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结婚后》 1、死对头 “我昨天才讲过,这位少教主为了秘籍连唯一至亲都可以狠心杀害,嘴上说恭贺生辰,反手就捅刀。亲人在她这里根本比不过自己的权势武功。” 坐在折叠凳上的女人翘着腿,染金的发丝比日光还要璀璨,声音也同光一般极具穿透力,浅琥珀的眼瞳微微眯着,目光刀子般射过去。 “她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只有虚伪和不甘心,悔只是表层,恨和快意才是底层,眼泪流两滴意思一下就够了,秘籍才是最重要的!” 冷冽如冰刃的嗓音说得都是极具火气的批评指责,仿佛水泼热油,噼里啪啦地响彻整个拍摄场地。 几十号人一个个都像惊雷下的鹌鹑般定住,被点到名的演员老老实实低下头,在其他人隐晦的同情目光下,小跑着过来听训。 坐在旁边的摄影不禁咂舌,在她看来,这位新人女二已经是很有灵气的演员,刚才的情绪也很顺畅,放在别的剧组早就过了,在徐梦舟这位天才导演嘴里却全是瑕疵。 导演精益求精是好事,她也不敢帮忙说话,再度调试好摄像机准备开拍。 女二演员摆好姿势,在全场寂静下念出两句台词,明显比刚刚好,徐梦舟紧盯着镜头,眼神稍微柔和几分,点了下头。 突然,门口处一阵喧哗骚动。 现场收音的片又废了。 “拍摄期间禁止打扰,说多少遍了?”徐梦舟噌一下站起来,仿佛濒临爆发的火山,周边的人连忙缩手缩脚扭开身子,提前让出一条路来。 她捏着卷起的剧本,好似抄起棒球棍,对着门口大步流星冲过去,可还没走几步,一道人影闯进视线。 徐梦舟脚下刹停,当即暗骂了一句。 又来? “啊!是阮黎!” “竟然是阮黎亲自来探班!” 惊呼和粉丝般的叫声吸引去一大片目光,待见到正主,剧组近半的工作人员好似被控制了,立刻追随着目光的步伐,一窝蜂地挤过去。 一瞬间喧闹嘈杂的人群如同嗡嗡叫的蜜蜂,簇拥着她们的王走过,声音或高或低地喊着一个名字,希冀得到一点回应和注视。 被围起来的人轻轻柔柔地微笑,大约见惯了这种场面,慢条斯理地吩咐助理将带来的午餐分发下去,有人想要合影,她便没有架子地靠近,有人问她问题,她也耐心回答,不能说的,就报以微笑。 风在她的发尾轻拂,灿白日光似乎也变得柔和,朦朦胧胧地团在脑后,照得发丝透明,面颊莹润,好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假惺惺。” 徐梦舟嗤了一声,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再一抬眸,正好和远处的人对视,她又翻了一个,还特意放慢动作,加大幅度,力保百米开外的人都能瞧得明明白白。 阮黎自然也看见了。 一清二楚。 在娱乐圈工作的人都沾点知情识趣,拿到自己的盒饭便离开。 如同分海般,她穿过拍摄场地,笔直走到摄像机前。 高跟鞋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规律的表针,一步一响。 徐梦舟翘着二郎腿,往椅子上靠,尖头的皮鞋高高翘着,仿佛能戳穿玻璃,“哟,阮总大驾光临,让我这小摄影棚蓬荜生辉啊。” 阮黎只是微笑,黑润眼眸如同蕴着一抹温柔月色,清濛明澈,柔柔地泻在她身上,“妈叫我们晚上回去一下,说祭祖的事。” 声音如潭水叮咚,拂树生花,硬生生从喧扰中开出一片蓬莱仙境似的。 极适合读十四行诗的优雅嗓音,落在徐梦舟的耳朵里,却和夜半蚊子叫没什么差别。 她才不会被这只毒蜘蛛的外表骗到。 听人说到祭祖,徐梦舟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川字纹比刚才还要深,“非去不可?” 阮黎颔首,“我们刚结婚,按规矩要回。” 徐梦舟啧了一声,想起爱念叨的亲妈,到底还是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而阮黎已经拿出手机,又向前走了两步,素白裙摆如雪漫过地面,“拍张照?” 徐梦舟没说话,只是把腿放下,配合着,稍稍坐直了一些。 女人见状噙着笑,慢步走到椅后,顺直如瀑的黑发随着弯腰俯身的姿势洒落到她肩膀上,一抹浅淡的、如同草药混合般冷香也随之侵入呼吸。 徐梦舟一瞬恍惚,不自觉地把身子偏过去几分。 微凉的发丝蹭过脖颈,她猛地回神,往旁边一闪,谁料动作太急,差点窜出椅子摔到地上。 踉跄两下,徐梦舟有些羞恼,用腿支住斜歪的椅子,压低声音先发制人,“你干什么!” 阮黎又笑一声,如同琼冰碎玉,她侧着头,一簇浓密纤长的睫毛横斜出来,光影交错,明暗交映。 “你这是?好好拍照,你躲什么。” 她屈指点了点脑袋,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这人拐着弯骂自己没脑子! 徐梦舟眉头一挑,反唇相讥,“拍归拍,凑那么近干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暗恋我。” “就你?” 只两个字,轻飘飘如柳絮,却让自觉扳回一局的徐梦舟满血被秒。她一拍椅子,刚要爆发,突然想起这是在剧组,多少人明里暗里都关注这边,如果传出了导演和投资方不和的传闻…… 这剧可是她的心头血。 刚抬起几厘米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徐梦舟深深抽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抹笑,“废话好多,赶紧拍,别耽误我工作。” “要不是你总打岔,早就拍完了。”阮黎再度贴近,屏幕里映出她笑吟吟的冷白面庞,如玉天成。 一条细细的红绳妥帖地坠在颈上,底下穿着一块玉牌,刻着的福字反着微光。 极素极艳,好似白梅吐蕊,分外醒目。 在她旁边,肌肤似融化焦糖般蜜色的女人扯起嘴角,如同幼儿园小孩画出的涂鸦般弧度僵硬,整个身子都向旁边偏去,好似挨着的不是一位漂亮女人,而是洪水猛兽。 淡白指尖点向拍照,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晚上八点,路口见。” 丝质裙摆拂过小腿,仿若飞雾流烟,随着阮黎走动的步伐微微晃动。 她在此起彼伏的惊喜欢迎中来,又在一片热情欢送的声音中走,不像个商人,倒像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还是平易近人版本的。 “这种笑面虎,谁傻了才会信她是个好人……” 徐梦舟轻嗤,转眸看到小桌上放了几个打包盒,商标印花十分眼熟,来自她最爱的川菜馆听竹轩。 这狗东西今天转性了? 还真有点惊喜。 她拿起一个掀开盖子,瞬间沉默,再打开另一个,沉默加倍蔓延,伸手快速掀开第三个,徐梦舟目瞪口呆。 辣子鸡丁没有辣椒,鲜椒兔没有辣椒,水煮鱼没有辣椒……有毛病啊! 川菜不放辣,这还吃什么? 再一看别人的,都有辣椒,红彤彤的一片,瞧得人食欲大开,就她的这份素净极了,连点红都不见。 气极反笑。 这人是心智退到小学了吗。 尽管和助理换了菜,这份没找回场子的不痛快仍旧梗在心口,像噎了一块栗子糕,不上不下,叫人心烦意乱。 徐梦舟难得没拉着剧组拍到半夜,傍晚一到就解散下班,阴着一张脸坐进轿车后座。 助理小杨早已见怪不怪,打着方向盘问:“老板,明天几点去接你?” 一旦在家里住,早起上班是不用想的,指定没戏。徐梦舟揉了揉太阳穴,闷声吐出一口气来,“九十点左右吧,到时候我再通知你,上午的拍摄让李导盯着,先拍秀门关那场。” “好的,我记下了。”助理小杨应声。 后视镜里,素来脾气火爆的女人窝进座位,鬃毛般亮金的头发也软趴趴垂着,好似霜打的茄子。 一想到回家就要听妈妈唠叨,徐梦舟就耳朵疼,再想到还要和阮黎假装感情好,心肝脾肺肾全疼起来。 但不管她怎么不情愿,车子还是停在了通往别墅区的路口拐角,不远处,一辆银白轿车已然停在路边,不知等了多久。 两辆车的车门一起打开。 徐梦舟长腿迈下,视线扫过。 轿车内,身穿柔白长裙的女人慢悠悠摘掉眼镜,放下杂志,将发丝撩起别至耳后,颈间红绳恍若银装素裹下蓦然绽开的一朵红梅,素白殷红,亮得扎眼。 “舟舟,等你好久了。” 声如扬琴碎玉,散开一片月色溶溶。 坐车还看财经杂志,徐梦舟噫了一声。 装货。 后座早就空出位置,她径直坐进去,顺手带上车门。 两人坐在同一排,间隔一尺远,徐梦舟低头按着手机,偏着身子,留给另一位一半后背。 “舟舟怎么不理我,难道我们不够恩爱吗?” 说话的人大约特意调弄了声线,简单两句话好似从玫瑰花丛滚过,沾染一身的馥郁芬芳,幽怨暧昧。 徐梦舟斜她一眼,“你这招已经失效了好吗,下次换一个。” “好啊,那期待你今晚的表现。”阮黎支着腮,黑润眼瞳琉璃般闪着微光,笑意清浅,“别像上次一样,夹个菜而已,就差点跳起来撞翻桌子。” 徐梦舟的回应是一个硕大的白眼。 托阮黎的福,她翻白眼的技巧能去申请世界纪录。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没开几分钟就到达目的地。徐梦舟率先下车,抬腿便走,可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她回头,阮黎抬了下胳膊。 假装恩爱,假装恩爱…… 徐梦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倒退回去,鞋底几乎把地面拖出两道沟。 到底是谁发明的挽手走路,柔滑的布料蹭着皮肤,两条小臂彼此交缠,这和被大蟒蛇缠住有什么区别! 徐梦舟推开门,强行挤出一抹笑脸,迎上亲妈欣慰的目光。 等祭祖回来她一定要出外景,这日子谁爱过谁过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失忆 坐在沙发上的妇人有着和徐梦舟极为相似的眉眼,上扬眉尾带来的凌厉感却被唇边近乎慈爱的笑意冲散,白润的珍珠耳坠随着侧头动作轻晃,好似两枚小小的圆月,柔柔地挂在耳垂上。 “阮黎,快来我身边坐,最近工作辛苦了吧,我可听说了,顺祥那边办事实在不地道。”徐念芝亲昵地招着手,语气关怀。 阮黎应声,立刻把胳膊抽出来,三好学生似的乖巧坐过去,双腿并起,顺长黑发搭下,文静得好似一朵玉兰,轻声说:“谢谢妈关心,顺祥董事长早有风评,我提前做了应对方案,不担心她在竞标时有小动作。” “有需要的就直说,不要自己逞强,知道吗?”徐念芝拉起她的手轻拍,又咦了一声,反手握紧,“瞧你手冷的,最近降温,养生汤要喝的,别再感冒了。” “是啊,不然有人要心疼死了。” 温情脉脉的场面忽然被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搅和,说话的人双手环胸,抱着膀子,哇哦一声,“徐女士,你亲生闺女还在这儿杵着呢,我的关心是被跳过了吗?” 徐念芝斜睨她一眼,抬手指出去:“厨房里有西瓜,冰箱里有冰块。” “又嫌我烦了是不是,我们之间还有没有一点感情了?” “没有,嗓门小一点,你真的吵得我耳朵疼。” “真是的。”徐梦舟拉长个脸晃进厨房,但到底是降了分贝,嘀嘀咕咕道,“还是亲妈呢,就知道拿西瓜糊弄我。” 徐念芝揉了揉耳朵,嫌弃地撇嘴,“你怎么看上这个混球。” 亲母女的神态做不了假,彼此像了个十成十。 阮黎不由失笑,眼眸纯澈,水晶吊灯的影子倒映在眼瞳里,亮晶晶的,才叫人想起,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舟舟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她说,淡粉的唇微微翘起,宛若蜜桃,短短一句话也泛着甜意。 就好像她们真恩爱似的。 徐念芝绷紧的唇线也柔了下来,叹息道:“她哪天不惹事我都烧高香了。” 厨房里嗡嗡响了好一阵,徐梦舟捧着巨大的一杯西瓜冰沙过来,好似端着一份香蕉船。 她用勺子挖起一口送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又说我什么坏话?” 徐念芝懒得搭理这句胡搅蛮缠,直接说起正事,“下周回平城祭祖,别再和你三姨妈吵起来,听到没有?” “一共就三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徐梦舟抱着冰沙大声叫屈,“是她先惹我的好不好?哪个正经长辈会跟小辈说不结婚是为了和人私奔的,这话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骂了。还有徐梦灵那个蠢货,跟着帮腔,我不骂才是自己有病!” 阮黎也在一旁帮忙,扮演起十足的好妻子形象,柔声解释道:“这件事的确是三姨妈说话不好听,也不能怪舟舟发火。” 徐念芝颇为头疼,“说不过你们两个,总之,不许吵架,不准把事情闹大。” “那可不保准。”徐梦舟眼珠一转,不消出声,就让人知道她打了坏主意。 徐念芝眼眸微眯,眼看着火气就要上来,阮黎急忙开口,“我会看着她的,妈放心吧。” 她拉着对方的手轻晃,稍稍含起下巴向上看,放软了姿态。 “要不是有你帮忙管着,我真要被她气个好歹出来。” 刚要爆发的火势遇上锅盖,暂且偃旗息鼓。徐念芝实在不想多看自家倒霉孩子,起身吩咐厨房快点备餐,赶紧吃完完事。 人一走,徐梦舟的神色立刻冷下来,眼底冰霜酝酿,笑里带着一丝讥讽,“我应该不用你给台阶下吧?” “你非要和妈顶嘴吗?”阮黎不咸不淡地说。 “怎么,从小到大听我妈夸你没够?乖乖女,怎么不找你自己亲……” 尖锐讽刺如刀般刺出,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话只说了半句,却同样伤人。 徐梦舟反应过来的时已经晚了,紧急刹车,还是没有停住。 她张了张嘴,讪讪的,别过眼不敢看人表情,手边的拉链被反复揉捏,染上温度,和掌心的汗一样虚。 “……我去上楼换衣服。” 脚步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逃跑的人垂着头回来,闷声闷气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尾音尚未全然落下,就被快步逃离的动作拉长,像极了反复无常呼啸而过的风。 电梯里,徐梦舟啧了一声。 本来不是她的错,分明是阮黎多管闲事,硬要掺和进来,可不小心戳人伤疤后,反倒成她全责了。 胡乱抓了几把头发,徐梦舟顶着鸟窝恹恹回房,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阮黎和徐念芝倒是聊得起劲,言笑晏晏,好似一棵月下春柳,不紧不慢拂动,不论多大狂风也不能让她有所动容。 餐后回房,她先去了卫生间洗漱。 徐梦舟坐在小沙发上,耳边水声朦朦胧胧,宛若半梦半醒间的幻听,鼻端中药的苦甜味道却很清晰。 来自“养生汤”的味道。 阮黎是意外早产所生,先天不足,差点没抢救过来。徐梦舟自有记忆起,她就常年吃药打针,年纪渐长,情况稳定下来后,就开始喝所谓的养生汤。 其实就是各种中药熬成的补汤,好奇尝过一次,又苦又甜,难喝得让她想把舌头割下来扔掉,换个新的。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喝下去的,长年累月,竟没断过一天。 正走神时,浴室的门被推开。 温热水汽争先恐后向外涌,裹挟着清甜的西瓜沐浴露味道,顷刻之间就占领了卧室。 阮黎穿着长袖睡衣睡裤,发丝也是干透的,慢吞吞往床上走。 大约是热水熏腾,向来苍白的面上总算染了点血色,白里透红。 可褪去惯常假笑,眉目便分外清冷,好似玉雕的人。 突然,她眼皮掀起,似是朝这边望过来。徐梦舟紧忙低下头,在手机上一通乱按,好像正聊大业务,专心得头也不抬。 ……不对,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她阮黎就没有一点错吗?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把腹诽说出口。 浴室的水汽已经散得差不多,但仍有一种濛濛的潮润,让人鼻子发痒。 她们不常回这边住,这间卧室是徐梦舟原来的房间。 一米七八的成熟女人,却喜欢西瓜味的沐浴露,像初中生。 徐梦舟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出来时,她法律意义上的伴侣已经放下手机,双眸紧闭,瞧着像是睡了。 捞过手机一看,九点二十二。 怪不得。 阮黎就是这样一位,最晚不超过九点半入睡的神人,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一套单独的生物钟,孤立了所有现代都市人。 软底的拖鞋踩在地板上还是有声音,徐梦舟迈了一步,就把鞋子踢掉,赤脚落在地面。 她可没有早睡的习惯。 和副导演沟通了明天拍戏的注意事项,又读了一遍剧本,和主演商量着再加几处打戏,等忙完工作,再摸向头发,干透了。 时针也指向了半夜。 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灯光昏暗,仿佛一层雾,又像一层丝网,笼罩在床上鼓起的小包上。 阮黎的睡姿很安分,侧身蜷缩着,双手交握抵在唇边,好似祈祷,又好似哀求。 纤密睫毛在鼻梁上投出一扇阴影,淡白的唇抿着,呼吸也几不可闻,过分清浅。 她睡着的样子有种奇怪的脆弱。 徐梦舟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个可怕念头甩出去。 事实上,单看阮黎这个人,尽管她身体不好,却从不会有人觉得她柔弱。 她总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的,脾气像是极好,琼枝玉树,卓然出尘,瞧不出半点碎雪残冰。 不是锐利逼人的样貌,可一群人站在一起,第一眼注意到的总会是她。 优雅矜贵,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涵养。 而她的性格,和外表截然相反,简直是恶劣至极。 阮黎的生母同徐女士相交甚笃,她俩也算自幼相识,只不过徐梦舟自小精力旺盛活泼好动,和小两岁的阮黎从来玩不到一起去。 阮母去世后,阮黎被接来徐家住了一段时间,徐女士耳提面命要她照顾阮黎,这才真正熟悉。 可徐梦舟巴不得自己不认识她。 和写作朋友读作跟班的人一起出去玩,总要带上一个尾巴,偏偏阮黎身体不好,滑板蹦极样样不行,晚上还会跟徐女士上报行程,监督她回家。 分明是讨人厌的告状精! 原本低她两个年级,却跳级进了同一个班,自此以后,徐梦舟再也没拿过第一名,亲妈徐女士的夸奖都进了阮黎的耳朵。 她被逼到晚上偷偷学习也愣是没考过。 更不消说,这人竟然公开发表言论,说世界上最难吃的水果就是西瓜! 没品的东西! 吃得明白吗! 一想到这事,徐梦舟就气得牙痒痒,她俩好像天生不对盘似的,和阮黎一遇上,她就再也没顺心过。 不过……她钻进被窝,小心支起身子,向人靠过去,轻轻嗅了嗅这人的肩膀。 浅淡但持久的西瓜甜香钻进鼻腔。 徐梦舟得意地翘了下唇角。 再怎么讨厌,还不是被迫沾了一身味道。 今天的事的确是她过错,虽然是死对头,但攻击家人这种没品的事,她从来不做。 再让人两回好了。 徐梦舟喜滋滋入睡,可还没自然醒,就先被一阵吵闹的电话声叫醒。 刚八点半不到。 她打了个哈欠,接起电话,助理小杨焦急的声音传出,“出事了老板,女一吊威亚不小心摔了下来,已经送医院去了!” “什么!” 徐梦舟还困倦的双眼瞬间睁大,瞌睡虫不翼而飞,“我现在过去,你盯着记者,控制一下现场!” “剧组出事了?” 阮黎坐在沙发上望过来,穿戴整齐,神色清明,不知道醒了多久。 “女一号从威亚上掉下来了。”徐梦舟风一样冲进衣帽间,随便抓了一身衣服就往上套。 “开我车走吧,司机就在楼下。”阮黎语气凝重地说。 “好。”徐梦舟顾不上谦让客套,连电梯都没坐,顺着楼梯直接跑下去。 现在的娱记鼻子比苍蝇还好使,车刚驶出小区,她就在网上刷出了词条。 女一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如果出了事…… 徐梦舟咬着牙,叠声催促道:“快点开,快快快!” 大早上正是高峰,司机想快也有心无力,被迫等着一个又一个红灯。 徐梦舟急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此起彼伏的轿车嗡鸣更是扰人心烦。 忽然,刺耳的鸣笛穿透空气,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利响声压不住破音的尖叫。 徐梦舟茫然抬头,一辆面包车冲进视线。 眼前一黑。【你现在阅读的是 】 3、住院 “嘀……嘀……嘀……” 身体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过,淡淡的消毒水味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似乎陷进了噩梦里。 徐梦舟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听力好似完全失控,模糊的人声被压缩成一段段含糊不清的嗡鸣,只有规律的嘀声过分清晰,仿佛一根绳索,拽着她的意识不下坠。 好吵…… 徐梦舟试图挥手,却找不到到四肢,她挣扎着,如同陷进沥青沼泽,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小时,她终于掀开眼皮,对上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 “六号病床的人醒了,快通知家属。”正换药的护士惊讶地对上她的视线,轻柔地说,“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医生。” 徐梦舟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对方就麻利走掉,留下一道浅白的背影。 好在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双眼冷静睿智,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给人一种可靠的印象。“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甫一出声,破锣一样粗粝的声线先给自己吓了一跳。 徐梦舟仍旧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她昨天还和韩书桐几个人一起唱k,难道是酒喝多酒精中毒了? 没道理啊,她外号千杯不醉的。 医生快速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温声道:“没什么大问题,轻微脑震荡导致的头晕恶心会逐渐缓解,这段时间躺着就可以。” “镇痛的药效过了以后,腿疼是很正常的,但如果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就按铃,记住了吗?” “还有,”她又叮嘱道,“你现在骨折,不方便走动,最好是准备一副轮椅,记得多补充蛋白质,多吃肉。” 有着半白银发的医生说完就要走,找回嗓子的徐梦舟急急忙忙把人叫住,“等等等,骨折?我骨……” 她忍着眩晕低头一看,好好的小腿被吊起,上面的乳白色石膏仿佛在嘲笑她的震惊。 “我怎么骨折了?” “这不对啊!” “你是车祸送过来的。”大概是徐梦舟迷茫惊愕的神态过分夸张,医生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但她瞧着仍旧镇定,仿佛并没有发生严重问题。 “不要惊慌,脑震荡有时会导致短期失忆,很快就能恢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 “徐梦舟。” “今年几几年?” “二零一七年。” 医生沉吟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今年是二零二五年,你缺失了近八年的记忆。不要担心,这是临时的,这期间多见一见熟悉的人或事,就能慢慢想起来。” “我们已经通知你家属了,她说很快就到。” 医生太过镇定,徐梦舟也逐渐平静下来,一看这个单人病房就知道她家没破产,好像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没遇上过一点波折,忽然失忆还挺好玩,有种一下穿越到未来的感觉。 徐梦舟甚至洒脱一笑,“我妈工作挺忙的,跟她说有时间再来吧,麻烦帮我请两个护工就行,对了,还有我的手机,能给我一下吗?” 如果不是吊着水,她真想搓一下手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八年!手机一定更新换代到超级厉害了吧。 旁边的护士咧了下嘴,强忍着什么似的,“不是你妈妈,是你太太。” 徐梦舟兴奋的表情当场僵在脸上,“太什么?什么太?” 说不上是看戏还是怎么,护士清了清嗓,解释道:“就是您的妻子啊,您的老婆,爱人。” 每说一个词,徐梦舟的嘴就张大一分,活像个痴呆症患者似的,有些大脑智力方面的问题,根本无法理解消化对方在说什么。 “什么爱?” 见过诸多大场面的医生好心解释道:“你已经结婚了,住院也是你的爱人来办理的。” 护士接着补充,“她刚刚大概是突然有事,特意叫我过来看着。” 我结婚了?! 开玩笑吧! 以为自己十八岁的徐梦舟死机似的倒回病床,只觉神经像被抽出来当琴弦反复锯过,一抽一抽地疼。 她明明是不婚主义的。 医生和护士见状有点同情,叮嘱她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病房。 她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只是刚醒过来没注意,两三年毫米厚,重量轻到不可思议,屏幕裂的堪比蛛网,按下开机键,没有反应,大概是坏透了。 徐梦舟怔怔抬手,使劲捏了一把侧腰,几秒钟后,她龇牙咧嘴收回手,不得不接受事实。 自己真没做梦。 得知失忆,她想的是成年后不受管制、自由自在的快乐生活,好奇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新奇的好玩儿的东西。 现在却被告知,她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现状”啊! 护士说,昏迷五天,对方一直守在床前,只有刚刚出去了一下,很关心她的样子。 亲妈徐女士自然也来过,却没有她待的那样久。 徐梦舟心情复杂。 很难想象她和一个人坠入爱河的场面。 看了一圈周围,她捏起草莓塞进嘴里乱嚼。 勉强安慰自己,还好只是结婚,要突然告诉她自己有了个孩子,估计她现在就能从窗户跳下去。 刚吃了四五个草莓,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发出细微响动。 来人大约是自己那位恩爱的妻子。 刚送到嘴边的草莓被放下,徐梦舟掌心紧贴着果盘,指尖绷紧,显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期待。 漫长的两次呼吸过去,一位优雅高挑,如同山水画里走下来的美人闯入她的视线。 淡白的唇,浓黑的眼,极净的两种色彩形成最鲜明的对比,泼墨似的长发坠在腰际,走动间,柔软衣摆宛若绽开的莲瓣。 浅淡的草药香随着她而到来,冲散医院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霸道地占据呼吸空间,如同来人,存在感十足,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我是阮黎,你合法领证的妻子。”她说。 “是你?”徐梦舟讶然。 她对阮黎这个名字很有印象,隔壁家体弱多病的那位,一天要吃三吨药,自己妈和她妈关系不错。 但仅限于此,上一辈的交际没有传给下一辈,她俩纯属点头之交。 “……我们是商业联姻吗?”徐梦舟皱了皱鼻子。 一个受到偏爱的人,哪怕短暂遭受挫折,上天也舍不得给予她太多的苦楚。 徐梦舟就是这样的人。 失忆,骨折,莫名其妙的婚姻状况,这份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的意外,放在她身上,却好似只是打了个喷嚏,患了一场小感冒,是无需忧虑不值一提的小事。 身下躺着的貌似不是病床,是沙滩椅。就连日光也要多留恋几分,不舍得离开她灿金的发丝,上扬的眉眼。 她望过来的眼神明亮,清澈,无措中透着好奇,甚至都没有警惕。 根本不担忧自己会遇上解决不了的坏事,遇到对她不利的坏人。 她的确是失忆了。 阮黎的目光轻轻在她面上游弋,将所有细微的神态收入眼底。 ——而且对自己十分陌生。 抿着的唇角极其轻微地翘了翘,阮黎拉过椅子,拂着裙摆坐下,黑润的眼眸映着日光,漾开星河倒灌般的璀璨,笑意含了三分,温柔缱绻。 “你觉得自己会接受联姻吗?” 她把问题抛了回来,轻轻巧巧的,因为语气太柔和,便像是亲昵地打趣。 徐梦舟摇了下头。 她那一瞬间太惊讶,说话不过脑子,实际上话刚出口,自己都想笑。 她了解自己,我行我素又莽撞,和妥协从不沾边,何况徐女士也不会让她联姻。 不是交易……那就是真爱了? 徐梦舟面色古怪,指尖不由得抠了下被面。 已婚的事实做不了假,可她还是没法相信,就像拿了一个不熟的剧本,没办法代入到自己身上。 “我们结婚多久了?” 她想知道一些细节。 “不久,只有三个月零十二天。”阮黎微微笑着,“但真正认识,彼此熟悉起来,是八年。” 徐梦舟若有所思,如果没失忆,是她三分之一的人生。 原来还是日久生情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 总比闪婚的可信度高,何况她向来朋友众多,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我买了新手机给你。”阮黎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盒,曼慢条斯理地将旧手机卡换过来。 徐梦舟忍不住盯着她的手看。 纤细修长,甲面是浅浅的白粉色,边缘圆润整齐,没有染指甲。 很干净漂亮的一双手,适合拿起画笔,弹奏钢琴,插花,搞点和艺术有关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徐梦舟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陶瓷拉胚,指缝里浸满水和泥,湿漉漉的,粘稠的,又脏又干净。 最好是在窗帘被拉上的室内,只有一缕光分割线般落在身前,她的面孔隐在暗处,一双手亮到反光。 “你喜欢陶艺吗?”她冷不丁开口。 阮黎嗯了一声,尾音扬起,像是没听清。 鼻音听起来是毛绒绒的柔软,徐梦舟半坐半躺,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阮黎优越的鼻梁,纤长的睫毛。 这人变化真的很大,她自己应该也是吧。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做陶艺应该很好看。”徐梦舟向来口无遮拦,只顾把脑子里的东西倒出去,全然不管听众怎么想。 也没注意到,阮黎眼底微微荡开的涟漪。 她接过新手机,首件事就是打开相机。 “哇哦,我真是越来越帅。”对着屏幕左右扭了扭脸,徐梦舟才想起最关键的事,“对了,我怎么出车祸的,意外吗?” 这人虽然平时也在意形象,但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的场面,阮黎还是头一回见。 她快速垂了下眼,嘴角绷直,“你在去片场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面包车撞了。” “片场,等等,我是导演吗,是不是!” “知名导演。” “我就知道。”徐梦舟唇角勾起,神色从容又得意,只是不过片刻,这份笑容就消失再脸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焦急地问:“我是去片场的,但是出了车祸,那剧组怎么办?我的电影呢,是电影吗?”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徐梦舟怔了怔,连忙把对方的手又甩开。 啪。 是手掌摔在被褥上的声音。 “嗯……”徐梦舟五指大张,使劲抓了抓被子,忽然感觉气氛尴尬起来。 “是一部武侠剧。”阮黎顿了顿,双眸眯起,露出一个温柔如春风的笑,片刻后才回答,“进度不用担心。” 徐梦舟刚松口气,就听自己的太太再度出声。 “女一号和你同一天住院,拍摄目前暂停了。” 晴天霹雳。【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朋友说 “但她前两天已经出院,只是脚腕扭伤,等你休息好,就可以继续拍摄。” 徐梦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还不知道要如何迎接这份噩耗,就听见她那位新婚妻子微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 她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晕眩的脑袋,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阮黎仍旧噙着浅笑,在日光笼罩下,油画似的优雅,仿佛刚刚的大喘气只是她的日常说话习惯,和故意使坏没有半点干系。 心绪乍松,想起刚干的尴尬事,徐梦舟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们认识八年,又已婚,曾经指不定多亲密,现在不小心拉了下手却被甩开。 还是她主动去拉,又主动甩的。 失忆不是她的过错,可人家好好的爱人突然成了陌生人,徐梦舟总觉得自己理亏。 她清了清嗓,把果盘递过去,“要不要吃草莓?挺甜的。” “我听护士说你这几天一直陪床,应该没休息好吧,黑眼圈真的挺明显的。我现在也醒了,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不用陪我。” 见人望过来,徐梦舟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 内心不由得给自己的体贴点赞。 阮黎却没说话,只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她的眼睛很黑,显得很深邃,像是浩瀚星空,有数不清的秘密盘旋环绕。 至少徐梦舟觉得她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仿佛能挖掘每个人潜藏深处的真实念头,别人却瞧不见她的。 记忆印象里,阮黎还是个纤细瘦弱的,风一吹就倒的形象,远没有现在的气势。 “你不想和我共处一室。”阮黎轻声说。 “哪有!”徐梦舟瞬间提高音量,声线变得又尖又细,仿佛吸了氦气,“哪有哈哈……哈、哈。” 阮黎一直没说话。 她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是有一点。” “我有点不习惯现在的身份。” “已婚关系是吗?”阮黎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咀嚼一道没尝过的菜。 她垂下眼,明明没做什么伤心的表情,却让徐梦舟觉得自己干了件罪不可赦的错事。 “我能理解。”片刻后,阮黎的眼眸中再次晕开清浅笑意,将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都藏在包容与宽慰后,“没关系,你好好休息,我让王姨来照顾你。” 她说完就离开了。 徐梦舟反倒自责起来。 虽说依照时间,失忆这段期间发生的事,她都可以问这位妻子,向对方了解情况,可不知怎么,话含在嗓子眼,就是出不去,好像心里很抗拒似的。 一面对阮黎,她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浑身像有蚂蚁爬。 徐梦舟决定遵循内心想法,打开手机,登录微信,一个视频就给玩得最好的朋友韩书桐拨了过去。 “老大!你醒了啊,天呐我都担心死了。” 熟悉的大呼小叫,半生不熟的蓝毛,配上一张更熟悉的脸。徐梦舟一直悬空的心总算落到地上来,有了点真实感。 “担心还不来看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喂!我上午还去了好不好,谁要你非得下午醒的,正好和我错过了。”韩书桐振振有词,替自己大声狡辩,“我昨天前天都去了。” 她俩幼儿园就认识了,让徐女士说,她们就是狼狈为奸的真实写照。 自己翘课,她负责望风,自己爬墙,她负责垫脚。 徐梦舟那时候年轻,看了太多武侠剧,向往江湖帮派义气,于是自创了一个霸王龙帮,过家家似的,韩书桐第一个响应,叫她老大。 这一叫就是十多年没改口。 她了解韩书桐,这人一说起废话来没完没了,赶紧打断,把自己失忆的事说了,随后问道:“我和阮黎结婚的事,到底什么情况?你快给我讲讲。” 谁料话刚问出口,韩书桐先进行了一番龇牙咧嘴的五官位移运动,又抓耳挠腮的,捉了一阵不存在的虱子。 等徐梦舟都看呆了,她才吞吞吐吐道:“这个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一直不让我问结婚原因。” “不过呢,我倒是也有一点猜测。” “快点说,你急死我得了!” 徐梦舟咬着牙,恨不得把手伸进屏幕里给她拽出来,不知道还以为这人把假牙粘合剂当牙膏用了,说话张不开嘴。 “我怀疑……”韩书桐把手机放下,蹭蹭向后退了好几步,又清了清嗓,小心翼翼地压着嗓子说,“是老大你暗恋人家。” “什么?”徐梦舟拧着眉,把耳朵凑近,“我没听清,你大点声,在自己家不要像做贼似的。” 韩书桐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喊道:“我说,是你暗恋阮黎!” 超高分贝如同敲锣,重重在徐梦舟耳边炸开,惊得她手上一抖,刚买的新手机咣当摔到地上。 屏幕又裂了。 视频画面花了一下,再定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韩书桐嘶了一声,轻拍自己嘴巴,试探开口:“老大?” 片刻后,外放的喇叭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重物落地的咚咚声。 随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脸色比锅底还黑。 韩书桐搓着手,腆着脸赔笑,离手机站得更远了。 徐梦舟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暗恋,怎么恋的,你给我说明白。” “我这也是有依据的啊老大。”韩书桐自觉逃过一劫,总算凑近了点,比划着说,“你之前嘴上一直说和阮黎不对付,可是既不让我们说她坏话,又不让我们找她麻烦……” “虽然也找不了吧。”她小声快速嘟囔了一句,又赶紧接道,“关键的是,你总去帮她的忙啊,我们正玩着呢,你接个电话就走了。” “而且最最关键的,当初是老大你非拉着阮黎去领证的,民政局正赶上下班,你都不肯第二天来,硬拉着人家工作人员要办,不办不行!” 徐梦舟听得满头问号,感觉大脑皮层褶皱都抹平了,抬手指向自己,“这是我?口是心非,偷偷暗恋,还硬拽着人去领证?” “对啊,我开的车,我能不知道吗!” 徐梦舟:“……” 她张张嘴,又闭上,再度张开,反复闭上。有一种刚小学毕业就进入了博士论文研讨会,一时间浑浑噩噩眼冒金星,连东南西北都不知为何物了。 “……我需要思考。” 扶着额头,徐梦舟虚弱地倒回床上,“挂了吧,先挂了吧……” 她已经再承受不住更多冲击了。 “那好吧,老大,我明天就过来看你啊!” 韩书桐挂了视频,徐梦舟半阖着眼,连说再见的力气都没有。 成长可以带来如此剧烈的变化吗? 她完全无法理解未来的自己啊! 头昏脑胀地躺了好一阵,她才聚集起一点力气,再一次把手机捞了起来。 新手机没有相册,微信里的聊天记录也全都清空了。 但置顶还在,一个是韩书桐,另一个给她发了消息,只有两个字:【阮黎】 她的备注,是一个狐狸头。 好友列表里清一色的名字、亲缘关系,只有这位最特殊,让人不联想点什么都难。 徐梦舟紧紧抿着唇,屏住呼吸,点开朋友圈。 熟悉的银红色令牌躺在背景图里,让她狠狠舒了口气。这是她初中那年换的,最喜欢的电影里面的重要道具。 如果连这个都被撤下,换成结婚照一类的东西,徐梦舟真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但高兴的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往下不过四五条,她就看到了两个人的结婚照。 红底白衬衫,笑得还挺灿烂。底下是一群人道喜的话,她甚至挨个回了谢谢。 把手机扔下,徐梦舟闭上眼。 不敢睁开眼以为是幻觉。 到底该怎么接受未来的自己不仅结婚而且超爱这件事。 …… 她身体好,自小就摔摔打打,野猴似的上窜下跳,医生也说恢复得比一般人要快些,再住个三五天就可以考虑出院疗养。 韩书桐再来找她时,徐梦舟正坐着轮椅在树下纳凉,一条薄毯盖在膝盖上,脸色是失血过多的黯淡,不过神情还算平静。 她刚和助理小杨聊完,对方在她昏迷期间处理好了所有事,包括拍摄延期和应付记者,剧组已经重新开始拍摄了,就等她出院继续掌管大局。 不得不说,这是失忆以来,徐梦舟听到最舒心的一件事。 再看到韩书桐,她心里的郁闷也缓和了不少,给了来人一个笑脸。 “哇老大,你有种掉色的感觉,等到时候出院要不要再做个美黑?” 徐梦舟:“靠谱这两个字和你就是毫无关联,断绝往来了是不是?” 韩书桐哎哟一声,晃晃脑袋,浅蓝的长发如同海浪般起伏,“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阮黎今天没来吗?”她左右扭着身子,把周围一圈扫个遍。 徐梦舟沉默片刻,疲惫中又透着一点不信邪,挑着半边眉毛问:“别找了,没有。我和她感情就这么好?” “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也不能跟去家里看啊。”韩书桐摊手,“不过自从结婚后,老大你就再也没和我们出来聚过了,每次问都说忙。” 徐梦舟有种不祥的预感,“……忙什么?” 韩书桐:“明知故问啊老大,当然是忙着回家了。” 徐梦舟:…… 真不该问。【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回家吗 医院往来的人很多,大多神情严肃行色匆匆,也有小部分欣喜悠闲,慢悠悠散步的。 只有徐梦舟坐在轮椅上,茫然着,活似一只暴雨天找不到落脚点的海鸥,接二连三的消息如同冰雹,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浇得她昏头脑胀。 旁边韩书桐还在喋喋不休,说她们上学时期的事。 阮黎原本是高一生,跳级到了高三,和她们同一个班级。从那以后,年级第一的宝座就被她占去了。 徐梦舟虽然平日里跑跑跳跳,像个脑袋里长满肌肉的运动派,实际上她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是第一。阮黎一来,她成了第二,心情就不太美妙了。 韩书桐用一种充满回忆的口吻,拍着轮椅背说:“你那时候特意和我说要好好找她麻烦呢!” 这的确很像她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徐梦舟也了解自己,她顶多就是干点偷藏作业的事,对优等生来说,忘带作业老师都很包容,压根不在乎,但这会让阮黎丢脸。 “然后呢?”她追问。 韩书桐咬了下舌尖,神色古怪地说:“然后……老大你不仅没找她麻烦,还每天带午餐盒饭给她。” 徐梦舟没什么表情地说:“所以我只是口头放狠话。” “是的。”韩书桐道,“而且阮黎她家里的事儿乱糟糟的,我们聊的时候想笑话几句,你都不让,说只准你笑话,我们不行。” 对于自己过去,或者说是“未来”干的事,徐梦舟已经不想进行任何发言了。 可韩书桐还没说完,她说了几个高中时期,其她同学想要欺负阮黎,被她拦下的事,还说了大学时期,阮黎当学生会主席,她当副主席怎么帮忙组织工作的事,又说了毕业后阮黎参加宴会,她如何帮忙挡酒送文件的事。 越是总结,她反倒越激动,哎呀大叫一声,仿佛彻底明悟了,“这么一看,老大你是早就对人阮黎图谋不轨了啊!这桩桩件件,不都是证据吗,我应该早点看出来的。” 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大呼小叫,兴奋异常地说着她的暗恋事迹。 徐梦舟半闭着眼,要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和断气也没什么两样。 她实在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失忆前的自己,不仅爱惨了阮黎,千方百计追求人家不说,领证都是火急火燎的。 好像生怕人反悔。 韩书桐来了又走,这个不着调的朋友,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正开着一家马场,动不动就亲自动手洗刷小马,很是沉浸自得。 她小时候对马就很着迷,如今干这个也很正常。 只留下生无可恋的徐梦舟,独自消化这份绝望。 下午,亲妈徐念芝女士过来看望,还带了榨汁机,在病房现榨西瓜汁。 八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来还是那样优雅高傲,气势十足。 只是视线扫过女儿打着石膏的小腿时,眼底不禁漫开疼惜。 “你姐最近在国外出差,业务比较紧要,是我没叫她回来。” 她的指尖虚虚从石膏上抚过,“腿疼不疼?” “公司比较重要嘛,我和大姐已经打过视频了。”徐梦舟叼着吸管嘬西瓜汁,“腿有一点点疼,但是还好,医生也说我恢复得快,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了。” 二十六岁的成年人,神态却和刚成年时一样,一些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显出特别的青春来。 仿佛时光回溯。 徐念芝眉目柔和,捏了捏她的肩膀,“都瘦了,想吃什么就告诉你王姨,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嗯嗯,知道了妈,我能亏待自己嘛!” 徐梦舟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皮猴似的,小时候爬墙掉下来还划破了脸,左边眉毛留下一道疤,混混似的成了断眉。 她就像会拆家的哈士奇,调皮顶嘴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但也有听话可爱的一面,让人拿她没办法,一次次心软。 就像现在,脉脉温情没能持续太久,徐念芝女士便隐忍地抿了下唇,“你看你一副挤眉弄眼浑身难受的样儿,再蹭一会,医院的床单都要被你磨破了,到底想说什么?” “就,我和阮黎……我俩感情怎么样啊?”徐梦舟嘿嘿一笑,犹不死心地问。 “当然是很好。”徐念芝怕她不信,还拿出手机展示了好些照片,都是两个人的合照。 看背景有些是在剧组,有些在餐厅,还有一些在卧室。 两个人肩抵着肩,头靠着头,瞧着十分亲密。 徐梦舟凑近了看,也没看出p图的痕迹。 韩书桐带来人证,亲妈带来物证。 徐梦舟长长叹一口气,几乎要把身体里的空气都排出去。 她是彻底死心了,心底最后一抹怀疑念头也被打消。 阮黎…… 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闪过昨天对方离开时,黯淡却强装包容的神情。 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异样。 徐女士还在叮嘱,“你是失忆了,但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和阮黎好好相处,克制一下你的臭脾气,听到没有,别让人家受委屈。” “她身体不好,你要多让着她一点,遇到事情也是,保护好她,你自己不许欺负她,也别让别人欺负她。” 徐梦舟越听越黑线,忍不住叫道:“妈!我还骨折呢,她两条腿都好好的,我俩到底谁身体不好啊。” “你确定要和我理论一下谁更能惹祸这件事吗?” 徐念芝脸色一板,徐梦舟鼓起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了个干净,当场闭上嘴巴。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那我也是病号啊……” 她是习惯性反驳,一遇上阮黎,就争宠似的,非要犟上两句。 徐女士深知自家闺女的德行,好歹顾忌着她的病号身份,忍下了到嘴边的话。 再一看她的石膏腿,剩下一点气也散了。 耐心道:“我是让你说话前过过脑子,心直口快容易伤人,不是让你和她打一架。” “好嘛。”徐梦舟顺势服了软,张口又要橘子吃,等徐女士剥好皮,又张着嘴等投喂。 压根没敢说她已经嘴快冒犯过阮黎一次了。 而阮黎,这期间也没给她发过消息。 徐梦舟咬了咬唇角,告别徐女士后,她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聊天界面只有一句话,是对方发来的名字。 阮黎用的头像是一片绿草地,风抚动草叶,草叶便如海浪般起伏,暗蓝的色调,天空也是灰色,看久了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让人很难把它和那张笑眯眯的淡白面庞联想到一起。 阮黎的朋友圈也没什么东西,比她自己还懒得发动态,最新一条就是结婚照,再刷竟然没有了。 半年可见,只有这一条。 徐梦舟咂咂嘴,退出朋友圈,回到聊天界面时,指腹不小心在屏幕上多点了一下。 突然,手机轻微震了震,跳出一条提示:【两分钟内可撤回“拍一拍”】 这是什么,新功能吗? 她定睛一看,聊天框下多出一条小字:我拍了拍“狐狸头”。 什么情况? 不管是什么,这行字在这里都是十二分的尴尬,徐梦舟赶紧找撤回,怎奈点自己头像没反应,点这行字也没反应,她只好再度点击阮黎的头像,试图长按。 没想到手一滑。 【我拍了拍“狐狸头”】 徐梦舟:…… 下一秒,聊天框上方的备注变成了另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还好,她的脸皮不算薄,只是视线飘忽了一瞬,紧接着立刻理直气壮起来。 她才十八岁,意识处在二零一七年,用不惯八年后的app不是很正常吗! 阮黎:【怎么了舟舟,是找我有事吗?】 阮黎发的是一条语音。 语速平缓柔和,如同上好的丝绸,轻轻柔柔地缠住耳朵,尾音却断得干脆,让人想要追过去,听她再多说几句解馋。 她在的地方似乎很安静,气音便格外突出,羽毛似的挠着耳廓。 徐梦舟有些不自在,抬手揉了下耳朵。 【没什么事】 这样回好像有点生硬,她犹豫片刻,再次按向屏幕。 【今天妈和韩书桐都来看我了】 阮黎:【我知道,我送妈去的医院。】 徐梦舟一呆,【那你怎么没上来??】 这次,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烁了好一阵,和红色狐狸头的图案交替出现,就像频率不稳定的呼吸,急速震颤的心跳。 【怕你不习惯。】 徐梦舟蓦地闭上了嘴。 心情在牙酸和愧疚之前来回跳动。 她一个对爱情敬谢不敏的人,忽然见到一句体贴情话,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她们是合法妻妻,对方关心她,在意她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 反倒显得她有点欺负人。 把人家弄得,做了趟跑腿司机。 怪不得徐女士念叨了好些遍,让她和阮黎好好相处。 徐梦舟啧了一声,揉了一把脸。 【你想来就来,我会习惯的】 阮黎:【好,过两天出院,你想回哪儿?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是老宅?】 徐梦舟下意识就想说老宅,可刚按下一个键,她的手就停住了。 她和阮黎迟早要熟悉起来,况且这份婚姻也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总不能失忆一次,就把自己给坑了吧。 徐梦舟咬牙,硬着头皮回道:【回我们两个的家就行】 【那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 宽阔明亮的落地窗内,阮黎坐在办公椅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轻轻哼笑一声。 秘书小声总结着刚刚开会的要点,看到她摆了摆手后退出房间。 阮氏公司距离医院隔了半个城市,她刚刚在开会,根本没去当司机。 几行字而已,阮黎却能想象出屏幕对面,徐梦舟心虚愧疚所以让步的模样。 指尖点着桌面,她思忖片刻,叫来助理:“给我准备点东西。”【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徐梦舟嘴上说让阮黎来,其实心里压根没准备好。 韩书桐给她推荐了好些电影和剧,都是近些年她过去很喜欢的影视作品,当时看完嘴里一直念叨说,恨不得失忆再看一遍。 现在正是好时机。 电影的确很好看,徐梦舟看的时候全神贯注,晚饭愣是吃了一个多小时。 可屏幕全黑,演员表走到最后一行,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动作。 视线落在自己的倒影上。 不再柔顺明亮的金色发丝,枯燥乏味的蓝白病号服包裹着一具明显削瘦的躯体。 好丑! 阮黎明天会来吗? 应该会吧。 但她最近都穿病号服,和光鲜亮丽这个词沾不上边。 见人合适吗? 徐梦舟的确喜欢打扮自己。 倒不是想要走在路上被行人行注目礼和偷拍,感受万众瞩目的爽快,她单纯享受不同风格服饰带来的新鲜感,喜欢尝试新事物。 有段时间她爱上哥特风,浑身上下又黑又红,眼圈是黑的,嘴巴也是黑的,被徐女士嫌弃死了,一见她就忍不住捂眼睛。 除此之外,中欧风、希腊风、古风、新中式,甚至lolita她都穿过,当然,不是甜系的那种。 能当导演的人,别的不说,美商是在线的。 但徐梦舟同样任性惯了,有时候披着睡袍散着头发照样出门,脚下拖鞋吧嗒响,半点不在意路人眼色。 她住院的这几天,穿着病号服素面朝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可如今一想到要见阮黎,这位曾经不熟,现如今是她的合法妻子,并且“未来”的自己还特别喜欢的女人。 徐梦舟咬着牙,眼底划过纠结。 不然,让人送几套衣服过来? 指尖在通讯录列表上滑过,刚要拨号过去,却顿住了。 真要是专门换套装扮,岂不是显得自己很重视? 磕坏一个角的手机再次被扔到一边,徐梦舟抱回平板,点开下一部电影。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仿佛每根头发丝都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字。 讨好人这么掉面子的事,她才不要做。 她憋着一股劲睡觉,睡前想了好些个面对阮黎的话术,包括那些腻死人的“舟舟”,直叫得人头皮发紧,必须停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就拿起手机,阮黎也的确说了出发。 只不过是出发去邻市出差。 徐梦舟面无表情地瞪着手机,如果目光有实质,恐怕早就把它四分五裂了。 合着她一通辗转反侧地脑补,根本在白做工。 这不更显着自己掉份了吗! 倘若这时有谁能用针戳她一下,冒出来的绝对不是血,而是满满的怒气。 被放鸽子的怒占百分之三十,恼羞成怒的怒恐怕要占百分之七十。 仔细想想,对方甚至都没有明说要来,是她一厢情愿,自己脑补的。 更气了! 这份气一直持续到她出院,那个说好接她回家的人也没出差结束,像是把自己的承诺抛之脑后了,还是亲妈徐女士抽空送她回去的。 她全程臭着一张脸,活像有谁欠了她几千万。 徐女士可不愿意惹火上身,把人送到转头就走。爱女儿是肯定的,但听她大嗓门抱怨还是算了。 比十条比格都吵。 新家是标准的湖景房,大平层。 徐梦舟拄着拐,一顿一顿地走到阳台,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 碧蓝的湖泊反射着日光,仿佛蛋糕上淋的香草奶油,雪白柔软,湖边的绿柳是点缀的猕猴桃片,几簇圆滚滚的花丛,则是甜甜草莓丁。 燕子拖着剪刀尾巴,斜斜从空中划过,将绵羊团似的云彩切成两半。 景致很美,落地窗也是她喜欢的风格。 转过身来,客厅用的是清新的地中海风格,用了大量的白色、蓝色、黄色,还布置了好些绿植,自然明亮,仿佛可以直接嗅到阳光和海浪的气息。 徐梦舟挑剔的目光逐渐和缓,尽管嘴巴紧紧抿成一条,不想说一个夸赞的字,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间房子,的确建在她心坎上。 新家还算不错,让她多少消弭了一点怒气。 徐梦舟到家的第二件事,是冲进衣帽间,欣赏起自己的存货。 最爱的风格款式放在最外面,是复古风。各种棕红色、墨绿色、藏蓝色、明黄色的衬衫和外套一排排挂着,旁边是各式各样的深色阔腿西装裤牛仔裤。 绕过一圈到饰品区,皮带、腰链、丝巾、圆帽扁帽、墨镜、头巾……颜色缤纷绚烂,仿佛孔雀羽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徐梦舟越看越满意,不愧是自己置办的东西,桩桩件件都在审美上。 ……怎么就看人的眼光……不提也罢。 一想到阮黎,她就克制不住要撇嘴的冲动。 还说是新婚燕尔,这几天都没找她说话,该不会原来的她是纯舔狗,阮黎是被折磨烦了放弃抵抗吧。 越想越烦,徐梦舟把手里的皮带啪一下丢回架子上,气冲冲地回房了。 反正她也有事业要忙。 不来找她更好,省得自己还得绞尽脑汁想话回消息。 次日一早,来接她的车就等在了楼下。 这是徐梦舟车祸以来,第二次和助理小杨面对面,平时小杨都在剧组,两人靠视频沟通。 和新市有全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她的剧组也在这里。 这年头观众更喜欢大特效的星际科幻片,基本上就是人类作死实验泄露和天灾星球爆炸的集合。 特效越来越足,但票房逐年下降。 市场已然趋近饱和,观众想看新东西。恰好徐梦舟也不喜欢追逐潮流,她有一个武侠梦。 打星落寞的时代,更愿意吃苦的新人就成了她的首选,同时也花了大价钱请老演员出山。 徐梦舟对这部剧十分看好,投入了大量心血,主题曲甚至请用了徐女士的人脉,找业内有名的大师专门制作。 她奔着拿奖去的。 谁曾想噩耗接二连三。 现在的她,成了十八岁那个从未接触过拍摄的外行。 到达剧组的时候,她谁也没告诉,就那样站在门口望向场内。 有工作人员看到她,刚要打招呼,她抬手,食指抵住唇瓣。 对方连忙闭紧嘴巴,过会儿又悄声凑过来,“导演,要不我给您搬个凳子坐?” 徐梦舟想了想,拒绝了,她只是不愿意打扰现在拍的这一条,又不想一辈子坐门口。 工作人员陪着笑应声,双手交握垂在身前,站得笔直,仿佛很老实似的,眼睛却一个劲偷瞄。 女一覃老师出意外,从威亚上掉下来,可给剧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好在高度不高,只是扭伤,不会耽误太多拍摄。 徐导出事的消息,才是让所有人惊掉下巴,慌张至极。 现在不过半个月,徐导就又出现在剧组,除了拄拐以外,居然没什么太大变化。 不知道还以为她不是出车祸,是旅游去了。 瞧着精气神十足,容光焕发,甚至有点锋芒毕露,气势比之前还强。 工作人员安静低下头,假装鹌鹑。 虽然徐导脾气不好,但她从来不搞穿小鞋那套,发火都是有理有据,活干好了还发奖金,工资给得也足。 听说是富二代,家里不差钱,请客吃饭都是高档酒店。 总比那些暗地里弄潜规则的那些导演强多了。 她这活还是托关系进来的。 工作人员一边看拍摄,思维一边发散出去,一会儿想导演的鞋什么牌子,要多少钱,一会儿想这个拐杖应该也挺贵吧,刚想到今天盒饭吃什么,就听副导演大喊一声:“卡!” 太过突然,她吓了一个哆嗦,再一抬头,旁边徐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啊哦,完蛋了。 “你这个翻滚太慢了,不流畅啊……” 副导演是个体态微丰的中年人,瞧着和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她不发火,只是唉声叹气,再配上失望的目光,说不上和训斥比起来,哪个更伤年轻小演员的心。 “基础训练翻一倍。” 熟悉的冷冽大嗓门一出,所有人都回过头。 门口站着一位女人,深棕的阔腿裤上是纯黑的吊带背心,日光斜着洒在藏蓝衬衫上,反射出无数雪亮金丝,却也没有她垂落在肩头的金发闪耀。 价值不菲的祖母绿翡翠耳环,也只是浅琥珀眼眸下微不足道的点缀。 她拄着拐走近,却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同情,反而要担心这根拐撞向地面会有多震耳,打在身上会有多痛, 在场人全部停下手里的工作,每个人都注视着她,却在她目光扫过时低头。 徐梦舟绷着脸,唇角几不可察地翘起一丝弧度。 当导演这么快乐吗? 真像什么帮派老大似的,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好爽! 她还没走过去,就有人行动起来,又是搬来椅子,又是拿水拿风扇。 等她走到地方,桌上连果盘都摆好了。 勉强压下内心暗爽,徐梦舟施施然坐下,抬眼看向主演,只觉得这个位置恰到好处,视线总览全局,就连椅子都很舒服,软硬也是正好合适。 她刚要开口再说两句,手机忽然叮咚一声。 红色狐狸头跳出来:【我晚上回来,去听竹轩吃饭?】 怎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这算什么邀请?【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连道歉都没有,就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把她当什么人了? 让她去她就去,她还要不要面子? 徐梦舟毫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 对屏幕后的阮黎没丁点攻击性,反倒给刚失误的女四号吓得直咬嘴唇。 或许是想到吃妆,她又松开,抱着道具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我、我一定会再好好练习的!” 她瞧着五官年轻,也就二十出头,一张小圆脸元气可爱,在剧里也是扮演小师妹的角色。 徐梦舟瞧她实在紧张,说话都结巴,好像自己再大声一点,能把人吓晕过去。 她之前在剧组到底是什么形象? 扫了一圈,其她人也是,都垂着脑袋等她发话,徐梦舟真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怕我。 “基础太弱,半空中翻滚要靠腹部核心发力,回去多练。” “先拍下一条吧。” 她一句算了,近乎凝固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场务帮着收拾道具,重新布置,每个人都很麻利。 徐梦舟有点无语,她又不会吃人,没失忆前自己是干了什么,瞧把这帮人吓得…… 副导演趁着这段空闲偏头过来,方框的眼镜圈着一双关切的眼,眼角的皱纹好似风下微波,和声音一样柔,“徐导身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住院这段时间,徐梦舟和助理小杨经常视频,也提前看了资料,记住了所有人。 此刻很是坦然地回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两个月才能拆石膏。” “这段时间需要你辛苦点,先把棚拍的戏都拍完,等我好了再出外景。” 面对一位自己全然陌生,在年纪上可以称呼阿姨的人,徐梦舟说话流畅,连个磕巴都不打,乃是习惯性地发号施令。 副导演笑着回道:“这都是我份内的工作,算不上辛苦。先前拍的那些你觉得还行吗,需不需要返工?” “补两个特写吧……” 说到拍摄的事,徐梦舟仿若无师自通,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懂了该如何做,怎样使用镜头语言效果最好,讲起话来连绵不绝,专业名词也是一个接一个向外蹦。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失忆的人。 有她在,拍摄的效率直线下降。 ——要求太高,想快都难。 徐梦舟在剧组待了一天,临要走时,颇有点意犹未尽。 她实在喜欢自己开口所有人都老实听从的氛围,狠狠过了一把当老大的瘾。 刚到的时候还有点纳闷,没到半天就举手投降,和从前的自己共沉沦。 总导演都撤了,宣告下班,剧组终于热闹起来,收拾好自己负责的东西,临走时挨个到门口领杯鲜榨西瓜汁,美滋滋回家。 女四号田姝好是个刚毕业的新人,没架子,和公司配给她的小助理一起忙活,抱着换下的戏服往道具组送。 几个工作人员手上归拢得麻溜,嘴巴也没闲着。 还没走近,就听见其中一个说晚上想去撸串,吃烧烤,另一个双眼一亮,嘚吧嘚吧介绍起新开的夜市,又是麻辣小龙虾、又是蒜蓉扇贝。 周围一小圈人都竖起了耳朵。 田姝好也听得馋了,顺便也要了份地址。 “姝姝姐也想去夜市啦。”助理笑嘻嘻的,“现在去正好,等电视剧上映,再想这样出门就难了。” 田姝好也是这样想的。 也因此,她在要了一份烤生蚝后,又拎起两瓶冰镇汽水,分给助理一个。 细密的小气泡被冰块撞散,滚过舌面时,仍旧威力不减,像几十个小人在嘴里跳了一场踢踏舞。 田姝好呼了一声,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挤挤挨挨地蹭过助理胳膊,“你入行时间比我长,那个……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她压低了声音,话还没出口,先咽了一次口水,“咱们徐导,有没有对象?” 助理先惊讶后严肃,“没传过消息,应该是没有。不过姝姝姐,你可千万别犯傻啊。” “不瞒你说,之前真有人对徐导透露出一点意思,还是个小花,被她直接赶走了,特别不留情。徐导的嘴,你也是知道的……” “没有没有,她是我偶像,我就是好奇啦……” 田姝好小口喝水,半透明的厚玻璃将她的面孔模糊一片,柔柔的白,淡淡的粉,宛若半熟蜜桃上的小尖。 若是徐梦舟听到她们的话,少不得要点头同意。 的确是没有过恋爱,却不妨碍她一步登天,直接有了位妻子太太伴侣老婆。 邻座的大捧红玫瑰香味馥郁,鲜艳欲滴,唯一能嗅到它芬芳的人却皱着鼻子,恨不得把它发配远远的。 艳俗。 她看过阮黎的衣帽间,这人偏好的都是素净淡雅的风格,玉兰莲花似的,对殷红玫瑰绝对不感兴趣。 徐梦舟没怎么犹豫就选了它,九十九朵,多么纯正。 这可是她上网搜过情侣之间最经典的花束,至于阮黎喜不喜欢,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一想到那人或许十分厌恶玫瑰花,徐梦舟顿觉自己又能再多忍受一会儿。 离机场越近,飞起起落的轰隆声便愈发清晰。 轿车停在贵宾通道,没过多久,几个人就走了过来。有老有少,皆穿着正装礼服,衣冠楚楚。 唯有一人醒目。 黑白撞色的休闲西装,再无别的杂色,唯有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如同拘了一片最小的海洋,将袖口也染得蓝了。 浓黑长发用一支玉簪挽着,清透淡绿伴着鸦黑,朦胧柔润,好似茶汤里沉浮的冰块。 她身上只有这两件饰品,但也跟隐形了一般,只有那张面孔,素净淡雅,却叫人挪不开眼。 一群人簇拥着她,众星捧月般。阮黎噙着淡笑,时不时说几个字,不让恭维落到地上。 “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竞标成功离不开大家的功劳,不少人都有黑眼圈了,我做主,统一放两天假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才有更高的效率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 众人笑着称好,又你来我往地谢了一番,正要坐进来接的车里。 忽然最近一辆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眉峰高挑,五官轮廓分明的脸,浅色眼眸顺势一撇,倒像是一头狮子,野性十足,难以束缚。 她眉眼隐隐透着不耐,“聊完了吗,我等你太久了。” 阮黎微怔,就见车里的人指了指旁边,“给你带了花。” 后座车门被打开,一束浓艳瑰丽的红玫瑰被浅蓝色花纸包裹着,静静躺在座位上。 玫瑰香气扑面。 旁人迅速打了几轮眉眼官司,一秒钟不到就纷纷告辞,上了自己的车。 只剩下两人。 “不上车在干什么,思考人生吗?” 明亮灯光在眼底化作点点碎金,阮黎忽地绽开一抹笑,仿若瞬间绽放的昙花,淡雅夺目,“我没想到你来接我。” 她抱起花束,坐进车里,屈指敲响隔板,前排司机会意,轿车缓缓启动。 “我也没想到几百米的路你能走那么久。”徐梦舟不客气地说。 而且还笑个没完,不要钱似的。 “有一些工作上的安排,是我没注意,让你久等了。”阮黎嗅着话,道歉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 可徐梦舟眼皮一掀,拿腔捏调地说:“是啊,日理万机的大总裁,大老板,哪有空理我这个病人呢。” 她可还没忘记兴师问罪呢! 接连被刺几句,阮黎笑容不变,指尖捻起一片柔软花瓣,掐断。 淡红花汁染上指腹,被她随意抹去。 微笑轻声道:“你每天都有朋友看望,送来的果篮能绕医院三圈,关心的话恐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 徐梦舟发作的阴阳话一顿。 虽然这人的确说中了,自己病房每天都很热闹,但这也不是她不表露关怀的借口啊。 除非…… 阮黎不会吃醋了吧! 她有点拿不准主意,这人的表情滴水不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徐梦舟直截了当地开口:“她们归她们,你归你。何况你出差一次,都不知道给我带礼物的吗?” 我到底什么眼光……她拧着眉头,对未来的自己升起一百二十分嫌弃。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单看阮黎,并不像那种情商很低的人,会想不到这些。 她不表示,只有一种可能——故意的。 阮黎正抱着玫瑰花束,指尖从一朵花心揉到另一朵,低眉淡笑,好似一尊雪雕的人像,瞧不出什么心思,渐渐的,那抹笑也收敛了。 她开口,声音如冰块撞击,轻轻脆脆,不留余音,“是我的错。” 这人的道歉和笑一样,都是不要钱的,随随便便就摆出来。 所有人都说她们感情好,但毕竟,外人不如当事人,她们两个之间,也许有一些隐情。 难不成是吵架了?不是吃醋,是赌气? 徐梦舟一时间闪过诸多猜测,倒是把生气搁置在一边。 车停在听竹轩门口,迎客的侍者像是认识她,弯腰扬声一气呵成:“徐女士、阮女士,晚上好,请随我入包厢。” 徐梦舟:“我经常来这里吃饭?” 压低的声音同呼吸一起,一团开水蒸气似的,吹到耳廓,热热地烫,微微地痒。 阮黎垂眸,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两人分外靠近胳膊上扫过,笑容慢悠悠爬上面庞。 “是你最爱的店,做的川菜。”【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在这场车祸失忆的意外里,徐梦舟见到了好些自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不过好在,也有让人欣慰的一面。 比如她愈发优秀的时尚品味,再比如成功满足自己使唤几百号人的帮派老大幻想——当导演,又比如现在的这家店。 很好,很优秀,很是美味! 虽然是新开的店,只有四年,请来的厨师竟极具实力,一手川菜出神入化,徐梦舟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辣椒里挑出兔肉咀嚼,闭目细细品味,忍不住开口。 “能给小费吗?锦旗也行,或者大厨接不接受私人聘请?” 她大概是很纯粹的食肉动物,筷子几乎不会在素菜上停留,被辣椒刺激得唇瓣殷红,也只是仰头喝点冰水润润嗓子,继续把筷子舞到飞起。 阮黎慢吞吞咽下一口猪蹄汤,眼底漾起清浅笑意,和之前的所有假笑相比,总算带了点真心。 “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 “不要小费,不要锦旗,不接受私人雇佣,大厨是这家店的老板。” “这样啊……”徐梦舟颇为遗憾地咂嘴,下一秒,双眼却像卡车的车头灯一样大放光芒,“那欢迎加盟吗?” 阮黎几不可察地叹气,“……你已经是股东了。” “那这是我的专属包厢了?” 阮黎点头。 “我真是独具慧眼,远见明察,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徐梦舟喜滋滋地吹捧自己一番,脸皮都不肯红一下,绝不是肤色深瞧不出来。 怪不得……她还以为是阮黎预约好了位置,没想到刷得是自己的脸。 还是自己有牌面。 徐梦舟总有种搬回一筹的感觉,心里莫名暗爽,嘴上吃得更起劲了。 她也上过礼仪课,记住不代表会照做。丢弃掉所谓豪门的优雅姿态,大口吃肉,眼中仅有对食物的热爱。 吃不了辣的阮黎夹起清淡的小炒素菜,目光不着痕迹地一瞥。 为了方便吃饭,这人满头微卷的金发被随意束起,袖口挽过小臂,麦色皮肤下隐约露出肌肉轮廓,纯黑吊带紧紧包裹着身体,却因为倾身动作,起不到多少遮挡的作用。 她的目光好似过山车,沿着轨道弧度拐上几个弯,时而下沉,时而爬升。 阮黎端起凉茶喝下,清热败火。 失忆的徐梦舟不清楚家里装了监控,客厅有,卧室也有。 画质清晰,足够她看清这人的一举一动。 阮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 入赘的父亲野心滋长,有了外遇,用谎言和利益诱导第三者买通医生破坏人造子宫,害得她早早降世,害得母亲惊怒交加坏了身子,在她初三时撒手人寰。 亲生父亲想要靠未亡人的身份,插手阮氏公司,却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拦住,转而开始游说她,试图靠语言糊弄年纪尚小的自己,把公司转给他。 早生或许早慧,上天给了她一个聪明脑袋做补偿,让她拖着孱弱的身子看透人情冷暖。 她总预感自己会经历孤单的、短暂的一生,独自一人死去。 没想到预料之外,让她遇上了徐梦舟。 那天下午,她被徐念芝领进家门,见到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女,从楼梯扶手上风一样滑下,大笑着跑过她的身边,说约了人去骑小马。 被徐女士叫住,也只是稍稍停留片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留下一句晚上再一起玩,就继续冲出房间。 徐阿姨笑骂了几句,替人道歉,说她的二女儿实在顽劣,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阮黎点着头,注意力却跟着跑走的人远去了。 她的睫毛很长,浓密的像两把扇子,碰上来的掌心干爽却滚烫,核桃酥般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自己甚至不记得她穿了什么衣服,只有一抹黄色,如同露珠上跳跃的日光,壁炉里闪烁的火苗,倏地从眼前掠过了。 过会儿她才知道,刚刚跑走的人叫徐梦舟,比她大两岁。 她们将要在一起住一个暑假。 这是母亲去世前的嘱托。 彼时的自己尚且不懂惊艳,也不了解感情的类别,只记得,她第一次觉得下午有了味道,是黄油蜂蜜饼干的香气。 八年前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可以越长越坏,干出偷装监控的事。 若要说愧疚心虚,半点也无。 徐梦舟却不像她那样坦然。 吃过饭,她们就一起回了家,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尴尬沉默,阮黎独自去洗了澡。 房间隔音好,水声模糊到若隐若无,甚至叫人觉得是不是幻听,想的太多,自己脑补出来声音。 徐梦舟捧着手机,一会儿戳戳屏幕,一会儿瞄向门口,屁股下仿佛挨上一颗仙人掌,坐也呆不稳当。 卧室只有一张床,理所当然的,她们要在一张床上睡。 她活了十八年,还没和人一起睡过。 不会还有晚安吻环节吧……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了。 该怎么拒绝,还不习惯,不适应?或者聊别的话题岔过去?要不直接一点,就说不行。 可太直接会不会伤人,最主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婚姻关系? 难以接受亲密接触是一方面,不想坑到以后会恢复记忆的自己,又是另一方面了。 徐梦舟有点烦躁,揉了一把头发。 她没能想太久,卫生间的门就被推开,一位干干爽爽的人走出来,若不是微红的面颊和暖绒绒的浅淡热气,几乎瞧不出这是位刚洗过澡的人。 徐梦舟立刻把视线投过去,随即想到刚刚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快速转头收回。 可下一瞬,她又把头转了回去。 ——毕竟以她们的关系,强行躲避视线交汇才奇怪。 一来二去,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却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阮黎站在床边,白色睡袍仿佛月光织成的锦缎,轻飘飘披在肩头,她抬手拢了拢发丝,忽然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变更好看你认不出来了?” 徐梦舟:…… “没事。” 这人又问:“厨房的汤怎么样了?” 徐梦舟又是一阵可疑的沉默。 ……能说自己已经忘了吗? 阮黎慢悠悠扫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自己去看吧,不劳烦徐导了。” 她俩都没有让保姆住家的爱好,佣人是老宅过来的,做了饭收拾屋子就走。 阮黎洗澡前去厨房拿了砂锅,热上一锅棕色的汤,盖子扣得严实,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说是养生汤,让她帮忙看一下火。 徐梦舟觉得这人有点阴阳怪气,但自己没办好事着实理亏,只好把这口气咽下,皱皱鼻子,跟在后面一起到了厨房。 文火下的砂锅咕嘟嘟响,像鱼在池塘吐泡泡。 阮黎戴好隔热手套,掀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蒸汽直冲天花板,随之散开的,是某种细微苦涩的药味。 倒在碗里的汤是透亮的棕,咖啡果冻似的。阮黎用勺子盛了一口,轻轻吹凉,眼睫微微抬起,流淌的笑意宛若星河。 “要不要尝一口?补身子的。” 徐梦舟耸着鼻子使劲嗅了好几下,总觉得闻起来不太美妙。 “是苦的吗?” “其实有一点甜呢,放了很多甘草。” 徐梦舟仍是迟疑,最终,好奇心占据上风。 她又拿了一个新勺,盛起一勺送进嘴里。 阮黎只是看着,单手环胸,慵懒斜靠在流理台上,唇角弧度细微,眼底笑意更甚。 倘若徐梦舟经常喝药,尤其是糖浆类的药物,就会知道甘草,味辛,到底是怎样可怕的虚假宣传。 但她身体太好,没有这方面经验。 养生汤接触舌面的下一瞬,徐梦舟的五官当场扭曲起来,仿佛被外力挤压着,要把这些嘴巴眼睛通通挤在一起。 “呸呸呸!这什么啊,这也叫甜吗?” “都说了,是有一点甜,难道你没尝出来甜味吗?” 要说一点甜没有,那就太绝对了,可苦味明明更多,就像西瓜和苹果,这点甜根本没有用处! 阮黎轻笑一声,端起汤走了。 留下徐梦舟在冰箱里闷头翻找,拿起可乐狠狠灌了几口。 余光里,一道背影袅袅婷婷,十足的优雅。 徐梦舟磨着牙,终于品出点味来。 她这个便宜太太,好像有点坏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徐梦舟不是傻乎乎的笨蛋,先前是没注意,现在一察觉不对劲,再看之前的事,轻而易举就品出端倪。 她们一共也没见过几面,医院的第一回,自己摔了对方的手,这位好太太就故意拿剧组的事吓唬她。 她说不让她陪床,这人转头就出差,连个消息都不发一条。 现在自己没看好火候,她就故意让她喝这个破养生汤,苦得像黄连成精了。 不仅坏,还睚眦必报的。 徐梦舟咬牙,鞋跟在光亮的瓷砖地面上使劲磨了好几下,假装那是阮黎的脚背。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占理。 她想报复回去都提不起劲,满腔怒火好似被针扎破的气球,扑簌簌飞跑了。 恹恹跟在人身后,嗅着一路的微苦药味儿,直到见人仰头将整碗养生汤一饮而尽,徐梦舟才缓过劲来,面色微变,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东西,是药吗?你不舒服?” 阮黎放下瓷碗,捻起一颗樱桃。熟透暗红的果肉衬得指尖白若透明,或许是光反射的,连甲面也带着暗紫。 清甜果香冲淡嘴里的苦涩,她又拿起一颗,随意回道:“养生汤,每天都要喝的,不过考虑到成分,说是药也没错。” 徐梦舟恍然。 她知道阮黎家里的那档子事,一出被金钱权势异化的惨剧。 最可怜无辜的受害人是阮黎自己,听说被买通的医生破坏了羊水,让她整个人的身体机能都受到了损害,心脏方面也有一些问题。 养到现在这种近乎健康的身体,已经很难得了。 徐梦舟闭嘴不再问,怕戳人伤疤。 阮黎吃了两颗车厘子就不再继续,擦擦手打算回房。 新鲜的车厘子,早上刚买回来的,徐梦舟也拿了一颗吃,有水果本身的酸甜,酸却极少,只充当丰富口感的作用,甜是极多,一口下去汁水丰沛,味道很不错。 “没坏啊,怎么不多吃两个。” 她顺手抱起果盘,吃这点东西根本不占肚子。要知道自己嘴馋的时候,一次一小盆轻轻松松,就是解解馋罢了。 “吃太多容易上火。”阮黎说。 两个也叫多吗? 不过以她的身体,好像什么东西都不能多吃,性凉的、性热的、辛辣的、重油重盐的……人活一世连最基础的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还有什么意思。 徐梦舟咧着嘴,阮黎本身没觉得怎么样,她自己反倒难受起来。 吃过药,阮黎又去刷牙,最后抱着平板上床。 护眼的墨水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徐梦舟歪脑袋瞥了一眼,还以为她在工作,于是默默找出耳机来戴上了。 她的剧还没刷完。 如同连续剧一样的武侠影片,让人一看就停不下来,徐梦舟看得如痴如醉,甚至还记了几个扇子打戏的招式。 结尾的反转更是拍案叫绝,她一激动,啪啪拍自己大腿。 腿拍红了,声音也响亮,直接穿透片尾曲,这才恍惚想起来,房里还有一个人。 回头一看,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不知不觉已经后半夜了吗? 再看一眼时间,十点刚出头。 不是吧……这什么老年人作息,也太早了点! 徐梦舟放下平板,看了看拐杖,自己的石膏腿,目测了一番沙发和床的距离。 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好消息,晚安吻危机成功度过。 坏消息,她该怎么做才能在不吵醒人的前提下,把自己送上床。 一筹莫展之际,沙发上的巨大抱枕吸引了她的注意。 几分钟后,徐梦舟艰难地把自己从抱枕小船上撑起,双臂够住床沿,像挪动一块冻肉似的,把自己摔到床垫上,翻滚卸力的同时还不忘支起小腿,免得碰撞。 再小心也是一个超六十公斤的重物,徐梦舟屏住呼吸,视线里,阮黎还在睡,大概没有吵醒她。 她松了口气,抽出两张湿纸巾把杵在地上当船桨的手心擦干净。 床是定制的三米大床,被也同样如此。阮黎只占据最边上的位置,彼此隔了有一段距离,她小心地掀开被子,滚了进去。 再看另一位,双眸紧闭着,呼吸频率平稳,听不到声音,只能瞧见规律起伏的胸膛。 双腿蜷着,手掌握成松垮的拳头抵在唇边,像一个婴儿。 ——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徐梦舟脑海闪过这句形容。 她没来由有些心软,就像健全人看到一只落水小猫,很难控制住内心的怜悯同情。 床头灯被关上,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和隐约的体温,飘渺的香气,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确已婚了。 而身旁躺着的这位,是她求来的爱人、 忽然有些想知道她们两个过去的事。 徐梦舟不是早睡的人,手机屏幕调整得再暗,也还是有光亮。想到阮黎,早睡大概是身体所致,精力跟不上。 没玩一会,她就放下放下手机,怕打扰对方睡觉。 没想到入睡比她以为的容易。 再睁开眼,天光大亮。 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挤出来,好似溏心蛋的蛋黄,被戳破后流淌出一片黄澄澄的暖。 房间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徐梦舟探手摸去,旁边的位置已然凉透,对方早就走了。 她抿抿唇,偏过头。隔壁的被面还是乱的,仿佛人才离开,随时都可以回来。 过了一夜,床上的幽香仍旧存在,甚至更明显了。是护发精油的味道吗? 徐梦舟翻过身,鼻尖靠近枕头,轻轻嗅了嗅。 说不出来是什么,不像花香,不像果香,是一种很奇异的香气。 她嗅了一下,忍不住再嗅第二下,第三下。 []叮铃] 手机响了。 徐梦舟当即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自己在干什么啊啊啊!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床铺,连被子一角掉在地上也不管,徐梦舟抓住手机单腿蹦着冲出卧室,一股脑冲到客厅的榻榻米上。 她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不知道是刚刚运动的太激烈还是被自己吓到,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过了好一阵,徐梦舟咽了口唾沫,使劲揉了把脸,自言自语道:“记住,你什么都没干,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反复催眠了自己五六遍,她才按开手机,是阮黎的消息。 【记得晚上空出时间一起吃饭,对了,还有回老家的事,你已经错过清明了,端午必须回去一趟,妈要求的。】 端午还有一段时间,那时候石膏就拆了,回家也无所谓。徐梦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约饭的邀请,让她挑起眉梢。 阮黎也太粘人了吧,天天都要吃饭,不工作的吗? 尤其她刚干了……哪还有脸见人! 啪! 是徐梦舟猛拍自己大腿的声音。 她对自己下手怪重,疼得倒抽一口气,顿时想起了方才的催眠。 【晚上不一定有空,韩书桐约我骑马了】 阮黎:【是你先约的我,就算反悔,需要用这么烂的借口吗?】 徐梦舟:【我约的你?】 对面没回消息,只是发来一段视频。 不算太长,只有十几秒,可不知为何,徐梦舟盯着加载的进度条,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黑色屏幕忽地亮起,晃动只有一瞬,立刻清晰起来。 画面里,一只手紧紧拽着另一人的几根手指,手背熟悉的一颗小痣让徐梦舟瞪大眼睛。 那是她的手! “别走……等我……” 模糊不清的呓语就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她死死盯着手机,看到自己用脸蹭着枕头,使劲往前一拱,似乎要离人近一点。 “我要上班去了。”阮黎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清晰分明,含着稀碎的笑。 “那下班一起……一起吃饭……我有话要……” 话没说完,自己又迷迷糊糊睡着,不省人事到像是被人打晕。 吧嗒。 手机黑屏。 映出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吃饭归吃饭,你把视频删掉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阮黎没回消息。 徐梦舟发语音条过去,她仍旧没回。 最后,她一个电话拨过去,彩铃响了几秒就戛然而止。 ——被挂断了。 “阮黎啊啊啊,你给我接电话!!!” 可惜,分贝再高,再具有穿透力的呐喊,也传不到几十公里以外的人耳朵里。 徐梦舟来到剧组,脸上仿佛糊了一层阴云,谁都能瞧出来她此刻的心情不甚美丽。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整个剧组都高效率运作起来,最能活跃气氛的人也拉上嘴巴拉链,上演一出生动诠释沉默是金的戏剧。 “卡!你演的是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不是峨眉山上的猴子,胳膊腿抖什么呢,重来一遍!” 车祸没能让她虚弱,嗓门反而更嘹亮,大概只有收破烂的大喇叭才能与之匹敌。 女一号覃静重新摆好姿势,小声安抚道:“你演得很好了,神态很到位。” “谢谢静姐,我没事啦。”女四号田姝好奉上一个甜美的笑,“导演也是为了戏好,连累静姐再拍一次,真对不起。” 覃静摇摇头。 第二条很快就过了,她俩的戏份暂时告一段落,同样的布景稍稍修改一下,就可以拍女二和女一的对手戏。 田姝好抱着矿泉水瓶坐到不远处的折叠椅上,安安分分地,像是在学习观摩,实际耳朵眼睛都在溜号,分心给有石膏腿的那位。 小助理就在她身后,一眼看出她注意力跑偏。 伸手戳向她后背,满眼不赞同。 田姝好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徐导特别洒脱,特别帅吗,我们还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呢,多有缘分啊。你看她的肤色很有个性,小麦色多酷,还有断眉,声音大显得特别有气势,身上还有肌肉,有马甲线……” 助理急忙打断她的话,警告道:“多为了你的前途想想,不要恋爱!”更何况目标还是徐梦舟,太可怕了。 田姝好无奈辩解,“哎呀不是,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喜欢徐导,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她说着,话语里充满倾羡,“而且徐导说话大家都会听,也不会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明明她今年也才二十六,就只比我大了三岁。” “我也好想变成这样。” 助理看了看她可爱的圆脸和杏眼,白的像牛奶似的皮肤,迟疑了许久,勉强安慰道:“大多数人都喜欢以貌取人……” “是吧……”田姝好叹气,双手捧着脸,好像捧着一个糯米团。 她的心里满是憧憬,却不知道徐导的话也有人不听。 阮黎把视频放入加密云盘,挂断一个又一个电话。 她没哼歌,只是空气中流淌着欢快的音乐,日光吹着口琴,绿植跳起草裙舞,茶杯也长出了手,把桌面当鼓敲得咚咚响。 进来汇报工作的楚文刚推门进来,迈进办公室的一条腿就撤了回去,抬头看了看门框。 阮黎:“……不想进就出去。” 楚文:“小姐好久没笑了,让人有点害怕。” “咳,好了说正事。”害怕奖金泡汤,她赶紧跳转话头,“这是呈上来的策划案,按你的吩咐,挑了最烂的两份,短期内看不出什么,但长线发展,必然会套住资金。说实话这还挺难的,毕竟公司人才太多,我差点都要去找新人写了。” 阮黎拿过文件夹翻看,“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楚文正色几分,又递过去一个u盘,“时间太久远,想找证据也难,不过我查了十年前的流水,发现了几个不起眼的支出。” “这里说的是购买建材,分批次支走了八百万,但我查到这个公司那时候已经面临倒闭,绝对没收到这份订单。”她嗤笑一声,“如果收到说不定还能起死回生,最可疑的是,公司虽然破产,但老板反而没受影响,同年就买了一栋小别墅。” “你猜她姓什么?” “你这样说,绝对不姓林。”阮黎挑起眉尖。 “没错,她随母姓华,但她的父亲,姓林。” “你做的很好,但是证据不够。”阮黎端起茶杯,徐徐啜饮,仿佛在进行下午茶闲聊,语气慵懒,“我那位狼心狗肺的爸爸,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绝对有替罪羊,一位姓林的远远不够。” “那多来几位呢?” 两人对视,阮黎眼底划过一道暗光,微微笑着说:“这次的开发,事关公司存亡,就让我那位好妹妹来吧。” “你出去的时候,把我助理叫进来。” 她端起杯子送客,楚文脸上的坏笑直接垮掉,“不是吧,说赶就赶,我就没有一点奖励吗?” “听竹轩的包厢使用权,要不要?” “又秀恩爱,谁像你家那位一样喜欢吃辣……”楚文嘀嘀咕咕,径自从桌上抱起一盆玉兰走了。 她俩是大学同学,关系还算不错,她自认还算了解阮黎。记仇,却也大方。 这盆花她瞧上很久了,阮黎都不喜欢花,纯粹为了摆着好看,她想要好几次偏偏不给,就为了看她抓心挠肺眼馋的样,很坏。 趁这人心情好,楚文拿了就走,果然一点意见没有。 不知道什么事让她高兴起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办公室再度恢复安静。 阮黎不紧不慢戴上耳机,从监控录像里截下一段,同样挪进加密文件夹保存起来。 她晚上睡觉真的很沉。 气血不足的人睡觉很爱做梦,也很容易惊醒。养生汤里有安眠的成分,反倒让她沉眠,比常人还不易叫醒。 监控视频里,徐梦舟坐在抱枕上,一点点往前蹭,就是为了不吵醒她…… 阮黎目光幽深,拂上心口。 胸腔里的东西跳的太快,她有些负荷不住,血管都要炸开。 可此时此刻,这份疼痛都透着甜。 指尖撩起一缕发丝,嗅了一下又放下。阮黎抬眸,望向进来的助理,眸底似乎有火苗安静燃烧,“我记得你有女朋友。” 助理一怔,“是的。” “很好,有些东西想让你买。”阮黎说。 助理点开备忘录,恭敬地听:“您说。” 上次她听见自家老板说这话,是让她买了一副监控装家里,还是微型的那种,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 …… 醉仙楼。 假山流水与翠竹藤萝将大厅分成一个个私密隔间,双面绣的屏风上,仕女或是摇扇或是抚琴,潺潺琴音从远处传来,悠扬静谧,倒真像是画中人在弹奏。 徐梦舟打眼一扫,就觉得有点腻歪。 再一看菜单,什么月下瑶台,仙醉流云……好好的胃口也被削去一半。 菜绝对算不上难吃,但噱头要远远大于菜,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份麻辣兔头来得爽口。 这是阮黎挑中的地方,真像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徐梦舟已经想起来早上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和阮黎聊一聊两个人之前的事,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仔细想了一下,她面对阮黎,更多的是不适应。不适应已婚身份,不适应亲朋口中讲述的那个自己。 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总要接受,尝试着不给自己添乱。 别好端端的,失忆一次,反倒把妻子作跑了。 没等多久,阮黎就被侍应生领着走过来。 她穿了一身浅灰蓝的西装,仿佛把清晨山间薄雾披在身上,漆黑发丝被一条月色发带束着,耳垂上是两枚圆润澳白珍珠,极淡素雅。 只有颈间一抹红色不变,缠在锁骨上,如同烙印的梅花瓣。 徐梦舟眼中划过一道惊艳。 侍者为她倒上一杯清茶,端着托盘离开。 沉默片刻,徐梦舟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我们过去相处的事,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指尖点了下茶杯瓷面,阮黎环顾四周,似是怀念地说:“就在这里,你向我求婚,吓了我一跳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要怎么形容阮黎这样的人。 矜贵优雅,她该是玉盒里盛装的雪莲,晨间莲瓣上滚落的露珠,空旷教堂里吟唱的圣歌。 是一尊琉璃净透的玉像。 只看背影,会叫人觉得,她该有多少悠长的故事,需要用最烈最醉人的酒当配衬。 可一旦瞧见那张莹莹笑意的素白面庞,又会让人推翻之前的猜测,只觉她是一颗落在地上的流星,短暂地留在凡尘世中,迟早要回到天上去,半点不沾世俗浊气。 徐梦舟再如何讨厌阮黎,也无法贬低她的外表。将风雨飘摇的阮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她的才能同样毋庸置疑。 可一想到这人恶劣的性子,心中刚升起的浅薄好感瞬间破散,通通化作厌烦。 醉仙楼这个地方,虽然她不喜欢,但很适合请客聊天。 徐梦舟送作曲家文大师出去的路上,一打眼,就瞧见了阮黎。 尽管这里隐私做的极好,只能瞧见半个背影,一撇衣角,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自己杀千刀的死对头。 阮黎对面坐着一位年轻人。 徐梦舟不着痕迹垫脚,迅速扫了一下。 这不是路喻晨吗。 圈子里有名的纨绔,家里是暴发户,一点底蕴没有。平时穿得流里流气,什么值钱往身上塞,爱好也是赛车比赛游艇派对这种,简直是三流小说里才会有的刻板炮灰形象。 她俩有什么可聊的? 徐梦舟一秒钟都没犹豫,蹑手蹑脚地蹭,蹲在屏风后面把耳朵贴上去。 路过侍应生刚要开口,被她一个嘘的动作拦住,面露为难之色。 徐梦舟才不管那些,摆手让她走,别耽误她偷听大计。 “如果阮小姐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发誓,身边那些人一定全都赶走,从此收心,只爱一个你。” 徐梦舟:呕! “阮小姐还有什么要犹豫的吗?论样貌身材,我绝对不差,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很行,保准能让你欲罢不能。” “我们路氏公司蒸蒸日上,和阮氏强强联合,整个和新市都能横着走。” 徐梦舟皱着鼻子:噫……这人敢这样跟阮黎说话,估计是想给坟头草换装饰了。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比起路喻晨粗糙油腻的嗓音,阮黎一开口,真像清泉,狠狠洗了耳朵。 徐梦舟听到姓路的啧了一声,接着传出一道椅子拖过地面的摩擦声。 她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大步向外冲了好几步,又立刻刹车,装作随便走走。 眼看姓路的拐过走廊,徐梦舟轻哼,施施然绕过屏风,一屁股坐到阮黎对面。 “你放出消息要联姻,相看的就是这种货色?”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是阮氏倒闭了吗?” 阮黎用手背轻轻支着下巴,“大概是觉得我病怏怏的,瞧不上我吧。” 她像是有点倦怠,捏着小勺搅弄咖啡。 一看就是,一口没动过的量。 “不是吧,这话从谁口中说出来我都信了,从你嘴里说出去……”徐梦舟嗤笑一声,“是要改行不当董事长,去说脱口秀吗?” “我可警告你,别挑一堆歪瓜裂枣,传出去我的死对头就这种眼光,这不拉低我的档次吗,真是丢脸!” 阮黎将勺子一扔,双手环胸,下巴微扬,“我找什么样的关你什么事,别管太宽了。” 故意说道:“刚刚走的那个就不错啊,不然就她了。” “开什么玩笑啊!就路喻晨那副蠢样,你疯了吧!”徐梦舟睁大眼睛,一巴掌拍向桌面,“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透着一股活不长还智商欠缺的傻样,连我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好不好。” “起码得有自己产业吧,起码得长得不错吧,起码得不花心吧,再不济会伺候人也行啊。” 她的金发像滚滚燃烧的大火中心最炙热的那抹炽白,亮到发颤。 阮黎瞧着也像是有些生气了,眉头拧着,把桌上的文件用力推过去,“看清楚,我是找人入赘,你以为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吗?我上哪儿去找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去!” “你这么厉害,不然你来啊,要不就闭嘴。” 徐梦舟哈了一声,真拿起文件夹翻看,不屑一笑,“就这点东西,根本不值我的身价。” “不过……” 她眉心微跳,有抹奇异念头自心海缓缓升起,如同泄露的天然气,刹那膨胀,眨眼填满整个脑海。 ……阮黎的一位姑母,是圈内息影多年的老前辈,红透半边天的打戏王者来着。 她还有座私人小岛,风景特别好,非常适合出外景。 眼眸微转,徐梦舟忽然笑了,身子前倾着,两条胳膊都放在桌面上,压低声音说:“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别的不说,我的品行你是知道的。你给我交个底,到底为什么忽然想联姻?” “别用长辈要求这个借口搪塞我,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会妥协的人。” 阮黎沉吟片刻,深黑眼眸凝视着她,仿佛一个小小黑洞,要把所有的光和热都吸进去。 半晌后,她开口:“我有一个重要手术要做,想换签字人。” 徐梦舟当场明悟,她是怕自己亲爸捣乱! 鉴于那位姓林的拥有前科,对公司又虎视眈眈,这种担忧太正常了。 “那何必非要找那些歪瓜裂枣,反正你也不是真想结婚。”徐梦舟扯出副笑脸来,和方才阴阳怪气的模样判若两人,“协议结婚,婚期一年,你看我怎么样?” “你?”阮黎扬眉,上下打量一番。 “别急着下结论,我也是有条件的,把这当成一场交易,咱们各取所需。” 徐梦舟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着为了剧为了事业,吐字分外清晰道:“首先,你得说服阮见青女士出山,拍我的剧。” …… 言语大概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件事可以通过不同方式描述,达成截然不同的效果。 几月后的今天,阮黎怀念般喟叹,“你忽然向我求婚,真吓了我一跳呢。” “说起来也是乌龙,本来还有个人和我约在这里吃饭,说她想和我在一起,被你听到了,很是生气,当场就求婚了。” 眼波如春风柔软,她轻笑着,“我总觉得应该感谢人家一番,不然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窍,可惜你总不让我和人见面。” “听说她家最近不太好过,公司出了很多问题,你都不让我去帮忙。” 徐梦舟嘴角一抽。 自己怕不是吃醋了吧。 甚至没准是听说了人家有这个意思,火急火燎赶过来搅和。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 徐梦舟讪讪咧唇,不知道该自豪还是该不好意思。摸摸鼻尖,“点菜,点菜。” “已经点过了。”阮黎说。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悠扬的丝竹声从远处飘荡而过。 徐梦舟颇有点退却了,每次一说过去的事,就像听一场自己的糗事合集。 不知道谁能做到面不改色听个彻头彻尾,反正她不能。 她需要缓缓。 清清嗓,她舔了下唇,干巴巴道:“那,你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工作的事都很容易。”阮黎悠悠道。 她拨动视线下移,落在沾了水光的红润唇瓣上,仿佛被胶水黏住,再也没挪开。 她叹气,轻轻幽幽的,好似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忧愁。 不遮掩的目光,像一簇悄悄燃烧的阴火,灯笼罩上遮光的白蛾。 徐梦舟忽然觉得唇角发烫,就听对方说:“我们都好久没牵手了。” 只是牵手吗? 她松了口气。 指头却蜷缩起来,藏进掌心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牵手。 徐梦舟记忆里,和另一个人的手离得最近的时刻,是她小时候学走路,亲妈和保姆非要用手扶着她,她不高兴,使劲一扭,脑袋磕到沙发上的事。 沙发是很软,但它上面还有一条人腿时,就没那么软了。 关于童年的记忆几乎都远去了,但后脑勺被磕出一个大包,想忘记也难。 徐梦舟不太喜欢和人挨着。不是洁癖,也不是孤僻。 是觉得有人粘着自己很麻烦,耽误她跑跑跳跳,更有种被人不信任的感觉。 她能做到,不需要别人扶。 自己说上树就上树,说翻墙就翻墙,要是有有谁拉住她的手,拽着她的衣摆,还怎么自由自在玩耍。 可现在,她的掌心里被塞进不属于自己的指节,细腻微凉,像玉雕的笛子,却有皮肤特有的柔软。 她大张着手,五根手指都在颤抖,缓缓地、艰难地把不速之客握住。 ——像攥了几根冰凉滑腻的小蛇。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坚持过一分钟,徐梦舟就受不了了,哆嗦着把人甩开。 “不行不行……我好不习惯。” 阮黎晶亮的眼眸刹那黯淡。 “要不挽着走呢,可以吗?”徐梦舟急忙找补,也不等人回话,兀自挽了上去。 丝绸的布料同样冰凉丝滑,可淡淡的体温透过布料,将它煨得暖了。 挽手比牵手挨得更近,肩膀几乎要抵在一块。徐梦舟把夹在中间的黑发挑开,脸凑得近了,再度闻到那股香气。 不是花香,不是果香,像是从柔白纤细的颈间散发出来的。 惑人的奇异味道。 “你喷什么香水?” 在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抹白皙之前,徐梦舟猛地仰头,进行一番忙碌地撩发丝,擦手,扭头,和听起来一点都不刻意地话题转移。 “挺好闻的。”她说。 “我不喷香水。”阮黎定定瞧了她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徐梦舟哎呦一声,冲人夹了下眼睛,“好闻的呀,很香。” “香水味道刺鼻,让我不舒服。”阮黎认认真真地说。 “是吗……是嘛……”徐梦舟张了张嘴。 阮黎甚至能听见她大脑在飞速运转的声音,绞尽脑汁努力思考要继续这个话题,才能弥补刚刚不合时宜且突破社交距离的嗅闻。 片刻后,她听到这个过分可爱的人说:“该回家了,快到你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阮黎微微笑着,就像社会公认的那种好妻子,宽容揭过方才尴尬的场面,语气随意道:“你一点都想不起来过去的记忆吗?我们的过往,那些相处……都没印象吗?” 徐梦舟摇头。 “抱歉。” 她真心回答。 挽着一个拄拐的人,对走路不太友好。 于是阮黎松开胳膊,指尖下滑,勾住上衣衣摆,声音轻快的很,像雨滴落在扬琴上,叮叮咚咚。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好。” 徐梦舟胡乱嗯嗯两声。 她觉得很不好。控制不住去闻枕头已经很荒谬,现在好了,原来她还能更突破下限。 当着人家面干。 难道她体内藏着另一个人格,会突然冒出来控制她的手脚吗? 现在她还有什么立场去笑话八年后的自己。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她这两扇窗,就是被糊上漆黑的纸的破窗,还有被烟熏坏的灶台。让她眼无高光,嘴巴紧闭,怕一张嘴就冒出滚滚浓烟。 再发表些让人呆不住的话。 徐梦舟上了车,安静得要命,手上倒是没闲着,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戳。 从未有那刻如现在这般,迫切需要狗头军师。 听了删减版前因后果的韩书桐接连发了三个感叹号,【老大,这不巧了,我最近刚好在研究心理学,看到一个视频,和你现在的状态很像啊】 【等下我翻翻记录】 徐梦舟焦躁地点着屏幕,频率之快,像敲着小军鼓。 “你的手机怎么坏了?”阮黎大约是被声音吸引,投来一抹视线。 崭新的手机,买来还不到一个月,外壳亮得好似镜子,能照出人影,却有几道刺眼裂痕。 徐梦舟顺势把屏幕朝自己怀里扣,低着头,指腹反复在上面蹭好几遍,故作惊讶地咦一声,“真的坏了,可能是我不小心磕到了吧,没事,还能用。” “我再买一个给你。” “谢谢。” “谢谁?”阮黎轻巧扬起眉尖。 她没动,就是慵懒靠着椅背,目光清凌凌洒下,犹如实质般,在徐梦舟身上转了一圈。 名字是错误回答。 徐梦舟思忖片刻,试探着回:“红……红狐狸?” 这个特殊备注,会是她们的什么爱称吗? 阮黎面色却一变,古怪得好似吃了酸味蛋挞,仿佛没听清,她侧了下头,“你再说一次?”【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太太!我说,谢谢太太。” 徐梦舟咬住舌尖,看人眯起眼睛,淡淡嗯了一声。 她好像在动物园上班,试图找出正确的食物投喂猛兽,先给了一个苹果,对方疑惑,她又急忙把肉扔进去,这才让已然站起身走过来的猎食者安分卧下。 偷藏着呼出一口气,徐梦舟小心按亮手机,点进韩书桐发来的链接,谨慎地把手机静音,只看字幕。 这是一条科普视频,在讲述什么是生理性喜欢。 徐梦舟看完了。 徐梦舟的脑门上浮出一百个问号。 视频里说,总是对一个人产生想要靠近的感觉,想时刻黏在对方身上,亲亲,宝宝,贴贴。觉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总是忍不住闻个不停,这说明自己闻到了对方的信息素,还恰好是最喜欢的那种。 还说这是刻在基因里的原始吸引力,身体会比大脑先一步意识到这份感觉,并发出信号。 比如心跳加速,瞳孔放大,手心出汗,体温升高,无法控制的嗅闻等等。 徐梦舟真想把这个胡编乱造的视频连着手机一起丢出车窗,要么就来一个记忆消除器,把她刚刚看到的内容删掉。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她闻来闻去的根本原因,居然是馋阮黎身子吗! 手机滚烫得像刚从沸水里捞出来,却不及她汗湿的掌心千分之一炙热。 徐梦舟用蜗牛爬行的速度转动脑袋,直到余光能扫清旁边那位。 阮黎正在闭目养神。 她应该是标准的淡颜。五官轮廓并不过分突出。 眉是深夏远山留下的一抹暗灰,眼是林中掬起的一捧清泉,唇是被细雨打湿的桃花瓣。 苍白柔软。 睫毛很长,却不卷翘,只有末梢一点微微扬起,像小钩子。 呼吸很淡,气流微弱宛如蝴蝶振翅,扫在皮肤上,带来暖暖的痒。 这双眼忽然睁开,如墨眼瞳和她的视线径直对上。徐梦舟呼吸一滞,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人面前去了。 “是要接吻吗?”阮黎说。 徐梦舟的脸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向后撤,一不小心,脑袋狠狠撞在车窗上。 咚! 实心的,很响。 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脸上,说不上是脑袋疼还是脸疼,徐梦舟结结巴巴了半天,“我……不是,这个……” 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她刚刚的行为。 徐梦舟索性放弃了,转过身使劲敲响隔板,对前排司机大喊:“停车!快停车!让我下去!!” 司机一点反应没有。 阮黎反倒笑了,声音不大,可落进徐梦舟的耳朵里,和惊雷没太大区别。 “为什么躲,你十八岁,成年了,可以接吻。” 晕开的红霞在麦色皮肤上同样明显,徐梦舟敲了几遍,司机都没有回应,她恨恨坐回去,顶着一张连耳尖都红透的脸,咬牙切齿道:“你不许故意逗我。” “我是你的太太,想和你接吻是人之常情,不是吗?”阮黎微笑着,刚刚水墨画般的恬静优雅似乎都是臆想出来的错觉。 她点着唇,指腹在淡色唇肉上轻轻揉了一下,“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第一次接吻的细节?” 没等徐梦舟大叫出声,她又摇了摇头,“等没人的时候再说吧,不是能在公共场合说出口的内容。” 她不说,比说出来还让徐梦舟崩溃。 这世上有什么是比脑补能夸张的事物吗? 到底干了什么,连说都说不了。 “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倘若有谁把徐梦舟放在火车头上,那她完全可以代替烟囱,从耳朵里呼呼冒出大量白汽来。 自觉享用了一份大餐的阮黎,宽容地放过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可怜年轻人。 不然她真怕对方会因为害羞导致的体温升高,把自己烧坏了。 阮黎好心地换了话题,“我明天要回那边一趟,晚上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哪边?”徐梦舟的理智还没上线。 “原来的家。”阮黎解释,“可能也不会回来睡。” “你自己在那边睡?”徐梦舟下意识反问。 她面上的殷红尚未褪去,目光倒是清明了一些,大约又用了自我催眠的招数,假装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舍不得我?”阮黎低笑,轻声调侃,“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自己睡。” “不是!” “不是舍不得我,还是,不是喜欢自己睡?” 徐梦舟:“……我拒绝回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十八岁的徐梦舟,最大的优点是年轻,有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偏偏遇上了阮黎,用最柔软的唇舌,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该怪阮黎太过分,还是该怪自己段位太低,连最简单的调情戏弄都经受不住? 徐梦舟恹恹地撅嘴,一双眼恨恨瞪着,却不知应该瞪谁。 好在阮黎见好就收,接下来的路上真就一句话不说,仿佛很听徐梦舟的话似的。 她对自己这位“死对头”足够了解。就像吉他琴弦,又松又紧,只有一点小小的余量可以下压、反弹。 若是用力过猛,琴弦崩断,最先伤到的一定是试图演奏的手。 她回家,是有正事,也是给徐梦舟一点喘息的私人空间。 如同钓鱼,有拉有松,鱼才不会挣断线跑掉。 阮黎已经许久没在家里住过了。 十四岁以前,家里是一种奇怪的氛围。温柔中不乏严肃的母亲面上时常会浮现出一种痛恨,父亲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不是喜爱,不是厌烦。 长大一些的阮黎才读明白,那是混杂了忌惮利用、伪装起来的虚假慈爱和藏在深处的愤恨。 父亲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强调自己多么爱她,母亲对他的控制让人多么窒息,让她不要学母亲,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他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位无辜的受害者,让年幼的女儿和他站在一边,乖乖奉上家里的经济大权。 母亲去世后的那一个暑假,她在徐家度过,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自我自由。 从那以后,她就搬出别墅,自己在外租房,不想看父亲那张令人厌烦的老脸。 但老脸的脸皮的确够厚,第三者被下狱,他倒恬不知耻地将那女人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带回家,堂而皇之地住在里面,想要蹭到一点边的血缘关系,分阮氏一杯羹。 林文朝,一个把自私诠释到极点,将所有人都当成工具和踏脚石的毒蛇。 那两个私生的双胞胎,生母死后专门改了父姓,林景,林念,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脉相承的自私阴险,不择手段。 不过,更蠢。 阮黎回到家时,这三人都在家,早早就等着。她一露面,林文朝就笑脸相迎,面露关切。 这位四十多的中年人保养得很好,身上有一种儒雅文气,笑起来仿若风吹竹林,自带清雅。 “快坐快坐,我让厨房专门做了燕窝,正煨着,就等你回来。” “小景,小念,还不快和姐姐问好?” 双胞胎是异卵,样貌并不相同。 姐姐林景随了生父,书卷气十足,温温柔柔的,像一朵白莲。 弟弟林念随了生母,眼角眉梢透着艳丽,皮肤比牛奶还白,看出在外貌上用了很大功夫。 两人也端出一副笑脸,亲亲密密地叫姐姐好,一个说:“姐姐工作辛苦,燕窝是爸爸亲自看着做的呢,爸爸可想你了。” 另一个就说:“不止爸爸,我们也很想姐姐,姐姐有空多回家来看看我们好不好?” 阮黎同样笑吟吟的,回道:“竞标的事告一段落,最近闲下来不少,我会常回来的。” 四个人全是假笑课的优秀毕业生,不知情的人打眼一瞧,还以为多和睦多友爱。 佣人端上燕窝,的确是上等佳品。不过这种滋补的东西,阮黎也不会额外多入口,她的饮食都按照营养师安排的来,便只拿勺子沾一沾嘴,意思一下。 放下燕窝,阮黎环视三人,视线最后放在便宜生父林文朝身上,似是忧虑地叹气道:“不过我这次回家,的确有要紧事说。” “阮氏如今的规模越来越大,自然也是树敌众多,这和新市多得是豺狼虎豹想要从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有的人甚至策反了股东,就连我身边的人也……” 她拧住眉,快速闭了下眼,仿佛在缓解心中被背叛的痛苦。 三人趁机快速对视,林文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倏忽亮起一道火苗。 果不其然,他听阮黎道:“最近竞拍,我提了很多方案,都被各个股东以各种理由拒绝,这帮外人的手,已经伸到我桌上抓菜吃了。我在公司独木难支啊。” 林文朝呼吸一滞,强压下内心兴奋,装作忧虑不解道:“这可如何是好?” 阮黎:“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话音落下,在场三人皆难掩兴奋,最沉不住气的林念率先夸口,“姐姐,你说什么忙,我们一定帮!” 阮黎似是欣慰,似是感动,眼底竟闪过些许晶莹。 “我们之间,从前有过一些误会,我以前对你们也有一些敌意……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让我真正明白了那些无奈,那些错误。” 说着,她特意看了林文朝一眼,对他微微颔首。 继续道:“不论如何,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你们是我最亲的家人,是我最应该信任的人。阮氏是我们共同的家,需要我们一起努力,将它从别人手里抢回来。” “林景……小景,你愿意来公司,带头来建设刚拍到的那块地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阮黎和整个林家人的关系从来都是奇差无比,甚至连表面客套都没有。 林景清楚,自己住在阮家别墅,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沾了父亲的光。而从小,父亲也对她耳提面命,期望她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入主阮氏公司,将这份泼天富贵握在手中。 阮黎是遇到危机,才松开口中的肉,让她们上去舔两口血渣。 可这就是一份机会! “我愿意!”林景呼吸急促,忍不住站起身来,野心在她的眼里熊熊燃烧,如同风吹起一阵大火。 “我当然愿意,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啊,你有困难,我怎么会只看着呢。” “太好了。”阮黎微笑,又望向眼里划过忮忌不甘的林念,不紧不慢道:“至于小念,同样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你知道何赛英吗?她是阮氏最大的竞争对手,一直在狙击我们,我想让你接近她,从她手里得到情报。这个任务很难……” 说着,她又有些犹豫,嘴唇张合,似是踟蹰几分。 “何赛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很是不近人情,就算对自己的母亲也不假辞色,三番五次在公开场合让她下不了台。虽然公司的的产品销售额每个季度都在下降,我也不能把你推进火坑……不然还是算了。” “我可以!”林念扬声,焦急地打断她的话,一双绮丽眼眸间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征服欲,“姐姐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太好了。”阮黎说,“你们才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啊。” 林文朝抹了抹泪,似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了,急忙招呼佣人做菜,晚餐要极其丰盛,要庆贺她们一家子解开误会,重归于好。 整个晚餐期间,阮黎做足了姿态,又是关心林文朝的身体,又是关心双胞胎的学业,场面其乐融融,充满欢欣笑语。 别墅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温馨。 为了照顾阮黎的口味,桌上的菜式都很清淡,几位喜好重口的林家人却也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很爱似的。 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阮黎慢条斯理将口中食物咽下,胃口显然不错。 她夹起一筷子素炒笋丝,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要是徐梦舟也坐在这张餐桌上,不知道她会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吃下去饭。 太虚伪了,恐怕这人要直接掀桌吧。 那双眼睛,浅色的,像金子,像琥珀,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更像甜甜的蜜橘。 从前迎接她的是前者,现在迎上来的是后者。从灼伤人的火焰到糖般甜蜜,这让她怎么能不抓紧失忆的空隙,将这个人彻底彻底,从身到心地拆吃入腹。 医生说过,短期失忆,很有可能突然恢复,看不到倒计时的一场挑战,她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一想到这种时刻,她还要和惹人厌的林家人虚与委蛇,阮黎心中就说不出的反胃。 阮黎:【想吃橘子软糖了】 片刻,手机震动,徐梦舟的消息跳出来,【我这就去给你买】 …… 本来是想回【明天让阿姨买】的,可话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徐梦舟就觉得不对。 依照她们如今的关系,这样的回答有点太冷漠了。 几个橘子而已,阮黎要是想吃,那边难道会不给吗?就算她没胃口,回家里来,和阿姨说一句也行,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说。 徐梦舟拿出当年考试做阅读理解的劲头,认真思索了半晌,得出结论——这人是在考验她的态度。 托大数据的福,她最近刷了好些个情侣吵架的贴,对“态度”公式已然颇有心得。 很多时候,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就只是想要看到爱人关心在意自己的表现。 徐梦舟咬唇咧嘴,对自己交出的答卷很是满意。 果不其然,红狐狸回道:【叫阿姨买回来就行了,你不用专门走一趟,已经天黑了。】 【我明天回家。】 五个小字,平平无奇。 徐梦舟却反射般揉了揉鼻子。 仿佛再一次嗅闻到那抹奇异香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徐梦舟刚从医院复查回来。 医生说她恢复得好,过两天就能拆石膏,只是还不能进行跑跳这种大幅度活动。 对她来说,能好好走路,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徐梦舟不在乎拄拐走路被人投以视线,但很烦费时费力又磨蹭的行走方式落到自己身上。 似乎她身体里的自由,都被这块惨白的石膏框住了。 阿姨在厨房准备午餐,笃笃笃的剁菜声给大平层增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徐梦舟在床上翻身,眼睛不离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屏幕,半扭着身子,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摸索。 手掌在里面转了两个圈,只摸到一个方方的硬物,她啧一声,扭头嘟囔,“我口香糖呢?” 目光扫过去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原来的卧室,而是她的婚房。 抽屉里装的也不是口香糖和发夹,而是一个扣过来的木制相框。 是结婚照。 背景像是阮黎微信头像用的草场,成片的茅草如同浓绿的海,她们是被海浪抓住的旅人,双手交握,像在跳生命最后一曲华尔兹。 电影的背景音来到了高潮,徐梦舟却没能分过心去。 “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女声好似一张渔网,将她的心神从绿色的大海里捞出,徐梦舟心脏猛地一跳,差点把手里东西扔出去。 “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吓死我了。” “是你太专注,我已经站这里有一阵了。”阮黎弯腰去看,“啊,结婚照。” 大约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她淡色的唇角轻轻一抿,白樱桃似的软,“那几天真的怪累,妈比我们两个都上心,精挑细选说要拍十套,劝了好几次,才勉强改成五套。” “我有一套裙子还没来得及拍,就让你在试衣间弄坏了。” 她轻描淡写地瞥过来一眼,仿佛一份精心调制的高汤,看似清澈透明,实则诸多风味,各色调料,尽皆融汇其中。 徐梦舟稍稍一品就察觉出她话里的问题。 她脸色有点僵硬,“什么叫,你的裙子,被我在试衣间,弄坏了?” “你撕破的。” 阮黎优雅得宛若一株玉兰,张口却是需要消音的内容,“力气真大呢,从胸口一直到腰都撕开了,外面都是人,你还非要摸……唔……” “你不许说话!” 徐梦舟以饿虎扑食的速度一把捂住那张不断开合的唇,两人坠崖似的摔进床里。 她的确是力气大,拽倒一位成年女人,像是拉动一块棉花。速度太快,手肘磕在平板上,突然的刺痛也没能让她松开胳膊。 “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啊!” “十八岁”的女高中生近乎崩溃般大叫,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用齿缝间挤出一句质问。人似乎刚从桑拿房里出来,大汗淋漓,像个熏红的虾子,过熟的青苹果,连耳垂也快速充血,如同一颗红玛瑙珠子。 阮黎眨下眼睛,眼瞳澄澈,夹杂着三分无辜,六分惊讶迷茫,以及一分潜藏很好的笑意。 她有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充当心灵窗口,不说话,却像是把话都说尽了。 徐梦舟只是视线相撞,就脑补出一场试衣间的耳鬓厮磨, “你你你”了个半天,不让人开口,自己竟也说不出个五六七来,好似被一块甜腻腻的青团糊住嗓子,更噎得满面通红,连连咳嗽。 “我才不是那种人!”她奋力争辩。 阮黎的回应就只是挑起眉梢,目光一缕风似的向下一扫。 徐梦舟循着她的视线下移,看到自己捂住人口鼻唇舌的一只手,扼住人手腕压在头顶的另一只手,一条骑在人腰上的腿,和半个压住人胸口的身体。 女高的脸是打翻的胭脂盒,火辣辣的朱红。 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翻下去,像个翻过壳的乌龟,默默将头藏进被里。 闷声闷气:“……闭嘴。” 阮黎也不起来,铺散开如水藻般的黑发随着她侧身的动作滑动,宛若海妖身下起伏的阴影。 她抬手,戳向这坨圆被。 被就拱了拱,羞窘似的往一边缩。 可爱。 徐梦舟不肯掀开被子,害怕从阮黎口中听到一个堪比色中饿鬼的自己。 却忘了,真相也可以被润色。 阮黎不想对徐梦舟撒谎,她深知这是一位不容欺骗的人,不过,隐瞒部分实情却在游戏规则内,彼此心照不宣。就算未来徐梦舟恢复记忆,也只能怪到自己头上。 一只合格的蜘蛛会织出最合适的网,来抓特定的猎物。 她转动眼眸,望向床上的鼓包,像在看囊中之物。【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拍婚纱照的确是个不容易的活。 徐女士对这件事格外关注,一股脑就挑了十好几套婚服,中式西式,古风欧风,什么都有。依照她的想法,最好是来一次全球旅拍,打卡似的,把好看的风景都拍一遍。 这种过分可怕的想法,被徐梦舟一票否决。 新剧正值筹备的关键时期,马上就要开拍了,没那么多时间耗费,尤其是浪费在和阮黎拍婚纱照这件事上。 她的想法是最多一套,多了没有。 不过,每个当妈的,都有对付自家孩子的诀窍。 阮黎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记得试婚服那天,徐梦舟老实到场,指哪件就换哪件,乖得像个假人。 她肩宽腿长,体脂率极低,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就像行走的衣架子,怎么都漂亮。 穿中式的衣服,好似行走江湖的侠客,潇洒风流;穿欧式的衣服,又像信守诺言的骑士,高贵矜持。 旗袍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妩媚,反而有种随时能把簪子抽出来当利器刺人的感觉;层叠的长裙裹在身上,裙摆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扯破,大步奔跑。 她换一套,阮黎也跟着换成对的,两个人一起站在落地镜前,被最终的审阅员徐女士看过,等她点头,再继续下一套。 对从不亲自挑选衣服的人来说,这个过程应该很枯燥乏味。阮黎却不觉得漫长,相反,时间像是能被看到的河流,从她每一个眨眼间溜走。 徐女士只扫了两眼,她好像只转了两个圈,也只看徐梦舟两秒,竟然就结束,要换下一套。 试衣间大而空旷,却装不下她星空一样的裙摆。 阮黎撑在椅子上,任凭肩带滑到手肘,也懒得上提。她的精神不累,身体先一步抗议了。 换衣服也是件体力活,她觉得自己还能换一百件,可胀痛的肺和酸软的膝盖不这样认为。 心脏是一个溜溜球,在她的手心下弹动。 耳鸣像火车笛,在脑海里拉长。 阮黎缓了好一阵,喘匀气,扬声叫人。 等了好一阵,才听到背后传来动静。她不回头,淡声吩咐:“帮我拉下拉链。” 又过了半晌,工作人员才走上来,动作毛躁,指腹触了两次她的背。 阮黎眉头压低,斜扫过去,先一步荡进视线的,不是统一制服挽起的袖口,而是金黄麦浪般的发丝。 责备的话瞬间卡在喉头。 “妈让我进来的。”来人抢先开口,急躁躁的,生怕被误会。 阮黎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快起来,掌心一瞬沁出了汗,背像是有羽毛贴上,刺痒痒的,但她眉眼无波,一动不动,稳得如同无风的池水,平平淡淡嗯一声。 这条裙子的系带尤其多,一层纱盖着一层浪。 徐梦舟系着系着就不耐烦起来,光是从洒满碎钻的纱里将半透明的系带翻出来,就不亚于在土豆丝里挑姜丝,还要小心地穿过隐形环扣,比绣花还麻烦。 她认为自己没用力,只是轻轻巧巧一拽,星纱却撕拉一声,连带着稳稳坐着的人也向后摔去。阮黎白得好似一条鱼,从星星连成的海里跃出。 堪堪遮起的半个后腰再度露个彻底,剥开的白粽似的,莹莹润润地跳出来。 徐梦舟探手去抓,仿佛握住一块白腻软玉,温凉柔滑,摔了满怀香气。 “没摔着吧?”她赶紧把人扶正,讪讪赔笑,目光触电般躲开,人也跟着后撤。 非礼勿视。 阮黎倒抽一口气,眉心拧着。 徐梦舟顺着人指尖的落点望去,看到几道淡青指痕,就印在腰侧,边缘泛着暧昧的紫,晕染的红。 “……你是豆腐做的吗?我根本没用劲。” 阮黎抱着裙子拢住胸口,“出去,换个专业的来。”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徐梦舟也是理亏,脚抬起来,嘴巴仍要抢白两句,小声咕哝,“又不是我要过来的……” 阮黎眼风扫过,这人脚下又快几分。 “走呢走呢!” 门刚被关上,下一秒,浅浅的霞色瞬间从裸露的皮肤上蔓延开来,好似清水里滴了红墨。 阮黎抬起手,虚虚从腰侧滑到背,沿着残留的温度隔空摩挲。 那点尚未消散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一捧火似的浇在身上,烫得人都红了。 徐梦舟弄坏了裙子,而且是徐女士最爱的一条,要她自己拿零花钱扣了补。 她想起那几道指痕,心亏,一句辩驳的话都没说。 怎么可以有人的皮肤那么嫩,熟透的白草莓,轻轻一揉、稍稍一压就破了。 这幅场面总从她眼前闪过,从暗色裙摆里掉出来的女人,像一杯泼出来的牛奶,挡了后面,遮不住前面,遮了前面,后面就要露着,让她的眼睛无处安放。 一连几天都不敢和人对焦。 就像她现在,躲在被子里,掩耳盗铃似的,仿佛这样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可惜,被子不是坚固的城堡,起不到防护的作用,被人提起一掀,就把她暴露在外。 “吃饭了。”阮黎说。 徐梦舟谨慎探头,像一只鼠兔从草叶的遮掩中钻出来,嗅到天敌打算放过她的气息。 清清嗓:“好,吃饭,吃饭。” “你昨天回家还好吗?对,阿姨买了橘子,一会儿可以吃。” 阮黎抿着唇角,好像天生微笑唇似的,“你还记着呢。” 有点惊讶的样子。 徐梦舟从床上爬下去,拍拍衣角站好,随意道:“不是你说要吃吗?” “原来我说了你就会做……那我说要你想我,你想了吗?” 徐梦舟一把口水呛住,咳了半晌,狡辩道:“没有,我自己睡得特别香。” “这样啊。”阮黎垂下眸,失落似的。 如翼睫毛将笑藏住。 她手里新增的加密视频可不是这样说。 公司的事还是很忙,林景要来,她得提前布置,硬挤出来一点时间回家见人,吃饭。 用过午餐,阮黎提着一盒橘子走。 徐梦舟摸摸胳膊,不懂这人装橘子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也得上班。 助理小杨和她说了未来计划要外景拍摄的事,剧组一行人要坐阮黎的游艇去阮黎的岛,还有阮黎的姑母前来助阵拍摄。 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像净占人家便宜来着。 不过这也算是她们感情好的佐证吧…… 仔细算算,她也挺忙,还得把回老家的时间空出来。 她整个学生时代的假期都是在老家度过,奶奶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奶奶。好久没回去,徐梦舟还真有点想,主要是馋家附近的冒烤鸭。 吃过那么多家,只有那一家味道最好。 徐梦舟光是一想,感觉口水就像被猛烈摇晃的汽水,要控制不住向外冒。 擦擦唇角。 吩咐小杨先点一份炸鸡薯条套餐解馋,等她到剧组,正好可以再吃一顿。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她刚拿到外卖袋子,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助理小杨就举起手机小跑过来。 “老板,出事了。” 徐梦舟顿了顿,“我是来拍电影的还是演电影的,剧本里都没这么多事,三天两头往外冒。” “是覃静老师和田姝好老师两个人,被狗仔拍到共同进出一家酒店,传了绯闻。” 徐梦舟简直一头雾水,当场气笑了,“所有演员都住同一家酒店,意思是她们全有超友谊关系了?” “谁家的狗仔这么不懂规矩,到处乱说。”她撕开番茄酱袋,挤到包装盒盖子里,不在意道,“让她们自己澄清解决就是了。” 助理小杨推了下眼镜,沉默片刻,“恐怕不行,覃静老师的已婚对象就在刚才发表博文,公开说她婚内出轨多人,还潜规则同剧组小演员。” “应该是她们有感情或者利益上的纠纷,故意泼水。”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影视基地的相关人员就找了过来,倒是冷静,想必早已见怪不怪,对着徐梦舟笑道:“徐导拍摄呢,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哎唷,您真的是,太敬业了!” “我也不想打扰您,干涉咱们剧组进度,不过刚刚保安给我消息,说外面来了一堆记者,就守着门呢,您看咱们进出的时候,得多加小心,别被围上了。” 她给了一副笑脸,又是来提醒的,哪怕说的是坏消息,徐梦舟也只得道谢。 覃静也得到通知,跟眼泪汪汪的田姝好一起过来,开口就是道歉。 她出道早,童星出身,又上学,还没毕业就继续拍戏,尽管才三十出头,但已然是圈里老人,饱经历练。 此刻并不慌乱,就像她扮演的女主角一样,遇事更加沉着。 “很抱歉又给剧组带来负面影响了,我会在三天内将事情解决,不会耽误拍摄。” 她说:“我和田姝好在私下也没有感情上的联系,那些都是不实谣言。” 田姝好是纯新人,以前只吃过瓜,哪经历过当瓜主的场面,且她还是被连带的无辜池鱼,一看到零星的微博评论突然暴涨,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小姑娘被吓得不轻。 徐梦舟心底有点烦,但很能分清是非对错,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她们两个,火气就冲着造谣的人去了。 “快联系公司赶紧公关,给你俩放假,把事情都弄好,调整好情绪再拍。” 出了这档子事,整个剧组都忙着吃瓜,老演员还能入戏,新人就明显不在状态了。 连着拍废好几条,徐梦舟心头火起,“行了行了,今天结束,摄影等会补几个空镜,明天再拍。” 她再有钱,胶片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回家的路上,她点开微博,热搜前几的词条都是这件事。 覃静出轨,覃静妻子爆料,覃静潜规则,覃静耍大牌,覃静打人…… 这叫一个十恶不赦。 徐梦舟一连看了好几条,过了几分钟,冲助理扬下巴,“覃静的事,具体跟我说说?” 小杨方向盘握得稳,情报更是收集得全,连磕巴都没打就说道:“覃静和妻子方晴签了婚前协议,两人财产各归各的,方晴是富二代,家里更有钱,覃静婚后签了她家的公司。后来方家落寞,覃静的事业越来越好,婚前说好丁克,方晴却想要孩子,两人感情破裂,公司发展也逐年亏损。方晴又和现在公司的总裁出轨,想要通过离婚的方式,索要覃静的身家填补漏洞,也想让她自己解约,再交一笔赔偿金。” 徐梦舟听得咂舌,“真搞不懂这些结婚的……” 助理小杨目不斜视,仿佛不知道老板身上的各种传闻。 车子驶过两个红灯,徐梦舟假做不经意地问:“对了……我结婚的时候,弄这些协议了吗?” “阮小姐赠与了百分之十的股份给老板你,不过老板没有公司,是太太从自己的股份里回赠了百分之十过去,没动用你那份。” 徐梦舟:……合着我成吃软饭的了?! 她一张脸黑如锅底,“不就是公司吗,我也能开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倒不是心血来潮,徐梦舟的确有开公司的想法。 她家里是做食饮品发家,从一小包方便面,到如今包揽半个货架的速食和矿泉水饮料,可以说全国人没谁不是使用旗下产品长大的。 徐氏品牌已经渗入到家家户户中。 正经的商业公司,徐梦舟没有一点想要伸手的打算,让大姐辛苦,她坐享分红就好了。 不过,娱乐公司的经营模式,相比较下很不一样,同行竞争的内容也并不相同。 这方面,完全可以请一个专业代理人,而她要做的,就是拍电影拍剧,自己给自己打工,顺路再签人进来。 还有谁能比她更适合在圈里挑人? 远的不说,剧组就有一位陷入风波里,正要从原公司解约的老戏骨。 如果她能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能使唤的范围岂不是又扩大不少? 每一次去公司,都会有一群人毕恭毕敬地向她问好,听她吩咐。 又是几百号人的大生意。 徐梦舟越想越觉得靠谱,立刻就要让小杨准备相关材料,挑个黄道吉日,就去办理注册。 她一叠声地催,好似清晨藏在树梢的四声杜鹃,扰人得很。 偏生嗓门大,仿佛喉咙里藏了个喇叭,不知疲倦地放送噪音。 小杨面不改色,“老板,开公司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先问过太太?” 徐梦舟嗓子一紧,好似冷水当头。 噪音戛然而止,说话的人颇有些恼羞成怒,“我是给你发工资的人,不是我妈给你发,让你来当奸细的。” “老板,冤枉啊。”小杨分辨道,“太太一定认识合适的代理人,我是想说,让她帮忙来介绍,岂不是比我们自己找要轻松?” 这倒也是。 徐梦舟脸色和缓不少。 又听小杨说:“不过,太太也给我发工资了,发了伙食费。” “去去去。” 徐梦舟懒得和小杨摆弄嘴皮子,却也接受了她的提议,和徐女士说了自己的想法。 电话那头,徐女士像是在和友人待在一处,听到她的来意,不忙着回,反倒和在场人笑起来,“本来以为女儿大了就不管家里要钱,没曾想活回去了,越要越多。” 一群家大业大的太太笑作一团,也有夸的,说孩子是有事业心,上进了,得多鼓励。 徐梦舟举着手机,屏幕里照出她一张过分坦然的脸,理直气壮,一厘的不自在都没有。 看来看去,上面只印了四个大字——天经地义。 “妈,你到底认不认识人啊?” 她还等着管大姐也敲诈一笔呢,国外有时差,一会儿后半夜了。 “你都结婚了,这事儿不要来问我,去问你家的那位太太。” “什么叫我家的太太,管事的是我才对吧!我才是太太,喂!” 嘟一声,对面的笑声断线,徐梦舟反复看了好几遍手机,确定徐女士真的挂了她电话。 当场气笑。 倘若她有鬃毛,恐怕此刻会炸开如鼓起的河豚。 “我难道不像一家之主吗?怎么每个人都说阮黎才是太太。”她指着自己,不可思议。 小杨斟酌着,没回答这道送命题。 她回家,见到阮黎,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柔柔弱弱,跟个小喇叭花似的,风一吹就跑了。 哼一声,眉毛挑得老高,像跷跷板的一边,“我觉得,咱们今天可以商议一下太太的归属,你觉得呢?” 阮黎坐在软凳上,像一支玉瓶,眉目浅淡。 她拔下玉簪,素手穿过发丝理顺,轻笑一声,指尖点了下淡白唇瓣,“你敢亲我,我就承认你是。” “算你厉害……我不是,你是。”徐梦舟恨恨咬牙,气势一泻千里。 阮黎却站起身来,步步靠近,像是回敬她方才的打量,目光自上而下,从她身上扫过。 犹如实质般,被看的人忍不住缩起手脚,拢上衣襟。 “你打算躲多久?” 不等徐梦舟回答,她又问:“石膏什么时候拆?” 两个问题放得太近,好像哪天拆石膏,哪天她就被吃干抹净。 徐梦舟咬牙,“我刚成年!” “明天拆吧,我约医生。” 阮黎自顾自说,拐去衣帽间之前,意味深长地凝视了一会她的手,“刚成年……那我要不要叫你一声学妹,妹妹?你可以看一看床头柜,第二层,多认识一下自己。” 这什么意思? 她不会又干了什么超下限的事吧! 徐梦舟面色难看,很有一点胆颤心惊,拉抽屉的胳膊都抖了起来。 抽屉不大,装得却满。 指套、润/滑、一些椭圆的、花瓣样式的辅助用具、坠珍珠的铃铛夹子,眼罩、捆/绑的必须用品、还有一堆薄如蝉翼的布料…… 徐梦舟眼前一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小小的抽屉,四十厘米见方,却仿佛把徐梦舟的脑仁也跟着装了进去。 仿佛鲸鱼一样浅蓝的形状,尾鳍上翘,弧度圆滑,装在透明的盒里,除它外,还有一串半透明的鸽子蛋,游鱼形状细长的一条,麦克风一样的物件。 盒下面,是几条黑白色的尾巴,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像猫尾巴,兔尾巴,狐狸尾巴,顶端是金属或透明玻璃的水滴形状,竟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根。 还有一盒小夹子,夹头用了皮革,金灿灿的、粉/嫩/嫩的,或是坠着羽毛,或是坠着毛球,还有或大或小的蝴蝶结,镂空花纹的铃铛,只要动一动,清脆的铃音便会响起。 更不要提那些纯色的、蕾丝的眼罩,几根绑带并上一小块什么也遮不住的布料,皮质带链条的项圈,纯黑的手铐,手指粗的捆绳,长条戒尺,粗糙握手的皮鞭…… 徐梦舟拿起一个,浑浑噩噩盯了好半天。 假如一个人可以同时被雷劈,再被扔进洗衣机狂甩三千六百圈,不眠不休连续十天,最后找来一万只蚊子放在她耳边飞舞。 大概就是徐梦舟此刻唯一的感受了。 干什么!这些是要干什么! “失忆了口味也没变,还是更喜欢x夹。” 噙着笑的清冷声音,仿佛油泼辣子,炸得徐梦舟劈啪作响。 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现行,她急忙松手,方盒掉在地上,里面的各种铃铛被颠起,风铃似的响。 “我不要用这个!”她的脸红的像熟透的柿子,声音却像没熟的,透着涩。 阮黎好笑地瞧她一眼,弯下腰,慢吞吞将盒子拾起来,“是你给我用。” 她素日只穿长袖长裤,大约是体虚畏寒。今天不知怎么,换了一条深v领吊带,裙摆倒是长,盖住脚腕,很保暖的样子,偏偏领口开得极低,平视着看,已然能露出半个胸脯,像一片饱满的白月盘似的。 此刻一弯腰,好似压弯枝头的粉茶花,蓬松的一团,跳进徐梦舟眼里。 半生不熟的女高哪经受得了这画面,偏偏为了面子,硬是咬牙钉在原地。 不过脑袋倒是撇到了一边,被火苗撩一下似的,不敢再扫过去一眼。 “给你用也不行。”徐梦舟咬牙,音量却低了八度,很没说服力。 想象力和记忆力同样优秀的人,哪怕挪开视线,脑海中一样会浮出画面。 还是加了点缀的。 她深吸一口气,反倒被对方身上的香气浇了满身,耳根都红透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来,“……你故意的吧。” 故意穿成这样,故意让她去看抽屉。 良心大概是黑的。 阮黎笑吟吟的,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金属小夹子一个个拿起再放下,慢条斯理摆好。 间或一声铃铛响。 “生气了,要不要罚我?” 她倾身,“抽屉里有鞭子,用吗?” 雪一样的声音,却比火还能烫伤人。 徐梦舟攥了攥拳,猛地扭过头,目光箭似的射过来。 箭也是火箭,滚烫明亮,好似一壶烧开的水,滚滚冒着热气。 “你真以为我不敢?” 三番两次调戏她,挑衅她,真当她面团做的吗? 阮黎修理齐整的眉尖微挑,像燕子轻轻抖动尾翼,将她的话像水珠一样甩开。 她放下盒子,漫不经心的背对过人。 显然不将徐梦舟的威胁反击放在心上。 胸口鼓胀的是怒火吗?亦或是别的什么,不明不白地烧着,要把徐梦舟烧成一个滚烫的锅炉,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 她迅速探手环住阮黎的腰,向后一甩。 咚的一声。 是女人被摔进床里的声音,和她重重跳动的心脏重合。 火流替换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汩汩流淌。 反正,“未来”的时候,她们早就做过许多次了。 徐梦舟扼住人的手腕,按下她的肩膀,像鹰按住山羊的脖颈。 她低头,对准那两片恼人的嘴唇,重重吻了下去。 不会接吻的人,用力太过,磕破嘴唇,甜腥的火又变成温热的血,从交接的唇缝渗进去。 她含/着对方半片唇瓣,像噙了块嫩豆腐,软果冻,松不得咽不得。一时的莽撞冲动褪去,徐梦舟僵在人身上。 呼吸间的气流是最小的风,从狭小的山谷缝隙中吹拂。 她对不上焦,眼前模糊的一片,阮黎鼻梁上的小痣也被放大成一片乌云,一块猫脚印,轻轻巧巧盖在她心上。 半晌没有动作,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身下的人挣开禁锢,两条白玉胳膊揽上她的背,掌心搭在后颈,好似安抚一只受惊的豹子,柔柔地按,轻轻地抚。 唇缝如同花瓣绽开,两簇火苗生疏地交汇,带着不同温度相互碰撞,几片小小的焰火受惊般散开,噼啪断在黑暗密闭的空气里。 徐梦舟觉得自己像一棵树,一片落下的树叶,掉在水中,被河流卷着,顺着波涛而下,每一道小小的弧度,都带来一次起伏。 雨滴从天空落下,浇在叶片上,要把它砸进河里,使它溺毙在水中。 世界颠倒的那瞬间,她又从河水里爬出,上岸,豹一样俯身,随意啜饮几口水。 她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河是无法移动的水源, 怪不得。 徐梦舟捏着人的膀子,像攥一小块面团似的,又去按她的锁骨,揉她圆珠似的耳垂。 反反复复,爱不释手。 怪不得。 接吻的滋味这样好,所以她装了一抽屉的宝贝。 好似打了一场胜仗,她压在人身上,听着猎物闷哼哼地叫,声音小的出奇,仿佛海底扑腾的气泡,啵一声就破了。 徐梦舟退开一点,放人喘两口气,又覆了上去。 之前真不该躲,她懊悔地想,舌尖搅得更起劲了,似乎要把错过的都补回来。 怎么可以这样美妙。 仿佛在神经末梢炸开一朵朵烟花,吻上人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干渴,需要一种特定饮品,在这之后,她决定增加一项日常活动。 不限时间,不限地点,不限次数。 身下的人鱼一样扭动起来。 徐梦舟再度退开,抹去她眼角水痕,再一次印下去。 接吻变成了一种漫长的、甜蜜的折磨。 但阮黎享受这一过程。 这一刻,无数次的幻想通通破碎,没有哪一种场景,能比得上现在。 阮黎本不该如此心急,现在,她又觉得这份心急很好。 她等了八年,温水煮青蛙似的,将自己刻在徐梦舟的心底,像在风上面写字。 可车祸带来的短期失忆,总有恢复的一天,月底,她们就要回老家去。 那里有一位她很不想见到的人,一个徐梦舟的追求者,一个可能会破坏她苦心经营的不速之客。 不知道什么刺激就会让走丢的记忆自己找回家门。 她需要一点真正的,可以握在手里的底牌。 震颤般的触动化作酸软,她的舌根发麻,腮帮发酸。一条软肉舐过牙膛,所有的酸瞬间化作无止境的痒,仿佛大脑皮层也在过敏。 泪水条件反射般流出,睫毛被水沾湿,一簇簇的,沉重地坠着眼皮。 有指腹抹掉水液,或许是它也早就湿透,从手心换成手背,又从手背换成随意抓过来的被角。 过了半晌,徐梦舟总算拉响暂停的铃声,不解地问:“你怎么总哭?” 大约是没亲够,她又弯下腰,却掠过无法闭合的唇,舌尖一扫,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卷走了。 “眼泪真的是咸的。” 她不爱尝这种咸味,很怪。 “不好吃。” 可鬼使神差的,她没抬头,反倒把阮黎面上残留的泪水全吸走了。 仿佛只要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水,都要在她舌面上过一遍。 阮黎像个破皮的桃子,红红粉粉,湿漉漉一个,分不出哪些是她自己沁出的粉,哪些是被徐梦舟按揉的红。 “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梦舟半直起身子,赢回一局似的,得意洋洋地笑,伸手去戳阮黎柔软的面颊,戳出一个个小坑来。 “刚刚不是还说得很勤快吗?” “以后你要是再故意逗我,激我,我就亲你。”她自觉说了句很好的威胁,“就像刚刚那样亲。” 阮黎只是喘气,水里捞出来似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弹。 她好一阵不回应,徐梦舟便有点慌了,这人脆得不要命,她该不会把人亲坏了吧…… 可亲一下都受不住,那些道具又怎么用的,哪一样挑出来,都更激烈啊。 眼看着人脸上也湿乎乎的,徐梦舟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对方身上压着呢。 她赶紧爬下去,单腿跳到卫生间,打湿几张帕子,又捧着蹦回来,仆人似的把人搀起,叫她枕在自己腿上,轻手轻脚地去擦脸。 这时候,不愿意挨人的毛病,竟也不翼而飞了。 “阮黎,你快说话,让我有点慌。” 她咬了咬唇角,试探着问:“我之前难道不是这样亲的吗?喂……” 阮黎这才像是缓过劲来,看她一眼,也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说话同样断续着喘气,“你是被绑在床上,让我随便亲的,我说停就停。” 徐梦舟下意识摇头,“不可能。” “反过来还差不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阮黎睨去一眼,不好说是嗔怨还是无奈。 一个失忆的人,近乎一块白纸,她却不能随意涂抹,只能吹着耳旁风,诱导着,怂恿着,改不了底色。 她的面颊上还有潮意,是被擦拭过后留下的水,比刚才要清爽许多。 影视作品里的接吻,阮黎已经看过许多了。 两张嘴啃来啃去,像从彼此口中争夺空气,又像上岸的鱼,来回地咬。 有快有慢,有轻有重。 她瞧着,从不觉有什么意思。 除了被赋予的各种浪漫情怀,说穿了,不过是两块肉在摩擦。 大错特错。 她要为曾经不懂事的想法道歉。 唇部仍旧麻麻的,吃了辣般,温度也要比旁的皮肤高出一些,刺痒痒的。 整个口腔内部,不知被刮过几回,每一处细小的神经末梢都被碾过,溃逃似的蜷缩起来,不像她自己的了。 阮黎甚至不知道,一个人的舌尖可以探出那么长,手指一样灵活,几乎要把她的舌头拽到对方口里头吃掉。 接吻,原来这就是接吻。 犯下大案的人还低着头瞧她,眨巴眼睛,几缕金发垂下,遮挡视线,被丢垃圾般甩到脑后。 她们对视了好一阵。 阮黎才回神,想起她还没回徐梦舟的话。 一个吻,只是一个激将来的吻,仿佛中了毒,让她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思绪像风暴海面上颠簸的小船,被□□的感受裹挟着,抛上落下,无法自主。 她闭眼,再睁开,将过载的感受一股脑塞到身后,用胳膊向后撑,想坐起来。 肩头传来一股力,又把她按了回去。 像猫科有的习惯,看到东西动了,先反射般按住再说。 徐梦舟也有着同样的厚脸皮,半点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反倒先问:“你干嘛去?” “洗澡。”阮黎开口。 嗓音仍旧哑的,像吃了一包跳跳糖,微微地沙。 洗澡是正经事。 徐梦舟哦一声,眉尾耷下来,推着她后背帮人坐住。 这大约也是一种能反应心情的尾巴,高兴时翘起,反之落下。 她没话找话似的,“是到了你该洗漱的时间了。” 阮黎扶着床头柜,脚下在地板上踩实了,才转身向浴室走去。 没走两步,她又停下,对身后跟着的人说:“帮我热一下养生汤,好吗?” “太太。” 她稍稍偏过头,眼尾还停有一抹粉,刚开的桃花瓣掉入牛奶杯里,粉得晃眼。 这两个字像一道咒语,将徐梦舟尾随的脚步定住,若不是指尖还勾着阮黎的衣角,恐怕她真要飞到外太空去。 一家之主,太太。 她清了清嗓,努力压住嘴角,捏起腔调,“好吧,那就我帮夫人看一看好了。” 特意压了重音在“夫人”上,强调输赢家的区别。 阮黎也不反悔,就应下了,甚至笑吟吟地回:“谢谢太太,我的汤就在第二层,开火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烫手了。” 输了挑衅,得到一场深吻,或是赢了挑衅,得到一家之主的身份。 怎么看,她都瞧不出哪儿吃亏。【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棕褐色的清亮汤水在陶瓷锅里咕咕冒泡,翻出一个个花来,像巫女会熬制的古怪魔药,效果和味道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类型。 徐梦舟隔了两米远去看,等确定热透了,她才蹦过去,关火,倒汤,跑开,一气呵成。 阮黎是个很坏的人,她摆弄自己的舌头,就像摆弄上天赐予的专属武器,用出旁人远不及的效果。 自己一不留神,就要上当,掉入陷阱。 她相信自己的警惕心,内心深处,却更相信这人绝对有办法让她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徐梦舟深切怀疑,这是被坑多了留下的身体潜意识,失忆了也有印象残留。 她倒进沙发,捞起橘子剥开,半个半个扔进嘴里嚼。 舌头尽职尽责地充当运输工,将嚼碎的橘肉送进喉咙,把尚未咀嚼加工的果肉放在牙齿下。 一块柔韧弹软的肌肉,做着无比精巧的工作。 她的舌头也不差啊。 舌尖缓缓擦过犬齿尖牙,徐梦舟忽然想起,它在另一片领地的探索,熟悉的构造,陌生的温度和触感…… 嘴里忽然分泌出大量唾液,害得她不停吞咽口水,对着空气解释:“哎,橘子好酸,真酸。”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去看。 阮黎从卧室出来,干干爽爽,皮肤倒是没进去时那么红了,泛着润,像刚从贝里取出的粉珠。 她好像自带一股香气,缥缈的,并不刺鼻,似乎没有侵略性,在徐梦舟的感官里,却极具存在感。 也许生理性喜欢确有其事。 徐梦舟已经不想深究真假,就是有点好奇,别人闻到的阮黎,会是什么味道? 喝那么多中药,没准是苦的。 “你的汤在厨房。”她伸手一指,“我蹦着走的,拿不了。” 阮黎说谢谢。 这人喝养生汤也瞧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仰着头,中途不停歇,一口气就喝下去了。 喉咙上下滚动,规律吞咽,像完好秒针一样富有频率。 徐梦舟几乎看得出神,碗底磕在台面上,笃的一声,才将她惊回,下意识又剥了个橘子,装作很忙的模样,赶紧挑起话题,“对了,我有正事要和你说,你有靠谱的代理人能介绍吗?” 她把自己开公司的想法说了。 仿佛只要是她产生的念头,都可以随随便便对人说出去,向全世界大声宣告,世界也只会回应她——可以。 阮黎自然给不出第二种回答。 “有自己的公司的确方便,话语权会更多。”她一下就说到了徐梦舟的心坎上,会读心似的。 “我的确有合适的人选。” 阮黎走近,坐在沙发上,她又换了一条长裙,裙摆洒在地上,像掉落一片莲叶,她是被叶片簇拥包裹的淡白花苞。 “我。” “你什么?” “我来做你的代理人。” 徐梦舟这下是真惊讶了,“你很闲吗?” 自己的公司不忙,来忙她的? 这话不太客气,像是在吐槽人没事找事。 阮黎不会误会,她知道徐梦舟是字面意思,这人数落人时音调要高三倍,用词也毒多了。 她不正面回答,只把问题抛回去,“难道我不合适?” “我怕你加班到不能准时睡觉。” 阮黎轻轻一笑,“对于一个过目不忘的人来说,记下十本书的内容,和记下一句话一样轻松。” 她这时才有一点傲慢味道,仿佛藏在鞘中的匕首,终于露出一截内里的锋芒,才让人明白,并不是只是外壳漂亮。 偏偏语调仍是不紧不慢的,像是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不值得多提。 徐梦舟忽地牙酸,见不了有人在她面前“展示魅力”,故意为难道:“行啊,你的能力我是认同的,不过我是老板,你得全权听我安排。” “当然了,太太。” “嗯,嗯……” 阮黎接过身旁人递来的橘子,无视上面枝枝叉叉的白络,放入口中。 甜到像在吃蜜。 养一只猫,就算体型大一点,脾气刺一点,只要找对方法,似乎也很简单。 …… 徐梦舟倒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拆石膏,徐女士不知哪儿又升起一腔母爱,陪着她一起。 被石膏裹了一个来月的小腿明显比另一条要细一圈,她见到了,心肝宝贝一通地叫,“可给我亲亲乖宝遭了大罪了!” 几个护士绷着脸,一瞧就在憋笑。 还好她只是导演,不是明星,没那么多人认识她的脸,不然热搜词条已经预定了。 徐梦舟倒是没觉不自在,但她的确很想把自己的腿拿回来,“……妈,等我洗完澡你再抱行不行?” 脏死了! 徐念芝也想起来这事儿,停顿都没有就把手松开,刚见天日的小腿吧唧摔回床上,“要洗澡得排队,我先洗手。” 一旁护士清了清嗓,“这段时间还是要尽量少运动,可以适当多走路,但不要跑步和蹦跳。” 她道谢,目送几人离开,却忘了知名女星覃静和导演先后出事,自己早就上了热搜,露了脸。何况覃静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很难让人不联想起之前的事。 重新拥有完整的行走权和洗澡权,是多么值得庆贺的好事。 徐梦舟在浴室好一顿搓,干净得像剥了皮的熟玉米,浑身舒坦地换上新衣,就接到了来自韩书桐的电话。 对面鸭子一样嘎嘎叫,好像疯了,“脑袋笑掉了,乖宝……老大,你又上热搜了,你火了!” 她一头雾水点开微博,满屏的亲亲乖宝已然彻底霸占评论区。 啪。 徐梦舟关掉手机,脑仁又疼起来。 会把这件事爆出去的只有刚刚在场的几位护士,一件小事,她犯不上生气,全世界都知道她妈爱她,没什么好说。 但徐梦舟实在不想让这个称呼变成自己以后永远的代号。徐女士自顾自说话,反倒给她留下个棘手摊子。 【你的第一份工作来了,把热搜压下去】 红色狐狸头闪动着输入,【太太,覃静的事需要一并解决吗?】 徐梦舟:【不用管,让她自己处理,处理不好就不签了。你怎么知……啊!小杨!】 她冲驾驶座的人瞪眼,“你怎么又和阮黎通风报信去了?她也给你发工资?” 小杨老神在在的,呼吸都没乱,“是夫人找到我说要对接公司的相关事宜,还有未来发展倾向。” “不过她的确也给我发工资了。” 徐梦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三姓家奴应该你来当,回头我就跟你妈告状,让她没收你零花。” 小杨的母亲,正是徐女士身边的大管家,管着财政的,小杨每个月还从她那里额外领一份宅邸佣人的工资。 她算是陪读了,跟着徐梦舟从小到大,是工作,自然也有工资拿,从小学开始就按月发放。 徐梦舟说的零花,就是它。 “反正你工资多,下午茶你请客。”徐梦舟哼哼两声,过会儿又忍不住搓手,凑过去问,“阮黎给你开多少啊?” 小杨伸手握了个拳。 “好能收买人!”徐梦舟赶紧警告,“你可不能被金钱腐蚀了,我才是你老板。” “哪能呢老板,我们这么多年交情在呢,做人要讲义气的,夫人要是问我什么,我都向你报备。” “这就对了。”徐梦舟心平气顺地靠回副驾驶。 可没过两分钟,她又弹起来,磨着牙,“不行,你有没有阮黎私人助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也要去贿赂她的人。” 阮黎是坏坏的人,她的助理肯定很好收买。 义气和感情才是最珍贵的纽带,阮黎和她助理肯定没有,她们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从小杨那里拿了手机号,她二话不说,一个好友申请弹了过去。 …… 张琼有个习惯,她非常喜欢看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尤其偏好感情波动剧烈的霸总系列。 小说看多了,套路总是那些,她就将幻想的矛头刺向周围人群。 比如股东牛总,有一双吊梢眼,总是板着脸,一张嘴就是批评打压,最适合扮演反派。 比如胡经理,天天穿着正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就适合反差型的,夜晚会去酒吧买醉,把钱塞进服务生的衬衫口袋。 再比如董事长,天生体弱,却很狡诈。张琼暗地里将她比作坏鸡蛋,外表看着好的,其实一肚子坏水。 往椅子上一坐,活脱脱一只白面狐狸,平常总是笑眯眯,可尾巴指哪儿,哪儿就要遭殃。 最近一段时日,董事长瞧着心情极好,笑吟吟的,无名指多了一枚钻戒,蓝得逼人,大的出奇,简直像是给谁的眼睛抠下来安到上面,所以这只眼睛怨气丛生,只要有光,就疯狂反射七彩的光芒,要把其她人的眼睛也闪瞎不可。 阮董结婚了,没人知道对象是谁。 张琼倒是知道,但她不能说。 就在今天,这位结婚对象,竟然给她发了好友申请。她通过以后,对面上来就是转账起手,接上一连串的喜好打探和位置要求。 张琼拿起手机,敲响办公室的门。 “董事长……” 董事长竖起食指,“以后叫我夫人。” 张琼从善如流,“夫人,太太刚才找到我,想要询问一些和你有关的事。” “是吗。”她看到白面狐狸低头,再笑微微地抬眼,“你说就行。” 瞧着很高兴似的。 戒指上的钻石也很高兴,闪得更亮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 22 章 楚文抱着笔记本接通视频,就看到一张孔雀开屏似的脸,大概该用春意盎然来形容。 像偷了腥。 现在的电子设备太先进,像素太好,好到她摘掉眼镜也能看清对方唇瓣上一点破口的淤红。 怎么搞得不言而喻。 楚文目不斜视,先照常汇报了工作,又附带上几句寒暄,快要结束时,忽然话音一转,“最近和新市雨真多,好几次我晚上去开发区,打着伞也把衣服浇透了,风太大。” 阮黎漫不经意睨一眼,“加班辛苦,给你发奖金,再多买几套。” 楚文顿时笑了,“你是真的心情好啊,可怜我们徐导,小绵羊被大灰狼吃掉了。” 阮黎只是矜持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慢悠悠道:“以后叫我夫人,不要叫错了。” 小人得志,这嘴脸真是小人得志。这要不是发工资的老板,楚文必须得啐两口。 嘚瑟到没边了。 这句“夫人”的含金量,大约就像人管猫叫主子一样,猫真以为自己当家做主。 实际家里谁是老大,只有人知道。 挂掉视频,阮黎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石,再次按下内线,让秘书进来,“查一查太太合作过的演员目前的近况,没公司或和原公司有矛盾的,都标出来,我下午要看。” “岛上的建设进度太慢,一个月内必须完工。” “我要迅飞科技前技术总监的联系方式,找到后立刻发给我。” 秘书空着手进来,空着手出去,肩上却背了一堆无形的任务。 因为徐梦舟的缘故,阮黎对娱乐圈的事有一定了解。依照对方的喜好,这家新公司最好要有独立的特效团队和武术指导,剧本最好也是自己新买的。 徐梦舟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她的家世条件摆在这里,其她投资方多少要卖些面子情,可也有不得已妥协的时刻。 如果……从剧本选角,再到拍摄杀青,全程都由她一个人做主。 自己给她提供这样的条件,整个娱乐圈也只有她才能提供这种条件。 用惯了定制佳肴的人,还能再习惯从前吃糠咽菜的日子吗? 阮黎探出指尖,轻轻抚上蝴蝶兰殷红似血的花瓣,“先挑两个剧本买吧,开胃菜要准备好,对不对?” 蝴蝶兰不说话。 它在花盆里长得很好。 …… 阮黎今天回家晚了些,稍稍迟了半个时辰,换好鞋进门,沙发上的人转过脸来,五官堆在一起,像被反复揉过的报纸,皱巴巴的。 上下剜了她几眼,又转回去,连个声都不吱。 她好懂得宛若一块显示屏,要把所有的内容都展示出来。 徐梦舟身上是种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却不是不谙世事的懵懂,而是一只成长的雌虎,有底气来承托她的莽撞大胆。 世界给她肆意展露自己而不担忧被伤害的勇气。 她该是一捧火,无需薪柴,靠空气就可以燃烧。 阮黎从前觉得自己是飞蛾。 现在,她想做灯罩。 她走过去,还是平日走路的速度,一步一步,停在沙发前,双膝跪坐在沙发上,伸手抚上徐梦舟的侧脸,毫无前兆地吻了上去。 轻吻是飘落的树叶花瓣,是掉落的羽毛,悠扬的雪花。 她的吻却像雨滴,一股脑地浇下,凉的、润的,渗进窗缝里,不管窗沿是否有想法分歧。 大概是没有。 窗户大开,要把雨滴都咬进身体里。 徐梦舟只是伸手一拽,阮黎便似一袭纱裙,轻飘飘落进她怀中。 她们的嘴唇黏在一起,舌像两根交缠的藤蔓,倘若此刻谁要扯开一个,另一个必然要跟着去。 秒针好似只跳了一下,又像是转了三千六百圈。阮黎将自己撕开,偏头躲过追上来的唇瓣,用食指去抵。 她喘气,大约喘了一年那样久,又倒回人怀里,亲上自己的指头。 “要接吻吗,太太。” 徐梦舟不说话,把她的指头和下唇一并含进嘴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第 23 章 很坏的人。 阮黎是一个很坏的人。 徐梦舟恨恨地咬着她的舌尖,像吸熟柿子汁,要把内里软熟甜香的果肉一并吃下肚。 又或者,阮黎是一株榕树,而她是蜂鸟,不知疲倦地往返来回,将喙插/入破开的洞中,开怀啜饮。 但现在,她环住这人的腰,使了巧劲翻身将人压到下面,听到一声小小的闷哼,挤压的小玩具似的,毛绒的发声兔子玩偶。 又觉得,阮黎可以很坏。 这样她就有更多的理由去亲她了。 什么事只要加上讨债的成分,总有一个人要得到快乐,亲吻也是。 她可以兀自地亲,细细地啄,黏腻地舔,磨牙似的咬住这人的唇瓣,像摆弄琴弦般拨动五根手指,随意地揉她的面颊,捏她的耳垂,将她的泪水随意抹开。 她们的鼻尖抵在一起,互相呼吸着彼此吐出的气,好像把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吸进去。 徐梦舟评估着心里的火气,在第三次抹掉对方泪水时撑起身体。 你怎么收买我的人? 她是打算这样质问,但脑子里的念头从嘴巴一过,就成了,“你怎么回来晚了?” 预想的气势一泻千里,倒像个爱吃酸杏的人。 “我挑礼物用了些时间,想恭喜你拆石膏。”阮黎说。 她眼角红红的,像涂了层胭脂,沾过泪水的眼眸分外透亮,如同林间潺潺的溪水,清澈,透亮。 徐梦舟的手还按在这人的脸侧,居高临下地禁锢。 对方太有理有据,她的掌心有点发麻,质问的词像踩中黄油,一脚滑出千里开外了。 她把人拉着坐起来,体贴地抽张纸巾,擦干对方脸上湿痕,“是这样……你买了什么礼物?” 阮黎仰起头,乖巧似的,半闭着眼。 她的唇还肿着,好似刚吃了重辣火锅,滚烫绯红。 “玛威尔的新作。”她说,“就在包里。” “我去拿!”徐梦舟立刻就要跳起来,她跃下沙发,余光瞧见阮黎还在半跪坐着,斜斜倚着靠背,双手叠放在腿上,仕女图一般。 心底忽然一软,像蒸好的年糕被咬了一口。 她俯身,快速在这人鼻尖上吻了一下。 心跳是不会骗人的,它是全世界最好的吐真剂。 她的心在跳,像蜜蜂采集花粉时振翅的频率。 徐梦舟在包里找到一个蔚蓝色礼盒,一条蓝彩珐琅项链静静躺在白色丝绸上。 它像一只真正的蜻蜓,以宝石做眼,金丝勾纹,清透的蓝金色,栖息在云朵上。 “好看!” “我帮你戴上吧。” 阮黎拿过项链,却不绕到身后,就这样面对面,拥抱似的,双臂环过脖颈,扣上搭扣。 像一只主动跳进怀里的香包。 徐梦舟:“我觉得你不像正经人。”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宛若一只夜莺擦过树叶。 掀起的气流微小,恰好能吹起阮黎鬓角发丝。 “你喜欢吗?” “喜欢。” 阮黎轻轻笑了一声,抬眼瞧她,唇瓣贴在人侧脸若即若离,“我说项链。” “也喜欢。” “不要以为,贿赂对我也有用。”徐梦舟把人搂在怀里,抱抱熊似的不松开,嘴里却嘟哝着,“你不许挖我身边的人。” 怎么能把手伸进我的地盘。 她说着,又忍不住去捏着人腰侧软肉。 起先还是警告式的,可捏了两下,掌心不知不觉覆上来,五指张得更开,像一株捕蝇草,要含住自己的猎物。 徐梦舟嗅着沁骨的香,将下巴搁在人肩头,懒洋洋眨眼。 可没靠多久,阮黎就推了推她,“太重了。” “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压着。”徐梦舟坏心眼地冲人耳朵吹气,怀里的香包躲闪着振动,像坠了铃铛似的响。 “是我错了。”阮黎忍不住缩耳朵告饶,“我真的站不稳了。” 她本就没力气,笑起来更是泄了劲,直直向下滑,被徐梦舟一下捞住,托着腰抱起来,放到榻榻米上。 “我应该先问过你,再去找杨助理。”她说,“我不给她发工资了。” 阮黎清楚,这才是让徐梦舟不高兴的根本原因。 “还是发吧,她掉钱眼里去了。”徐梦舟哼笑,皱皱鼻子,气倒是瞬间消了。 她只是对阮黎私下行动有些不满而已。 何况……她抓起这人的手,指腹摸过食指上的一圈齿痕,眉尖向上一挑。 利息已经收回了。 “戒指挺好看的。”徐梦舟瞥一眼硕大的蓝宝石,精雕细琢的珠宝,很高调,总觉得不太像阮黎的风格。 “是婚戒。”阮黎说,“你挑的。” “婚戒!对……我结婚了。”徐梦舟大吃一惊,后知后觉,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只有腕上戴着一条黑色手表。 十指空空。 阮黎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你不想在娱乐圈公开已婚消息,所以平时不戴戒指。” 她没过多添加别的解释,比如怕麻烦,再比如怕议论之类,徐梦舟听到一定会起疑,她不是在意别人言论目光的人。 毕竟,她的戒指也是失忆后戴上的,徐梦舟随便选的一款,除了婚礼的时候戴过,这份价值千万的珠宝一直被随意放着,再没见过外面的太阳。 阮黎只说是不想,徐梦舟果然无知无觉,甚至抓起她的手翻看,“我的戒指呢,放在哪了?” “在你的首饰盒最底层,有一个红色盒子装着。” “哦。” 徐梦舟应声,她们照常进行一番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热汤,一个人先睡,一个人晚睡的夜间活动。 第二天,徐梦舟自己起来,照常上班,按下门把手时,无名指的蓝宝石闪闪发亮。 …… “记得带点特产回来老大!什么果干茶叶之类的,越多越好。”韩书桐的语音条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也很杂乱,有马在叫,风声呜呜响,把她的话吹成一段一段。 徐梦舟嗯啊答应,在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打开了飞行模式。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阮黎挨着她,小杨要跟在剧组拍戏,只有阮黎的助理张琼跟着一起,坐在过道的另一边,和她邻座的人戴着黑色口罩。 飞机升起的轰鸣响透耳畔,爬升的感觉像坐旋转木马,徐梦舟挺喜欢这种失重感。 可她一偏头,视线里却闯入一张煞白的脸。 阮黎的确很白,雪白的,上好的瓷器,手腕上淡青的血管好似釉彩涂上的树枝纹样。 可她现在的脸,堪比失血过多,唇上最后一点粉也淡了,眉头微微拧着,印出两道深痕。 徐梦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只是晕机,吃过药了。” 阮黎的唇瓣轻轻张合,声音轻得宛若一道微风。 “我兜里有糖。”她偏过头,虚弱的要命,面上是隐忍的神色。 徐梦舟知道阮黎体质很虚,气血不足的样子,瞧一眼就分得清楚。说话是轻的,走路是慢的,磕碰一下就是淤青。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坐飞机都能让阮黎难受成这样。 去掏阮黎的衣兜,里面有好几颗葡萄糖片,大约是早备好的。 徐梦舟撕开包装袋,喂着阮黎吃了一颗。 这人的唇也凉,一小片雪花似的,轻轻碰了指尖一下。 飞机还在爬升,没有空乘服务,她对晕机毫无经验。 片刻后,徐梦舟向左边挪了挪,抬起手,把阮黎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靠着。 口中是泛着甜的草莓味糖,脑袋下枕着的肩膀变成了催化剂,将浅浅的清甜变作蜂蜜,连牙都要疼起来。 阮黎半闭着眼睛,飞机震耳的引擎化作模糊的白噪音,连身体上的难受也远去了。 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真能得偿所愿。 阮黎一直认为,她是个运气不好的人。母亲去世后,她被徐女士带回家,起初是很拘谨的。 母亲爱她,但更爱自己,也更恨那个背叛了她的父亲,她给予曾经的爱人太多权利,想割席时,就像刮骨一样艰难。 以至于她离去,都没能彻底成功。 阮黎得到的爱是残缺的,奇怪的,她被寄予了太多厚望,要拖着一副喘息都是负担的身体,去学那些课程,填鸭一样汲取知识。 她甚至都没去过学校,一直是居家上课。 曾经一度,她认为家庭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爱和恨,把这两种感情凝聚成刀子,要狠狠扎向彼此,直到一方死去才肯停下。 后来,她到了徐家,认识了徐梦舟。 徐梦舟是个太阳一样的人,她散发温暖,但这份暖能晒死一个活人,她也不大方,只对自己认可的人好。 徐女士让她照顾自己,她勉强看了两天,就开始嫌弃她太虚弱,自顾自将她排出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圈。 甚至开始觉得她烦人了。 故事应该这样写吗? 这和她看的小说对不上号。 可徐梦舟实在耀眼。 她滑滑板,从楼梯扶手上一路滑下,在终点跳起,汗水和滑板一起在空中转圈,被她踩在脚下。 她打篮球,高高跳起,球衣被风鼓着,像肋下装了两只透明的翅膀,正扑扇着带她飞起来,不然怎么解释人可以跳这样高。 她大笑,她奔跑,她似乎永远不觉得疲倦。 但徐梦舟不肯和人肢体触碰,最好的朋友来搭她的肩,也要被她笑着躲过,要么直接推开。 可现在,自己正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的一条胳膊从背后穿过,揽在自己腰上,轻轻拍着。 她们昨晚拥吻过,前天是,每一天都是。 人活着就是贪得无厌。 阮黎闭上眼睛假寐,将呼吸放平。 也不能怪她得寸进尺,想要更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第 24 章 阮黎早就习惯了晕机,她必须出差,身体感受就只能承受。 当这份难过成为日常必须,抱怨就是一种累赘。 谁会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呢? 她不缺照顾的人,家里为她请的保姆医生能组成好几个足球队,这些人围着她团团转,就像她多出的、但有些自我意志的手脚。 不会听从她的所有命令,但能满足大部分想法需求。 她们的照顾,同徐梦舟给的不一样。 后者是个粗糙的人,照顾人来也是同样。怎么对待自己,就怎么对待别人。 夏天就要大口吃冰,出汗就用凉水冲澡,穿凉鞋在冷溪水里踩来踩去。 阮黎被她诱惑着去了,又是发烧又是闹肚子。徐梦舟也被亲妈训了一通,两个人都没落着好。 她失忆了也还是如此,干巴巴说句没事吧还难受吗,管空乘要了杯温水,就是她能想出的全部温柔。 阮黎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吧,不喜欢无微不至的照料,反倒爱上这种乱七八糟的。 可仔细想想,也不能怪她,长在这样的家里,谁能没点小问题。 她像是睡熟了,放任自己的头从肩膀向下滑。 可没滑多远就被托住。 一只手放平她的椅子,又放平自己的,扯来一条薄毯,将她轻轻盖住,又让她倒在怀里躺安稳。 阮黎嗅到浅浅的西瓜香,是沐浴露的味道。她靠得那么近,鼻尖贴在颈窝里,或许是痒,这人动了动,却终究没移开。 她真睡着了。 徐梦舟拍醒她时,阮黎还有些迷茫。 她的时间莫名被挖去一块,这样嘈杂的环境,她居然睡熟了,还没做梦。 “快降落了。”徐梦舟轻声说。 她把座椅靠背调直,把肩膀抽出来时,忍不住吸了口气。 又麻又酸,像被针扎过,再泡进柠檬汁里,肌肉和血液都和她生疏了,不听调动,好似别人的胳膊按到自己身上,开始排异了。 阮黎有些怔忪。 她没想到自己能睡着,更没想到,徐梦舟就这样让她枕了一路。 ……所以,她怎么能放手呢。 “现在还晕吗?”徐梦舟问。 她揉了揉肩膀,又不禁龇牙咧嘴,咕哝着怨道:“你也睡太香了吧,我胳膊都让你枕麻了。” 麻得要命,愣是没躲。 阮黎的嘴里已经没糖了,可她仍能察觉到一丝甜味儿,从心底慢悠悠翻上来,沁入每一条血管,流遍全身。 “不晕了,”她说,“谢谢太太。” 她坐直身体,微微低头,在对方的肩膀上落下一个轻吻。 抬头时,唇角或有意或无意地擦过徐梦舟的手背,后者指尖宛若含羞草的叶子,倏地一下蜷缩起来。 手背突然一道湿意滑过,还能看到对方刚收回口中的一抹红色舌尖。 徐梦舟惊得眉毛直跳,用了大力气才把音量压到最低。 “你干什么!” “表达感谢。”阮黎慢条斯理道。 “飞机上呢,都是……都是人!” 拉帘已经被收起,整个飞机都活跃起来,别的不说,隔着过道就是两位乘客,其中一位还是助理张琼。 她都不知道这个角度,会不会被人看到。 什么傲慢矜贵,优雅从容,阮黎这人根本就是两幅面孔。 “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这样,有一次在车里……” “快闭嘴!”徐梦舟赶紧把人嘴巴捂住,动作却不敢太出格,就怕被人注意。 “别说,别说了我求你了。”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个色中饿鬼,要不然床头柜里那一堆怎么解释。反驳不了一句,只能好声好气地商量。 “好啊,那在平城,你要听我的。”阮黎拉下她的手,轻声说,“你要寸步不离待在我身边。” 图谋不轨的人,有她自己一个就够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第 25 章 平城是一个干燥的城市,多风,无云,无雨。 和新市的太阳也酷烈,但空气中充斥着饱满的水汽,鱼甚至可以在空中游泳,闷而湿热,人们像自带了浴室出门。 这里不一样,太阳光直愣愣地照下来,好似置身烤箱,空气像刚开封的薯片,干而脆。 奇异的是,一旦起风,风是凉的,它会把所有的燥热都吹走。大多数人举着太阳伞,它竟然真的有用,只要有阴影,温度就会降下来。 飞机刚落地,徐梦舟便大口呼吸几下,“爽!” 好似溺水的人被救上岸来,终于能喘气似的,“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这儿的天气,应该是气候,和新市太闷了,连衣服都晒不干。” “快走,一会儿回家我带你摘草莓,我有一片草莓园呢,奶奶专门种给我的。” 她牵住阮黎的手,自然到了一种无需多言的地步,就像撩起发丝别在耳后,就像左手抓住右手。 “等等,”徐梦舟想到关键,“你之前来过这里吗?我带你看过吗?” 如果有过……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就像精心送出的礼物已经被人送过,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 “没有,我没和你一起来过平城。”阮黎说。 可徐梦舟仍有些不高兴,这次没有,下次呢。一个人的爱好基本不变,万一以后她想约会,一问,已经做过了。 多么扫兴。 她撇嘴,就差把嘴角扔出八百米开外去,吃起自己的醋来。 方才还兴冲冲的人一下慢起脚步,五官是揉皱的纸团,堆在一起未叠的衣服,凹下去的地方阴影重重。 “怎么不高兴?”阮黎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再怎么也猜不到,会有人吃自己的飞醋,心里过了百八个理由,也没想出来。 “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像吗?”徐梦舟问,“有人说,七年过去就是一个崭新的人,□□还是思想,都会和从前不同。” “我们像吗?” 阮黎不禁抬眸,深深凝视了她半晌,思考良久,才回答:“像,也不像。你是个变化很小的人,有些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被环境推着走,被许多人改变。你不一样。” “你不去适应环境,反而让环境来适应你。” 她很是认真地斟酌说出口的每个字,不想随意糊弄过去。 “你的性格几乎没有变化,但时间还是留下一点痕迹,我不会用成熟这个词来形容,非要说的话,是妥协吧。” 妥协是个很负面的词,阮黎还是用了。 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成长,为了适应社会和群体,而磨灭自己的棱角,把锋利的部分磨平,让它变得圆润且扭曲,就像橡皮泥,这样才能更好地塞进盒子缝隙里,成为群体的一部分。 阮黎认为这是社会性的“正确”,像蜂巢,所有的工蜂都要遵守规则。 但她不想要徐梦舟也变成这样。 她希望徐梦舟可以永远保持自我,哪怕一百岁,也是人群里最大胆有个性的老太太。 是一只特立独行的蜂。 徐梦舟听了,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抿着唇,再一次问:“那你觉得,是现在的我更好,还是老的那个更好?” 阮黎的眼尾几不可察扬起,如同蛛网捕捉最微小的振动。 ——原来不是要谈心。 “现在的。”她说,故意压低声音,让话语轻吻一样送到耳畔,“我更喜欢还会害羞的你。” 徐梦舟轻哼一声,唇线还是直直一条,可在末端却有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大八岁,都年老色衰了,当然比不过年轻人。 阮黎好似她肚里的蛔虫,不紧不慢地说:“现在的你是过去的全新的你,我是未来的全新的我,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属于当下的一切,都是最独特的。” 顿了顿,她又加一句,“最好的。” 徐梦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兴起来。 没走两步,她又回过味来,狐疑道:“等等,那我以后不会害羞,是被你锻炼出来了吗?” 阮黎顺顺鬓角,冲人微笑,“太太,你才是一家之主,我去哪儿知道。” “你很坏你知道吗?”徐梦舟没好气地咬牙,“你真的过分。” “你喜欢。”阮黎慢悠悠说,都不肯象征性地问一下,过分笃定自信。 徐梦舟不说话,只是硬拉着这人的手,在手心挠了好一阵。 徐奶奶早早就在机场等着接人。她虽然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身子骨却硬朗,脊背直得堪比松木,脖子上倒真围着一条墨绿丝带,像是把树冠绕成藤搭在肩上。 老太太瞧着干瘦,手上却很有力气,和徐梦舟拥抱,把她的背拍得啪啪响,好似敲鼓。 阮黎听着有点头晕。 “奶奶!”徐梦舟抱着她,欢欢喜喜地叫,用脸去贴她的脸,像个许久不归家的猫蹭人,交换气味,确认身份。 “我好想你呀,你也想死我了吧。” “哈哈。”徐奶奶大笑着点头,“想啊,家里给你炖排骨了。” “奶奶,这是阮黎。”徐梦舟将一旁站着的女人牵手过来,后者难得显出一点局促,视线先朝下看了一眼,再抬起来,文文静静地点头,跟着叫了声奶奶。 “好孩子。”徐奶奶没拍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手上皮是松的,像干巴巴的树枝,瞧着有些粗糙,动作却和缓,像一把梳子,轻轻顺过阮黎的黑发。 老太太脸上同样有着许多的皱纹,老树皮似的,是岁月沉积的证明。 “好孩子。”她又说了一遍,拉过阮黎的手,哎呀一声,“你的手真凉啊。” 阮黎的心忽然松了下来。 徐梦舟也说过这句话,她们两个的语气真是一模一样。 徐梦舟小时候是在平城,在徐奶奶身边长大,她们的性格才是最像的。 “机场空调开得太低,我们快回家。”徐奶奶说着,又握了一会儿阮黎的手,稍微捂暖一些才松开。 “家里还有人回来吗?”徐梦舟问。 “没几个,你小姑母和你二姐一家子,你三姨妈和她家的那个,其余的人清明来过,端午就不来了。” “怎么我三姨妈也在啊,她清明没过来吗?” 失忆了还盯着人不对付,看来是早有恩怨了……阮黎颇觉好笑地瞥去一眼。 “来了啊,大概是看你没在,这回又专门再来一次吧。”徐奶奶笑眯眯地回,半点调节矛盾的打算都看不见。 “真烦人。”徐梦舟也不掩饰喜恶。 太过直爽,让阮黎还有点不适应。 她们说话,徐奶奶也没忘了阮黎,特意转过头来看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们的事儿呢,都好多年了,这泼猴小时候的矛盾了。” “她那时候喜欢收集一种卡片,果冻杯送的,一箱箱往家里买,我说管人家老板要一套,她还不干,非要自己收集,说不肯作弊。” “好不容易集齐一套,徐梦灵也看上了,老三也是,挺大的人,管小辈要东西。” 徐奶奶摇头,瞧不出多少唏嘘,倒有点嗤笑的意思。 徐梦舟当场呸了一声,锐评道:“臭不要脸的妈养出一个小偷女儿,就知道偷我的东西,被抓个现行还倒打一耙上了。” 以她的性格,以及阮黎能看出来的徐奶奶的态度,这份卡牌定然是没被拿走了。 牌没拿走,梁子却结下。 阮黎心里转了几个弯,一双眼无声无息在徐奶奶微压的眼角扫过,收敛视线,大概有点猜测。 这位三姨妈,想必不止做了一件惹她不高兴的事。 回去的路上,她们在商场停了一会儿,徐梦舟去买了几份礼物,阮黎也跟着挑了几份。 到家,当着众人的面,徐梦舟把礼物分别给了小姑母和她的女儿女婿,阮黎跟着照做。 三姨妈和她女儿徐梦灵没有。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后者脸色难看,像是抹了锅底灰。 她们不高兴,徐梦舟立刻高兴起来,拉过阮黎的手,亲亲密密地和她介绍小姑母一家子。 阮黎也噙着笑,姿态大方,举止优雅娴静,一点都瞧不出刚跟着做了件极不礼貌且得罪人的事。 一边是徐梦舟,一边是这位讨厌的无需在意的亲戚。 还需要犹豫吗? 阮黎本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徐梦灵眼皮一翻,高声道:“哎哟,三姐在和新市待了那么久真不是白待的,这待人接物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 徐梦舟像是困惑似的,走近两步,咦了一声,“我之前打你,用的是那只手来着?” 徐梦灵当场退了两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平时靠刷嘴皮子呛人,太久不见,却忘了这位表姐嘴巴虽然也很利落,但不耐烦时,是真会动手的。 用的是小辈切磋的名义,姥姥乐见其成,可她被压着揍! “三姐,我开玩笑呢。”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童颖前两天才问起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说要聚一聚,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名字,阮黎眼波微动,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一眼。 “再说吧。” “奶奶,阮黎晕机来着,我先带她回房休息一下。”徐梦舟不耐烦见讨厌的人,拉着阮黎就走,理由都是现成的。“姑母,姐,姐夫,我先上楼了。” “童颖……”阮黎跟着她回房,顾不上观察心上人曾经的卧室,只是重复起了这个名字。 徐梦舟尚不清楚情况,随口道:“就是以前小时候认识的人,同学来着,后来我搬走就不常联系了。”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对了,还有你的养生汤,让助理去抓点药,免得晚上喝不了。” 阮黎应声,眼眸微垂,挡住里面的神色。 童颖就是那个喜欢徐梦舟的人,她虽然关注,但对徐梦舟的事,能知道的内情并不多。 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后来闹掰了,用了好一阵才打听到名字。 现在看来闹掰是失忆之后的事,徐梦舟话里对她还有基础好感。 阮黎眸色加深,望着对方去喝水的背影,一道念头再次从心底浮起。 “太太,”她说,“水也给我喝一口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第 26 章 这顿晚饭,徐梦舟还是吃得很高兴。 她有许多本事,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无视旁人。不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她懒得搭理,就都能把她们当成空气。 喘着气的两个大活人,在她眼里就像不存在,声音也好,动作也好,全都忽视了。 她只和喜欢的人说话。 也不讲究客气,晚餐开始吃了一会儿,缺心眼似的才想起来阮黎的忌口,看一眼她前头只有两道素菜,于是站起来左右扫了一圈,总算又找出几道素的,就这么直接让人给端到阮黎面前去了。 给后者惊了一跳,嘴里的汤差点呛到气管。 餐桌礼仪是徐梦舟鞋底踩的泥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但阮黎还是低估了徐梦舟的家庭地位。徐奶奶和小姑母两个长辈只顾着笑,倒是二姐调侃道:“这皮猴居然也知道关心人了,快出去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徐梦舟不仅不羞,还洋洋得意的。 徐奶奶啐道:“她知道什么,凉拌贡菜辣的,你也端?我看她知道瞎糊弄是真的。” 小姑母反而夸:“糊不糊弄,心是真的。” 她像是有些感慨,“我们梦舟也是长大了。” 这道凉拌素菜被她挪开,换了一盅鸽子汤,她对阮黎笑,眼眸像秋日的阳光,不过分滚烫,也不稀薄寒凉,是恰到好处的暖。 原来这叫爱屋及乌。 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浓厚到溢出,连带着那人喜欢的人和事,这爱也一并淌过去,全无道理可讲。 阮黎捏着银匙,指甲蚌壳似的,白中透着晕粉,她的脸也抹开一点朱红,仿佛被打趣的、极容易羞涩的人,半垂着眼,嗔怪似的掐了徐梦舟一下。 真是感情好的小两口打闹,看得人也心软。 吃过饭,阮黎借口自己有点工作要忙,推着徐梦舟先去洗澡。 这是个有脑袋但懒得使的人,也不想自己平时都是等人睡着了再去洗澡,阮黎突然有工作也碍不到什么,被人一推,就钻浴室去了。 等她出来有一阵,阮黎才像模像样地放下笔记本,进了浴室。 开了通风,水汽尚未干透,空气中还留着一分湿,比晨雾多了几许潮热。她脱下衣物,对着镜子端详。 偏黄的暖光下,她的皮肤像半透明的瓷釉,底下细细的青色血管仿佛细笔勾勒的蔓枝。 腰是极细的,仿佛一只瘦颈柳叶瓶,窄窄的一条,瞧不出多少曲线。两片薄薄的肩胛骨支棱着,似乎马上就要钻破冷白蚕茧,从身体里飞出来。 阮黎抚上胳膊,她的手冷,胳膊也不见得暖,像两根冰柱挨蹭到一起,细瘦的一根,好似骨头外只裹了一层皮,瞧不见多少肉。 镜中人的神色逐渐阴郁下去,仿佛深井里打捞上来的偶人,不见多少活气。 不好看。 这是一具不够美的身体。 注入浴缸的水静静爬升,阮黎深吸一口气,沉入水面,将脸憋得红了才钻出来,她抬起一条腿,那条牛奶冻似的修长小腿高高抬起,对着浴缸冷硬的边缘使劲一磕。 她放任自己痛呼出声。 徐梦舟听到阮黎的叫声。 先是一声短促的啊,随后是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像摔落巢穴的雏鸟。 “快进来,舟舟,我站不起来了。”阮黎说,“舟舟,快来扶我一下,好痛……” 徐梦舟一秒都没犹豫,也没想那么多,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潮热的水汽顷刻扑了她一身。【你现在阅读的是 】 27、第 27 章 徐梦舟蓦然闯进一丛小小的雨林,闷热潮湿。她屏着呼吸,鞋底蹭过脚下瓷砖,有些迟疑。 “我扭到脚了。”阮黎说,“舟舟,你能来扶我一下吗?” 哗啦水声下,是一条抬起的小腿,脚腕处一抹红,瘀了血,好似冰淇淋上渗透的草莓酱,暗红一团。 徐梦舟走过去,像穿行在雨丝里,衣服很快粘起来,闷闷地贴着皮肤。 阮黎就躺在浴缸里,腻白的一团,像剥了壳的贝。她躺在水中,也躺在雾中,脸庞湿漉漉的,被雨水擦过的瓷碗,盛着坠满水滴的两枚黑葡萄。 是她的眼睛。 徐梦舟有些喘不过气。 她快速拨动视线,让落点停在伤处,不料它却会移动。 脚尖点在她的膝盖上,腿肚便软软地搭在浴缸上,皮肤竟比浴缸还要白上一分。 “我使不上力。”阮黎说。 “我……” 脚尖沾上的水是温热的,触到身上却很快变凉,一滴滴沿着小腿滑下,像有蚂蚁在爬。 徐梦舟闭了闭眼,“你,你搂住我脖子,我抱你起来。” 她弯下腰,操控笔尖一样操控着目光,让它沿着瓷砖的缝隙向上爬,爬到人头顶的高度再平移,可笔尖只有一个圆点,目光却是一条宽宽的河。 河面漫过头顶,漫过鼻尖,淌过下巴,没过胸口。 边缘模糊着,好似玻璃瓶底晕着两坨光斑,白亮亮的刺眼。 浴缸里的人半坐起来,两条白藕似的胳膊环过她的脖颈。她身上的水洇/湿徐梦舟的上半身,泼出来的水打湿她的下半身。 徐梦舟全然湿透了。 脸也红起来,大约是泡澡水温度太烫,又或是浴室里太憋闷,她分辨不出。 阮黎还是很轻,可又很有份量。 徐梦舟托着她的大腿,胳膊绕过脊背,掌心恰好按住半个小腹,两处都是湿/热柔软的一团,滑/腻腻的,仿佛捧了一块融化的冻奶膏,椰子油,脂油香顺着指缝一滴滴淌。 每走一步,都像在踩铁轨上,不至于摇晃,但要拿出十二分的专注心力,慢得好似蜗牛爬。 她的心扑腾扑腾跳,宛若一只活鸽子,要从胸口扑扇着翅膀飞出去。 路过衣架,徐梦舟单手颠了阮黎一下,换个更好发力的姿势,好让她能腾出一条胳膊,将浴巾拽下盖到人身上。 她想得很好,怀里的人小声惊呼,一瞬间挨得更近,整个人贴上去,湿/漉漉压上。 被水浸透的纯棉布料像是另一层皮肤,把凉与热中和。 要快点出去。 徐梦舟有一种毛毛的预感,就像蒙眼的人走在悬崖边,是空气的流动,亦或是阳光的变化,身体接收着各种信息,转化为第六感。 她的心跳得太快,太快,几乎要晕死过去。 徐梦舟走出浴室,门都顾不上关。 卧室里没有正经沙发,只有一个巨大柔软的按摩沙发椅。外头的地面是干的,徐梦舟甩掉湿透的拖鞋,光着脚,直直奔着它冲过去。 地上留下一串水痕画成的脚印,和发丝垂落水珠蜿蜒而成的长长小溪。 徐梦舟刚把人放下,就拽过浴巾,将人一股脑围起来,好似包上白粽,露出一点颜色都要裹得严实。 她狠狠喘了一口气,抹掉额角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珠,“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用。”阮黎急忙抓住她衣角,“你不是说,奶奶睡得早吗,这个时间她肯定已经睡下了,惊动她就不好了。” “我只是磕着,缓缓就好,不用看医生。” 来个外人,她的计划岂不是要白费? 阮黎勾着她的手指,将缩起的小腿微微伸出,眼睛润润地盯着她瞧,“太太,你拿点药酒帮我揉一揉,可以吗?” 徐梦舟拧着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阮黎只好晃了晃她的指尖,“太太……” “好了好了,不要撒娇。”徐梦舟埋怨似的叹气。 出了浴室,被外头凉凉的空气一吹,身上的湿衣服也迅速降温,昏沉的脑袋总算又清楚过来。 她低头扯了下贴着肉皮的睡衣,倒也没去换,先拿过医药箱,从里头翻了药酒出来。 房间里的医药箱定时更换,徐梦舟还是看了眼保质期,确定没过期,才带着它走回来。 阮黎还歪在沙发里,正抓住浴巾的两端,用手捧着去擦湿答答的头发。 她敞着怀,胸/脯微微颤着,像一只刚会蹦跳的羊,踉跄着抖。 徐梦舟啊了一声。 她急匆匆扭过脸,活似被春光扇了一巴掌,脸皮腾地红透了。 “你倒是遮一下啊!” “遮什么?” “你。”徐梦舟大喊大叫,说不上羞与愤哪个更多,“遮你。” “行吧。”阮黎偏着头,把浴巾重新盖回身上,瞧着不太情愿,慢吞吞地妥协。 完全多此一举——她的眼睛这样说。 徐梦舟挪过去,耳垂像坠了两枚小樱桃。 她刚拿出药酒,瓶子却被抽走,紧接着领口一紧,一股力拽得她往前扑去。 迎接她的,是一张香甜柔/腻的唇。 徐梦舟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再回笼时,她已经叼起这人的唇瓣,像含了一片小橘子瓣似的,啧啧地吮。 她已经很熟悉亲吻了,老熟人,按照惯例要先打声招呼,泡杯茶。 冷水挨着冷壶,铜壶暗金的,深棕的,被火苗一烫,立刻滚热起来,水却慢吞吞的,要好一阵才升温,咕嘟嘟从底部冒起泡泡。 火还在烧,要烧沸腾起来。 阮黎提着壶把手,吃吃地笑,原来这壶外面还裹了一层壳没脱,怪不得水烧不热。 她要把这层壳脱下来,悄悄的,免得打扰徐梦舟这个主人家。 她一点点提起布料,再向上推,继续向上。 偷灯油的老鼠都没她的耐心。 可阮黎的手还是被抓住了。 徐梦舟像把自己从沼泽里拽出来一样仰起头,她没法不停。 两个人中间已经没了遮挡,无所顾忌贴在一处。。 “为什么不继续?”阮黎蹭过她的耳尖,“你的心跳好快。” 她抓住徐梦舟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你听我的,我的好像更快一些。” 滑/腻腻的奶膏,糯米糍似的一团,就贴在手心。徐梦舟被按着五指去揉,颤巍巍地软。 她的心鼓胀着,低下头,着迷似的瞧。 女人的身体有什么不同? 相同的身体构造,该有的都一样,脖子,肩膀,腰,腿。她们长着一样的东西,只是颜色不同。蜜色与奶色撞在一起,好似牛奶注入咖啡,泼出一杯焦糖。又像一岭清雪,盖在火山岩上。 徐梦舟吞了一口唾沫,她好似从未见过这样的躯体。难以描述的,超出认知以外的事物。 她似乎听见汗珠滋滋从毛孔里冒出来的声音,听见眼皮眨动,睫毛在空气里扇出的呼呼风声,听见血液发了疯狂奔时汩汩的水声。 舌/根烛火般发颤,噼啪地炸出火星。 她看到一轮满月落进谷仓里。 徐梦舟低下头,不受控制的,怔愣的,她低头,嘴唇碰到了这轮月亮。 接着她跳起来。 差点撞破天花板,她从沙发上猛地窜起,像鹿越过栅栏,腿上装了弹簧,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阮黎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徐梦舟跑走时掀起一股狂风,把阮黎身上的水也吹干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8、第 28 章 一切变化得太快,阮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胸口还残留着一点湿润,温度却很快消散,只剩下心底的异样不肯淡去。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是它太过纤瘦,没有肉感,还是年轻的“十八岁”女学生单纯接受不了做ai。 阮黎抬手揉了一下,像在捏一块没有感觉的面团,索然无味。 她叹气。 只得承认,这次尝试失败了。 或许下次应该先喝点酒。 少少一点,让情绪鼓噪起来,又不至于喝醉。 还是太清醒了,竟然还可以跑。 阮黎拿起浴巾,要披在身上,可摸起来实在潮,正犹豫间,她忽地打了个喷嚏。 她眼神立刻警觉起来,不敢再拖延,双脚踩在地上,要去找件衣服穿。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只要稍微一受凉,第二天必定发热。 这种关键时刻,阮黎怎会允许自己生病。 刚迈一步,受伤的左脚便传来一阵刺痛。 她其实真没有使太大力气,只是身体太脆,玻璃糖纸似的,一点磕碰都受不得。 阮黎嘶了一声,拧起眉头,乌龟爬似的挪。 没走两步,身子忽然一轻。 徐梦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长了肉垫一般,走路没声音。 她换了一套干爽的睡衣,鬓角却有些潮,貌似洗过脸。 她多走两步,把阮黎放在床上,低声说:“你先盖被,我去拿衣服给你。” 面颊仍是红的,好似太阳晒熟的梨,棕黄又晕出粉。 “太太……” 阮黎叫她,她不回话,脚下走得更快了。 过了一会儿,徐梦舟回来,腕上搭着一套长袖睡衣,手上还拎着吹风机。 她把衣服递过去,“穿好。”不抬眼瞧人,视线偏向一边,去给吹风机插电。 “舟舟……”阮黎又要开口。 徐梦舟按下吹风机开关,嗡嗡的响声瞬间盖过她的声音,阮黎只好再度把嘴合上。 这是徐梦舟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手上轻得要命,仿佛在水气球上切豆腐丝,小心翼翼地拎着,用最小档位,轻轻柔柔,直吹了十来分钟才把阮黎一头长发彻底吹干。 噪音消失,房间重回安静。 徐梦舟又拿起药酒,在手心倒了一些,自己先揉搓匀了,才抓起阮黎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低着头去揉。 涂药酒,她是熟练工了。老话说久病成医,她再皮实也是肉做的人,又喜欢调皮捣蛋,磕碰是常有的事。 时间一久,自己就成了大师。 中药味苦又浓,碘伏似的赭石红抹在素白的腕子上,一遇上空气就成了褐色。像雪里泼了盆水,兀自暗下一块脏。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 阮黎只用一双眼瞧她,片刻后,她略略倾身,吻在她的鼻尖上,蜻蜓点水似的。 徐梦舟手下一顿,“我……” 阮黎用食指抵住她的唇,微微笑道:“太太,过会儿帮我热一下养生汤,好不好?” 她像个宽宥的菩萨,要把刚刚的事揭过。 徐梦舟突然有种莫名的愧疚。 她该愧疚吗? 她真被吓坏了。 太陌生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铺满全身,要让她做出一些突破界限的事,在理智尚未下达指令之前,身体就先实行了危机预案,跑了出去。 冷水泼在脸上,徐梦舟抬起头,镜子里的人也看向她,一张残留着羞意与兴奋的面孔,眼角眉梢还留着痴迷恍惚的痕迹。 没有反感与厌恶。 她的身体先一步把答卷交了出来。 她们认识八年,最亲密的友人和亲人都说她们感情好,是一对彼此有情的爱侣。 听起来,她以前真的很喜欢阮黎。 现在……好像也是。 阮黎被她独自留在房间,会怎么想? 徐梦舟换了衣服回去,一向能言善辩的舌头此刻却不灵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还是我们继续? 阮黎给出了另一份回应。 这个总是见缝插针逗弄她的坏女人,展现出了无比的包容,没有调侃,没有失望。 隔着一根手指,阮黎再次吻向她的唇。 “去吧。”她说,“我该喝药了。” 徐梦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假设成功有进度条,阮黎很清楚,她只有一步之遥。 …… 端午不像祭祖,家里人不多,佣人早备好了新鲜粽叶、泡好的糯米和各种馅料,按照惯例,是要亲自包的。 徐梦舟从小就包过,她不挑嘴,咸甜都吃,所以每样都包,只用绳子颜色区分口味。 阮黎是真真正正一点活没做过的人,她也没想到徐家居然自己动手,此刻拿着粽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是徐奶奶看到她的窘境,用胳膊肘拐了孙女一下,后者才发现。 “阮总也有不会做的事?”徐梦舟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人一下,“很简单的,像我这样卷。” 阮黎的心猛地一震。 自从徐梦舟失忆后,她就再没听到这个称呼,尽管语调亲昵,可这个词被讥讽嘲弄地说了数年,身体已然形成条件反射。 她的手僵住,下意识去探寻对方的神态。 记忆恢复了吗?是想起什么了吗? 她迟迟不动,徐梦舟只以为是没看懂,便放下手里的叶子,握住阮黎的手,带着她卷,“这样向内窝进去。” “……嗯,记住了。”阮黎紧紧盯着徐梦舟的脸,还是平和的,带着对她的亲近,些许小小的自得。 没恢复。 可她提起的心还是没有落下。 悬崖边走久了,熟练了,很容易忘记平衡有多脆弱,只需要一阵风,微风,便足矣让人摔得粉身碎骨。 她现在的所有幸福都是偷来的。 阮黎垂下眼,将所有神色敛去。 她还是不熟练,心不在焉,笨拙地包了两个歪扭的粽子,就把裙子弄湿了。 徐梦舟嘴上笑话她是个笨蛋,一边又催促她赶紧换衣服,别着凉。 阮黎上楼,再下来时,徐梦舟却不见了。 “童颖来找她,她们去花园说话去了。”徐奶奶说。 徐梦舟失忆的事情,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连小姑母一家都不清楚。 在她心里,来人还是幼时有交情的玩伴。 阮黎的心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小军鼓,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徐奶奶不喜欢铺张,花园不大,高的只栽种了几棵果树,其余全是低矮的各色花植。 阮黎放眼一望,在一丛丛紫斑风铃草间,正站着两个女人。 正要过去,突然听到被风送来的一句高声话语。 “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她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9、第 29 章 徐梦舟对童颖真没多大印象,早在失忆的时候,她就和韩书桐对过许多消息,近些年该了解的八卦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对童颖,只有一句话,她也在和新市念的大学,但不是同一所学校。 没有特殊备注,关系应当也称不上亲密,就是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徐梦舟完全不认为,自己还能有事情瞒着韩书桐,她连把门牙磕掉的糗事都能说,两个人应该没有秘密才对。 童颖来找她,还是通过徐梦灵搭桥,她只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大家都是认识的人,或许是碰到的时候提了一嘴而已。 童颖和记忆里变化不大,倒不是说样貌,而是喜欢打扮自己,把自己收拾得分外精致的性格,和从前一样。 她一靠近,徐梦舟就闻到了清晰的香水味,再一转身,首饰反光闪得眼睛疼,珠宝翡翠几乎要身上都挂满了。 像套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盒子在身上。 “你找我有事?”徐梦舟又往前走了一段,两人一起站在树荫下,她才能睁开眼睛,把人上下打量一遍。 “听说你结婚了,还是和阮黎那种人。”童颖也不废话,哼笑一声,“从来不接受联姻的人,现在也妥协了,你还挺坦然的,不觉得丢人吗?” “我们不是联姻。”徐梦舟有些烦躁,她才不是那种利益至上的人。还没搞清楚关系,就被阴阳一通,没好气地说,“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你根本就不喜欢她,所有人都知道你俩不对付,见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到底是挽尊给谁看?”童颖挑着眉,几乎要笑得趴下,像个高脚花瓶,“算了,你要非给自己找补张面皮贴在脸上,也不犯法。” “把你手机借我,我要给你姐打电话。”她伸出手,脚下不自觉蹭了蹭,有些焦急似的。 “不借。”徐梦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想都没想就拒绝,“你没手机吗用我的。” 至于这人嘴里说的内容,徐梦舟半点不信。 比起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话,她当然更相信身边人。这份婚姻是自己主动要办的,证也是她主动领的,怎么可能没感情。 爱情和婚姻根本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难道自己长大了,还能变成另一个人吗? 究竟是真的讨厌,还是爱而不得故意找存在感,她还是能分清的。 “我是你嫂子!”童颖跺脚。 徐梦舟呆滞。 一旁匆匆赶过来的阮黎扬声道:“舟舟!” 她走到两人身边,故意插入其中,打断她们的话,笑道:“今天天热,奶奶准备了凉粉,叫我来喊你呢。” “童小姐也来吧,外面太阳大,有话何不去会客室说呢。” 童颖刚刚还能说出“阮黎那种人”,这样鄙夷十足的话,可真见到人,神色却收敛不少,嘴唇翕动几下,才低声吐出一句,“……原来阮总也在。” 阮黎噙着笑,玉兰似的优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眼皮轻轻一掀,拉长着音说:“童小姐,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漂亮。” “我们回去?”她牵起徐梦舟的手拽了拽。 “手机不借,凉粉也没有,你还是给我告辞吧。何况就你还能成我嫂子?”徐梦舟刻意吊着眼睛上下扫过,“花瓶似的,你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成就吗,别告诉我说是这张脸。” “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不羞愧吗?不丢人吗?我要是你早就不出门,怕被人笑话死了。” “你!” 童颖狠狠瞪她一眼,张嘴就要骂回去,瞥到旁边阮黎,憋了又憋,最后气冲冲跑了。 阮黎对着她的背影眯起眼睛,片刻后转回头来,状似随意地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怎么吵起来了?” “我哪知道!”徐梦舟还要叫屈,“她好像神经病,过来劈头盖脸损了我几句,又要管我借手机给大姐打电话,我是她家小工吗?” 她自顾自地生气,“真是疯了,早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骂回去,这样还能再多说几句。” “她还想挑拨我们关系!什么人。” 徐梦舟反手握住阮黎的手,“走走走,我们去吃凉粉。” 阮黎心脏重重一跳,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还挑拨我们,好过分。” “我看起来是傻子吗,才不信她的话。”徐梦舟扭过头来,日光将她的睫毛也染成金色,发丝飞扬着,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 她面上瞧不出芥蒂,阮黎盯盯看了一会儿,也跟着提起唇角,轻轻笑了几下。 她们回去,粽子已经包完了,要上锅去蒸,徐梦舟哎呦两声,“早知道就不回来,咱们直接去摘草莓好了。” 她转着眼睛,“不过……现在去也可以。” “去什么,大中午了。”徐奶奶把人喊住,“你再给阮黎晒中暑。” 她颇为嫌弃地向后仰头,跟小姑妈说话,“我当年是多么风靡万千,追我的人能绕中心广场三圈,分手后还帮我说话的能排队排到西门大桥,怎么有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孙女。” “肯定是随了那个入土的。” 小姑妈乐不可支。 徐梦舟梗着脖子犟道:“那怎么了,我大姐随你,她到现在都没一个稳定对象,我连夫人都有了。” “哎哟,那你还是徐太太了?咱们老徐家又多了一个太太,大喜事啊!”徐奶奶和小姑妈笑得更起劲,好像见到二哈突然有一天扎起围裙做了三菜一汤一样。 “不和你们说话,讨厌。”徐梦舟哼哼着,拽着阮黎上楼, 一直到回房,好一阵了,后者都没说话,她才觉得不太对劲,回身一瞧,阮黎的脸色白得吓人。 “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徐梦舟吓了一跳,去摸对方额头。 “没不舒服……”阮黎让她试了体温,又握住她手腕,有些忧愁似的,“只是,我们从前有段时间,的确关系不好。” “外人不懂,总有些风言风语,三人成虎。”她举起徐梦舟的手掌,用侧脸去贴,眷恋似的依偎着,“我只是有些担心,它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有自己的判断。”徐梦舟急切表态,“认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我从来不听别人说话的吗?” “我知道,是我太患得患失,总少了一份安全感。”阮黎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如云似雾般的淡笑,“你去摘草莓吧,我自己待一会就行。” 她瞧着还是有些感伤,头垂下来,好似一株缺水的花,蔫巴巴的。 徐梦舟就是再没眼力价,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走。 她有些急,原地转了一圈,想起昨晚未完成的事,咬了咬牙。 “我给你安全感。” 徐梦舟深吸一口气,吻了上去。 她会做,她看书学过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