都可能突然闯入,然后风卷残云般将书房和杂物间给翻个底朝天.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这间不用查了。”徐素英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门外骤然响起。 “剩下的三间也不必了,她们和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孩子,都是值得我信任的人,我相信她们。” 脚步声渐行渐远,仿佛比来时悦耳了许多,江寒玉如释重负地一下子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已然是泪流满面。 “素英姐是那样的信任我,可我呢?却偏偏利用了她的信任,办下了这样一件让她失望的事…… 唉,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到了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不会抛弃她的,相信我。” 七月上旬,恒荣城中隐隐传出些风声,说李昭旭化装成贩卖草药的商人,混迹在出城的人群当中又没有被任何守卫发现,已经逃回了几百里之外的根据地。 蒋经纬愈发怒不可遏,一连处置了一大批“搜捕不力”的手下,却也因此将城内的防守略放宽松些,没有六月份时那般戒严紧张了。 “亲爱的,你也不要太生气了,万一为了那帮饭桶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金碧辉煌的蒋家府邸之中,孔德惠正温柔地抚慰着自己刚对手下发过一通火的爱人,语气妩媚而轻柔,让蒋经纬积聚了一天的火气骤然间烟消云散。 “德惠啊,你不知道,那个李昭旭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手下那帮吃白饭的东西还把他给放跑了。 万一他回去之后再有个什么非分之想,要搞什么卷土重来,对我们的威胁可实在是不小啊!” “亲爱的,你放心吧,那个什么的李昭旭不是已经被你给收拾的走投无路,活像一只丧家之犬吗? 现在啊,已经没有人再支持拥护他了,他已经一无所有,连老婆和孩子都没了。 即便是把他给放了回去,他也起不 了什么气候了。 没准啊,他现在早就万念俱灰,回老家种地去了呢!” 蒋经纬“嘻嘻”地笑着,将孔德惠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还是你说话让人舒心,不像我底下那帮混账玩意儿,一天天的,净知道惹人生气,我都不愿意提他们。” 到了七月中旬,恒荣城内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蒋经纬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再忌惮警惕些什么,甚至开始自欺欺人地认为,李昭旭真的回家种地去了, “一个穷人的孩子……,没什么真本事……,丧家之犬……再也掀不起什么气候了……” 此时,李昭旭清楚地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寒玉,收拾些你觉得重要的东西,我们该准备走了。” 在随后的几天中,江寒玉白天照常去“工作”,晚上回房之后就开始偷偷地收拾些东西,为最后的逃离做准备。 江寒玉拾掇起两支她认为最趁手好用的钢笔,连同一瓶宝蓝色的墨水,还有一些不太起眼的零碎小物件,一同装在一个小盒子中,放在她的包裹里。 她还另找出一包朱砂,一包有安神功用的香粉,也一并放在包裹里。 此外,包裹里还有她的两套旧衣裳,母亲当初买给她的那朵蓝色矢车菊绢花,几张单独的药方纸和一本厚重古朴的书。 “寒玉,经书就不必再带了吧。” “这不是经书,是医书,祖上传下来的,虽然大多是些偏方,关键时刻却也至少能管些用。” “说的也是,那就带上吧,它终归会有些用处的。 7月3日的夜晚,收拾好包裹,两人换上了江寒玉在外面偷偷买来的“俗人”的衣裳,一同走出了江寒玉的居所,预备着从这里彻底逃离。 “大门虽然开着,但是经常会有来巡夜的人,而且一来就是一大群人一起。 上次你来的时候没被发现实在是福大命大,这回咱们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了。 后院人多耳杂,也不够安全。 我知道一个侧门,那地方比较荒僻,轻易没有人来,我有那里的钥匙,咱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行,寒玉,你负责带路,包裹我替你背着吧!” “不必了,昭旭,我自己来就行了。” 江寒玉背着自己的包裹,李昭旭则提着一盏算不上明亮的煤油灯,两人小心翼翼的前行着,生怕被外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微弱的灯火,在这片漫无边际的茫茫黑夜之中,为两人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让他们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 他们渴望着,将来有一天,这盏灯火不再微弱,而是变得无比明亮,足以驱散所有的黑暗,将漫漫长夜照彻地如同白昼,让所有人都能沐浴在自由的光辉之中,平等地生活着。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愿成为那提灯之人,即便粉身碎骨,也没有半分怨言。”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 道路并不算太漫长,仅仅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抵达了那扇小门所在之地,那扇门已经锈迹斑斑,隐蔽在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草从之中。 “终于到了……不好!这边怎么也有来巡夜的人?”在距离两人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伫立着另一个提着煤油灯的人。 那巡夜者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大步向他们走来。 现在的他们,已然陷入了一个相当尴尬窘迫的境地,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掉。 “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 正在两人手足无措之时,那巡夜者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江寒玉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竟是徐素英. 她的心情此时十分复杂,说不上是释然还是酸楚。 “徐素英也许会因为过去的交情而放我们一马。 可是,我的所作所为,估计已经让她失望到极点了。” “你就是李昭旭吧。”徐素英的声音在黑夜里骤然响起,不同于平时里的温柔和善,竟也染上了几分和夜风同样冷冽的气息。 “最近寒玉总是心不在焉的,我跟她说话她都要愣一下才能反应过来,每天中午晚上还都偷偷带饭菜回去,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我和她相处了整整九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能看不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一开始,我以为寒玉只是到了情思萌动的年纪,在屋子里藏了人,这是教规所严令禁止的,我也可以直接来一个棒打鸳鸯,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赶出去 但她是寒玉啊!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啊!我能够拆散她和她的相好吗?我能干出这样缺德的事情吗?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我也只好随着他们去。 可是后来,外面传来搜捕李昭旭的消息,从那之后,我总是看见寒玉在偷偷地抹眼泪,眼眶从来都是红的。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寒玉的相好,竟然是这样一个被严令追捕的通缉犯。 李昭旭,我不知道寒玉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但既然她那样做了,我就会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因为我信任她。 所以,在搜查房屋的时候,我才独独放过了她们这一片,只为了给你们留一条生路。 为了不让寒玉有太多的担忧,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即然你们铁下心来要走,我也不好再去为难你们,。 只是,李昭旭,你给我听着! 寒玉和我一起工作生活了九年,这段时间内,我总是竭尽全力地关心她、保护她,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从此以后,不管你能不能闯出来什么名堂,都绝对不能辜负她,清楚了吗?能做到吗?” “我……,我一定能做到!” “那就好,从此之后,你们自由了!” 风吹云散,朦胧的月色渐渐显现了出来,天边隐约露出星辰点点,自由的晚风中,两人已是热泪盈眶。 第14章 第十三章:归去(下) 趁着一片漆寂的夜色,两人混迹在出城的难民队伍之中,悄悄地离开了这座繁华却喧嚣的城市。 “终于啊,现在我们自由了!” 两人一路风雨兼程,艰苦而毫无怨言地长途跋涉着。 在一些较为安全的地方,他们还能乘坐火车客车牛车马车,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也许只能靠步行。 江寒玉在市集上买的那套做工一般的廉价衣装,早已被风沙给摧残地破破烂烂,几乎不成样子。 李昭旭也没能比她好上多少,看上去是相当的狼狈窘迫,过路的行人们,还真以为他们也是来逃荒的难民。 终于,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颠簸之后,两人成功抵达了凌恒城。 “寒玉,这里有我的一位老朋友,他会帮你办妥上学的事情。” 凌恒城西的“富人区”中,有一座古朴典雅的庄园,那里正是李昭旭的“老朋友”,凌恒城教育局副局长江衍的居所。 在与江衍见面之前,两人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不大尊重人,于是就打算找家商店先买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在去理发店收拾一下自己野草一样的头发。 商店中,江寒玉选中了一条深青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整个人都显得端庄文雅了许多。 望着那个正处于最美好年华的少女,李昭旭不知怎的,竟感到自己的眼眶有几分潮湿。 在江寒玉的身上,李昭旭分明地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杨雯雅,那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相信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杨雯雅。 一样的天性纯洁,一样的乐观坚强,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心怀天下。 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位女同志有着不计其数的相似之处,让李昭旭几乎有几分神思恍惚。 “从前的雯雅,也是这样一个极好的女孩子啊!” 只是,追忆之余,李昭旭也强行告诫着自己,江寒玉只是江寒玉,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谁的附属物和替代品 她只是她自己,仅此而已。 理发店中,江寒玉让理发师将自己及腰的长发尽数剪下,只留下长度到脖颈处的那一部分,还剪了一个中分刘海。 从前,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戒律之下,她们除极特殊情况之外是不允许剪头发的,只能任凭自己的头发无止境的疯狂生长——年长些的神职人员,几乎全都是长发及腰的。 “唉,可惜了,多么漂亮的长发啊!又黑又直又亮。”一下子剪去这么多头发,连理发师都感到些许惋惜。 “漂亮是漂亮,可它们实在是太笨重了,打理起来也是相当的费时费力,还不如直接舍弃掉。” 江寒玉的视力不是太好,书籍上的小字要离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她从前在教会时总是挑灯夜读,这是极其伤害眼睛的。 为了让她在学校读书看黑板不受影响,李昭旭还特地带她找了一家眼镜店,买了一副据说是永绪国进口的眼镜。 在整理好一切之后,李昭旭带着江寒玉,一同去往了江衍的庄园。 凌恒城是前朝故都,建筑风格也多保持着两三百年前那样古朴典雅的风格,没有过多金碧辉煌的装璜,显得低调却又奢华,江衍的庄园也正是这样的。 到了庄园最外端围墙的大门前,李昭旭向守门人礼貌致意。 “你好,我是江先生的朋友,是素月酒馆的陈老板,今日闲暇想请先生出来小酌一杯,麻烦帮我通告一下,谢谢。” “素月酒馆”是李昭旭和江衍之间约定好的暗语,“陈老板”则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安排的一个假身份,叫作陈万金。 守门人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隐约地记得,这位“陈老板”在一、两年之前似乎总是频频来访,。 后来有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江先生,门外有人找您。”守门人将有人造访的消息报知了宅邸门外的传信仆役,仆役再到楼上书房中报告给江衍。 “是谁啊?” “老张说了,是素月酒馆的陈老板,说是要请您小酌一杯,对了,他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的姑娘。” “素月酒馆……”时隔许久,江衍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惊诧之余,也不由得对对方平安归来而终于松了一口气。 “让他进来吧,正好我现在有时间,啊,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我还以为他的酒馆倒闭了呢!” 在得到许可之后,守门人将大门打开,放两人进去.江衍是一个有几分浪漫情调的人,亲自在庄园的花坛中,种满金黄色的向日葵。 微风吹拂,随风摇摆的向日葵像一片金黄色的海浪,仿佛跃动着生命与希望的光芒。 “啊,昭旭,你终于回来了……这位是?” 一开始他听仆役说“有一个年轻姑娘”,还以为指的是杨雯雅。 现在见到李昭旭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江衍也不由得感到几分疑惑。 李昭旭浅浅一笑;“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她的事情。 那时候蒋经纬疯了一样地追杀我,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要死了,是她救了我, 收留了我,让我能够活到现在。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她. 她从小在教会里面长大,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她说想要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读书上学,有很强的求知欲。 我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失望,所以,我才想着来拜托你。” “原来是这样……”江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询问:“雯雅同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李昭旭脸上刚浮现起的笑容骤然间凝固,僵硬成石灰墙一样苦涩的神色。 隐约地,泪水已经浸满了他的眼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顺着脸颊滑落。 “雯雅……,她,牺牲了。 那群混账来抓我们……,她没能逃脱。 被抓之后,她什么也不肯说……那群人杀了她,行端也没能幸免……”。 听闻此言,江衍也不由得悲伤哀叹,却还是尽力的去安慰对方。 “昭旭……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于伤心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强大起来,为杨雯雅同志,为行端,为千千万万被无辜残害的军民百 姓报仇!” “是啊,我也盼望着那一天尽早到来。” “对了,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江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江寒玉。 “先生,我叫作江寒玉,但是寒玉其实是我的小名,家里人从前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寒玉,既然你要上学,也该取一个上学用的名字了。” “父亲从前为我取过一个,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经没有了上学的机会,也就从来没有把它告诉给外人过,周围的人称呼我,也只是用“寒玉”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江衍饶有兴趣地问. “父亲当时为我取的名字,叫做江衡。” 尽管这名字的由来不过是她因为思念父亲而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内心中,她却仍然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江恒?是哪一个‘恒’,守恒的‘恒’吗?” “不是的,是平衡的‘衡’,父亲曾对我说过,这世间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万物之间的平衡,失去了平衡,天下定然会大乱。” “好名字,这真是一个好名字啊!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这社会上最缺乏的,可不就是平衡吗?况且……” 李昭旭突然间拍案叫绝,险些把两人给吓了一跳。 .“况且什么?” “况且,你们一个叫做江衍,一个叫做江衡,不但姓氏相同,姓名字数相同,就连名字的结构都是如此相似。” 说着,他提起桌上的那支镶金钢笔,在草纸上写上了“衍”、“衡”二字, “所以啊,江衍,你不如就把寒玉认作自己失散的妹妹,这样一来,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有个靠山,不至于在学校里面受人家欺负。” “这自然不成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我肯定要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地完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江衡,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在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学校之前,你可以先一直住在我这里,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很善良热情的人,你千万不必担心; 至于到了学校之后的,如果有谁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你就回来告诉哥哥,我为你撑腰,管保让那混账连学都上不成!” “那真的是……,太感谢您了!”江衡已被感动地热泪盈眶。 “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那么见外了。” 从此之后,江衡正式成为了江家的一份子,庄园里的侍从和仆役们,也都把她视作自己的主人,对其毕恭毕敬。 当日下午,江衍的夫人渡边纨素为江衡收拾出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室,江衍本来想派遣几个仆人来收拾房间的,渡边纨素却坚持要自己做,说这样会更有诚意些。 渡边纨素是永绪国的移民,长发乌黑,肤色白皙,性格很是温柔善良,且是知书达理,宽容谦和,与江衍互敬互爱,感情十分深厚。 “既然是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我们就一定要照顾好她。” “妈妈,这个姐姐是谁啊?”纨素整理房间的时候,她和江衍的女儿,七岁的江绫,也凑过来看热闹。 “这是你父亲的妹妹,你应该叫她姑姑才对” “可是,妈妈,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她啊?” “小绫,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江衡姑姑也还是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 当时我们在城里工作,江衡就留在乡下老家那边,和你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有一天,她跟着几个小姐妹上山采果子的时候,被一个趁虚而入的人贩子给抱走了。” “啊?那后来呢?” “后来啊,你江衡姑姑被人贩子带去京城,卖给了教会。 这些年来,你父亲一直放心不下她,派了很多人暗中寻访她的消息。 终于,前段时间,你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在恒荣城出差,无意间遇到了已经成为神职人员的江衡,才想办法把她给救了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 江绫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对于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她一溜烟地跑去了自己的房间,抱着一大堆她最为喜爱的玩具又跑了回来,招呼江衡坐下来和她一起玩。 “姐姐,如果你喜欢的话,这些就全都送给你。”江绫还是习惯于管她叫姐姐. 盛情难却,江衡只好坐在还未整理好的地面上,和江绫一起玩那种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戏。 游戏虽然幼稚,那些新奇的玩具却还是深深地吸引了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江衡。 在教会那么一个闭塞的地方,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有趣的小东西。 会唱歌的娃娃,上了发条就能自己行走的木头小人,五彩六色的仿真宝石,能发光的小镜子,这些玩具陵山国生产不出来,生产出来的也是质量相当差劲的,大多都要从永绪国进口,价格比较昂贵。 江衡不由得感叹,现在孩子们的娱乐生活是多么的丰富。 只是,这样丰富的生活,却不是所有孩子都能享受到的. 甚至于大多数的孩子们,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里,江衡似乎没有先前那般的兴致了。 “好了,小衡,房间已经整理完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经过一番整理之后,那个房间已然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虽然面积并不算大,却也比教会中的住所要舒适和安宁地多 “这里可真是一个好的地方,”夜深人静之时,江衡轻声对自己说,“李昭旭和江衍这样重视我,我绝不能让他们失望。” 第二天,江衍就开始张罗着给江衡联系上学的地方。 “她是李昭旭先生的救命恩人,是一个相当可贵的少年英雄,我一定要让她接受到最好的教育。” 江衍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利用了自己身为市教育局副局长的身份,请凌恒城最好的中学—一苍梧中学的校长王先生出来到酒楼吃了一顿饭。 席间,他提出了让自己失散后寻回的妹妹进入苍梧中学读书的请求 那王校长已经六十多岁了,是个性情随和甚至有点懦弱的人,耳根子比较软,很容易被说动,不太讲究那些所谓的原则问题。 更何况,对方可是教育局里的领导,于情于理,他都不好提出拒绝。 “这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江衍先生。 只是,我想要先了解一下,您的妹妹平时从前上学时成绩怎么样?我也好通知一下老师们,让他们有针对性地辅导” “她……从来没有上过学。” “没有上过学,这恐怕有些难办……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她没上过学,大概能认得多少字?” “字倒是还认识些的,虽然也不算太多,一些比较浅显的书,她也还是能读懂的” “啊呀,这就没什么问题了,江衍先生,您大可以放心,有我在,您妹妹上学的事情一定能办好办妥,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 第15章 第十四章:恨晚(上) 1868年9月25日,年方十五岁的江衡正式成为了苍梧中学的一名住校生,她被安排在高中部一年级十九班。 在这之前,渡边纨素已经贴心的替她收拾好行李箱和书包,江衍也给她准备了不少零用钱,只为了让她能在学校多吃些好的,出门在外想买些什么东西也不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如果不够用的话,随时可以再回家拿。” 提前好几天,王校长就特地向十九班的各科老师们千叮咛万嘱咐: “这女孩是咱们副局长的亲妹妹,你们可要对她多加关心照顾。 她学习基础比较薄弱,成绩可能也一般,你们可千万要耐心些!” 江衡刚进入学校的大门,就受到了特意等候在门口的一众教职工和校领导的热烈欢迎。 校方派遣了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同为一年级十九班的安珺同学,充当她的“导游”,带她找到自己的班级,再顺道讲解一些苍梧中学的发展历史。 行走在偌大的校园之中,不知为何,江衡总觉得这所学校的气氛有几分不对劲,甚至略显诡异。 她在江家的时候,江衍曾告诉过她,说这苍梧中学是整个凌恒城中最好的学校,风景优美,历史悠久,处处充盈着泌人心脾的知识的气息。 只是,在江衡看来,这“知识的气息”可实在有点奇怪。 它不是书卷中氤氲的淡淡的墨香,也不是祈福仪式上弥漫在礼拜厅中典雅中正的檀香,更不是她们沐浴更衣后洒在身上的白茶清露所独有的馥郁茶香,而是一种混杂着胭脂水粉、劣质香精、各种酒类与烟灰所共同形成的,有几分刺鼻的怪异味道。 现在的这些新式学堂,早已背离了任平生建立它们的初衷,失去了其作为教育场所应有的学术气息,沦为了一个缩小版的社会,乌烟瘴气,处处混乱不堪。 各种“富二代”、“关系户”在校园内作威作福,也没人敢去管他们。 抽烟、喝酒、打牌,逃课,对于将近半数的学生来说,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到不值得一提的常态,甚至有人将其引以为傲,自以为是什么“标新立异,追逐潮流”的“进步”行为。 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风气,已经和李昭旭那一代人大相径庭了。 “唉,这才过了多少年,现在的学校,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安珺带领着江衡,一直引她到了十九班的门口,那时,十九班的国语老师吕宝昌先生正在为他们授课。 吕宝昌在讲台上抑扬顿挫,手舞足蹈,挥洒着汗水,讲解地十分卖力认真。 台下,却只有零星一两个人真正在认真听讲,大多数人,要么在东张西望、交头接耳,要么神色黯然、昏昏欲睡,或者是已经睡着了。 “咚咚咚,”安珺轻轻敲了敲前门,声音很小,却还是让吕宝昌给听到了。 他停下了讲课,示意两人进来。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骤然间,交头接耳的同学们停止了讲话,昏昏欲睡的同学们抬起了头,安珺回到了自己在第三排的座位上,三十五双眼睛齐齐盯向站在门口的江衡,让她感到有几分不自然。 “这位同学,给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迟疑片刻后,江衡还是走上了讲台。 “那个……,大家好,我叫江衡,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以后能够和大家友好相处……” 话音刚落,台下立即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一阵带有着一定起哄性质的掌声和笑声,夹杂着一两声震耳欲聋的“炮声”。 这是一种名为“纸炮”的娱乐物品,用草纸折成,在空气里一摔就可以发出很大的响声,和过年时的鞭炮类似,是十九班人搞恶作剧,惊吓同学的必要“礼节”。 江衡从来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以为是谁在教室里面放了爆竹,吓得她连忙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见到江衡惊慌失措的样子,台下的学生们笑得更加起劲了。 “安静安静,你们吓到人家新同学了! 江衡,张尚文同学旁边还有一个空的位置,你先坐到那里吧!” 说着,吕宝昌指了指教室最后一排角落处的一个空座位,示意她坐在那里。 十九班在江衡到来之前一共有三十五名学生,十八个是男生,另外十七个是女生。 班主任在安排同桌的时候遵循了“男女搭配的原则,只有张尚文一个人没有同桌,却可以一个人占据两个人的位置。 江衡定睛看去,那是一个清秀而瘦削的少年,文质彬彬,像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戴着一副银色的方框眼镜,更衬托出他一身沉稳而严谨的书卷气。 从江衡刚进教室开始,张尚文就一直在那里看书,周边的人大吵大闹,“纸炮”声迭起,他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仍然低头看着书,都不舍得抬头看他们一眼。 等到江衡走到他身边,他才把手里的书放下,撤下堆放在旁边那张桌子上的笔、本、草纸、习题册等杂物,收到自己的书包当中。 然后,他竟没有与对方说一句话,而是仍然捧起那本书,聚精会神地读着,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 “张尚文同学……你好。”落座以后,江衡向自己的新同桌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哦,你好。”张尚文仍旧不愿意抬头看她,只是冷冷地敷衍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样谦和知礼。 “真是个古怪的人,”江衡这样对自己说,“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坏事,至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正愿意学习的,和那群乌七八糟的人不一样。” “同学,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啊?” “没…没什么,反正…,反正你也看不懂。” 不知为何,张尚文的语气竟染上了几分紧张与窘迫,似乎在回避或者是掩饰些什么,和他先前的沉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衡,你这样总跟他说话,他会难受的!”江衡的“邻居”,和她仅仅相隔一个过道的赵思贤同学突然插话道。 “为什么啊?”江衡很是不解。 “哎呀,你不知道,这张尚文啊,一跟女同学说话啊,就很是难受,总是吞吞吐吐,不知所云,他害怕女同学!” “害怕女同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江衡侧身看向张尚文,他仍旧一言不发,甚至于当别人明目张胆地谈论自己的时候,他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因为啊,他从小上的是自己家里的私塾,家里人对他管的很严,除了家里的几位长辈之外,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其他的女性,所以一看到新式学堂的这些女同学们,他就会感到有些不自然,但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偏偏的,在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很多女同学一看到他长的这样帅气,就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跟他表白,有说要请他吃饭的,又说要跟他一起去看电影的,甚至还有上来就把他抱住一顿亲还说要给他当一辈子女朋友的,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就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唉,万恶的旧社会害人不浅啊!” 那一刻,张尚文的眼瞳中骤然浮现起一丝光芒,却又很快消散下去了,如同石落潭中,在溅起一圈涟漪之后就沉入水底、消失地无影无踪。 “以后啊,你要是上课想找人聊天,完全可以来找我!我赵思贤可是来者不拒的。 江衡同学,下课之后你可以去走廊里面问问,我这个人啊,人称‘第一门将’,那可是全校闻名……”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立即一窝蜂似的围在了江衡的书桌四周,有男有女,且是喧嚷不休。 见到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们蜂拥而至,张尚文感到一阵面红耳赤,呼吸困难,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溜烟地从后门逃走了 .“你看看他……,哈哈……” 早在那天清晨,十九班的同学还没开始上第一节课时,他们的班主任,教授化学的任良辰女士就告知了他们将有新成员到来的消息。 同样的,他们也得知了这位新同学是市教育局副局长的妹妹,最近几天才被从恒荣城里寻回来,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恒荣城的教会当中工作和生活。 苍梧中学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并不少见,但像江衡那样从小在教会中长大的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个绝无仅有的存在。 在凌恒城的孩子们眼中,首都的教会总是与各种神秘莫测光怪陆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意识是物质的反映,他们无法真实地在头脑中想像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认知的缺乏常常让他们在主观臆断的指导之下产生错误的见解: “江同学,听说你们做神职人员的都非常有钱,连吃饭的碗筷都是黄金做的,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只有转正的神职人员才有工资拿,其他当学徒的都是免费苦力,一分钱都赚不到的。” “江同学,教会里面的生活是不是很原始啊,你们烧火做饭什么的是不是都要用一个什么东西对着太阳才能把火点着?” “你说的是日燧吗?我们早就不用了,用打火机来点火岂不是方便得多?” “江同学,你们平时在教会里面也看书学习吗?也有老师给你们上课吗?” “平时也就看些经文之类的,偶尔也会看些古代杰出人物的传记,其他的就没了,我们没有通俗意义上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年纪大的教年纪小的读书认字,然后就这样一代代地传下去。” “江同学,你们做神职人员的都会法术吗?能给我们表演一下吗?” “……,这个我们可从来没学过,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到这里,江衡已有几分哭笑不得,这群人啊,可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能问的出来。 突然间,江衡注意到教室前方突然冒起了一阵灰白色的烟,将一股奇异的气味吹到她的面前。 “啊呀,不好,是哪里着火了?” 众人连忙向她指向的方向看去,随后便哄堂大笑起来。 原来,教室前面冒烟才不是因为哪里着火了,而是因为有人在那儿抽烟。 那是一个叫作刘空山的男生,容貌算是中上,成绩也差强人意,却是举止相当浮夸,为人相当傲慢,经常哗众取宠而又好为人师。 他自称为十九班的“大哥”,将违反规则当作一件很是光荣的事情,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然而,就这么一个浮夸的人,还真能得到十九班乃至整个高一学年中许多人的欣赏与拥护,心甘情愿给他当“粉丝”和“小弟”的人已是数不胜数。 苍梧中学的“烟民”不少,每个班都有将近半数,像刘空山那样敢于在教室里明目张胆抽烟的,却只有他一个. 刘空山把教室里搞得乌烟瘴气,他的“小粉丝”们却依然为他说好话,说他在教室里抽烟是一种反抗权威的体现,是一种勇敢而伟大的行为,是值得所有“新时代进步青年”们去学习和效仿的一大“壮举” 只见那刘空山站在讲台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搔首弄姿,还顺带给同学们表演了个吐烟圈的“独门绝技”,台下的“观众“们大声喝彩,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江衡坐在台下,只觉得这实在有些辣眼睛,“这里还是学校吗,他们这些人还是来学习的吗?” 和旧时代的青年相比,他们确实很“自由”,只是,他们的“自由”看上去单薄可怜,总是佝偻着身子,仿佛有几分营养不良. 男同学吸烟喝酒,辱骂老师同学,上课吵闹起哄,害的老师讲不好课,下课“大哥”带着“小弟们”出去打架约架,每个人都左拥右抱的谈三四个女朋友,他们把这当作自由. 女同学涂脂抹粉,打扮地花枝招展,香气熏人,出口成“脏”,结成小团体,造谣传谣,蔑视那些专心学习的人,男朋友三天五天一换,她们把这也当作自由。 “这样的自由,真的还是自由吗?”江衡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在她看来,真正的自由是身心的解放,而不是无原则的放纵,它建立在遵守规则的基础之上,是一种反抗,而不是以反抗为名的随俗从众。 十九班的大多数同学们,他们在本质上其实都是失去自由的。 他们固然摆脱了旧社会中那些繁文缛节、伦理纲常的束缚,却又落入了一张名为“风气”的巨网,被一根根象征着**与放纵的网绳紧紧地缠住,无力去挣脱。 他们自以为在反抗,在追求自由,在不断迎合着这个进步的社会,在不断推陈出新。 实际上,他们所真正迎合的,只是由蒋经纬所引导的错误风气。 上课铃响了,这一节是政史课,张尚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同学们仍在问这问那,或是嬉笑打闹着。 “放纵不是真正的自由。”江衡在草纸上写了这样一句话,轻轻放在了张尚文的书桌上。 张尚文只是冷冷地瞟了那张字条一眼,目光却仿佛在一瞬间被定格住了,他眼中闪烁着一抹惊异的神色,将那句话读过一遍又一遍。 “你说得很对,”张尚文竟然破天荒地地笑了,他的笑容和煦而温柔,倒真像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第16章 第十五章:恨晚(中) 苍梧中学的政史课,俨然成为了蒋经纬总统给青少年们灌输自己思想的工具,课堂枯燥无味,学生昏昏欲睡。 江、张两人却根本睡不着,他们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他们的政史课老师沈闫,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讲起课来却令两人内心格外烦躁。 他称蒋经纬是一个“完美继承任平生理论思想”的伟大人物,李昭旭则是一个心胸狭隘、惟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正是在前一段时间,我们英明神武、智勇双全的伟大领袖蒋经纬成功地粉碎了反贼李昭旭谋求夺权篡位的诡计,维护了国家的和平与稳定……” 这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粉笔在黑板上不停滑动的摩擦声,又像是夏夜中苍蝇蚊子的嗡嗡声,难听至极却有着助眠的神奇功能,台下学生睡倒一片。 “你知道为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放纵自我吗?”还是在那张草纸上,张尚文用钢笔写下了这样一行字,字如其人,内敛而不畏缩,苍劲而不狂放 虽然周围的同学们都在睡着,他们也不太方便用语言直接交谈,万一那些人中间有的人根本没睡着或是在装睡,故意或者是不小心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必然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两人暂且只好先使用“纸上谈兵”的交流方式,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草纸上。 “是因为这社会的风气。”思索片刻,江衡又在下面补充了一句,“还有,因为蒋经纬。” 张尚文会心一笑,先前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成见的坚冰,已然消逝了几分, 他似乎已经认识到,自己面前的那位女同学,和那些只会涂脂抹粉梳妆打扮的姑娘们不同。 “你认为李昭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任何犹豫,江衡就在纸上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总是处处为人民着想,甘愿为了人民的利益而献身,相当伟大。” “你从前与他见过面吗?” “见过面,但又不仅仅是见过面,我能来这里和你们一起上学,都离不开他的功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张尚文眼中掠过一抹惊异的神色,他意识到,这个江衡似乎来头不小。 “那时候,我还在恒荣教会工作,他们的队伍在城里跟蒋经纬打仗,拼命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蒋经纬狗急跳墙,下令抓走杀害了很多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李昭旭也被通缉追杀,受了很重的伤,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躲到我们的院子当中。” “后来呢?” “后来啊,李昭旭也顾不得太多,他的伤势实在是过于严重,又已经好久没有吃饭了,见到一间房子亮着灯,就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那时候他已经彻底精疲力竭,几乎一进门就摔倒了。 为了不让他被那些人发现,我只好暂且将他藏在自己的杂物间,每天再偷偷地给他送饭送水,还给他包扎了伤口。 他也许是觉得我还有觉醒的希望,和我谈了很久,他讲述了曾经悲惨的经历以及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令我大为感动。 情况稍稍稳定些的时候,他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想不想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去学校读书学习,我当然想啊,于是就和他一起走了。 ” 那一刻,张尚文望向江衡的眼神早已褪去了先前的冰冷,变得温暖而炽热,流淌着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光芒,灼灼的,盈盈的,充满了希望与理想。 “江衡,你也是个很伟大的人。”张尚文由衷地赞叹着。 “我?我现在恐怕还算不上。” “相信我,你以后一定会做到的,至少你现在就能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愿做的,这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尚文,你也是一样,没有和那帮人混在一起,同流合污,这也实在是可贵。” “其实,我已经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些恶习了,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那些人抽烟喝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他们很是自由洒脱。 我从小在自家私塾里上课读书,先生对我们管教的很严,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大声讲话要挨罚,看闲书更是不让,弄得我们很是压抑。 压抑了太久,到了这个“自由”的地方,我也开始了报复性的咱我放纵,抽烟、喝酒、打牌,什么都沾上了,只是仍旧不敢与女同学搭话,一看到她们我就浑身发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放纵是真正的自由,是那些人所谓的‘对权威的反抗’和‘对天性的解放’,终日与那群人混迹在一起,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着。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的一位远房表哥来看望我,见我堕落成了这幅样子,不由得叹息担忧起来,我却根本不以为然,觉得他不过是在杞人忧天。 临走前,他送给我一本书,就是上节课我一直在看的那本——我已经翻来覆去地读过无数遍了,每次读完,我都会有一点新的感受。 我很幸运,至少我那时候还有耐心把这本书读完,它救了我,让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我能看一看吗?” “当然,如果你喜欢,这本书可以先借给你。” 下课铃响了,那些已经睡了一节课的同学们像是刚上好发条一样,从自己的座位上“弹射”起来,在教室里面飞来飞去,笑声,喊叫声,“纸炮”声,桌椅撞击声,共同组成了一首乌烟瘴气的“交响曲”。 刚一下课,张尚文立即警惕地将那张草纸团成一团,紧急销毁了两人在政史课上“纸上谈兵”的证据。 这节课间,围在江衡四周问东问西的人少了许多,却依旧让一旁的张尚文感到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只好继续在那里低头看书,装作对那群人视而不见。 “江同学,来,尝尝这个!”刘空山嬉笑着递给江衡一根点燃的香烟,“茉莉牌的,一盒要七八十块钱呢!” “抱歉,我不会抽烟。”江衡礼貌地回绝了。 她余光注意到,正在看着书的张尚文猛然间抬起了头,面色沉郁如铁,眼中喷涌出怒气。 他刚从私塾来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也是被这样引诱到深渊当中的吧。 “哎呀,不会抽也没有关系,我一开始也不会,先尝尝看吗!一来二去的,也就学会了。” 一大群人围着,江衡虽然对其甚是抵触却也实在不好再拒绝只好从刘空山手里接过那支烟,硬着头皮吸了一口. “咳咳!”烟气熏人,江衡被呛得不停咳嗽,”不行了,不行了,这玩意我是实在受不了了!” “哈哈哈!”刘空山身后跟着的那群“小粉丝”们见到江衡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由得拍手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没事的,谁第一次抽烟不是这样?江同学也不要太担心,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地你就适应了!” “……” 江衡只是任凭那些人浮夸地笑着,自己坐在人群中,无言地沉默着,内心却已是风起云涌。 “当年任平生创办纳川学馆的时候,那时的学生们哪里是这样一副模样? 唉,蒋经纬实在害人不浅!” 第三节是数学课,授课的老师梁欢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青年,衣着整洁得体,面貌干净清爽,看上去很是阳光,且是有真才实学,讲课语言生动活泼,引人入胜,很受学生欢迎。 “唉,这么好的一个老师怎么偏偏是个教数学的,但凡他是教体育的,我都不至于达么难受!”数学课上,一头雾水的赵思贤不由得抱怨起来,他几乎是什么也听不懂。 一旁正用心听讲着的江衡也只是听了个云里雾里,老师的讲课风格再为风趣活泼,也无法改变数学这一门科目本质上的枯燥无趣,晦涩难懂。 尽管江衡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全力以赴地渴望着弄明白每一个知识点,却依然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在黑板上跃动着的图形和符号,在他看来就等同于正常人根本无法看懂的“天书”,存在的意义只是令人心烦意乱。 这也难怪,毕竟,江衡在教会学习的时候从来没有上过一节通常意义上的数学课,惟一算是能跟数学打上交道的事情也只有给徐素英记账算账,不过勉强懂得一些简单的加减乘除罢了,至于什么函数啊,几何啊,方程啊之类的,她几乎就是闻所未闻 .“唉,我们为什么非要学数学啊!” 下一节是自习课,也是那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在十九班大多数同学眼里,没有任何老师看管的自习课完全等同于“自由活动课”与“聊天课” 上课铃响了,十九班却有将近一半的同学没有回到教室,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赵思贤也在“失踪人群”之中。 “诶,赵同学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率是踢球去了,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女朋友,除了踢球之外,他估计也干不了别的。” “剩下的那些同学呢?” “干什么的都有,提前上食堂的,满操场闲逛的,找个偏僻地方抽烟的,男生女生约会的,翻墙出去玩的,还有上别的班级和人约架的。” “唉,怎么就没多少人愿意留下来好好自习呢?” 正在那时,江衡在一堆交头接耳着的同学当中看到了一个鹤立鸡群般的例外。 那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头上带满了花花绿绿的头饰,穿着一件有几分扎眼的缀满亮片的玫红色上衣,上面还有一朵很夸张的大红花。 若是单单只看她的穿着打扮,似乎与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审美还要比她们粗劣低下许多。 不过,此时,在一群喧闹着的“不安分子”当中,认真抄写着笔记的她,显得是那样娴静温和而又安静优雅。 她是那样的不声不响不张扬,以至于被淹没在作为“主流”的喧嚣声中,无声无息着,直到人群变得稀疏了许多,江衡才注意到角落中那个独特的人。 “啊,她一定也是个热爱学习的人,看来,这一代人,也不是完全废掉了。” 在那节自习课上,张尚文将那本曾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书借给了江衡,自己则趴在桌子上补觉. “衡,我先睡一觉,下课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江衡接过那本书,书的封面是温柔的桃红色,上面印着一对穿着古代服饰的青年才子佳人,俨然是一本当下已经不太流行的古典爱情小说。 翻开之后,江衡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桃红色的封面不过是个作为障眼法的幌子,里面的内容才是这本书真正的重点所在——这竟是一本《纳川词话》! 《纳川词话》是当年任平生在纳川学馆任职校长时的著作,记述了他早期的一些思想观念以及对于新时代青少年们学习生活状况的设想。 同时,《纳川词话》也收录了当年李昭旭等人的政论文章,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理想的光芒。 蒋经纬上台之后,《纳川词话》便因其“妖言惑众”而被其列入到**的范围内. “任先生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话!这都是那个反贼杜撰出来的!你们可千万不要被蒙骗了” 张尚文手里的那本《纳川词话》被保存的极其完好,纸张虽然已被无情的时光染上了夕阳似的泛黄印迹,却并未有半分弄破弄脏弄皱的地方,有些地方还被他工整地做了批注. “这下,我真的要开始好好学习了。” 在那一本小小的书中,浓缩着众多理想主义者永不熄灭的希望。 第17章 第十六章:恨晚(下) 教室里的喧闹声如同一壶沸腾着的水,似乎永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直令人心烦意乱. 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之中,也许只有江衡能够真正做到静下心来,“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一页页泛黄的纸张,仿佛还留有着过去那个萌芽时代所特有的赤诚温度。 一行行坚定有力的话语,让江衡感到无比震撼。 “什么是自由?自由是我们生而为人所必需的权利,是阳光,是空气,是我们生命中不可缺失的血肉与灵魂。 什么样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自由在于向上向善,在于自主追求生命的高度与宽度,而不在于随心所欲地去放纵。 为了追求自由,人们,尤其是青少年们,必须要打破些什么。 然而真正应该被打破的,是旧时代统治者所施加的权威,是千百年来代代相传且‘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思想压迫,是不够公正不够合理的旧的社会制度,而不是那些本来为了维护自由而存在的正当秩序。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秩序全都彻底土崩瓦解,那么自由也将不复存在。 自由不是为所欲为,它是在规定秩序范围内对于个性的充分展现,不可能离开规则而独立地存在。 现在有些纨绔子弟,他们没有学习过先进的思想,没有对社会发展的规律存在一个明确的认识,只是主观臆断地,将放浪形骸当作所谓的“自由”’,吃喝嫖赌,败坏家产,却自以为是在反抗权威,彰显个性,实在是荒谬至极。 以放纵为名的“自由”,本质上是一种以自由为名的束缚和压迫。 它会腐化人们的思想,瓦解人们的意志,让人们失去辩别是非的能力,失去自我思考的主见,只能自甘堕落,忘却本心,最终沉沦于任人摆布,随波逐流的可悲境遇之中……” 早在十年以前,任平生就已经预料到现在这些青年学生们可能会存在的思想问题,其预见性与前瞻性实在可见一斑 “啊,任平生真是一个伟大的人,这样振聋发聩的话语,怪不得尚文他会幡然醒悟。” 翻着翻着,另一篇名叫《我的恋爱观》的文章再一次深深吸引住了江衡——那篇文章的作者正是十年前和她年纪相仿的李昭旭。 “在这个时代,我们理所当然地拥有着自由恋爱的权利,我们可以摆脱“父母之约,媒约之言”的束缚,选择自己真心所爱之人。 于我而言,当我寻求自己的恋人时,我不会在乎她的容貌有多么妍丽,或是她的家境有多么的优越。 我所希望的,只是她能与我有着相同的理想与志向,并且向着同一个目标全力以赴地努力着,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只是,现在不少人似乎曲解了‘恋爱自由”的真正意义,错误地将其表现为同时结交多名恋人或是过于频繁地更换伴侣。 我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是对爱情的污辱和践踏……” 十年之前,仅仅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都能拥有如此深邃的思想,现在的青少年,却连自主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悲剧,蒋经纬执政的时期也不例外. 面对着来自人民的反抗,齐氏王朝的当权者选择了施加武力去镇压,却最终走向了穷途末路。 蒋经纬却在吸收前人经验的基础上,采取了更加“润物细无声”的手段,让人们的斗志在放纵之中自我瓦解。 “看啊!他们是多么享受于这种自甘堕落的生活! 这样的他们还能有什么斗志呢?还能有什么威胁呢?哈哈!” 人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无形的束缚,的确比有形的牢笼更为可怕。 江衡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读着书,突然间,下课铃响了,几乎把她给吓了一跳 “尚文,起来了,到吃饭的时间了!”江衡轻轻拍了拍一旁正熟睡着的张尚文。 “哦……好,”张尚文似乎有几分没有睡醒的样子,睡眼朦胧的。“衡,一会我们一起上食堂吃饭吧!” “这……,恐怕不太好吧?” “没事的,反正只是去吃饭而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江衡的担忧并非疑虑太过,作为以“不近美色”而闻名的校园风云人物,张尚文的一举一动都有一大堆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盯着看着,走在路上,都会遭遇一些无聊至极的指指点点。 两人并排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俨然成为了那群闲人们肆意发表评价的焦点。 他们毫不顾忌形象地哈哈大笑着,就像一群恼人的苍蝇聚在一起嗡嗡的叫,发出令人烦躁不堪的恶心声音. “哎,你说,咱们‘张居士’不是不喜欢女生吗?” “对啊,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断袖。” “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赵思贤……” “那个新来的女生到底有什么本事?才一上午的时间,就搞定了这么多女生好几个月都办不下来的事情?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对啊对啊,长得还不如我家柔柔。” “难道是因为她哥是教育局副局长?”张居士’那么高风亮节,怎么也想起来攀高枝了?” “应该不是,她哥这个副局长听着好像挺大一个官,实际上也捞不着什么油水,一年到头还没有那些开酒楼饭店的挣得多,咱们学校比她家境好的不在少数。” “她从前不是在教会里待过很多年吗,估计是学了些什么能蛊惑人心的法术。” “可是她说她不会这些东西啊?” “废话,人家有真本事的,怎么能告诉你!” “去去去,都给我闭嘴,你们烦不烦人!”一个身影几乎是从天而降,冲到了喧闹的人群之中,其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吓得那些闲人纷纷噤声。 对于那些闲人的谈论,两人本来不打算多作理会,只把它们当作耳边风,装作听不见罢了。 现在,听到了那人的怒斥声,两人也不由得惊愕地回头,却发现那人正是赵思贤,张尚文忠实的追随者和“小跟班”。 赵思贤并不是个多么正经的人,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只知道踢球钓鱼打牌,从来也不爱多管闲事,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然而,平时是平时,若是他深深崇拜着的“大哥”张尚文受到了委屈,哪怕只是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他几句,赵思贤便会不顾一切地立即冲上去和那人理论,有时甚至还会采取一些武力手段,扇上几个巴掌或者踹上几脚。 “十八班那个庞汉升同时谈了六个女朋友,也没见你们说什么,我尚文大哥不过就找了一个,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狗叫!” “其实,我们还不是……”江衡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生怕引起什么误会。 “没事,我都知道了,张尚文是我大哥,以后你就是我大嫂!” “唉,那可真是谢谢你啊……“江衡有些无奈地笑笑,这个”美丽的误会”真是让她既感到既尴尬又温暖。 她看向一旁的张尚文,张尚文却向他投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似乎已经默认了些什么。 到了食堂,江衡用先前换好的饭票买了一碗米饭,一小盘辣白菜,一杯黑咖啡,还是价格最低廉的本土产物。 “你中午就只吃这些?” “没办法,已经习惯了,以前我们可是连这样的饭菜都吃不上。” “你们平时难道不吃肉吗?” “肉也是吃的,但是每个月只能吃上一两次,每次也只能吃上几片肉。” “唉,你们的教长也不知昧下多少钱,克扣下来的这些伙食费,估计全都进了她的腰包!”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都是教会里面的规矩。” “这是什么破规矩?这是吃人的规矩!不给孩子们吃肉,这哪里能行?”张尚文已是义愤填膺。 ”你哥不是给了你钱吗?拿着这些钱多吃点好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营养跟不上,可怎么干大事!?” 在对方迫切的要求之下,江衡只好又去买了一盘酱牛肉,她一个人吃不下,就和张尚文一起吃。 “所以,尚文,你现在还害怕女生吗?” “害怕……自然是害怕的,只不过,你是那个例外。 衡,你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你看上去似乎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倒更像是十年前的人,就像《纳川词话》当中的杨雯雅和刘仪君那样。 十年前,那个时候的青年人可是真的能做到‘位卑未敢忘忧国’心怀天下苍生,现在呢,唉……” “唉,只希望一切能尽快好起来,这个拒绝自我优化的社会实在是大令人绝望了。”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天下午,他们上了格物课,化学课,生理课和外语课。 除了外语课之外,每一节课都给江衡带来了如坐针毡的强烈不适感。 格物课上,他们要分别研究小木块在平面和斜面上运动时的规律,还要探究分析如果突然把拴着木块的绳子剪断会怎么样,如果把绳子换成弹簧会又怎么样。 此外,还有一大堆晦涩难懂的公式,以及“加速度”,“瞬时速率”等江衡闻所未闻的格物学专有名词,直弄得她云里雾里,相当难受。 化学课和生理课要稍稍好一些,至少江衡在教会里曾与不少药方药材打过交道,粗略懂得一些基本的医药学常识,也做过一些“铁锅煮胆矾”之类的朴素化学实验。 只是,她从前学习到的内容实在都太过于传统,以至于她根本不认识那些专业的实验仪器和学科术语。 江衡知道的是胆矾、绿矾、石膏、铁红、铜绿,而不是五水硫酸铜,七水硫酸亚铁, 二水硫酸钙,氧化铁和碱式碳酸铜。 “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外语课是江衡最为喜欢的,他们学习的是永绪国语,而江衡在教会时常常要对永绪国熙文教派的典籍进行“批判性阅读”,指摘出其中的谬误之处,从而更好地维护陵山国念初教派的权威。 大部分的永绪文书籍,只要不是太过于偏僻晦涩的,她都能从头到尾完整而通顺地阅读下来,没有一点语言障碍。 她甚至还会写“三七句”,一种永绪国的传统古诗文体,这可是连张尚文都很难做到的。 反观十九班的大多数人,在外语课上的表现就如同鸭子听雷,全然不知所以。 他们不是交头接耳,就是昏昏欲睡,甚至还有从后门偷偷溜出去玩的,真可谓是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放学之前,班主任给大家带来了一个足以引起严重恐慌的消息——下周三考试,一共考七科. 算一算,现在离下周三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对于大多数同学而言,即便“临时抱佛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一再怎么紧赶慢赶,豆腐渣工程都始终是豆腐渣工程。 “江衡同学,这次的考试你可以先不用参加,先补一补落下的知识,等到下个月考试的时候,你再跟着一起考。” 任良辰担心她暂时跟不上学校的课堂进度,想让她先缓一缓再说。 “谢谢老师,不过,我认为自己这次应该还能正常参加考试,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放学后,江衡和张尚文仍旧并肩而行,行走在通往宿舍区的主干路上——他们都是住校生。 赵思贤在他们后面像个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跟着,双手捧着一个半新不旧的足球。 “赵思贤,你总跟着我们干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们不安全,要是那帮人再狗叫些什么,我就指着他们鼻子骂,再往他们脸上吐唾沫!” “思贤,不要总是这么暴力!” “唉,谁教你们是我大哥大嫂呢!我可得好好的保护你们,不能让你们受任何人的欺负!” 到了宿舍区,江衡与张尚文,赵思贤挥手告别,拐向了右侧的女生宿舍。 张尚文目送他离开之后,停驻了片刻,才和赵思贤一起拐向左边那条小路,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红蝴蝶”香烟,打火,点烟,一气呵成 “哎,大哥,她知道你抽烟吗?” “我没敢告诉她,现在,我已经在尽力地戒烟了,以前一天抽一包,现在一天抽两根,可就是没办法彻底戒掉。” “没事的,大哥,尽力就行,尽力就好,大嫂要是知道你这么努力戒烟,一定也会理解你的。” “唉,但愿吧……” 第18章 第十七章:添香(上) 江衡的房间在女生宿舍的404室,是那种传统的四人间,上床下桌,装潢简单朴素却是干净整洁。 她回到宿舍,却惊奇的发现有一个同学比自己回来的还要早,。 那同学正坐在自己的书桌旁,一丝不苟地翻阅起笔记。 江衡定睛一看,她正是自习课上那个唯一能够安静学习的女生. “你好啊,我叫江衡,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连启平。”连启平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随后又立即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笔记, “看来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同桌和室友都如此的热爱学习,这可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江衡暗自窃喜着。 “对了,另外两个同学呢?” “她们通常一整晚都不回来,现在估计又是在哪个酒吧或者歌舞厅,跟自己的男朋友喝酒跳舞呢!” “唉,她们怎么这样,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所以,江衡,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是‘有学生样’呢?” “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在一片吵闹喧嚷中还能静下心来学习的人。” 连启平腼腆地笑笑,她是一个看上去清纯静雅的女子,容貌妍丽自然,比那些偏好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不知要漂亮多少。 “下周就要考试了,我们还是先复习吧。” 有了连启平这个“榜样”,江衡也不由自主地坐下来好好复习,翻看着自己一天间记下的笔记。 她偷偷望向连启平的笔记,上面的字迹工整而秀丽,仿佛是印刷出来的,还用了好几种颜色的笔细心地做了标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 反观自己的笔记,字迹龙飞凤舞,宛如醉酒草书,文字和图案都模糊成鸦群似的一大片漆黑,且是颜色单调,观感不佳,和连启平的笔记相比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品”。 她本可以把字写得再工整些的,可老师讲课的速度太快,而自己的理解能力又不太充足。 为了尽可能多的理解老师的讲课内容,她只好顾此失彼,急急忙忙地抄着笔记,才造出了这么一堆屋漏痕似的“大作”。 “唉,下次可千万要注意些,这‘狂草作品’可太丢人了。” 两人复习完笔记,写完作业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了。 江衡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找出了一条深青色的丝制睡裙——那是渡边纨素为她准备的。 她换上睡裙,预备着上床睡觉,却突然被连启平给叫住了。 “江衡同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此时的江衡,已经爬到了上铺床上,几乎就要直接身躺下来,听闻此言,又骤然间从床上坐起。 “当然可以。”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甚至带有一丝微弱的崇敬。 “江衡同学,你认为我和其他女生相比,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认为你比她们优秀的多,至少你还愿意用心学习,而不是和她们一样,走上这条堕落的道路。” “可是,我根本融入不了她们的圈子,她们嘲笑我,排挤我,说我又土又俗,一点气质都没有。” “启平,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才是真的又土又俗,知识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气质,相信我,做好自己就好。” “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学习,我也喜欢打扮自己,喜欢买漂亮的裙子和首饰,喜欢让自己看上去引人注目一些。 这样,我也许就不会那么自卑了。” “这很正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每个人都希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也都希望自己能被更多人关注和欣赏,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可是,有些人的‘爱美’不会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就比如说你,该打扮的时候打扮,该学习的时候学习,互不干扰,两不耽误。 有些人可就不一样了,那些女同学,她们只知道“爱美’,把该用来学习的时间用来打扮自己,用来谈情说爱,用来夜不归宿,那才真是有大问题呢!” 连启平脸上的阴云似乎消散了些许,却依旧笼罩着一层沉郁而黯淡的灰色。 “可是啊,江衡同学,你今天也看到了,我的审美实在是太差劲了,那些女生看我,就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审美这个东西,它不是生来一成不变的,只要你愿意主动地做出改变,它还是可以慢慢变好的。 我从前学过一段时间的美术,对于颜色搭配这方面也颇有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小小的建议指导。” “那可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唉,除了我的父母之外,还从没有哪一个人能对我这么好!” 那些自以为是者的冷嘲热讽,已经让这个本就不太自信的女孩自卑到了极点,她渴望着得到别人的认可,拼命地想要挤到她们的圈子里面去,却只能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连启平已经习惯于被孤立,被边缘化,被随意地当作一个取笑用的工具人。 深深的迷茫感像是一团黑色的雾,肆意地笼罩在她的周围,阻挡了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并不是一个生来就热爱学习的人,她也喜欢吃喝玩乐,也曾想到加入那群女生的小团体当中。 只是,残酷的现实连堕落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可以算是因祸得福了。 现在,学习似乎成为了她惟一的出路,惟一摆脱那些人冷眼的机会. 一开始,学习对于连启平来说不过只是用于逃避现状的麻醉剂,在学习的过程中,她可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对周围人的风言风语视若无闻,装作感受不到那些极度令人反感的恶意。 可是,连启平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自欺欺人的状态,她渴望得到更多。 逐渐的,在连启平的心中,学习从“麻醉剂”变成了“阶梯”。 她希望通过学习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为自己谋求足够多的权力,让那些从前排挤自己、轻视自己的人,将来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的恶意,在连启平内心深处种下了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让她拼命地希望将自己推举到更高的地位上去。 她害怕落后,害怕被别人看不起,她越是害怕,对于权力和地位的渴望便会膨胀的越发严重。 此时的连启平,尚且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希望寄托在专心致志脚踏实地的学习上,相信着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之中,江衡成为了照进连启平生命中的第一束光。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连启平就把江衡给喊了起来。 “衡,你看我今天这套衣服怎么样?”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连启平说自己审美差劲,那可绝对不是在谦虚,本来还半梦半醒着的江衡,也被一下子给吓得精神了。 她穿着一件极其鲜艳的大红色绸缎上衣,上面嵌着几颗明晃晃的心形金色扣子,扣子的周围还点缀着大片大片金黄色的蕾丝,一眼望去,宛如一盘色泽艳丽的香茄炒蛋。 她的下裙是一片高饱合度的青绿色,就像是那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一样,上面还系了一条橘红色的长飘带,几乎要拖到地上,飘带上装点着一大排略显突兀的珍珠装饰,周围还镶了一圈金边。 在她亚麻色的长发上,横七竖八地夹满了花花绿绿的头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就像那些旧社会的贵族们所钟爱的镶满五颜六色宝石的琉璃灯。 “啊这……,实在是有些难评” “果然,还是很土很俗很丑,是吗?”连启平眼中的光芒再次黯淡下来,她还是没有办法拾起自己的自信,只能任凭它化作一片片轻盈的羽毛,风一吹,便彻底向四方飞散,无处寻觅。、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启平,这些衣服单独来看都是很漂亮的,你的审美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些不同的颜色叠加在一起会显得有杂乱无章,令人眼花缭乱,这才是问题所在,只要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哦,原来如此,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江衡望向窗外,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和煦的阳光像是千万条金黄的丝线,编织成一大片明亮的金纱,温柔地笼罩着这个世界。 “正好,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启平,我能看一看你的衣柜吗?” “当然可以,”说着,连启平主动替江衡打开了自己的衣柜,“拜托了,帮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衡一件件地清点着衣柜里的那些风格各异的衣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些衣服不是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就是镶金嵌钻,珠光宝气,看上去确实都不是什么便宜货,但就是显得莫名俗气土气。 “启平啊,你这些衣服啊,实在是太鲜艳了!” “可是,我就是比较喜欢鲜艳的颜色。” 不同于江衡所喜爱的群青色、松霜绿、月白色等素净的颜色,连启平最为喜爱的,永远是那些明亮的颜色、鲜艳、灿烂、而热烈。 “如果只是单纯的鲜艳,那也问题不大,毕竟颜色本身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整体观感的问题,应该都出在搭配上。 对了,启平,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那种艳丽而明亮的红色” “红色,嗯,很好,红色可以搭配黄色、白色,稍暗一些的酒红也可以搭配黑色。 红色和绿色的反差感太大,并不适合搭配在一起,太鲜艳的亮蓝色也不是太合适,否则就会显得相当突兀和割裂。 如果上衣是带花纹的,下裙最好要穿纯色,下裙是有图案的,上衣也最好要是纯色,要不然,上下都花里胡哨的,只会看得人眼花缭乱……” 说着,江衡从连启平的衣柜地翻出了一件鲜红色的半身丝织长裙,”这件看上去还不错,只是,你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太适配的上衣,我从我那里找找。” 江衡在自己的行李箱处翻找了半天——她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装到衣柜里面,从里面找出来一件丝制白衬衫,递给了连启平。 “启平,今天你可以先穿这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啊,怎么会呢?,江衡,你对我可实在是太好了!” 此后的日子里,江衡总是像例行公事一般,中午下午和张尚文一起去食堂吃饭,晚上回宿舍和连启平一起写作业、聊天。 不知为何,江衡总觉得连启平似乎对自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让她有些捉摸不透,犹如身处云里雾里。 起初,她以为那不过是某种意义之上的仰慕或者是感激,是一种极其纯洁的感情,并没有掺杂别的什么东西。 直到第四天的夜晚那另外两个女生只回来换过一次衣服就走人了,为江衡和连启平 两人留下了充分的独处空间。 那个月朗风清,星辰耀耀的夜晚,江衡复习完一天的功课,身心俱疲地上床睡觉。 恍惚间,她感受到似乎有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将这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填塞的更加拥挤,让她感觉很是不自在。 骤然间,江衡从梦中惊醒: “谁!干什么?” 江衡稍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人正是自己的舍友连启平,她满身酒气,似乎是喝醉了——在苍梧中学,往宿舍里面藏烟藏酒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江衡……,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 说着,连启平把江衡抱得更紧了,她没有穿睡衣,直接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了对方身上。 “启平,你喝多了。”江衡已有几分惧怕之意,她担心对方耍酒疯,做下什么出格的事情,拼命地尝试着要从连启平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结果却只是徒劳无功。 “我……我没有,江衡,你不要离开我,我…,我爱你…” 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学校之中,似乎只有江衡一个人能够给予她值得永远依赖的温暖。 在连启平的心中,江衡就是她不可替代的惟一。 “启平,我也爱你。” 第19章 第十八章:添香(下) 陵山国的民风,是有几分奇特甚至怪异的,古来如此。 在陵山民族的传统观念中,异性之间授受不亲,严禁私下往来。 张尚文害怕苍梧中学的女同学们,也正是受到了这一观念的戕害。 异性之间如此防闲严切,同性之间则不然, 相反,在一些较为特殊的地方,比如说男孩子们上学的学堂和女孩子们所居的深闺,同性之间的关系已然开放到了一种过分亲密的程度。 孩子们打闹玩耍的时候,谁拿了谁的鞋子,谁脱了谁的衣服,谁和谁抱在一起亲在一块,都是无伤大雅的。 长辈们看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当是小孩子玩闹,反正男孩子早晚要娶妻生子,女孩子也早晚要嫁人的。 只是,“打闹”久了,终究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对同性动了真感情的,男子被称作“断袖”,女子则被称为“磨镜” 既便是这样,他们家里的长辈也依然不会表示出过多的排斥和忌讳。 那些人的观念,在针对异性之间的关系时,总是相当的迂腐保守,针对同性时却反而是极其开放通达. 如果他们的儿子是断袖,那就先给他娶个妻子,待生下儿子之后就随他在外面找小倌,甚至光明正大的把小倌娶回家当妾都没事,只要能有个孩子,不至于绝后就好 如果他们的女儿是磨镜,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女儿嫁人的时候就把那个女孩当作侍婢一并嫁过去,夫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在这样传统民风的影响下,江衡并没有因为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而对连启平置气,。 相反,在此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发亲密深厚了 只是,江衡一直将这份情感当作一种炽烈而纯洁的爱意,不沾染一丝世俗的肮脏尘埃。 她不知道,她深深信任着的启平,将会在不久后的将来,在**与野心的共同作用之下,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掉“她最好的朋友”。 在苍梧中学学生们的一片骂声中,考试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呸呸呸,还考个什么破试,真他娘的恶心死人!” “唉,我昨天在酒吧玩到凌晨两点,现在脑子还是一片晕乎乎的,这状态,还怎么能上考场啊?” “对了,洪朔,听说你每天晚上去酒吧玩,都是你爸开吉普车送你去的,是吗?” “可不是吗!你看看,我还有两个月就成年了,我爸还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总说我步行上酒吧不安全,非要开车送我去,玩到后半夜,再开车把我接回来,这可真是……” “沈大哥,一会儿考教学,你借我抄抄呗!” “这位同学,这位同学,你化学怎么样?” “求求你了,你一会就借我抄抄吧!我中午请你吃饭,请你吃牛排,吃红烧肉,吃海鲜大餐……” 偌大的考场之中,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们,到了这个“危急时刻”,倒变得卑躬屈膝,低三下四起来,。 为了能抄到那些成绩优异者的答案,他们就差给人家跪下了。 他们固然怕丢人,要面子,可他们更害怕出成绩后那惨不忍睹的分数,老师的指责叱骂,同学的讥刺嘲笑。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才是最令人感到没面子的。 他们害怕失面子,却根本不会想到凭借自己的本事去堂堂正正地把面子赢回来,只会采取这样不三不四的下作手段来欺骗自己. “唉,这样抄来抄去的,有什么意义呢?分数再高,那也不是自己的。” 江衡固然也对自己这一周的学习效果不太自信,却根本不打算抄任何人的卷子,她只希望考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铃声响起,监考员走进考场,一见到那人的模样,大多数同学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满脸苦楚地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哀声叹气,叫苦连天。 江衡定睛看去,那是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瘦削高挑,梳着三七分背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色冷峻严肃,长得尖嘴猴腮,俨然一派斯文败类模样。 原来,那人正是以严厉无情著称的学年主任梁建仁,据说和蒋经纬有些亲眷关系,在学校里狂傲的不得了。 他几乎从不把学生当人看,什么体罚辱骂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再加上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学生们都背地里管他叫“冷面鬼” 有这样一个“冷面鬼”镇守考场,那群“魅魅魍魉”们还哪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本事”?全都不情不愿地现了原形. 这一切,几乎没有对江衡造成任何影响,在她看来,谁当监考员并不重要,她只要认真考好自己的试就行了. 第一科是国语,江衡的国语底子还是不错的,只是由于初来乍到,不太了解那些应试专用的语言格式与技巧,答起来有几分吃力,但整体还算是比较顺利,第二科的外语也是一样。 在下午,数学是第一科被考察的,给江衡带来的心理伤害也是最大的。 即便她每天放学后都认真地写作业,背笔记,也改变不了她天生对数学“过敏”的事实. 选择题还好,至少她还可以“甲、乙、丙、丁”的胡蒙乱猜,没准还真能有几个碰上的,解答题可就不行了,。 为了打发时间,她只好在卷子的空白处画正方形,画完正方形后再画正方体,画完正方体后再画有透视和阴影的正方体,画得一次比一次标准,一个比一个美观。 在这场考试结束之后,江衡同学一“方”成名,被那群以刘空山为首的无聊分子叫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江正方”。 “我是来考试的,你们要干什么?这数学题简直就是要我的命啊!” 和数学相比,下午第二科的格物,就显得人性化许多。 他们第一天只考四科,剩下的化学、生理、政史都留着第二天考,为的是不让学生们有太大的压力。 第二天上午的化学和生理,虽然对于江衡来说仍然是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诡异存在,却也在数学的映衬之下显得柔和亲切起来,字里行间仿佛都闪烁着“伟大的人性光辉。” 政史试题的前后部分可以说是相当割裂,前半张卷的历史还算是客观中肯,掺不进什么刻意为之的春秋笔法。 后半部分的时政则彻底论为了给蒋经纬、溜须拍马的“个人秀”。 在答历史题的时候,江衡感到相当得心应手,“下笔如有神”。 “请结合本学期课本内容以及课外知识分析我国平贞王朝开国皇帝于汶楷与永绪国‘玉溪君’文武镇的共同点。” “他们都是平民出身的开国君主,在称王称帝之前都是农民起义君的领袖,都发明出了传承至今的球类运动和纸牌戏,也都成功地击退了樊泽族人的入侵。” 然而,到了后面的时政部分,那些显然颠倒黑白是非的题干内容直看得她反胃恶心,几乎要在考场上吐出来。 “请分析蒋经纬先生在抗击封建势力过程当中的伟大贡献” “请分析蒋经纬先生能够成功结束各方势力分裂割据局面的原因。” “请分析蒋经纬先生在击退谋反者过程中的战略智慧。” 无可奈何,江衡不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流露在卷面上,只好昧心地歌颂起蒋经纬的功绩, 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由衷地歌颂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人,写出来的东西也死气沉沉,生硬不堪。 “啊!也许这是一个好的方法。”突然间,江衡有了一个奇妙的灵感,她想到了那些在教会时背得滚瓜烂熟的赞美诗,决定给它们来一个“最伟大的迁移” “蒋经纬先生……是世间万物的创造者,理性与秩序的化身,天地之间至高无上的伟大存在……, 让天地融为一体,使日月同时凌空,光芒万丈,举世无双,绝无仅有,全知全能·· 日月星辰都在他的意志之下有规律的运动……” “我这虽然没什么技巧,但全是感情啊!” 考完试后,苍梧中学的学生们就提前放学了,他们有的回宿舍补觉,有的上球场踢球,有的则走出了校门,不知道又上哪里吃喝玩乐鬼混去了. “啊,江衡,我们终于考完了!”走出考场后,连启平如释重地松了一口气,“一会咱们上博雅商场逛逛吧,你帮我挑几衣服,你的品味好,我放心,” “唉,这都什么破题啊,我已经准备好考倒数第一了。” “没事,这次题出的本来就难,谁答都一样,我也有好多没答上的。” 走出了苍梧中学的校门,连启平牵着江衡的手,两个人缓缓地向着博雅商场的方向走去。 博雅商场离学校并不算大远,步行过去也就二十多分钟。 “如果骑自行车的话肯定会更快,只可惜我们两个都不会。” 一路上,江衡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孩子似的新鲜与好奇,这里的建筑风格、风土人情都与京城相迥异。 来到凌恒城这些日子,这是她第一次出校门,也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一个属于社会“上层阶级”的豪奢之地——先前李昭旭带她去的商店和理发店都是位于平民区的小商铺。 从外边看上去,博雅商场如同一座旧时代的宫殿,鎏金的墙面上镶嵌着各色珍异宝石,金光闪闪,熠耀灼目,让江衡几乎有几分睁不开眼。 “这里的衣服,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元以上,”连启平似乎是博雅商场的常客,说起里面各家商店的价位风格等等简直是如数家珍。 “啊?这么贵?”江衡定睛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一件群青色连衣裙,一百二十元,一双黑色皮鞋,九十元,没有更多了。 “谁教它们都是进口品牌货呢! 你看,中间那条青草绿的裙子,它是电影明星秦海燕在《芙蓉恋人》里那条的同款,荷花电影公司官方授权的,卖的很火呢!” “启平,你平时也喜欢去看电影吗?我以为··” “哎呀,我只是不喜欢和那些人一样,在该上课学习的时候在外面鬼混,放假的时候,我该吃喝玩乐还是要吃喝玩乐的,我又不是那书呆子。” 博雅商场内部的装潢也同样是奢华至极,金碧辉煌。 正中央的穹顶上,悬挂着一个缀着上千颗水晶球的枝形吊灯,那一根根巧夺天工的“树枝”都是由纯金制成的,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个商场应该是不久之前新建起来的,最多不超过五年。” “哇,你怎么知道? 三年前我们的市长为了优化市容,特地下令建造了这么一座商场,去年年末才完工,今年年初开始正式营业。” “作为前朝故都,凌恒城的传统建筑都是古朴素雅的,在蒋总统上台之前,奢靡的风气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即便是一些新建的建筑,就比如我们的学校,也为了迎合城市的整体风格而不敢修建的太过于华丽。 这样一座奢侈富丽的商场,在凌恒城中就是一个相当突兀的存在,非常不自然,估计也就只有蒋总统和他手底下那些官员会喜欢。” “哦!原来如此,”连启平看向江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崇拜的神色。 在她的心目中,对方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勤于学习、为人和善,。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被那个乌烟瘴气的十九班给侵蚀同化. “如果我也能成为像江衡那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第20章 第十九章:异兆(上) 博雅商场中,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江衡直感到一阵应接不暇。 她似乎并不适应于这样奢靡的环境,总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江衡,江衡!你帮我看看,这件怎么样?”连启平急切的声音传来,江衡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不由得哑然失笑. 果然,连启平的审美依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如既往的相当差劲。 她所看中的,竟然是一条胡萝卜一般的荧光橘黄连衣裙,上身镶满了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水钻,下身则是参差不齐地缝上了不知多少大红色的亮片,整体看上去相当古怪诡异,也不知那设计师是喝了多少酒才大笔一挥创作出这个玩意。 “这条是今年夏天新出的,也是秦海燕同款,是不是非常的漂亮?” “是……,还好吧,”江衡实在不忍心打破对方的期望,却更不能接受连启平把这样一件可能又会成为全班笑柄的裙子买回去,而且还是以两千三百元的天文数字。 “这件裙子确实不错,可就是……,就是有那么一点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为什么?” “嗯……,因为……那个……你看它这个配色,它……显然,显然是更适合黑色头发的人,你……可以,再看看别的。” 江衡已然有几分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编出了这么一个生硬的理由,连启平却没有半分怀疑,欣然地接受了. “哦,也对,秦海燕在电影里面饰演花芙蓉的时候,也把自己的头发给染成黑色了,果然,这件裙子还是不太适合我。” 江衡刚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启平接下来的话语却又让她一瞬间和坠冰窟。 “对了,江衡,你的头发不也是黑色的吗?要不然……” “还,还是算了吧,启平,我,我还是更喜欢蓝色、青色这样的冷色,这件恐怕也不太适合我……” “唉!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连启平不由得发出几声嗟叹,江衡却在一旁暗自窃喜着.两人在商场一楼转悠了一大圈,江衡才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绮丽衣饰中找到一件在她看来还勉强算是可以的。 “启平,你看这件怎么样?是你最喜欢的红色!” 那是一件鲜红色的吊带连衣裙,棉麻材质,穿在塑胶模特的身上显得垂顺而熨帖,胸口处用缎带打上了一个大蝴蝶结,腰部做了抽褶处理,下摆处点缀着蛋糕花边似的红色蕾丝,上面钉着一圈小小的蝴蝶结。 整体看上去,这件裙子鲜艳而不媚俗,热烈而不张扬。 “还不错,只是,这件看上去会不会太素了?” “啊?!”江衡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一件艳丽到她都不好意思穿去学校的裙子,连启平竟然会嫌它太素?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应该……应该不会吧,我看这个样式,最近……最近好像还挺流行的,据说也是哪个电影明星的同款……” “哦,好吧,那我先去试试。” 连启平满心欢喜地走进了试衣间,嘴里还哼着小曲,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出来。 “江衡,你看看它适合我吗?” “适合,适合!那可真是相当的适合!”江衡的评价并非一味奉承和恭维。 那条裙子,穿在连启平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腰部的抽褶处理将她的腰肢凸显得纤细而窈窕,一对雪球像两只圆圆的大苹果,红得可爱. “好,那我就要这件了!” “女士,这件是今年夏天的新款,知名设计师冠男先生的作品,如果搭配上这件白色蓄色披肩,那就会更完美了。” 一旁的售货员开始“趁火打劫”,希望她在这里多买些东西,多花些钱。 果然,再为高档的消费场所,都不会改变自己尽可能多的去谋取钱财利益的本质。 那些承担着所谓主要任务的销售人员们,也都习惯了摆上一副满脸堆笑的神色,再佐以一些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让顾客们心甘情愿地掏空自己的钱包。 “好,那就一起买了吧!” “女士,一共是三千七百元。” 连启平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干脆利落地从自己镶满水钻的荧光黄钱包里拿出了七张五百元面值的钞票,两张一百元的,一共三千七百元,大手一挥摆在柜台上。 她付钱的时候,江衡在一旁定睛看了许久,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面值的纸钞。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她用的都是银元和铜币,在学校里面用饭票,兑饭票的钱也是十元、二十元的零钞,很少有这样的整币。 见到连启平出手如此阔绰,那售货员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态度也更加恭敬了,替她把换下来的那套衣服包好装好,点头哈腰地递了过去. “两位女士,欢迎下次光临!” 付完实完衣服之后,连启平本想带着江衡去二楼、三楼再逛一圈,顺便给她再买一身新衣服。 “还是……,还是不必了吧,这里的衣服,实在是太贵了,随便一件拿出来,都够我两个月饭钱了。” “没事,算我请你的。” “这,似乎也不是太好吧,你看,这里衣服的风格都不是太适合我,所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江衡实在不愿对方为自己破费,只好又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哦,那好吧,只是,现在就回学校还是有点太早了,咱们再找个地方好好玩一会,对了,我带你上我家开的酒楼,请你吃海鲜大餐!” “……启平,我听说凌恒城有一个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古集,据说于汶楷的故居就在那里,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啊好啊!那边我可熟悉了,小时候我家就住在那儿,离这边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凌恒城的古集距离博雅商场仅有三个街区,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大多数的建筑,都是平贞王朝的遗留产物,古朴而素雅,充盈着平淡却美好的人间烟火气。 古集周遭的居民,也都是最为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大多是手工业者,依靠在集市里贩卖自家生产的手工品为生。 不知为何,江衡总是觉得这里的一切:商贩们亲切自然的吆喝声,空气中弥漫的雨后尘土气息,桂花糕和棠梨酥的香气,孩童们玩耍嬉闹的欢声笑语,都比那个奢华却空洞的博雅商场不知要好上多少。 “唉,也许我就是适应不了那样奢侈的生活。” 在一处贩卖各种手工饰品的小摊位上,江衡挑中了一对深青色的流苏耳环。 “启平,你看这个,跟我的裙子是一个颜色的,搭起来一定很合适!” 摊位的主人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年妇女,头发已经花白,却是精神矍铄,慈眉善目,待人十分热情,。 与商场的那名售货员不同,她的笑容,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虚伪而谄媚的“表演”。 “小姑娘,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一对只要二十元,还有这些我自己编的手链,只要十五元一条。”老人的声音温柔而和蔼,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启平,你看这个,还有这个,都好好看啊!”琳琅满目的手工饰品让江衡和同步入十里洋场,直有几分目眩神迷。 过惯了奢靡日子的连启平,本来已经对这些“便宜货”不太感冒了,但听到江衡说“都很喜欢”,她也像接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大手一挥。 “这些我们都要了!” 听闻此言,江衡和那老妇人都不由得一怔,果然啊,富二代就是富二代,出手永远是这么阔绰,实在是太豪横了。 连启平用一千五百元钱,买下了摊位上所有的耳环,手链,水晶吊坠和各种各样的钩织小挂件。 “唉,启平,你又乱花钱了!” “哎呀,没事的,谁教我们是朋友呢!” “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吗?” “哎呀,那天……,那天,纯属意外,实在是纯属意外……但是,江衡,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的!” “没事,我懂,我都懂!”江衡也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衡,你说如果我们以后也能永远像现在这样该多好,我实在不想和你分开,毕竟,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放心吧,启平,我会永远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黄昏的习习清风之中,两个正当花季的少女手牵着手,并肩而行着,她们发誓,要给彼此当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鲜红色的长裙,群青色的长裙,随着温柔的晚风翩然飘动着,像是两面迎风飘扬的旗帜,渲染着一抹岁月静好的美丽风景,令人不忍心打破。 那一刻,她们尚且诚挚地爱着彼此。 这份爱相当的朴素而纯粹,仅仅是一种自发性的情感,无关理想,也无关任何意义上的道德价值取向. “对了,江衡,你听说过奕然大师吗?他也住在这一片。” 江衡摇了摇头,在她看来,那些所谓的“大师”十有**都是花言巧语唯利是图的骗子 “那个大师很是灵验呢! 当年,我爸妈带着我刚从乡下搬到城里来的时候,他们本来只打算拿出一部分卖地的钱干点小本买卖,大师却劝他们从一个破产的老板那里包下一家生意惨淡的酒楼。 谁知道,我爸妈当上老板之后,这酒楼的生意可是一天比一天好,红红火火的,有的时候一晚上就能挣上一两万块钱!” 连启平这样说,江衡也仍然不是太相信 ,“万一,万一这只是一个巧合呢?” “怎么会呢?当时整个凌恒城的生意都不景气,倒闭的饭店酒馆什么的足足有好几百家,。 后来,虽然社会经济状况稍稍好起来了些,能像我们家那样一天到晚兴隆红火的也是少之又少。 总之,我相信这个大师是有真本事的。” “哦,也许吧。”江衡此时正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 难不成,这世界上,还真有能通晓一切的“大师”? “他家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拜访。” “那……,好吧……” 第21章 第二十章:异兆(下) “弈然大师”的居所,在古集所在那条街的尽头,那里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白日里“工作”的地方。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又没有经常修缮整理,那白石砌成的房子看上去已然有几分破败,周围长满了疯狂而顽强的野草野花,有的足有半人高,增添了些许诡异而阴森的气氛。 门是开着的,正对着一张掉了漆的朱红香案,香案后方,“弈然大师”端正的坐在那里,微笑着看向门外伫立着的两人。 那“大师”看上去不到五十岁,面容清俊,仪态雅正,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圆领长袍,朴素而一尘不染,不像是那些只会装神弄鬼的神棍,倒像个旧社会的教书先生。 “小连,你家里的生意,现在还好吧?”弈然的声音温和而轻柔,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连启平纵然对“大师”的灵验早有见识,此时却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已经离开这里十一年了,“大师”却还能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还是四岁孩童的“小连”,还能记得她父母买酒楼,做生意的事情, “现在我们家的生意相当红火,这可多亏了您当年的提点!” 弈然点了点头,抿嘴而笑,“不敢当,不敢当!当年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对了,这位是你的……朋友吧,她看上去似乎是个外乡人。” 连启平的眼中顿时闪烁出惊异的神色:“是的是的!先生您可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啊!” “过来一下,让我再仔细看看。”弈然向江衡招了招手。 迟疑了片刻,江衡还是向前走了两步,她闻到“大师”身上传来一阵浓郁的檀香与沉香的混合气息,香气氤氲,浸人心脾。 “小姑娘,你是从京城来的吧!”弈然把江衡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通,很快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江衡点了点头,看样子,她对这位“大师”已然有了几分相信的意思。 “小姑娘,你要来算些什么呢?学业?财运?还是姻缘?”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将来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只是这样的寻常小事,实在是容易至极。”说着,弈然转身从书架上拿来一本厚重的古籍,封面已经破损脱落了,还有一个不知是从哪个时代传下来的桃木签筒,上面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盛装着几十支占签。 弈然向江衡询问其姓名、出生年月,江衡一一作了答,弈然又让她从签筒里抽一枝签,她也照作了。 随后,弈然开始展现起自己作为“大师”的拿手好戏,一会儿翻几页书,一会儿又摇摇签筒,嘴里还念念有词些什么,江衡只听清楚了“启示”和“指引”两个词. 终于,弈然大师“作法”完毕,自己又从签筒中抽出一枝签,和先前那枝合在一起,一枝上面刻着“凤仪天下”,另一枝则刻着“白璧染尘”。 “姑娘啊,你这命格相当的好,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啊!” 江衡刚想说“现在这年代,早就没有皇后这一说了,”却又突然想到,占签这一门术法是从古代传下来的,解释它的寓意,估计也是要按照古代的说法来。 从前的皇后,可不就是现在的第一夫人吗? 既然自己有望成为第一夫人,那么最后真正成为国家掌权人的又是谁呢? 是李昭旭?还是张尚文? “对了,先生,这‘凤仪天下’是要当皇后,这‘白璧染尘’可又要怎么解释?” 弈然方才显露出的笑容骤然间凝固,缓缓融化成一团阴灰色的严肃神情,他两眼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目光冷峻,几乎不带有一丝温度,好像已经望见了什么他不愿看到的东西. “姑娘……你前半生的荣华富贵是可以打包票的,可是后来,后来……” “后来会怎么样?” “唉……,人各有命,姑娘,还是好好珍惜当下吧!” “所以,先生,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吗!”听闻此言,连启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大踏步冲上前去,语气急迫而恳切,流淌着浓郁的担忧之情。 “吉祥,不祥,有时候仅仅是一线之隔,一念之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先生,您这样神通广大,一定会有什么解决办法的对不对? 大不了,大不了您就把她的坏运气全都转到我身上,我自己倒霉点无所谓,只要她没事就好,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到伤害。 求求您了,先生!” 说着,连启平竟激动地一把将签筒推倒,两枝占签从中掉了出来. 三人定睛一看,其中一枝签上刻着“春风得意”,另一枝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先生,这两枝签又是怎么一个意思?” 弈然大师的神色愈加凝重阴沉,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 ,“小连,我只能告诉你,你将来是要走仕途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实在是无可奉告。” “可是,先生……” “唉,还是那句话,你们好好珍惜当下吧。”弈然语气沉重,无奈地摇了摇头。 “启平,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先生都说了,我们要珍惜当下,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等到以后在说。”望着连启平忧凝的神色,江衡连忙柔声安慰她,“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江衡的安慰之下,连启平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却仍有几分忧心忡忡:“衡,我还是害怕,害怕你会出什么事,害怕你受伤,害怕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 “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好朋友吗?” 连启平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脸上的泪水却依旧肆意地流淌着。 两人向“弈然大师”告辞,手牵着手,相互慰藉着向远方走去。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弈然大师默默地将四枝占签放回签筒,将那本古籍合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别人都管我叫什么大师,可是,我哪里能够真正通晓未来之事?不过是比寻常人观察、体悟地更深刻而已,至于那占签上刻着的东西,怎么解释它,还不是全凭一张嘴吗? 只是,小连与江衡注定不会是一路人,我从看到她们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们现在固然亲蜜地如胶似漆,将来也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分崩离析。 那江衡衣着朴素,家庭条件应该一般,是个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比较坚强的孩子,说话又带着些京城口音,大抵是那里的小户人家出身,看她举止言行又没有那么小家子气,估计家里是个没落的书香门第,或者父亲兄长之类的长辈有做教书先生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那孩子身上是有几分古代名士的风骨在的,且是目光毅然,意志坚定,可能是受了‘那个人’的影响。 至于她将来到底能不能做“皇后’,这我可说不准,但她那样一个刚直坚韧,不肯随俗从众的人,‘白璧染尘’是注定无法避免的. 至于那个小连,她已经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她享了这么多年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就吃不了什么苦了,就凭这一点,她们之前的感情就注定不会太长久。 更何况,小连看向我的眼神,分明是一个野心家的眼神,她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有钱的人,她渴望的是权力和地位,在这样一个钱能通神的时代,她想要走上仕途,是极其容易的。 只是,为了让自己上升的道路更加畅通无阻,她必然要清理掉一些和自己政见不和的人,到了那个时候,在权力的强烈诱惑面前,一个孩提时期的朋友,又算得上什么呢? 染尘的白璧,那也终究是白璧,春风得意,也不知她能得意到几时? 唉,最终总不过是‘宁为玉碎’,宁愿轰轰烈烈地摔个粉身碎骨,也不愿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 唉,这终究会是一场注定的悲剧啊!” 回到宿舍之后,连启平仍有几分神思恍惚,紧紧地抱住江衡不愿松手,似乎生怕她突然从自己身边飞走,一去不回归。 在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江衡对这一切都没有那么推拒了,甚至主动地和连启平搂抱在一起,入乡随俗地揉捏着对方饱满的雪球 “你的雪球好大好圆,像两只大苹果!” “衡,你的雪球怎么小小的,这明明是个‘雪饼’啊!” 两人相互依偎着,似乎忘却了一切的不愉快,沉浸在短暂而温柔的欢愉时光之中,她们只希望这一刻能够化作永恒, “所以,启平,这就是先生说的‘珍惜当下’吗?” “我想,大概是吧!” 正在两人浓情蜜意、卿卿我我之时,宿舍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打开了,听到开门声,江衡立刻惊慌地披上衣服,连启平也急忙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 门开了,两个醉醺醺的人走了进来,她们是李娇柔和沈雨,苍梧中学知名的交际花,酒吧舞厅的常客。 “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今天晚上我们还有个夜场,在红宝石大酒店,你跟不跟着一起去?” “我……还是不去了吧……”烟味、酒味、劣质香精味一并疯狂地灌入她的鼻腔,呛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唉,怎么又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可不是吗,就她们这样的,想学咱们找个好男朋友,一辈子都难!” “哈哈哈……,对了,沈姐,你跟那个庞汉升现在怎么样了?” “唉呀,我们早都分手了!一个玩腻了,就再换个新的玩玩吗,不能光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啊!我们沈姐可真是人间清醒,比那些整天只知道读书学习的书呆子们要厉害不知多少!” “过奖了,过奖了!” 两人借着酒意,一边补妆一边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着,诉说着自己过分丰富的感情经历,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用指甲挠黑板的声音一样,令人烦躁不已. 对于这样堕落而放纵的生活,她们似乎将其当作一种极其值得骄傲的事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并且,更为可怕的是,她们不但自己甘于堕落,还总是想着拉其他人下水,让更多人沉沦其中。 那些不愿意放纵自我的知廉耻者,则会被她们视作异己,阴阳怪气地嘲讽辱骂,似乎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在错误风气的蔓延之下,不知有多少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们受了它们的盎惑,一步步踏入深渊。 “唉,蒋经纬真是个千古罪人,他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啊!”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君子(上) “衡,你听说了吗?今天下午出成绩!” “啊?这么快,不是才刚考完三天吗?” “唉,你不知道,咱们学校的阅卷组,效率一向是这么高的。” “怎么办啊!尚文!我这下估计要考倒数第一了!” “衡,没事的,尽力就好,尽力就好。” “那数学题啊,我是一道都不会,只能在上面一个个地画小正方形,格物和化学也没好到哪里去,国语和外语还好。 那个政史卷子出的,我一看那破题,就直犯恶心,差点吐在考场上!这可真是.…” “唉,这不怪你,这次考试的成绩怎么样,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你才刚来不久,还需要慢慢地去适应。 至于这政史题,我看的时候也是恶心得不行,可惜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任凭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恶心着我们 不过,也不要那么悲观,社会的变革,就像我们的学习一样,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能一劳永逸。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投身到这片滚滚浪潮之中,将来的我们也会是这样。 总之,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们的前景终将一片光明,历史会给予我们答案。” 下午第一节课,是作为苍梧中学“特色示范课程”的技术课。 在这一学期的课上,同学们要在技术老师的指导之下,完成对木板、木条、铁丝的切割,然后再将它们组装成一把带靠背的椅子。 “诶,上周怎么没有这个技术课?” “为了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复习,考试前的一周技术课,音乐课,美术课,体育课都是取消了的,考完试,自然就又恢复了,” “哦,原来如此。” 十九班的大部分同学,也许是绝大多数,都极其厌烦达每周一节的技术课,有人甚至认为它比数学课还令人感到煎熬。 这也难怪,毕竟,这群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这一下子让他们拿着锯子切木板、割铁丝,用锉刀一下一下地砸出连接处的豁口,再费力地去钻孔、拧螺丝,一节课下来就累的满身是汗,这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们怎么能受得了? 更令他们绝望的是,技术课的老师还是个剽悍壮实的男青年,据说以前是混社会的,在“上面”也有些门路,进过监狱又被放出来了。 在他的课堂上,再顽劣的“大哥”都不敢偷懒怠工. “我们不过是几个装''社会’的,他可是真社会啊!我们哪里惹得起呢?!” “看见了吗?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哈哈哈!”看着那群少爷小姐们满脸苦涩的样子,赵思贤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早该好好锻炼了!” 在先前的课程中,老师已经为他们分好了小组,每四个人为一组,只有张尚文的小组是缺人的,一共只有三个人。 江衡一来,这个空缺也就被补上了, 说来也怪,这个小组人最少,完成的进度却是最大的,上了两周课,其他小组的椅子连一条腿都没来得及安上,他们的椅子却已经装好了四条腿,只差一个椅背了。 “好好跟他们学学,别磨磨蹭蹭的!” 除了江衡和张尚文之外,小组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张尚文的“忠实小跟班”赵思贤,另一个则是在江衡入校那天充当“导游”的安珺,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 当时任良辰选安珺做学生代表,大抵只是因为他成绩优异,又不像张尚文那样脾气古怪,害怕和女同学接触。 实际上,安珺可是连一点当“导游”的天赋都没有,他只是负责把江衡送到教室,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一言不发,只是偶尔跳出几句半通不通的话,弄得人云里雾里。 “我们的学校有三十年的历史,不算太长久,没什么意思。” “那边是花坛,花坛很好,但是很无聊。” “上楼之后左转,只有我们一个班级。” 这一番有几分不着逻辑的话语,直弄得当时的江衡满头雾水,不知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技术课上,他依然只是低下头去砍锯那段木条,无声无息,如同一台只会切割木头的机器 赵思贤是一个喜好破坏各种规则的人,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之下,他都没有什么恶意。 他无视了墙上明文规定着的,“要用铁夹固定木板、木条,”直接将木条放在椅子上,一只脚踏住,就开始用木工锯切割,效率果然比按规定来要快得多。 “思贤,注意安全!”张尚文已经提醒他不止一次了。 “哎呀,没事的,老师都不管,再说了,咱们的目的就是要切好这些木条,只要结果到位,中间采用什么样的方法,那根本不重要!”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考试抄袭作弊也是情有可原了对吧?反正不管是自己作答还是照抄别人的答案,只要能得到分,什么样的方法就都是好方法了。” 赵思贤自觉羞惭,面露愧赧之色,连忙将木条拿上桌台,老老实实地用铁夹固定好。 “大哥说的对,干什么事情都不能作弊,不能投机取巧。 啊,对了,大嫂,你知道·……” 张尚文给他使了个眼色,这个称职的小跟班立即察觉了对方的示意,连忙改口道:“衡姐,你知道吗,咱们这个安珺同学,将来可是要当大科学家的! 他会做各种各样的实验,还能搞很多稀奇古怪的发明,可厉害了!” 安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却依旧一言不发。 “安珺同学,是这样吗?”江衡感到十分好奇,她从未设想过,这个看上去沉默古板,书呆子模样的少年竟还是个爱搞实验的小发明家。 “啊,大抵是这样,可能是这样,确实是这样。”安珺的回答仍有几分抽象,令人不知所云 “衡姐,你别看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逻辑,有的时候,他可很是健谈呢!跟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那就是——他给我们展示那些最新发明的时候! 那个时候啊,他好像把平时省下来的话全都给讲了出来,那是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理有据有逻辑啊!” 安珺,下课之后,你把那个帽子,还有那个音乐盒给衡姐展示一下,她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呢!” “好好好,这个真的是很好,一定是很好。” 下课之后,安珺把自己前段时间所创作出来的两件他自认为“最伟大”的发明展示给江衡,其中一个是会在夜里“发光”的帽子,另一个则是上了发条后就能自己唱歌的音乐盒. “你看啊,这个帽子上面涂了一层特殊的颜料,它是用银桦石磨成粉再加水调和而成……的,在古代曾被用作壁画涂料,用它作完画之后,提灯去照,就会有很明显的反光效果,就好像它会自己发光一样。 如果把这种颜料涂在帽子上,戴着它走夜路,有人刚好开车路过这里,车灯一照,这帽子就会反射车灯的光线,给司机一个明显的提醒,让他及时刹车或者转弯避让,从而避免夜间交通事故的发生。”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江衡由衷地赞叹道,并非恭维,而是真正出于本心。 “那我们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安珺爽朗地笑着,和先前那个沉郁的少年果真判若两人。 “除了尚文和思贤之外,那帮人根本就不懂这些发明的价值,总认为它们没什么用,可真是目光短浅!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满大街的人都要戴上这种帽子,这会成为一种必然的潮流,你觉得呢?” “嗯,我认为会这样的,这些新生事物在诞生伊始可能并不太容易被大多数人所接受,但它们终究是先进的,是符合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的,一定能得到最终的胜利。” “铃~铃~”上课铃响了,这一节是班主任的化学课. “那个音乐盒,我这节课下课再给你介绍一下,它也相当的可爱,相当的伟大。” 班主任走进教室,将一张很大的表格贴在了黑板上,那是十九班学生们在此次考试当中的成绩单,上面有学生们的姓名、各科成绩,七科总成绩,班级排名。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全都是任良辰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她一向是个对教学事业极其认真负责的人。 “这次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你们下课之后都好好过来看看,一个个都考的什么玩意?”任良辰的语气极其严肃,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江同学刚转过来不久,以前从来没学过化学,跟着咱班同学上了一周的课,都能打上45分,你们那些二、三十分的,上课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 有的人更是不可原谅,连班主任的课都敢逃,真是要翻了天了!” “一周时间,四十五分,已经很不错了。”张尚文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下课后,十九班的同学们立即“弹射起跳”,团团围在成绩单前,查找着自己或朋友或竞争对手的成绩. “万岁!我终于不是倒数第一了!” “及格了!我的数学及格了!太伟大了!” “沈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你把政史卷子给我抄,我恐怕又只能像上次那样考二十多分了!放学之后,我请你吃海鲜大餐!” 在一众乌烟瘴气,群魔乱舞的同学当中,江衡左手拿着笔记本,右手夹着钢笔,认真而安静地记录着自己的分数. “国语65分,外语63分,政史52分,化学45分,生理47分,格物22分,数学13分,总分307,班级排名第26。” “唉,果然还是有很大差距啊!” 成绩单上,张尚文和安珺的名字,赫然罗列在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位置上,张尚文考了627分,以一分之优势取得了争夺班级第一这场“战斗”的胜利。 赵思贤固然整日吊儿郎当的,看上去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却也考了403分,班级排名第20,“烟圈大哥”刘空山考了465分,班级排名第16。 令江衡有些难以至信的是,一直勤勤恳恳学习的连启平竟然只考了304分,班级排名第27,还没有江衡考的好。 “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江衡回头看向连启平,她仍穿着那天在博雅商场买来的红色长裙,站在拥挤的人群之外,显露出几分忧郁而平静的神色,似乎对自己的成绩已经早有预料,也自觉无力改变什么。 “启平!”江衡尝试着去叫住他,好不容易发出的呼喊声却被淹没在了喧闹至极的人群之中。 连同她自己,都被拥挤而粘滞着的人群给束缚住,待到她终于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时,连启平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君子(下) 下一节是自习课,上课铃响起,连启平却仍然没有回来,这让江衡很是担心。 “尚文,启平她刚才突然就跑出去了,我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要不然,咱们一起去找找? “我认为还是不必了”张尚文依然低头复习看上节化学课的笔记,语气漠然,似乎并不是太在意。 “那个连启平,每次考完试之后都是这样,上外面找个地方坐一会哭一会,没什么可担心的。” “哦,原来是这样,“江衡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没事就好。” “你和她关系不错,是吗?” 江衡点了点头,”她学习很刻苦用功,和那些只会梳装打扮的人不一样。” “可是··”张尚文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江衡感到很是疑惑。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她学习的方法不对,而且,她学习的目的不纯。” “方法不对?可我看她已经很努力了啊!” “这么多次考试,她的成绩几乎从来都没有提升过,这和她的天资固然有些关系,但思贤的天资也不行,‘努力’程度跟她更是没法比,却也不至于才打这点分 连启平之前让我帮她看过笔记,我只瞟了一眼,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简直像是一张水彩画。 一个笔记,用得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笔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上课的时候跟住老师,老师讲什么,你就该跟着听什么,记什么,把有用的知识都记在脑子里,而不是不加思考地往本子上抄,想着下课之后再复习,这是一种极其愚昧的舍本逐末行为。 更何况,笔记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记录重点难点,方便以后去记忆和学习,防止遗忘疏漏,而不是像她那样,用各种各样颜色的笔把本子的像本图画书似的,华而不实,这就又是典型的形式主义表现了。” “形式主义·……原来如此……” “任先生曾经说过:“一旦方向出现了错误,前进与后退就不会有任何区别。 连启平的学习就是这样,方法不对,再怎么努力也都是徒劳无功的。” “唉,我回去之后一定好行劝劝她,让她尽量务实一些,不要再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对了,尚文,‘方法不对’我现在是理解了,这‘目的不纯’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她要做什么反社会反人类的事情?” “也许比这还要可怕,”张尚文的语气凝重而严肃,比窗外压抑着的乌云还要阴沉。 “啊?不至于吧?”江衡实在难以置信,一旁的赵思贤也停下了手中摆纸牌阵的动作,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侧耳倾听着两人的谈话。 “连启平她并不是真正热爱学习,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她一开始选择了学习这条路,就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融入周围那些人的小团体和小圈子,总是被孤立排挤,才会想到用学习来逃避这个不堪的现状。 但这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现在,她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已经真正地爱上学习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我和她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但对于这种‘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的’特殊人物,我总是会多关注一些的。 她总是过分的要强,害怕落后于他人,拼命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有十足的野心,渴望改变自己的处境与现状,而学习,只是她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罢了” “但是,努力学习,本来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不管是国家的、社会的还是家人的、自己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啊?” “衡,你能这样认为,是因为你有足够高的思想觉悟,而连启平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她哪里考虑过国家和社会?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很少照顾的到。 她真正渴望的,只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为自己谋求权力与地位,她的野心很是泛滥膨胀,又没有足够的觉悟支持自己维护住理智与良知,。 久而久之,她会在**之中彻底迷失自我,以另一种方式无可救药地堕落。” “啊?怎么会是这样?” “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若她只是自己堕落也就算了,可她偏偏就是那样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她可以以牺牲他人的利益为代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把周围的人全都当做随时利用和抛弃的开路工具。 江衡,她现在应该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想想,万一真到了那个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个被当成工具的会是谁?” “不会的,不会的,启平对我那么好,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江衡实在难以接受这一切,几乎彻底崩溃,就像一面本就脆弱不堪的镜子,在一瞬间被击打地粉碎。 江衡相信张尚文不是在故意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她看来,张尚文是那样的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定然会比一般人看得更加透彻。 可她也相信,连启平不会背叛自己,,而是像她曾承诺过的那样,永远做江衡最好的朋友。 “唉,你总是容易把别人想得太善良,当年,常思恒和蒋经纬不也被任先生当做自己最好的学生吗?后来呢?后来的事情咱们每个人都知道了。 现在你们两个还能称得上是朋友,将来可就不一定成什么样子了,。 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你现在不听我的话,以后早晚要后悔的!” 江衡一言不发,心情极其复杂,似乎被一团看不到边际的云雾笼罩住,世界一片迷茫,看不到任何方向。 骤然间,那弈然大师的叮嘱再一次掠过她的脑海,迷茫之余,她竟感受到一阵莫名的释然。 “也许未来已经无法改变,但我仍要好好珍惜当下。 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江衡如是对自己说。 张尚文一直没有再和她说话,索性直接背过脸去,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愠怒,让江衡感到几分不知所措,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冰冷与疏离. 她不时偷偷地望向张尚文,后者也察觉到了江衡的注视,却根本不愿意搭理她,只是一直低头写着自己的作业。 终于握到了下课,和下课铃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悦耳动听的音乐声,那是安珺带着他的音乐盒向江衡走来了。 和传统的手摇式音乐盒不同,安珺的“最新发明”不需要使用者一直去转动摇柄,只要拧好发条,它就会自己发出美妙的音乐声,声音大概能持续一分钟之久。 “这种发条音乐盒,现在只有永绪国能够批量生产出来,他们生产一个不过要花上一、两百元,到我们这里,每个却要卖到上千元. 我想着,要是我们国家也能自己生产出这些,那么我们就再也不用去买国外生产的了” “可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音千盒,又能给国家省下多少钱呢?”刘空山也凑过来看热闹,言谈中满是轻蔑和不屑,“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去造汽车,造轮船啊!” “这……但是……”安珺不知道怎样去回答,他本就不善言辞,在对方的咄咄逼人下显得愈加窘迫无措了。 “刘空山,你真是目光短浅,一点见识都没有!”听了对方这一番狗屁不通的无耻言论,江衡很是愤愤不平。 “一个音乐盒确实要不了多少钱,可我们的国家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每天要从国外进口来多少音乐盒?要往国外扔多少黄金白银? 更何况,我们自己生产不了的,哪里只是一个音乐盒? 现在,小到毛巾、金属打火机这样的生活用品,大到你说的什么汽车轮船,哪一件,不需要从国外进口?就连超市里面卖的儿童玩具,十个有九个都标着‘永绪国制造’的字样,我们的国家什么都造不出来,只能花钱去外面买。 咱们是土地广袤,资源丰富,可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糟踏啊! 安珺同学已经认识到这样的问题了,他已经尽力想着为国家做出贡献,让我们能够自己生产出一些东西,不用再向外国进口,这样的觉悟,已经比大多数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只会说风凉话的人,要伟大的多! 现在,他的能力有限,只能干一些小事,给国家做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贡献。 将来,他这样一个觉悟高尚的人,若是真正进入了国家的科研领域,一定会为国家为社会做出无可替代的巨大贡献。 而像你这样庸庸碌碌,终日无所事事,偏偏喜欢乱嚼舌根子的小人,将来注定一事无成!” “可不是吗!人家有想法、有创意、有智商、有脑子,能发明出这些东西来,你什么都做不了,还在这里讲风凉话,真是不害臊!”赵思贤也在一边帮腔着,张尚文很反感刘空山,他作为“小跟班”,也对刘空山的一举一动相当厌烦。 “啊呀,你们可真是厉害,等什么时候,你们两个也能考上我这个分数再来大喊大叫吧。”刘空山虽有几分理亏,却依然是死鸭子嘴硬,故作镇定地嘲讽着江衡、赵思贤两人。 “对了,江衡同学,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张尚文不喜欢数学及不了格的人。”说着,他旁若无人地点上一枝“茉莉”嘴里叨着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不要听那个混蛋胡说八道,”张尚文转过身来,小声安慰着江衡,似乎已经忘记了自习课上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数学不及格算不上什么,人品不及格,那才是真的不可救药了。 还有,衡,你的人品已经超过及格线很多了!” 张尚文的话语温柔而坚定,成功地修补好江衡刚刚被刘空山敲碎的自信,让她不再惴惴不安. “所以,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对吗?” “哎呀,大哥怎么会生你的气?他只是担心你受伤害而已,你就放心吧!”赵思贤“抢答”了江衡的问题,彻底消除了她的疑虑与担忧. “江衡同学,你真的很正确,和张同学一样,都是非常正确的人,都是好人。”安珺也由衷的表示出自己的赞许,虽然一如既往地词不达意,却也是相当的诚挚而恳切.。 那一刻,江衡已被感动地热泪盈眶,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融入感与归属感。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生准则中那份共同的信仰,这四位性格迥异的人聚在了一起。 口若悬河也好,沉默寡言也罢,终日勤恳学习,亦或是一心只爱球场牌桌,这样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已经再也无法在他们之间形成什么无可跨越的壁垒鸿沟了。 本质上,他们同样向上向善,同样摒弃抵制错误风气下的假恶丑,同样积极乐观,相信一切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江衡、张尚文、安珺,赵思贤,苍梧中学“四君子”的故事,从这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狂言(上) 连启平果然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到了下一节数学课,她又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在她的面前,仍然摆放着那本“艺术品”似的数学笔记,似乎在彰显着她有多么的“刻苦努力”。 “看见了吧,每次考完试之后,她都是这样。” 数学课上,梁欢一边讲评着试卷,一边感慨着十九班同学们令人窒息的分数 “我的亲亲大宝贝们啊!下一次能不能别再考学年倒数第一了,哪怕是倒数第二也行啊!我这老脸啊,全都给你们丢尽了!” “没事儿,梁老师,咱们班还有安珺和张尚文这两位‘大神’呢!听说安珺这次又考了学年第一,保准把我们给您丢的面子全都给赢回来!” “唉,这么大一个班级只有两个能打的,这难道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 嗯?郭二三?” 话音刚落,十九班内突然间被震耳欲聋的笑声所淹没,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喊叫声如同此起彼伏的浪潮,生生不息的四处涌动着。 作为一个年轻而又活泼的青年教师,梁欢是惯于给学生们取外号的,而且通常都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玩笑而已,学生们一般也不会太较真。 在这次考试中,“酒吧王子”郭洪朔的数学,只考了二十三分,“郭二三”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外号。 “别笑了,别笑了,考这点分,你们也好意思在这儿嬉皮笑脸!” 霎时间,梁欢似乎又发现了什么; “别睡了,文十九!” 被称作“文十九”的文翰从美梦中醒来,睡眼朦胧地抬起头,周围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上次还是文十七,这次就成文十九了!” “进步了两分啊,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 在周围连成一片的哄笑声中,江衡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下一个被取外号的就会是她。 “唉,谁叫我只考了十三分呢?挨骂也是活该!”批评完文翰,梁欣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讲台上,开始了对下一道几何大题的讲评。 “这个正方体,要求它的体对角线,需要两次勾股定理……” 正在江衡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时,梁欣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就是一声大喊. “江衡!” “啊……我听着呢!”江衡被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来,你上黑板这边,把第十五题这个正方体给大家画一遍。” 江衡此时虽然仍是一头雾水,面对着梁欢的指令却只能听话地服从。 很快,她就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正方体,甚至比梁欢画的还好。 “江衡,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上来画图吗?” 江衡茫然地摇了摇头,台下的同学们也面面相觑着,不知事出何因. “我们的江衡同学,可是一位被数学埋没的大艺术家呢!” 说着,梁欢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的试卷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正方体,而且,它们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完美,也一个比一个更有‘艺术气息’,当时批卷的时候,我就对这件艺术品印象深刻。 唉呀,你看我这破记性,刚才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听闻此言,惟恐天下不乱的刘空山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最后一排,从江衡的桌子上抓起那张实在惨不忍睹的卷子。 张尚文想阻止他的无理行为,却是为时已晚,刘空山已经夹着卷子逃跑了. “啊呀!这个可真是个‘伟大’的艺术品,简直可以和安同学的音乐盒一较高下!” 刘空山高举着那张画满正方体的卷子冲进了喧闹不止的人群之中,浮夸地大喊大叫着,那疯狂的模样,和他在进行“吐烟圈表演”时如出一辙 “来,你们看看,你们都来看看!简直是——太完美了!”刘空山已经完全忽视了梁欢的存在,仍然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狂笑着,把那张卷子推到同学们面前强迫他们去“欣赏”。 刘空山似乎很享受这种凭借哗众取宠博来的无聊存在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感受到皇帝般绝无仅有的“光荣”。 ,“哎呀,这可真是一件‘大作’啊!张尚文同学一定会很喜欢的,对吧,哈哈!” 梁欢渴望尽快终止这个过分混乱的局面,却发现情况已经超出了这个年轻老师的控制范围,整个班级已经“烧”成了一团火,乱成了一锅粥,梁欢这点控场能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安静,安静!同学们安静一下!” 刘空山和他的“观众”们对此视若罔闻,依旧在那里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好不轻松自在。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了,不愿意上课就给我滚出去!”一声怒喝传来,教室内的喧闹声稍稍安静了些许,众人纷纷回头看一去,却发现那人正是平日里连句话都不愿意说的张尚文。 “哟!这不是我们张同学吗?怎么,你也想来一个‘英雄救美’吗?哎呀,可真是浪漫啊,太让人感动了!我都要哭了呢!”刘空山压根没有被吓住,反而更加嬉皮笑脸了。 见到“大哥”、“大嫂”吃亏,赵思贤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后排值日角里的笤帚就冲上去对着刘空山一顿收拾。 “呸!我打死你个胡说八道的混账东西!” 刘空山来不及躲闪,实打实地挨了几笤帚,顺势倒在了地上,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救命啊,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道啊?!打人了,赵思贤打人了!”刘空山捂着脑袋来回打滚,那夸张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滑稽至极,令人忍俊不禁。 “呸!活该!”赵思贤又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面对着如此的羞辱,刘空山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撑着桌子爬起来,和赵思贤扭打在了一起。 然而,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哪里是人家正经体育生的对手? 很快,刘空山就占不住上风,只有挨打的份了。 在刘空山挨打的过程中,他的“小跟班”和“小粉丝”们没有一个敢为他出头的,全都在那里专心“看戏”,生怕惹火烧身。 只有一个稍稍有主见些的“粉丝”悄悄从混乱的十九班里溜了出去,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向着任良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任老师,不好了!赵思贤和刘空山他们两个打起来了,打得可严重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场由一张卷子所引发的闹剧,在班主任从中介入之后,才终于彻底结束。 “剧终”时,刘空山的脸和脖子已经被赵思贤给抓花,左手手腕也扭伤了,赵思贤的情况稍稍好些,脸上却也挨了几个巴掌,身上蹭的全是灰,简直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一样。 这件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是赵思贤和刘空山都受了处分,他们都要在两天之内完成一份三千字的检讨,并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公开道歉. “唉,今天可真是他娘的倒霉!”刘空山憋着一肚子气,愤愤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帮饭桶、混蛋,废物!眼睁睁地看着老子挨打也不知道帮着还手,真是看错你们了!” 教室的另一边,则是一副截然相反的局面,谁对谁错,简直是高下立判。 “我挨打,我受伤,我受处分,我写检讨,这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大哥大嫂没事就好”。 回座位之后,赵思贤没有半分抱怨。 在他看来,一切可以保护“大哥”的行为都是绝对正确的,即便是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赵思贤对张尚文的崇拜与拥护,已经到了一种几乎有几分愚忠的地步,他愿意忠贞不渝地支持对方的一切行为,并且爱屋及乌地将其推广到张尚文所喜爱的其他人,比如说江衡和安珺。 对于那些和张尚文相处甚好的人,赵思贤也看不得他们受半点委屈。 “思贤,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张尚文的语气中满是歉疚与感激。 他想,这个“小跟班”可真是个可爱的人,嫉恶如仇,正义凛然,虽然没有太多主见,却至少也懂得正确的是非观,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该做。 “要不然,我替你把检讨写了吧!”江衡也受震撼于赵思贤的义气壮举,决定尽己所能地给予对方一些回报, “不必了,大嫂,要三千字呢!太多了。” “才三千字,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从前在教会的时候,抄经文一天要抄一万多字呢! 更何况,你是为了给我出头才挨罚的,写个检讨这样的小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嫂,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还有,以后尽量还是不要当着大家的面叫我‘大嫂’了,这实在是有点……,有点……” “放心,以后你就是我衡姐,张尚文是我大哥,安珺是我二哥,我就心甘情愿地给你们当小弟!” 江衡用了两节自习课外加一节政史课的时间,却还是没能把检讨写完。 在经历了这一天的混乱之后,回到宿舍的江衡已然是筋疲力尽,几乎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啊,我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写完,还有那个检讨,唉,任老师也真是狠心,竟然要思贤一下子写三千字。 不过,一想到刘空山那个混蛋也要写检讨,做道歉,我突然就感觉心理平衡多了!” “衡,你不会真的要替赵思贤写检讨吧!”连启平感到难以至信. “当然啊,我都写了两千多字了,马上就要完工了。” “可是,打架斗殴的又不是你,受处分的也不该是你,你为什么要为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承担责任呢?” “不相干?启平,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江衡实在不能理解,“如果赵思贤没有选择为我和张尚文出头,他也就不会和刘空山打架,不会被任老师罚去写检讨。 可以说,他今天受的这份惩罚,我也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但是,衡,并不是你主动要求赵思贤替你出头的啊,他那样去做,完全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骤然间,江衡正构思着检讨书的思绪一下子凝固住了。 她无法相信,被自己当作“最好的朋友”的连启平,竟然会对这件事情表现出如此冷漠的态度,这让她难以接受。 连启平从前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的,和江衡一起逛街的时候也是出手相当阔绰,对于价格从不计较,这让江衡一直把对方当作一个慷慨大方的人。 可是,现在,一切又是怎么了呢? 一个在金钱上毫不吝惜的人,怎么会在人际交往中,表现地如此冷漠? 张尚文在那节自习课上的叮嘱,也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难道,连启平她真的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江衡思绪复杂,自言自语道。 “衡?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太困了,问题不大。” “那个,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累着,赵思贤自己把事情惹出来,检讨就应该让他自己写,你说对吧?” “也许……,也许你说的确有道理.·“ 江衡知道连启平确实是在关心自己,可不知为何,这份关心实在让她感到心烦意乱,以至于惴惴不安 “难道,她的慷慨大方只是表现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她平日里对我那么好,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她对赵思贤的态度又是那样的冷淡? 唉,总之,我们也许真的要好好珍惜当下了。”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狂言(中) 自那日“数学课事件”之后,“四君子”就和刘空山结下了梁子。 每次一见到江衡,刘空山就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恶心模样,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作“江正方” “四君子”们也不甘示弱,干脆就管刘空山叫“刘烟鬼”、“刘氓”、“刘混子”也是一碰面就叫得响亮。 “刘烟鬼,你今天又抽了几包啊?” “哟,这不是江正方同学吗,数学及格了吗?” “呸!你挨揍还没挨够吗?” “怎么,你还想再写份检讨?”告诉你吧,有的是人愿意替我写检讨,我一个字都用不着亲自动笔,快活着呢!” 在“四君子”中,江衡和赵思贤都与刘空山有过正面的冲实对抗,无论是唇枪舌战还是大动干戈,张尚文也明确表达过自己强烈的厌恶情感,惟有不善言辞的安珺似乎从未表示出什么. 直到十月下旬的一天,距离那场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安珺才真正来了个一鸣惊人,打了刘空山一个措手不及——他又带着自己的新发明回来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音乐盒,它很特殊,也很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个音乐盒,它特殊在哪里,又危险在哪里?”江衡等人盯着音乐盒看了半天,却实在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从外观上来看,它和先前那个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更何况,一个音乐盒,怎么又能和“危险”扯上关系?难不成,这个音乐盒用了特殊技艺做加固,可以用来当武器砸人、打人? 安珺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地给音乐盒上好了发条,松手之后,一阵奇异的声音从中传来. 那声音,实在算不上是悦耳,甚至算不上是一种音乐,而是一种极其刺耳的噪音。 强烈的噪音,极其尖锐而带有着难以抵抗的穿透力,比桌椅板凳在地上拖拽时发出的摩擦声更要刺耳,比指甲抓挠黑板和玻璃的声音还要令人心情烦躁,简直就像是一群妖魔鬼怪在吟唱,融合成一片诡异的音调。 “啊呀,这可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嘿,我怎么觉得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呢?” “赵思贤,你这品味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哎呀,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了……” “对了,安珺,这个……,这个‘噪音盒’,它到底有什么用处呢?”江衡感到几分疑惑,在她看来,这件新发明实在是有点过于“超前”,已经“领先”了这个社会的精神状态不止三十年 “这个,可以用来恶心那些比它本身还要恶心的人,比如说……” “刘空山!”赵思贤迫不及待地做出了抢答。 安珺羞涩地笑了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可是,“江衡仍有些许疑虑,”这音乐盒发出的噪音所有人都能听到,用它去对付刘烟鬼,恐怕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许还会伤及无辜,这就不太好了。” “不必担心,千万不必,我还做了几个专门用来抵抗这种噪音的耳包,到时候,我们根本不会受到任何的噪音伤害。 而且,这样的声音有很强的穿透性,即便他们用手捂住耳朵,也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 至于伤及无辜的问题,——也许我们需要更多的耳包。” “不必了,那刘烟鬼每个课间抽烟都在固定的地方,那块儿比较隐蔽,除了他和那几个狐朋狗友之外根本就没有别人,不会伤及无辜的,。”赵思贤拍拍胸脯,向另外三人打了个保票,这些日子,他跟踪刘空山下课抽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自然更好,咱们这回可算有机会好好收拾他一顿了” “呸!就该让这个混账东西长长记性,我就不信了,咱们四个人还干不过他一个!”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最好先不要太急于求成,”最有权威的张尚文发话了,众人立即停下讨论,洗耳恭听 ,“安珺同学,你制作一个这样的音乐盒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当时研究它的构造,我用了十几天的时间,等到弄明白构造之后,再做出来一个,就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了。” “安珺,你最好多做几个音乐盒,给我们四个每人都装备上一个,到时候,咱们不管是‘团队作战’还是单独行动,就都可以有备无患了!” “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千真万确!” “对了,安珺,你平时都是在哪里搞这些发明创造啊?”江衡好奇地问。 一开始,她以为安珺家里的长辈有科研方面的从业者,他每天放学都回到自家的实验室里搞研究,顺便接受些来自长辈们的专业指导。 后来,她才从赵思贤那里知道,安珺和苍梧中学的大多数同学一样,都是住校生,张尚文和赵思贤都是他的室友,剩下的那个室友是十八班的花花公子庞汉升,一个常常夜不归宿的夜店常客 “平时啊,都是在学校的实验室,我搞的这些又不是什么太高端的东西,学校里面的这些设施对我来说已经算是足够了。” “但是,学校的实验室一般不是不让进人的吗?我上次想去顺点蓝矾出来,那管理员都没让我进。” “哎呀,衡姐,你不知道”,赵思贤似乎已经沉迷于替安珺抢答,“安珺同学每次考试,数学、格物、化学、生理都能考学年第一。 这样高的成绩,,他要是想去做点什么实验,搞点什么发明,哪个管理员敢不给他面子? 在咱们学校啊,安同学就是张行走的通行证!就连技术课那个凶巴巴的大叔,都对他礼貌有加。 他要借什么工具,用什么材料,,就没有拿不着的时候!” “果然,成绩好的人,到了哪里都吃香。” 实际上,在这段时间内,江衡对于格物、化学等学科的学习相和一开始相比已经适应了许多,只是数学仍然是她无法跨过去的一道坎,让她头痛不已。 “唉,这数学可真是天堑无涯!” 在十月末的这次考试中,江衡考了487分,班级排名第十五,是整个十九班里进步最大的。 她的化学和生理都成功地够上了及格线,格物也打了五十分,距离及格已经不远了,国语外语更是突飞猛进,一路冲进了班级前五名,政史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只有数学,仍然保持着原来贫瘠而可怜的状态,才打了二十一分. 令她不觉意外的是,连启平的成绩也比上次进步了一些,数学和化学的分数都提高了不少。 “看见了吧?我给你推荐的方法是不是有用?” “衡,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这次化学提上去了整整十三分!” 在那日“自习课谈话”之后,江衡就开始尝试着去纠正连启平的学习方法,让她多关注于上课听讲,而不是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把笔记整理成“艺术品”上。 “要想把成绩提上去,一定要跟住老师,注重上课时的效率。” 和江衡不同,连启平不是一个乐于接受新事物的人,她总是习惯于因循守旧,又是相当的固执己见,不愿意改变自己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学习方法,将其视作一种不可更改的“绝对正确”和“完美真理”。 在江衡的转磨硬泡下,连启平才勉强做出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如果方向不对,前进就是后退,明白了吗?” 连启平虽然嘴上表示赞同,内心却并不是很情愿. 就像张尚文曾警醒江衡的那样,她们两个的三观不同,感情上出现裂隙,也是早晚的事 在“数学课事件”的第二天,江衡就带着满腔的疑惑来找张尚文,向他诉说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尚文,你说为什么启平在金钱上一点也不吝惜,之前和我一起狂街的时候也总是抢着要替我付钱,很是慷慨大方。 但在我替思贤写检讨的时候,她却跟我说不要为他人的选择承担后果,哪怕对方当时是为了我而受罚,也不要去管他,这就又显得很冷漠了。” “慷慨?她这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张尚文不由得冷笑一声。 “此话怎讲?” “衡,你想想,她现在只是个学生,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她花的钱,都是从父母那里要来的。 对于她而言,只要是能用钱买来的东西,那可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怎么会舍不得? 更何况,她舍得给别人花钱,尤其是舍得给她所谓的朋友花钱,分明就是为了收买人心,让你死心塌地地相信她,拥护她,认为她真是个好人. 她平时花钱的时候再是大手大脚,挥金如土,慷慨大方,那花的也是父母的钱,用不着她自己破费什么,要是让她来写检讨,那花的可是她自己的力气啊!” “唉,也许吧,可是..·.我仍然觉得启平她不会变得那样不可救药,她也许只是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这也是人之常情。 本质上,她其实并不坏,就是有时候有点固执而已。” “衡,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唉,算了,从此以后你们两个之间的纠葛我也不会再管了,至少,那连启平现在还没有原形毕露,还没想着要对你下手。 只是,江衡,你要记住,像连启平那样的人,千万不可以深交,要不然,你迟早要栽在她身上。” “放心吧,要是她真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一定会及时止损的,亡羊补牢,也是为时未晚.” “唉,我只怕你到那个时候还是清醒不过来!” 张尚文对连启平有些偏见,连启平也不是很待见张尚文。 对于江衡这个“最好的朋友”,连启平对其总保持着一种进乎病态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希望她只能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 至于那个张尚文,在连启平的眼里,无异于一个和自己争夺所爱之人的情敌,让她十分恼火。 “衡,我问你,我和张尚文你更喜欢谁?” “我又看到你和张尚文中午一起去食堂了,衡,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衡,你是不是只喜欢学习成绩好的人啊?” "……” 诸如此类的问题,常常把江衡纠缠地头昏脑胀,心绪杂乱,尴尬无措。 无可奈何,她只好尽力地在张尚文和连启平之间把握住一个脆弱而微妙的平衡,尽可能地抽出平等的时间去陪伴二人 只是,尽管如此,张尚文和连启平似乎仍然并不称心快意。 张尚文担心江衡交友不慎,受到伤害,连启平担心江衡移情别恋,抛弃自己,处在两人之间,江衡实在是进退两难,两边都无法割舍地下。 久而久之,她竟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狂言(下) 从1868年的11月起,刘空山的噩梦从来没有停止。 “噪音盒”的威力于他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刺耳的尖锐声音似乎足以穿透他的耳膜,钻入他的大脑,让他的思维瞬间陷入一片空荡寂寥的苍白,四肢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知觉,别说什么逃跑了,连站都站不稳。 更为可怕的是,刘空山和他的狗腿子们不管换了多少个”吸烟据点”,藏得多隐蔽,都逃不出“四君子”的手掌心。 刘空山跑到哪里,“噪音盒”的声音就跟着追到哪里。 甚至于,当四周一片寂静的时候,刘空山也会幻听到那个刺耳至极的声音,仿佛它已经被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永远也无法被抹去,让他心烦意乱,几进崩溃。 即便如此,刘空山仍然不愿意向“四君子”投降,似乎还想坚守着自己“不向命运低头”的“高尚”节操,常常出言不逊. 在12月初的某节语文课上,吕宝昌老师突发奇想,让十九班的同学们给自己取字,用于彼此之间较为尊敬的称呼。 然而,他似乎实在高估了十九班同学们的文化水平。 让他们给自己取字?简直比让江衡的数学成绩突破及格线还要难—— 在十一月份的考试中,她再一次取得了二十三分的惨淡结果。 于是乎,在这群文化底蕴相当差劲的学生当中,诞生了“多情”、“真爱”、“烟灰”等让人啼笑皆非的字号, 刘空山给自己取字为“胜天”,包含着“人定胜天”之意。 “真是眼高手低!”赵思贤愤愤道,“还‘人定胜天’呢,我看他连咱们都战胜不了!” “思贤,你想好给自己取什么字了吗?” “还……,还没有……” “我倒是有几个好的想法,你看看怎么样?” “那真是太好了,衡姐,谁不知道你是咱们班最有文化的!” 江衡点头微笑,默然不语,在纸上写下了“无忧”、“无虑”、”“逍遥”几个充盈着惬意情调的词汇。 “思贤,我感觉这几个都很适合你,超然物外,自在无忧,旁人实在是羡慕不来。” “好!实在是好!以后我就是赵无忧了!” “哈哈,其实,我感觉你本来的名字‘,思贤’更适合用来取字,‘思慕贤才’、‘见贤思齐’,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人。” “哎呀,和你们比起来,我简直就是半个文盲。” 安珺给自己取字为“若素”,“安之若素”,也正符合他为人处事的态度准则,不争不抢,不急不躁,保持一颗平常心,让成功在沉默中自己发声. 张尚文给自己取的字是“隐兰”,他很欣赏兰花高洁出尘的节操,渴望着不被污浊的风气侵蚀腐化,做一个能永远坚守初心贞志的人. 江衡在一堆“备选方案”中挑了半天,最后选出了“令仪”这个让她最为满意的名字 “‘令仪’有三层含义,第一层是‘美丽的容貌’,这个我虽然没有,但是这不重要,第二层是‘盛大的仪式’,我从前在教会的时候,已经参加过不止一次了,第三层是‘美好的品质’,虽然我现在还没有,但以后也会慢慢培养起来的。” 课堂上,吕宝昌让学生们展示自己取的字,并且解释取这个名字的原因,不出所料,“四君子”几乎又把所有的风头给占去了,弄得刘空山很是气恼。 “十九班能有你们四个文化人,这是十九班的幸运。”吕宝昌由衷地赞叹道,他很欣赏这些有文采,有底蕴的学生。 “不对,不对!”刘空山突然站起来大喊,那声音如同一道炸雷,惊地整个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哪里不对?”吕宝昌很反感于刘空山的无理行为,“有问题就举手说,你现在这么大喊大叫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衡给自己取的字不对,江同学平时为人方正,应该叫‘江正方’才对。 还有那个赵思贤,他哪里像个无忧无虑的人?我看啊,他就应该叫‘赵惊雷’,或者‘赵炮仗’,谁让赵同学平时,总是那么易燃易爆呢?哈哈!” 话音刚落,哄笑声“哗啦”一下炸起,教室里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赵思贤却再也坐不住了! “怎么,你小子又欠揍了?” “唉呀,‘赵炮仗’又要来炸人了,哈哈!”刘空山根本不怕,不管他挨过多少次打,受过多少次罚,被尖锐的噪音“追杀”了多久他仍然是那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欠揍模样。 “冷静,冷静!”江衡急忙拽住了赵思贤的衣袖,阻止住了他尝试揍刘空山一顿的合理暴力行为,“冲动是魔鬼,到时候,班主任可不会看是谁先动手的。” “唉,刘烟鬼,这次算你小子走运,等着吧,我早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教室里的哄笑声又响亮起来几分。 “四君子”和刘空山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持续到了这学期的期末,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考完期末试之后,苍梧中学的学生们可以得到两个月的假期,以供他们休整安顿一段时间. 在这次期末考试中,江衡取得了577分的好成绩,成功挤进了班级前十名。 只是,她的数学仍然没有及格。 放假那天,苍梧中学大门口来接学生的家长简直是人山人海,把一整条街道给挤得水泄不通,吵架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很多学生提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步履艰难,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父亲或者是母亲。 相比于他们而言,江衡可以说是幸运的多,她并没有收拾太多笨重的行李,只是把自己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装在书包里,轻装上阵,简便轻快. 江衡刚走到校门口,她的哥哥就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了,他穿着一件浆洗褪色的深灰呢子大衣,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黑色毡帽,却依然显得优雅得体,风度翩翩. 江衍主动提出替江衡背书包,却被对方给礼貌地回绝了。 “不用了,哥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江衍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缓步行至一个街区之外的一小片空地,他的吉普车就停在那里 “政府给分的,要不然,就我这点工资,十年都买不起。” 江衍并不忌讳于将自己算不上丰厚的工资告诉妹妹,他已从李昭旭那里了解到,江衡是一个极其厌恶奢侈享受的人,直截了当地同她讲实话,反而会收获到更多的好感. 吉普车上并没有司机,蒋经纬政府曾经给他分配过一个,却被江衍直接留在庄园里充当传信的仆役,一天到晚都没有什么工作,工资却是照给不误,还能和江衍一家人同桌吃饭,相当清闲. “我一个会开车的人,还要让别人来给我开车,这不就是摆官架子吗?我可绝对不能那么干。” 两人上了车,江衍却并没有急着出发,而是耐心的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你也许认识他,他是一个很刻苦勤奋的孩子,可惜家道中落了,他叫作……” 江衍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那个人已经将车门拉开,把自己的两大包行李放了进去。 “江先生,刚才门口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被他们给堵住了,现在才好不容易挤出来,实在是抱歉……” “没事的,快上车吧!”江衍的声音仍是那样温和而悦耳。 这时候,江衡才发觉,江衍刚才一直耐心等待着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张尚文! “尚文,你这是……”江衡震惊不已,再加上江衍刚刚说“那人家道中落了”,更是加深了她内心深处愈发浓烈的不祥预感。 “唉,还不是因为蒋经纬那个混帐东西!”在吉普车里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张尚文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他为了在凌恒城盖新宅子,强占了我们家的田产庄院,私塾也被他的手下给拆毁了,一分钱都没有留给我们……” “流氓,强盗,无耻至极!” “后来,可是多亏了江先生——他可真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愿意资助所有因各种原因失学的孩子重新回到学校读书,我才有了这样一个进城学习的机会。 和其他家境贫寒的孩子们不一样,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家里的亲戚们也都流落到他乡外方,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幸亏江先生收留了我……,每次放假的时候,我都住在先生家里. 先生是个很儒雅随和的人,他的夫人和女儿也都温柔善良,住在先生家,我一点都没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果然你们是互相认识的。”江衍浅笑着,“我就说吗,优秀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的。” “可不是吗?我们尚文同学的思想觉悟在十九班简直是一骑绝尘,无人能及啊!” “江衡同学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才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能成功逆袭到班级前十名,简直就是天才!” “哈哈,实在是过奖了,尚文才是真正的天才,每次都能考班级第一,不像我,数学从来都不及格……” “啊,可能我们家的人都不太适合学数学吧,当年我上学的时候,数学也是从来没及过格。” 到了江衍的庄园,进了院子,江衍在楼下停好车,那个传信的仆役下楼替他们搬行李,四个人一起上了楼. 张尚文的房间在二楼最左边,和江衡的房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排列着浴室、卫生间、洗衣房和两个储物间,江衍一家三口都住在三楼。 江衡和张尚文刚走进一楼的大厅,江衍的女儿,八岁的小江绫飞也似地从楼梯上跑下来,她穿着一条朱红色的连衣裙,抱着一个简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红色爱心抱枕 “看来小绫也很喜欢红色啊!”不知怎的,望着江绫这一身大红色的装束,江衡竟在她身上看到了几分连启平的影子。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喜欢红色吗?”江衍的声音骤然间严肃起来,但更多的是难以消解的苦涩与哀愁. 江衡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喜欢某种颜色不过是出于个人的爱好,几乎不会有什么太特殊的原因。 张尚文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依旧面色低沉,一言不发. “因为啊,红色是小绫惟一能够看得见的颜色,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白灰。” “啊?怎么会是这样?” “唉,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啊! 算了吧,咱们先上楼去,到书房里慢慢谈,小绫,你去厨房看看饭做好了没有,再帮你妈妈摆好盘子碗筷,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也该给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好的,爸爸!”江绫又一溜烟地跑到楼上去了。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真理(下) 傍晚时分,除了年幼的江绫早早地回卧房睡觉之外,剩下的四人,都聚在书房之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书房中约有六七个装满图书的书柜,全都被打理地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这些不过是一般的书,平日里用来消遣消遣还行,没什么太大用处”江衍抿起嘴,浅浅的笑了一笑,“真正好的书,都在地下室里面放着,你们谁要是想看,我可以去给你们拿。” “把书本放在地下室里,难道不会受潮吗?” “放心,它们都被保护的很好,唉,若不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也不会把它们放在这种地方。” 江衡还是一脸茫然,张尚文却已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早已知晓其中就里。 “衡,那些都是任平生和李昭旭的著作,想看吗?” 江衡眼神放光:“当然想了!” 江衍面带微笑地走出了书房,从”地下室里拿上来几本没有封面的书。 “多看看这些真正有用的书,开卷有益。” 那一页页泛黄的纸张,仿佛仍然能够传递来自于那个黄金时代的温度,李昭旭的话语铿锵有力而又平易近人,就好像他真真正正地站在读者们的面前,带给他们足以战胜一切的斗志与希望。 翻阅着李昭旭的著作,感受着这位崇高的理想主义者的伟大思想,再一次的,江衡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落后的制度,一定会被淘汰,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人民的选择。” “只有我们团结起来,众志成城,全力以赴,不畏牺牲,才能够推翻这个荒唐而残暴的旧世界:” “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 江衡又回想起了六个月前,她和李昭旭的那场初逢,不由得再一次潸然泪下。 “唉,也不知现在的局势好转没有,李昭旭他现在怎样?” “放心吧,江衡,李昭旭现在一切平安,他半个月之前还来过我这里一次,送给我几本他自己的书。 现在的局势已经比从前好多了,越来越多容楚城民众已经从先前的昏聩当中觉醒过来,主动的去追求自由和平等,为自己的命运而抗争,‘真理派’的队伍也逐渐壮大了起来,总之,现在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那就好,”江衡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加入队伍呢?我也想投身斗争,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对于你们来说,现在还太早,怎么也要等到你们高中毕业之后。 搞斗争需要的不只是一腔热血,更需要的是科学的谋略和理智的决断,而你们现在的知识还远远不够” “确实是这样,”张尚文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学无止境,进步的道路仍然任重而道远啊! 一年之前,我刚从那个闭塞的地方来到了苍梧中学,这里可真是‘花花世界迷人眼’,奢靡的风气很快就腐蚀了我。 我染上了抽烟、喝酒、打牌、讲脏话骂人等诸多恶习,学习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几乎已经不可救药了。 后来,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两次极其宝贵的转机,第一次,那本《纳川词话》将我从污泥池淖中拽了出来,让我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再盲目随俗从众,和那些自甘堕落的人同流合污。 去年七月份,学校放了假,我没有别处可去,江先生就收留我住在家里。 先生经常和我谈论时事政治,寻求我的见解,还拿来了一些李昭旭的著作,和我一同阅读探讨。 就这样,在阅读达些书籍的过程当中,我的生命得到了第二次的升华。 我明白了,仅仅是独善其身,保证自己不受污染是远远不够的。 人生真正的意义,在于投身于社会变革的浪潮之中,在于心忧天下,在于为全天下人民的幸福而拼搏奋斗,打碎一切的剥削与压迫。 比起从前那个浑浑噩噩的我,现在的我已经改变了许多。 只是,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一个波浪式前进的过程,是永无止境的,我现在依然不够完美,还需要不断学习、进步。” “是啊,当初的我,竟然会将救国救民的希望寄托在抄写经书和跪拜神像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简直是荒谬至极! 幸好,现在的我,至少在思想上已经比从前要科学进步多了!” “你啊,还是不够冷静,总是容易意气用事,犯下一时冲动的错误,多学些理论、多思考,谨言慎行,你会变得比现在成熟得多。” “好了好了,我一定知错就改。”然而,江衡虽然表面上说着什么“知错就改”,本质上她还是无法根除自己急于求成的错误思想。 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有志青年,她总容易单凭着一腔热情办事,思虑不够严密周全。 这是她天生性格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可以轻易改变得了的。 正是这一性格上的缺陷,将会在不久后的未来,为江衡和张尚文二人招来一场祸患,让她悔之无及。 书房中的四人畅所欲言的讨论着,陶醉忘情于其中,不觉已至深夜。 江衡除了“检讨日”之外都没有熬夜到这么晚过,此时已不由得打起了呵欠。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你看,小衡都困得打呵欠了,咱们该回去睡觉了。” 江衍把桌上的书籍小心翼翼地收拾整齐,下楼送到地下室里,渡边纨素回房等待自己的丈夫,江衡和张尚文也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回房之后,江衡很快就睡熟了,张尚文靠在床背上翻了几页床头柜上那本《于汶楷传奇》,也随后熄灯进入梦乡。 江衍并没有那么急着睡觉,他平时总是工作到很晚,此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困倦 “老公,你觉得尚文这个孩子怎么样?” “他啊,自然是极好的,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社会,从他的同龄人当中基本上挑不出来一个这样成熟又有思想觉悟的,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说是万中挑一都不为过。” “你说,现在小衡也长成了,他们两个关系又不错,尚文还是个那么好的孩子,要不然……我看他们倒是好一对儿。” “纨素,不要太着急!他们两个年纪都还小,现在已经不比我们当时那个年代了,结婚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小衡是组织上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们的工作就是让她吃好喝好,好好地上学,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权力替她做决定。 不过,如果小衡真的喜欢上了尚文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我也绝对不会拦着她,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在此后两个月并不算漫长的时光之中,江衡与张尚文之间的情谊愈加深厚——他们有着相同的价值观,相处起来也不用多花费什么力气 大多数的时间,他们在一起写作业、背笔记,商讨些学习上的内容以及时事政治,。 偶尔,他们也会探讨一些文学和艺术方面的事情。 江衡尤其擅长于诗词创作,张尚文也和她不相上下,教会和私塾这两个看似落后的封建产物,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他们的文学素养,大多都是从那个时候积累而来。 唯一有些差别的是,江衡在艺术方面仿佛有着特别的天赋,虽然没有经过什么专业的训练,却能把人物,动物,山水风景和亭台楼阁,都给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从前在教会里,许多神职人员挂在床头、摆在桌上的瑞香女神画像都是她的杰作。 张尚文的天赋主要体现在理科方面,旧社会的私塾只教授简单的算学,进入到苍梧中学这样的新式学校,面对着数学,格物,化学,生理等自己十几年来闻所未闻的科目,他都能应对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他们两个都是很善于学习和接受新事物的人,能够认清自己的不足,承认他人的优点,在彼此学习当中得到跨越性的进步。 很快的,张尚文就能提笔绘画一些小鱼,小鸟之类简单的图案,江衡也不觉得数学有那么恶心人了。 在这个假期中,江衡迎来了一次巨大的转变——她学会了骑自行车。 在那个年代,自行车是永绪国的舶来品,相当金贵。 当时,不要说汽车了,谁家孩子要是能骑自行车上下学,都能引来一堆人艳羡的目光。 江衍家里有两辆自行车,一辆是政府发的,平时,他如果不是去太远的地方或是会见什么极其重要的客人,一般都是骑自行车去,他不太习惯于开车。 另一辆是江衍花了自己两个月的工资买的,是他送给渡边纨素的结婚周年礼物,纨素平时出门买菜,或是带着江绫一起去外游玩,都骑着这辆车。 早在江衡未被“寻回”的那个夏天,张尚文就已经在江衍这里学会了骑自行车,学会之后,去外面的市场买东西,去周边公园骑行游玩,都变得比从前要容易地多 只是,对于江衡来说,学习骑行却要比张尚文,或者是通俗来讲的正常人要困难许多 她有些四肢不协调,走不稳,跑不快,坐在自行车上更是没法保持平衡,已经不知摔倒多少次了。 学习骑行的过程是艰苦的,她却从未产生过放弃的念头,而是在一次次的摔倒和爬起中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一向是个执着的人,永远都不会轻易的放弃 终于,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江衡已经可以像张尚文一样平稳熟练地骑行了。 尽管她的学习成果建立在胳膊和大腿上不计真数的擦伤和摔伤之上,却仍然感到心满意足,认为自己终于实现了一次伟大的突破,在自我超越的道路上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凌恒城的冬天并没有那么寒冷,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0度左右,傍晚的时候偶尔会下些小雪,太阳一出来就都化了。 在天气最暖和的午后时分,江衡和张尚文两人总是各骑一辆自行车,驶出庄园大门,在不宽不窄的小路上并排行进着,一路上充盈着欢声笑语。 最远的一次,他们已经骑行到了那个百年古集一一江衡和连启平一同游玩过的地方。 在路过博雅商场时,江衡不经意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大包小裹的东西,从商场大门走出来 是连启平,江衡认出了那个人,她的审美似乎比原先进步了些,没有那么辣眼睛了。 连启平似乎也认出了江衡,以及她旁边的那个人,自己的“情敌”。 她的面色骤然冷峻了下来.“天啊,他们怎么真的在一起了?!” 江衡本想停下来,和自己的朋友打个招呼,或是和她解释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不知怎的,此时的江衡竟然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心虚,让她几乎丧失了和连启平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的勇气,似乎也觉得这事情终究是解释不明白的,只会越抹越黑,引起更多的误会。 她的内心已经慌成了一团乱麻,解不开也扯不断,只想着尽快逃离这里。 于是,她装作没有看到连启平,两眼只是向前望着,脚下也一直没有停止蹬车的动作,很快的,连启平就已经被她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连启平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碎了,像一个失手落到地上的玻璃杯一样碎掉了,眼睛红红的,却已经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啊,现在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完了!”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相思(上)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很快的,在1869年的3月,张尚文和江衡两人又回到了学校 经过了一个假期,十九班的同学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该抽烟抽烟,该骂人骂人,该起哄起哄,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已经长了一岁 刘空山的顽劣程度比上学期更是“进步”了一倍有余,也招揽来了一批更加“忠诚”、“骁勇”的小跟班。 和先前那些只知道保全自身的懦夫不同,这些小弟们可是真有“像古代豪侠”一样”的“英雄义气” 刘空山跟别人打架,他们也帮着一起动手,只为了保护这位共同的“大哥”。 “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忠诚吗?这个假期啊,我天天带着他们去酒吧、去歌厅,去大饭店,都是我买单,他们都把我当亲哥伺候着,那是一个感恩戴德! 唉,这世界上,难道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无耻至极!”赵思贤愤愤不平,”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实在是恶心死了! 呸,有几个臭钱算什么本事?他家里条件还不如我呢!我可从来没像他这么炫耀过,。 不就是能抓来几个替自己挨揍的工具人吗?我认识的那帮练体育的哥们儿,踢球的,打球的,跑步的,那可是个顶个的身强体壮。 要真把兄弟们都聚起来,大家约着打一架,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赵思贤也是地主家庭出身,家业却是比张尚文富裕许多,凌恒城外南郊那一大片的山头,都是“赵家庄”的资产。 偏偏的,赵思贤还是庄主赵宇的独生子,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 赵家庄家大业大,光是田地就有十几万亩,此外,他们还经营着花园、果园,药材种植加工和纺织品生产等诸多生意,在商界也混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一时间富贵熏人。 甚至于,连苍梧中学当年修建新校舍的时候,赵家庄都给他们投资了很大一笔钱。 “教育是非常重要的,要让尽可能多的城里孩子有学上。” 只是,赵思贤这个小少爷生来就有几分性格古怪。 他从小不爱读书,只喜欢和雇工佃户的孩子们一起在田埂子上疯跑,而他的父母又偏偏极其溺爱这根独苗,以为这孩子只是年纪小爱玩爱淘气,也不怎么拘束他,任由他整天和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们混在一起,上山打鸟,下河摸鱼,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当赵宇夫妇意识到要好好管教这个孩子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赵思贤既不想考取功名,又不想在家经商,反而想和佃户们一起种地,这可把他们给气坏了. “唉,早知道咱们就该好好管管贤儿,不让他整天跟那群穷小子混玩,你看看,他都被带坏成什么样了?” “一个地主家的孩子,竟然想要去种地,这成何体统啊!” “罢了,把贤儿送到城里上学吧,再让他在这里待下去,迟早要出大问题。” “去城里多见见世面也好,至少,他不会再这么小家子气了,只是,贤儿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让他一个人进城上学,我实在是不太放心。” “唉呀,有什么不放心的,苍梧中学听说过吧,那可是城里一等一的学府,咱们投资盖的! 贤儿要是去那儿上学,校领导老师们还不得把他当宝贝捧着?” 到了苍梧中学之后,赵思贤愈加放飞了自我,在入学的第一天,他就对跟那个对他毕恭毕敬的王校长约法三章。 “第一,我不是什么少爷,也不需要你们的特殊优待,你们就把我当成个一般学生就行,不用关注太多。 第二,不要向任何同学透露我的家庭背景,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情。 第三,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如果我在学校里犯了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全都按学校的规矩来,不要为我搞什么例外。” 赵思贤在学校里的表现可谓是相当低调,从来不主动提起自己的家世,就算有刘空山之流的无聊分子来刨根问底,他也只说家里是做一般小生意的,再不提起更多。 从小和佃农家的孩子玩惯了,赵思贤很是鄙薄那些挥金如土的纨垮子弟、花花公子,认为他们实在是俗不可耐。 相反,他真正仰慕的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无论他们所拥有的是哪一方面的才能。 在张尚文还没有从污泥中解脱出来的时候,赵思贤最崇拜的是安珺,一个会搞各种小发明的“科研型”人才。 后来,张尚文“改过自新”,也同样得到了赵思贤的尊崇与敬重,他被当作有思想有内涵的“文化型”人才,再到最后江衡来到了十 九班,这个“艺术型”人才再次受到了赵思贤的青睐。 同样的,赵思贤也极其崇拜着那些驰骋球场的体育健将,他是有几分足球天赋的,体力也从小在山上和河里“训练”的不错,就是缺乏些技术。 于是,遇到那些比自己踢球技术好的人,赵思贤就殷切地向他们请教学习,态度十分谦卑诚恳,用不了多久,他也成为了足球场上的常客,和体育生们成功的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一团和气。 思贤,正是“思慕贤才”之意,赵思贤人如其名,他所崇拜的人,没有一个是无才无德的,全都是名副其实的贤人. 有这些贤人作为榜样,赵思贤纵然学习天资一般却也能勉强挤进班级中游,把他一直以来所鄙视的那些公子哥儿们甩得远远的 只是,他的心已经在田埂上玩野了,几乎是没有办法像张尚文那样沉静下来认真学习,平里总是一副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作派, 然而,他却至少也能拿得出几分学习的态度来,有了这份心意,就比那些对学习相当抵触的子弟们要不知好上多少。 在开学后的第一个月,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以一种病态的稳定状态艰难地存在着。 只是,此时的江衡总感到一种莫名的撕裂感,她被“三方势力”——张尚文,连启平和数学一起拉扯着。 张尚文不会过多的干涉江衡的个人行为,只是担心她受到伤害,连启平却是相当敏感,总担心江衡抛弃自己,爱上别人。 自那场“自行车事件”过后,她的敏感情堵更是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总是没来由的主观臆断,多愁善感,喋喋不休。 “衡,那天我看见你骑着自行车,和张尚文一起。” “张尚文是个很完美的人,哪个方面都一定比我优秀的多” “唉,江衡,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无可奈何的,江衡只好时刻温言安慰着对方,想尽一切办法打消连启平的顾虑,让她认为自己仍然被爱着,仍然被珍惜着。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还爱着我,我也会永远爱着你,直到永远。” 连启平纵然总是过于敏感总是喜欢无理取闹,在江衡心中,她仍然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存在。 相反,数学则是一个相当令她厌恶的事物 到了1869年的4月,江衡已经能稳定地处于班级第五名的位置上了。 然而,她的数学却仍然及不了格,五十七分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梁欢很是尴尬:“江同学啊,你就这么不喜欢数学吗?前五名啊不对,前十名里面都只有你一个教学不及格的。” 江衡无奈地笑笑,内心却不住抱怨着:“唉,我倒是想喜欢上数学,可谁叫这数学他不喜欢我啊!” “四君子”和刘空山之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剑拔弩张,赵思贤几次想约那群体育生兄弟出来跟刘空山“干一架”,却都被及时发觉的江衡和张尚文给劝回去了。 这样的对峙一直僵持到了四月下旬,某一天中午,江衡和张尚文从食堂吃完饭后一起回到教室,却发现在江衡的桌子上,一个包装精致的大盒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还贴着一张镶金边的卡片,上面写着:“送给可爱的江衡同学。” 万般好奇之下,江衡拆开了包装,里面装着一整套用于磨制咖啡的工具,还有一盒高档咖啡豆,上面标着“永绪国进口”的字样。 “好大的手笔!”江衡不由得惊叹道,“这套工具里面都是镀银的,一套要一千五百多块钱呢!这咖啡豆也不是便宜货,是谁出手这么大方!” “可能是江先生知道你喜欢喝咖啡,特意给你买了这样一套工具,他总是对你很大方的。” “不不不,我哥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太贵重的东西。” “那一定就是连启平了,咱们班,也估计只有她会对你出手这么阔绰。” “也许是吧。” 正在两人胡乱猜测之时,刘空山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平日里轻薄浮夸的刘空山,此时竟也换上了一身米黄色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俨然一个斯文败类。 “怎么,你又要来找麻烦吗?”江衡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很是反感 “哪里啊,我可是真心诚意前来请教您的!”刘空山的语气谦卑又恭敬,低声下气中又明晃地掺杂着几分阿谀谄媚,同他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听得江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胃想吐。 “有什么话快说,别在这里拐弯抹角的恶心人!” “哎呀,您先别生气,我都说了,我是专程来向您请教的,您说对吧,可爱的江衡同学”? 这可是我特意为您挑选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不喜欢,你还是快点拿回去吧,你的东西,我可不稀罕!”江衡不愿意和这个臭名昭著的流氓扯上半点干系。 “江同学,你不要总是用老眼光看人,正所谓’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我已经决定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你想要改过自新,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指定没安什么好心思!” “啊呀,这您可误会了!我吗,只是想学着当个文化人,但我这个人的文化水平,有多差劲,您也不是不知道。 我想着,您是咱们班最有文化的人,我可要向您好好学习学习呢! 这些小小东西,就当成是我对您的拜师礼了!”说着,刘空山竟又突然一溜烟地跑开了 “尚文,你觉得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刘空山那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怎么可能突然就想当起文化人来了? 他平时总喜欢穿各种花里胡哨的奇装异服,今天竟然也打扮得斯文起来。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那……我应该怎么办?” “东西先收好,不要乱动,注意安全,我让思贤去他们那边调查一下 放心吧,问题应该不大。”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相思(中) “大哥!大姐!我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赵思贤的办事效率可真是高,才一个下午,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摸了个门清 原来,刘空山来江衡这里“拜师学艺”确实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又患“相思病”了,对方是新高一一个叫做金琉璃的女孩。 这金琉璃,长得实在是人如其名,金发碧眼,肤若疑脂,身姿纤妙,俊俏灵动,就真像是个琉璃捏成的小人儿一样, 金琉璃是永绪国人,祖上是传了不知多少代的书香世家,只是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她们家里就已经显露出了几分没落的迹象, 金琉璃的父亲金希多年以来考取功名不就,改行去做生意开当铺,竟也赚得盆满钵满。 在永绪国,商人的地位并不高,但在陵山国,不管你是做什么行当的,有钱就能横着走。 于是乎,金希就带着妻女一同移民到了陵山国,把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了苍梧中学读书。 和那些世代居住在陵山国的移民不一样,金琉璃从小在永绪国长大,和他一起学习玩的都是出身相似的仕宦儿女,有学问有品行的。 到了陵山国,一看到那些鄙陋低俗的纨绮子弟们,金琉璃总是嗤之以鼻,将他们视作一堆俗物庸人。 金琉璃拥有着如此出尘的美貌,自然吸引了不少如蝇聚膻的追求者,甚至连其他学年的多情公子们也慕名而来,对其展开着各种形式的疯狂追求。 不过,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金琉璃竟没有一个看的上眼的。 高二十八班的庞汉升以“情圣”著称,最多一次能同时脚踏六余船,情场上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没有失利过。 这位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容貌昳丽,家境优渥,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对那些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他总是出手相当阔绰,引得一堆小姑娘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成为他的“佳丽三千”之一。 对于那些追求女生失败的情场失意者,庞汉升也会毫不吝惜的跟他们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教他们们何正确拿捏住女孩们的心。 久而久之,庞汉升在一众风流子弟中名声鹊起,被那些不正经的公子哥儿们捧成了“情圣”“爱神”一样的伟大角色, 然而,这个公认的“情圣”也在金琉璃面前栽了跟头,他为了追求金琉璃,特地和自己的四个现任女友分了手,买了一条价值上万元的钻石项链送给金琉璃,却被她给直接退了回来. “抱歉,我家里不缺这些东西。”金琉璃没有如庞汉升预想的那样欣喜若狂,而是淡定冷漠的拒绝了。 “琉璃,不要大见外了,这东西虽然不算贵重,却也是我的一片诚恳心意, 你看啊,这晶莹别透的钻石就像你的面容一样秀美,你那灵动的秋波,真是让我心驰神往啊!” “抱歉,我不需要,先生,您还是回去吧!”金琉璃对这些花言巧语嗤之以鼻 庞汉升在金琉璃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去找自己的兄弟们喝酒诉苦。 在众多的“兄弟”之中,和庞汉升最为沆瀣一气、臭味相投的就是刘空山。 “怎么了!庞大少爷,你这个‘情圣’怎么也马失前蹄了?” “唉!别提了,她跟本就不吃我那一套!” “汉升,那女生长得到底有多好看啊?听说追她的人都能从这儿排到校门口了!”刘空山很是好奇 “怎么说呢?等哪天你自己去高一八班看看就明白了,反正啊自从那天我看了她一眼,其他的姑娘们就再也入不了我的眼了!” “我才不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美丽的人。”刘空山自言自语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得好好地去看一看。” 这一看可不要紧,刘空山像中邪似的被金琉璃的美貌所深深吸引,为她而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对于庞汉升这个“情圣”而言,这次情场失意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虽然嘴上说着“其他的姑娘们都入不了他的眼”出门在外拈花惹草,搭讪调戏还是照办不误,似乎并没有受到大大的影响。 毕竟他本来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像是百花从中流连宛转的蝴蝶,一朵花不开,他还可以去其他花上采蜜。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然而,刘空山可没有这般“豁达”的人生态度,自见了金琉璃那一面后,他就铁下心来要把对方追到手。 在刘空山的心中,金疏璃可以称得上是他十七年来所见过的最为完美的人,像白水晶一样冰肌玉骨、纯净无瑕。 于是,为了能让自己得到金琉璃的青睐,刘空山可谓是煞费苦心,先是从那些失败的追求者处获得前人的经验教训—— 他们往往很避讳自己的失败情史,总是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分。 不过,刘空山也是有办法的,他会用成条的茉莉牌香烟来“撬”开他们的嘴。 此外,刘空山还从高一八班的学生那里通过各种能见得人和见不得人的手段搜集来了大量的“情报”,这些“情报”的指向最终归于一点——金琉璃只喜欢有文化的人 “她说,她不喜欢我这样的,她说我文化水平太低了,跟她聊天都聊不到一起去。” “她不喜欢那些太浮夸的人,尤其不喜欢爱抽烟的” “我们班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都是成绩优异的女同学。” “她性格有点古怪,怎么说呢?感觉她的言行举止就像古代人一样,平时喜欢写个诗作个词什么的,但她确实很有文化,可能永绪国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啊,对了,她不太看重颜值,但是很重视气质,那些一看就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纨绮子弟,她也根本不会喜欢。” “之前有一个男生已经差点成功了,他不但饱读诗书,风度翩翩,而且软款温柔,善解人意,金琉璃对他很是青睐 然而,有一次,那男生和几个兄弟们打牌赌钱,无意间让她给看见了,然后,这事就吹了。 金琉璃不喜欢赌博的人,尽管那帮男生只把它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 “金琉璃讨厌吸烟,却并不排斥喝酒,相反,她是一个很喜欢小酌怡情的人。” 在整理完这一大堆的“情报”之后,刘空山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给“整”成金琉璃钟情的模样。 幸好,他的外貌还算是有几分英气,只是被一直以来缠绵于身侧的痞气和流氓气给掩盖住了 脱掉奇装异服,洗去发油发胶,换上一身素雅的米色西装,架上一副金丝眼镜框。 刘空山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嘿,还真有几分翩翩君子的风度气质。 只是,外在的“包装”比较容易“造假”,内在的底蕴可就没么好伪装了,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一点一滴地做出改变 刘空山还真是有毅力,金琉璃不喜欢抽烟的人,他就把烟给扔了,金琉璃不喜欢赌博的人,他就把牌局赌局一并断绝了,金琉璃喜欢有文化底蕴的人,他就绞尽脑汁地想把自己给“整”成个文化人。 然而,只凭刘空山自己的努力来“攫取”文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自学能力”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个只存在于神话故事当中的神秘名词,他根本不配拥有。 于是,他只好效仿于古代的君子们一一也许他并不清楚那些君子们是怎样做的,但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道路了,向有学问有文化的人学习求教。 在十九班里,谁是那个最有文化的人呢?自然是江衡。 张尚文的文化水平当然也不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怨已经结得大深了,几乎没有缓和的余地。 “我虽然和江衡同学也有过矛盾,但我看她似乎并不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只要我诚心实意的道歉,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于是,就有了刘空山给江衡献“拜师礼”的这一幕。” “所以,尚文,我到底该不该答应他?刘空山虽然学习目的不太纯正,但他确实为了那个姑娘改变了许多,烟不抽了,架也不打了,长此以往,他也许真能改头换面,做个好人。” “唉,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从前被他引诱过抽烟喝酒赌博,和他混过一段时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概没有谁能比我更清楚了。 这样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觉悟没有信念,没有追求的碌碌无为之人,让他好好地学习进步,几乎是不可能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总是会改变的,从前的你和我,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衡,你不知道,一个人若是想要做出改变,得到进步,必然要有一个作为精神支柱的信念。 就像当初的我,选择和那群人一刀两断,就是受了《纳川词话》的影响,才下定决心要摆脱恶俗的风气之‘网’,追求真正的自由。 后来,我又阅读了李先生的著作,有了忧国忧民的情怀与抱负,愿意投身于浩荡的时代洪流之中。 当时的你大概也是如此,追求着人人平等的理想社会,反对批判着剥削与压迫的无耻行径,这样的思想就是我们不断前进的内在动力, 而刘空山,他的所谓学习动力不过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姑娘,这样的精神支柱是贫瘠的,脆弱的,经不住一点风霜的,他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我是不是该把这些东西给退回去。” “其实也不必这样,既然他主动来找你请教问题,你也不要太让他扫兴,随便给他讲点什么东西就行。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放弃的,刘空山送来的东西,收不收都无所谓——最好还是收下吧,像他那样一个不义无名的家伙,多破费些钱钞也是活该。” 张尚文果然比一般人看得透彻,他说刘空山坚持不了多久,刘空山也确实没能坚持多久。 从第二天开始,自习课上,江衡都会领着刘空山去图书区进行“一对一教学” 起初的两三天,刘空山还有几分学习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学习、记笔记、背诵知识点,让江衡感到十分欣慰。 “啊,没想到我居然还有当老师的潜质!” 然而,没过几天,刘空山就坚持不住了。 他现在的文化水平,就像是江衡的数学成绩一样,距金琉璃所要求的“完美”标准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在这漫长道路上行走的每一步,对于刘空山来说,都是极度痛苦的 自在散漫习惯了,刘空山哪能吃得了这种苦? “江同学!我亲爱的大姐,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可是,你如果现在就放弃了,金琉璃姑娘可就从此离你远去了呢!” “所以,江同学,你能帮我做件事吗?事成之后,我一定会重重地感谢你!”刘空山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诡异笑容 “什么事情?”江衡突然间有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江同学,你能不能……,替我给金琉璃写一封情书,文笔优雅一点、浪漫一点,我想用它……,当块敲门砖。” 第31章 第三十章:相思(下) 听了刘空山这一番无耻之言,江衡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果然啊,这个毛头小子还是改不了自己轻薄浮躁的本性,坐不住几天板凳,就又想着来投机取巧了。 没学多少真本事,他就开始嫌苦嫌累嫌麻烦,想要就此放弃又舍不下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心上人。 思来想去,他竟然琢磨出来一个让江衡代写情书的馊主意。 “刘空山啊!这‘敲门砖’可不是万能的,你要是没有真本事,就算能用我写的情书来暂时蒙混过关,时间久了,也必然会露馅的。 到了那个时候,人家小姑娘万一恼羞成怒,就得把你从‘门’里头给踢出来!”江衡不耐烦道。 “放心吧,姐,我唯一的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只要金琉璃接受了情书,事情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肯定会好好地学习,加倍地努力,肯定不会露馅的,求求你了!” “哦,那好吧。”江衡已经不再相信刘空山的花言巧语了。 平日里管自己叫“江正方”,有事相求的时候又一口一个“大姐”。 说是想要“改过自新”,最终却只是敷衍了事地做些无关紧要的表面功夫,一心只想着投机取巧,不劳而获,实在是虚伪至极,也难怪张尚文会一直戴着有色眼镜来看他。 “大感谢了!太感谢了!事成之后,我一定要重重地感谢你!到时候,我要送你一整条的茉莉牌香烟!” “抱歉,我不抽烟“江衡冷冷地回答,顺带着白了他一眼,们乎又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时被刘空山等人强迫吸烟的不愉快经历。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可真是的! 姐,你要是不爱抽烟的话,我送你几瓶金蝴蝶牌樱桃酒怎么样?平时你和那个张尚文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就可以顺便喝上一杯。” 江衡没有说话,刘空山就默认她同意了。 “什么?!你真的答应替他写情书了?” “唉,他一直在那里死缠烂打,推也推不走,甩也甩不掉,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但愿他露馅的时候,不要把你给牵扯出来—一,对了,他有承诺过给你什么东西有?” “他说过,十瓶什么蝴蝶牌的酒,” “那就行,给别人办事可以不求回报,给刘空山办事可绝对不能再什么也不要了,要不然,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江衡有几分疑惑,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不求回报”会和“不负责任”联系到一起,然而,当她考虑到张尚文和刘空山之间沉淀已久的积怨以及刘空山平日里那副恶心至极的嘴脸,一切顿时又澈清明通起来了。 “要是不多从那小人手里收点东西,简直是大委屈自己了,无私的奉献,只能给那些真正值得去帮助的人。” 江衡的文化水平果然在十九班中一骑绝尘,才用了半节政史课的时间,她就模仿着《诗经》的形式写了一首情诗。 『南有苍梧,北生松柏,松柏苍苍,草木结霜, 念彼佳人,朝夕难忘,一日不见,涕泗成行。 阡陌经纬;遍寻余香,佳人何往,天各一方!』 “尚文,怎么样?我觉得金琉璃姑娘一定会很喜欢的,她们永绪国人,从很小的年纪就要开始学习《诗经》,反而我们陵山国人懂这个的却很少。” “写得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似乎写的太有文采了,已经远远超过了刘空山这个人的文化水平,恐怕,他都不知道这首诗写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要是金琉璃逐字逐句地问他,那是一定要露馅的。” “唉,若是写得太浅显了,又恐怕那姑娘嫌他鄙陋俗气,算了,我干脆再效仿一下吕宝昌先生,把这首诗的注释和赏析全都写给他,至于他到时候能不能随机应变的出来,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领到情诗后,刘空山不啻得了连城拱壁,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起来,似乎自己手里正捧着的,就已经是他和金琉璃的结婚请柬 “啊!这真是一首极好的诗!还有注释,翻译和赏析。 天啊!江同学,你简直是太贴心了!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成功的!” 望着刘空山自信、满满的背影、江、张两人对他基本上没有什么信心,他就像是卖柑者手中经年不烂的柑子,金玉其外,却是败絮其中,外强中干,一碰就露馅的。 令两人意外不已的是,刘空山这一去,还真的成功了!拒绝了那么多毫无内涵的纨绔公子,这个“文化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金琉璃的心。 “念彼佳人,朝夕难忘!天啊,空山先生,你是我搬到陵山国以来见过的最有文化的人!” 刘空山故意装出一副绅士模样,乔腔作势地指点起来 “琉璃姑娘,你就是那秀欣修长的苍梧,我就是那坚韧顽强的松柏,任何的风霜雨雪,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我不是一个会卖弄什么花言巧语的人,和那些庸人俗人不一样。 我不抽烟,不打牌,不拉帮结派,不打架斗殴,就是平时喜欢小酌几杯,再借着酒意写几首诗,画几副画什么的,偶尔也喜欢搞些小发明创造。 天气好的时候,我还会上操场上跑几圈踢一踢球,毕竟,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吗!” 刘空山可真是无耻至极,竟然把“四君子”的优点全部安到了自己身上,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是会“融汇贯通”。 偏偏的,金琉璃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将刘空山当成了一位与那些庸俗之人有天壤之别的“正人君子” 尝到甜头之后,刘空山愈发感觉出投机取巧的“好处”,再也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坐下来学习了。 刘空山的心里好像长了一大团蓬乱的野草,让他既紧张兴奋静不下心来,坐不住板凳,拴不住心猿意马恨不得一下子就和金琉璃结成终身眷属。 “刘空山,认真听课,别东张西望的!”江衡对这个总是心不在焉的“学生”很是恼火, “江同学,能麻烦你再帮我一次好吗?我保证,这回一定是最后一次了,求求你了!” 不出所料,刘空山果然又来缠着江衡代写情诗情书,在此后的二十多天内,刘空山总是三番五次地来求江衡帮忙,每一次,他都说那是最后一次。 “尚文,我已经给刘空山写了六、七封情书了,诗也有,词也有,还有现代诗和散文,每次他都要给我送酒,唉,我的衣框都快变成酒柜了!” “装了这么久都没被拆穿,他啊,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然而,“狗屎运”可不是能一直走下去的,距离江衡最后一次替他写情书才过了三、四天,刘空山就两眼通红、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十九班。 “江同学,救救我!我摊上大事了!” “怎么了?被金琉璃给拆穿了?”江衡似乎早有预料, “不是啊,比这还严重,还严重啊!” 原来,金琉璃在读完那些文体不同但同样浪漫感人的情书后,已经对刘空山有了些许好感。 刘空山顺水推舟,把她约到校外见面。 两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发生在距离苍梧中学两个街区的荷花酒馆,。 和那些灯红酒绿,嘈杂混乱的酒吧不同,荷花酒馆的装潢极富韵味,古色古香,朴素清雅,很符合金琉璃的品味。 那是1864年6月3日的傍晚,暖昧而缠绵着的晚风惹人沉醉,融化成晚霞的夕阳,渲染成一抹羞涩的绯红,如同热恋中佳人的双颊,温存而炽热 “金琉璃姑娘,我爱你。”酒至半酣,刘空山实在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火焰般涌动着的爱意,向她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金琉璃是一个性情较为保守的人,纵然她已经对刘空山有了些许好感,却还是不愿竟这么快就确认恋爱关系。 “那个,我们还是先这样慢慢相处着吧。” 刘空山的一腔热情骤然被浇灭了些许,他大失所望,想为自己再辩解这什么,却又如同鱼胶粘口,一字难开,只好一杯杯地给自己灌着竹叶酒 竹叶酒是荷花酒馆的独家酒酿,甘甜清冽,没有太醇厚浓重的酒味,喝惯了大酒的刘空山此时几乎感觉不出来自己喝的是酒,味道太淡,倒像是平常无害的饮料了。 然而,清淡的是味道,而不是酒的浓度,这种竹叶酒经过了特殊的调配,虽然喝起来淡如饮料,该有的酒力却是一点没少,喝多了照样会令人迷幻沉醉。 而且,它”清纯无害”的外表还会迷惑不少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让他们放松警惕,滥饮大醉,以至于酒后失言,甚至在精神状态不大清醒的情况之下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又几杯酒下肚,刘空山已有几分意识朦胧了,金琉璃也是满脸醉容,却还比刘空山要清醒一些。 “空山,这么晚了,咱们回去吧。” 透过迷雾般朦胧的醉眼,金琉璃那张白中透红的脸显得愈发可爱,就像一朵醉海棠一样,粉粉嫩嫩的。 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刘空山彻底失去了理智,撕开了从前强行缝补在自己身上的斯文皮囊,暴露出皮囊之下掩盖已久的败类本性, 刘空山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身酒气,颤颤巍巍地向着金琉璃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晃地走去。 “空山,你怎么了空山?啊!救命啊,耍流氓了!”刘空山按捺不住自己肮脏的**,竟然趁着酒意一把将琉璃抱在怀申,乱撕乱扯,亲吻着她泛红的双颊。 见到对方如此下流无耻的举动,金琉璃吓得花容失色,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着,拼命从刘空山的怀中挣脱出来。 脱身之后,金琉璃一把将刘空山推到一边,踉跄着向酒馆大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恢复清醒的刘空山,后知后觉地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悔恨不已,恨不得以头抢地。 “呸!我这个不争气的下流东西、挨千刀的混账玩意儿,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怎么就等不了这一会儿呢? 这下好了,完了,什么都完了!” 痛哭了一阵,刘空山付了钱,一边大哭一边向着学校的方向醉醺醺地走去。 路边的人对刘空山指指点点,几乎将他当作一个笑料谈资。 “看啊,又是一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酒鬼。” “啊呀,喝了这么多酒,又哭得这样伤心,估计是跟女生表白被拒绝了吧!” “也有可能是刚刚分手。” “,看他这样子,好像还是个学生呢!” “唉,现在的学生玩的有多花,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我去歌厅玩,看到一个自称什么庞少的,也就他这么大年纪,哎呀,左搂右抱的,得六七个姑娘陪他!” “可惜了,这位估计就没有庞少那么好的桃花运了。”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空山已然万念俱灰,坠入到深沉的绝望之中,感觉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片荒芜。 无可否认的是,对于刘空山来说,一切确实都完了,完了!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恶果(上) 在经历了“酒馆风波”之后,刘空山一连几天都意志消沉,似乎对他从前沉迷着的一切——抽烟、喝酒、打群架都失去了任何兴趣,终日浑浑噩噩着。 “唉,自己手脚不老实,偏偏要去调戏人家小姑娘,挨骂了,这不是活该吗?”赵思贤兴灾乐祸道。 “自作孽,不可活啊!”张尚文也随声附和着。 消沉了一些日子,刘空山又开始“死灰复燃”了,他再次前去请求江衡,让她再帮自己一次忙。 “可是,那金琉璃姑娘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我也没办法再帮你改变些什么。” “不是这件事情,是另一件,另一件更加伟大的事情!” “那又是什么?”江衡实在无法将刘空山的言行与“伟大”联系在一起,在她看来,所谓的“另一件事情”不过是刘空山的另外一个馊主意,坏点子罢了。 “听好了,江同学,”刘空山故意乔腔作势,妆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样子,却反而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这可是一个相当伟大的计划,如果你愿意帮忙,你就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人,比庞汉升还要伟大。” “我听着呢!你说吧!”江衡似乎对这一“伟大”计划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 听着听着,江衡竟被这个“伟大计划”给吓了一大跳。 “刘空山,你这个混帐东西,难怪人家骂你是流氓,活该!” 原来啊,刘空山所谓的“伟大计划”竟是想要与“四君子”达成协议,让他们协助自己奸骗金琉璃!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说永绪国人极其注重女子的贞节清白,像金琉璃这样的书香门第讲究更甚。 只要女子失了身,哪怕是被奸/骗的,哪怕对方只是一个身份最为低微轻贱的奴仆,她的父母也会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理由,强行将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许配给那个玷污她清白的人。 先不说永绪国的民风自古以来就比较开放,很少有这样的陋习,就是在最为保守封闭的“金钗王朝”,也没有这种恶心的规矩—— 永绪国人反对滥情乱/伦,却并不排斥自由恋爱,青年男女两情相悦,私订终身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若是有哪个不怕死的奴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奸骗主人家的小姐,被打死后扔到乱葬岗将会是他惟一的结局。 正是这样一番狗屁不通的言论,让刘空山相信得死心塌地,他本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判断能力的人。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夺取了金琉璃的清白,无论她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金琉璃的父亲母亲都会为了女儿的名节而同意两人在一起。 刘空山这个人啊,已经从骨子里烂的彻底了. “江同学,别生气,一切都好商量,只要你到时候帮我把她灌醉,送到艺体楼的排练室里面,再帮忙把门从外面锁上,事成之后,我给你五万块钱!” “不行!” “那就十万” “不是钱的问题,滚!”江衡对这一无耻计划气愤不已,从座位上站起来,作势要踹刘空山一脚,吓得他落荒而逃,嘴里却依然振振有词。 “十五万也行,你好好考虑着吧!” “别说十五万了,就是一百五十万,一千五百万,我都不会昧着良心,干这种缺德恶心事!” 张尚文从外面回来,江衡仍旧面色涨红,气愤不已。 “怎么了,刘烟鬼又来找你麻烦了?” 江衡点点头,将刘空山的“伟大计划”尽数告知对方,听闻这一无耻的计划之后,张尚文也是气愤不已。 沉思了片刻,张尚文却又酝酿出了一个新的“伟大计划”不由得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衡,要不然咱们还是答应他吧。” “答应他,这怎么可以?”江衡大为惊异,她不相信她一直深深信任着的张尚文也会对刘空山的龌龊思想产生共鸣。 “衡,你听我说,这样这样……,到时候,咱们给他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他自食恶果!” “尚文,真不愧是你啊!”江衡浅浅一笑,露出一抹仰慕的神色. 下午的体育课上,江衡悄悄地把刘空山“约”了出来,一直将他领到了体育场外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 “刘空山,我同意了,唉,谁叫我最近实在是缺钱呢!” “我就说吗!咱们的江同学这样冰雪聪明,通情达理,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一片诚恳之心!” “好了好了,先别拍马屁了,我今天中午,我好不容易把他们三个人给说服了,人多力量大,四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再加上你那边的几个兄弟,大家齐心协力,这件事情就不可能办不成了!” “啊呀!真是太感谢你了!对了,他们三个有提什么条件没有?” “张尚文说了,一人五万元钱,赵思贤还额外要了一双足球鞋。” “哎,这都是小事!放心吧!事成之后,你们都是大功臣!” 放学之后,“四君子”和刘空山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和平谈话,形成了一个以“伟大计划”为核心的统一战线. 赵思贤和安珺都是曾受张尚文嘱咐过的,在刘空山面前自然能装得滴水不漏,两人的“演技”都算不上精湛,刘空山却没有半分怀疑——他已经被即将到来的“胜利”迷昏了双眼。 终于,在刘空山一分一秒的等待之下,6月16日,那个约定好的“伟大计划”实施日,悄然到来了, 按照刘空山的“伟大计划”江衡和张尚文会在“和平谈话”结束后的几天时间内,利用自己的文化底蕴与才华情思和金琉璃套好近乎—— 在女生面前,张尚文还是有点放不太开,于是就由江衡替他完成了这个任务。 真正有才华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的,江衡这个名副其实的才女仅仅是和金琉璃谈了几句话,就让对方有了“知音难觅,如今方才遇见”的惊喜之感。 在与金琉璃交流古代人物,诗词歌赋,朝代更迭的过程之中,江衡也抓准时机,将刘空山的无耻计划和盘托出: “什么!那个流氓竟然还是贼心不死,这简直是 “放心,我们是来救你的,我们不会伤害你,只要你答应配合我们完成这个计划,我保证,一定会让那个下流无耻的败类自食其果,付出应有的代价!” 金琉璃与江衡两人一拍即合,都没有对外说破,“伟大计划”的真实内容,只有“四君子”知道。 6月16日前,“四君子”早已提前去艺体楼的排练室里布置好了“陷阱”。 张尚文跟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和艺体楼的看门保安打好招呼,给送了他们一人两盒“红枫叶”香烟,让他们在“计划实施当天的晚上暂时回避,还从保安那里要到了艺体楼各间教室的钥匙,哪把钥匙开哪扇门,都用极小的字条粘贴在钥匙上面,不用他们自己去一一对应,相当方便。 下午放学之后,两个“伟大计划”一并投入了实施,融合交织在一起,齐头并进着。 为了防止刘空山的“兄弟”们节外生枝,对金琉璃造成什么不必要的伤害,江衡按照从前和金琉璃的约定,让她跟着自己回到宿舍,嘱托连启平暂时保护好她。 “启平,别误会,这真的只是一个任务。” 空荡的阅读区之中,只有几个人在那里把酒言欢。 刘空山满脸堆笑,红光满面,喜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了起来. 张尚文、安珺,赵思贤则是面露狡黠微笑,内心风起云涌,却强制着自己表现地波澜不惊, 他们并没有喝太多酒,只是一味的给刘空山倒酒敬酒。 “给大哥贺喜” “敬大哥一杯!” “大哥!你和金琉璃两个人郎才女貌,实在是般配一对。” 沉浸在虚伪的赞颂恭维声之中,在一杯杯烈酒的催化作用下,刘空山的视线已然变得朦胧而模糊,几乎要昏醉过去。 “好啊,好啊!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江衡同学就是我的好大姐,你们啊,都实在是大伟大了!” “空山,事情已经办成了!”江衡急匆匆地跑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着自己刚刚的战果。 “完成了?”刘空山半梦半醒道,过度的激动与喜悦已经让他神志不清,几近疯狂,不顾一切的哈哈大笑着。 “太好了,太好了!” “啊呀,那个金琉璃可真是好骗,跟她花言巧语几句,她就把我当成个顶好的人,我让她干什么,她都一点警惕心也没有,。 我让她喝酒她就喝,让她在艺体楼里等我,她就不敢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啊,她估计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好,好,你们几个‘君子’,就是好! 刘空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比在荷花酒馆那次醉得还要狠,摇摇晃晃,刚起身就差点一头栽在了地上,别说走路了,连站都站不稳。 “大哥,我们扶着你走吧!” 夜色渐深,疏离的星辰随意地散布在天幕的各个角落,一轮明亮的圆月,散下千百条闪着光芒的白练,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朦朦胧胧的雾,倾洒在这个万籁俱寂的世界,映衬着徐徐清风之中,这五个孤寂的身影。 江衡在最前面引路,张尚文和安珺一边一个搀扶着烂醉如泥的刘空山,赵思贤在最后方望风,以免他们的计划遭到什么不速之客的扰乱。 远远望去,他们几个不像是在搀扶同学,反倒像是在押送犯人,一举一动,都渗透着一服诡异的滑稽感。 “大哥,快到了,醒醒!” 刘空山从昏醉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排练室那扇冰冷的铁门前,他的心“怦怦”一阵狂跳,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将自己的心爱之人紧紧抱在怀里。 .“空山,她就在里面。”江衡贴近刘空山赤红的脸颊,轻柔地说,顺便给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行动”。 “去吧,去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吧!”话音刚落,张尚文等人立即行动起来,将刘空山一把推倒在地上。 赵思贤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麻绳,麻利地捆住他的双手,又狠狠地了踹他几脚,疼得他鬼哭狼嚎起来。 “哎呦,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四君子”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行动着,江衡一把拽开了排练室的门,另外三人将刘空山抬起来,扔到了空荡冷寂的排练室中,“砰”的一声摔上铁门,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放我出去,你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混蛋!”刘空山又气又惊又怕,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 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动弹,只好一下一下地,用自己的肩膀和膝盖撞击着那扇冰冷的铁门。 “呸!臭流氓,自食恶果了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活该!” “衡,你去把准备好的‘道具’拿过来,思贤,你也帮她一起搬,别太着急,安全第一。” “尚文,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咱们会不会扰民啊?”安珺似乎有几分顾虑。 “放心,这里离宿舍楼那边远得很,闹多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的。” 片刻间,江衡和赵思贤拿着‘道具’回来了,江衡举着一面铜锣,赵思贤搬来一只大鼓,它们从前都放在艺体楼的仓库中,只有在演出排练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现在,它们却在这个“伟大”的夜晚,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以一种特殊的姿态重新焕发了生机。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恶果(下) 江衡敲起了铜锣,赵思贤拍打着大鼓,安珺给自己最新改进的“加强版”噪音盒上好了发条,张尚文没有“道具”,却也拍手跺脚地给三人“伴奏”。 艺体楼里,一片锣鼓喧天,热闹的好似在过年。 “开门啊!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被关在排练室的刘空山已经几乎精神崩溃。 未散的酒意,刺耳的噪音、无边的黑暗,一并折磨的他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反胃恶心,吐了自己一身。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四君子”充耳不闻,兀自在那里敲锣打鼓,高声喊叫着,一副自由而洒脱的模样,好不惬意。 “哎呀,可惜有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呢~” “这就叫什么‘羊肉馒头没得吃,空叫惹上一身臊’活该,真是活该啊!哈哈哈!” “对不起,各位大哥大姐,实在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们了,快放我出去吧!” “呸!就该让你这个混账东西长点记性!” “大哥大姐们,我保证,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了,我改过自新,我重新做人,我不再干这混帐事了,求求你们了,我真的知错了,求你们放过我吧!” 尖锐嘈杂的噪音混合在一起,不留一丝情面地钻入刘空山的耳膜,在他的躯体之中到处乱窜,折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让他直感到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淹没在剧烈的痛苦中,“自尊自强”如刘空山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保不住什么尊严了,只好低声下气地向门外的四人认错求饶。 “四君子”才不管这个恶有恶报的流氓呢!一开始他们还幸灾乐祸地吆喝几句,后来,他们连喊都懒得喊了. 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四君子”方觉得有几分疲累,他们停下“表演”,放归“道具”,尽兴而归。 “哎呀,怎么这么晚了,该回去睡觉了!”张尚文打了个呵欠,招呼大家一起“撤退” “钥匙什么的就放在大门口吧,学校里应该也没人来偷东西。” “喂!我还在里面呢!你们别走啊!”刘空山愈发绝望,疯了似的“砰砰”撞着排练室的大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却只能任凭自己的声音消散在渺茫的黑夜之中,得不到哪怕是一丝回响. 漫长而冷寂的无声黑暗,比先前的呕哑嘲哳更加令人绝望。 终于,刘空山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之上,他感到自己似乎已被整个世界给无情地抛弃。 突然间,刘空山听见远方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一刻,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在他枯木死灰般的心中燃起,他强撑着自己坐起来,艰难而嘶哑地呼喊着。 “救救我!我被关在这里了!救救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刘空山心中的那颗火苗也越燃越烈。 终于,他听到钥匙钻入锁孔时发出的亲切而动人的“喀嗒”一声,那扇困住他的铁门打开了。 刘空山抬头望向那位“救命恩人”,却极为惊异地发现,那人正是自己班上的连启平! 连启平手提着一盏煤油灯,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裙子,似乎是来的太过匆忙,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一件都没有带,倒显得她愈加优雅迷人了。 此时,在刘空山的眼中,这位“江湖救急”的连启平简直无异于天神下凡,整个人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好了,现在,你自由了。”连启平低下身,蹲在地上解开绑缚在刘空山双手处的麻绳,催促他快些离开。 “太感谢了,实在是太感谢了!启平同学,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刘空山感激涕零,又干起了拍人马屁的老本行。 “行了,快走吧!”连启平似乎有些不耐烦,“告诉你,我放你出去不是因为觉得你有多可怜,只是不希望明天你被保安发现之后把事情闹到学校那里去,我可不想再让江衡跟着那几个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吃锅烙。” 刘空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 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却感觉到那条艳丽的红裙子仿佛仍然在自己面前飘扬着,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让他几乎有些神魂颠倒,又开始止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啊!连启平她可真是个好姑娘,要是,要是……”经历了排练里的那场“惨案”,刘空山仍然死性不改。 江衡回到宿舍,却发现连启平不知何时已经“失踪”了,只有金琉璃一个人坐在江衡的书桌旁,翻阅着桌上的几本古代小说。 “琉璃,你知道连启平去哪儿了吗?” 金琉璃点了点头,“她看你太久没回来,担心你出什么事情,就提着灯跑出去了,说是要去找你,也就……也就是二十来分钟之前的事。” “那就好,过不了一会,她应该就会回来的。”江衡略微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这……不太好吧,”金琉璃有点不太好意思,“虽然那两个人今晚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住在别人的床上似乎还是不大好。” “没事的,今晚你住我床上,我和启平睡一张床就行,反正就一个晚上,没什么大问题的” “那就好,”金琉璃白玉似的面庞上骤然间浮现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启平她真的很在乎你。” 连启平不希望事情闹大,然而,这世间的一切,哪里能都顺应着人们的意愿而存在? 第二天,刘空山就跑到任良辰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被欺负了,被针对了,挨了一顿打还被关在排练室里几个小时,至于用计奸骗金琉璃未遂的丑事却是一点也不提。 任良辰不是那种只会和稀泥的老师,她三观很正,能辨明是非,对于刘空山其人的斑斑劣迹也是早有了解。 因此,她没有听信刘空山的一面之言,而是把“四君子”都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从冲突双方全面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任良辰弄明白这场闹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她直接驳回了刘空山请求整治“四君子”的无理要求。 刘空山不死心,买了两瓶名贵红酒给任良辰送去,却被给她直接扔出了办公室。 “你看我像是这样无耻的人吗?”任良辰怒不可遏,气愤不已,“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下次再想着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小心我让你写检讨!” 任良辰一向是个正直清廉、敬业赤诚的好老师,在她看来,刘空山的送礼行为无异于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实在是无耻至极。 在任良辰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刘空山没有就此放弃,而是转过头去梁建人主任那边诉苦。 若是在平时,刘空山定然怕极了达位“冷面鬼”,然而,在此时这种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之下,一切也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梁建人虽然对人冷漠无情,对金钱烟酒可是热情地很,若是给他送上一份“诚意满满”的大礼,想要求他办什么事可就变的容易至极了。 刘空山提着一箱包装精致的“芝兰玉树”红酒,拿着两条他平时从来都不舍得买的“风花雪月”香烟,敲开了梁建人办公室的大门。 “这位同学,你来干什么?”梁建人语气冰冷,眉头紧皱着,神色严肃,不近人情,给人以黑云压城一般的的压迫感。 “梁先生,”刘空山满脸堆笑,”听说您要当校长了,我是来给您道喜的。” 说着,他将手中提着的烟酒恭恭敬敬地放在梁建人的办公桌上。 “哎呀,可真是难为你的一片诚心了。” 见到桌子上陈列着的名贵烟酒,梁建人紧皱着的眉头骤然间舒展开来,原先冰冷的神色也如同晚春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言辞温和了许多,仿佛在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梁建人就像一只最擅长于见风使舵的变色龙,无论对方平日里是个多么令人头疼的坏孩子,野孩子,只要钱给够了,礼到位了,“冷面鬼”也能变成“,热心人。” “这位同学,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吗?放心吧,王校长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再过两天,等到教育局的交接手续批下来,我就是这里的校长了,要是有谁敢欺负你,我会替你撑腰的。”梁建人笑容满面,信誓旦旦地承诺着。 “梁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你不帮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说着,刘空山恶人先告状,添油加醋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梁先生,我叫刘空山,是高二十九班的,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她是高一年级的学生,我们两情相悦,互相欣赏,家里也知道我们的事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现在讲究自由恋爱,这样的事情很正常,继续说。” “可是,可是我们班上有个叫张尚文的人,他就是个衣冠禽兽,整天跟三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还自称什么‘四君子’。 他们在十九班里无恶不作,拉帮结派,聚众斗殴,跟外面那些小混混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他们在班内班外都有很多支持者,人多势众,没有人敢管他们。” “这是什么“四君子,明明就是四个斯文败类!” “可不是吗!张尚文有个小弟,叫作赵思贤的,也爱上了那个姑娘,他们几个对我威逼利诱,强迫我把姑娘让给赵思贤。 可是,那姑娘是我心上的人啊!我又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无情之人,怎么能轻易地舍下她? 他们见我不答应,就恼羞成怒,把我打了一顿,关到艺体楼的排练室里面,整整关了一个晚上。” 说到动情处;刘空山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发出生硬而干涩的哭声。 “好了好了,别伤心了,我会为你做主的。” 听到梁建人的保证之后,刘空山破涕为笑,谄媚着表示出自己的感激与崇敬。 “梁先生,您可真是太伟大了!” “对了,刘空山,他们不是一共有四个人吗?除了张尚文和那个赵思贤之外,另外两个叫什么名字?” “有一个叫江衡,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妹妹,我们班主任害怕她家里来找麻烦,不敢帮我撑腰,还有一个叫做安珺,他平时倒也像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总是沉默寡言,我总怀疑他是被那几个人强迫的。” 梁建人点了点头,“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过不了几天,那几个斯文败类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了——我可要找他们好好算算账。” 刘空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只留下梁建人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 “呵,一个教育局的副局长算得了什么?就连蒋总统来了,也得管我叫亲家。 不然,咱们学校那么多主任,怎么偏偏就我能当的上校长呢? 那些老师啊,他们就是再努力,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我啊!”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是非(上) 1869年6月21日,苍梧中学发生了一件大事件——宽厚慈爱的王校长退休丁,取而代之的是声名狼藉的“冷面鬼”梁建人 .“啊?怎么是他来当校长啊?” “真是晦气,有他这个‘冷面鬼’在,咱们苍梧早晚得完!” “唉,以后的日子,可有我们好受的。” “之前的那个王校长,虽然说确实有那么一点懦弱,管不住学生,但他对我们可是真好啊!” “是啊,之前有一次,我的饭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到了食堂才发现,那时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急得团团转,正好王校长路过,看我急成这个样子,还主动出钱请我吃了顿午饭呢!” 学生们哀声叹气,叫苦连天,只有刘空山心花怒放,得意洋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梁建人当上校长之后的第一把“火”,就烧在了“四君子”身上。 6月23日上午,十九班的同学们正在上政史课,正当老师讲到“张俊假传于汶楷诏书,将郭强诱骗到营帐之中,说要同他商议国家大事,谁知营帐内早已埋伏好三百名精锐士兵,郭强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师,受梁校长的命令来给十九班的同学们传话:“江衡、张尚文、安珺、赵思贤、刘空山,你们五个来校长室一趟。” “尚文,十有八/九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走了风。” “衡,别紧张,到了校长室,咱们就实话实说,反正,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也是刘空山理亏。” 校长室中,梁建人威风凛凛地坐在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神色严肃,目光冷峻. 刘空山站在办公桌的右前方,另外四个人站在左边,张尚文面色平静,江衡略有几分紧张,安珺低头沉默着,赵思贤则是满脸不屑,只有刘空山幸灾乐祸着,认为今天这场所谓的讯问不过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反正能笑到最后的一定是自己。 “就算他们真的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又顶什么用呢?反正,现在连梁校长都站在我这一边了。” 校长室内,一场激烈的辩论如同烈火燎原,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了. 江衡竭力为自己辩解着,言辞激动地诉说着那晚的一切,张尚文则是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地叙述着“伟大计划”的来龙去脉,安珺面露窘迫之色,低下头不发一言,赵思贤愤怒不已,也不管什么校长不校长的了,指着刘空山的鼻子,就是一顿大骂,甚至还想直接冲上去打人。 “安静,安静!”梁健人拿起一本厚重的书,使劲敲了桌面几下,示意他们肃静,“这里是打架的地方吗?” “可是,校长,刘空山他……” “你说刘空山他想要奸骗那个小姑娘,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证据,您把金琉璃姑娘从高一那边请过来问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她作为受害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谎的!”江衡已然焦急万分,她没有想到,这位新上任的校长,竟然会如此不通情理。 “呵,我怎么知道,那个叫什么琉璃的不是你们威逼利诱出来的呢?” “可不是吗,你们成了气候,你们一手遮天,你们在班里班外胡作非为,琉璃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威胁她、恐吓她,她敢不答应你们吗?唉,我们只是想多学习多进步,想要自由恋爱而已,我有什么错?琉璃她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她又有什么错?” “证据来了!”伴随着一声大喊,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撞近了校长室,刚刚还喧闹不已的校长室骤然间寂静无声。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却发现那人正是十九班有名的“情痴”高宇峥。 那高宇峥也是个家境殷实的豪富子弟,父母都是城中有名的富商,据说还有一位伯父在京城做大官。 高宇峥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 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不少纨绔子弟的恶习通病,抽烟、喝酒,打牌样样不落,却偏偏只有一样好处——对爱情相当认真专一 在他看来,爱情是世界上最为纯洁伟大的情感,是神圣而不可玷污的,那些滥情纵欲,左拥右抱,随意玩弄别人感情的人都是下流无耻的小人。 每当那些“烟友”“酒友”们请他一起上歌舞厅,红/灯区之类的特殊场所寻欢作乐的时候,他总是会折钉截铁地拒绝。 “去这样的地方,我怎么对得起雪儿呢?”雪儿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友,两人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可惜,后来雪儿一家搬到了首都生活,他们也就从此断了联系。 还有些水性杨花的姑娘恋慕他玉树临风般的俊朗丰姿,主动来投怀送抱,高宇峥却仍然不为所动,他的心里,只有,也只能有一个雪儿。 正因为如此,那些个只知道追求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们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做“情痴”,常常以此玩笑取乐. 高宇峥虽然平日里游手好闲,整日和那群不学无术的人混在一起,可一旦提及到男女交往之类的事情,也许没人能比他更有原则了。 作为刘空山的“烟友”之一,高宇峥自然也混迹在众多的“兄弟”之中,“旁听”了这个“伟大计划”的全过程。 作为一个将爱情看待的和自己的生命同等重要的专情者,高宇峥对刘空山这一下流无耻的计划可谓是鄙夷至极,两人甚至因此吵了不少回架。 在听说刘空山被“四君子”教训了一顿后,高宇峥也实在感到大快人心。 “呸,真是罪有应得!” 政史课上,他看到“四君子”和刘空山一起被校长传唤走,自己也偷偷溜出去,一一他本就是个坐不住板凳的人,远远地跟踪着他们,一直跟到校长室门口,大门关上之后,他又悄悄地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开始偷听。 屋里吵得起劲,高宇峥在门外也听得起劲. 直到梁校长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那些不通情理的东西,且语气中透露出明显偏袒刘空山的迹象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刘空山玷污了伟大的爱情,试图玩弄那个可怜的姑娘,已经实在是罪不可赦了。 难道,现在连我们的校长也和他成了一路人,心甘情愿地替他文过饰非吗? 罢了,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全都在此一举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高宇峥大喊一声,冲进了校长室。 “证据来了!我就是证据,我能为他们作证!” 随后,高宇峥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刘空山在众多兄弟们面前夸耀自己的新女友,在“荷花酒馆风波”后如何意志消沉,后来又是如何吹嘘自己的“伟大计划”,全都一股脑地交待了出来. “这件事情,他当着我们很多人的面,不一次地炫耀过,我们很多兄弟都能一起作证,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就算是再好的酒肉朋友都不能再替他掩饰了。” “一派胡言,纯纯一派胡言!”刘空山恼羞成怒,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那模样,可真是滑稽又可笑。 梁建人才不会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在他的思维观念里,刘空山送来的烟酒,就是最好的铁证。 无论“四君子”和高宇峥如何为自己辩驳,无论他们掌握了多少在绝对客观条件下对自己有力的证据,梁建人心中那杆由金钱驱动的天平,永远还是偏向于刘空山那一边。 最后,这场讯问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可怕结局。 在当天下午的全校师生大会上,梁建人神色冷峻地站在演讲台后,如同一座泥塑木雕的神像,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在他的身旁,站着四名面色阴沉的少年,低着头,排成一排。 他们正是曾经意气风发,春风年少的“四君子”,却在今天,沦落到这样一种狼狈不堪的尴尬境地。 安珺也许是他们之中最为幸运的,这样的苦痛,他还来不及再经受第二次,对于另外三个人来说,同样的故事,将会在二十年后再次上演 为了正义付出一切,却得不到世人的理解,一生追逐着真理,却被束缚在由重重谎言构筑的樊笼之中,永远渴求着为天下苍生带来光明,等待他们的,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与荒芜. 一场注定的悲剧,贯穿了他们不算短暂也不够漫长的人生. 梁建人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四君子”的“十条罪状” 『第一条:拉帮结派、聚众斗殴,威胁恐吓同学 第二条:干涉同学自由恋爱,蓄意破坏他人之间的感情。 ………… 第十条:心术不正,贿赂同学替自己做假证.』 从台上向下看,人群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却仿佛被定格住了,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乱走乱窜,没有人窃窃私语,一切都陷入了诡异的静止。 站在梁建人身边,听着那些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莫须有”罪名,初次经历这些的江衡已经几进崩溃。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谎言会压倒真相,权威会掩埋真理。 为什么自己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及时制止了一个流氓对姑娘行不轨之事,最后成为被批判对象的,却反而是自己,而那个流氓却仍然逍遥法外,。 为什么,看上去那样严肃严明,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梁校长,竟会犯下如此糊涂的错误. 张尚文却没有太多的波动,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作为一个理性胜过感性的人,张尚文已经能够敏锐地分析出这场悲剧的源头成因。 “梁建人虽然死板教条,不近人情,却也根本不至于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我们一大群人的证据,不可能连刘空山的一面之辞都比不上。 校长找我们谈话,明明就只是走个过场,他根本不愿意去了解真相。 很明显的,梁建人一定收受了刘空山的贿赂。” 这场师生大会持续了三十分钟,“四君子”也被批判了三十分钟 梁建人是孔德惠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和那位罔顾民生疾苦的专横者一样,用谎言织成一张大网,将所有人——聪慧的,愚钝的,上进的,堕落的,一并包裹在里面, 在他看来,人们不该看到真相,也不配看到真相。 金钱、权力、名望,这些事物中随便挑拣出来一两个,都比飘渺而空虚的真相一一梁建人所认为的,更重要。 “权威,必将永恒凌驾于真理之上。” 经历了这场批判之后,江衡似乎遭受了莫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彻底消沉了起来,连晚饭也没有心情吃了。 “衡,别伤心了,先吃点东西吧。” “尚文,你说梁校长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为什么连谁对谁错都分不清呢?” “唉,他不是不明白,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刘空山给他送钱了,所以他自然处处偏袒着。” “啊!竟然是这样。“江衡愈发感到酸楚,这一次,她更加直观地体悟到了社会的黑暗。 金钱可以掩埋真相,谎言可以粉饰罪行,这是某一时代所固有的弊病,潜移默化地扩散在这个社会的歪风邪气中。 “该做出些改变了。”江衡暗自下定了决心.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是非(下) 梁建人的另外两把“火”,也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了,在上任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之内,梁建人就一连发布了两条令人恼恨不已的政令。 第一条:取消苍梧中学的一切社团活动,原因很简单明确,也很无理取闹。 “最近,外面的局势有些不太平,那些拥护李昭旭的乱臣贼子又成了气候,他们专挑你们达些涉事未深的年轻人下手,给你们灌输反/动思想,煽动你们干破坏团结的事情。 现在,社会的稳定是最重要的那些什么所谓的社团,一下子把那么多学生给聚集在一起,要是有谁在里面讲些危/害/社/会的东西,造成的后果,必然是不可设想的。 取消社团活动,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 第二条:禁止住校生在放学后离开校园,走读生可以凭借学校下发的“出门证”自由离校,究其原因,也是为了防止学生们与校外社会人员有太多的接触。 “你们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就好了,社会上的事情,不是你们该管的。” “呸!什么歪理邪说!”江衡难抑心中怨愤,向张尚文抱怨道。 “任平生先生曾经说过‘青年人应当心怀天下,多关注社会上的事情’。 而这位梁校长却偏偏倒行逆施,想把我们都给培养成只会学习的书呆子,简直是本末倒置、荒谬至极。 唉,那个美好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也不要这么悲观,新事物战胜旧事物是发展的必然规律,黑暗的现状只是暂时的,它终将会一去不复返。” 梁建人的三把“火”,可谓是烧得学生们叫苦连天,不敢言而敢怒,怨怼之语,一时间如洪如潮,泛滥不息。 更令学生们愤怒的是,这位新任校长并非他们一开始所设想的那样,单纯的封建、迂腐、不近人情却又一视同仁,而是也搞起区别对待来了。 “出门证”固然只有走读生可以凭借“合法手段“领取,住校生却也可以去校长那里“买”,或是用名贵烟酒,古董字画之类的值钱物品去“换”。 那些放荡惯了的纨绮公子,依然能够顺理成章地出外鬼混,而那些家境一般,送不起“礼”的人,还有那些天性刚直,不愿行贿的人,则只能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出不丁校门半步。 这是梁建人自以为“有规矩”,“有原则”的体现。 然而,这世间所有真正值得人们遵守承认的“规矩”,都应当以“一视同仁”作为其存在的前提条件。 若是一个规矩,只对一部分特定的人进行约束,还有另一部分有特权的人凌驾于规矩之上,逍遥于法度之外,这样的规矩,怎么能让人信服? 纵然,现在还没有人起身反抗,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彻底屈服于这般无理的“规矩”之下,只是如同勾践卧薪尝胆一样,暂且先隐忍着,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彻底推翻这不公的一切。 现在的梁建人,已经和他引以为傲的“家庭背景”蒋经纬一样,彻底失去了民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句古代先贤的箴言在梁建人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先前的王校长,固然没有什么原则,固然有几分怯弱,固然管不住这帮调皮捣蛋的学生,却也不至于让所有人怨恨鄙夷到如此地步。 苍梧中学的学生们一旦与深建人“偶遇”都会立即转过头去,暗自嘀咕一声“晦气” “四君子”回班之后,不但没有像梁建人所期望的那样,受到众人的疏远和孤立,反而被那些对梁校长恨之入骨的学生们视作了捍卫正义,勇于反抗的“英雄”,和无故遭受迫害的殉道者。 甚至连他们的检讨,都有不少人主动提出替他们完成,真可谓是民心向背,高下立判。 至于那个刘空山,他的名声竟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那些和他臭味相投的豪富子弟们,才不会因为他玩弄一个姑娘的感情而产生什么鄙薄的看法呢! 甚至于,那些掇臂捧屁的“小弟”们还谄媚至极地将刘空山的无耻之举称颂作勇敢无畏,风流不羁的体现,只有少数像高宇峥这样虽然心性散漫却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从此彻底与刘空山决裂,刘空山也不以为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十九班学生们的品性,已经在此时暴露的一览无遗。 安分了几天,刘空山又开始“作妖”了,这一次,他竟然盯上了连启平。 现在的连启平,虽然成绩仍然算不上乐观—一她的天资本就如此,勤奋能补小拙,补不了大拙,却已经在江衡的指导之下,养成了一个正确的审美习惯,那些花里胡哨、珠光宝气的辣眼穿搭,如今已经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在众多的颜色搭配之中,连启平偏爱红白配色,艳红素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犹如白雪红梅,衬得她愈加清雅妩媚。 原先,若是将她的审美放到整个十九班当中,那必然会是一个极其落后的存在。 如今,她的审美却已经超出了那些庸脂俗粉们千倍百倍,简直就像是第二个金琉璃,超凡而出尘。 只是,在那些只会梳妆打扮,混迹于酒馆夜店的姑娘们眼中,这位一心只向学的书呆子仍然是一个令人扫兴的异类,她们不愿接纳连启平,连启平也乐得清闲。 在她看来,离那些天天鬼混的交际花们越远越好。 在经历了那晚的风波之后,连启平那道穿着红裙的倩影深深地铭刻在刘空山的心中,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她给我开了门,她救了我,她是那样的美丽,又是那样的善良,啊!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刘空山再次搬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花言巧语,软磨硬泡,整日价缠着连启平不放,连启平却一心只在江衡身上,刘空山越是浓情蜜意,她就越是急躁焦恼。 幸而,这样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大久,到了7月上旬,苍梧中学放了假,学生们各回各家,刘空山也就没空再缠着连启平不放了. 在江衍家中,江衡得到了更多她认为有意义的新闻,李昭旭已经在最南方的容楚城中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真理派”也已经积聚了大量的民心。 就在两个月之前,他们推翻了懦弱无能的容楚市长,宣誓了自己的主权,其余各城市也陆续出现了一些离散型的“真理派”组织,虽然规模算不上宏大,却至少也是一丛丛蕴藏着希望的星火 “衡,你看,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开始,一场空前绝后的伟大变革。” “是啊,天快亮了,胜利也快要到来了。” 同时,他们也听说了另一个消息,蒋经纬将在今年十一月份访问凌恒城,他将要把镜华行宫——一座平贞时代的古建筑改造为自己在城中的宅邸。 “尚文,他已经盖下多少座宅子了?” 张尚文摇摇头:“也许是十几座,也许是几十座,我也不是太清楚。 唉,蒋经纬他总是这样奢靡无度,不知饱足,我家的田产就是这么没的。” 望着张尚文沉郁严肃的神色,江衡也不觉感到苦涩万分, “听说蒋经纬到时候还要来你们学校参观呢!” “啊?我们学校?”江衡和张尚文一齐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声,“他来这里干什么?” “唉,谁叫这苍梧中学是全凌恒城最好的学校呢?新上任的这位校长又还是蒋经纬的亲眷,无论如何,他总是要来看一看的。” “他们蒋家人,从上到下都是这么一副恶心的德行!”江衡愤愤道,“他要是来我们学校,我们学校就真的从根上烂透了!真是晦气!” 突然间,书房外传来了江绫的喊声,她不知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哭着喊着要找爸爸,江衍只好暂时与两人告辞,急匆匆地跑去安慰女儿了。 偌大的书房中,只余下江衡和张尚文两个人。 江衍不在,江衡也就彻底摆脱了坐在长辈身边的那种拘束一一虽然江衍本身就不是个爱摆家长架子的人,但毕竟对方在辈分上算是自己的“哥哥”,与兄长谈话,自然要注重措辞,以免失礼——开始了放飞自我的“批判模式”,从头到脚地,把蒋经纬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江衡虽然是个有文化的人,但根据她个人的处世风格,她只会和有原则的人讲原则,和懂礼貌的人讲礼貌,至于那些下流无耻的小人,就只能用小人的手段去对付他们 ,“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 更兼于,江衡平日里没少看古代通俗小说,什么市井乡谈、俗语俚语也都懂得不少,若是真的骂起人来,估计少有人是她的敌手。 对于蒋经纬其人,江衡已经对其恨之入骨,再加上她本身就是个热情有余、理性不足的人,骂到激动处,也不免漏出来几个粗鄙字眼,如“王八蛋”、“野种”之类。 张尚文本是个素性高洁的人,却也不嫌那些粗鄙之语污了自己的耳朵,而是极其认真地倾听着,如聆仙乐。 蒋经纬夺了他的家产,害得他家破人亡、无路可走,他心中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他固然以理性谨慎自居,言行极简,少有冲动之举,却也终究不是木石雕刻成的。 江衡这一骂,恰好把他的心里话也一并带出来了。 听着听着,张尚文已然泪洒沾襟。 突然间,张尚文似乎想到了什么,恰好江衡也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休息,他就轻轻挨过去,低声问道: “衡,你在教会里待过那么久,一定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你说说,这人‘中邪’是怎么一回事啊?” 江衡怔住半晌,不可置信道:“那都是古人编造出来吓唬人的,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你怎么还真信这个?” “我也不是全信,就是有点怀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他突然就精神失常了,古书上有很多这样的记载,我的一个远房叔父也是这样,他上山采药的时候不知道撞见了什么,回来之后就疯掉了,整日的胡言乱语,神志不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江衡浅浅笑着,露出一抹诡谲狡黠的神色。 “这样的情况,我从前确实听说过。”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的‘中邪”,大多数都是产生于自我怀疑和错误暗示之下的心病。 有的人做了谋财害命的亏心事,总疑心对方阴魂不散,要来报复自己,日复一日的,就是没病也要被自己吓出病来,他们怕的,是自己心里的‘鬼’。 还有的人天生胆小,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把自己给吓得不行,看到些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就像这样一直恐吓自己,一直怀疑自己,一直给自己施加精神折磨,他们就会永远陷入到无可解脱的恐惧之中。 久而久之,他们怎么可能不疯癫,怎么可能不被自己吓得精神失常了? 不过,在那些人中间,毕竟还是有些例外的。” “什么例外?” “他们有的人,可能真的是撞上什么东西了,但这‘东西’不是鬼怪,而是一些具有致幻作用的草药、花粉之类的。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吸入了这些含有致幻物质的空气,自然会产生一些不该出现的幻觉,沉溺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世界之中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还有些人,平日里总是不知道为人谨慎,一不小心招惹上那些有本事,有手段的人,让人家暗地里给下了药,可不也就‘中邪’了吗?” “江衡,”张尚文沉思半晌,”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可也听说过在哪里可以找到这般有本事的人吗?” “呵呵,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东窗(上) “我从前在教会里面的时候,曾跟着年长些的前辈们学过些医术,闲暇时也曾读过一些古代的医书,知道一种奇特的药方,叫做什么迷烟散。 这种东西,本来只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游方术士们搞出来的,上不了什么台面。 后来不知怎的,它竟然也被收编到正统医书当中了。 这种迷烟散,最早其实就是游方术士们用来讹诈那些富贵人家的工具,他们常常混迹在勾栏瓦舍、秦楼楚馆之中,专挑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富公子们下手,趁着对方不注意就把迷烟散下到他们的酒水饭菜之中,或者单纯就把药粉沾在他们的皮肤上,——这些游方术士们提前服了解药,自己是不会中毒的。 很快的,公子们就中了招,回家之后——有的还没来得及到家就开始发疯了,他们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生活不能自理,医术再高明的医师也找不到病因,富家爱子心切,病急乱投医,广张榜帖悬能治好儿子怪病的各路高人。 到了这个时候,术士们再去揭了榜帖,装神弄鬼地说他们的公子招惹到了邪祟,妆模做样地整起几天所谓的法事,最后给公子喂下早就准备好的解药。 公子吃了药,‘疯病’很快就好了,富家感激涕零,拿出大笔钱财来感谢术士的救命之恩,。 谁知道,这一场闹剧都是那游方术士自导自演出来的呢?” “既然这样,”张尚文眼中掠过一抹期冀,仿佛又下定了某个决心。 “江衡,你能想办法搞来这样的药方吗?” “尚文,你不会是要……” 张尚文点了点头,他已经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美妙的遐想和奇异的沉思。 “十一月份啊,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 看样子,张尚文同学估计是准备“大干一场”了。 “可是,蒋经纬既然要来我们学校,他身边一定会跟着许多保镖、护卫来保障他的安全,我们……,几乎没有下手的可能。”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是他,能让蒋经纬中招自然是最好。 他不中招,我们还可以退而求其次。 毕竟,这世上的恶人可不只一个蒋经纬,还有梁建人,刘空山这类算不上罪大恶极但却实在贻害不浅的人。 怎么办,能收拾一个是一个吧!” “这可真是个大胆的想法,”江衡面露赞许之色,在她看来,社会上的中流砺柱就应该是张尚文这样敢想敢干的人。 “我从教会出来的时候,带走了一些我自己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其中就有那本记载着‘迷烟散’配方的医书。 可惜,它被我给放到学校了,没有带回来。” “这不是什么问题,”张尚文微微一笑,”等到开学之后,我们再搞这些也不迟。 对了,江衡,最近外面的局势有些乱,很多真理派的人在各学校院外派发传单、报刊之类的,你最好不要去拿,就算你实在忍不住拿了,也要在看完之后立即把它们销毁。 政/府最近似乎是有点被吓怕了,对这些东西很是敏感,前段时间他们抓走了不少人,里面一大半人都是学生。 衡,记住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要谨慎行事,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冲动莽撞,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言罢,张尚文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那个连启平。” 江衡点了点头,“尚文,你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张尚文的谨慎和其他人固有的刻板认知不大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那些半瓶子醋的庸人俗人,他们总是片面地将“谨言慎行”曲解为“少说话,少办事”甚至是“不说话,不办事,”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这些胆小怕事的人啊,他们不知道“清谈误国”的道理!要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样做,“小麻烦”是没有了,事关国家兴亡的“大麻烦”却会一个一个的接踵而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连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都不给留下。 在张尚文看来,“谨言”不是不说话,而是“多说但不乱说”,说有用的话,“慎行”不是不办事,而是“敢干而不蛮干”,做有意义的事情,谨慎也不是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而是有勇有谋敢想敢干,却一定要在办事情之前认真权衡利弊,“打有准备的仗。” 先前对付刘空山,这次准备对蒋经纬下手,都不是头脑一热所做出的决定。 即便这些念头在刚刚萌发出来的时候确实是不够理智的,但它们一旦要投入实施,则必然要经历一番深思熟虑的谋划布局,绝非凭着一腔热血蛮干。 无论是对于理论的掌握程度,还是说话办事的小心谨慎,张尚文都胜过江衡不止一星半点。 假期很快结束了,江衡和张尚文回到了学校,停滞静止的时光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一切似乎完全回归到了假期之前的样子,庞汉升仍在到处拈花惹草,做着风流才子的春秋美梦。 刘空山仍在连启平周围死缠烂打着,渴望着盼来这位美人的青睐欣赏。 梁建人仍是那样招人嫌恶,以至于在上厕所的时候被伺机而动的高宇峥泼了一大盆冷水,从头到脚淋成了只落汤鸡。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要造反啊!” 梁建人怒不可遏,火冒三丈,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 然而,外强中干的他可实在没有什么压制学生的好手段,面对着下级的“造反”,他只会采取罚写检讨、罚站、打手板等等传统方法 至于那些情况较为严重的,比和说这位浇了校长一身水的高宇峥同学,就会像先前的“四君子”一样,被揪到师生大会上面挨批 学生们才不害怕这个呢,站在高高在上的演讲台旁,高宇峥简直像是一个得胜归来的英雄。 他们虽然私底下各有各的矛盾冲突,面对着梁建人这个共同的敌人,他们总是能够一致对外. 也正是在这一学期,另一个由张尚文主导的“伟大计划”一一江衡为其命名为“朱砂计划”悄然拉开了帷幕 江衡从医书上撕下了那张记录着“迷烟散”配制方法的药方,交给了张尚文。 安珺虽然是个对政治较为冷感的人,对于“真理”和“权威”之间的斗争总保持着一种漠不关心的中立态度,也不大清楚张尚文此举究竟是想要干什么,他做的这些事情又意味着什么,却也极其信任而大度地借出了自己收集的一套用来做化学实验的专业设备。 赵思贤完完全全地就是个政治和化学领域的门外汉,他什么都不懂,却也像个吉祥物一样,跟着他们忙来忙去,不时问东问西,拼命的给自己刷着存在感。 张尚文的宿舍,摇身一变成为了“四君子”的实验室。 安珺和赵思贤本就是和张尚文一个宿舍的,剩下的那个庞汉升又是整天整晚地眠花宿柳,彻夜不归,总是住在外面的酒店当中。 在这种都是自己人的地方搞实验,可谓是既方便又安全。 江衡虽然住在女生宿舍那边,每天放学后总能抽出来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到“实验室”里搞实验。 宿舍的看门人是比较好对付的,送上两盒好烟,他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是男生上女寝还是女生上男寝,他们都能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唉呀,就这些小男生和小女生的事情,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能一点不懂吗?现在的小孩啊,玩的可是真花花。” 江衡惟一放不下的,是自己的舍友连启平,她担心对方过于敏感的心灵会因为自己的短暂缺席而又开始胡思乱想。 “衡,你每天都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是和那个张尚文……唉,我终究是比不上他的。” “启平,你别误会,我们只是一起帮着安珺同学搞新发明,赵思贤同学也和我们一起。”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唉,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个都品学兼优的,就是你们里面资质最差的赵思贤估计也胜过我千倍百倍,” “唉,启平,你又想多了。 放心,我晚上会多陪你一会的。” “实验室”中,“四君子”协力将杂物堆到角落里,收拾出来一大块宽敞的地方用来搞实验。 “首先,我们需要一些上品硃砂,这是‘迷烟散’的主要成份。” “可是这种上品朱砂只有在京城才能买到。” “这个算不上什么问题,我当年从京城过来的时候就装了不少。 然后,用大理石研钵将其捣碎成均匀细腻的粉末。” “这个行吗?”安珺递来一只花花绿绿的大理石研钵,里面铺陈着各种颜色的粉末,在内壁上聚集成厚厚的一层。 “这个研钵该好好洗洗了,不过应该也还能用。” “还需要一些松香、**、沉香、檀香” “这些在城东的那家香料铺就能买得到。” “还有这个‘百花清露’,需要二十几种鲜花的花瓣,蒸馏提取出纯露,再混合一些蓝矾和白矾,加入少许高浓度的白酒。” “让我看看:‘橙花、玫瑰、罂粟、曼陀罗……’很好,都是在凌恒城里能搞得到的,至于蓝矾和白矾,安珺同学应该有办法从学校的实验室里面弄到,白酒就更不用说了,一般的商店就”有卖的。 安珺点了点头,“尚文,我这里还有一套专门用来做蒸馏实验的设备,很专业的。” “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在学习炼金术吗?天啊,要是真能炼出金子来,咱们可就发达了!” 赵思贤完全不懂他们究竟在捣鼓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们正忙活着的,大概率是件极其伟大的事情。 至于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伟大呢?他可不知道,只能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想,连“炼金术”这种东西都能想得出来。 “才不是什么炼金术呢!!”张尚文有几分哭笑不得,”这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伟大的多!” “比炼金术还要伟大,难道……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衡也是一脸啼笑皆非,却依然强行正了正声调,严肃地说,“思贤,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最多只能救一个人,这个东西要是做成了,至少能救得了整个苍梧中学的人,若是运气再好些,救下全国的人都不在话下!” 赵思贤者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瞳中盛满了崇拜。 “衡,解药的药方,你这里也有吧?” “自然是有的,解药反而更好配一点,只需要薄荷、艾叶、甘草、陈皮四种药材,再加上冰糖煎煮成膏就完成了。” “解药,什么解药?你们难道是…… 啊,我知道了,你们定是在想办法收拾梁建人,唉,那个梁建人,他可真是个贱人啊,上回罚我写五千字检讨,我手腕都累肿了!” 张尚文的神色有几分严肃凝重,一字一句道:“思贤,有的东西你自己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出去乱讲,跟你那些个体育生兄弟们也不要胡说八道,言多必有失,明白了吗?” “明白了!” 平日里不拘小节,吊儿郎当的赵思贤尚且能记得住张尚文的劝告,真正做到了守口如瓶,不与外人言说,江衡却几乎把张尚文先前的嘱托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连犯下许多个错误。 正是这些错误,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积土成山,酿成最后的悲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是而已。 江衡兼具才华与思想,是个很有志向抱负的人,然而,她偏偏总是热情胜过理智、感性大于理性,和当年的任平生一样,血气方刚却又缺乏谋略,经常容易意气用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难以改正的缺陷,将会在不久之后,给“四君子”和他们的朱砂计划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确认好各自的分工之后,“四君子”利用着每天放学之后的一、二个小时时间,按照张尚文派发下来的任务来全力以赴地“工作”着。 江衡和赵思贤负责拿着借来的出门证去校外采购一些原材料。 香料、药材之类的倒是好办,可以一次性买一大堆,一劳永逸。 鲜花则比较娇贵,放久了水分缺失,就不能再用了,只能用多少买多少,他们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去花店跑一趟,却也不嫌疲累。 安珺和张尚文留在“实验室”里,用清洗过的研钵研磨着朱砂、蓝矾、白矾。 等到去搞采购的两个人回来之后,他们再一起搭好蒸馏设备和铁架台,拼好冷凝管,连上烧瓶,接上牛角管,开始了他们的蒸馏工作。 “百花纯露”的制作相当费时费力费工夫,买来一大堆花瓣,忙活大半天,才只能蒸馏出那宝贵的一点点甘霖。 “你们看,”江衡指着酒精灯上闪烁跳动着的橘黄色火焰,动情地说,“这仅仅是一团火焰吗?不,这分明是胜利的曙光!”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东窗(中) 十月上旬的一天,江衡和张尚文正在教室里上着无聊的政史课,赵思贤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安珺坐在前排看书。 世界风清云淡、波澜不惊,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如同天边一道惊雷,将一整班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给“炸醒。” “梁校长说,要叫江衡和张尚文两个去谈话。” “他说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吗?”江衡有几分警觉,他们“四君子”一向是同甘共苦、共同患难的,几乎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 学校里一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比如说江衡吵架、赵思贤打人之类的个体**件,梁建人也会不厌其烦地把他们四个人一起叫去谈话。 不管怎的,梁校长今日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反常,从上到下都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诡异感。 “校长他……校长他没说具体是因为什么,但是,但是他说这两个孩子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对学校的名誉声望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据说……连警/察都来调查情况了!” “估计又是刘空山那小子干的好事。”张尚文面不改色,仍然淡定自若,“至于什么警/察之类的,估计也只是那帮人捏造出来吓唬人的,虚张声势而已。” 此时的江衡,已经浑身被冷汗浸透,内心乱成了一团麻线,却仍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保持冷静。 她知道梁校长为什么来找自己,也知道那群警/察的到来并不仅仅是虚张声势,。 很明显的,她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用后来梁建人的话说,就是“东窗事发”了。 江衡要完了,张尚文也要和她一起完了 惊慌、悔恨、茫然,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混合在一起,充斥在江衡过分混乱的思绪当中,让她前所未有地后悔于自己的冲动行为。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那张“真理之声”宣传单说起。 那是在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江衡从鲜花铺采购归来,却在学校附近的拐角处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在那里派发传单。 “同志请留步”,那人小声叫住江衡,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怀里塞了一张传单,“多学习些进步思想,这对你大有好处!” 江衡接过传单,正上方的“真理之声”四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她心头一动,急忙把传单叠好,揣在自己上衣兜里。 在实验室里忙活的时候,江衡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衣袋中发光发热,烧灼的她神思不宁,一直恍恍惚惚的。 好几次,她都差点按捺不住自己沸腾的思绪,想要拿出那张传单,光明正大地打开来看,在真理的海洋中尽兴遨游,却又忌惮起张尚文的叮嘱,不敢在他面前打开. “张尚文真是有些谨慎过度了,”江衡如是道,在一定程度上,她认为对方的过分警觉几乎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终于捱到了工作结束,“下班”之后的江衡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寝室,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张宣传单,小心翼翼地展开,聚精会神地读着,似乎要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攫取出来,融入到自己的思想之中, “正确的‘权威’是用来引领人民向上向善的,应当为人民群众提供正确的价值判断导向,而不是对人民加以压迫和控制,充当维护少数人利益的暴力工具,更不是用来掩饰谎言、替有罪之人文过饰非的虚伪陈词‘权威派’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对‘权威’一词的玷辱。” “在暴虐与荒淫程度上,蒋经纬与古代的昏君暴君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讳疾忌医,同样的不听忠谏,同样的视百姓如草芥,有昏君就必然会有佞臣,‘权威派’的官员们,和‘权威派’相互勾结、沉瀣一气的资/本家们,都是独属于这一时代的奸佞小人。” “象征着人民力量的真理之声,必将响彻整个世界!” 一字一句地读着,江衡已不由得热泪盈眶,真理的温度足以点燃她内心深处渴望着斗争的火种,燃烧出一片摧枯拉朽的火海 “衡,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连启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在那一瞬间,江衡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拉回了现实. “一张宣传单,一张传扬科学进步思想的宣传单,”江衡彻底忘却了张尚文的嘱托,毫不警惕地将传单递给了连启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张尚文给你的情书呢!等等,这个是?”连启平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眉毛也皱结在一块,“这传单上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反/动/言论?啊!这简直是…” “这些才不是什么反/动/言论。”江衡连忙解释道,”这是世界上最接近于真理的思想” “可是,沈老师说,蒋经纬先生的思想才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唉,看来你也中了他们的毒,” “此话怎讲?” “这么说吧,前段时间,我们四个跟刘空山之间的那点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这是当然” “那你认为我们谁对谁错呢?” “当然是你们几个了,刘空山那事办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梁校长也不知是怎么吃错了药,竟然一直在替那个混账东西说话,实在是不可理喻!” “梁校长收了刘空山的贿赂,才会一味偏向他,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你并不是十九班的学生,也不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听了梁校长的一面之词,你会怎么想。” “我…,我可能会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毕竟,他是我们的校长啊!” “校长说的话,就一定全是对的吗?” “当然不是,可是,如果我只是一个对此事毫不了解的局外人,我可能就真的信了他的谎话,真的认为错的是你们几个。” “问题就出在这里,”江衡加重了语气,”梁校长说的话不一定对,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受到迷惑,愿意死心塌地的相信他的鬼话。 他们即便心存不满,有所抱怨也只是针对于他的一些实质性政策,从不会对他的一言一行产生半点质疑,因为他们中了一种名为“权威”的毒,思想彻底僵化了。 权威就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引导群众,凝聚民心,也可以钳制人们的思想,欺骗大众,梁建人如此,蒋经纬亦是机此。 他们的言论之所以会被吹捧成真理,不是因为那些言论本身有多么科学正确,而是因为他们拥有着权威,足以迷惑人心、掩盖真相的权威! 校长也好,总统也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一一金钱,权力或者是名望,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滥用权威,压制百姓,引导舆论,让人们只能看到当权者希望他们看到的事物,从而离事情的真相愈来愈远。 校长批评我们四个是斯文败类,在学校里无恶不作,胡作非为。蒋经纬批判李昭旭和“真理派”同志们是乱臣贼子,破坏国家稳 定,唯恐天下不乱。 这两件事情在表现上虽然不同,推究其内在根本,却几乎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真理派’同志们就像是我们四个,这些印发传单的进步青年们就像是你、高宇峥,和其他了解事情本末终始的十九班同学,他们不仅自己知道真相,还希望更多人能够不受权威蒙蔽,勇于探究真正的,经得起实践检验的真理。 所以啊,它们才不是什么反动言论呢!” 连启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无法完全接受这对她而言显然过于超前的思想,她一向是个固执而守旧的人,难以转变自己的态度和观念。 “如果你喜欢的话,这张就送给你了!多学习些进步的思想,我们一起把星火延续下去!”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江衡从校外搞来了六七张“真理之声”,除了两张有内容上的雷同之外,其余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每一次,她在宿舍里偷偷看完传单之后,都会把它们送给连启平,希望她最好的朋友也能和自己一样,在阅读中得到思想上的升华。 此外,江衡还背着张尚文,向一些她认为值得信任的人,比说高宇峥和他的几个“兄弟”,宣传她一直以来奉为真理的李昭旭思想,渴望着将队伍发展壮大。 作为一名不懂政治却有着十足正义感的少年,高宇峥与江衡一拍即合。 一来,江衡的组织宣传能力实在是太过于高妙——她毕竟是个善于交际沟通的人,在陌生人面前也从不退缩怯场,总是能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用深厚的文学天赋与充足的感染力给对方“洗脑”,让他们在没有权威附加作用的情况下,也能对她的一切言论,发自内心地认可与信服,心甘情愿地成为她思想上的追随者。 “她的话语充满了力量”高宇峥如是说“就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温暖而炽热,洋溢着希望的光芒,让人充满了激情和斗志。” 二来,高宇峥虽然和安珺一样,对于时事政治冷漠无感,却至少有着正确的是非观,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的就该支持,错的就该反对。 既然江衡说李昭旭思想是科学先进正确的,他也自然愿意当个矢志不渝的支持者。 然而,高宇峥的那些“兄弟”们却实在有些问题,他们散漫惯了,又总好说些大话空话,嘴上没个把门的,把能说不能说的全都一股脑地往外倒,满走廊,满操场的喊口号,。 江衡却也忘了提醒他们,在她看来,在学校里面搞宣传,只要避着梁建人和那几个总爱多管闲事的“老古董”主任就好了,不需要刻意躲着哪个同学,。 在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所有人,即便是刘空山那样的“流氓”都可以被当作自己人,都能够成为斗争胜利的助推剂。 久而久之,这些不加警惕的贸进行为,也为“四君子”的计划乃至于他们的人身安全,埋下了不可估量的隐患。 事物的变化总是先从量变开始,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且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引发质变。 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点点滴滴的隐患聚积在一起,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最终酿成大祸 这场“大祸”爆发的原因,竟真的像张尚文从前警告过的那样。是因为连启平。 彼时的连启平,尚且没有那么多的坏心思,只是单纯地眷恋着江衡,深爱着江衡,从而把对方送给自己的宣传单——尽管她对那些所谓的科学思想并不感冒,但它们可是挚爱之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啊——当作圣物一样小心地保存,将它们认认真真地叠好,装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荧光黄钱包里,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一日,连启平照常去食堂吃午饭,也照常翻出一张“真理之声”全神贯注地阅读着。 她的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专注,闪烁着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这张薄薄的纸,触碰到自己的心上人,就连一直找机会和她搭讪的刘空山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她都毫无知觉。 “你好啊,可爱迷人的启平小姐,你在看什么啊?”连启平不想搭理这个讨厌的家伙,却不提防刘空山一把将那传单抢了过来。 “嘿,让我看看!” “刘空山,把东西还我,你个臭流氓!” “我去!反/动/言论!启平,你怎么敢把这个带到学校里面来?” “这不是反/动/言论,这是…” “这就是反/动/言论,我虽然上课不怎么听讲,却至少也还能记住几句话,政史老师说,只要和我们的主流思想相违背的东西,就一定是反/动的!” “可是,江衡她说了,这个什么的主流思想也不一定全是正确的。” “主流思想不一定正确,那江衡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你难道连自己的思考都没有吗?” “小声些,咱们坐下来慢慢谈。”见到越来越多的人被此处的喧闹声吸引,连启平有几分心慌,她担忧两人的争吵会惊扰来梁建人或者其他的“老古董”们,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就对了吗!”见到对方有几分妥协的意味,刘空山也再次摆上一副谄媚阿谀的神色,满脸堆笑,“启平,还是你善解人意啊!” “有什么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启平,你难道真的认为那些反/动的东西,都是江衡自愿接受的吗?” “那不然呢?难道……。 “启平,你想想,除了那个张尚文之外,还有谁会干这种缺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