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雾看山的100条守则》 第1章 对视 陈野渡现在有十二分的绝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为交完稿的发小策划了一场毕业旅行,不过是因为两人刚好拍了好看的转场舞,不过是因为他卡点得太成功让他一时冲动发到了某音上,不过是因为视频无意中爆了然后被他的学生看到了。可怜的陈老师看着评论区几个学生的讨论: “哇,这个博主长得好像我们历史老师.“ “得了吧,咱老班有那么帅吗?“ “得了吧,咱老班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陪他跳转场舞蹈吗?“ 陈野渡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发抖。 十二分绝望里竟又掺着三分荒谬的得意——原来他穿酒红色丝绸衬衫配狼尾假发时,连亲学生都认不出这是那个「用格子衫封印颜值」的历史老师。不过视频里的博主与现实生活中的他实在大相径庭,也难怪那些小兔崽子们认不出来。只是这群小孩竟然还要用没有女朋友这个理由来否认他的身份,实在是气人。 正准备给自己的发小打个电话吐嘈本次“转场舞事变”,没想到林惊鹊的电话已经先打了过来:“我说小野,你也是捅上天大的娄子啦!” “我出去玩的时候一点班味儿都没有,和平时哪里像了?否认到底不就行了吗?” “兄弟,视频里你背包上的挂饰和你上班时电脑包上挂的一模一样好吗?可达鸭、仙人掌、小蘑菇…现在全校都知道转场舞里扭胯的辣妹是你了。“ “……肿么办?” “誓死否认,侮辱学生的智商.“ “还有什么更好点的办法吗?“ “你再不澄清的话,你的视频就要荣登校园墙热度第一了哦。” 天啦噜,完蛋就在一瞬间。陈野渡命苦地打开钉钉群和微信群,感觉自己像男明星一样被剥夺了私生活,一边憋笑一边编辑严肃的澄清消息,教育学生停止传播相关谣言。顺便规劝道假期的最后一天应专注于学习,不应该被其他事情所干扰。 忙完一切,陈野渡瘫倒在沙发上,无意中又点开转场舞视频看了几遍。假期的鲜活美好挥之不去,那些细碎而耀眼的阳光,温热的仿佛有生命力的风,还有寻找到好的拍摄机位时的激动,NG时两人互相的调侃,又想到那些精致的假发和衣服要进衣柜吃灰,陈野渡觉自己的戒断反应好像更加严重了。 其实客厅里面还有一些旅行物品没有收拾完,陈野渡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来开始收东西。收拾行李箱时,一顶红黑渐变的假发从箱底滑出来。他忽然想起当时林惊鹊给他编发时,指尖蹭过后颈的触感,柔软而又温热。怎么又想到林惊鹊了。真是的,不知下次同去旅行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陈野渡简单收完东西,就立马切换回牛马状态,开始改PPT、写教案、出卷子,又疯狂地补抄起开会笔记来,恍惚觉得自己和读书时赶作业并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把笔记本电脑送回电脑包,再检查了一遍U盘和车钥匙,陈野渡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溜去阳台吹了吹风。十月的晚风渐渐泛起一丝微凉,暗色的天空浅铺了一层紫灰的云彩。从他家的阳台望得到对面的那栋楼,正好可以看见林惊鹊家。客厅没有开灯,书房却亮起暖橘色的一点光晕,看样子又在赶稿。很巧合的是,几分钟后,书房灯灭,客厅的灯打开。林惊鹊伸着懒腰走到阳台。她也是一眼就发现了同样在阳台的陈野渡,颇有兴致地拿出手机发消息。 “陈老师晚上好。” “林大作家晚上好。” “怎么视奸我?是不是暗恋我?” 陈野渡忍不住偷笑,删删改改最终只发了句“无聊”过去。 只不过对面的人也不在意这个,又开始喋喋不休: “才出去了几天,我高价购入的四叶草小盆栽就鼠掉了。” “拼多多的也叫高价购入?” “你有钱,你清高。抬头,给你看看我购入的新宠绿萝。” 陈野渡抬头,林惊鹊正举起一个花盆,只是夜色深深看不太真切。纵是如此,林惊鹊的轮廊却反而在逆光的勾勒下显得清晰,从睡衣的圆圆的领子到柔软垂下的短发,陈野渡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开心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把它拍给我看?” “隔雾看山更有美感。” 更有美感吗?陈野渡仔细想了想那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有一点。 想到陈老师明早有课,林惊鹊很快地就把陈野渡赶回去睡觉了。自己则是坐到书案前,准备玩会儿手机,然后继续改稿子。林惊鹊本来是一个不怎么刷某音的人,这时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软件,在收藏夹里翻找出那个转场舞。 林惊鹊对于穿着打扮其实也有顾虑,只不过她的其实和陈野渡的不大一样。陈野渡是因为职业限制,理着傻里傻气的头发,永远脱不掉格子衫和行政夹克。林惊鹊也留短发,只不过这是她自己多年的习惯罢了。加上忙碌的生活状态,便更舍不得留长。她举起书桌上的一个小镜子,左右端详起自己的脸,有黑眼圈,额头有熬夜爆的痘,虽然整体来说算是一张清秀的脸,只不过和朋友口中的大美女还是有差别的,和视频里那个化着彩妆的姿意张扬的女生更是不一样。她指甲油斑驳的小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屏幕——而视频里的女生的闪钻美甲正搭在陈野渡肩上。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再次叹气。每当卸妆之后,面对素颜的自己,总会有一点莫名的淡淡的焦虑和自卑久久萦绕在心头。 但是仔细想来,即使是出自不一样的原因,她和陈野渡的衣柜或许是极其相似的。同样是一边囤着各式的丑衣服,一边囤着各种精致的衣服和配饰。本质上来说,她和他一样,是那种在灰尘尘的岁月里会拼尽全力想活出色彩的人,哪怕只能暂时脱离高压的人生,也会觉得无比的惊喜;哪怕永远无法避免灵魂蒙尘,也要倾注所有为生命本就激昂的底色振臂高呼。 “我看到陈野渡发的视频了,你俩这算是官宣了?”来自两人的高**同好友兼林惊鹊的好闺蜜周薏轩的八卦打断了林惊鹊的沉思,“多少年了,你俩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陈野渡终于发现我们的惊鹊大美女有多喜欢他了? 林惊鹊红着耳朵极力反驳:“没有在一起,你不要乱说,只是正常出去玩而已。我是高中时喜欢过他,但也是仅仅是喜欢过而已,那么久远的事不要再提啦!!!“ 朋友发了一堆流泪黄豆脸表情包表示哀悼,自己年少的CP还是be了。林惊鹊一瞬间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抬头望向窗外,陈野渡家的灯已经熄灭了,长夜寂寂,好像只有自己这一盏为伏案而留的小台灯,往还在荧荧地亮着。 她突然意识到: 他们囤积的岂止是丑衣服与华服—— 更是无数个「差点就要说出口」的瞬间。 第2章 酒桌 国庆之后是第一次月考,陈野渡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改完卷子,又正是愉快的星期五下午课管时间,陈野渡在办公室里休息,思考着晚上几个高中好友组的饭局,他可以穿些什么。 “小渡同志。” “哟盛哥,什么事?” 盛哥是指陈野渡的科代表兼班长虞盛,办公室的老师们已经对这俩个人的猎奇打招呼方式见怪不怪了。毕竟虞盛霸榜年级第一,放哪个老师班上都只有被宠着的份。 “十四班要亡了。” “啥?” 等陈野渡到教室的时候,才完全理解了盛哥的话。“我们班的人呢!朕那么庞大的一个14班帝国呢?怎么整整少了一半的人?” “报告小渡同志,应该是在操场上打羽毛球。关键是刚才年级主任巡逻时发现了我们班上的惨状,现在正在派遣几个班干部去抓人。” 陈野渡一下子被气笑了,他拍拍盛哥的肩膀以示抚慰,“我们两个作为亡国君臣现在有的是事情要做了。” 留下亡国之臣在班上组织纪律,陈野渡现在准备先去年级主任那里领人。果然,一群拿着羽毛球拍的小兔崽子正站得整整齐齐在挨训,见自己老班走过来,头垂得更低了。陈野渡倒是也不太生气,毕竟他自己读书的时候就属于翘自习课打篮球的那一挂。把这群小孩领到自己办公室,给每个人罚了一天清洁,再偷偷塞了一张值班老师时间安排表在体委的手里,轻笑道让他们见机行事,便也就把他们全部放走了,甚至连作案工具羽毛球拍都懒得扣留。 “小渡同志。” “又怎么了,盛哥?”这才清静了几分钟啊? “十四班有两名不法份子逃亡,至今下落不明。”听到这,陈野渡不禁紧张起来。打羽毛球是小事,好歹找得到人,但如果是有学生失踪,那将是全校的噩梦。陈野渡连忙赶去班上询问情况,果真有情的同学,说是何凯和李钰琪拿着假条出校门了,说是有有紧急的包裹要去快递站取。陈野渡身的要无语了,为了取快递,连伪造假条这种蠢事都做出来了。于是又大急火燎地去快递站抓人,可不幸的是,只抓到了一个。 “朕现在封你为14班掌管假假条的神,还不快快告诉我,你的同伙在哪里?” “老班你说李钰琪啊,她只是蹭我的假条出来的,我不知她要去干什么。” 陈野渡真的要崩溃了,怎么一个二个都不省心啊,他感觉自己的教师生涯就要毁在这一天了。在拎着取快递的假条王回学校的途中,陈野渡焦虑地打电话汇报情况,准备联系多方采取紧急措施,猛然一回头,却看见学校旁边的小面店里有一熟悉身影。 呵呵,现在是属于陈野渡的猎杀时刻。 把两个显眼包带回学校好好教育了一遍,没收了一大堆伪假条,罚李钰琪两周不允许去吃小面,再让两人各交一篇1000字检讨,又在班上再次规训告诫一番,陈野度的工作才算大功告成。虽然理解同学们考完月考的愉悦,但是自己班上那群小孩已经不是简单的愉快了,反而像是本来就不多的智商被月考试卷蚕食殆尽,脑子里只有清澈的愚蠢和极致的疯魔。看了眼时间,现在回家捯饬自己已经是来不及了,陈野渡只好将就换了身还算能看的衬衫,简单抓了抓头发就出门赴宴了。等陈野渡到了饭店之后,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第一眼就看到到了正在和好闺蜜聊天的林惊鹊。今天的她好像有点不一样,只穿了一条很素净的裙子,化了点淡妆,倒是记忆里高中时候的她很像。干净而温和的眉眼,鬓角细碎的头发,还有笑起来时隐隐露出的小尖牙,说不上有多么惊艳,但是确实赏心悦目。 其实他们这几个高中的好朋友,并不全部都是同班同学,甚至有不是一个年级的,就比如林惊鹊和她的闺密周蕙轩,就是大陈野渡一级的学姐。但这又不影响他们的友谊。全都成为社畜的高中好友,如今举起酒杯,到底还是有了些许如同唐多令般的感慨。几个人从高中老师聊到游荡在男生宿舍楼下的小猫,从教学楼三楼总是爆炸的水管回忆到隔着围栏从推推车的阿姨那里买来的烤肠有多好吃。青春的岁月在觥筹交错的瞬间静静流淌,那些纯粹而无虑的日子是这些大孩子们治愈灵魂的良药。 然而成人的世界总归是不一样的。酒过三巡,小游戏正式登场。.随着空酒瓶的转动,命运的概率为被指向的人献上一次难得的吐露实话与真情的机会。 “简哥,最想和自己的老板说什么?“ “去他的破策划,大不了老子辞职不干了。老登别忘了给我裸辞环游世界的朋友圈点赞。” “小野,分享一个本周工作时的无语瞬间。” “改卷子改到有学生把禅让制写成蝉让制的。” “惊鹊宝贝,在场的男生有没有你喜欢的?“这是周薏轩在故意给林惊鹊挖坑。 果不其然,大家都安静下来,期待着林惊鹊的回答。 陈野渡突然倾了倾身体,袖扣随着他的动作反射了一下吊灯的光,晃得林惊鹊眯了眯眼。她端起酒杯时,冰块咔啦一响,不料陈野渡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我知道你们很想八卦,但是抱歉,我无可奉告。” 陈野渡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是酒精上头已经让自己的大脑发昏发热,他感觉林惊鹊说出无可奉告时正认真地看向他。那一秒钟的眼神交汇让他们本就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得仿佛陈野渡可以闻到她杯沿淡淡的樱桃甜酒香。香气越过了大家的起哄与四周种种的嚣喧嘈杂,穿过了他们年少时无数个开怀大笑的瞬间,掠过长大后他们互相鼓励打气的点点滴滴,只剩下一串悸动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陈野渡忽然明白了那句经典的台词:“Our eyes meet fondly is a spiritual kiss of humanity without sexual desire” 第3章 酒精 一晚上下来,大家都有点醉了。陈野渡算是喝得有点多的,不过至少还算清醒,行动也不大受影响。已经十一点过了,林惊鹊准备和陈野渡一起打车回家。本想着回家途中还可以聊几句天,不料陈野渡一上车就直接靠看椅背安静地睡着了。林惊鹊只好自己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她摇下一点窗户,凉风刹时灌进车内狭小的空间,撩起她的发丝,吹散几分燥热。虽然已是深夜,但窗外仍是灯火通明,晃眼的霓虹灯随着汽车的疾驰拖出一道道华丽的残影。灯红酒绿,车流不息,是独属于都市的午夜幻想曲。 司机突然猛打了一下方向盘,惯性的作用打断了林惊鹊的沉思,陈野渡更是完全失去支撑向林惊鹊那边倒去。哪怕他甚至用手撑了一下,也没能稳住重心,重重摔在了林惊鹊的怀里。林惊鹊吓了一跳,想把陈野渡推开,却发现因为重量的悬殊怎么也推不动,还是陈野渡自己挣扎着起来,然后突然愣住不动了,就用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静静盯着林惊鹊。林惊鹊这才想起陈野渡这个奇怪的家伙对酒精的反应具有一定的滞后性,现在的他应该是完全酒精上头了。纵使对这个喝醉的傻瓜的举措无奈万分,但是被陈野渡如此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觉得自己的脸也不禁有些发烫。陈野渡现在和她的距离可谓是近在咫尺,近到她可以看到他眉尾的痣,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肌肤的纹理,近到她可以看到他湿漉漉的眼里有灯光和自己的倒影,近到两人的心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噗通噗通,逐渐交织重叠在一起。 “惊鹊,”陈野渡的声音有一点点无法控制的颤抖,“无可奉告是什么意思?”他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牵起林惊鹊的左手,然后紧紧扣住,好似永远不愿再放开。他手心滚烫的的温度让林惊鹊心尖一颤。可是无耻的陈野渡竟变本加厉,再次往林惊鹊怀里靠。他的鼻尖无意蹭过她颈动脉,林惊鹊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钻进衣领,能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发疼,甚至能闻到他头发上残留的薄荷味洗发水的气味。可是林惊鹊拿现在的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妥协。皮肤相贴的酥麻的触感像微弱的电流蔓延全身,她却只能无言地注视着路灯在陈野渡的侧脸上映上的斑驳的细碎的影子。林惊鹊用仅剩的一只手捋了捋陈野渡耳后蓬松而扎人的碎发,却不小心碰到了陈野渡的耳廓,感到怀里的人轻微动了一下,她赶紧缩回了右手。直到怀里的人传来一阵均匀而稳定的呼吸声,她才敢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发尾,后颈。林惊鹊觉得自己真是胆小的人,只有等他睡着了,才敢小声地说出:“无可奉告的意思,是关于我所有的秘密,我都等着你亲口来问我。”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把熟睡的陈野渡拍醒,林惊鹊又意识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问题,好久没有去陈野渡家,她忘记陈野渡家具体住几楼了。 “你家住几楼来着?” “对不起,可是真的很舒服…” “神经,在说些什么呀…那你记得自己钥匙放哪里了吗?在兜里还是在包里?” “我错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不要和我绝交好不好?” 跟眼神有点涣散的陈野渡进行几轮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后,林惊鹊崩溃至极。以她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按照残存的印象一层一层去找陈野渡家,感受到自己的头脑也有点发晕,林惊鹊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暴打一顿然后扔在路边,让这个讨厌的家伙自生自灭。可是她又还是余心不忍,揉了揉血管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把陈野渡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缓缓向自己家走去。 不知心里暗骂多少遍蠢货后,林惊鹊终于在完全力竭前到家了,把陈野渡扔在沙发上,找了块毯子给他盖上,又偷偷捏了几下陈野渡的脸发泄愤怒后,林惊鹊这才安心地去洗漱睡觉了。 陈野渡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了些奇怪的梦,比如抱住林惊鹊求贴贴,疯狂蹭着她凉凉的皮肤,被生气的林惊鹊教训,然后就完全失去意识了。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是在林惊鹊家的客厅里,至于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喝断片了以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 沙发旁的茶几上摆着一杯蜂蜜水,杯上贴着林惊鹊的字条:‘醒来自己喝。’飘逸的字迹里,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又藏着几分不容拒绝的霸道。陈野渡此刻非常不安,天知道自己昨晚干了些什么,他甚至怀疑那些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努力回想,可记忆像被水打湿,只留下几片模糊的影子。他不敢确定,更不敢问。为了缓解心中的焦虑,他开始转移注意力,端洋起林小惊鹊家的客厅来。虽然不是处处井井有条,却十分干净而温馨。茶几上的陶瓷小花瓶很别致地插了几株风铃草,电视柜上摆着一小摞书,沙发旁的小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粉丝的来信或是送来的可爱毛绒玩偶。小小的阳台采光很好,周六清晨的阳光在绿萝葱葱郁郁的叶片上跳跃着,浮金点点,灵动的光斑在陈野渡视网膜上跳跃着。 “你醒了?过来吃早饭。”林惊鹊推开大门走进来,手里提着两个人都喜欢吃的油茶。 陈野渡有点不敢直视林惊鹊的的眼睛。他实在是害怕自己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她不悦。“我昨晚…” “我都录下来了。你要是不把我的沙发清理干净,并且给我一笔损失费的话,我不介意把它扔到你们班学生群里。” “不要啊!!!我会负责的!!” 林惊鹊挑眉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那你打算怎么负责?” 陈野渡愣住,脑海里飞速盘算着自己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赔偿。思索无果后,他自暴自弃地说:“我赔你...十筐油茶?“ 第4章 紫藤萝 今天是林惊鹊的幸运日,难得一点都不卡文,难得一点也不拖沓。交完稿之后,她舒舒服服地坐在阳台晒太阳。今年是个暖秋。行人只围着薄薄的围巾,树木的顶端开始泛黄,青黄相接的叶子静静摇曳。世界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里。 趁着心情大好,林惊鹊换了衣服准备出门走走,顺便取个快递回来。快递有两件,一个是买给自己的新款穿戴,一个是给陈野渡挑的一副小耳钉。耳钉做工挺精致的,林惊鹊将其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她在购物软件网页上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陈野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看了看时间,5:40左右,陈野渡6:20下班,现在带着礼物去校门口堵他肯定还来得及,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吃个晚饭。想法成立,行动开始,林惊鹊甚至顺路买了点卤菜,想着陈老师要是饿了还能先吃点垫着。 “喂,陈野渡,我来接你下班啦!” “难得,真是难得。你来接我下班的概率比我中一百万彩票的概率还要低。不过我今天有点事,要不你来我办公室等我?你把电话递给门卫师傅,你顺便去登个记,我让他放你进来。” 真是奇怪,陈野渡竟然在主动加班,真是不符合常理。林惊鹊以前来过陈野渡学校,找到高一年级办公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推开办公室的门,整个办公室就只剩了陈野渡一个人,此时他正倚在窗边打电话。阳光穿过窗户,丁达尔效应描绘出光的形状,细腻到甚至可以看清楚空气里盘旋弥漫的浮尘。林惊鹊倚着门框站着,看着黄昏的光晕照拂在陈野渡的发丝、脸庞,照在他微蹙的眉头。 “到底怎么了,看你满脸愁容的。” “事情有点严重。三班有个学生和同学大吵一架后就跑出教室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好消息是据门卫反映应该没出校门,坏消息是监控室的老师下班了,在他回来并成功调取到监控之前,本年级还在学校的老校都要出动一起寻找。对不起啊,让你遇到这种事。” “无所谓。我刚好买了点吃的,简单应付两口,我们一起找人。” 林惊鹊从陈野渡那里大概了解到了那个学生的信息。是一个平时很安静的女生,很喜欢阅读,不像是会和别人发生激烈冲突的人,今天如此表现属实有点反常。林惊鹊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搜查艺术楼区域。因为不是很熟悉,她只能一层层仔仔细细地找,每一间教室都不放过。气喘吁吁地来到顶楼,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看来确实不在这边。林惊鹊发信息给陈野渡汇报了情况,然后准备在走廊上歇一会儿。 她想起来自己高一的时候,好像也有一段时间特别的消沉。那时候陈野渡初三,完全没有办法跟自己联系,林惊鹊只好独自一人面对新的学校、新的班级、压力值爆表的学习氛围。那个时候,她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在学校一面隐蔽的长满爬山虎的墙前一个人待着。状态没那么差的时候就背背历史政治,要是实在太难受了就干脆望着一墙苍翠的叶片发呆,等情绪没那么糟了就离开。她向来如此,不是特别会表达情感,总是一个人冷冷淡淡的,除非在某个人面前才会变得非常幼稚。 陈野渡那边没有回消息,看来进展也不顺利。林惊鹊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便打算在艺术楼周围随便转转。艺术楼已经靠近学校外围墙,本以为此处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林惊鹊却意外发现艺术楼背后刚好与高高的围墙形成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林惊鹊顿时来了兴趣,侧身钻了进去。甬道最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能看到围墙潮湿的砖石,地上长满的墨绿的苔藓,几根交错纵横的水管,甚至还有两个被人遗弃的旧拖把。林惊鹊用手扶着墙,在湿滑的地面小心翼翼地走着,走着走着倒生出了几分前往桃花源的错觉。突然,围墙开始向外转角,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竟兀地出现了一片空地。 抬眼望去,空地的墙壁上竟长满了一片茂盛的紫藤萝,深浅不一的紫色花朵在夕阳的余晖里繁密地拥挤着,生命力的瀑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静静流淌。任由淡紫的颜色充斥着眼眶,林惊鹊不禁惊呼神奇,紫藤萝这种本来只在春天开花的花朵,或是恰好遇到了持续温暖的暖秋,又或许是有什么神奇的原因,竟然再次开花了。 左右环顾,林惊鹊这才惊觉,在空地的中央,原来坐着一个女孩。眼睛肿肿的,应该是哭了挺久。 “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的人简直是天才。” 女孩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这么说,有点惊讶地转过头来。 “只不过你下次来这里的时候记得带花露水哦,从你手上的蚊子包来看,感觉这里的蚊子挺毒的。”林惊鹊走近女孩儿,从衣服兜里掏出一瓶风油精递给女生,然后顺势挨着女生坐了下来。 “藤萝又开花了,而且开得这样盛,这样密,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壮的盘虬卧龙般的枝干,不断地流着,流着,流向人的心底。”林惊鹊眯了眯眼睛,浅笑着对女孩说。 女孩顿了顿,用有点发哑的声音接上了林惊鹊的话,“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 “真好,你也喜欢宗璞。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女孩轻轻应了一声,可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林惊鹊轻轻将女孩搂入怀中,温柔着轻拍她的背,像是在拥抱曾经的自己。“中国学生的青春都避免不了那么一段痛苦的时光。但是,只要你还在坚强而勇敢地生活着、成长着,等到你枝繁叶茂之时,回首望去,过往的那些苦难似乎都已成为过往云烟。” 安抚好女生的情绪,林惊鹊牵着女生的手把她带回了教学楼,算是解决了这次的找人危机。 “你在哪儿找到她的啊?” “科技楼女厕所。”林惊鹊面上不显,牵着女孩的那只手却悄悄在女孩手心写出一个“Secret“. 几个老师又展开了新一轮的安抚、沟通工作。等陈野渡终于忙完时,在办公室百无聊奈的林惊鹊甚至已经帮他修改完了教案里的几个错别字。 “你们不会准备很严重地惩罚她吧?” “你看我像是那种老师吗?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件事主要是由和她吵架的那个同学引起的,是故意关于女生成绩的恶语相向和打压。所以年级决定免去那个女生的旷课处分,不过她还是要交一份检讨滴。”听到惩罚不是很严重,林惊鹊这才松了一口气。 并排走在回小区的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其实我叫你到办公室等我,是想给你一份礼物。” “这么巧?我也想你送你一份儿礼物来着。”陈野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礼盒给林惊鹊,林惊鹊则是把手里一直提着的蕾丝边小袋子递到陈野渡手里。俩人同时打开礼物,却发现了两副一模一样的耳钉。快速对视一眼,确认彼此眼神的惊讶之后,两个人很快笑作一团。 “林惊鹊,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明明本科学的明明是汉语言的师范,怎么攻读古代文学几年之后反而开始写网络小说了呢?” “说来话长啊,有机会以后讲给你听。话说,我当年还在想,你这么跳脱叛逆的人,怎么也报了师范,是不是在学我啊。” 陈野渡暗暗垂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更珍重地握紧手里的袋子,看着林惊鹊耳朵上戴着的自己送的耳钉在路灯下微微闪着,忽然觉得他和她真像是一体两面。 来点小番外 「他们说我的读书笔记是『装清高』。」 我盯着桌洞里翻到一半的《紫藤萝瀑布》,宗璞写花和人都会遇到不幸。可书上没写——如果「不幸」是同桌故意打翻在我书上的开水,是完全没有有理由的恶语相向,我又该怎么办。 第一次发现属于我的世外桃源是在月考后。围墙裂缝里钻出的藤蔓勾住我的校服拉链,像在说「留下来」。然而有一天,我发现紫藤萝居然开花了。原来不止我,连花也会在错的时间发疯。 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留在这里,其他人的喧嚣与我没有关系。蚊子咬的包很痒,但比教室里的眼神好受些。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她的出现。 「天才!」——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怎么逃课」,不是「快回去」,而是夸我能找到这个地方。当她念出「流向人的心底」时,我鬼使神差接了下一句。原来大人也会记得课本里的句子。 我想我不会忘记她在我手心写下的secret,这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傍晚,关于一场偶然的遇见与最珍贵的秘密诺言。 第5章 生病 几场秋雨落下,天气遂而转凉,不复之前的明媚温和。在这样的天气下,陈野渡连着熬夜改公开课ppt三天,喜提咽痛、头痛、眼睛酸涩的特别体验卡一张。趁着周末不上课,他准备去社区医院看下病,顺便开点见效快的感冒药。哪曾想却在医院碰到了林惊鹊。林惊鹊看着比他还要病得更重一些,整个人很没有精神气地蜷在椅子上,裹着毯子吊着点滴。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头发也有点凌乱,尽是憔悴。陈野渡见状,坐在了她旁边的空椅子上,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生病了。这样脆皮可不行,迟早要完。” 林惊鹊不顾难受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调侃我。话说你不也生病了吗,脆皮2号?” “又如何呢,我是脆皮我高兴。不过你怎么病的啊,这么严重。” “上周末穿着短裙和周薏轩炸街去了。” “哈哈哈哈,嘶--”陈野渡因为笑得太过猖狂被林惊鹊拧了一把,手动调成静音了。 “你怎么不仅拧人疼,手怎么这么冰啊!”陈野渡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却觉察到林惊鹊好像有点在微微发抖,只是裹着毯子他一直没有发现。“医生说发烧时觉得冷说明温度还要升高,要不要我帮你拿个暖手宝下来?” “蒜鸟,太麻烦。你最好快点开完药回家,有你在旁边简直吵得我头痛。” 吊完点滴,林惊鹊一个人撑着伞走回小区。小雨还在淅沥不绝,伞骨寒凉刺骨的触感让人难受不已。头还有点晕晕的,应该在发低烧,林惊鹊加快脚步回了家,然后快迅换完睡衣窝在床上休息。窗外雨声不绝,一点点灰暗的光透进昏暗的房间内。林惊鹊头晕目眩的,用被子蒙住头就直接睡了过去。 等睡醒过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房间里的一切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清。感受到脖子上出了一层薄汗,她用枕边的温度计了量体温,果然已经退烧了。林惊鹊挣扎着下床,套上一件毛衣保暖,摸黑走出房间打开走廊的灯,走到空无一人的客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润了润喉咙。从客厅往阳台外面望去,城市已然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的景象。这个时侯林惊鹊总会兀地生成了一种孤独的感觉,酸涩的滋味压在心口。一个人壮志凌云满腔热血时,城市里每一处灯火似乎都在为他的辉煌梦想指路;当一个人意志消沉走投无路时,才会蓦然发现陪伴自己的其实一直只有阑珊的角落的冷寂。她何尝不懂这世界本来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只是疲惫的身躯让她的精神也变得焦虑,心里好像空空荡荡的缺了一块。 【叮咚~叮咚~ “谁啊?”林惊鹊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查看,竟然是陈野渡。大门打开,陈野渡一边提着保温桶,一边讪讪地笑着,耳根有点发红。“那个,今天下午我不是想吵到你的,你不要生气。你那么难受,我不应该调侃你。我想着你生病了应该没力气做晚饭,吃外卖不一定健康,我就给你熬了点皮蛋瘦肉粥,所以可不可以原谅我…”陈野渡越说越没有底气。 “哟,朝廷的振灾粮来了,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这位大官人,你要是不怕被我传染的话,可以进寒舍坐会儿。” “没事儿,反正我也生病了。” “生病了你还很骄傲吗?口罩,戴上。鞋套,穿上。我可不想让可怜的高一14班在星期一早上痛失他们心爱的老班。” 听到她愿意怼自己,陈野渡意识到林惊鹊并没有生气,不自觉的又开心起来。于是陈野渡便坐到餐桌的一端,静静看着另一端的林惊鹊打开保温桶,安静地一勺一勺喝粥,看着她宽大的毛衣下裹着的略显削瘦的身躯,这个排名看着她白皙的手上蜷曲的青色血管,泛红的针眼以及周围失血的淤青。 “手上的淤青怎么这么严重?” “当时太累了,止血时没按好。还说我呢,你手腕上不也是做饭被烫出的水泡?” “小小伤疤,不足为惧。所以好吃吗?” 保温桶的热气模糊了林惊鹊的眼镜片。“嗯。”隐约可见碗底沉着切得歪歪扭扭的葱花,林惊鹊觉得可能还是自己的厨艺要好一点。不过抬头看到陈野渡眼里冒星星似的高兴,还是决定不说。毕竟除了刀工很烂,味道还是可以的。 等林惊鹊喝完粥,陈野渡帮忙收拾了碗筷。 “你喝药了吗?” ”晚上忙着熬粥,忘了。‘ “那你不快点回家喝药?” “你病那么重,我陪陪你。” “我这里还囤了点你今天开的那种感冒药,反正我也要冲药,给你一起冲了算了。” 于是两个可怜的病号很快便各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倚在沙发上面,面面相觑了。 “你先喝。” “不要,好苦。” “石头剪刀布。” “恭喜陈老师获得优先权。” “你等我先发个朋友圈。” 林惊鹊很无语,这是什么新型耍赖行为。无耻之徒陈野渡就这么拍照P图编文案一条龙,足足耗掉了3分钟时间。 “大郎,该喝药了。”再不喝药都要冷了。 陈野渡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端起药碗,闭上双眼视死如归地一饮而尽,酸味和苦味在口腔翻涌。只是这时突然有一颗软糖撬开他的唇齿,甜味化开时他感受到林惊鹊的指腹滑过嘴角。 陈野渡睁开眼,林惊鹊的脸庞近在咫尺,好看的眸子因为垂下的长长的睫毛而显得有点晦暗不明。想说话,奈何嘴被橙子味的软糖堵住,陈野渡只能任由独属于林惊鹊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却让人安心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鼻尖。 “陈野渡,我们都要学会如何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大,大得盖过了他骤然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