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家长女》 第1章 第 1 章 三伏天里蝉声泛滥,愈发衬得院子安静,一应花草晒得厉害,想来是勤于照顾,倒依然精神地立着,芭蕉叶投下片片阴凉。 一碧色衣裳丫环,捧着荷花,沿抄手游廊拐进屋子,略丰满的鹅蛋脸扬起明朗笑意,声音却压得很轻:“姑娘午睡还没起么?“ 屋内丫环放下手中针线,正欲回答,屏风内已经响起唤声:“半夏,沉香。” 丫环忙起身绕过屏风,林琬玉正歪在美人榻上醒神,杏眼朦胧,眼下带点青色,倦意未消。 沉香忙上前去扶起,道:“姑娘怎么不再睡会儿。昨夜照顾太太一宿,合该多歇一歇。” 碧衣丫鬟半夏也上前,凑了荷花到跟前,献宝一般道:“姑娘闻闻这花,清新醒脑。奴婢刚从二小姐那边过来,画眉捧着好大一捧荷花,说是太太和姑娘屋里都送一些,增些颜色呢。“ “倒难得。这初夏的荷花,妹妹那惜花的性子,竟肯现在就辣手折了来。“琬玉听完倒精神了些,面上带笑。 ”好好放到那只鱼戏莲叶缸里吧,搁在窗前,倒也应景。“ “姐姐喜欢便是这花最大的福气了,我便是辣手摧花,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从帘外进来一玉雪可爱的女孩,身量娇弱,在姐姐面前却也多了几分活泼。“刚从母亲屋里出来,今日倒似精神好了一些。” “那便好,晚些时候再去陪母亲用晚膳吧。这两日总向夫子告假,下午便和我温书练字。“说完起身,沉香半夏忙端水整衣,伺候林琬玉梳洗完毕。两姐妹携手往书房走去。消磨时光不提。 晚膳时分,两姐妹来到太太房里,却见父亲也在,“夫人安心将养便是,何苦忧思太多。“ 两姐妹父亲姓林,字如海,少年探花,世袭列侯,现已官至巡盐御史。虽已不惑,依旧一派书生儒雅气息,对发妻感情颇深,不忍重语。 母亲贾敏出身国公府,本是娇养的小姐,出嫁后婚姻美满,却无奈只育有两女,安排之下,府中姬妾曾生下一子,却养到三岁夭折,林家本就子嗣单薄,如今贾敏更深觉不久于人世,既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又遗憾于无子承继林家香火,女儿未来也无依仗,恐受欺于他人。忧虑之下,身体自然是一日差过一日。 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来,贾敏止住了话头,病容憔悴却更显西子之态,只道:“方才所言,还望老爷多加考量。如此,我也更安心罢了。” 虽听了没头没尾的几句话,琬玉却也心下了然,必然是母亲又在忧虑子嗣之事。看到妹妹望过来略带不安的眼神,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两人一起进门请安。 从出生起,林琬玉便带着记忆,知道自己是穿越,更在妹妹林黛玉出生后确认了这红楼梦的设定,不知为何多出了自己这个林府长女。 为避免走向原有结局,林琬玉一直努力开解贾敏,引导黛玉。妹妹的性格在潜移默化下虽依然敏感多思,却也多了几分率性活泼,母亲贾敏却没想到依然走向了病重之路。 一家人饭毕,两姐妹陪着父母话了会儿家常,见母亲面带倦色,便准备回房。林如海也起身去书房处理公务。 半晌,林如海身边小厮来传话,让琬玉前往书房闲话。坐定后,林如海却端着茶盏,欲言又止。 “父亲可是有心事,但说无妨。”林琬玉敛眉叹道。 看着年纪尚幼,但一片沉稳做派的女儿,林如海心中微叹。虽幼子早殇,但两个女儿均是聪慧异常,尤其是长女,自幼心性头脑均是出众,自己也是将她当儿子养大,心中并无太大遗憾,但妻子的忧虑也不无道理,自是心下犹豫。 “今日你母亲跟我提起,她缠绵病榻多日,恐误了对你们俩姐妹的教导。刚好你们京中外祖母思女心切,想接你们去京中住上一阵。“ “外祖母跟前尽孝自然辞不得。但母亲病重,哪有子女远行之理。父亲想说的恐怕并非此事吧。“ 琬玉抬头看向父亲。 林如海微微一哂,”你自然聪明不过。今日想与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林家数代单传,如今,更无子嗣为继。大约命中如此,我也无甚想法。但你母亲担心日后你们姐妹无兄弟撑腰,立足艰辛,想从旁支过继。不知玉儿你意下如何。“ 原著自是没有过继这一段,但自己已是变数,略微沉吟便已做出决定。 琬玉望向林如海,“母亲所思,自然是处处为我们俩姐妹及父亲考虑。只是这过继之人,需慎重考量,母亲见过方是正理。说不得,去了这桩心事,母亲的身体也能起色些。“ “自然。“林如海说罢,似想到贾敏身体,神色略露倦怠。两下无话,各自回房不提。 如此过了月余,贾敏身体一直反复,不见起色。林如海也忙碌很多。 一日午后,琬玉和黛玉正猫在房间里描花样,太太房里的大丫鬟珍珠来传话,让两人去正房偏厅。 “母亲怎么起身在偏厅了。可是有什么事不成?”黛玉从小几上抬头轻声问道。 “姑娘们去了就知道了,老爷带回来一位小公子呢。”珍珠答道,也不再多讲。 黛玉转身望向琬玉,略带不安。琬玉拍了拍她的手。“既如此,去回太太,我们片刻便到。”说罢起身,挽着黛玉,更衣出门。 到了偏厅,贾敏林如海正坐在主位喝茶,下首坐着一十岁左右男孩。一身半新不旧衣裳,浅色衣袍不带任何配饰,配合坐的笔直的身子,倒显出几分风骨,也透露出丝丝紧张。 两姐妹请安完毕,依次坐下。林如海放下茶盏,“这是你们堂兄林珏,比琬玉长一岁有余,已过了童试,天资聪颖,却遭逢变故,双亲早逝。为父惜才,刚好膝下无子,恐以后无兄弟替你们撑腰,意欲过继珏儿到我们家,也了了我和你们母亲一桩心愿。“ “珏儿以后就是你们正经兄长,有他照顾,想来自是无有不妥的了。“贾敏眼圈微红,面色上倒是一片欣慰坦然。 林珏倒是听的略不自在,起身一揖,“能得双亲庇佑,又有如此两位妹妹,自当竭心尽力,真心爱护。“ 琬玉听罢,忙拉着黛玉起身纳福,“见过兄长,咱们一家子至亲,想来以后少不得劳兄长烦心的地方,我和黛玉先给哥哥道个万福了。“ 黛玉也忙称“见过哥哥。“ 听到这两声哥哥,林珏倒退去了几分故作的大人姿态,露出一丝脸红紧张。“两位妹妹哪里的话,当哥哥的,自是会以妹妹们为先,护你们周全的。“ 听到这句,琬玉和黛玉相视一笑,黛玉也少了几分忐忑,多出几分温暖。而这初见面的一句承诺,林珏倒也认真地执行了一辈子,此下暂且不提。 “好,不愧是我林家的好儿女。我林家世代书香门第,以后珏儿务必要用功读书,顶立门楣。“林如海欣慰笑道。 “老爷所言甚是,但最要紧的,还是择一个吉日,正经摆个席面,请族里长老们见证,改了族谱方是正理。京里那边,我也会去信给老太太帖子。“贾敏忙道。 “自然,自然。“林如海见贾敏神色如常,担忧她身体情况,挥手对琬玉黛玉并林珏道“你们母亲也乏了,早点回房歇下吧。”当下各自散开回房。 黛玉腻着非要继续跟琬玉一道。琬玉自是知她心中不安,带她回房,开解一夜不提。 如此又是一月有余,择了个吉日,林珏正式改了族谱,成了林家长子。 琬玉黛玉也越发觉得这个哥哥聪颖持重,彼此间熟稔不少。 许是真的了了心事,贾敏身体也略有起色,给京城贾府去了帖子,但过继这日贾府却只派了个管家并婆子前来。林如海心下不虞但喜事之下倒也不显。贾敏本就心思较重,见贾府如此做派,又看到贾老太太并王夫人来信后,虽强撑着主持完席面。没过几天,又病倒了。 第2章 第 2 章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贾敏这一病,仿佛一下子没了精神气,日日卧病在床,面色越来越差,并时有气闷郁结之色。 琬玉心下生疑,有心问个究竟,却总是被搪塞过去。如此这般,不到月余,竟已有药石罔效之状。 琬玉与黛玉日夜侍奉汤药,贾敏又撑了半月,与世长辞。 黛玉哀恸不已,守丧尽哀,本已有所好转的体质,竟隐隐又有旧症复发的迹象。琬玉哀伤之余也为黛玉揪心不已。 丧仪事了,琬玉特地叫来贾敏生前贴身大丫鬟佩儿,“母亲虽已入土为安,但我这心里总有疑惑,还望姑姑帮忙解惑。” 见琬玉面色凝重,黛玉也在一旁神色哀戚,佩儿忙道“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太太走了,以后奴婢的心也只牵挂在姑娘们身上了。” “母亲身体不好,但这次生病来势凶猛,似从过继宴后开始的,这其中干系,还望姑姑详细说与我和姐姐,也好弄个明白。”黛玉接话道。 “好让姑娘知晓,太太这病,原是急怒攻心,气出来的。”佩儿一下子满脸悲愤,如此这般对琬玉黛玉说道。 却原来,过继当日,贾敏见自己给娘家下帖子,却只来了两个下人,连个晚辈都没露面,当下心里就不痛快,欲要生气,只强忍不发。 那婆子带来了贾老夫人与嫂嫂王夫人的信。未出阁时,贾敏便与王夫人不睦,此番来信,王夫人更是明里暗里嘲笑贾敏没有儿子,竟要过继他人孩子为林家承嗣。 贾敏本就有此心结,看到信后更是羞愤不已。更有贾老夫人来信,虽未提子嗣之事,但也说养子靠不住,竟提到王夫人之子宝玉与黛玉同岁,有意让贾敏将黛玉许配给宝玉,美其名曰亲上加亲,更好照顾外孙女。 这更让贾敏气恼不已。虽说贾府国公袭爵,但她这兄长不过靠着祖宗萌荫做个五品员外郎,宝玉也素有耳闻,被王夫人宠的无法无天,成天和姐妹混在一起,不求上进的人,如何能与黛玉相配。两厢刺激之下,这才一病不起。 听完缘由,黛玉亦羞愤不已。“不知母亲可有应下,这表哥,我自是不愿嫁的。” 佩儿忙道“太太自然没有答应,姑娘放心。” 原来这木石姻缘,是此时就有的,琬玉自是不会让此事发生,走上老路。遂拍着黛玉的手安慰道“妹妹放心,必不会让你嫁给这样的人家受委屈的,且宽心罢。” 贾敏去后,林如海很是伤心难过了一阵,但稚子幼女在侧,倒也能振作。这日收到贾府来信,看罢后将子女叫到书房。 “你们母亲去后,京中外祖母很是挂念,欲接你们到京中暂住。你们可愿前去。“林如海看向琬玉,知道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果然还是来了,琬玉心下暗叹,“父母在不远游,虽母亲仙逝,但儿女自然应当承欢父亲膝下,岂有此时客居他处之理。“ “妹妹所言甚是,母亲刚走,外祖母便急急要接了去,于情于理,都不妥当。“林钰也不赞成道。 “为父年已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你们年龄尚小,没有亲母教养,以后恐怕对两个玉儿将来有碍,此为其一,钰哥儿已过童试,自是要继续进学的。为父有心亲自教导,但江南公务繁忙,恐误了你学业,已联系京中同僚,准备送你到国子监进学,此为其二,外祖母思女心切,想见一见你们,如果不去,恐落人口舌,此为其三。你们到京中,贾府自然不会亏待,如此既全了孝道,又解了问题。“ 听林如海说完,琬玉知道这贾府估计还是去定了,不欲多辩,但也希望能万事安排妥当。“父亲所言甚是,但不知外祖母可派了谁人来接?“ “随信已安排了男女婆子并船只。“说罢林如海已觉不妥。”为父也会安排下人家丁护送你们进京的,不必担心。“ “女儿自然放心父亲安排。但父亲可曾细想,外祖母此番如此急切想接我们兄妹三人进京,却连个亲眷男丁都不曾过来,如此慢待,到了京城,如何指望悉心教养。“琬玉回道。 “就是。听父亲意思,是要我们久居京城了,若就这样巴巴儿的去了,寄人篱下,岂不让人以为是打秋风的穷亲戚,白白遭人作践。“黛玉也担忧说道。 林如海笑道“哪里就这般了,送你们进京是为着你们名声着想,自然不会让你们受委屈。不过这贾府做派是有不妥。为父会写信婉拒,但估计你们外祖母不会罢休,下次来接的就不知何人了,早晚要去的。” “虽早晚要去,但这去与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敢问父亲,可有调回京城之意。”林钰突然道。 “此话何意?” “长辈教养固然重要,但对两位妹妹而言,家族依仗才是最重要的。儿子不才,愿努力进学顶立门楣,但最切实的,还是要仰仗父亲。父亲三甲出身,天子近臣,在江南也待了数年了,往上动一动未尝不可。“ “此事为父自有思量。“没想到林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林如海思索片刻,颔首默认,但也不欲在此多聊。 ”既如此,若进京探望你们外祖母,也不必久居。林家在京城置有宅子,你们若住的不自在了,可自归家去住,钰哥儿行走也便利。你们母亲当年与长公主闺中交情甚好,我这便去信,请个宫中的嬷嬷来教导你们,以后京中也好有个照应。你们且去吧,过些时日估计你们外祖母会再遣人来接,早些收拾准备一下。“ 琬玉黛玉等点头称是,各自回房。林如海一面遣人去京城收拾旧宅,一面亲自书信一封送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惋惜贾敏早逝,又怜惜两姐妹失恃,不日便精心挑选了一名姓齐的嬷嬷送来。 这齐嬷嬷先前是服侍过太皇太后的,后跟在长公主身边,可谓资历颇深,此番受命来教导琬玉两姐妹,也是长公主怜其年纪渐长,欲让她在林家轻松一点养老。因此齐嬷嬷对林家两姐妹自是尽心不已,不说琬玉,连黛玉都大气开朗不少,林如海很是慰藉。 这厢贾母见林家兄妹没来,便遣了二房贾琏前往扬州,交代务必接了人来。这贾琏也是个混不吝的浪荡人,接了差事舟车劳顿,本来心下不虞,但见林如海言谈举止与自家大不相同,非可比拟,林钰年纪尚幼却也谈吐不凡,林家更是底蕴深厚,虽不像自家花团锦簇都在面上,但器具摆设都不是凡品,更多了几分郑重。当下禀明来意恳切陈情。 “好叫姑丈老爷知道,老太太真心疼惜两位妹妹和钰哥儿,这次若空手而回,侄儿必吃挂落,还请姑丈疼惜侄儿。“ “老太太挂念,你妹妹们岂有推拒之理。且安心休息两天,他们姑娘家体己多,需得慢慢收拾了再启程。“林如海不欲与他周旋,一口应承。 好吃好喝游玩了几天扬州,林钰一直作陪。贾琏发现这位表弟并不像府里太太婆子们说的那般旁支子弟有心机,反而文质彬彬里又透着随和,不免多了几分亲切熟稔,称兄道弟起来。 第3章 第 3 章 此般过了几日,终不便再拖。琬玉黛玉的行李箱笼也规整完毕,带了得用的丫鬟婆子与奶娘齐嬷嬷,林钰因要去国子监进学,只带了两个小童,并若干家丁护送,与林如海洒泪拜别,随贾琏登舟而去。 到了京都,一行人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候。 贾敏昔日家里曾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这几日从贾琏的吃穿用度并随行几个三等仆妇,均是不凡,如今要到贾府,黛玉心中忐忑,但经过齐嬷嬷数日教导,倒也不露怯,随琬玉一道上轿进了城。 从纱窗中瞧了一瞧,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果然与别处不同。 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又往西不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因是晚辈拜访,轿子只从西角门而进,抬着继续走了一箭之远,另换了小厮抬轿,众婆子丫鬟步行跟随,至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了出去,林家书童也守在门外,琬玉与黛玉跟前大丫鬟上前打起轿帘,扶两姐妹下了轿。贾琏和林钰也一并随行。 待进了垂花门,正中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便是三间小小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 台阶上坐着穿红着绿的丫头,见他们来了,都笑迎上来,说道: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三四人争着打帘子,一面说道:”林家姑娘少爷来了!“ 琬玉刚进房,就见到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便知是外祖母。 两人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黛玉也哭个不休,琬玉不免也落下泪来。 众人慢慢劝住了,三人方拜见了外祖母。贾母将众人一一指与三人:”这是你们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们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 三人拜见了。贾母又叫:”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初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林钰顿觉不妥,起身行礼道”既姐妹们要来,恐有所不便,请外祖母让我随琏表哥去见过舅舅吧。“贾母仔细看他,稚气未脱但已有几分文质风骨,当下露出微笑:“你们都还小,哪里就需要避嫌了,自家姊妹,正经见见方是正理。”林钰躬身应下。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三人皆是一样的装束,但样貌不一,各有千秋。琬玉黛玉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林钰也起身见礼,三人乍见陌生表哥,多了几分拘谨,但也一一见礼。 归了座位,丫鬟送上茶来。众人闲聊叙旧,讲了贾敏如何得病,又如何送死发丧。 见贾母伤感,琬玉隐去了贾敏病重的缘由,只讲了些请医服药的旧事。 “我这些女孩儿,所疼者独有你母,如今先我而逝,不得见一面,怎能不伤心。”说这携了黛玉的手又哭起来,大家忙相劝慰,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林家三人年貌虽小,但琬玉黛玉容貌不俗,琬玉自带从容贵气,而黛玉更是风流怯弱,我见犹怜。林家钰哥儿也已有一副钟林钰秀之相,不免与自家宝玉相比。 不一阵,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丽人,从后房进来。其穿着打扮与姑娘们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三人起身接见,贾母笑道:“这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辣货,你们只叫他‘凤辣子’就是。”琬玉看一眼贾琏,见礼道:“想必这就是琏嫂子。”王熙凤纳罕,笑道:“这倒奇了,你竟认得。” “琏表哥在扬州时便提过,家里有一位赛天仙的嫂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王熙凤睨了一眼贾琏,“怕不是说的河东狮。“一面亲切地挽了琬玉的手,心里顿觉亲热许多。又细细打量了黛玉一回。送两人至贾母身边坐下,笑道:”天底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任务,我今日才算见了!两位妹妹这通身的气派,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刻也不忘呢。“ 又看向琬玉黛玉,细细嘱咐:”在这里不要想家,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婆子们不好,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 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不曾?“熙凤道:”月钱也放完了。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妹妹们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 熙凤道:“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弟弟妹妹们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琬玉听她们说了这一通,心道果然如此,放下茶盏,面上摆出几分腼腆:“哪里好麻烦嫂子。因妹妹体弱,父亲向来担心我们。此次出门,一应惯用物什都带着的,四季衣裳好几笼还没上身,倒不急着裁衣裳。“ 因在扬州与林钰投缘,贾琏与林如海也自觉亲近,此时也附和道“林姑父对两位妹妹可真真是掌上明珠般捧着。此次来京城,一应行李都装了一船,大小丫鬟婆子也有几十人,可得要大院子方才住得下呢。“ 听罢王熙凤瞪了贾琏一眼,贾琏不明所以。 又看向王夫人,王夫人笑容也顿了顿,又恢复如常。倒是刑夫人嘴角撇了撇。 琬玉心下好笑,面上不显。“此番进京,主要为着探望外祖母。然哥哥也到进学的年纪,父亲已托着准备让进国子监念书。故京中旧宅早已整扫完毕。如有不便,打发了他们回旧宅住着,也就是了。” 说罢看向身旁,“齐嬷嬷,烦请帮着安排。“ 齐嬷嬷福了福,应声称是。 贾母这才注意到琬玉身旁跟着的嬷嬷,只觉有几分面熟。“这位嬷嬷看着倒面善。“ “齐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因长公主怜我和妹妹母亲早逝,方教齐嬷嬷来教导我们,也奉养嬷嬷晚年。”琬玉轻声解释。 齐嬷嬷再次见礼,回道:“老奴曾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想是老太君进宫时曾见过。“ “是了,是了。原来是齐嬷嬷,这倒是巧了。“贾母连声称是。众人看向齐嬷嬷,一下子多了几分郑重。贾母拍了拍琬玉的手:”哪里就需要你们打发人到旧宅。外祖母家还住不下几个人不成,没得让人笑话。“ 王熙凤也立马赔笑道:“可不是呢,老祖宗疼妹妹们,一应安排是早就备下的。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小小巧巧,一所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俱全,也有一门通街,便是钰兄弟以后进学,进出也方便。“ 贾母含笑点头。琬玉黛玉并林钰见状,起身称是。齐嬷嬷自去安排打理不提。 第4章 第 4 章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三人去见两个舅舅。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外甥女过去,到底便宜些。“ 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那邢夫人答应了,遂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 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两辆马车来,邢夫人携了黛玉琬玉上了一辆,林钰乘另一辆。 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大门内,至仪门前,方下车来。邢夫人挽了琬玉和黛玉的手进入院中,进入三层仪门,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三人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赦。 一时来回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少爷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少爷不要伤怀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三人起身一一听了,坐了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饭去,三人以要拜见二舅舅为由婉拒,邢夫人作罢。命两个嬷嬷用方才坐来的车子送过去。三人告辞。 一时三人进入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的穿堂,进了南大厅后一个大院落,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 进入堂室,一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写着斗大三个字“荣禧堂”。一应陈设皆富丽堂皇,让人纳罕。黛玉望向琬玉,两人交流了个眼神,琬玉轻轻摇头,黛玉只不语。 老嬷嬷引三人到东廊正房内,王夫人正坐在西边下首,贾政坐东边。三人见礼,寻椅子坐了。琬玉心里纳罕,只记得本来此时应见不到贾政的。却见贾政向林钰道:“听说钰哥儿早早便考了童生,如今准备往国子监进学?“ 林钰执礼道:“正是,再过月余便要入学。“ 贾政最喜读书人,见林钰应答得当,聪慧异常,心下甚喜。赞道:“甚好。我们这样的人家虽不靠科举,但读书进身乃是极好的。务必潜心进学。“又叹道,”我那孽障若有你这般上进,我也就知足了。“ 王夫人脸上顿觉讪讪。 向琬玉黛玉嘱咐道:“你们常在内院,三个姊妹倒极好,以后和两位姑娘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偶一玩笑,都有个尽让的。我最不放心的却有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间你们看见便知道了。你们以后只不要采他,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两人想到这便是那衔玉而生的表兄。又想到之前书信之事,眼下王夫人言语间暗示又颇为明显,黛玉当下就有些气恼。 琬玉见状,向王夫人道:“在家时听母亲提起过表弟。舅母何须担忧,我们来了,自然和姊妹同一处,兄弟们自另院别室的,岂有沾惹之理?“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缘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的。若姊妹们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们别采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琬玉有幸,得嬷嬷教导,规矩上向来是不敢踏错的。黛玉年幼体弱,长居房内,舅母放心罢。“琬玉应道。 齐嬷嬷见状回道:“姑娘以后是要参加大选的,男女大防上向来注意,太太放心,老奴定会好好注意。“ 王夫人听罢只讪讪地住了口。 此时一丫鬟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贾政留林钰用膳说话。王夫人忙携了琬玉黛玉从后房门往后院。 待到时,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熙凤拉琬玉黛玉分别坐左右第一张椅子,两人推让,贾母笑道:”你们舅母和嫂子们左右不在这里吃饭。你们是客,原该如此坐的。“两人方告了坐,就坐了。 迎春姊妹三人也告了坐坐下。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纨王熙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 饭毕,贾母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说了几句闲话,引李、凤二人去了。 贾母问两人念何书,黛玉道:“刚念了《四书》,姐姐已习完经义。”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 一语未了,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报道:“宝玉来了。” 黛玉心中想“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琬玉担忧木石前缘不可抗,时时关注黛玉情况。 及至进来,只见宝玉头戴宝紫金冠,勒着二龙抢珠抹额,面若中秋之月,宜嗔宜笑,果然从面相上看倒是个多情美公子。 黛玉一见便大吃一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转念间,又想到母亲之死及之前隐约婚事的事,心下又是伤感又是气恼,连带对宝玉也多了几分迁怒。 只见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转身去了,再回来时,已换了装束,但依旧是一身着红,富贵公子。 贾母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早已看见两个姊妹在座,知道是林姑妈侄女,忙来作揖,相见毕归坐,细看形容,只见左边那个冰肌玉骨,举止娴雅,似可喜可亲,又贵气凛然不可接近。 右边那个细看之下更是惊讶,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姊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未曾见过,然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旧相识。”贾母笑:“好,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看了两人一眼,面上笑容更甚。琬玉心道不好。 宝玉欲往琬玉身边靠,琬玉笑看他一眼,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细细打量一番,问到:“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回:“不曾,认得几个字罢了。” 宝玉又问向琬玉:“两位妹妹尊名?”琬玉和黛玉说了名,琬玉道:“我虚长你一岁,应该称姐姐的。”宝玉连忙称是。 宝玉又问黛玉:“可有表字?”黛玉摇头。宝玉笑道:“那我送妹妹一字。” 不待宝玉说完,琬玉便打断:“不劳烦表弟,我们姐妹表字父亲早已备下,只待及笄赐名。”宝玉听罢,方讪讪住嘴。 片刻又问到:“两位姊妹可有玉没?” 其余姊妹便知他又要犯病,正忧心。却见琬玉笑道:“别的不论,这玉倒是有的。” 黛玉也笑:“正是呢,我自小体弱,从吃饭时便吃药,经过多少名医,总未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只说若舍不得,这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不见哭声,不见外亲,方可平安了此一生。待说完却看见了姐姐。连声称奇后说‘倒也奇了,竟还有这番因果,罢了罢了。’说罢拿出一方玉石赠与姐姐,说奇物赠有缘人,又疯疯癫癫念了番异星,因果,乱了一类胡话。因我们姐妹均从玉字,父亲便用玉石制了两枚玉佩,我俩一直戴着。” 宝玉喜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神仙似的姐妹,果然有玉,可见是真真有缘。”一面闹着要看。琬玉黛玉取下玉佩交与他,宝玉细看,只见玉佩晶莹剔透,触手温润,被雕作一对莲花模样,异常精美。赞道:“倒衬得我的玉成俗物了。”两玉笑而不语。 当下齐嬷嬷来回琬玉,房舍已整理完毕。贾母见天色已晚,便让散了,大家各自歇息。 回到梨香院,两人与林钰闲话几句便各自回房。 因初到京城,黛玉腻着要和琬玉一处,两人梳洗完毕躺在床上。 黛玉道:“这贾府果然与别处不同,今日我见大舅舅之处比之二舅舅远不及矣,此般长幼无序,非常理可度。” “长幼有序是理,亲疏有别是情。这情与理之间孰是孰非,就各人心中自有决断了。”琬玉答道。 黛玉听罢愣然半晌,两人各自睡下无话。 次早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的。黛玉不知原委,琬玉却知道这是薛宝钗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