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西流夜未央》 第1章 楔子 “芸奴啊,我找不到找不到理由了,真的累了!” “或许只有死了,我才能真正身无束缚的活着!” “我原先害怕,可一想到可以回去那个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时又不那么怕了!” “拉姆说过,这天下还有另一个世界,我要走了,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好好的去活一场……” 听到这芸奴灼热的泪掉落了眼眶,她揪着衣裳安安静静的倾听着,这瞬息的时间里几度哽咽却不敢将悲伤流露。她总听见阿萤说,时常听见故人的声音,时常见到故地的美景,时常梦见故人入梦,时常梦见故人的牵挂,时常梦见故人的迎接,总说梦里有她想要和珍惜的一切! 看着疲惫的阿萤芸奴握紧了她的手想挽留,可阿萤的双眸里早已空洞的失了生机,芸奴知道阿萤这回真的要走了,她真的熬不住了! 可她又怎舍得松开阿萤的手呢? 她这一生里只有阿萤这么一个亲人,她早已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 从前阿萤总是想家想的痛哭流涕! 从前阿萤总是想离开中原想的肝肠寸断! 那时阿萤还能哭而今连哭都不愿再哭了! 有时候芸奴多想阿萤还能如从前一般抱着自己痛哭一场,在扬起脑袋笑着说,“芸奴,我都哭饿了!” 听着芸奴的抽噎声阿萤缓缓抬起双眸躲着芸奴的视线,瞧着天上稀疏的星星说:“芸奴别哭,到时我一定回中原接你,接你去西梁看一看!” 阿萤说罢又呆滞的垂下了头变得一动不动,思绪变得迟滞,喃喃说道:“芸奴,我还想听你讲故事!”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好想好想睡觉,好想再酣畅淋漓的大梦一场! 芸奴慌张的拉过阿萤的手痛苦的笑道:“殿下,奴婢给您讲一个水中捞月的故事!” 听着听着阿萤拍了拍芸奴的手打断了她 ,颤着声音说:“芸奴,我冷!” “奴婢这就去给殿下拿褥子!”芸奴慌慌张张的跑进殿里去,正拿过褥子,摇篮里的小公主又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芸奴焦急的安抚着小公主可怎么都无济于事,小公主一直哭闹的叫人难受。 听着迢儿的哭声,阿萤缓缓枕在了凭几上,她望着明月星河耳边响起了拉姆的声音,拉姆说:阿萤~,只要月亮一直悬在天上,那么家就一定在月亮之下,跟着明月星河流转即使迷路的人也会找到回家的方向! 阿萤耳畔的风声消失了转而是更大的风声……她置身于盎然的旷野,光着脚丫踩在冰冰凉凉的草地上! “阿萤~” “阿萤~” “阿萤~” “阿萤~” 阿萤的身后传来声声故人的呐喊,她激动的转过身去,所有人都站在远方的草坡上迎接着她的归来,朝她招手,阿萤迈着热烈的步伐奔赴向他们。 “啊~我回来了!” 她激动的大喊大笑着就像一个孩子早早张开了手臂扑进了大人们最温暖的臂弯里。 …… 许多年后! 华发如雪的芸奴看着手中的册子终是翻开了第一页! 第2章 消融 那日是中原的乞巧节,我和都兰一起哄骗了芸奴好久她才肯答应放我们出去玩儿。 在这乞巧节里,繁华的都城街上大都是些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几乎所有人都盛装赴会,在这一天人人戴着面具大胆的表达着隐含了许久的爱意,大胆的牵上心上人的手行走在明面里。 可没有人知道那时的我感觉天都快塌了,我茫然无措的站在人山人海里焦急的找着都兰。 我不知道是怎么和都兰走丢的,只知道一撒手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在那人潮如织的街上我急得丢掉了脸上的面具,顾不得什么低调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卖力的喊了许久也找了许久,可鼎沸的人声将我的声音盖下,周而往来的人也将我遮掩在人流里。 我知道一时半会我定是找不着她了。 但我不担心,都兰有刀还会功夫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我气馁的站在桥边不由郁闷,抱着手臂观察间偶然发现了件奇怪的事。 许多的妇人和女娘都不约而同往一间小破庙里挤去,我又叉起腰来不免好奇,那间小庙从外头看黑压压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不比永安寺气派也不比流云观大气,不知他们拜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 我好奇的凑上前去,仰头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一字一字念道:“郊!某!庙?” 我又好奇的朝里头探去又望回匾额上的三个字,这三个字……我读不出意思,什么是郊某庙呢? 我疑惑的不晓得这是何地,内供何方神圣,可越是这般神秘莫测越是挠人心弦。 我一抬脚便走进了神庙里。 那神庙里面烟火缭绕呛的我连连咳嗽,呼吸仿佛都变得有些闷,我被熏的一时睁不开眼,还是从眼睑里挤了些泪出来才得以缓和那刺疼感。 这里头明堂堂一片与外头简直两般模样,烛火极旺,许是香客众多香鼎和神龛前都插满了香烛以至于烟熏火燎的,若非知道自己清醒还以为步入了什么神仙宝界。 我缓缓抬头一尊硕大的女神像就映入了眼帘,女神俯视着众生,我惊叹着想来这便是中原人常说的内有乾坤,别有洞天吧! 那尊女神像庄严肃穆的坐立于高台上却与我所见的所有神像都不太一般,这尊神像好似有着一张眉目含笑的面容和额外偏爱众生的眼睛,神韵里满满都是对百姓苍生夺目而出的爱意,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有些神是你不可直视去亵渎的,可是这一尊却好像说着,喜欢就是那情不自禁注视的眼睛。 女神像怀中还抱着一对胖娃娃,我猜想这一定是孩子们的庇佑之神吧! 我视线在庙里巡了一圈不免错愕,不知什么时候人竟变得更多了起来,庙堂里外早已是人满为患,神磬一响,所有人都虔诚的敬拜,我一时被她们的诚心感染一道拜了起来。 正如中原有句老话说的好,拜一拜总归无害,多积一德,多一丝福报! 我刚放下合十的手耳边就传来许多熙嚷的笑声,我睁眼就看见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娘掩着嘴从我身边绕开,她们好似生怕我逮住她们一样绕的我远远地,躲的我一头雾水。 我纳闷的拦下一位同样路过的老妇人问起原由。 “你们为何都笑我,是我很好笑吗?”问罢,我竟不自信的擦起脸来,可脸上什么也没有啊。 被我拦住去路的妇人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也是掩起笑意的嘴来,妇人直言:“这位俊俏的小郎君~,这可是郊禖庙,你拜的可是郊禖神,女娘家拜是求良婿,妇人家拜是求子嗣,你一个小郎君拜是打算求什么呢?难不成是想求亲了?”说罢妇人呵呵大笑着离开。 求良婿,求亲,求子? 我脸颊唰一下就羞红了都怪我见识浅薄了,难怪芸奴总督促我,说人一定要多读书,多识字,多见识,多了解,不然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可真是少了! 我回头不停的向女神仙道歉连连作揖赔礼:“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我羞答答地逃离了那郊禖庙,离开那庙堂之时里头的女娘家还不忘打趣我的狼狈。 街上,我摸着滚烫的脸颊一阵心虚,可我才想起来我是西梁人啊,想必中原的神应该管不了我的! 历经方才的事后,我想我以后是不敢再乱拜了! 我又走上了街头又喊起了都兰又走回了方才将我们分散的桥上,我想都兰找不着我定也会折返回来。 于是我就等在了桥上,我撑着桥上的凭栏瞧着江面倒映的月,不知为什么脑袋里会浮现起芸奴与我讲过的一个关于《摩诃僧祇律》里水中捞月的故事。 那个故事讲述了一群小猕猴在水中捞月亮的荒谬举动,每次一想起这个故事我就会想起芸奴生动演绎的场景,那时可逗的我和都兰捧腹大笑。 笑着笑着我的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望去,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看着那个人嘀咕了一声:“面具侠?” 我叫他面具侠完全是顾名思义,我和他算认识但不能算熟悉。 这位面具侠士十分神秘又怪异,我几乎每回出宫都能遇上他,一切就像有预谋的一般。可他对我和都兰,一不劫财,二不劫色的,只默默的跟在我们后面走,又不似那种猥琐的尾随,毕竟他时常出手相救于我们。 我和都兰都很感激他,可感激归感激,我也曾数次拦下他,回回想赶他走却怎么也赶不走,问他为什么老跟着我们又不说话,我和都兰一致认为他是一个哑巴或是一个傻子! 这回我不知他又要做什么,两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几乎让我对他放下了警惕的心来。 我无聊的问了他一句:“你看见都兰了吗?” 面具侠摇头。 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问他也只是闲的无聊逗他玩罢了。 不得不说他脸上的那张面具真是奇丑无比,我回回看着心里都刺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张丑面具情有独钟,舍不得丢更舍不得摘。 我想摘过许多次,可次次都以失败告终,他将这丑木疙瘩护的跟个宝贝似的不准人碰,久而久之我也就看顺眼儿了。 我还想逗他玩儿,他转手便将我丢失的荷包递还给我。 我瞧着摸了把空荡的腰间不由冷笑了一下,只怕是方才人多之时那些个小贼将我腰间的财物一摸而空了。 我拿过荷包便向他道了声谢,随即认真地数起荷包里的银子来,我倒要看看那些小贼分赃了多少。 “节日快乐!” 听见这话我蓦然怔住了,缓缓抬起脑袋看向他震惊的都口吃起来:“你你你……你会说话啊!” 然而震惊之余我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我好想哭又忍住了,只因他说的是西梁话。 很久很久已经没人和我用西梁话说节日快乐了,在宫里她们都不准我和都兰用西梁话交流,她们说她们听不懂,听不懂就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我,可是有时候我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我只有都兰,我们两个人吵不过他们十几张嘴。 我和都兰回回只能败下阵来,缴械投降。 我抬起手不经意间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假意揉沙,笑道回应:“节日快乐!”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模糊,像只坏掉嗓子的鸭子,虽然我听着想笑,但我看着他却又不敢当面打趣他的声音,怕狠狠戳在他的痛处。 我们用西梁话聊了起来,许是因为他乡遇故知的缘故,我们相处的十分融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切,我问了他好多好多的问题。 我问他西梁怎么样了? 西梁还好吗? 西梁变了吗? 西梁的百姓快乐吗? 他说西梁很好,西梁百姓的日子过的是有滋有味,西梁女王的身体也很好,西梁的变化很大可是越变越好了。 我听着热泪盈眶,原来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西梁是这样的,我欣慰的笑了起来,看来我的离开是真的有价值的。 这回我终于是放心了! 我垂着头将汹涌的思念藏在心里暗吟不言。 “阿萤~” 我还想向他打听更多关于西梁的事,可与此同时都兰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我向都兰的方向看去。 我站在高高的虹桥上看见了被夹在人群里万分焦急的都兰,我正要举手唤她,好让她看见我。 就在我抬手之时面具侠毫无预兆的将一串手链戴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看着手腕上突然出现的东西惊讶回首,明明望着他脑袋里却一时空白。 都兰的声音越来越焦急,我紧张地又看了眼都兰,再回首身边的面具侠就消失不见了。我在桥上找了一圈他的身影,而他也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来无影去无踪,让我捉摸不透。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跑下桥去和都兰汇合。 与我分散许久的都兰终于找到了我,气得连连拍打着我的胳膊,问我:“去哪了?” 我自信的朝她转了一圈,表示她不在身边时,我也能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我朝她嬉皮笑脸的说:“你瞧我没事儿!” 可下一秒眼尖儿的都兰就发现了我腕上多出来的东西,她抓着我的手瞧得认真。 这串手链是很多颗圆滚滚的珠子串起来的,珠子在街上火光的打照下透着光,其中一颗里面还带着一朵漂亮的白色小花。 我不禁问了声:“都兰,你说这珠子里面为什么会有朵花呀,是什么花呢,你见过嘛?” 都兰刹时皱紧了眉头,很严肃很紧张的反问我:“这串手链是谁给你的?” 我指去桥上,告诉她:“是面具侠!” 可是面具侠早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将这串手链给我,现下我的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 而都兰的眼睛里,在这一秒似乎多了许多我读不懂的神情。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复杂的神情,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都兰,你怎么了?” 她没理我,只是踮起脚尖就四处张望起来,我也跟着她找……虽然不知她在找什么! 然而下一秒宵禁的打更声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在我们耳边敲响起来,这一瞬间里我和都兰都四目相对瞪大了眼。 “完了!” 我们异口同声! 我们牵着彼此的手一路狂奔回去,原本热闹的街市在我们的不经意间竟早已变得空荡了起来。 第3章 消融 我和都兰像两只小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穿梭在阴暗潮湿的密道里。 而想必时等在宫中的芸奴定然是急得跳脚了,她说她每回放我们出去玩时都心虚的害怕,生怕刘戬突然乍到,今日也说好只给我们一个时辰出去看灯会的,结果完全没想到我会和都兰分散。 一时间我们都忘记了和芸奴的约定。 如今一个时辰半都过去了,也不知道灼华宫里是福是祸,只怕是下次再想哄骗芸奴也难了! 我和都兰踮着脚躬着腰小心翼翼的从密道里爬了出来,好不容易偷摸到灼华宫门下,我看着黑压压的殿宇心里莫名其妙惴惴不安,以往宫殿四处都是烛火通明的样子可今日为何早早熄了灯呢? 大门紧闭的寝殿外我同都兰趴在廊柱后偷摸观察了好一会儿,我认真的寻了一圈这院里竟然空无一人。 “芸奴呢?”我困惑地咕哝着。 像往昔芸奴应该早早等在门下,看见我后就恨不得五花大绑的将我捆进屋子里去才是,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我忐忑地推开了寝殿的门,我料想到了大概,但门开的瞬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月色攀进殿中,只见刘戬坐在他那专属暴龙椅上殷红着的双眼盯的我和都兰都发怵了。 “去哪了?” 他的语气里像是夹了块冰一样的冷。 殿中很快就明亮了起来,候在周遭的宫婢偷瞄见刘戬难看的脸色很自觉的仓皇而退,独留下我和都兰及其跪在一边的芸奴。 我愧疚的看向芸奴见她微微颤抖着身子显然是害怕极了,正想上前扶起她。 刘戬突然朝芸奴一声厉喝:“下去!” 这一嗓子猝不及防的将我也吓的一个颤栗。 芸奴登时匍匐叩首,嘴里喊着:“太子殿下恕罪,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有罪但凭殿下处置,还请殿下不要因此与太子妃伤了和气!” 瞧着芸奴如此卑躬屈膝的请罪,我气冲冲地将芸奴拽起转眼瞪着刘戬开骂。 “忘吃药了,大晚上来我这抽什么羊疯?” “你敢骂我?”刘戬吃惊。 我将芸奴拽到身后去,雄赳赳的与他对峙着。 “我何止敢骂你,还敢砸你呢!”说罢我抄起一旁的东西就要扔去。 哪知身后的芸奴迅速反应过来拦住了我,手疾眼快的夺走了我手中的花瓶,我伸手去抢却抢不赢,一旁的都兰见此紧忙给我递来一个新的,好让我砸死刘戬。 “哐当”一声。 花瓶在他脚边破碎,刘戬霎时怒目圆睁的看向我,表情里似乎还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弹射起身,站在那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怒意。 芸奴惊愕的瞧着硬是愣了半晌,死死抱着手中的花瓶生气道:“太子妃,你这是谋杀!” “什么谋杀,我是明杀!”我毫不畏惧的对视上他的眼睛,还不忘纠正芸奴的意思。 “都给我滚下去!”刘戬一声怒吼。 见此芸奴紧皱起眉头退下,抬手就将一旁要扎根的都兰一并拽走,她无奈的将房门带上之时深深叹了口气。 很快殿中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撸了撸袖子瞪着眼前人正准备大干一场,孰料门一关他就又好似换了一副嘴脸。 他一双如财狼般的眼睛看的我浑身别扭,怪言怪语道:“蛮女,粗鄙” 我抱着手不服气的瘪了一嘴:“小人,鸡肠子!” 只见得他走下几案走到我的跟前,眼神将我一通审视,指责起我来:“你私自出宫将宫规礼数置于何地将我东宫又当成了什么地方?若是让母后知道届时又要连带着我一起受罚,我因你受的罚还少吗?你便不能安分些?” 说罢,他又对我的衣着指指点点起来:“还有,你这穿的又是哪个野男人的衣裳,给我脱了,存心要恶心我是吧?” 我一时凝噎不敢还嘴,毕竟我不占理,他不知道是我偷了他的旧衣,还叫芸奴帮我改小了,为的就是方便乔装打扮溜出去玩儿。 我看着他也不知他一天天指东指西个什么劲儿,我扯回被他钳住的衣角不服气的剜了他一眼,啐道:“是,也不知道是哪个狗男人的衣裳,哎~我就爱穿,我就穿,我非要穿,我就是要恶心你!” “你~”刘戬霎时指着我气歪了鼻子。 我咬了咬牙,一巴掌拍下他指着的手来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你什么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起来!”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不时刘戬嗔了一下背过身去展开双臂就勒令我道:“给为夫宽衣!” 我心里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揣着怨气用力扒下了他身上披着的狗皮。 他霎时回首朝我不满的“啧”了一声。 我更是不满的啧了回去:“啧什么啧!”,又不然的说道:“宽衣都要让人伺候,你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眼瞅着他真是烦死了,真想永远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眼不见心不烦。 刘戬似乎被气笑了转过身来一把扯回我嫌弃的捻着的袖子,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随即不甘示弱的回击:“本太子再没用也比你有用,我可是晟朝的太子!” 嚯~我情不自禁白了他一眼。 我学着他“啧啧啧”的摇起头来,又学着他傲娇的语气道:“太子又怎样?我可是西梁的公主,我若不来中原和亲亦可能是下一任西梁女王呢,我都不神气,你神气什么?” 刘戬一时无言以对,他知道在西梁女子亦可为一国之君,且在西梁女子当政、为王、为官、为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时他不屑地撇了我一眼似乎在懒得与我废话一般傲然的扭过头去。 他每次都这样一吵不过我就闭嘴就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瞧着他还神气的模样虽气着可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中原女子为丈夫三从四德,惟命是从! 芸奴告诉我,他是晟朝的太子是除了陛下外最最最最尊贵的男人,不论我们西梁是如何的好,而我如今也已经嫁到了中原又成为了他的妻子就必须入乡随俗,要学会如何去照顾好自己的丈夫,更要学会笼络住夫君的心,不然他就会去爱别的女人。 爱就爱呗! 他从来就没爱过我,我又凭什么要去照顾好他呢! 有时候中原的一些女人真是奇怪,她们似乎总是喜欢费力不讨好的去赢得一个男人的欢心,即使最后遍体鳞伤也要得到,可得到了又能怎样呢,最后还不是看着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将自己遗忘在角落里。 我甚至都无法想象他的心能掰成几瓣送给他口中的那些爱的女人,莫不是他的心是莲花做的如此爱怜惜旁人? 寝殿里光线说暗不暗说亮也不亮昏黄一片,刘戬个高但我也不矮,他不过刚好高了我一个脑袋罢了。 我脱下他沉重的大衫又解下他的玉革带,那革带重的要死,一整条坠满了金玉,也不知他一天天带着走来走去,腰累不累酸不酸疼不疼? 我正解着他的衣裳,他抬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拽,将我连手带人拽到了眼皮子底下。 我差点扑进他的怀里,幸亏空着的手抵在了他的胸前,不然可就真的与他贴上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手链瞧的仔细。 真是稀奇了,怎么人人都喜欢盯着这串手链看,莫不是他也瞧上了想要不成,莫非是想夺走送给她去? 如果是那样想借花献佛去讨别的女人欢心,那么我还非就不给了,我可不想叫他得逞,谁叫他每日有事无事就平白无故的找我的茬,还用他的狗眼剜我? 但凡他平常待我好点时不时哄哄我,我一开心还就真忍痛割爱了也说不准,可惜他如今真要这般来也来不及了! “看够了吗?”我唰一下抽回手。 刘戬登时盯着我质问起来:“哪来的野东西?” 他一不瞎二不傻,这手链一看就不是中原的物件,一股子胡里胡气的。 我对上他的眼睛耸了耸肩,懒散的摊手道:“我干嘛要告诉你啊?” 我在懒得脱他的狗皮,转身走到床边鞋子一撂就躺上床去,不想再和他说话也懒得再回答他那些有的没的问题。 每次和他对话就相当考验我的中原话,我侧卧着面对着墙问他:“你今晚又来我这做什么?怎么?你的良心发现了?不过你舍得你的郑良娣独守空房?还有我可不和你做那种事,我恶心,我讨厌!” 刘戬嗤笑着走到床边看着我,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轻笑了声:“谁要和你做那种事,你恶心,你讨厌,我就不恶心,我就不讨厌了,你想要我还不情愿给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半分比不得婉玉!” 他东一句婉玉,西一句婉玉,一天天的只念着他的婉玉,他不腻我还听烦了呢! 是啊! 我比不过她,婉玉我也见过,人儿像是匠人们精心雕琢的玉俑,气质温婉不说,声音也像是那涓涓细流般动听,身材婀娜,肌肤更是白皙,黛眉杏眼,明眸皓齿,一眼儿就叫人相中就不由得想去怜惜。 不像我四肢结实。 可是她没我身体好,我很少生病反而是她一年四季都在病着都在喝药,芸奴说她是个药罐子,虽然说的不好听但确实是那么回事。 我不仅能骑着马儿狂奔还能四处游走看不同的风土民情,可她却只能慢悠悠的坐在马车里,还只能呆在那一寸天地的闺阁中学学不尽的琴棋书画。 依我们草原来说,她这样体弱的姑娘能不能生存下去都难说呢? 当所有人都在笑话我比不得她待在金笼里生的身娇肉贵时,他们更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比她见过笼外更多的风景,走过更远的路,这些风景这些路,她这一辈子也见不着! 我的神绪被一阵噪声扯了回来,刘戬换好了亵衣气吭吭地掀开罗帐就将昏昏欲睡的我又拽起。 他蛮不讲理的逼问道:“这手链到底是哪来的,莫不是哪个野男人送的吧?” “你有病吧?”他捏的我手腕生疼,我怎么也挣脱不开,可见他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 我尝试拽了好几回,骨头都被他捏的要碎了也不见他松手,我已经困的快睁不开眼了就放弃了挣扎的念头,随便编了个谎搪塞他。 我说:“外头摊子上买的买的,行了吧!” 我的耳朵终于清净了,他一直盯着我不肯相信,却又说不了什么,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忽而甩开我的手悻悻地说了一句:“最好是!” 我吃疼着揉着手腕跳下床去,他茫然的坐在床边看着。 我打开寝殿的门将他挂在架子上的衣裳通通丢了出去,又一鼓作气将他从床边拽起想将他一并丢出去。 我嘴里说着:“滚,滚出我这里,我这不欢迎你!” 刘戬无奈摇了摇头,他一个转身就将我扛在肩头,将我丢回了床上,还将我压在身下,他呼吸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欲言又止。 我委屈地抽噎着,回回都被他气得要死。 我看着他的眼睛怒喝:“我讨厌你,不想看见你,烦你……你还想我说多少遍?” 他喉结咽了咽翻过身去,背对我说:“你少自作多情,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辜负了对婉玉许下的承诺,是你欠了我,哪还轮到你来讨厌我?” 听了他的话,我的身下好像出现了一张深渊巨口,我的身体在无限的下沉。 我想起了先前的他,明明先前的他可不是这样与我说的,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狠狠的浇灭呢? 难道这样玩弄报复我,很有意思吗? 我缓缓坐起身来,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千言万语汇不成句。 在没嫁给他之前,他说他会好好对我的,他说嫁给他总比嫁给别的男人更有价值,起码他是太子! 可是呢? 如今他又总以我夺了她心爱女人的位置来说事,叫我百般煎熬,可是我又没得选择。 因为他是太子! 他自己躺下倒是倒头就睡丝毫不受任何影响,而我的困意早已被他搅得烟消云散。 后来我也去换了身衣裳,我细细打量一番那串手链,还是将它放进了妆匣里。 我侧卧在床边背对着他,听着他沉沉地呼吸声彻夜难眠,次次吵完架我都恨不得掐死他! 我回头又瞪了他一眼,起身拿过软枕就搁在了我们中间。 刘戬这人睡觉极不老实爱挤人不说,还总将我挤到床边,挤到角落里,挤得我没有地方落脚睡觉,都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可我连睡觉都被他死死压一头,这番想来更气了! 第4章 消融 只记得那夜我们大吵大闹了后,大概半个多月我都没再见过他。 我无聊的坐在秋千上,免不得想起从前自由的日子,若此时我还在西梁的话应当还自由自在的骑着我的晚晚奔驰在灿烂的夕阳下,感受的是疾风的牵扯,感受的是凉风的洗礼…… 我抬手遮去高高地宫墙,望着那远方金色的光晖,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西梁的天空! “真像!” 我刚感叹完。 不远处芸奴就如一道闪电般朝我跑了过来,她急得舌头都打结了,连忙拉着我走。 “太子妃,续宝殿的薛孺子难产了!”芸奴说。 “难产?”我震惊的瞪大了眼儿。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我登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那那那那我要做些什么嘛?”我慌张的问道,我从来就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难免不知所措,汗流浃背。 我紧张的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甚至连呼吸都乱了,好在芸奴拉着我一起镇定了下来。 我们二人四目相对,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芸奴对我说:“太子妃该去主持大局,确保薛孺子平安诞下皇孙!” 我点了点头,一路抓着芸奴的手火花带闪电的赶往续宝殿,一路催促着:“赶紧,赶紧,快!快!快!快!” 我脚都快走打结走冒烟了,可离续宝殿还远着。 薛孺子是刘戬的妾室还是我替他纳的。 我记得薛孺子曾经是在刘戬的书阁里当差,原也是安安分分的,可突然某天便要死要活的闹到了我的跟前来,她万般委屈的控诉起刘戬的罪行,说刘戬醉酒强行在书阁里临幸了她,事后刘戬还威胁她不准将此事说出去。 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怀了刘戬的孩子。 那时听着我和芸奴都懵了,芸奴说太子纳妾并非小事且太子之妾需得经过层层筛选,选得还得是良家女子,更要品行尚佳五官端正,我虽是太子妃却也做不得主,必须禀告皇后。 后来经过太医把脉审讯和推算下来,最终确认了是刘戬造下的孽,后面匆匆赶来的刘戬也坦然承认下来。 得知结果的皇后虽有不悦,但是斟酌到薛孺子怀得毕竟是皇家血脉,转而宽慰我一番后叫我为刘戬收入宫里好生照料。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那郑良娣难看的脸色,甚至回到东宫后还听说一日里被气昏了两次,与刘戬大吵大闹了半个多月。 至此以后我的身上也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做,就是务必要照看好薛孺子的肚子直至她平安生产为止。 续宝殿是东宫最远的地方,我原先想将她安排在我附近的宫殿里待产方便照料,但是刘戬执意将她安置在这续宝殿,东宫毕竟是他的东宫,我只能应下。 我刚到续宝殿时就见到了从殿里端出来的盆盆血水,刹时腿就软了一只,还是芸奴搀住了我,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见女人生孩子,还是难产的! 我竖耳一听,产屋里不断传来薛孺子痛苦的惨叫声,叫声疼得人心发渗。 虽然芸奴叫我乖乖坐定在椅子上不要乱跑只管镇住场子,可是我的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不安,我不由得揪着手在椅子边来回踱步。 瞧我这般紧张倒以为我才是孩子的爹呢! “刷啦”一声,门开了。 负责接生的产媪从产房里跑了出来,失魂的喊道:“太子妃,太子妃,薛孺子一直拖着不肯生,孩子也出不来,她吵着闹着要见太子殿下!” 我冷静安抚着产媪道:“我早已命人去传唤太子了,你稳着她,哄着她,只叫她能平安生下孩子,无论如何你可要保住她母女二人性命!如若……真的只能活一个,先救薛孺子!”我抓着产媪的肩膀嘱咐。 产媪做罢只能折回产房里去又过了一会儿殿里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见了薛孺子的喊叫声。 此时的续宝殿里安静的可怕。 我和芸奴纷纷盯着续宝殿屏息敛声起来,大气不敢喘。 门又开了! 产媪又跑了出来这回满手是血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产媪颤着声音喊着:“太子妃,殿下到底来了没有,薛孺子见不到殿下怎么都不肯使力生,若是再拖下去皇孙可就真的要保不住了!” 产媪的催促声嗡嗡地响彻在我的耳边。 什么叫不肯生? 保不住了? 为什么非要等那厮来了才肯生? 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命践作野草,那是自己命呀又不是旁人的,他是神仙吗她要拼了命的去爱? 我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些呆呆站在院子的御医焦急,斥责道:“你们倒是快去救她呀,站在这做什么呢?” 在侧旁听差的二位御医急得是跺脚拍手一阵团团转:“我二人不是不救啊,是不善这产房之术,宫中各妃嫔生产有难唯有林太医的针法出神入化妙手回春,我二人没用啊!”御医苦着脸叹。 不时御医又嘀咕:“太子妃,且不说薛孺子的胎位不正,胎大难生,是薛孺子此时不肯生哪,面对如此情况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救治之力啊!” 芸奴这才想起来一件事,后知后觉心上拔凉拔凉:“太子妃,林御医奴婢早就遣人去叫了的,不知为何迟迟不来!” 芸奴握住了我的胳膊,小声与我嘀咕:“太子妃只怕是有人想害薛孺子害皇孙!” 可为什么会有人去害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呢? 真是人心难测,小小的东宫竟然也如此恐怖如斯,我只能故作镇定。 我同芸奴说:“你带上几人将林御医给我找来,人命关天你且去不能再耽搁,半路谁若敢拦你,那他便是谋害皇孙的共犯,只管杀了!” 我将芸奴推走可明明自己也颤着手,我又望向了都兰,瞧着这乱糟糟的续宝殿抓着都兰的双肩嘱咐:“外面就交给你了!” 我见都兰拔刀,这才将那软了手的产媪扯回了殿里去。 看着满床的血,我备感震撼,这样流下去难道不会流干吗? “薛孺子~” 我缓缓靠近脸色苍白的薛孺子唤了一声。 下一秒听见叫唤的薛孺子睁开了眼睛,她两眼涣散的将我认成了刘戬,她应激的伸手要抓我,嘴里鼓鼓囊囊讲着:“我错了!殿下!我错了!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救奴婢!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 此时此刻我什么也做不了,看着眼前备受煎熬的女娘,我上前握过她伸来的手,骗她道:“你且生,太子就在门外等着你和你的孩子呢,产房重地不好进来!太子让我转告于你,他已经给孩子取好名了,你再咬咬牙坚持坚持,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我好心捻过袖子擦去她脸上和颈处的汗,忽然薛孺子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张嘴就咬了下去。我顿时疼的大叫,薛孺子听见我的惨叫声却似乎来劲了,咬的越发用力起来。 她嘴里的牙仿佛要嵌入了我的肉里。 我一时撬不开她的嘴只能揪着衣裳忍着疼,我闭上眼睛不敢面对着那血腥的场面,可她每一次用力我也随着疼的喊出声来。 我听说过生孩子会很痛很痛,但从未想过生孩子会如此痛苦和血腥。 正此宝玉殿里的郑婉玉也疼的翻来覆去,可由林御医如何问诊扎针嘴里只说疼半分说不出症状,这可将林御医折磨的跪地求饶。 林御医被宝玉殿婢子架来之时便听说了续宝殿那边难产,如今宝玉殿疼的要死要活,续宝殿那边也疼的要死要活,这边不放他走,那边若是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脑袋怎样都保不住。 听闻林御医被宝玉殿架走,芸奴瞬间火冒三丈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便登上了宝玉殿的门,到了门下果不其然被人胡搅蛮缠的阻拦下。 “大胆!太子妃命我等来请林御医,谁胆敢拦便是谋害皇孙的共犯,让开!”芸奴盛怒之下两记窝心眼瞪去,双手一挥,身后随时待命的宫女就气势雄雄地将拦门的宫人推开老远。 芸奴在宫门外就听见了郑良娣的鬼哭狼嚎,她看着跪在一旁的林御医,气急了,明明续宝殿那方人命关天,保不齐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如此事态紧急之下,郑良娣却还偏偏将林御医扣在此处是何居心一目了然! “将林御医带走!”芸奴一声令下。 林御医仿佛见到了天神降临,似把芸奴当做救命恩人一般作揖,麻溜起身在宫女的护拥下一路逃离了此地。 反倒是郑婉玉身边的贴身宫女还想阻拦,却是被芸奴火眼金睛提前拦下。 芸奴上下打量着躺在床上装模作样的郑良娣对那宫女说道:“你家良娣疼的如此厉害,你不悉心照料这是急冲冲去哪啊?若良娣有个三长两短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罢芸奴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这魔窟般的宝玉殿。 好在林御医来得及时不算太晚为那薛孺子施针接生后很快就见了起色,不过一会儿孩子便顺利出生。 只是孩子浑身憋的发紫,产媪见此极力拍打了许久,林御医也尽力救治着昏死过去的薛孺子。 我站在一边瞧着,手早已被薛孺子咬的麻木,看着那浑身发紫的婴儿,又看着危在旦夕的薛孺子,我的泪稀里哗啦流了下来,是害怕也是恐惧,害怕她们都死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