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不悔改!嫡女出狱后全家祭天》 180 面对一切 "我的儿......"晚娘哽咽着,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 宁尚书颓然跪倒在床边,官帽歪斜着露出几缕白发。 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红了眼眶。 "清儿......"他粗糙的掌心覆上宁清洛冰冷的手,却不敢用力握住。 宁清洛望着头顶的床帐,那朵绣了一半的海棠花在暗处格外刺目。 她忽然想起某个春日,晚娘绣这花样时说过的话:"海棠无香,是因为它把香气都藏进了花蕊里……" 雪拍打窗棂的声音越发凄厉,碎雪粒子从窗缝里钻进来,在青砖地上结成薄霜。 晚娘踉跄着扑向烛台,衣袖带翻了案头的针线箩,五彩丝线滚落一地。 她颤抖的手指怎么也擦不亮火石,接连三次才点燃烛芯。 "哧"的一声,烛焰窜起,照亮她布满泪痕的脸。 烛光摇曳中,宁尚书的喉结剧烈滚动,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沿着太阳穴滑入官服领口。 他张开嘴,却只发出气音,像条搁浅的鱼。 袍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他不自觉的颤抖中泛出诡异的光。 晚娘举着烛台回到床前,烛泪滴在她手背也浑然不觉。 她望着宁清洛的眼神像个即将溺毙之人望着浮木,唇瓣颤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清儿......你......"滚烫的泪珠成串坠落,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痕迹:"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的明明白白。"宁清洛猛然侧身避开那只伸来的手,锦缎被面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眼底翻涌着黑色风暴,却偏偏勾起唇角。 那笑容弧度诡异,像是被人用丝线强行扯出的表情,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屋外狂风突然卷起雪浪狠狠拍在窗户上,震得窗棂咯咯作响。 这声响仿佛击碎了宁清洛最后的克制,她撑起身子时散落的青丝垂在惨白的脸颊旁,像一道幽深的伤痕。 "所以,当年是怎么回事?"宁清洛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指甲却已抠进床柱,在檀木上留下几道清晰的划痕。 晚娘手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慌神间,手中的瓷碗衰落在地上,瓷片碎落发出声响。 宁尚书像是被这话语刺中般后退半步,靴子踩在碎瓷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什么当年怎么回事。"他目光游移,不自觉地整理起早已歪斜的玉带。 宁清洛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毛骨悚然的甜腻:"父亲还想隐瞒?"她慢慢支起身,素白中衣滑落露出半边肩膀,上面还留着幼时烫伤的疤痕:"我都说我听清楚了……"话音陡然转厉:"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父亲莫不是要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宁尚书的手终于无力垂下,腰间玉佩"叮"地撞在床柱上。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看起来比躺在床上的宁清洛更像病人:"你......你清楚什么了。" "晚娘是我的生母。"宁清洛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剜出来的:"我是父亲跟晚娘生的孩子。"她突然伸手抓住床帐的流苏,金线勒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只是我不明白……"声音骤然拔高:"当年你们是怎么换走的我?或者说……"她死死盯住父亲瞬间灰败的脸:"是怎么换走的''母亲''的亲生孩子?" 随着每一句质问,屋内温度仿佛骤降。 晚娘捂嘴痛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宁尚书官服前襟被冷汗浸透,变成更深的墨色窗外的风雪声里,突然夹杂着树枝折断的脆响。 宁尚书终于像被抽走脊梁般跌坐在椅子上,神色沉重,无意识地摸着袖口。 "那年……你娘……不,谢嫣临盆当晚……"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让晚娘服用了催产药,晚娘跟谢嫣前后发动……"老泪滴在蟒纹补子上:"其实我在谢嫣怀孕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这个主意,谢嫣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晚娘也查出了已有三月身孕,所以,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谢嫣很是聪明,生产的事情不管我怎么说,都不让我插手,所有的下人都是谢嫣的人,产婆也是谢嫣自己找的,所以我只能等谢嫣生产完,在偷偷的把孩子换掉……" 随着宁尚书的讲述,屋内的三人仿佛都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晚。 产房外北风呼啸,屋内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初生没几天的女婴被裹在绣着宁家族徽的襁褓里,而另一个同样刚出世的孩子,被老嬷嬷用斗篷裹着,悄悄从角门送了出去... 此刻窗外的风雪突然停了,一片死寂中,唯听见更漏滴答。 烛台上的蜡泪层层堆积,像凝固的血痂。 晚娘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地重复着"对不起",精心保养的指甲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宁清洛望着帐顶的缠枝花纹,想起自己总被说不像宁夫人的容貌,也不怎么像宁尚书,是家里生的最艳丽的一个,忽然发出破碎的笑声。 这笑声比哭更令人心碎,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寒鸦。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宁清洛忽然笑出了声,笑声却像是要碎裂一般。 她猛地弯腰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攥在手心里,血顺着指缝丝丝渗出,可她像感觉不到痛,只是盯着他们。 宁清洛的声音像是从幽冥地府传来,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有打算换掉我跟那个孩子,让我成为宁家的嫡女,取代那个孩子的位置?" "是......"宁尚书的喉间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仿佛有人掐着他的咽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官服下摆,珍贵的云锦面料被生生扯出几道裂痕。 烛泪凝固在他的手背上,也浑然不觉疼。 晚娘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整个人扑向床榻。 她发间的珠钗随着剧烈动作甩落,在青砖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清儿!"她紧紧抱住宁清洛,像抱住溺水时的浮木:"是娘亲的错!是娘亲的错!"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宁清洛的衣襟:"你想怎么恨我都好,别伤害自己......" 烛光重新亮起时,照见一幕骇人场景,宁清洛不知何时抓住了一片碎瓷,锋利的边缘深深割入掌心,鲜血顺着她惨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如同一条猩红的小蛇。 那血珠滴落在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每一滴都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松手,清儿!"晚娘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她颤抖着手去掰宁清洛握紧瓷片的手指,却惊恐地发现女儿的指节已经僵硬如铁,任凭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鲜血很快浸透了晚娘的衣袖,暗红的颜色在月白色衣料上晕染开来,像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宁清洛的眼神空洞,唇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那片染血的碎瓷在她掌心越陷越深,几乎要触及白骨。 房间里的檀香被血腥味渐渐掩盖,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寒风扑得东倒西歪。 宁清洛的眼神涣散,鲜血在她掌中汇聚成小溪,顺着指尖滴落在绣着牡丹的锦被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母亲知道吗?"宁清洛的声音飘忽如烟,嘴唇因失血而开始泛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团幽暗的鬼火。 宁尚书面如死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摇头。 他的官帽不知何时已经歪斜,露出鬓角从未示人的几缕白发。 181 现实认可 晚娘慌忙膝行几步,衣料在地砖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不知道。"晚娘哽咽着摇头,泪水洇湿了胸前大片衣襟:"谢嫣一直都不知道......" 宁清洛突然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 血水从她掌心滴落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嗒……嗒……"像是某种残酷的计时器。 "那为什么啊......"宁清洛轻声自语,眼神飘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为什么不知道真相还能那么对我......"话音未落,又是一滴血砸在被面上:“看来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即便是认为我是亲生的,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晚娘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徒劳地扯着自己的衣带。 那上好的绸缎被她扯出一道道褶皱,如同她此刻扭曲痛苦的心。 "不是的......"晚娘无力地辩解着:"谢嫣她性子本来就别扭,不关你的事情。" "本来就是如此冷漠对吗?"宁清洛接话道,声音轻飘飘的:"可她明明可以对谢雨柔那么好,可为什么对我却不可以,原来是真的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啊,但如果换了不是自己的女儿的人,就可以喜欢了?" 不对,宁尚书跟晚娘都在怀疑谢雨柔是宁夫人在外面跟野男人生的孩子。 可能宁夫人只是不喜欢她跟宁尚书生的这个女儿,因为宁夫人根本不喜欢宁尚书。 在嫁给宁尚书之前,心里就有了别人,跟宁尚书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爱。 嫁給一个不喜欢的人,还跟这个人生了那么多孩子,心里一定是不舒服的吧。 可为什么宁夫人可以对儿子那么好,偏偏要针对她这个女儿。 不,也不是。 宁夫人只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 就像宁夫人之前跟她说,她像极了她的爹爹。 可能就是因为像所以才讨厌她的吧。 想来宁夫人也并不是喜欢她所有的儿子,比如宁赫,宁夫人就一直不喜欢。 论起冷淡,宁夫人至少还对她好一些,知道挂心她的小命,但对宁赫,宁夫人的冷漠时时刻刻挂在脸上,仿佛宁赫不是她亲生的一般。 好奇怪啊。 她真的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宁清洛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疯癫的意味:"不过也没什么了,都无所谓了......" 手上的血不停滴落,宁清洛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像个旁观者般冷静:"既然我不是她亲生的,又占据了别人的位置,我还有什么理由计较呢......" 晚娘闻言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如纸。 她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两步,颤抖着想要触碰女儿伤痕累累的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宁清洛掌心那片碎瓷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像是隔开母女二人的利刃。 "不是这样的......"晚娘摇头,眼泪飞溅:"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们的罪孽......" 窗外,枯枝上积压的雪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 宁清洛仿佛被这声响惊醒,猛地抬头望向自己的生母晚娘。 鲜血仍在流淌,可她的眼神却清明了几分。 晚娘浑身发抖,泪水混着冷汗滚落:"清儿,不要想了,你赶紧松手,再这样下去你的手会烂掉的!"她的嗓子已经哭得嘶哑,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翻起,渗出细小血珠。 宁尚书终于踉跄着冲过来,却在看到女儿手上那片血肉模糊时僵在原地,此刻像个无助的孩童般捂住脸:"都是我的罪孽……都是我的罪孽啊……" 晚娘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捧着宁清洛血流不止的右手,哭得肝肠寸断。 她的额头抵着女儿冰冷的指尖,滚烫的泪水冲刷着那片狰狞的伤口,却怎么也洗不净渗出的鲜血。 "我宁愿从来没有……"宁清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一片飘落的雪花:"从来没有成为过宁家的嫡女……"她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滴在血迹斑斑的被褥上,与那片暗红融为一体。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那片染血的碎瓷在宁清洛掌心闪烁着冰冷的光,仿佛在无声嘲笑着这个荒谬的夜晚。 烛火被窗缝钻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止,将三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宁尚书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你说什么傻话!"广袖在空中剧烈挥舞,带起一阵疾风:"你就是我宁家嫡女!在爹爹心中,你永远是宁家嫡女!" 话音未落,他便踉跄着上前,想要抓住女儿的手,却在看见那片血肉模糊时猛地僵住。 袖口沾染的血迹在烛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褐色,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晚娘……"宁尚书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哽咽:"晚娘就是爹爹心中唯一的妻……"他抬手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其他的孩子对爹爹而言都是庶子,只有你是爹爹的嫡出......" 宁清洛的瞳孔微微扩大,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血迹斑斑的手,看着血珠沿着指尖滴落。 "父亲在说些什么呢……"她轻声问道,声音里掺着冰渣:"那是父亲心中的事情,只存在父亲心中所想,不是现实也不会受任何人认可。" 晚娘正在翻找药箱的手猛地一抖,瓶瓶罐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苍白的面容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憔悴,眼角的细纹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现实是……"宁清洛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不过就是父亲一个外室的孩子。"她忽然笑了,笑得眼中泛起水光:"现在外室入了府中成了妾室……"一滴泪混着血滴落:"那我就是一个妾室子,好听点说是一个庶女而已。" 晚娘手中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滚落到角落。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宁清洛抬手指向门外,那个方向隐约传来下人巡视的脚步声:"他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嫡子,我算个什么东西?"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阴沟里的老鼠占了嫡女的位置也永远不会是嫡女,因为我的身世根本就见不得光。" 182 盼来个赝品 宁尚书的面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可怕的铁青色。他宽厚的肩膀佝偻下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父亲说什么心中的妻,心中的嫡女……"宁清洛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不觉得可笑吗?"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宁清洛这才意识到自己握紧碎瓷片的手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茫然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甚至不知道瓷片是什么时候松开的。 "清儿!"晚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她的裙摆扫过地上散落的药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起女儿受伤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那片血肉模糊上。 "别动……"晚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帕子:"娘亲这就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鲜血,可刚擦净又立刻有新的血珠渗出。 宁尚书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官帽歪斜得几乎要掉下来。 "我不觉得可笑!"宁尚书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至极:"一点都不觉得,若是可笑,那也是我这个做爹爹的可笑,跟你跟晚娘没有半分关系。" 晚娘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金疮药,手指颤抖得几乎打不开瓶塞。 宁尚书继续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我们为了让你成为嫡女不被别人看轻费尽了心力,不企图你的谅解,但也是希望你能站在我跟晚娘的角度想一下的,我为什么要给劲心思的做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宁清洛任由晚娘摆弄着自己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药粉洒在伤口上的瞬间,她轻轻"嘶"了一声,但很快就恢复了那种疏离的表情。 宁尚书哽咽了一下:"我们都是在为你打算,为你考虑……"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沁出浑浊的泪水:"从晚娘怀上你的时候...我们一门心思都是为了你未来铺路啊。" 晚娘正在缠绕布条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女儿冰冷的目光。 "但你们……"宁清洛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呵呵,你们问过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了吗?你们有考虑过我到底想不想要这一切吗?" 窗外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凄厉得令人心惊。 宁尚书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这是什么话!"他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将来考虑,为了你能活的光彩夺目,你若不是宁府的嫡女,没人会高看你一眼,那些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死你了,我们不想让我们的女儿遭遇这些,只是想让你自新高贵的活着而已。" 晚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布条滑落在地。 "你有什么想不想要的!"宁尚书重重拍在桌案上,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水痕:"爹娘给你的就是最好的!" 宁清洛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令人心碎的凄凉。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好,我不觉得好又有什么用,你们觉得再好,我不觉得又能如何?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那也要我自己觉得好才是好!"她抬起包扎好的手,怔怔地看着白色布条上渐渐洇出的血迹:"我也根本不稀罕做什么嫡女……" 晚娘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踉跄着跪倒在女儿脚边。 宁清洛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空气中:"我宁可做阴沟里的老鼠,做见不得光的外室子,也不愿意做这宁府的嫡女,做成这般样子!" 她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痛哭的生母,眼神柔和了一瞬:"就算是外室子又能如何,我并不在意这些,那样最起码能在自己娘亲身边……"一滴泪落在晚娘的发间:"被娘亲真心的呵护,被疼爱着,无忧无虑……那样我的心最起码是暖的,身份地位不过是过眼浮云,人的心是暖的,身体才能暖和啊,是我不懂还是父亲您不懂。"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屋内三人忽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烛芯爆出一个火花,照亮了宁尚书布满泪痕的脸。 晚娘的肩膀依然在剧烈地抖动着,她的手指紧紧抓住女儿的裙角,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宁尚书重重地跌坐在太师椅上,檀木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烛火映照着他眼下的青黑,他抬起粗糙的手掌覆在面上,深深地叹息一声:"我怎会知道……"声音像是从指缝间挤出来的:"我怎么会知道谢嫣会这么对你,我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谢嫣竟然会疼爱自己哥哥的孩子更胜过你,更没想到谢嫣竟然会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女德司那种地方。" 窗外的风突然变得尖锐,像无形的刀切割着窗纸。 宁清洛倚在床头的身体微微前倾,被褥上的金线牡丹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光晕。 宁尚书放下手,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我原本以为就算是谢嫣没有那么宠溺孩子,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对孩子过分的事情。"宁尚书每说一个字,他嘴角的皱纹就加深一分:"最起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会好一些。" 茶盏里的水纹还在微微晃动,晚娘的指尖已经被烫得发红。 她却浑然不觉,一双杏眼直直盯着宁尚书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在三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宁尚书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夜色中拉扯着:"谢嫣一开始确实没表现出对孩子不好的迹象。" 晚娘的唇突然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攥紧了茶盏的边沿。 茶水因为她的颤抖而荡漾,在青瓷边缘溅出几滴。 "那时候她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宁尚书说着,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仿佛那里站着那个缺席的人:"日日念叨着想要个女儿……"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晚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给宁尚书顺着后背,宁尚书眼神温柔的看着晚娘,眸中满满的都是爱惜。 宁清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包扎伤口的白布下又渗出一星半点的暗红。 宁尚书终于缓过气来,眼角泛着咳出来的泪光:"谢嫣怀孕时整日里眉开眼笑,还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的肚子,就连我都不可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出生,那段期间她不见任何人,就算是我,她都不愿意见到。" 宁清洛看着生母这幅模样,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所以呢?她盼来的女儿,就是我这个赝品吗?" 183 是你们的错 "哐当!" 托盘砸在地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银质的茶具散落一地,一盏滚烫的参茶泼洒在青石地面上,腾起缕缕白雾。 晚娘的手还维持着托举的姿态,指尖微微发颤。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月白色的褙子前襟随着呼吸急促地抖动。 眼里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滚落,在烛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清儿……"晚娘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不要这样说自己……"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吹得雕花木窗"吱呀"作响。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室内,落在晚娘绣着缠枝梅的裙摆上。 屋内炭火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光映照着宁清洛半边脸庞。 她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都是我不好……"晚娘踉跄着上前几步,绣鞋踩碎了地上的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跟你没关系……"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女儿肩头时僵在半空:"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宁清洛轻轻抬起眼睫,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嗯,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不是我的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锦被上的暗纹,绣线的纹路在她指腹留下浅浅的压痕。 "是你们的错……"她忽然抬头,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晚娘:"可我也并不无辜啊。"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晚娘的心口。 晚娘的身形晃了晃,扶住床柱才没跌坐在地。 眼泪无声地滚落,滴在她方才被茶水烫红的手背上。 "清儿你……."宁尚书猛地站起身,紫檀木椅在地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袍下摆在风中微微摆动,胸前的补子被烛光照得忽明忽暗。 宁清洛轻轻抬手止住了父亲的话头。 她纤细的手指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苍白,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幽冷的光。 "好了父亲。"宁清洛微微偏头,一缕青丝从鬓边滑落,垂在颊侧:"您继续讲吧。" 宁清洛的目光越过两人,望向窗外那轮被乌云半掩的明月。 "我还想听呢,最起码要让我这个不知情的当事人知道个清楚明白不是吗?"宁清洛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手腕上尚未愈合的伤痕。 晚娘突然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在肌肤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宁尚书的手紧紧攥住桌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缕灰白的鬓发被冷汗黏在额角。 屋外的风声呜咽着,像极了某个魂灵的叹息。 "你刚出生那会,谢嫣确实对你极好。"宁尚书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可谁能想到谢嫣竟然为了一个谢雨柔把你糟践成这幅样子。" "也不是的。"晚娘手指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在谢雨柔出现之前,谢嫣就很不正常了,更确切的说,从你出生后,谢嫣就开始不正常了。"她的声音又突然低了下去,像一缕飘散的烟。 “是啊。”宁尚书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击出一个突兀的节奏,打断了晚娘的话。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晚娘突然扑到床前,她的裙摆扫过地上的茶杯碎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时候你还不记事……"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宁清洛包扎的伤口,眼神突然变得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怖的回忆。 宁尚书突然站起身,官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当时你还不记事,谢嫣已经对你不好了,你爹爹说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有一天突然看到你自己在哭,胳膊上还有青青紫紫的伤痕。"晚娘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眼神飘向远处的黑暗:"两个胳膊都是的,那么点的孩子,就算是不小心磕碰,也不会出现那种伤痕,而且是两个胳膊都是,肯定是被人故意掐打上去的,那小小的胳膊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你爹爹跟我讲的时候,我当时差点想要提着刀找谢嫣理论……" 晚娘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青一块紫一块的,晚娘知道了心疼,我亲眼看见的更是心疼……"宁尚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玉扳指,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可怕的光。 "经过多日调查才得知,谢嫣白天里对你温柔备至,晚上在没人的时候,就对你打骂不休,打骂你后,看你哭的厉害,又开始跟你道歉哄你,根本是一副不正常的样子。" 宁尚书突然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瞬间老泪纵横。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宁尚书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晚娘猛地抓住宁清洛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 "谢嫣就像是个神经病,她打完你又抱着你哭……"晚娘的声音支离破碎:"一边道歉一边哄……"她的指尖在女儿腕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宁清洛疑惑的看着宁尚书:“既然她不是个正常人,那你们当初是怎么舍得把我送到她手里的?” 宁清洛当时太小了根本不记事,现在听到了头皮感觉发麻。 宁尚书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一口茶喷在了袍前襟上,留下深色的水渍,连忙用手帕擦拭着嘴角。 "是啊,也没见谢嫣之前对孩子有这种毛病,这事情跟你祖父说了,你祖父想着是谢嫣得了什么怪病,去问过太医,太医说许是生产后得了什么癔症,也找过太医来给谢嫣把脉,可什么问题都没把出来,为了你的安全,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再留在谢嫣身边养着了。" 宁清洛猛地抬头,眼中的泪光在烛火下闪烁不定。 "所以太医院的人都来看过却查不出半点毛病..."她突然轻笑一声:"于是就把我送去了祖父建的天香院养着了?" 宁清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包扎手掌的白布渗出点点猩红。 "是你祖父自己开口的,不是我要送去的。"宁尚书猛地站起身,官帽上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184 你住口 晚娘突然跪倒在床前,额头抵着床沿。 她的声音闷在锦被里:"是宁老太爷是真心疼你。 宁尚书颓然坐回椅子上,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花纹:"天香院是你祖父特意为你建的……"他的目光落在女儿染血的指尖:“本就是想着你长大后自己独立院子,再搬过去,谁知道谢嫣闹着一出,没办法,当时你还太小,不可能自己在天香院里生活,你祖父就陪着你搬到了天香院,你祖父把你抱到天香院的时候,天香院还没有完全建好呢。” 宁清洛一想到祖父,一滴泪突然从宁清洛眼中滚落,砸在手背上。 "我还记得祖父很喜欢跟我一起在桂花树下棋。"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母亲来看过我,刚要对我笑,见祖父也在,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她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母亲一直认为是祖父抢走了我,抢走了她的女儿。" 宁清洛突然看向了晚娘:“或许她对你充满恨意,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被抢走过一次了,可惜啊,她还一直不知道,那个被抢走的根本就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晚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够了!" 宁尚书猛地挥袖,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被他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碎瓷片溅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宛如洒了一地冰凌。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扭曲的面容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清儿!"宁尚书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嚎叫:"好了清儿不要在说谢嫣那个贱人的好坏了,要不是谢嫣,我们一家三口怎会如此?" 晚娘惊得后退半步,绣鞋踩到一片碎瓷,发出"咔嚓"脆响。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节泛出青白色。 宁清洛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是吗?这真的是怪母亲吗?” 宁尚书突然暴起,紫檀木椅轰然倒地。他袖口在剧烈动作中撕裂,露出里面染血的里衣。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雨滴砸在瓦片上如同擂鼓。 可宁清洛只是轻轻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父亲若没有娶她这个谢家女……"她的声音轻如飘雪,却字字诛心:"又怎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晚娘慌忙去扶宁尚书:“夫君莫要生气,清儿是无心的。” "你!"宁尚书的手高高扬起,却在半空剧烈颤抖。 墙上他的影子张牙舞爪,宛若恶鬼:"清儿,你要为了那个毒妇跟爹爹过不去?" 宁清洛从容地理了理袖口,轻笑一声:"父亲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娶了她,现在怎么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啪!" 宁尚书眼中血丝密布:“你住口!” 晚娘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却被丈夫死死攥住手腕。 宁尚书浑身颤抖,灰白的发髻散落几缕,形如疯魔:"谢嫣她不配你为她说半句好话!" “好吧,父亲说她不配,那她就是不配。” 宁清洛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可我还不明白,祖父那么讨厌母亲……"她的目光落在窗棂的阴影上:"是什么原因会亲自开口要抚养我?"指尖的绷带被她自己掐得更紧:"难道真的是因为分外喜欢我吗?" 屋角的铜漏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场对峙计时。 宁尚书的手指蜷缩起来,关节泛白。 "可我记得祖父曾经跟我说过……"宁清洛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那时候我还很小。"她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祖父总共也没见过我几面。" 晚娘的嘴唇颤抖起来,忽然快步上前:"因为老太爷跟你外祖父是至交好友……" "晚娘不要说了。"宁尚书突然暴喝一声,官帽上的璎珞剧烈摇晃。 一阵诡异的沉默笼罩着房间。 烛芯爆出一个火花,溅落在烛台上。 晚娘深吸一口气,胸前的衣襟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声音轻柔而坚定:"清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多说点又有什么……" 宁尚书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沉重的红木家具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既然清儿都开口了..."晚娘不顾丈夫凶恶的目光,继续说道。她纤细的手指捏紧了帕子,绞出深深的褶皱:"那我们也没什么要瞒着清儿的了。" 她忽然转头看向宁尚书,眼中的泪光在烛火下闪烁:"难不成夫君还让清儿不清不楚的自己猜下去吗?" 宁尚书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缓缓扶起倒下的椅子。 "好……"他哑着嗓子说:"那就都告诉她吧……" 晚娘如释重负般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转身坐在床沿,动作轻柔地将宁清洛包扎好的手放进锦被里。 绣着缠枝花纹的锦被下,宁清洛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其实,宁老爷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晚娘的声音极轻,像是害怕惊动什么:"宁老爷子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我进了教坊司,是宁老爷子主动去跟广平王商议如何把我从教坊司救出来,所以之后我住在广平王府,跟夫君一起,还怀了孩子,宁老爷子都是知道的,所以你是我跟夫君的女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平被子的褶皱,一滴泪水砸在绣线上:"还有调换孩子的事情,宁老爷子也是知道的……"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野猫儿的啼叫,凄厉得令人心惊。 宁尚书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看了一眼。 一股冷风袭来,宁尚书又赶忙的关上了窗户。 "宁老爷子跟你的外祖父年少时就认识。"晚娘继续说,眼神飘向远处:"于家出事,你祖父无能为力很是内疚......"她的声音哽咽了。 宁清洛的眼睛忽然睁大,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 她的手在被子下微微颤抖,绷带上的血迹渐渐晕开。 晚娘鼓起勇气握住宁清洛的肩膀:"在我怀孕后,先提出把你调换进宁府当嫡女的,其实是你祖父......"她的手心传来女儿身体的温度,心里似乎感觉平和了许多。 一滴冷汗从宁清洛的太阳穴滑落。 晚娘的手指在那处轻轻拭过,却抹不去那种冰凉的感觉。 宁尚书突然接话,声音疲惫而沉重:"你祖父不想让于家的孩子成为被人唾弃的外室子……" 185 原来是知道的 他踱步到床前,阴影笼罩着母女二人:"我跟你娘亲,也就是晚娘,觉得可行。" 宁尚书突然提高了声音,像是要说服谁:"清儿你可是于老太师的外孙女……"他的胡须随着激动的言语颤抖着:"是于家的后人,于家的后人怎可能会是那外室子,又怎会背负着外室子的名声让别人指摘?" 晚娘看着宁尚书突然的情绪波动,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襟。 "于家的后人本应该高高在上贵不可攀。"宁尚书的声音忽然哽咽:"奈何于家被灭……"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下:"所以你祖父怎能舍得你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子。" 房间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宁清洛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眼中的震惊渐渐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困惑和一丝了然的奇异光彩。 "所以……"宁清洛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褥:"这一切都是祖父的安排?" 床头的烛火忽明忽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晚娘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宁尚书拦住,显得异常沉重。 "清儿……"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苍老:"我们都对不起你,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可我们当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紫檀院的夜雪下得无声无息,唯有屋檐滴落的雪水敲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窗棂上的冰棱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寒光,如同被碾碎的琉璃残渣。 "咳咳……"床帐内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宁清洛艰难地支起身子,细瘦的手指紧紧攥住绣金线的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原来……祖父是知道的。"宁清洛的声音比屋外的飘雪还要冷上三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晚娘原本正在添香的玉手猛地一颤,香灰簌簌落在案上。 她慌乱起身时,蜀锦绣鞋踢翻了鎏金炭盆。 "哗啦"一声,烧得通红的银炭滚落在波斯地毯上,烧出一片焦黑的窟窿。 "清儿,你还虚弱着,起来做什么?"晚娘顾不得烫伤的危险,踉跄着奔到床前,却在看见宁清洛眼中的寒意时僵在原地。 宁清洛用尽全力掀开锦被,赤脚踏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的右腿微微发颤,那是在女德司时候留下的旧疾,每每冬日都会犯,腿上每一处关节都疼的厉害。 这次晕倒在雪地里,更是让关节雪上加霜。 之前的每一次疼痛,都像是在提醒她,她是如何被母亲抛弃的。 而现在呢?这一阵阵的疼痛,像是在告诉她,她到底有多可笑,是多么可笑的存在。 晚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搀扶,却在即将碰触到女儿衣袖的瞬间,被一道凌厉的目光逼退。 她怪祖父吗? 她没办法责怪。 祖父是为了于家的血脉而已。 也是真心的疼爱她的。 宁清洛一时间不知道要去怪谁,她好像谁也怪不到。 "祖父他一直都知情,最初原来还是祖父建议的,哈哈哈……"宁清洛扶着红木床柱,指甲深深掐进雕花的缝隙里:"于家的血脉,多珍贵啊,比我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更重要吗?"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眼中却泛起水光。 屋外北风呜咽,吹得窗纸呼啦啦作响。 一片雪花从窗缝飘进来,落在宁清洛散开的发丝上,竟像是瞬间就化成了泪。 "清儿是在怪你祖父吗?"晚娘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宁清洛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渗出泪水:"怪?我该怪谁?"她猛地将床头的药碗扫落在地,瓷片在青砖上碎成锋利的花:"怪将我抱在膝上教认字的祖父?还是怪明明知情却守口如瓶的你们?" 晚娘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梳妆台。 胭脂水粉滚落一地,在她裙摆染出妖异的红。 "所以……"宁清洛一步步逼近,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当年你到底有没有抱过我?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你有没有抱过我?"她死死盯着晚娘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挖出真相:"哪怕只有刚刚出生时的那一次?" 晚娘的嘴唇剧烈颤抖,精心描画的口脂晕染开来,像一道血痕。 "我……我……" 宁清洛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肩颈处一道陈年疤痕:"在我烧得神志不清时,替我擦汗的手是谁的?"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摔断了腿疼得整夜哭嚎时,上药的人又是谁?" "不是你这个亲生母亲!"她几乎是嘶吼出声,随即又像被抽干力气般跌坐在绣墩上:"是祖父,从来都是祖父。" 晚娘终于崩溃跪地,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金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儿,娘对不起你……"晚娘的眼泪砸在地砖上,很快积成一小片水洼。 "为什么?"宁清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你们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我..." "放肆!"宁尚书厉声呵斥:"这就是你对母亲说话的态度?" "态度?"宁清洛抬头,眼中的泪水在烛光下闪着寒光:"父亲还想让我有什么态度,对你们感激涕零?谢谢你们让我活的如此美好,谢谢你们给我的尊贵的一切,谢谢你们根本不在意当我得知真相后会受到怎样的伤害,还是谢谢你们让我有去到女德司那种地方的机会?" 宁尚书面色铁青:"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考虑,想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哈哈哈哈……"宁清洛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是为了我好!" "我被谢雨柔当众羞辱时,你们的''为我好''在哪里?"她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我在女德司被人用烙铁烫伤时,你们的苦衷又在哪里?" 宁尚书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他这才看清女儿手腕上狰狞的伤疤,新旧交错,像是无数条丑陋的蜈蚣。 "现在说这些……"宁清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赤足踩过碎瓷片,留下一串血脚印:"不觉得太晚了吗?" 她径直走向门外,单薄的中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院中的积雪已没过脚踝,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 寒风突然撕开雕花门扇,卷着尖锐的雪粒灌入屋内。 186 装病 宁清洛单薄的中衣如同垂死的白蝶般剧烈震颤,衣带拍打在门框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她赤足踏入雪地时,积雪瞬间漫过脚踝,青紫的皮肤上顿时割开无数细小的血口。 "清儿!" 晚娘的呼喊在呼啸的北风中碎成残片。 她扑向紫檀衣架时撞翻了青瓷花瓶,飞溅的冰水浸透石榴裙也浑然不觉。 那件狐裘披风上的金线在黑暗中划出凌乱的流光,她踩着歪斜的木屐追出去,珍珠绣鞋早就陷在雪坑里不知所踪。 宁尚书官袍下摆扫过廊下冰凌,"咔嚓"的断裂声像是他此刻崩裂的威严。 宁清洛在梅树下驻足时,一截枯枝堪堪擦过她的耳垂。 她睫毛上的雪水融成泪滴,在下颌凝成冰晶。 晚娘踩着深及脚踝的积雪追上前去,绣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她抖开那件银狐裘披风时,系带上的珍珠不断拍打在宁清洛单薄的背脊上,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清儿……"晚娘的声音比飘落的雪还轻:"求你,求求你了……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她颤抖的手指几次都没能系上披风的缎带,反倒将女儿散落的发丝缠了进去:"娘亲求求你了,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宁清洛的眼睫忽地一颤,几片雪花簌簌落下。 她缓缓转过身来,衣袂在风中翻飞如折翼的蝶:"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女德司的井水,冬日里会结厚厚的冰,结的冰里还有鲜红的血迹……" 晚娘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件珍贵的狐裘从她指间滑落,半幅都陷进了雪里。 "每日清晨……"宁清洛继续道,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们这些罪女都要轮流破冰取水,她们总把我的水桶踢回井底……"她突然捂住心口,指节青白:"可那时至少我还知道疼是为了什么……" 风雪骤然肆虐,雪粒打在两人脸上如同刀割。 晚娘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将宁清洛拥入怀中。 她闻到宁清洛身上传来残留的金疮药气味,感受到宁清洛瘦削的肩胛骨硌在自己心口。 "进屋吧,就进屋待一会……"晚娘的声音支离破碎,泪水在宁清洛颈窝结成细小的冰晶:"娘去温你最爱的蜜枣茶……你想回去自己待一会的话,我一会给你弄点吃的,把你送回去,你别一个人这样,不要这样……" 话音未落,宁清洛突然踉跄着向前栽去。 她的右膝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那里藏着一道三寸长的旧伤,此刻正在寒气中尖锐地绞痛。 “清儿!” 宁尚书飞奔而来,打横抱起女儿时,袖口沾染了她足底渗出的血迹。 怀中的身躯轻得可怕,仿佛锦衣玉食都未能填补那些暗处的亏空。 在经过那株老梅时,一截枯枝钩住了宁清洛的袖口,"嗤啦"一声撕开道口子,露出腕间未愈的鞭痕。 床上的锦衾绣褥早已被婆子们煨得滚烫。 当宁尚书将女儿放进云锦堆里时,一粒雪籽正巧从她眉心滑落,像极了那年滴在刑堂青砖上的血珠。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宁尚书急促的呼吸声跟晚娘低声哭泣。 房内的铜漏滴答了三声,空气凝结如冰。 宁尚书的呼吸声粗重浑浊,震得案上烛火摇摇欲坠。 晚娘的抽泣裹挟着衣袖间淡淡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渗进绣枕里。 宁清洛直勾勾盯着床顶繁复的葡萄缠枝纹,瞳仁里映着帐幔投下暗影,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床顶,一言不发。 晚娘见宁清洛的脸上呈现不正常的红晕,下意识的试上宁清洛的额头。 "夫君!"晚娘突然惊叫,指尖触到女儿滚烫的额头时像被烙铁灼伤般缩回:"清儿的额头好烫。" 宁尚书转身时蹀躞带撞翻了珐琅烛台,蜡油在金砖上绽开一朵畸形莲花。 他刚迈出一步,忽觉腰间一沉。 宁清洛的手指如铁钳般攥住他的衣带,甲床因用力过度泛起骇人的青白色。 "清儿放手!"宁尚书拽了两下,绣着孔雀纹的锦缎在她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宁清洛就是死死的拽着,怎么都不肯撒手。 宁尚书一脸的无奈:“清儿,你发烧了,不能耽搁,得找府医来给你把脉开药。” 晚娘捧着宁清洛的脸,拇指拭去她眼尾不正常的潮红:"清儿听话,松开手好不好,让你爹爹去喊府医来给你瞧瞧,你定是受了凉,这么不吃药的烧下去会烧坏身体的。"话音未落,一滴冷汗顺着宁清洛尖削的下颌砸在鎏金床栏上。 "不准叫府医。"宁清洛翻过身,声音沙哑得像碎瓷摩擦:"从今往后……"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间溢出铁锈味:"以后也别让府医踏入紫檀院半步。" 宁尚书跟晚娘都是聪明人,见宁清洛这说法,就感觉到里面定有什么问题。 所以宁尚书停下了去找府医的想法,转头对宁清洛道:“你为何要说以后都不让府医踏入紫檀院半步?” 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宁尚书眉心那道常年不展的褶皱更加深刻。 他的手指在衣服的云雁纹样上无意识摩挲,丝绸发出窸窣的抗议声。 晚娘手中的帕子早已绞成了麻花,细密的汗珠顺着她梳得一丝不苟的云鬓滑落,在石榴红的织金马面裙上洇出深色痕迹。 宁尚书见宁清洛半天没有反应,声音沉得像是从井底传来。 他缓缓坐回床沿,描金床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把话说清楚。" 宁清洛突然撑起身子,素白的中衣被冷汗浸透,在后背勾勒出蝴蝶骨嶙峋的轮廓。 她伸手拨开床帐上悬着的鎏金香球,一缕青烟蜿蜒爬上天青色的帐顶。 "我从女德司回来后知道的事情,府医早就被谢雨柔买通了,并不是府医的医术有多高超,是谢雨柔根本身体就没什么事了。"宁清洛的指尖在锦被上划出凌乱的纹路:"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说来话长,我也就不怎么想说了,反正不能让府医来紫檀院。"话到此处猛地呛出一串咳嗽,晚娘忙用帕子去接。 宁尚书突然按住宁清洛颤抖的手腕,他声音发紧:"你的意思是,谢雨柔一直以来都是装病的?" "算是装病,也不算是,心悸之症她确实有,但远远没有她表现的那么严重,经过这些年府医的调理,也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宁清洛惨白的唇弯出古怪弧度,手撑着床榻慢慢的坐起身子:"现在如果是气急了眼,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但不至于要命,从一开始,她那点心悸就不会致命,从小都是装的,装病或许是为了得到舅父舅母的怜惜吧,最初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她应该也不会自己承认,只是一次阴错阳差之下,我从人口中得知的府医的事情。"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喘息起来,指甲在描金床栏上刮出刺耳声响。 187 会医术 紫檀院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 雕花窗棂将一缕烛光割裂成碎片,斑驳地洒在青砖地面上。 屋内十二盏鎏金烛台高燃,跳动的火光在宁尚书眉间投下深深阴影,那道常年不展的川字纹此刻几乎要将眉心割裂开来。 他的手按在官服膝襕处,指尖无意识地抓着补子上的云雁纹样,丝绸经不住这般力道,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屋内光影浮动,宁尚书眉峰紧锁,烛火映在他眼底,照出一片骇人的冷意。 他掌心发冷,却又隐隐发烫,像攥了一块冰,却灼得他骨节生疼。 "父亲是不是要去找谢雨柔?"宁清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素白中衣下颤动,像只折翼的鹤。 “清儿,你没事吧,就算你爹爹不去找她,那你也需要医生看病,这样拖下去可不行。”晚娘慌忙要去扶,却被她抬手止住。 那一截露出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里仿佛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冰凉的月色。 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宁尚书这才惊觉掌心已渗出冷汗。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攥得发皱的衣摆,蜀锦暗纹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那种寒意很奇怪,明明冷得刺骨,却又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灼得他每根指节都隐隐作痛。 "父亲也不要找她求证,也不要跟母亲提及此事,毕竟谢雨柔是真的有心悸,这个我们若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拿谢雨柔一点办法也没有,府医我劝父亲也先别动。" 宁清洛忽然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父亲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晚娘瞳孔骤缩:“清儿这是什么意思?” 宁尚书猛地站起身,黄花梨圈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他官袍袖口金线绣的回纹在火光中流淌着凶戾的光泽,腰间玉带碰撞发出森冷清响。 "他们谢家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突然扑灭了三支蜡烛,屋内顿时暗了几分:“爹爹想一想,看看在给府上添置一个府医,就说是专门给你院里用的。” "父亲……千万不要,府上再添置一个府医倒是没什么,只怕谢雨柔会多想,我已经开始查谢雨柔了,父亲就不要给我添乱了,以免打草惊蛇,以后紫檀院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来就行。"宁清洛突然探身拽住他的衣袖。这个动作牵动了她后背的伤,素白中衣立即渗出点点猩红。 晚娘手中的绣帕无声飘落。 她看着女儿苍白面容上浮现的笑意,那笑靥像浸在冰水里的刀刃,漂亮却让人脊背发寒。 "你来?你怎么来,你又不是大夫。"宁尚书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凝视着女儿乌黑瞳孔里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病弱少女如此陌生。 他一把拂开那只手,玉扳指在宁清洛腕间刮出一道红痕。 突然,宁清洛手指稳得出奇,五根玉笋般的指尖扣在宁尚书腕间的命门穴上,竟让他半边身子骤然酸麻。 宁尚书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宁清洛不知何时从腰间布包摸出一个一套东西,还有一个手串。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杏色丝绦,十二枚银针在绛红锦缎上排成北斗七星状,针尾缀着的红珊瑚珠子随她动作轻轻相撞,发出细碎响声。 晚娘倒吸一口冷气,鎏金护甲不慎刮花了身旁小几的漆面。 她看着那些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寒芒,针尖凝着的一点冷光,竟比窗外渐起的月色还要刺目。 "这是......"宁尚书喉结上下滚动,领口的金纽扣突然变得勒人。 他看见女儿随意拈起最长的三寸针,素腕轻转间,银针在她指间翻出个漂亮的剑花。 那手法娴熟得可怕,针尖划破空气的细微铮鸣声,让他想起战场上的弩箭离弦。 紫檀木窗棂外飘着细雪,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绣着百子图的屏风上。 晚娘手中的茶盏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水泼在织金马面裙上竟浑然不觉。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裾,指节泛出青白色,那双常年执笔的玉手上沾着点点墨痕。 "我虽不是大夫......"宁清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抬起眼帘时,睫毛在烛光下颤如蝶翼:"可我懂医术,在不添置府医的情况下,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铜鎏金龟钮熏炉吐着缕缕青烟,宁清洛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案几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臂上,依稀可见几处艾灸留下的圆形疤痕。 "八岁那年的冬至......"宁清洛想起了祖父卖给她看的《千金要方》的烫金书脊,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祖父发现我在药房辨认药材。"她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的血迹像朵绽开的红梅:"那天我偷吃了半株乌头......" 宁尚书手中的和田玉扳指"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他恍惚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药房的角落里,而父亲抱着昏迷的孙女,连夜策马奔向城外的药王谷。 记忆里父亲暴怒的呵斥声此刻都有了新的含义:"混账东西!连自己女儿都照顾不好!" 原来不是他的事,是这祖孙俩玩药材呢。 随即,宁尚书颤抖着手跑去找来了放在晚娘这里的红木箱,掀开红木箱笼,堆积的书下压着个褪色的香囊。 倒出来的干枯药渣里,混着几片孩童乳牙。 他突然明白这些年宁清洛的天香院里萦绕不散的药香从何而来。 更漏滴尽了最后一滴水,烛芯猛地爆开灯花。 那些年在天香院进进出白胡子大夫们的身影,此刻在三人眼前重叠成一个惊心动魄的真相。"跟祖父在天香院的时候,祖父见我对医术跟药理有兴趣,就花钱买了许多名贵医书跟药材,还给我请了一些名扬四海的神医圣手教我。"宁清洛突然将银针往鬓间一别,那点寒光隐入乌云般的发丝,衬得她笑容愈发诡异。 "《本草纲目》抄过七遍,《黄帝内经》倒背如流。"宁清洛忽然歪头咳嗽,指缝间漏出几星血色,"毕竟......咳咳......久学成良医啊,所以父亲放心就好,我发烧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给自己开药方。" 188 孤本 宁尚书如遭雷击。 他想起多年前,宁夫人披着狐裘站在书房外,发间金步摇在风雪里叮当作响。 "父亲近来常召大夫入府。"宁夫人呵出的白气染花了窗纸:"莫不是旧伤复发?或者是得了什么大病,怕咱们担心故意瞒着咱们?" 而当他冒雪赶去天香院时,老父亲正拎着戒尺追打逃学的宁清洛,见他来了反倒劈头盖脸一顿骂。 "原来......"宁尚书踉跄后退半步,他突然记起那些年府里莫名消失的百年人参,库房总对不上的雪莲,原来都化作了这个看似孱弱的少女指尖的银光。 老父亲那些暴跳如雷的呵斥,那些将他赶出天香院的怒骂,竟皆是为了偷着摸着让宁清洛学医。 "所以......"宁清洛忽然拔下鬓间银针,轻轻扎进自己虎口的合谷穴。她嘴角噙着笑,看着一缕黑血顺着银针缓缓渗出:"父亲不必担心了。"针尖沾着的血珠滴落在锦被上,绽开一朵妖冶的曼陀罗。 窗外响起更鼓,三更天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夜莺。 宁清洛垂眸拔出银针,珊瑚珠子在她腕间晃出一串血色的残影。 她忽然想起天香院那个雪夜,祖父将第一枚银针扎进她穴位时说的话:"医者能救命......"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稳稳引导着她的动作:"亦能......屠生。" 绣着暗金缠枝纹的幔帐被风掀起一角,烛火猛地摇曳了一瞬,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晚娘突然挣脱了身侧侍女搀扶的手,三步并两步冲到了那张描金红木箱前。 鎏金铜锁早已泛出斑驳的绿色铜锈,她手指发颤地扯住锁扣,猛地一拽。 “哐当!” 锁扣撞击木箱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久封的秘密终于要被撬开一道缝隙。宁清洛坐在床榻边缘,苍白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下意识地掐入掌心,却不觉得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微的霉味,混着熏炉里的沉香,浮沉不散。 晚娘的指尖有些发抖,拂开箱底堆积的丝缎、书信、几枚褪色的珠钗,终于在最底下触碰到那个紫檀木匣子。 匣子不算大,约莫两指厚,上面积了一层细灰,却仍能看出精致的海棠浮雕纹路。 她的眼眶忽然涨得酸涩,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沿着匣子边缘蹭了蹭,才慢慢掀开了盖子。 “啪嗒!” 三十六本手抄医书,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每一册的扉页上都用朱砂勾勒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药童,有的捧着草药,有的踮脚晾晒药渣,神态各异,极为生动。 书页边缘已因年久而泛黄,可墨迹却依旧清晰,能看出抄写之人下笔时极深的功底,一笔一画,工整至极。 晚娘的喉咙微微滚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其中一本《医心方》的残卷,翻开一页,指尖停在某个药方上。 那是她父亲早年批注的字迹。 熟悉的笔触让她眼眶一热,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了声音。 “这些书,清儿定是会喜欢的,对不对?” 晚娘的声音有些哑,目光却极亮,盯着宁清洛时,仿佛在期待什么,确认什么。 宁清洛的目光被那些医书牢牢抓住。 孤本!全是难得的孤本! 她的心跳蓦地加快。 她认得其中几册的墨色封面,那是早已绝迹的《医文要略》私刻版、《草药经》失传的批注解义,这些,都是外头千金难寻,甚至可能早已绝迹的医典。 “喜欢。”宁清洛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语,指尖却已微微向前伸去,在快要触及书页时却又停住。 “你也喜欢医书?” 她终于抬起眼,望向晚娘,乌黑的眸子里浮动着从未有过的光。 晚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笑起来,笑意里却带着些心疼和感慨。 她抬手抚了抚宁清洛的发丝,像是想触碰却又不敢太用力,怕她像是一场梦般消散。 “这些都是你外祖父收藏的。”晚娘的声音温柔至极:“他喜欢搜罗天下孤本,医书,自然也是他的心头好。” 于家抄家时,这些东西不是早该荡然无存了吗? 宁清洛的指尖微微一抖。 似是看出她的疑问,晚娘的目光稍稍黯淡下来,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她垂下眼睫,指腹轻轻描摹着书页的纹理,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说来也是巧了,这装满医书的匣子,原本是埋在咱们家后院的。” 她顿了顿,似是在回忆什么,目光渐渐变得悠远。 “小时候,我顽皮得很,总爱偷偷把你外祖父的书藏起来,有时是为了气他,有时……纯粹是觉得有趣。”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那时她尚是天真烂漫的于家小姐,仗着被父亲宠爱,恣意妄为。 可谁能想到,后来的变故会如此翻天覆地? “有些被你外祖父催促着挖出来,有的是你外祖父自己找回去了,有些时间太久,连我自己都忘了。” 晚娘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紧。 比如这匣医书。 一忘,就是经年。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宁清洛,眼角微红,却带着一种近乎释然的笑意。 “这匣子,是前几年……我偷偷回老宅,挖回来的。” 于家的老宅早已残败荒芜,昔日雕梁画栋的庭院,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可她仍去了。 在夜色最深时,趁着无人察觉潜入旧地,一点点拂开枯枝落叶,终于在后院的紫藤花架下,挖出了这个早已锈蚀的铜盒。 那是她最后的念想。 “清儿喜欢就送给清儿的,希望清儿能好好保存,你外祖父若是知道你喜欢,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晚娘的手指抚过匣子边缘,声音很轻,却坚定:“你外祖父的性情脾气跟你祖父差不许多的,不然他们两人怎会是只有好友呢。”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宁清洛的目光从匣子里移开,慢慢落在晚娘脸上。 她忽然开口:“你好不容易挖回来的,就这么一点念想了,还是你留在身边吧。” 晚娘的手指骤然攥紧了衣角。 她只是轻轻合上了匣子,将它推到了宁清洛面前。 “你留着它吧,我更希望你留着,就当是你外祖父给你留下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