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遗梦》 第1章 第1章 月色四合,花枝缭绕,满室氤氲着淡淡的甜香。 景诚侯府的东厢房内室,一女子肤白似雪,面含桃花,自朦胧热气中起身,仙姿玉色的身段,白璧无瑕的素手撩起水波,美的情致入画。 “阮香儿,好了就过来。” 只听一男子声音低沉,毫无温度,隔着热气腾腾的香艳侍女画屏风,对内里尚未着衣的女子催促道。 不消片刻,阮香儿便听话的换上淡紫色衣裙,外着薄透轻纱,行走间徐徐盈动,体如轻风动流波,像是一碰便会碎了般,惹人怜爱。 这女子便是阮香儿,萧景澈的女玉侍。 卧房的空气格外清新,阮香儿在木桶里泡到昏昏欲睡,而这位自命不凡的小侯爷萧景澈,等的颇为不耐烦,不经意抬起眼,却看见阮香儿这清丽脱俗但又**蚀骨的模样。 上天怎会如此偏颇,既要一女子清纯如斯,又要她娇媚勾人。 薄如蝉翼的衣衫怎能遮掩得住身前的风韵,仿若远山般的高耸,腰肢纤细,云髻峨峨,行走间却一步一步颤在了心上。婉转含情的眼眸,似是随时会落下泪来。 萧景澈的脸色不知为何,却怒意更胜了。 他粗鲁的一把扯过女子,推倒在床上,却什么也不做。只将自己胸前冰冷的玉佩拿出,示意阮香儿握好,便翻身兀自皱眉。 今夜,该是她侍玉的日子了。 阮香儿颦眉,被男人蛮横的态度惹红了眼。轻轻掀起衣裙躺在床上,不敢靠这贵公子太近,怕稍不留神就触犯了规矩。只得苦苦支撑在床沿,不让自己翻身掉落床下。 过了会不见动静,小侯爷猛地转身,只见她星眸微嗔,委委屈屈的凑在身侧,姿态谦卑。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伸手想要揽她进来一些,却被阮香儿摇头拒绝了,她伸出柔软细指,轻轻推开他火热大掌,自顾自闭眼睡去。 这一番撩拨,纵是她无意,却也惹得萧景澈心境凌乱,方寸尽失。干涩低哑的嗓子暗道一句:“该死的规矩。” 在大锦朝,女玉侍是不可亲近主人的,连肌肤都不可触碰丝毫。若是破了规矩,不仅世家贵公子该罚,女玉侍也会被弃了。 锦朝的世家贵公子以修身养德为己任,每人都衔一块玉佩,玉便代表公子的品性。君子就如韫玉怀珠,胸有丘壑,眉宇山河,气质自华。若是玉碎,则代表公子修养不足,难堪重任。 但越是好玉,质地越是冰凉。所以白日里将玉揣在身子里,夜间难免要有人专门侍候这玉,从此也便有了女玉侍一职。为了磨砺品性,锻造风骨,女玉侍不仅要美,还要媚,要身着薄衫,还要知进退。 女玉侍不可借机攀附主人,不可触碰主人衣物发肤,若是被贵公子轻薄,也只能自己咽下,若被发现,难逃重新发卖的命运。女玉侍活生生的就是高门大户锻炼公子品德的玩物。 当年阮香儿被父母轻贱,卖给这侯府,从此不闻不问。对外说的好听,她是冰清玉洁的玉侍者。什么玉君子,玉侍,不过是王孙贵族猎奇之物罢了。 萧景澈此刻的耐心已经忍到极致,他胀满青筋的双手覆在阮香儿的裙摆上,极力克制的揉搓床榻上的轻纱,吓得女子慌忙把小身子缩成一团,生怕破了规矩,明日一早就被卖给更低贱的人家去。 他沉闷开口:“若不是当年你的出现,我早已和表姐成婚,又怎会受如此这般磨搓?” 他语气恶狠狠的,仿佛要一口吃掉近在咫尺的阮香儿,她紧闭双眼,樱唇轻颤,只嘤咛着挤出的几个字:“我,我只是不想被发卖。” 闻若兰息,男人不为所动,依旧恨声道:“可这都是因为你,所以就算被卖,也是你该承受的!”男人青筋暴起,猛然握住她的双手。 说话间,她眼泪便是簌簌落下。 许久后,一阵沉重的叹息声落地,屋内再没了响动。 一年前她被卖到府上,恰逢小侯爷的心上人,也就是那位表姐远嫁在即,老侯爷以考验玉侍之名,强留萧景澈在府,生生错过了他和表姐最后的见面机会,从此阮香儿的噩梦就开始了。 这一夜,阮香儿忍着屈辱,握紧粉拳,发誓一定要摆脱卑贱的玉侍命运。她不要再任人欺凌,受尽折磨,不择手段也好,用尽心机也罢,她要登临高位,然后俯视众生,踏碎今日轻视她的所有人。 正当好,第二日便是老侯爷大寿之时,当今皇帝必会亲临景诚侯府,只要自己把握好机会,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她早已打听好了,当今皇帝萧翊然虽风流多情嫔妃无数,却总觉不够,每每遇见颇有姿色的女子就会纳入后宫。凭阮香儿的好样貌,和身为玉侍常年来修习的惑人之术,她定能入宫夺得圣宠。见夜色沉沉,心下想着,便艰难睡去了... 宴会这日,鸟鸣水涧,宾客尽欢。 侍立在萧景澈身边的阮香儿,眼观鼻鼻观心,随时注意这纨绔小侯爷的需求,不时为他烹茶,不时为他打扇。每每借着机会弯腰,斜斜露出半缕春光,格外打眼,惹得在座男子频频侧目。 她生来就是国色天香,从前刻意勾勒淡妆,只为保命。今日特意画了明艳动人的妆容,饶是自己主人萧景澈也不忍心动。但她的目标已然锁定在最高坐上那着明黄华服的男子。 特意浸了三天三夜的衣裙,被竹林的风吹来,便是暗香袭人,让阮香儿玉体生香,她展颜一笑,似绣幕芙蓉一笑开,眼波流转似有若无勾着皇帝的遐思。 但她却没注意到,同样尊贵的座次下,一双**的明眸正牢牢锁住她。紫衣男子龙章凤姿,气质绝尘,他就是当朝摄政王温鹤焰。阮香儿此刻,已被他深刻的眼眸看进骨子里。 如果说年轻的帝王是温润儒雅,那么这温鹤焰便如天人下凡,但凡女子见了无不是惊鸿一叹。雕梁若画的眉目,一颦一簇之间便显威仪。玉质般的双手,覆在琉璃杯上如雪松探竹,忍不住想被他亲手折断。 宴会至尾声,果真有人通知玉侍阮香儿,准备三日后入宫封为贵人,侍奉君上。不过封号并无,也无正式册文,但她已是庆幸至极了。 屋内,阮香儿欢欢喜喜收拾着行礼衣物。房门猛然被撞开,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只大手勒住白皙细嫩的脖颈,身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阮香儿,你真是好手段啊。方才在宴上搔首弄姿,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是萧景澈这个顽劣不堪的男人。阮香儿死命捶打他身子,却丝毫不见他松动双手。就在她快要气绝之时,门口一声清音入耳:“景澈,放开她。” 只见簪一鎏金紫宝石发冠,面如冠玉的男子,浑身流光溢彩,自阳光下踏步而来,矜贵无双的姿态,让人心生敬仰。 “摄政王?”萧景澈诧异,随即松开了掐着阮香儿的手。 “你且先去。”温鹤焰示意萧景澈先行离开,他思索片刻就暗自离去。 忽然间,温鹤焰弯腰半蹲,脸颊凑近阮香儿,双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他呼吸间一阵清风拂面,大手轻触着她脸上的绒毛,并无实质触碰。 “现下姑娘还是玉侍,某不该坏了规矩,给你凭添烦忧。” “多谢王爷,请受香儿一礼。”扮作乖巧可人的模样,阮香儿却刻意压低领口,一抹雪色间,流露风情万种,意料之中的打乱了萧翊然的呼吸。他忍不住将指尖置于阮香儿下巴尖,身子靠得更近了些。 双唇之间仅一线之隔,彼此交换着呼吸,他沉声说:“想进宫,我帮了你。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吸着他轻吐的香气,阮香儿被逼得羞红了脸,花枝乱颤,身上薄如羽翼的衣衫顺势滑下,白嫩香肩露出,眼泪只一滴,落在肩上,又如玉珠子一般滑落至锁骨、衣领深处。 温鹤焰双眼眯了眯,更加灼热的盯着面前这人间尤物的小娇娘。 手指抚上她滑落的衣衫,轻颤着掩好那滑腻白皙的肩膀。 阮香儿她才不管什么世族伦常,什么风气道理,她只想要活命。她只想要,多一份保障。今日是皇帝,明日若是需要,攀附上摄政王这颗大树,只要能步步高升一雪前耻,也不是不可以。 这风华绝然的贵公子纵然再高贵矜持,内里不过就是生意。她阮香儿出身卑贱,只懂得如何撩人心弦,让男人恋她入骨。这王爷又何尝不是,嘴上说着帮助,话里话外却都是威胁。你情我愿,不过就是一场交易。 他们一个个的都把她当做小宠肆意逗弄,那她何妨使尽一身本领,拉上所有高贵自持的当权者下水,一起共浴爱河,好好欣赏沉沦于这幻灭情海的滋味。 她就是要争。她就是要夺。她就是要反抗命运,斩断规则。 她的人生从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就注定是男人们的棋子。 她就是要全天下男子都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刀兵相向,欲罢不能。 第2章 第2章 温鹤焰为软香儿提衣掩护香体的动作,本是无心之举。奈何眼前这勾人神魂的灼人儿却不肯轻易放过对他的勾引。 只见娇媚女子双目含情,似娇似怯,恍若无意的抬起柔夷,轻触温鹤焰的掌心,轻轻一点,像是被灼伤了似的轻呼一声,往后仰去。大半香肩又滑落在外。 已顾不得思量这小狐狸到底在做什么,温鹤厌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 此刻,他可算知道萧景澈那无用的废物到底在不舍什么,到底在贪婪什么,也彻底明白他眼底不明的浴火到底是从何而来。 毕竟,触手的一瞬间,仿佛心尖都要化了。 温鹤焰,你贵为南唐最尊贵的士族首领,统领百官,连帝王也要对你避让三分。这普天之下,有什么是你没有见过的、没有玩弄过的。而此刻,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尽管质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他还是不舍放开怀中的软娇儿。 倏忽,小兔子般稀碎的软音响起:“大人,你...把我弄疼了。” 他这才低下头,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越发握紧的双手,生生在女子的肩膀上留下了红痕。可他明明没用多少力气,这软娇儿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仿佛比自己这朵高岭之花还要骄矜。 这怎么能行? 一股无名的邪火控制了他的全身,此时此刻,在无人踏足的僻静小院,他只想将他一手碾碎,毕竟高高在上的掌控感,才是他熟悉的。 他双手更加用力捏住了软香儿的肩膀,只见少女双肩缩紧,锁骨尽显,滑腻如羊羔般的脖颈赫然呈现在他眼前。他不受控制的往下看去,喉咙越发紧缩,双颊已是一片绯红。 “大人,我要被你揉碎了。” 她也知道?她也知道自己想把她狠狠揉碎?她这种惯会扮风情的女子,一定手段良多!想到这里,心中竟然生了一丝恨意。 “你这样的卑贱女子,难道不该天生就是为被我揉碎么?”他轻佻的冷笑,越发凑近的鼻息,都让软香儿这个涉世未深的小白兔害怕到颤抖。她真怕自己吓得尿裤子,若真到了那一刻,她又该如何自处? 温鹤焰又笑了一声,却没了冷意,好像在看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宠,眼中也多了些怜惜。 “怕我?那为何刚才胆敢用指尖触碰我掌心?”温鹤焰故意吓吓他,一边声音刻意压低,一边用鼻尖靠近软香儿的鼻翼,一滴汗从她额头凝落。 半晌,不发一言的软香儿终于受不住这暧昧的气氛,擅自开了口:“因为,我想..” “想什么?”他抢话,极具压迫感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她。 “想推开...你”她似是要哭出来了,笑声嗫嚅着回答。 “噗!”温鹤焰一下子笑出了声。 这蠢笨女子,竟是要用手推开自己,却又不敢放肆,只敢伸出指尖试探性的点了点。 着实好笑,也着实愚蠢。 “那为何,方才你没有推开本王,反而自己差点倒了过去?”温鹤焰不得其解。 “因为..因为王爷的掌心..太...灼人了。”她低下头,脸上涨红到要挤出水来。 “哦?”他一下子用鼻尖对准她的鼻尖,一字一字吐在她的唇边“那现在呢?还烫吗?” 啪嗒,两行珍珠泪从她如仙如画的脸上滑落,像清泉一般沁人。 就在温鹤焰来不及思索接下来该如何逗逗她时,身后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侍卫的提醒。 他该回去了。回到天子的身边,为他主持一切俗物。 看到温鹤焰渐渐远去的背影,软香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慌忙回到住处。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天子萧景翊因着身体素来不适,肯定要提前回宫的。想必那气势迫人的男子也不会再折回来,扰乱她心神。 正胡思乱想着,推开住所的门,就见房内赫然站着一男子,深蓝色锦衣,珠冠束发,背对自己,这身影好生熟悉,令软香儿脚一软,差点栽倒在门前了。 “怎么,一日之内同时被皇帝和燕王看上,就想攀高枝了?”萧景澈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门前,抓着软香儿进去,门砰的一声狠狠被关上了。 “怎么不说话?被我戳穿不好意思开口了?”他一把用力抓起软香儿的左肩,恶狠狠的说:“三日后你就是宫里的主子了,是觉得现在没必要和我废话了么?” 看着萧景澈通红的双眼,软香儿第一次鼓起勇气,抬起美丽的双眸,轻声但不卑不亢的回应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我一生都困在这景诚侯府,你又会善待我吗?” 这是软香儿第一对他说出这般违逆的言论,他反唇相讥:“难道你觉得,今日温鹤焰在我手中救了你,日后就会善待于你?软香儿,你想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介玉侍,连南唐最卑贱的婢女也唾弃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在本侯爷这里扮起清高来?” 是啊,温鹤焰是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连天子都下令面见他,等同谒见帝王本人。满朝叩拜口称万岁者,除了天子,还有他。滔天的权势,通天的尊贵。凭什么?她软香儿凭什么觉得被温鹤焰维护了一下,就能高枕无忧了? 可是,她不想屈服,她已经被皇帝看中了,三日后就能爬上龙床,让娘亲过上好日子了。她绝对不能沉沦在景诚侯府,一辈子做一个低贱的被人反反复复嘲弄的玉侍。 “就凭你早已有了心上人,就凭你日日夜夜对我的羞辱和嘲弄,就凭我和你在一起永无快意。就凭...我现下已然是皇帝亲封的娘娘了。” 她抬起了天鹅般的脖颈,在淡淡月光下就像仙子一般,耀目灼华。 萧景澈看着她美丽高傲的身姿还是暗自惊叹了一下,这个本属于自己的女子,再过不久就是高贵的娘娘主子了。再也不是自己可以轻易亵玩的软娇儿了。 懊丧和不甘心一股脑的涌上来,他发疯了一般抱紧软香儿,箍的她快要窒息了。 而他却变态似的低声笑起来:“呵,若我今日要了你,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进宫吗?” 这一瞬,万念俱灰的惧意,让软香儿瞳孔放大,浑身战栗。 她薄唇紧抿,双眼涨红快要逼出血来,绝望而坚定的说:“如果你敢,我就咬舌自尽。” 感受到她全身紧绷,那决然的气度,让萧景澈愣住了,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 若论美貌,她自是绝顶的。若再加上娇软的性子,清甜娇媚的嗓音,还有那时不时眼波流转的眸子,可以说在整个南唐国都,没有任何男子不为她倾倒。 可惜从前自己从未好好珍惜过这无双的女子,现下难道真的要拱手送人吗?他好不甘。 据说,当今天子萧景翊年少继位,曾在与权阀老臣夺权时,被下毒暗害,伤了本原。至今膝下无子,却因那毒素本是魅人心神的,所以也留下了隐患。 外界都传,少年天子荒淫无度,无法自控。只得召来广陵王温鹤焰为其主持一切事物,以稳定朝堂军心。 而温鹤焰本是皇帝同父不同母的兄长,因当年事变之时及时抢夺下了天子的毒酒,才保住了他一命。自此,天子便将大权赋予了温鹤焰,本朝如同二圣临朝。平叛乱,诛贼子,兴农桑,利边防。一时之间燕王声名远扬,好不威风。 如今,藏于侯府深宅这么久的女子,却被皇帝和广陵王同时看上,不知对软香儿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萧景澈沉吟许久,内心深处不仅在思量,有没有与二圣抗衡的机会,还隐隐有着担忧。旋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自己已经爱上她?这真是荒谬又可笑,她多年来都是自己发泄愤怒的工具,他怎么可以爱上她。 “抱够了么?出去。”软香儿美好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应对眼前人。只想好好打起精神,筹划未来的登天之路。 第3章 第3章 第二天便是阮香儿进宫的日子。因太后娘娘听闻,皇帝又从宫外民间许了许多宫妃的身份,太不成体统了。于是下令让阮香儿在内的十余名民间女子入宫之后再正式的进行一次册封。名为册封,实则是相看与考教。说着,这宫中的轿子便迎来了。 踏上这楠木朱漆的精致马车。刚一入座,阮香儿便觉得车厢内散发着淡淡高贵的熏香之气。这马车华丽无比,甚是宽敞,内部置有软榻,甚至还有一方小桌,桌上有点心和青色玉釉杯子,甚是精美。这一刻,阮香儿才切身地体会到了权势与地位的好处。去往宫中的路还算平坦。 虽说在这皇家,虽说这在皇家不算什么稀罕物什,但阮香儿从小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商户府邸,这对她来说,着实是难得一见的享受了。可现下却容不得她舒舒服服地吃上一口点心,喝上一壶茶。因为未来的路,想必更加艰辛,大概会步步充满着谋划和算计。思及此处,阮香儿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轻抚了一下额头。不料此刻马车突然向后仰去。来不及思索,便听到一声凄厉的马鸣,以及车夫的慌张呼喊。坐在车厢内的阮香儿顿觉身体失去控制,正欲向右侧倾倒而去。 然而这时,右侧的车帘被掀开,一双干净有力的玉手将她囫囵个儿从车内抱出。阮香儿稳稳当当被揽在怀中,惊魂未定的她神色慌张,发丝凌乱。望向拯救她的男子,双眼之间已经有了浅浅的泪迹。阮香儿樱桃般的红唇在风中颤抖着,美丽的睫毛像漫天的星河一样曼妙而破碎着。 那救她的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华贵衣袍,腰间配有玄武纹样式,可见出身不凡。这贵公子望向阮香儿的一瞬间,便被她的娇柔和柔弱所震颤。 他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话来:“姑娘可还好?” 阮香儿细如银丝、清甜柔软的声音弱弱地响起:“多谢公子。若不是您刚才救了我,恐怕奴家已经死在那马车之下了。” 这蓝袍的贵公子,年纪与阮香儿相仿。想是未经女色,怀中抱着这么一个可人儿,一下子便羞红了脸。 阮香儿心生歹意,想要调笑他一番,面上却不显,用娇娇软软的声音嗔怪道:“公子!还不放我下去?免得被旁人误会是你想要轻薄于我。” 一听这话,蓝袍少年赶紧松开双手,阮香儿差点摔下马去。蓝袍少年情急之下又将她扶稳了,双手悬空将她固定在怀抱之中,却很纯情的连衣袖都不敢碰上她半分。 阮香儿暗自轻笑,心想这贵公子莫不是哪家清贵世家的少爷?甚是纯情,家教想必甚好,便不再逗他,客客气气地坐直了身子,礼貌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来日我好回报您救奴家这一性命。” 蓝袍少年不假思索地说道:“陆羽,在下是御林军统帅。姑娘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可派人去宫门前的小黄门找我。” 阮香儿默默点了点头,记下了他的名字和身份,心想日后在宫中也算是多了一个朋友,若是能够发展成为助力,那便是极好的了。 阮香儿默默筹谋着,丝毫没有感觉到周身的氛围有些暧昧了。陆羽毕竟是个未经男女之情的少年郎,纯情如斯,此刻耳根都红透了,嘴唇紧抿着,清澈如溪的大眼睛里渗出了一丝情窦初开的喜悦。 可当他注意到阮香儿的马车上是迎接秀女的徽记时,眼神瞬间便黯淡了下来。他良好的家世和教养,不允许自己觊觎皇帝的女人。 阮香儿似是觉出了陆羽的低落,伸手搭在了陆羽质地良好的衣袖之上,轻轻柔柔,力道刚好,既不逾矩,又能恰好勾出少年的情思来,说道:“谢谢陆公子,可否送奴家入宫?这马车已是被那匹马撞坏了,若是不能如期抵达宫门口,怕是要被皇上治罪的。” 陆羽问:“你是今日新进宫的秀女吗?”阮香儿回答:“算是吧,但还要经过太后娘娘的考教,方可正式册封。” 陆羽心中竟有一丝窃喜,若是考教不过,自己和她是否能有一丝别的可能? 阮香儿虽说也未经男女之事,但久在后宅之中,日日受那萧景澈的搓磨,早已对男女之事了然于心。 她一眼便看透陆羽对自己有好感,却不动声色谋划着这层关系的便利。她自知不是什么贤良淑德、贞洁烈妇,可自古以来,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臣和世代受到祖辈荫庇的男子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干净净地靠着自己才走上高位的?她便是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创造一切可向上攀爬之势,才可抵达心中那遥不可及的目标。 第4章 第4章 马车摇摇晃晃驶到宫门前,丫鬟小绿早已候在马车外,等着扶阮香儿。 这小绿着实是个忠诚的丫头,从小便被娘买来贴身伺候阮香儿。自打阮香儿被自己爹卖给景诚侯,她也麻溜儿打包自己,一并来到侯府陪伴自家小姐。所以阮香儿在侯府的日子,除了那些暗无天日的难熬夜晚,白日里却还有个知心人在身边照应着。 人常说,患难见真情,大抵便是如此。 “小姐,快看啊,好多管家小姐,瞧这架势怕是要到天黑才能轮到咱们呢。” 阮香儿还不曾回话,兀自想着接下来的应对。 只听小绿叽叽喳喳的继续说道:“这些女孩子个个光彩照人的,不过呢,我看还是我家小姐最好看了!” 阮香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心下想着这小丫头如此率真,真是可爱。随即捏了捏小绿的脸颊。 “就你嘴巴甜。好啦,我们快去那边排队等着递牌子吧。” 阮香儿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果真是皇帝选妃啊!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个个都是貌美精致的装扮。心下想着,这样儿也好,进了宫既不会寂寞,也不会乏了对手,只不过身边这个傻丫头估计要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眼眸中波光流转,清风徐来之际,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回头只见一眉目之间带着五分英气的俊朗女子。 “请问,这是排队登记名牌的地方吧?” 这女子声音爽朗干净,一身蓝衣,潇洒大方,如此爽朗的装扮倒不像是来选秀的,竟像是木兰从军来的。 阮香儿差点愣了神,赶紧朝她福了福身,回道:“应该是,你看这长龙一般的队伍,大概就是直通宫内了。” 这女子身上有说不清的干净清澈,就好像三月竹林间的清泉,阮香儿不禁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步伐也朝旁侧让了让,示意蓝衣女子“插队”进来。 说是插队,可她俩一个倒数第二,一个正数最末。可蓝衣女子好似并不在意阮香儿的“多此一举”,反而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与她并肩走着。 “我叫陆筝,陆威是我爹,你呢?” “原来你是陆将军的女儿!我叫阮香儿,是......是城西一户不知名的商贾之女。”若是自报家门,她自认是矮了一头的。眼里确实闪烁着羡慕的,陆威将军,那是谁,那可是大唐最威猛的老将!征战沙场,颇有当年飞将军李广的遗风! 陆筝却并不在意她的门第低微,爽朗一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着:“如此,那便最好了。我可是厌极了那些个官宦子女,个个讲话呢文绉绉的,规矩嘛也是一大堆一大堆的......我看你这么顺眼,不如咱俩做个伴儿,进宫了也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 阮香儿抿抿嘴,笑着说:“那,自然是极好的。”对于这样一个率真可爱的朋友,她自然是开心的,甚至都有些羞赧了。毕竟已经好久没人这样真诚的待她了。 两人相视而笑,旋即牵着手一起等着,聊着,走着。由于陆筝好几次笑的太大声,引来周围频频侧目和议论声,她倒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时而前仰后合,时而施展拳脚,好不快活。 “商贾赵振之女何在?”不远处传来一内监的喊话声。 “小女阮香儿在此。” “赐居书香阁北苑,侍女杏儿。” “正二品常胜将军陆威之女陆筝,赐居书香阁南苑,侍女春桃。” 刚一踏步,就听见身边的议论纷纷。 “刚来就攀龙附凤的,瞧人家是老将军的女儿就巴巴的凑上去,你说是不是啊,小蝶妹妹。” “花颜姐姐,少说些,咱们快走吧。” 阮香儿沉默不应,心想这叫花颜的女子口舌不净,就算今日自己不出手,日后也必有灾殃。 啪——! 这一巴掌的响声直接给花颜打蒙了。只见陆筝拍拍手,拉起还在怔愣中的阮香儿就走。 太帅了! 太帅了,阮香儿心想。 …… 翌日。 一阵鸟叫声响彻在晴朗无云的头顶,也打破了秀女们此刻正站着的院子。 “虽说你们几位都是钦定的,但是宫里自是有宫里的规矩。打今儿起,你们在座各位主子们,都要经过岚姑姑的训导,三日后的大选之日,列位还是要一同参加的,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儿,行错了什么步子,那被退回原籍也不是没有的。皇上和太后自会亲临,是凤凰是凡鸟就看各自造化了。听——明白了吗?” 听着大太监拉长音的诡异音调,陆筝和阮香儿差点笑了出来,互相戳了戳胳膊肘,才堪堪忍住。 “奴婢菘岚给各位请安了。这三日还请各位守着规矩,莫要让本司难做了。” 岚姑姑一边说着,一边用锐利如刀的眼神静静审视着院中所有女子。一副底气十足,气势过人的样子。看来岚姑姑在后宫中地位极高,很受器重。 众人齐齐答道:“是,岚姑姑。我等悉听教诲。” 大选之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早小绿就打好了水,安排着阮香儿洗漱和梳妆,眼见着小绿忙的团团转,阮香儿则坐在铜镜前,细细装扮着。 花钿自是少不了的,口脂要出巧,钗饰也要不落俗套。 衣服更是重头戏,只见摆在床前的三套华服: 第一套,水红色梅花苏绣锦袍配宝红色珠钗; 第二套,湖蓝色烟波琉璃坠群配斜插髻一朵蔷薇钗; 第三套,浅鹅黄纱锦曳地长裙配醉仙髻黄绿绒花祥鸟点翠。 …… 花样繁多,不足一一道来。该怎么选,阮香儿也犯了愁。 这时候,突然窗框戛然一响,一张烫金的纸条扔了进来,正正好落在梳妆台上,来人已了无踪迹。 她拈起纸条,低头细看,只见上书三个大字:翊爱黄。 翊? 这不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吗? 萧景翊喜爱黄色? 来人是谁,为何称呼皇帝格外亲昵,又为何山龙见首不见尾。这许多的疑问一时之间都得不到解答。 最终,阮香儿还是选择赌一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纸条主人意图为何,就穿鹅黄色那套! 第5章 第 5 章 袅袅熏烟自大殿中央缓缓蒸腾而起,模糊了前路的视线。 烛影摇晃,寂静的大殿上落针可闻像。 只有点点脚步声和窸窣的衣料摩擦在耳际响起,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跟着引路的太监缓缓上前,软香儿不敢抬头,只努力回想着前几日岚姑姑叮嘱的规矩。 第一不可抬头看。 第二不可左顾右盼。 第三不可擅自开口。 第四不可妄自揣测圣意。 第五...... 还有什么来着? 一滴汗从细密柔软的乌发间滑落。 别说是软香儿这般胸有城府的,此刻任谁也不敢直视天威。 因为上面坐着的,正是本朝最尊贵的三人,皇帝、太后与皇后。 脚步声止,在离云阶十尺左右的方位,软香儿终于在引路太监的示意下站定。 今日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她身着鹅黄色轻纱薄衣,清风吹拂间,在花团锦簇的秀女之间 ,格外清丽动人。 “抬起头来。” 天子的声音温润如玉,似清泉一般缓缓流向她的心间。 就在她想着以何种千娇百媚的姿态抬头时,一只小黄蝶悄然翩飞而来。 正正好,落在了她的眸前。 他凝滞了一瞬,眉眼温柔似水,心里好像被什么软绒绒的东西,不轻不重的敲击了一下。 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宿命么? 这位年轻的天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承认,自己被眼前这柔情似水的女子,一下子击中了心脏。 难以抑制,不可自拔了。 “封正六品——” “皇帝!” 难抑的欣喜被一声苍老的呼唤打断。 太后嗔怪的眼神直视着天子,仿佛是在提醒他要保持与身份相符矜持。 这时,存在感一直很低的皇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倦怠的眼神扫向了台下勾了皇帝魂的女人 。 呵,确实是一副好容颜 ,我见犹怜,却又不楚楚可怜。 软香儿的纯真的神情里有一股倔强劲,难怪如此特别。 大概是为了防止儿子再次的出格举动,太后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叫什么?” “回太后娘娘,”阮香儿上前一步,老老实实按照礼仪跪下磕头行大礼,才用柔柔的声音回道:“奴名唤阮香儿。” “哼,这名字倒是狐媚,和长相挺配。” 这皇后,还挺会押韵。 软香儿不动声色,只试探的望向太后 。 太后皱了皱眉,自是不喜这难登大雅之堂的言语。 “良家女子为何起这不雅之名讳?” “因家父不喜我女子身份,自是轻贱于我。” 此话一出,大殿上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喜女子身份?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贵女? 就连当今最尊贵的女子,都齐聚在此了。 这小秀女真是胆大包天,既讽刺了太后,也害了自己的父亲。 众人这般想着,满以为趴在地上看不见神色的软香儿,此刻大概是怕极了,悔极了。 这般口无遮拦,倒是半点城府也无,可惜了这绝世容颜了。 “哦?听你这意思,是要状告生父的薄待了?” 皇后眼角眉梢,挑衅的意味很浓。 “并非是如此,反而我是特意想说出来给娘娘听的。” 阮香儿气定神闲,摇了摇头。 斜插在乌发间的步摇在烛光的摇曳下,晶亮亮的,晃了晃皇帝的眼。 殿外渐渐地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听她接着道:“奴是家中第一个孩儿,父亲满心欢喜期盼着我是男子,能继承祖业。可谁知,甫一落地,知我是女儿身的父亲便连连叹息。” 这样的故事,在这样的时代,其实是很常见的。 但她的声音淡淡的,娓娓道来的样子,自是有一股气质。 安静时,能让人都注目与她。 太后盯着阶下柔弱的女子,心下也有了些感叹。 连皇后也遮掩了眼神中的不屑,换之一闪而过的同情。 “阮香儿,呵,软香儿。” “这名字在我落地三天就已定下了。意在长大成年之后,用奴的女子身份去换取男子的怜悯,来为家族未来获得助益罢了。” “可,我本姓赵。” “我应叫,赵香儿。”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似乎也被这女子的柔美与坚定所打动了。 半晌,见她再无话,众人好像被她的声音勾了去。 大殿上只回响着那句“我应叫,赵香儿!” “好!”皇帝从龙椅上猛然站起,走下云阶。 踏着龙章凤姿的步伐,向她走来。 “从此以后,你便唤作赵香儿。” 她嘴角弯了弯,眼睛亮亮的,看着天下自上而下走向她,心里有一个地方在悄然融化。 依照规矩,本次秀女皆按照出身家世和样貌气度分殿而居。 赵香儿,因擅长书乐丹青,品貌出众,封正八品美人,赐居玉露殿。 陆筝,大将军之女,家世显赫,德行尚佳,封正七品,赐居仙居殿。 宁如烟,皇后之妹,家世显赫,封从七品,赐居踏云殿。 花颜,丽贵妃之妹,因出身高贵,颇通舞乐,封正八品,赐居甘露殿。 戚小蝶,因擅长音律,心灵手巧,封从八品,赐居甘露殿。 苏皖月,因貌美出众,擅长刺绣,封从八品,赐居揽月殿。 …… 余下十多名官女子,则依次入住后宫各殿。 直到夜神,册封大典才正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