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 第1章 风过文家市 晨光透过薄雾,洒在文家市的青瓦屋顶上。 何家院子里,爷爷正坐在老梨树下磨他那把宝贝镰刀。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地握着磨刀石,动作像年轻时擦枪一样利落。 "爷爷!你看我!" 老人抬头,看着那又蹦又跳的小孩,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儿子——同样的支棱短发,同样的杏眼圆脸,连眼角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何止湫从稻草堆上跳下来,活脱脱就是他爸爸小时候的模样,连那股子虎劲儿都如出一辙。 “慢着点!” 爷爷下意识张开双臂,就像当年接住儿子一样。止湫带着一身稻草,“咚”地扎进他怀里。 何卫国的虎口刚好卡在止湫的嘎吱窝上,小孩皮肤细嫩,感受这粗粝在皮肤上划过,不禁闷哼一声。 “爷爷,你的手好硬啊。” 止湫抓着爷爷的手指玩,突然指着虎口的疤痕问:“这是爸爸小时候咬的吗?” 爷爷哈哈大笑:“你爸可没你这么皮!”说着捏了捏孙子的小脸,“不过你俩倒是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个啊,是当年...”爷爷刚要讲故事,突然咳嗽起来,背弯得像支弓。 止湫立刻踮起脚给爷爷捶背,小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却认真得很:“我去给您倒茶!”说着就要往屋里跑。 “不急。”爷爷一把拉住他,从兜里掏出个铁皮青蛙,“昨天答应给你的''侦察装备''。” 止湫眼睛一亮,杏眼睁得更圆了:“哇!和真的一模一样!”他扑到爷爷腿上,小手环着爷爷的腰,仰起小脸,“爷爷最好了!” 阳光照在这一老一少身上。爷爷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军绿色衬衫,每一颗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止湫的蓝布衫却总是歪歪扭扭,老人伸手替孙子整理衣领,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颗泪痣。 "爷爷,您说我的泪痣是福气痣,是真的吗?" "当然。"爷爷摸摸他的头,"你爸爸有,你奶奶也有,她可是最心灵手巧的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梅花。 止湫好奇地凑近看:"比陈菲她妈妈给的还好看!" 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等你长大娶媳妇,也找个会绣花的。" "我才不要媳妇!"止湫做了个鬼脸,"我要当兵,像爷爷一样!” 正说着,伍阿婆挎着菜篮子路过:"老何,又给你家小祖宗讲故事呢?" 爷爷刚要答话,止湫已经蹦过去:"阿婆!我爷爷可厉害了,他打过..." "咳咳!"爷爷突然大声咳嗽,冲止湫使了个眼色。止湫立刻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转。 伍阿婆笑着摇头:"你们爷俩啊,神神秘秘的。"她弯腰从篮子里拿出根黄瓜,"给,刚摘的。" 止湫接过黄瓜,突然想起什么:"爷爷,咱们去给王奶奶送菜吧?她腿脚不好。" 爷爷欣慰地笑了,站起身时却扶着腰“嘶”了一声。止湫立刻像只灵敏的小猴子窜到他身后:“我给您捶捶!” 去王奶奶家的路上,止湫一手牵着爷爷,一手拿着铁皮青蛙。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高一矮,却是一样的挺拔。 “爷爷,您说我的''侦察蛙''能发现敌人吗?" "能。"爷爷认真地说,"不过真正的侦察兵,靠的是这里。"他点点止湫的胸口,"和这里。"又点点他的太阳穴。 止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远处:"爷爷快看!飞机!" 湛蓝的天空中,一架飞机正拖着长长的白线。爷爷眯起眼睛,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直到手心传来止湫的温度,他才回过神来。 "爷爷,您是不是又想战友了?"止湫仰着脸,黑葡萄似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爷爷没说话,只是把孙子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路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白色的绒毛像雪花一样飘向蓝天,也飘向远方那些永远年轻的战友。 晒谷坪那头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唐志杰和陈霏站在稻草堆旁招手:"止湫!快来!阿杰说他爸给他做了把新木枪!" 止湫立刻像只撒欢的小狗似的蹦起来:“爷爷,我能去吗?” “去吧!” 阳光洒下,微风拂过。孩子们很快在晒谷坪上分成两派。唐志杰举着木枪神气活现:“我当司令!你们都得听我的!” “凭什么!”止湫不服气地站出来,杏眼瞪得圆圆的,“我爷爷是退伍军人,我爸爸妈妈现都是解放军,我才是司令!” 小陈菲躲在止湫身后小声帮腔:"就是,止湫的爸爸妈妈最厉害了..." 唐志杰撇撇嘴:“那我太爷爷还上过战场呢!你唬谁呢?而且你有什么证据?” 止湫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爷爷给的铁皮青蛙:“囔,看!这是我爸小时候的''侦察装备''!” 孩子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传看着这个“古董”。唐志杰吸溜着鼻涕问:“真是你爸玩过的?” "当然!"止湫挺起小胸脯,“我爷爷说,爸爸小时候总把它藏在枕头底下,晚上还要给它''站岗''呢!” 小孩子就是思想单纯,也没任何怀疑,刚刚的小矛盾,随着一阵风,一切都化为乌有。 志杰终于服气了:“那...那你当司令,我当副司令行不行?” “可以!当然,你还要参加一些考核……” 夕阳西下时,爷爷站在院门口等孙子回家。远远看见止湫被小伙伴们簇拥着走来,那神气活现的模样,让他想起儿子小时候带着全村孩子“打仗”的光景,不禁让他浅露笑颜。 “爷爷!”止湫飞奔过来,衣摆在身后飘着,“阿杰他们都说我像爸爸!” 爷爷弯腰把孙子抱起来,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颗泪痣:"可不是嘛,连这颗痣的位置都一样。" 止湫突然安静下来,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着爷爷,小手摸着爷爷脸上的皱纹:“那...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爷爷望向远方,暮色中仿佛看见儿子穿着军装挺拔的身影:“等你长得和爸爸一样高的时候...” 夜风轻拂,吹动老梨树的新叶。止湫在爷爷怀里沉沉睡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铁皮青蛙。月光下,这一老一少的剪影,与二十五年前的照片重叠在一起——只是当年被抱着的孩子,如今已经穿上了军装。 夜深了,爷爷轻轻把止湫放在小床上,给他掖好被角。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爷爷抱着年幼的儿子,两人笑得灿烂。 “老何,还没睡呢?”奶奶轻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水。 爷爷接过水,目光柔和:“你看止湫睡觉的样子,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奶奶笑了:“可不是,连磨牙的动静都像。” 爷爷轻轻摩挲着铁皮青蛙,月光拂过,恍惚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声道:“当年他爸也是这么抱着这个青蛙睡觉,非要给它盖被子...” 第二天一早,喝完咸菜加粥,止湫就蹦到爷爷跟前:“爷爷!今天我们玩什么?” 爷爷正在院子里劈柴,闻言擦了擦汗:“想不想学打弹弓?” “想!"止湫跳起来,"爸爸也会打弹弓吗?” “当然,”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弹弓止湫小心翼翼地接过,仿佛捧着什么珍宝:“爷爷,你能教我吗?” 爷爷蹲下身,大手覆在止湫的小手上:“来,这样握...” 阳光洒在爷孙俩身上,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影子。止湫学得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连那颗泪痣都显得格外精神。 “砰!”石子飞出,打中了远处的树干。 “爷爷!我打中了!”止湫欢呼雀跃。 爷爷摸摸他的头:"比你爸当年强,他学了三天才打中。” 何止湫眼睛亮晶晶的:“那...那我能给爸爸写信吗?告诉他我比他厉害!” 爷爷笑了:“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学会写更多的字。” “那爷爷教我!”止湫拉着爷爷的手摇晃,“我要给爸爸写最长的信!” 吃过午饭,爷爷神秘兮兮地对止湫招手:“来,给你看个东西。” 他带着止湫来到后院的小仓库,从角落里搬出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泛黄的笔记本和照片。 "这是..." "你爸爸小时候的日记和照片。"爷爷轻轻拂去灰尘,"想不想看?" 止湫使劲点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爷爷翻开一本日记,指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是你爸六岁时写的,跟你现在一样大。" 止湫凑近看,突然指着照片惊呼:"爷爷!爸爸也有这个铁皮青蛙!" 照片上的小男孩抱着铁皮青蛙,笑得见牙不见眼。 爷爷的声音有些哽咽:“是啊,他一直留着,后来带去了部队...” 止湫突然扑进爷爷怀里:“爷爷,我以后也要去当兵,像你一样!像爸爸一样!” 爷爷紧紧抱住孙子,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就晃到了晚饭后,爷孙俩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爷爷,爸爸妈妈能看到和我们一样的星星吗?” 爷爷抬头望向夜空:“能啊,他们那边说不定看得更清楚呢。” 止湫靠在爷爷肩上,小声说:“我想爸爸妈妈了...” 爷爷轻轻拍着他的背:“爸爸也想你。上次来信还说,等休假回来要教你打枪呢。你妈妈说啊,等她那边的任务办完后,就送你去上小学了。” “真的?”止湫一下子坐直了,“那我要赶紧练习!爷爷,明天我们还打弹弓好不好?” “好,好。”爷爷笑着答应,眼角却有些湿润。 夜风轻拂,带着稻谷的清香。止湫在爷爷怀里渐渐睡去,手里还攥着爸爸小时候的弹弓。爷爷轻轻哼着军歌,沙哑的嗓音在夜色中飘荡,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无法言说的思念。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这一老一少身上,将他们的影子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非常切合题目,就是“普通人家”[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止湫:我要摘星星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要成为和你们一样可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风过文家市 第2章 家书 时间过得真是快,没过几个月又入冬了。 村口的雪被踩得发黑,泥泞里结着冰碴子,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风从山坳里卷过来,撞得光秃秃的杨树枝“嘎吱”响,几片枯叶粘在电线杆上,瑟瑟发抖。 止湫缩着脖子,跺了跺脚。雪水渗进布鞋里,脚趾冻得发麻,可他顾不上——邮递员老张的自行车该来了。 “哟,止湫又来等信啦?”卖豆腐的刘婶掀开棉被似的锅盖,热气混着豆腥味扑出来,“你爸这回寄啥?津贴还是照片?” “肯定是津贴!当兵的钱多!”修车铺的王大爷叼着烟斗,眯眼瞅着止湫,“小子,等你爸回来,让他请咱喝烧刀子!” 止湫抿着嘴笑,手指在衣兜里绞成一团。他不敢搭话,怕一开口,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止湫!信来了没?”聂荣老远就喊,棉袄敞着怀,跑起来像只扑棱的灰鸽子。陈菲和唐志杰跟在后头,一个举着烤红薯,一个拖着铁环,雪地里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还没……”止湫刚张嘴,突然听见“叮铃铃”一声—— 邮递员老张的车铃响了。 自行车轮碾过积雪,“咯吱、咯吱”,像碾在止湫的神经上。老张慢悠悠地停车,掏邮包,抹鼻涕,动作拖得老长。止湫盯着他皴裂的手,盯着那叠花花绿绿的信封,眼睛酸得发疼。 “急啥?又跑不了!” 老张故意逗他,把信举高了晃,“是不是这封?嗯?迷彩信封那个?” 止湫踮起脚去够,指尖碰到信封的刹那,全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他听见聂荣在尖叫,听见陈菲啃红薯的“咔嚓”声,听见唐志杰的铁环“咣当”倒在雪里——可所有这些声音,都比不过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父亲的信,终于在他手里了。 信在兜里,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止湫跑了两步,又怕踩碎薄冰滑倒,只好放慢步子,可心跳却越来越快。风还在刮,但雪似乎没那么冷了,他甚至觉得手心在冒汗。 聂荣和唐志杰在后面追着喊:“止湫!跑那么快干啥?信里写啥了?” 止湫没回头,只是攥紧了信封,闷头往家冲。他得让爷爷第一个看。 门“吱呀”一声推开,灶台的热气混着炖白菜的香味扑面而来。爷爷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半截旱烟,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奶奶在灶前搅着锅,回头见止湫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笑了:“哟,信到啦?” “嗯!”止湫点头,声音有点抖。他两步跨到爷爷跟前,把信递过去,“爷,我爸的信。” 爷爷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掐灭烟,从旧棉袄口袋里摸出老花镜,在衣角上蹭了蹭镜片,才戴上。他的手指粗粝,捏着信封时微微发颤,但动作很稳。 信封撕开的声音很轻,可止湫听得清清楚楚。他盯着爷爷的手,盯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被抽出来,盯着爷爷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 “你爸说,过年能回来。”爷爷终于开口,嗓音沙沙的,像晒干的玉米叶摩擦。 止湫的胸口猛地一热,眼眶发胀,可他不敢眨眼,怕眼泪掉下来。奶奶已经凑过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轻轻拍他的背:“高兴吧?你爸要回来了。” 爷爷把信递给他:“自己看。” 止湫接过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但他一眼就认出了父亲写的那句—— “今年春节,回家。”? —— 信读完了,止湫的胸口鼓胀胀的,像塞了一团热棉花。他攥着信纸冲出门,唐志杰和聂荣还在雪地里跺脚等着。 “我爸要回来了!” 他喊着,声音比平时高了一截。 “过年就回!还说——”他故意顿了一下,眼睛亮得吓人,“要带我去打靶!” “打靶?!”唐志杰瞪圆了眼,“真枪?砰——的那种?” “那当然!”何止湫扬起下巴,“我爸在部队就是神枪手!” 聂荣半信半疑,转头瞅了瞅堂屋门口。爷爷正倚着门框抽旱烟,灰白的眉毛下眼睛眯成缝,可嘴角分明是翘着的。 “爷!”止湫跑过去,把信往他眼前递,“爸说要带我去打靶,您也去不?” 爷爷没接信,只是嘬了口烟,慢悠悠吐出一句:“他那枪法,还是我教的。” 雪地里,三个孩子“嗷”地炸开了锅。 他们从草垛里抽出早就藏好的木棍当步枪,在晒谷场上匍匐前进。止湫趴在地上,脸颊贴着雪,突然想起抽屉里那个生锈的铁皮青蛙——爸爸寄来时信上说:“拧紧发条,它跳得越远,说明离目标越近。” 他走神了。 聂荣的“子弹”(一团雪球)砸中他后脑勺。“侦察兵阵亡啦!”唐志杰宣布。 何止湫没反击。他摸出兜里的铁皮青蛙,发条拧到最紧。青蛙在雪地里蹦出老远,正落在爷爷的棉鞋边。老人弯腰捡起,指肚蹭了蹭斑驳的绿漆。 “当年啊……”爷爷忽然说,“你爸头回打靶,脱靶三次。” 止湫愣住,随即哈哈大笑。原来爸爸也不是生来就那么厉害。 晚饭时,爷爷多喝了半杯米酒。奶奶把腊肉全夹进止湫碗里,自己却只抿着筷子尖。 “信上还说啥了?”她突然问,眼睛盯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止湫正啃着骨头,含混道:“爸说……要给我带子弹壳做项链。” 奶奶“嗯”了一声,起身去舀汤。锅盖掀开的蒸汽里,她飞快地用围裙角按了按眼角。 堂屋外,铁皮青蛙静静躺在窗台上。发条松了,可它朝向的方向,是村口那条通往外省的山路。 奶奶早睡了。止湫蜷在炕上,信纸压在枕头下,硬得像块铁皮。 他闭眼就是打靶场的画面——爸爸站在他身后,手掌托住他的手腕。“呼吸,盯紧。”他一定能闻到爸爸袖口那股枪油混着烟草的味道。 可炕头只有冷。 止湫突然翻身下床,光脚踩过结霜的地砖。他从抽屉里捞出铁皮青蛙,发条拧到最紧。“跳!”青蛙撞上墙壁,啪嗒栽倒。 “再来!”他嘶声说,仿佛爸爸在隔壁听着。 发条吱嘎响到第十二遍,青蛙的绿漆崩掉一块。止湫抓起它塞进怀里,骨头硌得生疼。他想起信里那句话:“子弹壳留着给你,铜的,捂久了会发烫。” 现在他就需要那点烫。 晒谷场上,月光把雪照成蓝的。止湫端着木棍当枪,瞄准稻草垛——那是他假想的靶子。 “砰!”他吼,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 “脱靶。”阴影里传来爷爷的声音。老人坐在磨盘上,烟头一明一灭。 止湫不吭声,又“开枪”三次。直到爷爷走过来,枯瘦的手覆住他冻僵的手指。“腕子沉下去。”爷爷说,带着陈年火药味的呼吸喷在他耳根,“你爸第一次打靶,差点被后坐力掀个跟头。” 止湫猛地扭头:“那您呢?您第一次打中几环?” 爷爷笑了,烟头划出一道弧线落入雪堆。“我啊……”他望向山外,“当年子弹金贵,哪有资格脱靶。” 回屋时,止湫摸到窗台上的青蛙。它凉透了,可肚皮里还藏着爸爸三年前塞的小纸条: “下次回家,教你拆装真枪。” 纸条边角已经磨烂,止湫用胶带粘好,突然想起什么。他翻出铅笔,在信纸背面用力写: “爸,我每天练瞄准。等你回来,我们比谁环数高。输的人给赢的擦枪。”? 写完了又涂掉“擦枪”,改成“?泡三天脚?”——这是爷爷治冻疮的土方子。 灶房传来奶奶的咳嗽声。止湫把纸条塞回青蛙肚子里,发条轻轻拧半圈——这次他没松手。 爸爸信里说?“春节回来”?,可止湫不知道春节是哪道刻痕。 爷爷用刺刀在门框上划杠,一天一道。止湫偷了灶台的粉笔,在刻痕旁画歪扭的“正”字——?“爸三年前走时雪才到门槛,现在埋过鞋面了。”? 子弹壳派上用场。奶奶纳鞋底的铁盒里,爸爸留下的黄铜弹壳排成两列。?“一天挪一颗,挪完这排他就到。”?爷爷说。 止湫趁夜多挪一颗。?“明天该化雪了。”?他对着弹壳哈气,擦亮,像擦枪管上的霜。 可第二天,雪更厚了。 门是被撞开的,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止湫以为是爸爸,可抬头只看见两件鼓囊囊的军大衣,领章上结着冰碴。 “小兔崽子,认不出人了?”?外公嗓门比风还大,跺着脚震落靴子上的雪。外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路上买的,再捂会儿就能吃了。”?——是冻梨,表皮凝着霜,像两颗手榴弹。 奶奶赶紧去烧水,外公却一屁股坐在炕沿,从兜里摸出个小铁盒。?“你爸小时候藏弹壳,就爱往这盒里塞。”? 外婆摘了棉帽,露出齐耳短发——和妈妈一样利落。她捏了捏止湫的脸:?“你妈打电话说,你爸可能回不来?”? 止湫低头数弹壳,不说话。 外公突然哼了一声:?“当年你妈在演习指挥部,连等三个月没轮休,不也活蹦乱跳?”? 外婆瞪他:?“那是她偷偷往首长茶杯里放黄连,被罚写检讨!”? 外公抿了口白酒,突然笑了:?“你爸第一次送你妈东西,就是颗弹壳。”? “瞎说!”?外婆拍他,?“明明是半块压缩饼干,硬得能砸核桃——还是过期的。”? 外公不服,从怀里摸出个磨亮的弹壳,?“看,壳底刻了字的。”? 止湫凑近看,壳底浅浅刻着?“等”?,另一颗刻着?“回”?。 “他俩约好的,攒一对才算数。”? 外公把弹壳倒过来,?“结果你妈等不及,自己拿锉刀又刻了个‘家’。”? 外婆突然红了眼眶:?“你爸后来在信里骂她,说‘家’字刻歪了,像要散架。”? 止湫突然想起铁盒里那些弹壳——有的刻痕深,有的浅,原来不是锈蚀,是有人一遍遍描过。 爸爸临走塞给他一本《新华字典》:“认够五百字,带你去打移动靶。” 天没亮止湫就蹲在灶口烤手翻书,铅笔头结冰了,在田字格里划出?锯齿般的字?。?“爷,‘提手旁加一个巴’念啥?”? “把,枪把的把。”?爷爷把着他的手写,?“你爸小的时候,写信总写错这个字。”? 外婆正帮奶奶包饺子,闻言插嘴:?“你妈更离谱,把‘靶场’写成‘粑场’,你爸回信笑她:‘想吃糍粑了?’”? 外公往灶膛添柴,火星噼啪炸响:?“你妈可不简单,当年全师比武,她标图作业拿第一——就是字写得像鬼画符。”? 止湫咯咯笑,哈出的白气蒙在窗上。他偷偷画了个粑粑形状的靶子。 门框刻痕爬到第一百二十道,弹壳还剩七颗。 村长突然上门,军大衣沾着冰碴:?“部队战备……休假推迟。”? 止湫正往字典上贴小红花——每认十个字贴一朵。手一抖,花粘在“迟”字上,像雪地里一粒哑火的子弹。 “战备是啥?”? “就是枪得醒着。”?爷爷把冻梨塞进他磨出茧的掌心,?“你爸得替它站岗。”? 外婆突然哼起小调,“日落西山云霞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外公低声说:?“你妈当年在通讯连,半夜偷用电台给你爸发摩斯码——被记过处分。”? 当晚止湫踹翻雪人靶子,铁皮青蛙砸进雪堆。奶奶扒出它时,发现蛙肚里塞了张新纸条: “爸,我认了六百二十个字。字典不够贴了。”? 发条拧到尽头,青蛙在雪下沉默如一颗未击发的弹。 “跟你爸妈一个德行。”?外公突然大笑,?“一个塞纸条,一个藏弹壳——现在轮到你了。”? 啦啦啦啦啦,现在还在休息中,没过几天就要毕业典礼了[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家书 第3章 回家 何知烁站在二炮装备研究院行政楼的走廊上,第三次整理了自己的领口。黑色大衣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他手里捏着那张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申请单,上面"春节探亲"四个字写得格外用力。 "老何,又来找政委?" 路过的同事笑着打招呼。 何知烁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作为研究院的技术骨干,他很少为私事打扰上级,但这次不一样。他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儿子止湫五岁生日那天,他在戈壁滩的试验场看着从湖南寄来的信:"爸爸,你什么时候能真的回来?" "报告!" 何知烁在政委办公室门前立正。 "进来。"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政委赵建国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见是何知烁,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还是为了探亲的事?" "是。"何知烁双手递上申请单,"导弹的冬季测试已经完成,数据分析和报告我都提前做完了。春节前后院里没有紧急任务,我请求批准十五天探亲假。" 赵政委接过申请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知烁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东南沿海局势紧张,所有技术骨干都要随时待命。" 何知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政委,我夫人徐纪杨在南海舰队已经两年没休假了。儿子六岁了,他...他不记得我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赵政委的目光落在何知烁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有一圈明显的白痕,是长期佩戴婚戒又不得不摘下的痕迹。 "你夫人那边..." "她刚完成护航任务返航,主动申请了值班。"何知烁的声音很平静,"她说,总得有人回家看看孩子。" 赵政委长叹一口气,拿起钢笔在申请单上签了字。"十四天,多一天都不行。把卫星电话带上,随时保持畅通。" "是!谢谢政委!" 何知烁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时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走出行政楼,北京冬天的阳光苍白地照在何知烁脸上。他摸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徐纪杨穿着海军常服,抱着三岁的止湫站在老家门前。那是在这之前他们全家最后一张合影。 何知烁用指腹轻轻抚过照片,突然想起他们刚认识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侦察兵,徐纪杨是卫生员。演习时他假装负伤,她往他水壶里倒了半包黄连粉。"让你装!"她瞪着眼睛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后来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颗刻了字的弹壳... "外公!爸爸真的会回来吗?" 何止湫趴在窗台上,鼻子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外公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那颗磨得发亮的弹壳。"看见没?你爸当年跟你妈约定,攒一对刻字的弹壳才算数。''等''和''回'',现在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奶奶正在厨房剁饺子馅,菜刀在案板上剁出急促的节奏。"哎呦亲家,别给孩子瞎许诺,万一部队又有任务..." "不会的!" 止湫跳下椅子,跑到门口把自己的小靴子摆得整整齐齐,"爸爸在电话里说了,这次一定带我去靶场!他说要教我打枪,像真正的军人一样!" 奶奶的菜刀停顿了一下。三年前止湫过三岁生日时,何知烁确实这么答应过。那天他还在家时,抱着何止湫说:"等爸爸回来,带你去打真枪,比木头枪威风多了!"结果第二天就接到紧急调令,一去就是三年。 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止湫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何知烁刚下车就看见一个蓝色羽绒服的小身影从院子里飞奔而来。他蹲下身张开双臂,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儿子还认得他吗? 止湫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急刹车,仰起小脸仔细打量这个穿黑大衣的高大男人。何知烁屏住呼吸,看见儿子眼睛里闪过困惑、犹豫,最后变成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爸爸?" 止湫小声叫道,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何知烁的膝盖,好像要确认这是不是幻觉。 何知烁的喉咙突然哽住了。他慢慢摘下皮手套,露出右手虎口处的那道疤——止湫两岁时顽皮打翻热水壶,他用手去挡留下的痕迹。 "这道疤还在呢。"何知烁轻声说。 止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扑进何知烁怀里,小手紧紧攥住大衣前襟。 "爸爸!你的大衣好冰!" 何知烁把脸埋在儿子带着从前的味道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三年了,他终于又闻到了家的味道。 外公站在门廊下,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抹眼角。外婆端着饺子馅从厨房出来,故意大声说:"要腻歪进屋腻歪去,外头零下五度呢!" 晚饭时,何知烁喝了三杯白酒,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止湫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胳膊上,生怕一松手爸爸就会消失。 "爸爸,你答应我的..."止湫用油乎乎的小嘴在何知烁耳边小声提醒。 何知烁笑着捏捏儿子的鼻尖:"明天就去,张叔叔都安排好了。" "真的能打真枪?不是玩具枪?" "95式步枪,后坐力有点大,得爸爸帮你扶着。"何知烁比划了一下,"不过先说好,只能打五发子弹,这是规定。" 止湫兴奋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差点打翻酱油碟。外婆赶紧按住他:"祖宗,消停会儿!你爸刚回来,让他喘口气。" 爷爷给何知烁又斟了杯酒:"说说你们研究院的事儿,上次电话里提的那个''会拐弯的炮弹''搞成了没?" 何知烁眼睛一亮。谈起工作,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成了!上个月实弹测试,三发全部命中移动靶标。赵政委说这技术至少领先国外五年。"他掏出U盘插入老式电脑中,翻出段加密视频给父辈看,"您看这个末端制导..." 视频里,一枚造型奇特的导弹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最后精准命中正在蛇形机动的靶船。爷爷看得直拍大腿:"好家伙!这要是装在咱们的舰艇上..." "已经在改装了。"何知烁压低声音,"纪杨他们舰队是第一批试点单位。" 提到徐纪杨,饭桌上突然安静了一瞬。止湫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拽拽何知烁的袖子:"妈妈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何知烁放下酒杯,把儿子抱到腿上。"妈妈还有重要任务,这次不能回来。" "可是...可是她也说好要回来的..."止湫的小嘴瘪了下去,眼眶开始发红。 外婆赶紧把止湫搂过去:"你妈妈是海军军官,在保卫国家呢!"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你看,这是你妈妈寄回来的贝壳,从南沙群岛带回来的。" 何知烁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妈妈还给你写了信,画了她在军舰上的房间。"他抽出信纸,上面是徐纪杨工整的字迹和一幅彩色铅笔画——穿着白色海军制服的她站在甲板上,背景是湛蓝的海和飞翔的海鸥。 止湫用手指描摹画上的妈妈,突然抬头问:"爸爸,你和妈妈为什么不一起回家?" 何知烁和岳父母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最后是外公打破了沉默:"你爸妈都是军人,军人就像象棋里的车和炮,各守一方才能保家卫国。" 夜深了,止湫终于抱着铁盒和信在何知烁怀里睡着。何知烁轻手轻脚地把儿子放到小床上,掖好被角,望见床头还有一个铁皮青蛙,他愣了愣,随及又笑了起来。月光透过窗帘缝照在止湫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和徐纪杨睡着时一模一样。 何知烁从钱包深处摸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两枚弹壳。一枚底部刻着"等",另一枚刻着"回"。这是他们结婚时约好的暗号——各自保管一枚,团聚时才能拼成完整的心意。他把两枚弹壳轻轻放在止湫的枕头边,低声说:"妈妈很快也会回来的。" 回到厅屋,岳父已经泡好了浓茶。何知烁从行李箱拿出一个密封文件袋:"爸,这是纪杨让我转交的。她们舰队这次护航任务的详细报告,有些技术细节想请您这个老炮兵给点建议。" 外公戴上老花镜,翻开文件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新型反舰导弹的实战数据?" 何知烁点点头:"上个月在南海遭遇不明国籍潜艇跟踪,纪杨他们用新战术成功驱离。这可能是未来海战的新范式。" 外婆端着茶壶站在一旁,突然红了眼眶:"你们两个...一个天上飞的,一个海里游的,就把我外孙晾在中间..." 何知烁低下头:"妈,对不起。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就申请调回地面部队。纪杨也说了,下次换防就转岸勤。" 外公拍拍女婿的肩膀:"别说傻话。国家培养一个导弹专家和一个舰艇指挥官要多少年?止湫有我们照顾,你们只管放手去干。" 第二天清晨,止湫穿着小迷彩服,戴着何知烁的作训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爸爸!快点儿!张叔叔说靶场八点就开门!" 何知烁正在检查那把特意为儿子准备的缩小版步□□型,闻言抬头微笑:"急什么?神枪手首先要学会耐心等待。" 去靶场的路上,止湫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爸爸,你们研究院有真的导弹吗?有多大?比楼房还大吗?" 何知烁被逗笑了:"哪有那么夸张。不过..."他压低声音,"去年我们搞''导弹命名大会''可热闹了。有个新家伙长得圆滚滚的,大家管它叫''胖墩'',结果试射时飞得比谁都远。" "真的吗?还有什么好玩的?" "还有啊,我们搞过''装备伪装大赛''。"何知烁眼睛弯成月牙,"有个研究员把导弹发射车伪装成移动冰淇淋摊,气得赵政委直跳脚。" 止湫咯咯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妈妈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何知烁的表情柔软下来:"妈妈上次说,她们舰上有只军舰鸟,天天跟着船飞。水兵们喂它小鱼干,它就会表演空中急转弯。" 靶场门口,张参谋已经等候多时。看见何止湫,他蹲下来平视小家伙:"小男子汉,今天要完成你人生第一次实弹射击了,紧张吗?" 止湫挺起小胸脯:"不紧张!我爸爸是最厉害的神枪手!" 何知烁揉揉儿子的头发,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发疼。他多希望徐纪杨也能在这里,见证儿子人生中这个重要时刻。 射击位上,何知烁半跪在止湫身后,双手稳稳托住步枪。"记住,呼吸要轻,扣扳机要快。"他的胸膛贴着儿子的后背,能感觉到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砰!" 第一发子弹飞出枪膛,后坐力震得止湫往后一仰,被何知烁牢牢接住。远处的靶纸纹丝不动——脱靶了。 止湫的小脸垮了下来。何知烁捏捏他的肩膀:"知道爸爸第一次打靶什么成绩吗?五发全脱靶,被班长罚擦了一个月枪。" "真的?"止湫睁大眼睛。 "骗你是小狗。"何知烁帮儿子调整姿势,"来,再试一次。想象你在帮妈妈打海盗。" 第二发,9环! 第三发,10环! 到第五发时,何父眼中的惊讶不是一星半点,止湫已经能独立完成瞄准击发全过程。子弹击中靶心的瞬间,小家伙跳起来欢呼:"爸爸!我打中了!像妈妈一样准!" 何知烁一把抱起儿子转了个圈,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幸福最朴实的模样。他摸出CD机,拍下止湫举着靶纸的笑脸,想下一秒就传送给那个遥远的南海坐标。 回程的车上,止湫累得靠在何知烁怀里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靶纸。何知烁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再过十天,他又要回到那个没有妻儿的世界。但此刻,他只想把每一秒都刻进记忆里——儿子头发里的阳光味道,打中靶心时闪亮的眼睛,还有睡梦中无意识喊出的那声"爸爸"。 哈哈,下一章吴雨潼就要和吴思丞出场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