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彼岸双凰》 第1章 重生!三等宫女 锦鸾宫的偏殿,檀香混着雨后的潮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萧岑瑶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死死低着头,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身上还是那套教坊司欲盖弥彰的宫装。殿外暮色四合,惟有宫阙檐角悬挂的桃红琉璃宫灯,透过雕花长窗,将一片艳丽柔和的光泼洒进来,恰好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一个娇纵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 萧岑瑶依言缓缓抬头,视野从金线密织的繁复裙摆向上移动...醒目的绛色桃红宫装,尽显华美。再往上些,是一张娇艳华丽的脸庞,五官精致,神色淡漠,如云鬓发上戴着镶嵌东珠的鎏金步摇。 秾阳公主,萧穆宁。 轰——! 不是雷声,是记忆深处匈奴铁蹄踏碎清梦的剧痛,是漠北风沙灌入口鼻的窒息,是遥望中原郁郁而终时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不甘! 所有的屈辱、痛苦、恨意,如同喷涌的业火,瞬间席卷了萧岑瑶的四肢百骸。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回到了这鸠占鹊巢的假凤凰面前! 前世被构陷、被折磨、被远嫁的惨烈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萧岑瑶只感心脏被攥住一般的窒息感。一息之间,恐惧、愤怒、痛苦、不甘...多种情绪在萧岑瑶的身体里轰鸣,最终酝酿成了醇正的仇恨。然而,前世的心性毕竟稳住了萧岑瑶的神情,她努力平稳气息,指甲深深掐住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才勉强压住喉间翻涌的血气和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嘶吼。 萧岑瑶小心翼翼的抬首,以纯良的目光望着萧穆宁,却又刻意躲闪着,身躯恰到好处的微微颤抖,显示出罪臣之女应有的惶恐不安和谦恭。 萧穆宁审视的目光在萧岑瑶的脸上逡巡,随后瞥向萧岑瑶还穿在身上的教坊司宫服——宫装领口被刻意剪开三寸,露出伶仃锁骨,春光乍泄、引人遐想。萧穆宁眼神里带上了丝玩味,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同情。片刻后,她微不可查的轻轻点头,身边立侍的女官立即会意,在随身携带的书簿上勾画一阵。萧穆宁仰起身子,涂着蔻丹的纤指随意一指,似笑非笑。“你似乎很怕本宫?” 萧岑瑶垂下眼帘,遮住眼底那汹涌恨意。再抬眸时,只剩下一片恭顺的、深不见底的平静。萧岑瑶先是“偷偷”看了萧穆宁一眼,眉目温顺,如初嫁夫婿的小媳妇。随后再行一礼,把低伏的身姿又放低了些,这才以悲怜的神情对上萧穆宁的视线,毕恭毕敬的浅声回应:“奴婢岂敢,只是奴婢戴罪之身,本当流于教坊,幸得圣恩,得幸沐浴公主光辉。然为奴为婢,贱女毫无怨言,却念及勤正报国的州官父亲,无福瞻沐皇恩......”话不及半,即刻掩面轻涕。 听着萧岑瑶一番恳切言辞,萧穆宁原本淡漠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看着萧岑瑶清灵秀美的面容、纯善无瑕的泪眼,纵使同为女子,萧穆宁却也有些动容。不...或许正是同为女子,才更能体会到萧岑瑶的心酸悲苦。然而萧穆宁并未急着开口,而是以沉默紧紧凝视着萧岑瑶接下来的动作。 萧岑瑶感受到萧穆宁的注视,收敛了泪眼,继续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姿态,颤声开口:“公主仁善,奴婢感激涕零,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公主,以报公主之恩。”说罢,又深深叩首。姿态不可谓不低。 然而,萧岑瑶还是没能等到萧穆宁开口。冷汗从萧岑瑶的鬓边滑落,殿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唯有远处滴漏和承鸾司女官手中纸笔划过的细微声响。萧岑瑶伏低在地,桃红色的光影在她光洁的背上流动。她自认为刚刚的表现天衣无缝,但此刻也有些摸不透萧穆宁的想法了。她只能感觉到萧穆宁不时投来的淡淡注视。 萧穆宁凤眸微眯,她慵懒地靠回软垫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只剔透的翡翠镯子,思忖片刻,那淡漠的目光再次落在萧岑瑶身上,带上一丝审视和特殊考量,殿内熏香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你方才说,”萧穆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一丝残酷的探究,“你父亲是‘勤正报国的州官’,‘无福瞻沐皇恩’?”她再度微微倾身,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既是公正良臣,为政清廉,又怎会落得个……下狱抄家的下场?” 试探!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激起萧岑瑶紧绷的神经。 她不能慌!这是萧穆宁在试探她表现出的良孝是否表里如一,试探她对朝廷、对皇权的态度,更是在试探她是否心怀怨怼!一个回答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萧岑瑶的身体恰到好处地颤抖得更厉害了,仿佛被这直指核心的问题吓破了胆。她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清晰的吐字: “回禀殿下…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她的声音充满了惶恐和无助,“父亲在任时,确是夙夜匪懈,以安民为己任…只是父亲他性情耿直,为奸佞构陷…才会…才会…”她哽咽着,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刻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肩膀微微耸动,那姿态,脆弱得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蒲草。 秾阳公主萧穆宁靠回软垫。这番言辞既符合一个孝女为父鸣冤的立场,又显得毫无政治心机,甚至带着几分愚昧的天真。同时,萧岑瑶那“初嫁夫婿般”的驯顺姿态,在极度的恐惧和委屈中,更显出一种奇异的、盲目的顺从感。 萧穆宁静静地听着,不予置评。只是看着地上那个颤抖的娇弱身影。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颤抖,尤其是那最后无助的抽泣,还是刻意压制,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不知为何,竟让萧穆宁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眼前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官家小姐,容颜清丽,气质温婉,在她面前却只有彻底的、卑微的臣服。 她看着阶下少女强忍的泪光,那如“初嫁小媳妇”的卑怯姿态虽说过于明显了些,可是这种小心思萧穆宁没兴趣也没必要点破。这深宫里,多的是谄媚逢迎的奴婢,或是梗着榆木脑袋的蠢货,却从未有过这样…让自己受用的奴婢。 终于,萧穆宁眼底那点审视的冷意,渐渐被一种满意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暖意取代。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萧岑瑶的哭诉,却没有再深究下去的意思。 “罢了,”萧穆宁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慵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往事莫要追念,进了这宫里就该按着本宫的规矩来。”她目光转向身旁侍立的承鸾司女官,“袁绫,记下。萧氏女,即日起充入锦鸾宫,领三等宫婢份额。” 名为“袁绫”的女官应了一声,飞快的书写一番,随即请退离去,走之前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萧岑瑶。“奴婢叩谢公主天恩!”萧岑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再次深深叩首。 成了!三等宫婢!这比前世初入宫时那等朝不保夕、毫无指望,甚至可能随时被封赏给宦官的处境好太多了!三等宫娥,虽说是锦鸾宫里的末流,但怎么说也比前世的起点高了太多,有了这层身份和月银,她便有了在宫中生存、活动、筹谋的微小根基! “先别急着谢恩。”萧穆宁的声音又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既入了这殿门,便要谨记‘本分’二字。不仅手脚要干净,心思更要干净。”她身体微微前倾,鎏金步摇的东珠轻晃,折射着桃红宫灯的光,在萧岑瑶低垂的脸上投下流动的碎影。萧穆宁虽没有明示警告,但那淡漠的声音和压迫气质的早就彰明了一切。 恩威并施!这是上位者最惯用的手段。先给点甜头,再狠狠敲打,确保对方既感恩戴德,又心怀敬畏。 “奴婢谨记公主教诲!定当恪守本分,绝不敢有半分妄念!”萧岑瑶立刻应声。 萧穆宁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好了,退下吧。自会有人带你去安置。” “奴婢告退。”萧岑瑶再次行礼,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慢慢起身、垂首,一步步倒退着向殿门口挪去。每一步都踩在桃红色的光影里, 就在她即将退到殿门口,手已经触到冰凉的门框时,身后忽然又传来萧穆宁的声音: “等等。” 萧岑瑶身形一僵,立刻停下,转身再次躬下身子:“公主还有何吩咐?” 只见萧穆宁对着身边侍立的一个心腹宫女微微颔首。那宫女会意,快步走到萧岑瑶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轻快灵动,将一个沉甸甸、用锦布编制的小袋子塞进了萧岑瑶手中。 入手微沉,里面是硬硬的、细碎的块状物。 萧穆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施舍。“初入宫闱,想必身无长物。需得添置些贴身用度,莫要显得太过寒酸,丢了锦鸾宫的脸面。”萧穆宁的眼光特意瞥了眼萧岑瑶身上的教坊宫服。 碎银! 萧岑瑶握着那袋带着宫女体温的碎银,心中百味杂陈,着实没想到秾阳给自己来上这么一套。微微叹息,萧岑瑶面上带着受宠若惊的激动,眼眶都再次泛红:“公主厚恩,奴婢…奴婢实在…”随即熟练的再次深拜,“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以报公主隆恩!” “去吧。”萧穆宁似乎也对这种规规矩矩有些倦了,不再看她,只随意挥了挥手。自顾转身向偏殿深处走去。立刻就有几个宫女簇拥迎接而来。而刚刚递给萧岑瑶锦囊的宫女则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不徐不疾的跟在萧岑瑶身后出了偏殿。 厚重的殿门在萧岑瑶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满殿的金黄和桃红。 殿外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吹散了残留在鼻侧浓郁的熏香。萧岑瑶紧紧攥着手中那袋冰冷的碎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望向远方那沉沉的暮色,眼底再无半分惶恐与卑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光。 第一步,她走出来了。带着屈辱,带着伪装,也带着……希望。至于余下的步子吗...“呵,萧穆宁,我们走着瞧。” 第2章 宫女桃红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锦鸾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桃红暖香与金碧辉煌隔绝开来。夜风带着凉意,卷着庭院里草木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萧岑瑶鬓边细碎的绒毛微动,也让她紧攥着锦囊的手心感出些微凉意。 “喂,新来的!跟我走啦!”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萧岑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俏生生地立在廊下。她梳着双丫髻,稚嫩的脸带着些婴儿肥,一双大眼睛灵动活泼,即使在昏暗的暮色里也亮晶晶的,身上穿着质地明显优于普通宫女的鹅黄色宫装,腰间还系着个小巧的荷包。正是方才在殿内塞给她碎银的宫女——桃红。萧岑瑶认得这张脸,前世在锦鸾宫远远见过几次,是秾阳公主身边颇为得脸的小丫头,天真烂漫,常在御膳房打转。只是前世萧岑瑶做戴罪宫女时地位低微,被萧穆宁赏识任用为女官时又不常出入宫闱,因此和桃红从未有过交集。 饶是如此,萧岑瑶还是需要装作不认识她的姿态。“有劳姑娘了。”萧岑瑶嘴角含笑,微微欠身。 “哎呀,别姑娘姑娘的叫,叫我桃红就行啦!”桃红笑嘻嘻地摆摆手,蹦跳着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萧岑瑶,“公主让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喏,就在锦鸾宫西后头的‘静思院’,离这儿不远。” 桃红性子活泼,一路叽叽喳喳,萧岑瑶很快就与她熟识起来,也省了许多萧岑瑶刻意套话的功夫。 “静思院…听着倒清净?”萧岑瑶适时地露出一点“初来乍到”的茫然和思量。 “清净是清净,就是偏了点,住的都是些末等宫人。一间屋子要睡七八个人呢!”桃红皱皱小鼻子,随即又得意道,“不过我不住那儿,我跟着御膳房的刘嬷嬷学手艺,住绛雪轩那边,离小厨房近!”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刘嬷嬷可厉害啦,连公主都夸她做的杏仁酪最好吃!不过嬷嬷也凶,我要是偷懒或者把糖罐子打翻了,她就要罚我洗一筐苦菜叶子!”说着还吐了吐舌头。 萧岑瑶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桃红妹妹真厉害”、“嬷嬷严些也是为妹妹好”,时刻保持会心的微笑,半是真情流露,半是刻意维持,言语间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话题。从桃红零碎的描述中,她迅速与前世的记忆对照,勾勒出静思院的大致位置、环境,以及同住宫人的大概构成——多是些粗使杂役的宫女,等级不高,心思各异。她也知道了桃红在御膳房主要是跟着刘嬷嬷打下手,做些精细的活计或跑腿,公主似乎颇为偏爱她做的点心。 很快,一座略显陈旧的小院出现在眼前。院门半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和走动声。空气里弥漫着皂角和廉价脂粉混合的味道。 “就是这儿啦!”桃红停在院门口,指了指里面,“进去找王嬷嬷,她是管静思院的,她会给你安排铺位和差事。我得赶紧回去啦,晚了嬷嬷又要念叨。”她说着就要转身。 “桃红妹妹请留步。”萧岑瑶轻声唤住她。 桃红疑惑地回头。萧岑瑶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的锦囊,正是方才在殿里时桃红塞给她的那个。她双手捧着,递到桃红面前,脸上带着诚恳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拘束:“这个,请妹妹收回去。” 桃红愣住了,大眼睛眨了眨:“这…这是公主赏你的呀?” “公主殿下仁厚,怜惜奴婢初来乍到,赏赐银两添置用度,此恩此德,奴婢没齿难忘。”萧岑瑶的声音温顺柔和,眼神清澈,“只是…无功不受禄,奴婢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便受此厚赏,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宫中人多眼杂,若因此平白招了人惦记,最后生出事端,那反倒辜负了公主的恩典,也连累了妹妹一番好意。” 她微微一顿,看着桃红有些懵懂的神情,继续温声道:“况且,妹妹方才递予我时,我瞧这锦囊针脚细密,像是妹妹的贴身之物。这银钱,想必也是妹妹平日攒下的体己钱。我怎能夺人所爱?公主的恩赏,奴婢谨记于心,妹妹的心意,我也心领,所以这银钱,还请收回。” 桃红显然没料到萧岑瑶会这么说,小脸微红,有些手足无措:“可…可是公主让我给你的呀…”她确实心疼自己的私房钱,但公主的命令也不敢违逆。 萧岑瑶微微一笑,眼神带着安抚:“妹妹别急。不如这样,这银子,妹妹先替我收着。若妹妹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妹妹方便时,帮我置办些宫里过活的物件,可好?”她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亲昵的商量口吻,“这事儿,权当做是我们姐妹之间的小秘密,不叫旁人知晓,免得惹闲话,好不好?” “姐妹…秘密…”桃红喃喃重复着,看着萧岑瑶温婉真诚的脸,大眼睛里慢慢亮起光来。这种被信任、被平等相待、还带着点“小秘密”的感觉,让她莫名地雀跃起来。她接过锦囊,用力点头,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好!岑瑶姐姐,我记住了!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挑好的!”她小心地把锦囊塞回自己怀里,仿佛揣着个宝贝。 看着桃红蹦蹦跳跳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活泼身影,萧岑瑶脸上的温婉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恢复沉静。这一步,姑且算是和这个地位不一般的小丫头牵桥搭线了。萧岑瑶转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静思院庭院入口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内月光昏暗,几个宫女正围坐在井边浆洗衣物,看到有新面孔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麻木和冷漠。其中一个身材略壮、颧骨高耸的中年宫女上下打量着她身上那件欲盖弥彰的教坊司宫装,嗤笑一声:“哟,教坊司出来的贵人,也屈尊降贵,来我们这浅陋地方挤大通铺了?” 萧岑瑶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廊下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褂子、正眯眼打盹的老嬷嬷身上。她径直走过去,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随后耐心的静站在一旁。 那王嬷嬷没让萧岑瑶等太久,只是片刻,她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瞥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奉哪位贵人的吩咐耶?” “回姑姑的话,奴婢萧岑瑶,奉殿下之命来听您差遣。” 王嬷嬷又半闭上眼,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东厢最里头还有个空铺位,自个儿收拾去。今儿就算了。明儿卯时初刻,到后院集合领差。”说完又闭上了眼,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谢姑姑。”萧岑瑶平静地应下,顶着身后几道如芒在背的目光,走向那间阴暗拥挤的东厢房。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静思院三等宫婢最寻常不过的生活。卯时初刻起身,草草梳洗,去后院领了差——多是些最粗笨的活计:清扫宫道落叶、擦拭偏僻殿阁的廊柱门窗、搬运沉重的浆洗桶、清理偏僻角落的杂草污秽。一日下来,腰酸背痛,双手也磨得生疼。不过再怎么说,也比前世这时候做的活计好上不少。 与萧岑瑶同屋的几个宫女,都听当日那位出言挖苦宫女的,她似乎是这里的一个小领班。除去一个叫小菊的怯懦丫头偶尔对萧岑瑶露出点善意之外,其他人,尤其是那位叫春杏的尖酸领班,处处针对她。不是故意把脏水泼到她刚扫净的地上,就是在她搬重物时“不小心”绊她一下,或是分派活计时将最脏最累的留给她。 萧岑瑶始终沉默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温顺,对所有的刁难都默默承受,只将手中的活计做得一丝不苟。她的平静,反倒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有些无趣。 转机发生在第三天下午。萧岑瑶正费力地提着一大桶刷洗殿门的脏水往后院走,春杏故意伸脚去绊她。萧岑瑶踉跄了一下,桶里的脏水晃荡出来,溅湿了她的裙摆和鞋面。她稳住身形,没吭声,只是抬眼静静看了春杏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岑瑶姐姐!” 只见桃红提着一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小包裹,像只欢快的小鸟跑了过来。她看到萧岑瑶狼狈的样子和旁边一脸得意的春杏,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喂!你叫什么?干什么欺负人!” 桃红年纪虽小,但只要在锦鸾宫里呆过一段时间的人就都知道她是公主身边常露脸的红人,御膳房刘嬷嬷的心头宝。春杏等人脸色顿时变了,慌忙解释:“没…没有,桃红姑娘,是…是她自己不小心…” 桃红冷哼一声,眼神愤慨。正欲发作却被萧岑瑶牵到一旁。“算了桃红,是我不小心。”“可是明明...”“哎呀,没事的,下次小心点不就是了”萧岑瑶目有所指的瞥了春杏等人一眼,后者立刻散开去忙各自活计了。“等等,你,把岑瑶姐姐的活一起干了”桃红拉住春杏,随后没理会她,径直跑到萧岑瑶身边。献宝似的把包裹塞给她:“姐姐你看!我给你带好东西啦!这是刘嬷嬷新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可香啦!还有这个,”她又掏出一个小巧的针线包和一块散发着淡淡茉莉香气的胰子“胰子是茉莉香的,可好闻了!针线包是李司制房那边新做的,结实着呢...还有这些....都是按姐姐说的,置办的!” 桃红声音清脆响亮,周围宫女听得清清楚楚,看向萧岑瑶的眼神瞬间从惊疑不定变成了些许敬畏和妒忌——这个新来的贱婢,竟然和公主身边的桃红姑娘如此熟稔?还得了这么些好东西? 萧岑瑶接过包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多谢桃红妹妹!劳你费心了。”她看也没看旁边脸色煞白的春杏等人,拉着桃红的手走到一边干净的台阶上坐下。 桃红迫不及待地催促她尝尝糕点,萧岑瑶捻起一小块,细细品了,赞不绝口。桃红高兴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姐姐,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 近些时日,由于桃红隔三差五就来找萧岑瑶,原本刁难她的宫女们也真的确信了二女关系匪浅。至于静思院掌事的王嬷嬷,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活都干完了,她可不会在意是谁干的。何况萧岑瑶也不定期孝敬着这位静思院的真正管事人,王嬷嬷起初象征性的推却,后来也就默认孝敬了。 “岑瑶姐姐,你昨日给我讲的‘二小儿辩日’的故事可有意思啦!还有别的故事吗?桃红托着腮帮子,期待地问。萧岑瑶这几日劳作间隙,偶尔遇到桃红来找她说话,便投其所好,给她讲些有趣又不犯讳的典故轶闻。 萧岑瑶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脸,心中微动,面上笑得温和:“妹妹喜欢听故事?姐姐倒是读过些书,知道不少有趣的。妹妹还想听什么?是才子佳人的,还是忠臣良将的?亦或者是...前朝宫闱秘史?”萧岑瑶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聊。 桃红立刻被勾起了兴趣:“奇闻异事!姐姐快讲讲!” 萧岑瑶便挑了些无关紧要、却又带着点隐秘色彩的宫闱旧事讲了起来,比如汉朝武帝“金屋藏娇”浓情蜜意后又如何“咫尺长门闭阿娇”或是唐朝玄宗和贵妃“此恨绵绵无绝期”。她讲得绘声绘色,桃红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 这样的情景,在接下来几天又发生了几次。桃红似乎很喜欢这个新认识的、会讲故事、说话又温柔的“岑瑶姐姐”,一得空就往静思院跑,有时是送点自己偷偷省下的点心,有时就是单纯来找她说话。 萧岑瑶也乐得维持这种关系。她总能在看似随意的聊天中,引导桃红说出一些信息:比如承鸾司的袁绫姑姑似乎很有威权,但人特别冷,大家都不敢靠近;比如公主最近心情似乎不错,因为得了圣上封赏的云贵新贡云锦;又比如刘嬷嬷曾在御膳房任职……这些信息看似琐碎,却像散落的珠子,被萧岑瑶默默记在心里,等待着串联的时机。 萧岑瑶并未刻意打探敏感信息,话题始终停留在桃红这个年纪能接触和理解的范围内。桃红也浑然不觉,只觉得和这位姐姐说话特别开心。 而这一切,自然也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 西铭居内,萧穆宁正懒懒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本《正蒙》,此刻在宫女的服侍下,来到庭院里的凉亭坐下,观赏着几株盛开的西府海棠。袁绫垂手侍立在一旁,神色淡漠。 桃红端着一碟新出炉的玫瑰酥进来,脚步轻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什么事这么高兴?”萧穆宁瞥了她一眼,随口问道。 桃红放下碟子,笑嘻嘻地说:“回公主,没什么,就是刚才去给静思院的岑瑶姐姐送了点新做的糖蒸酥酪,她可喜欢啦!” “岑瑶姐姐?”萧穆宁眉梢微挑,对这个称呼有点意外,“那个新来的萧氏女?” “是呀!岑瑶姐姐人可好啦!说话温温柔柔的,还懂好多故事!”桃红毫无心机地夸赞道,“公主您赏她的银子,她都没要呢!说无功...”桃红突然止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神色惶恐。 萧穆宁微微瞥了桃红一眼:“怎么?” 桃红懊悔的捂着嘴“公主,岑瑶姐姐说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公主您也教诲过奴婢,说秘密是不能随便告知于人的...” 萧穆宁淡淡的拈住一片落花:“你在本宫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桃红顺从的哦了一声,言听计从:“岑瑶姐姐说无功不受禄,怕招人惦记,让我帮她存着,以后置办些小东西就好了。” 萧穆宁似笑非笑,口中默默念了几遍萧岑瑶。“哦,是这样啊~” “是啊!而且公主您知道吗?”桃红像是得到糖果的雀跃小孩,“岑瑶姐姐她识字!还会读书呢!她给我讲的故事,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可有意思了!” “识字?读书?”萧穆宁微微坐直了身体,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一个地方州官的女儿,倒也说得过去。如果目不识丁,那反倒奇怪。 “她都给你讲些什么,女戒、女德?” “不是,她讲的比这些有意思。像什么陈阿娇、卫子夫,还有她弟弟...卫...卫青!” 萧穆宁来了兴致,挥挥手示意桃红去找崔管事领些晌银。不料桃红却面色认真,连连摆手:“不用的,公主,为公主奉上点心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这能要晌银呢?”萧穆宁微微皱眉:“嗯?”桃红摇摇头,煞有其事:“无功不受禄。”萧穆宁瞥了一眼桃红认真的表情,哑然失笑,随后起身捏住桃红的下巴:“连你也是本宫的,赏罚臧丕,生杀予夺,本宫给你的,要接着。”桃红懵懵懂懂,奉命离开了。 萧穆宁将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袁绫:“袁绫,这个奴婢,你觉得呢?” 袁绫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平直无波:“回公主,卑职只知她近日安分守己,差事勤勉,与桃红颇为亲近。其余,尚待观察。” 萧穆宁轻笑一声,目光重新投向头顶灼灼其华的海棠,指尖捻起一块玫瑰酥,红唇微启,咬下一小口,细细咀嚼着。那新来的萧氏女,似乎比她想象中…更有趣一点?识文断字…本该想到的,至于古代的风流轶事、是非功过... 一抹深意,悄然掠过萧穆宁娇艳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