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从军行》 第1章 农家子 万国衣冠聚长安,丝路驼铃传天涯,大唐盛世,这是一个令人向往而又惊叹的王朝。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败之家,不亡之国,盛极而衰,乃世之名言,在开元盛世的巅峰之时,安史之乱,犹如一道惊雷,劈碎了大唐盛世。 而在其后,宫廷政变,宦官,外敌,藩镇割据,无一不在摧毁这个帝国,不过,在安史之乱结束后,唐朝历代帝王,并非全是昏庸之君,其中多有中兴大志,如宪宗,武宗,宣宗。 宪宗在位,长达十余年的削藩战争,扫平宵小,使诸藩镇皆顺服中央,在安史之乱后,除了宪宗,不再有任何一个帝王,能让各地藩镇,听从长安的命令。 宪宗朝削藩的结果是成功的,但可惜却是短暂而又不彻底的,藩镇割据以唐宪宗的死亡为起点而再次开始。 而宣宗朝是安史之乱后,唐人为数不多的太平之世,或许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宁静,在宣宗驾崩后,唐末乱世也正式开始了。 公元869年,唐懿宗咸通十年,三月,幽州镇,渔阳县外的一个小村庄里。 这个村子,名为上岗村,至于为何叫这个名字,陈从进也不知道,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来到这个世界。 打来到这个时代,陈从进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在地球上,直到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了“安史二圣”的名头后,陈从进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是来到了唐朝。 刚一开始,陈从进的心中还很是兴奋,穿越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想想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时代待了十来天,糟心的事太多了,犹如一泡尿,一把将陈从进称王称霸的想法给浇灭了。 陈从进一家,其父陈大富,其母李氏本来也是安安稳稳的一家人,虽然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但是一家人也能勉强的过活。 陈从进他爹陈大富,虽然名字带着大富大贵的名头,可一辈子也没品尝到什么是富贵。 而就在陈从进穿越而来的半年前,其父去地里除草时,不小心跌进河里,虽然挣扎的爬了上来,但是人回去后,没两天就咽了气。 只留下了陈从进和其母相依为命,正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其母十天前,也病死了,或许是伤心惊惧过度,方才有陈从进这个后世灵魂来到这个世上。 都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但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是如此,陈从进自然也是如此,如今才十五岁的他,一身衣服都是补丁,跟个乞丐的百家衣一样,若是手里捧个碗,必然能讨个几枚铜钱回来。 好在,村中的邻居见这孩子实在可怜,偶而给一些粟米,粥饼啥的,让陈从进半饥半饿的活到现在。 陈从进上辈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普通人,不说天天吃肉,但隔一天吃一顿已经是最低标配了,他何曾试过十天不吃一口肉,不,别说肉了,便连吃饱,竟然也成了一个奢侈的幻想。 陈大富人虽然没了,但还是给陈从进留下了五亩地,两间用泥块垒起的房子,以及院里的一个水缸,其母李氏也给陈从进留下了一只公鸡,两只母鸡。 正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若是还有人想着称王称霸,那么毋庸置疑,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而现在的陈从进,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吃饱,再吃一顿美美的肥肉,但家里边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去买肉。 因此,陈从进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其母留下的遗产,那三只鸡,但想吃鸡,得先把鸡杀了,这还真是一个令陈从进想不到的麻烦。 陈从进举着刀,在鸡圈里,来回的比划,鸡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那只黑羽公鸡率先扑腾起翅膀,“咯咯咯”地尖叫着,直往陈从进脸上冲,鸡毛纷飞,把陈从进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闪。 “哈哈哈,一只鸡都抓不到,笑死我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陈从进回头一看,是邻居陆大伯的女儿陆秀儿,年龄比陈从进小两岁。 陈从进略微有些小尴尬,而陆秀儿走进屋子里,放下了一个碗,随后来到鸡圈中,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那只公鸡。 陆秀儿有些炫耀的举起手中的公鸡,似乎是在无声的嘲笑陈从进。 “陈从进,你确定要杀了这只鸡吗?” 面对秀儿的问话,陈从进点点头,嗯了一声。 “行,我帮你杀吧。” 不一会儿,秀儿便干净利落的处理了这只鸡,弄好后,秀儿拍了拍手,说道:“行了,我帮你杀好了,剩下的你自己煮吧,对了,这两张饼我娘烙的,吃完后,记得把碗还给我。” 说完后,秀儿便准备离开,而陈从进下意识的说道:“别走啊,我煮鸡,一会一起吃啊。” 陆家也是普通农家,对于吃肉,陆秀儿也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解解馋,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听到陈从进的话后,脸上露出意动的神色,但是嘴里却还是推辞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没事没事,一起吃,再说我煮的不好吃,你顺便帮我把这只鸡也给煮了。” 陈从进见陆秀儿没继续反对,默默的走到隔壁房间,拿了一垛草,几片木柴,去锅灶烧水。 鸡是兑水下的,陆秀儿只是在汤里放了点盐巴,也没什么味精佐料,但随着锅一开,那香喷喷的味道立刻就出来了,把蹲在灶口的陈从进馋的口水都要出来了, 陈从进就好比是馋虫被勾出来,蹲也蹲不住了,站了起来,不时的往锅里看去,陆秀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随后说道:“要不要尝尝咸淡?” 陈从进笑着说道:“秀儿的手艺,不用尝,肯定是好吃的。” 陈从进说完后,拿着汤勺,舀了一口鸡汤,吹了吹气,喝进肚子里,这鲜美的味道,着实令他回味无穷。 二人配着饼,喝着鸡汤,没过多久,那一整只鸡,竟然被二人吃了精光,肉味,果然是世上最令人难以忘却的味道。 第2章 下田 饱暖思淫欲,乃人之常情,当然,此时的陈从进压根没有半点淫欲的想法,吃饱喝足后,陆秀儿帮陈从进把锅碗瓢盆收拾干净,随后端着自家的碗,开开心心的往家去。 而陈从进此时却是在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称王称霸?造反?原身也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子,他连当今皇帝叫什么都不清楚,只记得皇帝的年号是咸通,而陈从进对历史,倒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他也只知道历史的大概脉络。 但从原身的记忆里,陈从进隐约猜出,这应该是唐朝,而且必然是唐中后期,毕竟,安史二圣的名头,肯定不是唐朝盛世巅峰之时。 陈从进当然知道安史之乱,是唐朝由盛转衰的重要标志,只是他对唐中后期的皇帝,并不是十分清楚,但陈从进也从诸多的视频和小说中得知,唐中后期,乱的不行,这种混乱,将会贯穿整个五代,直到宋朝建立,天下才会重新太平。 当个普普通通的农人,这是陈从进根本无法接受的,毕竟,吃的差,穿的差,冬冷夏热的,有时候,陈从进都在想,若是自己死了,又是否会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现实是,此时的他,根本无力改变,毕竟,一个连肉都吃不起,甚至无法每天都吃饱饭的穷家子弟,凭什么指点江山,改变世界。 想要造反,至少也得有些硬性条件,比如有钱有势,或是有勇有胆,或是宗族庞大,再不行,也得是在乡里有些威望的人。 而陈从进有什么,他啥也没有,穷光蛋一个,宗族,他也没有,记忆里就一个大伯,早些年和陈从进老爹吵了一架后,就再也没有来往,至于勇,陈从进也没练过武,可以这么说,此时的陈从进,所拥有的,或许只有胆略了(现在杀鸡不敢杀!!!!) 此时的陈从进,就是个穷鬼,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别指望能振臂一呼,左邻右舍乡里乡亲扛起锄头和他干大事了。 残酷的现实,让陈从进明白,此刻的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随风而动,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压而过的一个乡野之民。 就这么焦虑,而又不知如何下去的陈从进,就这么又挨了两三日。 “太阳都晒屁股了,从进,你怎么还在睡觉?” 陆大伯,陆广兴,也就是陈从进的邻居,在陈从进之父,陈大富离世后,陆广兴平日里对陈从进母子多有照顾,特别是在陈从进之母也病逝后,陆广兴对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更是怜悯之心顿生。 陆广兴一边说,一边把门全部拉开,阳光晒进屋里,使得昏暗的房间,一下子变的透亮了起来。 只是陈从进的房子,无处不透着寒酸感,木床,木桌,三条板凳,这些家具虽然没上漆,但是经过多年的盘磨,竟也变的油光发亮。 屋子也是用土石垒起,墙壁凹凸不平,用手抠一抠,都能把墙壁的土抠下来,这样的人家,小偷来了,都只能空手而归,实在是穷的没什么可偷了。 陈从进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昨晚思索人生大事,在没有电子产品的情况,陈从进头脑风暴的太久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且公鸡也被吃了,打鸣声没了,陈从进自然也就睡过头了。 “唉,没娘的孩子,苦啊,从进,赶紧起来,去我家吃个朝食,一会,跟我一起下田去。” 听着陆大伯的话,陈从进愣了一下,又复述了句:“下田?” 陆广兴看着陈从进那瘦弱的身躯,叹了口气,道:“你爹给你留了五亩地,你总不能把地荒在那吧。” 陆广兴也知道陈从进这半大小子,哪里能种五亩田,等他种完,春耕的时间都过去了,只能是自己帮衬一些,到时再在村里找找。 大家伙一人帮一点,这五亩地,也就耕完了,但是大家帮忙是人情,你陈从进虽然年岁小,但是总不能不出面吧。 因此,陆广兴决定,今天先带着陈从进下田干一天,明日,他再带着陈从进,去村里,一家一户的去求一求,大家伙出点力气,可不能把春耕给耽误了。 陈从进起床,穿上那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洗漱过后,亦步亦趋的跟在陆广兴的身后,来到了陆家。 “陈从进,你怎么来了?”陆秀儿有些欣喜的喊了一声。 陈从进还没来的及回话,陆广兴便皱着眉头训道:“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叫阿兄!” “哦,阿兄。” 陆秀儿有些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随后跺了跺脚,闪身出门去了。 “你看看,越来越不像话了!”看着陆秀儿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陆广兴有些不满的对其妻周氏说道。 “好了好了,不说那丫头了,从进,快坐下吃饭。” 周氏闻言笑了笑,随后一边招呼着陈从进,一边把在竹椅上的小儿子抱起来。 陆家的早餐,虽然不丰盛,但还是能顶饱的,至少,比陈从进自家,那是好很多了。 一大碗小米粥,一张胡麻饼,还有一个鸡蛋,这份早餐,吃的陈从进津津有味。 吃完早饭后,陈从进扛着一把锄头,跟在陆广兴的屁股后面,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田里。 陆广兴没有让陈从进一开始便干什么重活,而是让他在地里中间,挖排水的沟,目的便是防止下雨时,雨水多了,把麦种给淹了。 “陈家大郎,来挖沟啊?” 陈从进扛着锄头,来到地头,隔壁田的邻居和他打了个招呼。 在陈从进的记忆里,此人姓王,名四,虽然此人姓名看起来简单,但是论家庭条件,王四可比陈从进好多了。 王四只比陈从进大了两岁,但在去年的时候,王父就给王四娶了媳妇,叫什么,陈从进忘记了,只知道王妻是隔壁村的,姓黄。 第3章 农夫 惊蛰,正是耕种的季节,陈从进下田了,王四自然也在挖沟,听到王四的问话,陈从进心思不在这,只是嗯了一声,随后用力将锄头凿进地里。 “哎哎,陈大郎,不是这么使的,先别下那么深,太深了你挖不动。” 王四见陈从进这么使锄头,不由自主的提醒了一句。 一旁的陆广兴见状,点了点头,对陈从进说道:“从进,王小郎说的不错,锄头下浅一些,你现在岁数还小,气力不够,下深了,挖不动的!” 世间事,万般皆是学问,听到二人的话,陈从进收了点力气,一点一点的开沟。 不一会,陈从进的额头就开始冒汗,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地里,到处都是乡民在那开沟,或挑水,或除草。 诗人李绅曾写诗,描述这一场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农夫祖祖辈辈都是一样,片刻都不能歇下来,可耕种出无数粮食的农夫,却是饿死最多的人。 又挖了一会,陈从进就有些吃不消了,虽然原主的身体,自带农活的底子,但陈从进本人长这么大,他可没碰过农活。 主要还是陈从进的身子弱了些,且应是力气使的不对,陈从进整个人是又酸又乏,再加上虎口处又裂了个大口子,疼的陈从进龇牙咧嘴。 陈从进有些苦笑的问道:“陆大伯,种地,一直都是这么苦吗?” 陆广兴听到这话,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说什么痴话,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从进叹了口气,忍着疼,又挥起了锄头,这时,一旁的王四也有些累了,他走到陈从进的身旁,坐在土堆上。 “陈大郎,你说种地苦,我这倒有不苦的去处,你要不要去?” 王四的话让陈从进有些嗤之以鼻,真有那好事,王四至于还在这种地,于是陈从进放下锄头,双手放在锄头把,而下巴靠在手背上。 低着头,没好气的问道:“有那好事,你怎么不去?” 王四摆摆手,说道:“我是想去,但我爹娘不同意,我娘子也不同意。” 陈从进嗯了一声,继续道:“那你说,什么去处?” 王四看了一眼还在挖田的陆广兴,随后信誓旦旦的说道:“我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去城里当学徒,另外一个,就是从军去,吃军饷!” 陈从进揉了揉眼睛,听完王四的话,陈从进的内心中,确实有些意动,以自己的状况,窝在这破地方,也不是个办法,这种日子,可以一眼望到头的,还不如出去看看,有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王四的声音有些大,在不远处的陆广兴听到了,陆广兴语气不善的呵道:“王四,胡说个什么呢!” 随后陆广兴走了过来,拍了拍陈从进的脑袋,说道:“别想有的没的,好好种地。” 不管此时陈从进的心里,是否愿意,但眼下他的职业就是个农夫。 陈从进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对着已经裂开口子的双手,呼了口气,举起锄头,继续干活。 虽然地里挖的沟不需要多宽,也不需要太深,但挖好长长的一条沟,至少也是需要两个时辰的,种地,虽然也讲一些技术,学问,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累人的活计。 随着日头渐渐的高了起来,不远处的村子里,已经升起了渺渺炊烟,这种烟火的气息,让陈从进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感。 两人又干了一会,随着陆广兴招呼一声,陈从进也收起了锄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很是疲惫的跟在陆广兴的身后,往家的方向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小会,陆广兴突然对着陈从进说道:“从进,王四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别想了,当兵,九死一生,种地,虽然苦了些,但是,安安稳稳过一生,比什么都强!” 陈从进嗯了一声,并未回话,陆广兴叹了口气,他也年轻过,年轻人的想法,他何尝不知道。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当个大将军,封妻荫子,可当他看到从军的乡民,却是十人去一人回,回来的那人,也是浑身伤残,从那之后,陆广兴便再也没想过从军,去博那万中无一的希望。 二人沉默的回到村里,陆广兴叫住了准备回到自己家的陈从进,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去吃饭。 陈从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陆大伯,我这老是去你家吃,这……” “行了,一顿饭的事,再说了,你回去后还要生火,做饭,时间耽误太多了,吃完后,下午还需早点去。” 陈从进又去陆家蹭了一顿饭,吃着饭,可陈从进的心里却很暖,却又很难受,陆大伯家也不富裕,可他却时常招呼自己吃饭,下地是辛苦活,陈从进的地和陆大伯没有关系,可陆大伯却依然帮助自己。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只是在别人家中,陈从进拒绝了周大婶再添碗饭的话语,其实陈从进没有吃饱,但是他依然表示自己已经饱了。 又是持续一下午的农活,到夕阳西下时,陈从进已经是又累又饿,双臂乏力的几乎举不起来,陈从进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干什么,都不种地,这活,太他娘的累了!!! 回到家中后,陈从进看着快要见底的米缸,无奈的叹了口气,舀了一勺米,想了想,还是往米缸中倒回一点,随后烧火做饭。 米虽然少了点,但是陈从进水放的多啊,陈从进连喝了六七碗稀稀的米汤,才勉强混了肚圆。 他躺在床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王四的话,去当学徒?还是从军? 若是遵从内心的想法,陈从进自然是想去从军,即便是危险重重,那也好过当一个浑浑噩噩之人。 陈从进低声道:“人生在世,不搏一回,怎么对的起自己两世为人!” 第4章 人生的抉择 次日清晨,或许是有心事,亦或是村里其他人家的公鸡打鸣,这一日的陈从进早早的起床,收拾被褥,起锅烧饭。 王四的话,一直到现在,依然在陈从进的脑海中回荡,从军,在唐末乱世中,确实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事,可是,当一个农夫就真的可以太平无事吗? 当一个王朝崩塌之时,天下大乱,又有何处,是真正的净土,至少从军,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在陈从进蹲在灶口看着火苗时,一道声音从陈从进的耳边响起。 “煮饭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陈从进一跳,他扭头一看,陆秀儿背着手,站着陈从进的身后。 陈从进道:“走路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陆秀儿哼了一声,道:“就你这胆子,还想从军。” 陈从进不语,陆秀儿见状,蹲在陈从进旁边,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昨晚阿爷和我娘吵架了!” 陈从进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吵架?” 陆秀儿看了陈从进一眼,语气很是自然的说道:“我阿爷想把我嫁给你,我是没意见,但我娘不同意。” 陈从进听到这,被噎的都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说道:“你个姑娘家家的,还这么小,就说这些……” 陆秀儿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说这些怎么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反正迟早要嫁人,嫁谁不是嫁!” 说完后,陆秀儿又有些闷闷的说道:“但我娘不同意,他说你家穷的很,还没娘顾着,我嫁过来,肯定是过苦日子,不过我阿爷说,你听了王家四郎的话,想从军,阿爷说,让我嫁你,能让你收心,好好过日子,你说,是我娘说的对?还是我阿爷说的对?” 陈从进其实对陆秀儿完全没这方面点想法,因为此时的陆秀儿还是个孩子,农家出身的孩子,农忙时少不了帮衬家中,日晒雨淋的,小小年纪,皮肤都有些粗糙了。 当然,陈从进并非嫌弃什么,而是陆秀儿年纪这么小,他一直把她当成小妹看待,当陈从进听完陆秀儿的话后,并未对周婶有什么看法。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现在的陈从进,确实穷的不像样子,人家不想女过来受苦,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陈从进点点头,说道:“你娘说的对。” 陆秀儿闻言,瞥了一眼陈从进,说道:“我就知道,你想从军去,是不是?” “是,家贫走四方,不出去闯荡,难道一辈子困在这里。” 陆秀儿嘟着嘴巴,说道:“一辈子待在村里不好吗?我就想一辈子待在这,不想出去。” 听到这,陈从进忽然哈哈一笑,随即语气坚定的说道:“男儿大丈夫,富贵当在马上取,当今之世,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我要去从军,博一博功名利禄!” 过了好一会儿,陆秀儿才开口了:“你不像陈从进了,他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的。” “…………人总是会变的。” 陆秀儿似乎有些生气,她站了起来,说道:“你连杀鸡都不敢杀,胆子又小,你去从军,别人都不收的!” 陈从进说道:“我想试试。” 陆秀儿哼了一声,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走出门口后,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陈从进,你要是去从军了,说不定我娘就把我嫁给别人了!” 说完后,脚步声逐渐的远离,陈从进摇了摇头,低声道:“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啊!” 陈从进知道,如果自己留下,或许能娶上陆秀儿,但是,将来的日子,一定很苦,而且必然会拖累陆家,就现在的自己,家中的粟米还能不能支撑半个月都是一个问题。 而自己若是去从军,那么陆家绝不会将陆秀儿嫁给自己守活寡的,这并不是陆家的问题,便是连陈从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若是去从军,又能否活着回来。 就在陈从进坐在灶口独自思索时,陆广兴从门外走了进来。 陈从进见状,连忙起身,问候道:“陆大伯。” 陆广兴从旁边拿了条板凳,坐在陈从进的面前,说道:“从进,你坐。” 陈从进听话的坐在灶口处,陆广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从进,你知道兵灾的残酷吗?” 陈从进虽然没见识过这个时代真正的兵灾,但是他从后世的视频,也能大概的猜个一二三。 陆广兴不等陈从进说话,便自顾自的说道:“我见过,所以我知道战争有多可怕,刚刚秀儿哭着回家,她说,你想去从军。” 陈从进点了点头,道:“陆大伯,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想种地。” 陆广兴有些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道:“种地,确实苦,那不如去当个学徒吧,我在渔阳城里,认识一个木匠,我和他说说,让你去学一门手艺,应是不成问题。” 陈从进闻言,略微有些意动,良久,陈从进才摇摇头,说道:“陆大伯,我想从军,不愿做学徒,碌碌无为一生。” “可从军,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博得富贵。” 陈从进坚定的说道:“我想去搏一把,输了,我认!” “唉!” 陆广兴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也劝不住,可你从军了,家里的田地怎么办?” 陈从进说道:“田地就交给陆大伯,代为打理,田产所得,除去赋税所需之外,其余的,就都给陆大伯吧!” 陆广兴摇摇头道:“我替你存着吧,本来今日是打算带你去村里,求人帮忙下田,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从军,那就不必去求了。” 说完后,陆广兴站了起来,又一次环视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或许从军,对你,是一件好事!” 第5章 小试牛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是傻子,但也是勇士,陈从进并非不知在这混乱之世,从军征战沙场,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他也清楚的知道,从军,未必就比种田轻松,但是种田,注定这一生,将碌碌无为,而从军,或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是陈从进从自身所在的处境下,所得出最有可能的一条出路,除非自己安于现状,当一个籍籍无名,随风而动的草根。 唐末与明末不同,明末的官兵是成片的溃烂,可唐末时,除了长安的神策军不堪用外,其余藩镇的兵,战斗力远不是明末时期的官兵可比。 特别是陈从进所在的幽州,正是安史之乱时,安禄山起兵之地,即便是安史之乱平息后,唐廷也无力追究安史叛将。 安禄山部下李怀仙归降唐廷,被封为幽州节度使,此后,魏博,成德,幽州三地,史称河朔三镇。 而幽州镇从李怀仙起,内部军将叛乱屡见不鲜,在幽州镇历任的二十九位节度使中,有十六人以部将的身份叛乱,并成功篡夺幽州节度使权力,而这只是成功的,还有更多未成功的。 幽州地处幽燕,幽州镇是河朔三镇中,地处最北方,长久以来便是胡人与汉人混合居住的区域,民众愚昧勇猛,缺乏深思,行为轻率,且民俗刚毅好战。 身在此处,且家无余资,陈从进苦思冥想,除了从军,别无他路,至于科举,在这个门阀势力还在的时代,他一介农家子,想考进长安,其难度恐怕比打进长安还更难一些。 在陆广兴离开后,陈从进吃了朝食后,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目光再一次看向院里的鸡圈。 鸡圈中还剩了两只母鸡,陈从进咽了咽口水,前日喝的鸡汤实在是太美味了,陈从进肚子里的馋虫,一刻不停的在诱惑着他。 陈从进咬咬牙,大步走向鸡圈,母鸡是能下蛋,但是自己都要从军去了,再能下蛋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填饱此刻的肚子。 这一次,陈从进不像上回,不敢动手,一进圈,一把就抓住了那只母鸡,母鸡拼命挣扎,“咯咯”叫个不停。 陈从进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陆秀儿上次杀鸡的模样,忍住了内心的不适,将母鸡按在地上,拔了几根脖子处的毛,随后右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刀,割开了鸡的喉咙。 陈从进喃喃自语道:“今日敢杀鸡,明日便敢杀人,这次是小试牛刀!” 片刻后,母鸡逐渐没了动静,人穷志短,鸡血陈从进也舍不得倒掉,一顿拾到后,起锅烧水,约半个时辰后,陈从进已经端着一大碗鸡肉,在那美美的吃着。 正在吃着鸡肉,陆秀儿忽然走了进来,陈从进见状一愣,有些尴尬的说道:“家里没多少米了,饿了,杀只鸡补一补。” 说完后,陈从进觉得自己吃了那么多顿陆家的饭,连忙又说道:“锅里还有,等下装一碗回去。” 陆秀儿有些闷闷的说道:“看来你真要去从军了,连下蛋的母鸡都自己杀了。” 陈从进点了点头,道:“这年头,不搏一回,又如何能有出路。” 陆秀儿坐在陈从进的身旁,对鸡汤视若无睹,只见她皱着眉头,说道:“我阿爷出门了,听他说是去打听渔阳城里有没有募兵,要是募兵,这两天你怕是就要走了。” 陈从进不语,陆秀儿坐了会,实在受不了这气氛,站了起来,说道:“祝你以后当大将军!” 说完后,气呼呼的往屋外走去,陈从进知道,陆秀儿对自己应该是有好感,也许是童年时常常在一起玩,这也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只是很可惜的是,自己注定和她无缘。 上岗村的夜间有种静谧的感觉,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当然,也许是陈从进在一个偏僻的山村,要是在长安这样繁华的大城,也许夜间也是十分的热闹。 乡民白日下田,晚上便早早的睡了,可能在睡前还有一些夫妻的娱乐节目,但总体而言,大家伙过的日子还是很苦闷的。 自从白日陆秀儿离开后,一整天都没再来寻,陈从进也有些不知怎么面对陆秀儿,在陆秀儿看来,自己一定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陈从进躺在床上,脑中回想起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很多小说的主角都是在盛世,然后才智大开,发明了许多的新奇玩意,挣的盆满钵满,要不就是有强大无比的系统,主角不用多么聪明,就已经立足于不败之地,扮猪吃老虎,打脸都是小意思了,称王称霸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从进感慨万千,自己怎么就穿越成这般模样,无父无母,家徒四壁,粮食还他娘的见底了,这是什么样的天崩开局,他难道真想去当一个朝不保夕的武夫吗?这不都是被逼出来的。 次日,一大早,陆广兴便推开了陈从进的门,把陈从进从床上叫起来。 陆广兴神情严肃的说道:“听说南边有贼人叛乱,河朔三镇都要出兵,渔阳城这些时日,一直在募兵。” 陈从进有些惊讶,没想到陆广兴的消息如此灵通,于是,陈从进夸道:“陆大伯,你居然能知道这么大的事!” 陆广兴没好气的说道:“这事在南边闹的挺大的,渔阳城里又不是没人知道,不说这些了,你要从军,那这两日便收拾一下。” 陈从进环顾四周,问道:“都穷成这样了,还要收拾什么?” 陆广兴一窒,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唉,我让你婶子帮你收拾吧,穷家富路,再穷也得把路费凑出来。” 注:咸通四年(863年)南诏国攻陷安南,唐廷募二千兵驰援安南,其中留下八百人守戍桂林,按制,三年一换。 八百兵主要来自徐州,以勇悍闻名,唐廷派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前去镇领,崔彦曾治兵严苛,戍兵极为不满,且崔彦曾部下多残暴之徒,戍兵一忍再忍,希望能忍满三年,然后回乡,可三年期满,崔彦曾以种种理由,将他们强留下来。 从咸通六年,至咸通九年,戍兵多次提出回返家乡,但崔彦曾却以让他们回家的军费不够为由,要他们再留一年。戍兵群情激愤,士兵爆发兵变,杀了监视他们的军官,推颇有人望的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劫了仓库,庞勋起义爆发。 第6章 屋漏又逢连夜雨 陈从进家徒四壁,虽然要出远门,但是陈从进从自己家里,就带着小小的一个包裹,而这里面只有两张胡饼,钱二十文,而这点钱,连半斗粟米都买不了,最多也就买四张饼。 在离家前,看着硕果仅存的那只鸡,又回想起母亲李氏临终前,还吩咐自己要喂鸡的场景,最后,陈从进忍住了口腹之欲,转而将这只母鸡赠予陆秀儿。 陆广兴看着那小小的一个包裹,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把陈从进拉到自己家里,只见桌上放着一个行囊。 陈从进指着行囊,而陆广兴点点头说道:“这都是给你的。” 陆广兴边说,边拆开行囊,而周婶则在一旁对着陈从进述说行囊中的东西。 只见里面有六张饼,四个熟鸡蛋,一块巴掌大的熟肉,还有五十文钱。 陆广兴叹了口气,道:“你这身衣服,一身的补丁,本该给你准备一件,只是,我家中也无多余的布匹,不过,你去从军,想必营中会分配衣物吧。” 这时,周婶忽然说道:“从进,这钱不能都放在包里,不安全,留一些在身上,妥当些。” 陈从进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多天,自然清楚的知道布匹的珍贵性,寻常百姓穿的都是麻布,可此时早已不是盛唐之世,在陈从进的记忆中,麻布已经是家中贵重之物了。 虽然没有衣物,但是陈从进的内心已经极为感动,望着眼前打开的行囊,又听着陆广兴和周婶的话语,心中暖呼呼的。 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些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对此时的陈从进而言,却是重如泰山。 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只能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自己飞黄腾达,定要不遗余力地报答陆家,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句发自肺腑的:“陆大伯,周婶,大恩不言谢,我陈从进记下了!” “行了,说这些干嘛,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让你路上饱食用而已,走吧,我已经雇了一辆驴车,就在村东口。” 陆广兴边说边把陈从进的小包裹一起塞入行囊中,只是在离开时,并未看见陆秀儿,在出门时,陈从进问了一句:“秀儿呢?” 周婶笑着说道:“那丫头不知道干嘛,怎么叫都不出来。” 陈从进有些苦笑的点点头,随后陆广兴把陈从进带到村口,又对着车夫嘱咐了几句。 在离别时,陆广兴语重心长的对陈从进说道:“万一上了战场,一切小心!” “嗯,我会的!” 坐在驴车上,颠簸的道路让陈从进的屁股有些硌得慌,陈从进把手塞到屁股底下,好缓冲一些。 刚走了小片刻,陆秀儿居然追了过来,远处那小小的身影,陈从进一眼就看出来是陆秀儿。 相隔甚远,只听陆秀儿大喊道:“大兄,保重!!!!!” 陈从进从车上站了起来,手扶在把手上,看着那道身影,笑了笑,随即大声喊道:“我一定会当上大将军的!” “好……” ……………………… 摇摇晃晃的驴车,让陈从进都有些习惯了,在迷迷糊糊中,陈从进睡着了。 在梦中,他看见成千上万的军队,铁甲如林,他仿佛能听见战马嘶鸣的声音,而这支庞大的军队,有一个领头头,陈从进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 陈从进正要大手一挥,指挥军队向前冲杀之时,一声大喝把陈从进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站住!下车!” 陈从进睁眼一看,眼前出现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人手持长刀,两人持斧,还有两人手持短刀,看这模样,应是菜刀,且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块麻布,便连脑袋上都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这五人忽然从林中窜出来,拦住了驴车的去路,陈从进的脑子飞速运转,随后他低声道:“冲过去!” 那车夫是个老者,两鬓已经斑白,闻言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郎。 只是车夫压根不听陈从进的话,哆哆嗦嗦地从车上下来,刚站稳便被劫匪一把踹倒在地。 扑通一声,车夫倒在地上,他的双手不停的颤抖,声音带着些哭腔,道:“各位好汉,小老儿只是个赶车的,实在没什么钱财!” 那持刀大汉冷笑一声,骂道:“少废话!没钱?那这车上坐的是谁?他会没钱?把他给老子揪下来!” 两个持短刀的劫匪立刻应和着,快步走到车旁,伸手就要去拽陈从进。 陈从进心中憋屈,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况且自己这瘦弱的身体,冲动也没用。 陈从进连忙主动的跳下驴车,并把行囊奉上,其中一个劫匪将陈从进手上的包裹一把扯下,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 看到里面只有一些干粮,还有五十文钱,顿时大怒,将包裹狠狠扔在地上,骂道:“他娘的,就这点!” 另一人把刀架在陈从进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说,钱藏哪儿去了?不说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陈从进一摊手,说道:“这位好汉,你看我这身衣服,我像是富家子弟吗?” 那个持长刀大汉,这时走到陈从进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道:“不像。” 随后转头对着其他劫匪说道:“把能拿走的都拿走,这驴也牵走!” 那车夫见状,连忙喊道:“车不能拉,这是我的命啊!” 那持刀汉子见状,恶狠狠的说道:“是要命?还是要车?” “我要车,我要车!” 陈从进从劫匪的眼中看到了杀意,连忙上前拽住车夫,那劫匪见状,冷哼一声,随后说道:“把车留下,把驴牵走!” 这板车对劫匪而言,并无益处,反而有暴露的风险,而驴是牲畜,则更加的值钱些。 车夫哭嚎的声音,让陈从进忍不住心中暗骂:“什么狗屎的运气,穷的叮当响就算了,要去从军,居然半路上还能碰上劫匪,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穿越者吗??!?” 第7章 我不是乞丐 一个字,惨,两个字,真惨,这是陈从进此时对自己遭遇的评价,已经穿的都像乞丐一样了,居然还能碰上劫匪,这劫匪还真是什么都不挑,除了那个板车还孤零零的在原地,其他什么东西都没了。 陈从进被抢走的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是,对此刻的自己而言,却是无比珍贵,就好比亿万富翁丢了一百块,和一个穷光蛋丢了一百块,钱虽然都是一样的多,但是性质却完全不一样。 陈从进叹了口气,看来这帮劫匪也是穷鬼,几张饼,几十文钱也要抢,只是可惜了陆大伯和周婶子的心意。 那车夫还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陈从进走了过去,安慰道:“老丈,一头驴没了就没了,好在人还活着。” 车夫不语,陈从进看他实在可怜,伸手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二十文钱,陈从进想了想,划拉出十文,伸手递给车夫。 陈从进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烂好人,可即便自己已经穷成这样了,也见不得人间的疾苦,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在地上哭哭啼啼,这等场景,实在是让陈从进于心不忍。 车夫一愣,摇摇头,感叹的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少年郎,还知道把钱藏起来。” 说完后,车夫也不客气,接过陈从进给的钱,随后拉起板车,自顾自的朝着原路返回。 陈从进连忙拦住车夫,问道:“老丈,我要去渔阳城,该怎么走?” 车夫用手指了指,说道:“你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一直走,看到城了,那就是渔阳城。” 说到这,车夫又看了看陈从进,说道:“此地距离渔阳已经不远了,依你的脚程,应该黄昏时分就会到了。” 陈从进听了车夫的话,默默点了点头,望着车夫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所指方向大步走去。 起初,陈从进步伐还算轻快,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约走了两个多时辰,陈从进便觉得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喉咙干渴,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吃的多,饿的也快。 本来陆广兴给陈从进备的干粮,那是完全足够他抵达渔阳城,况且,陆广兴还给陈从进雇了辆驴车,哪知道半路居然碰上劫匪了。 陈从进一边忍饥挨饿,一边咒骂那几个该死的劫匪。 又艰难地走了一段路,陈从进感觉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村庄不大,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间茅屋,陈从进满心欢喜,瞬间有了动力,加快脚步朝着村子走去。 来到一间茅屋前,陈从进站在院门外,轻轻敲门,口中喊道:“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妇人探出头来,看到陈从进,眼神中露出既疑惑又警惕的神情。 陈从进赶忙抱拳行礼,带着几分恳请说道:“大娘,我赶路至此,又饿又累,您这儿有饼吗?我想…………” 话还未说完,那妇人便摇摇头说道:“我家没有余钱,也没余粮,你去别处乞讨吧!” 看着陈从进那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这个妇人很自然的以为此人是个乞丐。 陈从进闻言,很是尴尬,万万没想到,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一千年,居然有一天被人当做乞丐。 虽然衣服破了些,但是像乞丐,和真乞丐,还是有很大的差别,陈从进觉得,自己就算是饿死,他也不当乞丐。 听完妇人的话后,陈从进的脸都有些涨红了,陈从进急忙辩解道:“大娘,我并非乞丐,只是路遇劫匪,行囊包裹皆被掠走,我只是想问问,这里有没有胡饼,我想买一张。” 陈从进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剩下的那十文钱,这剩下的钱,虽然不多,但却是证明自己并不是乞丐的有力证据。 妇人打量了一下陈从进,微微皱眉,说道:“劫匪?”这神情似乎有些怀疑陈从进话语中的真实性。 陈从进连忙道:“是真的,就在那个方向,有五人拦路抢掠,我身上的包裹,还是车夫的驴都被抢走了?” 妇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小郎君,我家也不宽裕,实在没法卖给你。” 陈从进听闻,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不过,妇人看着陈从进的模样,实是可怜,随后又说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张蒸饼,就给你吃吧,不收钱。” 说完后,妇人走进屋里,不一会儿,那妇人右手拿着一碗水,左手拿着蒸饼,走到门外,递给陈从进。 此时陈从进又饿又渴,在向妇人道谢后,接过饼和水,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张饼下肚,饥饿感顿时消了些,陈从进抱拳道:“一饭之恩,没齿难忘,若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定当厚谢,以报大娘之恩。” 听到这话,妇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随后摆摆手,说道:“出门在外都有难处,不过是一张饼一碗水,算不得什么大恩,看你年纪轻轻,你是要去哪里?” 陈从进抹了抹嘴,将自己要去渔阳城从军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妇人听后,微微点头,随后说道:“从军也是个出路,万事小心。” 这个时代,虽然藩镇武夫的名声不好,但是一般在本地,武夫也不会祸乱乡邻,而且很多百姓家中,或是亲朋故友,都有在军中之人,因此,陈从进并不担心自己说要去从军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陈从进再次抱拳致谢,在告别妇人后,又踏上了前往渔阳城的道路,一张饼,一碗水,虽然不足以填饱肚子,但也让陈从进空虚的肚子好受许多。 夕阳西下,临近黄昏时,陈从进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城池,陈从进知道,那便是渔阳城。 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写道,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而这座渔阳城,也是安禄山策源叛乱的重要据点之一,一百多年前,安禄山差一点就覆灭了大唐,而这一日,陈从进也踏入了这座城。 第8章 渔阳城 陈从进这是第一次见到古时候的城池,陈从天一入城,便马不停蹄的四处打听募兵处所在。 只是结果让陈从天有些失望,募兵处在渔阳南门处,而且此时已经黄昏,负责募兵的文士也已经停止招募,想当兵,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 陈从进虽急,但再等一晚上,他也不是等不了,只是陈从进在渔阳城里也没什么亲戚,或者好友可以投靠,这该去哪里挺过一晚上,成了此时陈从进最大的烦恼。 他本想随便找个地,凑合一晚上算了,只是陈从进在询问路人哪里有庙,道观之类时,路人看着他一身补丁的样子,鄙夷的表示,乞丐可以去养济院,那里有地方可以睡,至于庙,道观,压根不让乞丐进去。 听到这,陈从进憋屈的辩解,自己并不是乞丐,而那人闻言,却是无所谓的说道:“去不去自便,城里是有宵禁的,入夜后还在街上闲逛,小心把你关牢里,要是有钱,那自去住客栈!” 说完后,路人不再搭理陈从进,自顾自的离去,只留下陈从进一人,无语问苍天,他没想到,还有宵禁,但是去住养济院,他打死都不去,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片刻后,陈从进看着不远处的一家客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房间,让他凑合一晚上。 ……………………… 此时陈从进站在一家客栈的门口,仿徨无措,他刚刚问了,住一晚上,上好房间八十文,有早饭,普通房间要五十文,没有饭,陈从进小声询问,有没有更便宜的。 那店家瞧陈从进这模样就知道是个穷人,于是没好气的说道:“柴房,十五文,没饭,也没床。” 可此时陈从进手里就十文钱,想到自己善心泛滥,居然给了车夫十文钱,陈从进现在有些后悔了,要是少给五枚就好了。 陈从进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说道:“店家,我这有十文,都给你,就住一晚上,柴房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让我对付一晚,你也不吃亏啊!” 听到这,店家看了一眼陈从进,点了点头,说道:“行,今天我就发个善心。” 随后对着一旁的伙计喊了一声,说道:“带这位小郎去柴房。” 陈从进面色一喜,连忙抬脚就要跟着伙计走,这时听到店家手指头敲着柜台的声音,陈从进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将怀中的十文钱都摆放桌上。 店家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陈从天跟着伙计走到后院,拐了又拐,这时伙计推开一间门,说道:“这里就是柴房了。” “多谢” 这时,伙计忽然说道:“隔壁房间有干草,要不要给你拿一些?这样晚上睡也舒服点。” 陈从进连忙点头,表示需要。 这伙计还是挺心善,从隔壁房间拿了两大垛的干草,还热心的帮陈从进铺在地上,只是在离开前,伙计表示,这柴房门锁不了,而且明天一大早,就会开门进来拿柴火。 看着伙计离去,陈从进把门掩上,虽然不能锁,但是门关了,好歹还是一个私密的空间,此时陈从进忽然有些想念自己在上岗村的破房了,破房再破,也是家,总好过在外,低声下气的求人,还是求着住柴房。 此刻的陈从进,是真正意义上的身无分文,望着铺好的干草,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陈从进缓缓坐下,感受着干草传来的些许柔软,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奔波了一整天,身体早已十分疲惫,他躺在草垛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至天色暗沉,陈从进才醒了过来,倒不是他睡够了,而是饿醒的。 今日整整一天,除了早饭吃了,剩下的就半路上那妇人赠了自己一张饼,其他的什么都没吃。 陈从进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站了起来,拉开房门,走到院子中,看着不远处的厨房,内心中有些挣扎。 忽然,陈从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低声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说完后,陈从进一扭头,返回柴房。 偷东西吃,万一被人抓住了,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当然,这还是因为陈从进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若是快饿死了,那还管什么君子之言了。 回到屋中,陈从进缩在草垛上,虽然不想,但是思绪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前天鸡汤的味道,那般滋味,真是美不胜收。 或许是饿久了,陈从进居然感觉有些不饿了,夜深了,柴房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陈从进躺在干草上,望着透过门缝洒进来的微弱月光,渐渐进入了梦乡,只是美梦并没有持续太久,天还未亮,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将陈从进从睡梦中唤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想起自己身处柴房。门被猛地推开,两个伙计走进来,看到陈从进醒来,其中那个帮陈从进拿草垛的伙计说道:“小郎,对不住了,我们要拿柴生火做饭了。” 陈从进揉了揉眼睛,连忙起身,给伙计让开道路,不一会儿,柴房里的柴就被搬走了两捆,陈从进看着天还未亮,出去也无用,索性又躺回草垛上。 被吵醒后,陈从进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挨到公鸡打鸣,天色微亮,陈从进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虽然补丁多了些,但好在衣服还没破。 陈从进扫了扫身上的灰尘,走出房门,用旁边水缸的水,清洗了一下脸庞,也让自己更清醒些。 随后走出客栈,街道上还冷冷清清,只有一家早点铺子已经开始营业,一看到这个,陈从进的饥饿感又出来了,但再饿,他也没钱买吃的。 陈从进没忘记自己最主要的任务,从军,想到这,陈从进忍住饥饿,朝着南门,大步而行。 (本以为有存稿,可以轻松些,万万没想到,清末没写,存稿也废了,我又过上了每天码字的日子π_π) 第9章 从军 渔阳,隶属蓟州,而此时的蓟州刺史,是张允皋,张允皋是当今卢龙(也称幽州)节度使张允伸之弟。 卢龙节度使张允伸,是世代幽州军门,此人起步之高,和升迁之速,完全不是陈从进所能比拟的。 张允伸初任军校,后迁马步都知兵马使,在大中四年时(850年),被军中推举为卢龙节度留后,并获朝廷准许,同年,张允伸正式获授卢龙节度使。 其后累加至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一系列荣衔,咸通七年(866年)更是进封燕国公。 此时张允伸任卢龙节度使已有二十年,在张允伸治下,幽州边鄙无警,上下安之,在唐后期,幽州镇节度使中,张允伸还算是对长安朝廷较为听话的一个。 而此时张允伸在治下征募军士,其中缘由,便是庞勋起义,震动江淮,张允伸已派人上书朝廷,请求遣派其弟张允皋,领幽州军南下平乱。 虽然张允伸刚刚派人把奏疏送上去,但是其弟蓟州刺史张允皋,已将此事看成板上钉钉之事,张允皋对庞勋乱军,根本不当一回事,只将这股混乱江淮的贼人,当成是自己夸耀军功的资本。 因此,张允皋以蓟州刺史身份,下令在蓟州,征募勇壮之士,届时,大军南下平贼,他便可留部分精兵,配合新募之卒,如此,足以防御地方。 毕竟,自从其兄张允伸任卢龙节度使后,幽州镇和北方的奚人,已经很久没有爆发冲突了。 ………………………… 陈从进又饥又渴的朝着南门而去,约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他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排队列,正是募兵处。 看到此处,陈从进忍住饥饿,加快步伐,排在队伍的后列。 这时在陈从进前面的一个汉子,回头看了眼陈从进,有些揶揄说道:“小郎,你这身衣物,还挺稀奇的!” 陈从进也不畏怯,大大方方的回道:“家贫,所以从军来博富贵。” 这汉子嘿嘿一笑,道:“有志气,我叫刘延钦,渔阳人,你叫什么?” “陈从进,和你一样也是渔阳人。” 刘延钦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傻,在渔阳城募兵,大部分人可不都是渔阳人嘛,随刘延钦后转过头去,不再和陈从进闲聊。 许久过后,好不容易排到他,一名军将在旁边打量着陈从进,只见其身形瘦弱,面带菜色,衣衫破旧,军将眉头微皱,问道:“你这小郎,瞧着这般瘦弱,能扛得住军中操练?” 陈从进赶忙挺胸抬头,大声说道:“将军,我有力气,能吃苦!” 军将没说话,绕着陈从进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和手臂。陈从进下意识地紧绷肌肉,努力展示自己仅有的力量。 军将的手劲颇大,捏得陈从进有些生疼,但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出声。 片刻后,军将松开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小子,看着瘦弱些,不过这骨架倒是宽大,好生养养,以后定然是个勇士了。” 陈从进闻言,心中一喜,忙道:“多谢将军!” 这名军将闻言嘿嘿一笑,随后说道:“小子,我还不是将军,叫孙校尉便行。” “多谢孙校尉!” 随后孙校尉示意负责填录兵册的文吏,将陈从进收入其中。 文吏沾了沾笔墨,问道:“姓名,籍贯,父母。” 陈从进赶忙端正身姿,回应道:“我姓陈名从进,乃是上岗村人士,父母双亡,家中并无其他亲人了。” 文吏随即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嘴里念叨着:“陈从进,上岗村……” 记录完毕后,他抬头看向陈从进,又问:“可有习得什么武艺?弓马刀枪,擅长何种兵器?如实说来。” 陈从进一愣,还考这个,他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接触过这些,但还是如实说道:“在家时,农闲之余摆弄过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至于真正的兵器,还从未碰过。” 文吏一听,忍不住轻笑一声:“锄头镰刀?”说着,转头看向孙校尉,似是在询问意见。 孙校尉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无妨,进了军营,从头学起便是。” 文吏点点头,继续在兵册上记录着相关信息,写完后对陈从进说道:“好了,你且站到一旁等候安排。” 听闻这里,陈从进心中有些喜悦,虽然人前人后,陈从进一直是说从军是博富贵的,但是,如果不从军,陈从进能不能挨到庄稼成熟时都不知道,当前,从军,既有吃军饷而养活自己,也有博取富贵的欲望。 在排队时,陈从进一直担忧自己若是因为瘦弱而不能入伍,该怎么办,现在好了,尘埃已定,谁也拦不住自己吃公家饭的步伐了。 陈从进站立一旁等待,此时的陈从进从昨日便是饿着肚子,今天又走了这么久路,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好不容易等到孙校尉的命令,前往城外的军营,陈从进强打起精神,跟上队伍。 走的久了,陈从进都感觉自己有些头晕,同行刘延钦注意到了陈从进的异样,有些关切的问道:“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陈从进挤出一丝微笑,有气无力的回答:“没事……就是有点饿,还撑得住。” 刘延钦看着一身补丁的陈从进,摇摇头说道:“不就饿一顿嘛,至于这般模样!” 陈从进看了刘延钦一眼,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去解释什么了。 就这样,在饥饿与疲惫的双重折磨下,陈从进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城外的军营,此时已至正午,不止是陈从进,其余新兵,腹中也已经感到饥饿了。 众人刚踏入军营大门,一股饭香味便扑面而来,这股香味对于饥肠辘辘的陈从进来说,犹如琼浆玉液一般,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孙校尉似乎察觉到了新兵们的状态,大声说道:“排队去伙房吃饭,吃完了,领军服,兵械。” 第10章 军营的生活 唐朝初年实行府兵制,是民兵合一的机制,这种兵制的特点就是士兵出征的很多装备得自己掏钱购置。 自备的东西有,一张弓,三十支箭,箭囊,横刀一把,磨刀石,毡帽,毡装等。 当然,这是府兵制的特点,等到唐后期,府兵制崩坏,无论是藩镇,还是长安朝廷,此时已经几乎全是募兵制。 而募兵制,则是士兵不再需要自备这些东西,当然,士兵也可以自费购买甲具,兵刃。 若是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备,以陈从进的家庭条件,想要从军,还真没那么多的本钱,陈从进投军,可是他这个穷光蛋的谋生之路了,他又哪来的余钱去备这些东西。 吃完饭,补充完能量的陈从进,感到浑身的力气都在恢复。 随后,陈从进领到一根长枪,一副盾牌,一领皮甲,一柄横刀,皮索一根,春秋军衣两套。 领到衣服的时候,陈从进都有些想哭了,自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遭人白眼,走哪都被当成乞丐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其实按制,应该还有弓箭,但是此时陈从进还是个新兵,想要领到弓,还需进行一番考核,也就是在训练结束后,合格者,才能持弓。 在河朔三镇中,幽州镇算是比较穷一些的,但是无论是张允伸,还是之前的节度使,都对士兵的供应,竭尽全力。 盖应幽州镇中,算是有唐一朝节度使换的最勤的一个藩镇,平均下来,每一任节度使都只当了四年。 而张允伸能在任近二十年,这已经是打破了卢龙节度使在位时间最长的记录,比如史元忠,在任七年,被部将陈行泰所杀,随后自任节度使,一月后又被牙将张绛诛杀。 张绛杀陈行泰,节度使位置还未坐稳又,被雄武军使张仲武偷袭,被杀。 张仲武倒是牢牢控制住幽州镇,在位八年,死于任上,但是其子不能服部将,因嗜酒凌虐士卒,而至军乱,部将周綝驱逐之,其在任不足一年。 但周綝很快病死,继任的便是张允伸,由此可见,唐末的藩镇军头,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风光,兵强将弱,这些节度使犹如坐在火山口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烈火吞噬。 或许有人说,这年头,武人打仗,都是为了富贵钱粮,只要把武人安顿好了,赏赐到位了,当将军,当节度使那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要是把武人哄高兴了,当皇帝都行。 只是看起来很简单,实际操作上,却犹如走钢丝一般,若非如此,大唐那么多的节度使,也不至于翻车了那么多人。 当然,如此高大上的讨论,和此刻的陈从进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正沉浸于军营的生活,那是紧凑又充实的,而且还是能吃饱饭,有钱拿,他付出的,只有汗水,以及将来上战场,用命搏杀。 和其他时代所不同的是,唐末的藩镇,对自家士兵的训练,是很重视的,而且士兵也知道,训练对战争和保住自己性命的重要性。 在军营中,训练最多的,便是队列,以及辨识各类旗帜,金,鼓,号角的指令。 …………………… 经过了三个月时间的训练,陈从进已经彻底适应了军中生活,当然,不适应也不行,从了军,拿了军饷,想离开,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饷银,这是陈从进第一次领到钱,还是两贯钱(两千文),每三月还能领一匹绢,换算一下,这又是一千八百文的高工资。 拿到钱的时候,许多士兵在托人将钱送回家中,而陈从进既没家室,连父母都无需奉养,因此,对钱财也不是那么看重。 而陈从进本身的性格,也不是一个小气之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身上仅有二十文的时候,赠了车夫一半的钱。 不过,陈从进也没忘了陆家对自己的帮助,在拿到军饷后,陈从进将两贯钱,都寄回了上岗村。 第一个月拿到军饷的时候很开心,但是第二个月的时候,他已经对钱,并没有特别的欣喜,而且陈从进吃住也在军营,平日里,实在没什么开销。 因此,在第二月休沐时,陈从进便自掏腰包,请了同伙的新兵,去了渔阳城内酒楼中,大吃一顿。 咸通十年,七月十二日。 新兵营中,忽然紧急集结,孙校尉通报全军,言:“蓟州刺史,张使君亲临视察军演!” 随着紧急集结,陈从进作为一个小兵,站立在阵中,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人,随着呜咽苍劲的号角声响起,一种肃杀的场景,迅速的弥漫军中。 随着第一通号角吹毕,所有士兵都已经排成队列。 当第二通号角吹起,双的军旗皆是高高举起,而陈从进的身份是枪兵,他在第二列阵中,听到第二通号角后,陈从进立刻将长枪驻地,斜刺向前,若是从空中往下望去,军演的两个阵列,皆是像刺猬一般,长枪如林。 当第三通号角吹起,陈从进训练了这么久,他清楚的知道,这通号角,代表着,战斗即将开始。 接下来,擂起战鼓,两支部队鼓噪冲锋,当然,绝对不是漫无纪律的群殴,胡乱的喊叫着冲上去。 这还是很有章法的,先是双方逼近,随后右翼这支队伍鸣金,队伍开始退却,左翼进入右翼的位置,接着,相反操作,循环往复。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懂的人觉得,这样的军演,不就是双方跑来跑去嘛,完全没有什么前后夹击啊,突袭之类战术。 但是,在高台上观军的张允皋却是不停的点点头,显然,他对这支新兵还是十分满意的。 战争,特别是大军团作战,个人勇武,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其实也并非十分重要,在密集的战场上,严整的队列,以及坚韧的士兵,才是战场制胜的法宝。 军演结束后,蓟州刺史张允皋很是高兴,正准备下令犒赏时,忽然,一个信使急匆匆而来,并递给张允皋一封急报。 张允皋看完后,脸色一变,这是其兄张允伸的密信,信中言:“圣人驳兴兵之议!” 第11章 赏赐 张允皋看完书信后,神色不愉,虽然高台下,新兵仍在演练着阵列变化,但是张允皋已经没了兴致继续观军。 张允皋是知道自家兄长的心意,这次上书朝廷,请求出兵,便是打着讨好圣人的心思。 兄长要讨好圣人,他张允皋想要战功,这本是一举两得之事,但张允皋没料到,圣人居然不同意,这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此时的卢龙节度使张允伸,年纪已大,身体状况不佳,而张允伸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身后事。 各地手握重权的节度使,想要顺利的将权力传承下一代,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其中,有长安朝廷,有继承人威望,继承人有无军心,还有各镇中的骄兵悍将,甚至也有藩镇中钱粮是否充足,种种因素,这也导致能将权力成功传递下去的节度使,是凤毛麟角。 藩镇权力过度,从来都是一件大事,特别是幽州这样的大镇,还是安史之乱的核心藩镇,一但张允伸离世,那么幽州镇各军,必然是野心家蠢蠢欲动,一个不好,那就是兵乱。 张允伸坐镇幽州这么多年,对外几无战事,在军中,并无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战绩,张允伸只是出身幽州将门,上对长安朝廷恭恭敬敬,下对各级将官多有笼络,对外,与成德,魏博同气连枝,便是连北方的奚人,都刻意交好。 所以张允伸本身没有太多的军功,却能安稳控遏幽州多年,只是,张允伸年纪已大,如今的他,最大的担忧,便是对其子张简会能否控制住幽州,心有不安。 此番庞勋作乱,震动江淮,张允伸急忙上书,自请出幽州镇军平乱,这也是向天子表忠心的举动。 或许是长安天子认为幽州地处边疆,不宜轻动,而庞勋乱军却是在江淮之地,相隔甚远,因此,当今天子,拒绝了张允伸的请求,不过,天子还是下诏嘉许张允伸。 此时台下的队列中,陈从进已经是满头大汗,这么来回奔跑,一会变阵,一会列阵,一会举盾,身上全副武装,着实是有些折腾。 这三月来,陈从进在军中,吃的香睡的好,原本瘦弱的身躯,不知不觉中,已经变的壮实许多,便连身高也已经长高很多。 三月前发下来的军衣,原本还宽大了些,但三月后,陈从进穿上军衣,已经是鼓鼓囊囊的。 张允皋心烦意乱,决定不等军演结束,他要立刻赶回幽州,随后张允皋对着随行的录事参军李昌耳语几句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孙校尉心中有些不快,但也只能躬身行礼,目视张允皋一行人离去。 待张允皋等人下了高台后,李昌才直起身子,随后对着孙檀笑道:“孙校尉,使君有大事,需紧急处理,观军之事,暂由本官代劳。” 孙檀身上正儿八经的职衔是昭武校尉,昭武校尉在唐时,只是低阶武散官,他所负责的,也只是新募兵的基础训练。 而李昌却是录事参军,这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在唐代,是刺史以下,州中最重要的官员。 唐初时,录事参军,官秩为从正七品上至从八品下,而在安史之乱后,录事参军的地位有所提高,即从六品上至正八品下。 而幽州镇是大镇,蓟州录事参军的官秩也比较高,李昌的品级自然是最高一级,从六品上。 因此,张允皋留下李昌代为观军,其实也算是没看低了这些武夫,但是,这在孙檀看来,张使君还是没把将士们放在心上。 听完李昌的话后,孙檀只是回了一句:“使君重任在身。” 李昌与孙檀二人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注视台下的军演,直到最后一通鼓结束,李昌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孙校尉果然是咱们蓟州中,最会训练的校尉了。” 孙檀淡淡的说道:“这都是儿郎们争气,孙某不敢揽功。” 李昌一拍手,大声道:“持节守蓟州刺史,静塞军营田团练使,蓟檀平三州马步都横巡使,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亲临观兵。 孙檀,练兵有方,训卒以严,导士以勤,使军容整肃,赐钱十贯,绢帛两匹,赐以彰其功,诸将士于今日操演之中,令行禁止,勇毅可嘉,特赏全军将士,每人赐绢帛一匹。” 颁布完赏赐后,李昌随后笑着对孙檀说道:“孙校尉,这些赏赐,本官回去后,便差人拨运,明日应该就会到军中了。” 孙檀躬身行礼道:“谢参军。” 随后,李昌带着随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赏赐的消息传到军中,所有士卒都是喜气洋洋的,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这时,一旁的刘延钦用胳膊肘捅了捅陈从进,说道:“从进,你说,这张使君赏赐钱财,却不露面,要换做是我,巴不得亲手把赏赐送给大家伙。” 陈从进闻言,点头附和道:“刘兄,你说的在理。”其实不止是刘延钦,陈从进的内心,也是这般想法,看来这张使君,对他们这群新兵,并没有太在意。 而刘延钦忽然又问道:“从进,你猜,新兵训练结束后,咱们会不会进入静塞军?还是新建一军?” 陈从进摇摇头,说道:“不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新建一军?” “为何?” 陈从进摆摆手,说道:“咱们这些新兵,满打满算也就两千来人,怎么可能重建一军。” 刘延钦却是有些质疑的说道:“你怎么知道就咱们这一处新兵,也许幽州,平州都有新兵呢。” 听到这,陈从进也有些抓瞎,他的地位太低了,就是个大头兵,连个军官都不是,得到的消息太滞后了,不,连滞后的消息都得不到。 这时,陈从进抬头,看着还在高台上的孙校尉,心中涌起一丝羡慕。 第12章 擅射之卒 孙檀能在蓟州主持新兵的训练,自然还是有自己的手腕,军士战技,兵器娴熟这些个人武力的体现,不是一朝一日便能功成,而练习军阵,则可以很快就体现出效果。 而且国朝用兵,首重阵列,他把阵列练好,比费劲吧啦的练习武艺,更简单,李昌看到孙檀三月时间,就把一群新兵,练的金鼓旗号干净利落,还夸了一句孙檀是蓟州中最会练兵的校尉。 军中的操练,并非一日一操,而是五日一大操,但在没有大操时,军士也不是在玩耍。 在军演结束后第二日,孙檀决定在新兵中遴选擅射之卒,再对这些有天赋的士兵,进行针对性的培训。 一排靶子被放置在六十步,而新兵则列成一排,站在六十步开外,虽然这个方式简单粗暴,但是可以很快的分辨出,具有天赋的射手。 陈从进站在阵前,看着一排排的军士上前,随后挽弓射箭,有人中靶,自然也有人脱靶。 这时一阵欢呼声传来,有人正中靶心,力透箭靶,此人虽矮小,但颇为精壮,在中靶后,此人十分得意的喊道:“某卢逢祥!!” 孙檀走了过去,看着透靶的箭矢,满意的点点头。 军中好勇,闻听卢逢祥之言,众军士纷纷高呼,陈从进也跟着欢呼了一声,此时他的心痒痒的,他也想上前试试看,自己有没有射箭的天赋。 其实射箭这玩意,只要经过长期的训练,就可以达成,当然,训练出来的,和真正意义上的神射手,还是有些差距的。 等到陈从进上场,他拿起手中的弓,试探性的拉了拉,陈从进感觉,自己拉满弓有些吃力,而且弓拉满后,手会不自觉的轻微抖动,而这,必然会影响准度。 因此,陈从进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凝神,静气,拿起箭矢,轻放在弓弦上,随后深吸一口气,憋住气力,拉开弓弦。 陈从进知道自己此时气力还有些不足,因此,他并未开满弓,而只是拉了八分满,随后陈从进瞄准,调整呼吸,随即松开弓弦。 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去,陈从进这才呼出气息,定睛一看,正中靶子,但可惜的是,并未正中靶心,偏移了少许,而且箭矢也只入靶两寸。 孙檀这时看见陈从进,对其还有些印象,于是,他走到靶子处,看了看,随后返身而回,来到陈从进身旁,说道:“精度尚可,气力,略有不足,还需勤加练习。” 陈从进行礼道:“校尉教诲,从进定然铭记于心。” 孙檀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笑道:“数月前见你,还是瘦弱小郎,今日一看,已颇为勇壮啊,看来,军中伙食,还是不差啊。” 确实,军营中的伙食,比起陈从进来到这个世界,那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是,这对陈从进而言,也只是吃饱而已,若是和后世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经过一番遴选,两千余新卒,有四百余人,是孙檀认为具备再次深造神射手的条件。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从进每日苦熬力气,练习射技,每日拉弓不下百次,从以前的电视剧中,很多人以为射箭是轻松简单的活,但实际上,弓箭手,都是军中的勇悍之士。 一般的士兵也就拉满弓,引射十次,便会气力不足,需要恢复体力才能再射,而且有效射程,也就是六十步,像演义中的百步穿杨,以陈从进练习了这么久的经验来看,那应该是神话。 当然,不可否认,这世上还是有大力士,陈从进现在没见过,也不见得这世上没有这样的怪物。 而在平日的练习中,孙檀偶尔也会对陈从进的射技进行纠正,就在陈从进一门心思练习弓矢,兵刃时,张允皋终于赶回了幽州城。 一入城,张允皋片刻不歇,直入节度府衙。 进入节堂内,此时的张允伸正在喝着人参汤,年纪大了,不喝点人参,张允伸还真有些应付不了平日的军政事务。 见到张允皋匆匆忙忙的样子,张允伸皱着眉头,略带斥责的语气说道:“何以如此急切?” 说完后,张允伸一挥手,示意仆从退下,待堂中再无闲杂之人后,张允皋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大兄,天子何以驳回幽州出兵之议?” 张允伸淡淡的说道:“此定然是庞勋之辈,不成气候了,有消息传来,徐州行营都招讨使康承训,以沙陀三千铁骑为前锋,于濉水,大破庞勋所部,江淮战事,估计要平息了。” 听到这,张允皋有些丧气的坐了下来,而张允伸却是继续说道:“我已向朝廷上书,进献助军米五十万石,盐二万石,以助朝廷平灭乱军。” 张允皋一愣,有些不解,庞勋之乱眼看着就要平息了,怎么这时候还要给朝廷送这么多钱粮,但是,张允皋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兄这么干,还是为了张家啊。 想到这,张允皋忍不住的说道:“大兄,还需保重身体啊。” 张允伸叹了口气,道:“若非简真先我而去,吾何需如此心忧!” 张简真是张允伸长子,也是张允伸最为满意的一个儿子,也是他早早就选定为继承人,但是去年时,不慎染疾而亡。 而张简会是张允伸次子,倒不是他是什么纨绔子弟,而是张允伸看的清楚,简会,其性软,若是在东南方镇中,或许能安稳过渡,但是在幽州镇中,即便是张允伸牢牢控制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信心。 ……………… 注:(唐代通典中,步弓兵考核用的弓是一石,骑兵用的弓七斗,而唐时度量衡和现在有所不同,唐一斗只有现在的百分之六十,这样步弓的弓力就只剩六斗,骑弓的弓力只有四斗二升,因此,六斗大约四十二公斤。 在旧唐书,张弘靖任卢龙节度使时,曾嘲讽部下,言:“今天下无事,汝辈挽得两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这虽然是讽刺部下,但这句话也说明能开两石弓的人,是少数。) 第13章 去路 张允皋听到这,一时无言,其实张允皋对张简会这个侄儿,也不是十分满意,张简会喜诗书,好文墨,虽仪表堂堂,可在幽州这北境边镇中,诗才再好,也没什么作用。 忽然,张允皋灵机一动,对着张允伸说道:“大兄,不如让简会进入军中!” 张允伸闻言,摇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军中事务,一向不怎么上心,再说了,各军自成体系,便是吾强硬施行,诸将面服心不服,一旦吾归,那怕是有杀身之祸。” 张允皋哈哈一笑,道:“大兄,这些事,弟又岂会不知。” 说到这,张允皋略微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弟之意,乃是新设一部,独立于各军之外,且新立之军,尚未沾染旧军之陋习,以简会之性,不虑有凌上之祸!” 张允伸坐镇幽州这些年,虽然无事,可是幽州镇外,却不是那么太平,外镇中,若有野心之辈,想要上位,那么必须要讨好武夫,许诺各种好处,赏赐待遇,而且,优渥的待遇,还只能上涨,绝对不能下降。 如此往复,后续上位的节度使,只能搜刮更多的民财,来填饱武夫的肚子,久而久之,武夫的地位也被惯出来,节度使受制于军将,军将又受制于军士,以下克上之风,从唐末藩镇起,一直延续至五代。 无数的节度使,最为恐惧的,有时候不是外敌,而是自家的军队,这也难怪,在未来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会联络宣武节度使朱温,内外夹击,将整个魏博牙兵诛杀殆尽。 罗绍威虽然根除了魏博延续二百年的牙兵之患,但这使整个魏博的军队都极为恐惧,因此在诛杀牙兵后,六州皆反,罗绍威历时半年,才将叛乱平息。 听到张允皋的建议,张允伸面露沉思之色,片刻后,有些担忧的说道:“新卒,恐不擅战,既无法威慑诸军,又会引发诸将不满,此议不妥!” 既然张允伸如此说了,张允皋也没继续劝说,而是点点头说道:“大兄自有决断,弟也不再置喙,不过,大兄也不必过于担忧,将来简会有牙军在内相助,弟以静塞军在外驰援,定不会如外镇一般。” 对长安朝廷,张允伸认为自己如此恭敬,圣人应该会同意自己让简会接任卢龙节度使的建议。 只是,对简会能否控遏住幽州的军将,张允伸不确定,而张允皋虽然说会襄助简会,但是,张允皋之言,张允伸也不敢确信,况且,对张允皋能否在自己死后,控制静塞军,还是一个未知数。 张允伸的脑海中,不停的思索着张允皋的建议,渔阳新军,人数不多,也就两千余人,张允皋其实还是有些意动,两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这时,张允伸忽然说道:“若新立一军,恐朝廷疑吾?” 张允皋一愣,听这语气,大兄像是又变了主意,不过,张允皋还是解疑道:“大兄,这不过是私军罢了,无需上奏朝廷。” 唐廷虽然日暮西山,但是此时黄巢起义还未爆发,大唐的余威还在,虽然这点威望不足以让河朔三镇伏低做小,但是若非得已,张允伸也不想在这个关头让朝廷起疑。 不过,张允伸也没再提这茬,而是转而问道:“新兵训练如何?” 张允皋闻言赞道:“新卒操练不过三月,如今阵列齐整,金鼓号角颇为娴熟。” 张允伸有些诧异:“是何人主持训练?” 张允皋答道:“是弟手下的一个昭武校尉,其名孙檀,此人颇擅练兵。” 张允伸点点头,随即下令:“将渔阳新军调至幽州,那个孙檀,也要随军。” 而在张允皋离开后,张允伸立刻提笔书写,给长安天子上了道奏疏,表示,奚人和契丹有所异动,幽州镇要选练新兵,以固北疆云云。 上个奏疏只是打个保险,这年头,多少藩镇扩充兵力,连给长安的通知,都不给一句,天子一般也不管藩镇的内部事务,当然,想管也管不了。 写完奏疏后,张允伸长叹了口气,新设之军,恐怕都不能以军为号,怕是只能易号为都,如此,应该能降低幽州各将的疑心,或许是他年老,张允伸愈发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时大时小,连续五日,皆是阴雨绵绵,渔阳城外的新兵营中,陈从进百无聊赖的坐在营帐内,一边给还在烤火的衣服翻面,一边看着风雨将营帘吹起又吹落。 在没有空调的日子里,夏天,晚上又闷又热,睡觉时蚊子嗡嗡嗡的声音,让陈从进烦不胜烦,而且,帐内一众汉子的汗臭味,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当然,持续的时间久了,陈从进感到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味道。 下雨之后,天气转凉,没有了酷暑的炎热,只是雨一直不停,也让陈从进和一众新兵有了其他的烦恼。 雨连绵不绝,帐篷也没法完全的挡住雨水,大家伙的衣甲都湿漉漉的,好在送来的柴火足够,帐内的众人,这几日都是轮流把潮湿的衣服烤干,不然半干不湿的衣服穿在身上,着实难受。 而更难受的是道路,下雨之后,道路泥泞,联通各处营帐的道路,那是深一处,浅一处,昨日陈从进去后勤索要柴火时,等回到营帐时,浑身湿漉漉的,小腿下边的裤腿处,倒出来的泥水,怕是都有半斤重了。 这下雨天,陈从进连出去练横刀,练射箭都没法去了,但是在营帐中,陈从进也没停下锻炼,在雨下了整整一日后,陈从进冒雨赶到操场,把摆放在一旁的石锁给借到营中。 今日是轮到了陈从进烤衣服,不然的话,陈从进哪会停下锻炼的脚步。 而就在此时,陈从进刚刚将众人的衣服翻了个面,刘延钦掀开营帘,疾步而来,有些兴奋的对众人说道:“知道咱们要去哪了吗?” 第14章 移驻 陈从进这一营帐中,有军士五人,分别是陈从进,刘延钦,魏晖,武都,任泽恩,其中,只有任泽恩是河东人氏,其余的都是渔阳人,算的上是本乡本土之人。 一帐五人,这是因为不是行军途中,若是行军之时,一般一个帐内,都是十个人。 听到刘延钦一惊一乍的话,作为捧哏人员,陈从进当仁不让,开口问道:“去哪?” 刘延钦见众人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得意洋洋的说道:“咱们要去幽州了,说不定啊,咱们要成了张使君的牙军了。” 听到这话,一旁魏晖嗤笑了一声,扔下一句:“做梦!”随后继续躺回床上,不再理会刘延钦。 其余几人听到这,也没心思了,一个个继续忙乎着自己的事,刘延钦见状急道:“真的,我没骗你们!” 陈从进这时好奇的问道:“你和我们一样,是个大头兵,你上哪知道的消息?” 刘延钦这时却是支支吾吾,好一会,他才没好气的说道:“信不信随你们,但我敢赌,你们谁敢奉陪?” 赌?陈从进对这个没兴趣,不过,魏晖闻言却是坐了起来,说道:“我敢赌,不过,赌什么?” 刘延钦略一思索,随即说道:“赌三月军饷,钱六贯!” 魏晖脸上露出一丝挣扎,但很快,他咬咬牙,大声道:“好,就赌六贯,若不是牙军,就算你输。” 刘延钦一愣,拒绝道:“不行,我赌的是咱们要去幽州,是不是牙军,我不确定!” 魏晖呵呵一笑,道:“赌,就是要赌不确定的事,要是确定,某为何要和你赌!” 陈从进见刘延钦一副纠结的样子,正欲开口打圆场,而就在这时,刘延钦却是先开口了:“我不赌是不是牙军,但是,我赌咱们会是牙军的待遇!” 魏晖当机立断,接口道:“好,就赌牙军待遇!” 陈从进这时笑道:“若是有牙军待遇,三月军饷,也就变一月了。”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一笑。 在唐末,各地藩镇的军队中,编制上或许有些差异,但是大体上,各镇都大差不差的,总体而言,藩镇军队可分为四类,牙军,外营兵,外镇兵,以及州兵。 首先是牙军,也就是藩帅的亲军,主要任务是宿卫藩帅的衙署,也被称为衙军,中军等。 牙军通常是藩镇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享有特殊待遇,地位显赫,是一个特殊的军人集团,当然,其中最经典的便是魏博。 而幽州镇和魏博有所不同,幽州镇是属于防御边陲的藩镇,牙兵虽有,但是势力却远不如魏博那般强大,不过,幽州牙兵的待遇,依然是最好的。 其次是外营兵,也就是屯驻在藩镇治所的军队,这些兵力用于监临各州,比如幽州的经略军。 外镇兵指的是藩镇治所州城之外的各州县的军队,这些军队由节度使直接统领,不隶属于当地刺史或县令,而幽州镇,外镇兵的势力,却是最大的,在幽州镇中那么多次点权力变革中,外镇兵将,登场的次数最多。 最后是州兵,即各州直属的军队,由州刺史统领,当然,这些州兵,无论是人数,战力,还是装备,待遇,都和其他三类无法相比,他们平日里最大的任务,也就是看守城门,拱卫城池,野战的话,一般和州兵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陈从进等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们应该会被编入静塞军,也就是蓟州刺史,静塞军营田团练使,张允皋的指挥之下。 若是陈从进他们被调入幽州,那么最次的待遇,也是外营兵,而外营兵的军饷,比起外镇兵而言,也会高一点点,当然,高的不多便是。 虽然陈从进不知道刘延钦从哪得来的情报,不过,此时身为小兵的陈从进,只能随波逐流,无力改变。 又过了两天,雨终于停歇了,孙檀晓谕全军,拔营启程,移驻幽州。 军令如山,众人连忙收拾行装,而陈从进帐中的伙伴,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惊疑的看着刘延钦,只有魏晖,脸色看着有些不好。 大伙仔细的查看着自己的物件,弓,刀,盾,甲,行囊,再开始拆除营帐,随后把行李辎重和拆除的帐篷,一起堆放在马车上。 幽州虽然不富裕,但是地处北疆,胡汉杂居,牲畜一类,倒是不缺,这也让陈从进轻松不少。 其实,当兵真不是什么好差事,陈从进在上岗村饿肚子的时候,无比渴望吃饱,当了兵后,确实能吃饱了,可这日子,过的也不是那么顺心。 新兵营的日子里,虽说训练挺苦的,但是和行军比起来,却是舒服太多了,陈从进宁愿待在营中训练,无休止的行军,扎营,拔营,每天琐事太多,又累又疲惫,着实痛苦。 从渔阳到幽州,拢共就两百余里的路程,陈从进整整走了六天,这六天的时间里,就把陈从进给折腾的不轻。 不止是陈从进,同行的几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是从兴致勃勃,到现在无精打采的,天微微亮,就要拔营,拆卸,装运各类物资,太阳西斜,就要开始扎营,卸下物资,还不能太晚,太晚了天就黑了,事也就不好做了。 如此周而复始,日复一日,这还是因为在幽州境内,若是出征在外,营寨扎的会更加的牢固,夜晚的巡逻队也会更密集,或许士兵也会更累。 行军之后,陈从进才更直观的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军队,窥一而知全豹,虽然是新兵,但是推己及人,一支军队,在长途跋涉后,战力必然会有所下降。 陈从进略有所思,或许,在这个时候,以精锐之师,突袭疲惫之军,应能大破其军,当然,陈从进还未领军过,这不过是他自己瞎琢磨的。 咸通十年,七月初二,枯燥乏味的行军终于看到了尽头,远处高大,雄伟的幽州城,已经映入眼帘。 第15章 想进步 新兵抵达幽州后,支度营田使崔振武,亲自前来迎接这支新兵,崔振武表示,负责安置新兵的营地,已经建好,各类物资,等新兵入营后,将会一一押运入营,绝不会有半点短缺。 孙檀对崔振武毕恭毕敬,只是在其离开后,面露忧色,心有不安,这一支新兵,竟能让支度营田使亲自来迎,这实在是不符合常例。 新兵入营后,次日午后,陈从进前去营中仓库领取杂物,返回途中,在一处营帐拐角处,正巧遇见孙檀独自一人缓缓踱步,神情凝重。 陈从进赶忙上前,行礼道:“参见校尉!” 孙檀微目光有些游离,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陈从进的声音似乎才回过神来。 陈从进,孙檀还是有些印象,见到其向自己行礼,孙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是你啊,在军中,可还习惯?” 陈从进忙道:“回校尉,习惯,军中的日子,过的很踏实。” 孙檀闻言,哈哈一笑,道:“踏实便好,你去吧。” 陈从进再次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孙檀看着陈从进离去的身影,心中叹了口气,无知是福啊,知道的越多,烦心事,也就越多,从调往幽州后,孙檀便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 在幽州城中,孙檀还是有些朋友,只是问及为何会调自己和新兵来幽州一事,其他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孙檀有自知之明,他在幽州镇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校尉罢了,在蓟州中,勉强靠着擅练兵,混了点名气。 但是,这年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武夫,这支新兵,虽说阵列练的还算不错,但要是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孙檀觉得,这支新兵,也定然不会是对手。 所以,孙檀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何会把这批新兵连同自己一同调到幽州,而且一应待遇,如此之好,似乎是上层已经打好招呼一般。 孙檀轻叹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地位低微,一旦卷入风暴,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咸通十年,七月初六,卢龙节度使张允伸,上疏朝廷,请求任命其子张简会为卢龙节度副使。 而这个举动,在幽州镇中,并未掀起什么风浪,但是越平静的海面,底下的波涛似乎更加诡谲。 而在第二日,张允伸不待朝廷回复,在幽州镇中,下令新设一都,起都号雄平都,兵员两千,兵员便是刚刚抵达幽州的新兵,而这个名字,似乎也代表着张允伸的期望。 而都指挥使则由张简会兼任,如此举动,明眼人都看出,张允伸是在为自己的身后事铺路。 雄平都两千人余人,其下设营,—营五百人,营下设厢,每厢二百五十人,厢下设—队,每队五十人,队下设伙,每伙十人,伙下设伍,顾名思义,每伍五人。 雄平都设都指挥使(又称军使,都使,都将),其下四营分为前,中,左,右四营,每营设指挥使,下辖左右两厢。 每厢设指挥使,下辖五队,每队设队正(或称队头),下辖五伙,每个伙设伙长,下辖两伍,每个伍设伍长。 雄平都的队头及以上的军官,皆是由张允伸,亲自从牙军中,遴选而出,并不是张允伸不想建立一支犹如白纸一样的军队,交由儿子统帅。 而是张允伸担忧,若是这支军队,没有一丝牙军背景,那么,雄平都,必然会被排斥在幽州军镇的系统之外。 而为了安置孙檀,张允伸钦点其为前营指挥使,并特意在雄平都中,新设练兵使一职。 当节度使的命令下达后,孙檀闻讯,呆立良久,心中一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最担忧之事,终是应验,此番怕是真要卷入权力更迭的旋涡之中。 孙檀知道,权力过渡,稍有不慎,便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只是自己不过一校尉,即便升任前营指挥使,却依然是棋子一枚,只能无奈随波逐流。 几日后,雄平都开始重新编制,将原来孙檀为训练新兵时,所临时设置编制,全部打散。 队长以上的军官,自然是由上层钦定,而 军中士卒向来尊崇强者,几乎所有的队头,都是将自己队中士卒,拉到比试场上,让众人各展身手,以力服人,有人以雄壮勇武,有人以射技高超,或升伍长,或升伙长。 陈从进心也痒痒的,人总是追求进步的,饿肚子的时候,想的是吃饱,现在吃饱了,他也想进步了。 陈从进这一队的队头,并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相反,此人看着有些干瘦,只是手掌却又很宽大,身体看着有些不太协调。 队头一上任,也没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只是说了一句:“某是向元振,是你们的队头。” 这时,陈从进暗自鼓了鼓气,走了上前,拱手道:“队头,某陈从进,想试一试!” 向元振环视众士卒,随后冷冷说道:“无论如何,敢于一试,便比旁人,那便多了几分勇气,只是不知技艺如何。” 陈从进拿起弓箭,站在六十步外,缓缓的调整呼吸,随后挽弓搭箭,连续三矢,一气呵成,三支箭矢,皆是稳稳的命中靶子,虽然并未命中靶心,但至少也是离靶心不远。 向元振点点头,说道:“射艺尚可,擢升伍长,若是能连续接受三名军士挑战,接连胜之,则立升伙长!” 陈从进当了伍长,已经是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而若是能当伙长,那自然是更好了,况且,队头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反对。 于是,陈从进抱拳应道:“某愿一试!” 第16章 升官 陈从进的反应,在向元振的预料之中,向元振点了点头,随后环视周围士卒,沉声道:“可有人挑战?” “队头,我愿一试!” “我也愿试!” ………… ………… 向元振的话锋一停,七嘴八舌的挑战者就出现了,陈从进脸色一黑,他怎么看不出来,这帮人还不是觉得自己年岁不大,比气力比不上他们。 陈从进也是比较鸡贼,他知道自己的气力不足,因此,在渔阳时,对箭术可是下了一番苦功,而此次毛遂自荐,向元振还未明说比什么,便先声夺人,上前试了一下自己的长处,三箭连发,给了队头一个印象,让向元振知道,他手底下有这么一号兵。 当上伍长,陈从进的目的便达到了,虽然他对接下来的挑战没有太大的信心,但是,在面上,陈从进依然要摆出一副犀利的眼神。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勇士,无惧挑战,即便输了,也不丢人,不敢比,才是真的丢人。 向元振看着踊跃的挑战者,沉声道:“今日比试,以横刀相较,为防意外,把横刀用布缠绕,点到为止!” 这只是军中比试,若是闹出士卒伤残,对向元振而言,那也是一桩麻烦事。 随后向元振随意的指了一人,那人手举的老高了,一上场,此人眉开眼笑的,似乎对拿下陈从进,抱有很大的信心。 李丰抱拳道:“某李丰” “陈从进,请!” 李丰呵了一声,道:“还文绉绉的。” 说完后,便举起刀口缠布的横刀劈向陈从进。 李丰身材高大,陈从进从李丰的身形中,就看出了自己和他在气力上的差距,电光石火间,陈从进意识到,这一刀不能挡,也不能退。 于是,在横刀劈下来的时候,陈从进向右一跳,手中横刀向左横扫,李丰猝不及防下,左臂被陈从进的刀锋扫中。 比试,这么快就结束,着实出乎李丰的意料,他口中欲言又止,看其模样,显然很是不服气。 有时候,不是先发制人更妙,后发也能制人,当然,这要视不同情况而定,便如那句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刻板的打法,很容易就会被人抓到破绽。 陈从进虽然岁数比李丰小了些,但是陈从进和李丰一样,皆是新兵,在气力上,李丰更胜一筹,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比陈从进有更多的优势,因此,陈从进胜了李丰,也实属正常。 向元振露出一丝笑容,李丰的刀法是粗糙了些,但陈从进的战场直觉反应,还是让向元振颇为满意。 随后向元振仔细的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下一个,你!” 此人与李丰完全不同,身材矮小,比陈从进还矮了些,此人上场后,捡起那柄缠着布的横刀,持刀抱拳道:“某赵开德。” “陈从进,请!” 陈从进说完后,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些,他以前看过一段话,每逢大事,要静气,在陈从进看来,这比斗也是一样的道理,心中激荡,便更容易露出破绽。 比试一开始,赵开德就围着陈从进左右移动,手中横刀不断虚晃,方才李丰大开大合,横刀下劈,露出破绽,被陈从进抓住机会。 刚刚的教训,赵开德自然是清楚的,因此,赵开德反而不敢轻举妄动,盲目突进。 而陈从进的视线一直在跟随着赵开德,突然,赵开德欺身而上,横刀向前斜劈,这一刀,陈从进能感觉出来,力量并不大,这一刀,只是试探。 陈从进眼睛一眯,不退反进,迎着刀锋向前一步,同时手中横刀从下往上撩了起来,手中的横刀一下子被荡开。 赵开德没想到陈从进如此大胆,心中一惊,深怕陈从进趁机而进,在担忧下,赵开德连忙向后猛的一跳,或许是跳的急切了些赵开德脚一滑,反而屁股着地,摔倒在地。 陈从进眼前一亮,连忙乘胜追击,横刀顶在了赵开德的胸口上,显然,这一局,还是陈从进赢了。 赵开德懊恼的拍了一下地,心中暗骂不止,都怪地不平,要不是地不平,自己也不会摔,自己不摔,那肯定不会输。 向元振哈哈一笑,道:“陈从进,你这小子,不错,若不是某已经放出话来,仅凭你这两场比试,就够格当个伙长了。” 陈从进也不客气,大声道:“谢队头称赞。” 军中武夫和文人不同,不屑于惺惺作态,赢了就是赢了,即便李丰和赵开德心中都不服气,但是在面上,他们二人,没一个说什么失败的理由。 最后一场,向元振还未开口,有一人便跳了出来,大声道:“队头,能让某试一试吗?” 向元振见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某王猛,请” “陈从进,请” 王猛,身形壮硕,一身横肉,一看就是气力过人之辈,他手持缠布横刀,大踏步走向陈从进,咧嘴笑道:“小子,某不占你便宜,你连战两场,让你歇息片刻如何?” 陈从进摇了摇头,拒绝了王猛的提议,自己刚刚连胜两场,此时气势更甚,停下,反而会打乱自己的节奏。 刚刚两场比试,王猛看的清楚,陈从进都是抓住破绽,一击得手,既然陈从进拒绝自己的提议,王猛也不以为意,他要让陈从进知道,什么是一力破万,那些小聪明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没有任何作用。 比试一开始,王猛便率先发难,高举横刀,猛地向下斜劈,王猛进攻的刀势和赵开德一样,只是赵开德第一刀,是虚力,而王猛却是势大力沉的实刀。 此刀凶猛,陈从进不敢硬接,向后退了两步,躲过这一刀,而王猛刀势不停,大踏步上前,反手向上一撩,又是一刀,逼的陈从进又后退了两步。 大开大合,凶猛,犀利,这是陈从进对王猛的评价,无论是气力还是刀法,王猛都在陈从进之上。 陈从进的脑子转的飞快,他知道,想赢,中规中矩的打法绝无胜算。 而王猛的进攻依然在持续,连续两刀不成,王猛正欲停下,稳住身形,而就在此时,陈从进脚步踉跄了一下,似乎是后退时脚底不稳的样子。 王猛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毫不犹豫,脚步未稳,便手持横刀直刺向陈从进的腰间。 就在王猛的刀即将触及陈从进身体时,陈从进猛的向后转身,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借着转身的力量,反手一记迅猛的横刀挥击。 这一刀,带着陈从进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拍在了王猛的后背上。王猛闷哼一声,向前踉跄了几步,他满脸难以置信。 而陈从进已经收起刀,大声道:“你输了!” 王猛面色铁青,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大意,但是见陈从进那张笑脸,王猛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比试,若是在战场上,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 说完后,便有些气鼓鼓的退了下去,而周围的士卒们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三场比试,陈从进连胜三场,当一个伙长,绰绰有余了。 第17章 语言的艺术 陈从进喘着粗气,方才的战斗,虽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全神贯注下,陈从进还是感觉到有些疲惫。 向元振见陈从进达成了自己下的目标,点点头,说道:“军中无戏言,陈从进,擢升伙长。” 升官了,即便是个伙长,陈从进还是很开心,毕竟,这已经超过了自己出头时的期望。 陈从进忙拱手道:“谢队头!” 说完了,陈从进放下横刀,退了下去,而比试仍在持续,陈从进这一队中,需要挑选出五个伙长,十个伍长。 比试持续了一下午,所有的伙长,伍长都被挑选出来,伙长,伍长,其实真正意义上来说,连个底层军官都算不上,唯有升到队头,这才算是个军官。 和陈从进一起晋升伙长的有王猛,郭彦景,王重训,张泰。 至于分配到陈从进这一伙的两个伍长,其中一人也姓陈,叫陈处崇,另一人却是个熟人,也就是方才和陈从进比试过的李丰。 待众人返回营帐后,陈处崇对着陈从进拱手道:“伙长!” 陈从进见状笑了笑,说道:“以后都是一个锅里搅勺的兄弟,不用生分。” 这时一旁的李丰,也朝着陈从进一拱手,瓮声道:“伙长” 陈从进知道李丰不太服气,但是,赢家总是可以宽容一些,因此,陈从进点点头,说道:“咱们都是手足兄弟,不用多礼。” 陈从进随即让陈处崇把自己这一伙人都叫进帐来,他刚刚当上伙长,第一步,得先让士卒知道,自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别拿伙长不当干部。 陈处崇应声而出营帐,留下李丰和陈从进二人独处一室,李丰此时有些尴尬,他当然是不太甘心,只是陈从进不止是赢了自己,还赢了赵开德和王猛,若是说赵开德是个半桶水,但是王猛,李丰自认为他肯定不是王猛的对手。 而陈从进却能击败王猛,不管是不是王猛失误,但陈从进终究是赢了,因此,李丰的内心中,极为复杂,既有不甘,却又带着几分服气。 陈从进看着李丰的神色,随便一猜就猜出他的心思,于是趁陈处崇还没回来时,陈从进对着李丰说道:“军中比试,输赢乃是常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得很。” 随后陈从进的望向营帐外,仿佛看到了未来一般,对着李丰继续说道:“咱们同在军中,往后的日子还长着,雄平都新设,都将还是节帅之子,只要咱们有真本事,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陈从进说出口的话,那是很有信心,十分坚定的样子,让人不自觉的感觉到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很可能实现。 当然,陈从进现在自己也不确定他们两个以后会不会出头,但是,想要说服人,首先自己说的话,语气绝对不能有迟疑的感觉,如此才能让人信服。 李丰虽说比陈从进年长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还是一个少年人的心性,听完陈从进画的饼,李丰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当即振作的说道:“伙长说的在理,将来,咱们定能在雄平都中大展身手!” 陈从进满意的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再坚定坚定李丰信心时,陈处崇带着八名军士走进帐中。 一时间,营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众人都是静静的看着陈从进,他们想知道这个年轻的伙长,把他们召集起来是要说什么。 陈从进让陈处崇去召集军士时,心中便已经想要做什么了。 陈从进看着众军士,缓缓说道:“诸位兄弟,我陈从进,受队头之命,添为本伙之长,伙中十人,我皆视为手足兄弟,从今天起,无论谁家有难处,只要开口,我陈从进绝无二话!” 看着陈从进那激昂的语气,众人纷纷叫好,无论之后如何,此时的陈从进,话说的好听,让大家伙听着舒服,再说了,陈从进以擅射,又在校场上,连胜三场,当伙长,他们并无什么异议。 嘴上的话,还是不如实际来的更有效一些,随后陈从进表示,他要拿出饷钱,每隔一段时间,便买些肉食,给大伙补充身体,让大家伙加强训练。 而李丰方才听着陈从进的画饼,心中早已激动难耐,听到陈从进这般舍己为人,把军饷都拿出来给大家伙改善伙食,还是为了让大家加强训练,所以,李丰对陈从进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这时,李丰也站了出来,表示自己也愿意拿出一些军饷,而李丰站出来了,陈处崇也不好当做没看见,跟着也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愿意拿。 而陈从进笑了笑,对二人说道:“你们家中还有父母需要奉养,而我不同,父母早逝,又无家室,钱财对我而言,并非十分重要。” 众军士听到这,心中十分感动,好几人,纷纷表示,自己家中有姊妹,可以嫁给伙长。 陈从进闻言,打了个哈哈,推脱自己现在还没成家的打算,等再过几年云云。 经过这么一番谈话,陈从进这一伙军士,算是对自己这个伙长有了归心的迹象,当然,想要让军士真正意义上,对自己信服,不止是生活上的照顾,还要在战场上,体现自己擅战的形象。 随着雄平都新设,重新打散编制后,军中折腾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算是初步磨合完成,只是过了这么久,一众军士竟还未见到都将张简会,这让陈从进的心中,有些不安。 陈从进虽说对唐末具体历史的年份并不是十分清楚,但他也知道,唐末至五代的军将,十分的跋扈,别说滥杀无辜了,便是更为残忍之事,如食人,以民为粮,这样的事,都干的习以为常了。 即便雄平都是新兵,但是都将张简会的行为,似乎对雄平都有些蔑视,亦或是并不是十分在意。 陈从进有些纳闷,咸通十年,肯定是唐末了,但是,唐末的大名人,黄巢同志怎么还没出现,这就让他有些抓瞎,就跟没了参照物一般。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军中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没有什么波澜,在重整编制十余日后,清晨,天气晴朗,军士们如往常一样进行着日常操练,忽然,在营地之外,有一队人马朝营地而来。 随着马蹄声渐近,只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驶来,而此人,正是卢龙节度使之子张简会,他在雄平都都重新编制十余日后,才姗姗而来。 第18章 太平 都将来了,各营,厢指挥使,还有四十名队头,纷纷前去迎接,张简会身着櫜鞬服,下了马车,其面容颇具英气。 张简会下了马车后,身后侍从立即忙碌起来,搬抬着一箱箱的酒肉,还有钱财等犒赏之物。 各级军官纷纷上前,恭敬行礼,张简会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扫视一圈在场的军士,高声说道:“诸君劳矣!雄平都乃本将亲统之师,异日当为卢龙镇建不世之功。本将今日视师,犒赏诸军,以振军心!” 对很多军官而言,这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唯有钱帛才是真的,赏赐诸军,那么他们自然也不会落下。 至于那些新兵,有了赏赐,心中原本因为都将迟迟不来的怨气,也就消散了,只是纯靠钱财,却未必真的能得军心。 随后,在各个队头的引导下,雄平都全军出列,齐聚校场,传令骑兵,在队列中,往复奔走,将张简会犒赏三军的话语,传诵军中。 众军士听闻,顿时士气大振,齐声高呼:“谢都将赏!” 这一次,确实算是厚赏,钱,绢帛总的换算下来,普通军士,每人可以领到四贯钱,而陈从进身为伙长,领的多些,差不多有六贯钱。 听到赏赐,陈从进这一伙士兵,那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其乐融融,虽然赏赐还没拿到手,但这年头,还没听说有哪个军头,答应的事,过后还敢反悔的,就算是有,那下场绝对是很惨的。 这时,一旁的李丰,凑了过来,对陈从进说道:“伙长,这都将看起来不错,还是节帅之子,咱们当了他的部下,将来,都将当上节帅,那咱们不就是牙军了!” 陈从进打了个哈哈,表示李丰说的不错,咱们迟早会飞黄腾达云云的。 只是这话,虽然是前些时候自己说的,但陈从进自己可没这么心大,这是个人都会联想到的事,别人会想不到吗? 别说雄平都是新兵组成,就是外镇精锐老卒,突然变成了节帅继承人直辖部队,那么原本的牙军牙将会怎么想,他们又会不会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来。 即便雄平都的队头以上的军官,都是从牙军中遴选出来的,但是,陈从进认为,雄平都,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融入到幽州镇的牙军系统中。 张简会犒赏雄平都后,又观阅了列阵,变阵,移阵等一系列的操演,在操演结束后,张简会又下令,以酒肉犒赏全军。 陈从进从军的这几个月,吃饱自然是吃饱了,只是肉食,基本上隔个好几天,才能见几片肉。 拿着赏赐,吃着酒肉,这群武夫,纷纷表示,都将不愧是节帅之子,正所谓将门虎子,将来一定是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张简会在军中驻留三日,这三日,张简会对雄平都的中高层军官,多有笼络之意。 而对练兵官兼前营指挥使孙檀,张简会却是推心置腹,一派倚为腹心的样子,这让长久坐冷板凳的孙檀,心中十分感动。 即便知道,这有可能会卷入藩镇权力之争的漩涡,但孙檀在面对张简会的拉拢,最后还是决定,效忠张简会。 张简会见状大喜,随后紧急差人,奔赴蓟州,将孙檀妻儿父母,全家都接回幽州,对孙檀担忧在幽州无宅邸以安置家眷时,张简会信誓旦旦的表示:“宅子,家具,被褥,仆人,我悉数备齐,无需担心!” 只是,张简会在雄平都中,驻留三日后,便马不停蹄的返回幽州,而在这三日里,张简会多笼络军官,对队头以下,以及普通士兵,张简会并没有在意。 而张简会这么快离开雄平都,主要也是因为军中的生活,让张简会实在是不习惯,张家虽是将门,但自从张允伸任卢龙节度使后,其子嗣并无人有真正的军旅经历,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军中的生活,朴实无华,陈从进已经彻底习惯了每日射箭,练刀,磨炼身体的日子。 似乎是错觉,又很真实,陈从进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化很快,仿佛是穿越而来,神魂加强的因素,陈从进的视力极好,箭也越射越准,此时,他已经可以很轻松的射中还在移动的物体。 至于气力,陈从进可以很明显的察觉出,他已经和刚刚从军时,判若两人了。 此时的陈从进,正和李丰互比腕力气二人相对而坐,挽起衣袖,手臂交叠,四目对视。 随着旁边的士兵呼喊开始的声音,陈李二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用劲,起初,僵持不下,而这却让李丰很是不服气,他现在还能比伙长强的地方,也就剩力气了,若是力气也输了,那他真就是输的干干净净了。 渐渐地,李丰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臂微微颤抖,而陈从进也是面色涨红,牙关紧咬,只见两人的手臂开始缓缓倾斜,向着陈从进的方向一点点下压。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较量还要持续时,陈从进猛地发力,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声,李丰的手臂被重重压在桌上。 “好!”“赢啦!伙长赢了!”周围的士卒纷纷欢呼,陈从进摸了把汗,随后让开位置。 而李丰叹了口气,说道:“伙长,你这力气,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哈哈哈”陈从进哈哈一笑,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帘帐外吵吵嚷嚷的。 陈从进走出营帐,仔细倾听,原来是有人说节帅又赏赐了,不多时,传令兵前来告知陈从进,节帅确实又发赏赐了。 陈从进多嘴问了一句:“为何发赏?” 传令兵正色道:“节帅有令,庞贼之乱已平,四海复归宁谧,故犒赏三军!” 注:櫜鞬服,唐代戎服,具体样式是像韩愈诗中描述卢龙节度使刘济那样。 “红帓首,靴袴,握刀左,右杂配,弓韔服,矢插房。” 简单来说,便是这身装束,只有一定身份的大将,甚至是节度使才能穿,也就是所谓的将服,而这种服饰一般是正式的场合才能穿,而张简会身为张允伸之子,也是张允伸属意的继承人,因此,他穿着櫜鞬服,是合理的。 注:新唐书,南诏传中有一句评价,“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这个祸基就是庞勋之乱,这是一个本可以消弭的叛乱,却硬生生的变成大祸,唐廷调动四周方镇,用兵十余万,历时一年,才将庞勋之乱平息。 第19章 庙会 陈从进心中有些感慨,从军这条路还真没走错,南边叛乱平息了,他在幽州什么事都没干,居然还能混到赏赐。 不过,陈从进从此事可以看出,卢龙节度使张允伸,可能真的是对大唐很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因喜悦而犒赏三军,不过,也有很大的因素是黄巢还没出现,大唐的余威尚存的缘故。 咸通十年,庞勋之乱平息,大唐似乎又恢复了太平,这一年,陈从进来到这个世界,从了军,又升任伙长。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奔流向前,而不复回,这一年的除夕守岁,陈从进是在军中过的,而雄平都中,除了少部分人回乡探亲以外,大部分人都和陈从进一样,待在军中。 毕竟,渔阳和幽州相隔两百余里,来回的花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在唐时,还没有春节这个词汇,不过,大年初一被称作元日或元正,官员也是有七天的假期的,虽说是有假期,但是元日那天百官还是要上早朝,向皇帝表示恭贺,祝新的一年,国泰民安。 除夕守岁,陈从进在军中,也收到了一份来自节帅的祝福,也就是多发了一月的军饷,除了军饷以外,年夜饭,也是难得的肉食充足。 武夫的快乐有时候很简单,吃饱喝足,有美人,可惜的是在军中,除了都将以外,其他人没有这个条件,也没这个身份可以携带女眷。 不过,都将张简会显然也是明白底下武夫的想法,因此,在元日当天,下令允许军士授假,轮流入城休沐。 至于时间顺序,则由上官抓阄,再依次往下轮转,陈从进这一整队,有幸排在正月初三这一天,入城玩耍。 陈从进和李丰,陈处崇以及同伙的军士,同行结伴的进入了幽州城,这也是陈从进第一次进入这座幽州镇的权力政治中枢。 一入城中,但见街道熙攘,商家沿街叫卖,而众人行至庙会所在之处,更是热闹非凡,但见人头攒动,如蚁附膻。 就这么一段路程,众人手中就多了些小吃食,这是陈从进觉得大家伙这么干走没什么劲,钱花的不多,拢共就一百多文钱。 陈从进自己琢磨的,古代名将,平日里都要爱兵如子,比如那个吴起,平常和士卒同衣共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对士卒的劳苦,那是嘘寒问暖。 有个士兵身上长疮,吴起都亲自用嘴把脓疮的脓水吸出来,给他敷上药包扎好,陈从进觉得,这古来名将,首重军心,平日若是对士卒不闻不问,那到了战场,士卒又怎么可能效死奋战。 虽说现在还是个小伙长,但陈从进认为,这种事要坚持,从一开始就坚持,只要时间够久,那么,爱兵如子的这个名头,他也能得到。 众人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犹如土包子入城一般,皆瞪大双眼,左右环视,简直是目不暇接。 这边,卖糖人儿的手艺人以勺为笔、糖液为墨,三两下便绘出栩栩如生之飞禽走兽,那边,有一耍杂技的艺人在高台上腾挪翻转,惊险动作惹得阵阵惊呼,赏钱那是一波接着一波。 陈从进和众人驻足观看了片刻,一旁的李丰赞叹道:“伙长,这人有真本事啊!”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世间事,唯手熟尔!” 话虽这般说,但是陈从进也知道,台上的风光,台下那是付出了很多的辛苦,因此,陈从进又从钱袋里,拿了三文钱,扔进竹篓里,算是打赏了。 在这个时代,庙会是一项过年时,很重要的活动,它是具备娱乐与祈福为一体的,庙会是非常热闹的,特别是寺庙,许多百姓都会在正月时,入庙祈福。 这时,一旁的陈处崇提议跟着人流去庙里逛逛,上上香,听到这,一旁的李丰嗤笑道:“咱们都是武夫,迟早要上战场,拿着刀枪砍人的,菩萨怎么也不会保佑咱们的。” 陈处崇一听这话,气的骂道:“呸,奶奶的,你这乌鸦嘴,尽说些晦气的话,菩萨怎么不会保佑我,我心诚,菩萨就会保佑!” 李丰哼了一声,道:“你今天去求保佑,别人也去求保佑,到时候上了战场,两个人都去庙里了,菩萨该保佑谁,要我说,平日里多练,比拜什么菩萨都管用。” 陈处崇对李丰的话很是不满,正欲反驳时,而一旁的陈从进连忙拦住了两人,随后陈从进对着李丰笑骂道:“你这匹夫,一天到晚,净胡说八道,咱们都到庙里了,拜拜菩萨又怎么了。” 说完后,陈从进大手一挥,说道:“走,入庙,求菩萨保佑,保佑咱们,一个个,都是长命百岁,封侯拜将。” 众人兴致勃勃的跟着人流,来到了一座寺庙,陈从进抬头一看,不自觉的低声念道:“悯忠寺” 陈从进入了庙后,在跨院的过道上,陈从进看到了悯忠寺修建历程,这座寺庙是武天后(武则天)所修,是为悼念太宗朝时,战死高句丽的将士。 看着碑文,陈从进心有戚戚,走进庙中,望着高大的佛像,虔诚的拜了三拜,正所谓进庙拜佛,进道观那就拜三清,陈从进从了军,日后定然是时常身入险地,多拜几尊神佛,也许还能多几份保佑,况且,这是一座祭拜忠勇将士的庙,拜拜,无妨。 陈处崇和几名军士,纷纷跟在陈从进的身后,祈求菩萨的庇护,而李丰见状,砸吧砸吧嘴,还是跟在后面,像模像样的拜了起来。 陈从进拜完后,又和众人在庙中闲逛,周遭的景色很是不错,唯一可惜的是,陈从进没碰上穿越小说中经典的场景。 比如大家小姐,无上贵人之类的,逛了一圈后,众人肚子有些饿了,陈从进一拍胸口,说道:“今日我请客,咱们找个店,好好吃一顿!” 随后众人嬉嬉笑笑的出得庙来,这时陈从进见一旁庙祝正闲坐,求签之人刚刚起身,陈从进见时机正好,索性坐了下来,求一求签,问问前程。 对这年轻人问前程,庙祝显然已经见的多了,只见其面无表情的递过签筒,陈从进接过后,摇了几摇,一支竹签“当啷”落在桌案上。 庙祝拾起,展开签文,但见其上书曰:“雾隐重山歧路茫,青萍逐浪泛津梁。” 庙祝念完签后,摇头晃脑的说道:“此签为中下签,此签暗示当下处境困惑,未来方向不明,自身随波浮沉,动荡不定。” 陈从进听后,有些懊恼,早知不来求签了,白白添堵,而庙祝这时将签塞回竹筒中,口中接着说道:“不过,此签主谶,乃是不定!意是好是坏,皆由求主自决,所以郎君的未来不可定数,也许会很好也不一定。”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陈从进站了起身,正欲离去,这时庙祝终于露出微笑,说道:“郎君,十文!” 第20章 乐坊 陈从进一时没料到这还要收钱的,不过,这点小钱,陈从进也不可能赖账,毕竟,在菩萨眼皮底下干这种事,那实在是太过丢份了些。 于是,陈从进把钱递给庙祝后,带着一伙兄弟,返回街上,寻找心仪的饭店。 陈从进问大家伙想吃什么,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说,都行,什么都可以之类的话。 陈从进随便找了家炙品店,又是很随便的点了十来份炙羊,炙鱼,又给众人每人点了份水盆羊肉面,陈从进怕酒后误事,因此,这顿饭,就没有点酒。 这一顿随随便便吃一下,花了陈从进大半个月的军饷,大家伙也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表示要贴补伙长一些。 陈从进故作恼怒的说道:“都是手足兄弟,今日我请诸位兄弟吃个饭,何必生分!” 李丰笑着说道:“咱们伙长虽说年龄小了些,但这为人处世,胸怀格局,可是一点都不小啊。” 这时坐在陈从进身旁的刘小乙附和道:“对的,伙长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刘小乙是这一伙人中,年龄和陈从进相仿的一个,陈从进听到小乙这样说,哈哈一笑,道:“别吹捧了,菜上来了,快吃。” 小乙却是正色说道:“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好,吃肉,吃肉……” 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后,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李丰和旁边的几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陈从进虽说没听清,但看着那几人猥琐的表情,就知道李丰没放什么好屁。 果然,李丰凑到陈从进的身旁,说道:“伙长,你今天破费了,我们兄弟几个,打算请伙长去个好地方。” “哦,什么好地方啊?”陈从进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丰。 李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方才都打听清楚了,在城东南,有一长乐乐坊,兄弟几个凑点钱,给伙长请个清馆人。” 陈从进一听,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这李丰,一天到晚,净想着这点事,陈从进刚要拒绝,但见到一伙兄弟都要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小乙都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也行,但我现在没多少钱了,万一钱不够,那可就丢人了!” 李丰闻言,拍着胸口便是,兄弟凑钱,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一行人,说走就走,这是陈从进第一次去教坊,说句真话,他还真是有些期待,当然,陈从进最主要还是好奇。 一行人穿过熙攘的街市,往城东南而去,不多时,便见一座华美的楼阁矗立眼前,门上一块牌匾,上书“长乐乐坊”四个大字。 门口往来之人皆是衣着光鲜,笑语盈盈,看着自己身上的常服,李丰等人方才还是抬头挺胸,到了此时却是有些不太自信。 陈从进见状,笑了笑,一挥手,说道:“都到这了,走,都进去!” 刚踏入大门,并没有想象中的脂粉香,只见四周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装饰也是一派清新淡雅的模样。 只见台上正有几位舞姬翩翩起舞,身姿婀娜,彩袖飘飘,陈从进定睛一看,大唐不愧是大唐,上面的几个女子,看这模样,皆是西域之女。 乐师们在一旁弹奏着悠扬的乐曲,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陈从进见状,心头不禁感叹,果然,不论是什么时候,这些东西都不会少,或许会变了模样,但是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这时,一年长的妇人瞧了见陈从进等人,立刻面带微笑的迎了上来,眼神不着痕迹的在众人身上打量了一下,随后,笑道:“几位郎君,可真是俊俏啊,不知几位是要堂间,还是二楼,亦或是三楼雅间?” 李丰也是个农家子,他也没来过这种地方,还是个雏,听到问话,他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 这时,陈从进直接出言说道:“我等第一次来,你直说堂间如何,二楼如何,雅间又如何?” 那妇人咯咯咯的笑着,边笑边说道:“小郎君,是我不是了,都怪我,这堂间嘛,就是这里,二楼就雅致些,也清净些,至于雅间,那就更私密了,当然,费用也就更高些许了。” 这费用就是陈从进现在关心的,他可是知道,这种销金窝,花钱那是没个数的,万一钱不够,那丢人就丢到全军了,那是一辈子的黑历史了。 陈从进问道:“大致的费用,烦请告知。” 妇人点点头,回道:“堂间一般点些酒菜,观赏歌舞,用钱大抵不过两贯左右,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应该要五六贯吧,至于二楼,也就翻了一翻,到雅间,翻了两翻。” 李丰闻言,脸有些黑,方才还拍着胸口,说凑钱绰绰有余了,哪料到点些酒菜,还是在楼下就要五六贯了。 李丰和几人对视了一眼,咬了咬牙,说道:“二楼,我们要二楼。” 陈从进正要说楼下就好,李丰却是说:“兄弟们都说了,要请伙长,你就别为我们省钱了。” 陈从进在众人的簇拥下,只得上楼,只是在楼梯转角处,有一轻纱遮面的女子走过,眉眼含情,香风阵阵,引得李丰等人不住地张望。 来到二楼,布置更为精致典雅,桌椅皆是雕花所制,这椅子,和当初陈从进在上岗村老家的破板凳,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点心。众人落座,便有两位容貌姣好的姑娘袅袅而来,为众人斟茶倒水。 李丰得意地看向陈从进,说道:“伙长,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陈从进嗯了一声,说道:“不错,挺好,不过,我看楼下也不错。” 这时陈处崇正色的说道:“伙长平日里对咱们多有照顾,咱们自然要把最好的,献给伙长!” 众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李丰便站了起来,走了下去,良久,才回到座上。 陈从进见李丰神色有些不对,于是问了一下,谁知李丰却是有些羞恼的说道:“伙长,说好请个清馆人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他奶奶的,这也太贵了!” 第21章 熟悉的名字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咱们就是过来体验一下,等以后咱们大富大贵了,我请客,一人一个花魁。” 李丰有些不太满意,原来看着环境很好,一个个姑娘长的又好看,哪曾想,李丰下去问了才知道,这里和他心里想的,不是一个地方。 那妇人听完李丰的问话,表示想那种事,他找错地方了,他应该去女闾,通俗的说,就是窑子,她们这是乐坊,是典雅的地方,后面又说些什么你情我愿,才子佳人之类李丰听不懂的话。 这话听的,让李丰当场就发火了,表示不管怎么说,他就要一个清馆人,那妇人很为难的样子,最后无奈表示可以,只是出场费用,需要五十贯,而且若是不愿,不可强迫云云。 这给李丰气的,他上哪整这么多钱的,无奈之下,只能恨恨而而回。 其实说起来,还是雄平都新设,比较乖一些,若是换做其他藩镇,管她什么花魁,要多少钱帛,先应了下来,最后来个霸王餐,这种破事,谁也没辙。 这个时代的军人,就是这么彪悍,一些藩镇的军士,杀将逐帅的事,简直多如牛毛,睡个清馆人,那能叫事吗? 而李丰没有强来,这其中也有幽州镇承平太久,张允伸控遏幽州二十年,武夫被压制的乖了些。 而就在陈从进说完后,台下出来一女子,众人看去,只见其体态轻盈,青丝如瀑,一上台,便是叫好声一片。 至台中,此女轻启朱唇,发声清婉,其音初如雏莺出谷,婉转娇啼,清脆悦耳,这让一向觉得,这个时代没什么好听曲子的陈从进,一时间,也有些沉醉。 曲毕,台下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陈从进也不禁的点点头,赞道:“唱的确实不错。” 听到陈从进的话,越想越气的李丰,这时凑过来,忍不住对陈从进说道:“伙长爱听曲,要不我们把她抓过来,让她为您唱。” 听到这,陈从进一愣,这李丰可真是个贤才啊! 随后,陈从进暼了他一眼,说道:“咱们是来消遣,又不是来打家劫舍的,还抓过来唱,要是今天我是都将,那肯定没人敢说个不字,但现在,我是伙长,你是伍长,而这里是幽州,节帅治城。” 李丰闻言,闷闷不乐的坐了下去,今日失策了,而陈从进说完后,也有些失意,本来升伙长,他都已经满足了,但是入了幽州城,他愈发渴望,自己能立下军功,领略权力的滋味。 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陈从进转头一看,是相邻桌的一个汉子。 “听说那个沙陀人,靠着平定庞贼之乱,被天子赐姓了!” 陈从进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但接下来的话,却是让陈从进心头一震。 “这事,我早知道了,就是那个朱邪赤心,天子赐名李国昌,儿子也被赐名李克用,听说这个沙陀人还入了宗室属籍,当上了左金吾上将军。” “李克用!”陈从进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知道,对历史,陈从进虽说没有精通到具体年份,具体事务,但是一些大事,陈从进还是清楚的。 陈从进当然知道,接下来最大的一件事,那就是黄巢起义,而李克用就是是平定黄巢的大功臣,陈从进一直在追寻这个时代的印记,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收获,而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锚点。 一旁的陈处崇听到李克用这个名字,好奇的问道:“伙长,你认识这个人?” 听到问话,陈从进瞬间便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说道:“没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陈处崇夹了块点心,边吃边说道:“无名之徒,没听过!” 旁边的李丰嗤笑一声,说道:“没听那人刚刚说的话,人家老子是金吾上将军,他儿子难道还会比你差。” 这时陈从进喃喃自语道:“这是英雄用武之时!” 说完后,陈从进站了起来,说道:“走,回去。” 众人有些诧异,李丰忙道:“伙长,钱都花了,再多坐一会啊!” 陈从进元气满满的说道:“不坐了,这等烟花之地,徒费精气,回营,训练。” 说到这,陈从进看着众人,又道:“我有预感,将来,我们一定会大展雄姿,横行天下!” 众人被陈从进的气势给吓到了,他们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伙长,这回怎么突然间就要回营了。 不过,看着已经起身而动的伙长,众人只能跟着离去,唯有李丰,见到桌上还剩了半碟点心,略一思索,还是将这些点心,都塞入怀中。 出了乐坊,众人都有些埋怨李丰,怪其讯息了解不全,兴匆匆而来,结果却只是吃了些点心,听了会曲子,还花了大家伙半月的饷钱。 李丰也知道这次是自己没办好差事,只能从怀中取出点心,分于众人,聊表内心的歉意。 陈从进看着李丰,有些哭笑不得,而李丰却是振振有词,说道:“咱们花了那么多钱,拿一些点心怎么了,这是咱们应得的!” 此时天色刚刚来的申时,天色尚早,陈从进吩咐众人,有需要采买的东西,速去采买,半个时辰后,众人在东门汇合,为了防止出纰漏,陈从进让他们两人一队,不得分散。 众人返回军营后,陈从进独自一人回到帐中,躺在简易床铺上的陈从进,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其实今日在庙里时,那个庙祝并没有说错,陈从进确实处境困惑,方向不明,身处低位的他,也只能是随波浮沉。 陈从进知道打仗是一件危险的事,任你如何勇悍,如何聪慧,在箭矢横飞,刀枪如林的战场,任何人都不敢说能有十成的把握活下来。 只是,陈从进来到这个混乱的时代,除了博得军功外,他再也没有其他出路,所以,陈从进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是如此的渴望战争。 第22章 宁静 时间就像平静的河流,不急不缓的向前流逝,过了年,就是咸通十一年,而这也是陈从进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 这一年,军中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唯一算的上事的,或许只有都将张简会和左营指挥使段怀忠爆发了冲突。 期间为何冲突,旁人无法得知,只知道事后,段怀忠被调回牙军,而左营指挥使则是由张简会亲自任命,此人名为赵籍,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必然是都将的心腹。 当然,这等上上层的军将调动,和陈从进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种大事,他一个伙长,也插不上话,陈从进依然是按部就班,持续的训练。 在持之以恒的训练中,陈从进的箭术愈发的娴熟,擅射之名,在雄平都中,声名鹊起。 名声鹊起的代价,其中的辛苦,是许多人都无法坚持的,一年如一日的练习,引弓,搭箭,瞄准,枯燥,乏味,这样的动作,陈从进都不知道自己持续了多少次。 军中的士卒从一开始视若无睹,到后面,逐渐变的惊叹,陈大郎的名头,逐渐变成陈从进的专属名词。 对这个名号,一开始,陈从进是拒绝的,大郎这个词,总是会让他联想到喝药,这个奇奇怪怪的画面,只是很可惜,外号这个东西,只有别人起,你却没法拒绝,再者说,这个名词,可是中规中矩,完全没有什么歧义的。 在这一年中,陈从进和自家队头向元振的关系也变的亲切许多,向元振一个厮杀汉,平日里也没太多的架子,对手底下的军士,也算照顾。 对很有天份,还这么刻苦训练的陈从进,向元振更是欣赏,在不知不觉中,和陈从进同期晋升的五个伙长,向元振对陈从进,似乎也更加的亲近一些。 咸通十一年,幽州一片祥和,陈从进只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得知好像节帅的身子骨不太好了。 至于幽州以外,和前些年一样,总有混乱地方,首先是南诏国再次出兵伐唐,攻陷定边军,兵围成都。 六月份的时候,陈从进又听说光州爆发民变,把刺史给赶跑了,而这一年,算的上大事的,还是隔壁的魏博镇提供的。 魏博节度使何全皡年少袭位,骄暴嗜杀,因为减了牙军的衣粮,在这一年,八月,牙军鼓噪作乱,何全皡吓的单骑逃走,被将士追杀,推军中大将韩君雄为留后。 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奏请授君雄为节度使,同时,王景崇邀张允伸共同上书,但张允伸以身体不适,婉拒。 随后九月份,天子按照传统,下诏封韩君雄为魏博留后,也就是当节度使的前置条件。 这一年,还有一个让陈从进感到熟悉的消息,那就是左金吾上将军李国昌正式被授予振武节度使,也就是李克用的父亲。 平淡的军中生活,这些消息,只是军士无聊时的谈资,陈从进渴望的战争,仍未出现,他依然还是个伙长。 没有战争,也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自然升迁也就成了奢望,况且陈从进既无家世,又无贵人相助,陈从进虽急,却亦无可奈何。 这一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去了,陈从进平平淡淡,却又忙忙碌碌的度过了,这一年,陈从进最大的收获,便是个头长的飞快,和同一伙的军士比起来,已经看不出年龄上的差距了。 只是,进入咸通十二年,幽州镇内的不安气息便开始蔓延,节帅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不起。 在咸通十二年七月,张允伸令檀州,蓟州,妫州,涿州,莫州,瀛州,平州等各州刺史,奔赴幽州。 陈从进从向元振的口中得到这些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张允伸身体怕是真的不行了,这时候召见各州刺史,必然是想给张简会铺路。 这事虽说和现在的陈从进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不过,张允伸担心会闹出什么事,因此,不止是令牙军戒备,都将张简会也对雄平都各级军官严令,若无其令,不得私自调动。 …………………… 不管幽州镇的暗流,是如何涌动,陈从进依然是在训练,不敢有丝毫懈怠,现在陈从进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心中不时冒出偷懒的想法。 等到八月底,各州刺史都已经进入了幽州城,这几日,陈从进的顶头上司向元振,不知为何,心情颇为激动,好奇之下,陈从进多嘴问了一句:“队头最近有喜事啊?” 听到陈从进的问话,向元振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看出某有喜事!!!” 陈从进咧嘴一笑,道:“队头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这几日,时常不自觉的露出笑意,所以属下才多嘴一问。” 向元振有些迟疑,他的心中,是有喜事,只是,这事却不能告知陈从进,并非是他不相信陈从进,向元振是很欣赏这个勤奋的年轻人,只是此事干系甚大,他不敢泄露。 而陈从进见状,连忙说道:“这是属下瞎猜的,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队头,不要见怪!” 向元振摇摇头,说道:“无事,想多了,回去安心训练。” 陈从进听到这,连忙告辞离去。 向元振看着陈从进离去的背影,心中陷入了沉思,他如今虽是个队头,但他的父亲,却是曾经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亲兵,前些时日,不知为何,平州刺史张公素,突然托人寻他。 张公素是张仲武的从弟,面对突然的邀请,向元振虽心有疑虑,但还是前去赴宴,只是一到宴上,向元振突然发现,宴会上的十余人,皆是当初自己在牙兵中的同僚,以及上司。 而在宴会上,张公素并未说些什么犯忌讳的事,只是一味的和众人聊些家常,联络感情。 面对向元振这个队头,张公素也是和颜悦色,不时提及自己曾经和向父是至交好友云云,虽说这事,向元振不太清楚,不过,张公素在宴会上,拍着胸口表示,他和向父情同手足,其子怎能任一区区的队头,随后又让向元振放心,其前程,必然远大! 第23章 波诡云谲 向元振听闻张公素的话,心中十分激动,他的父亲虽是张仲武的亲卫,但是张家节镇幽州的时代早已过去,否则,他也不会只是牙军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昔日雄平都新立,向元振主动请缨,便是打着更进一步的念想,虽然雄平都不算牙军的系统之内,但向元振认为,都将张简会必然是下一任节帅,届时,雄平都或许也会重新纳入牙军之内。 况且,他当上队头,仅论待遇而言,比起在牙军之中,还要丰厚了些许。 只是,张公素的承诺,向元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兑现,因此,他虽然心中喜悦,却也不敢随意泄露。 九月初八,天气已经颇为寒冷,而这一夜,幽州城中,平州刺史张公素的府邸内,来了一个客人,此人一副寻常行商的装扮。 “张将军,这是我家主人的信件。” 张公素拆开信件,阅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抚着长须,笑着说道:“烦请回报朱将军,大事定时,某定有厚报!” 待送信之人离去后,张公素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时,一旁的幕僚陈志诚,满脸笑意的向张公素贺喜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朱有容向主公投诚,大事已定。” 张公素却是摇摇头,说道:“不可大意,节帅控遏幽州二十余年,威望甚重,某只是担忧,留后年纪尚浅,资历不足。 幽州边疆重镇,北有奚蛮,契丹,南面成德与魏博,与我幽州又素来有成见,义武军更是长安监视三镇的桥头堡,值此危急时刻,某又岂能坐视。” 陈志诚也不点破自家主公的心思,反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朱有容是节帅心腹,而连他竟然都不看好张简会,由此,可见人心,只待节帅寿终之时,便是主公成大事之时。” 虽然陈志诚直呼张简会其名,但张公素对此视若无睹,不过,相比陈志诚的乐观,张公素的心中还有隐忧。 而这隐忧,便是蓟州刺史张允皋,他的手中还有一支静塞军,而且,张允伸显然也有些怀疑自己死后,张简会能否控制幽州,因此在牙军之外,又设立了一支雄平都。 而张公素又远在平州,若是大张旗鼓的叛乱,不提自己以张仲武之弟的身份,能否对抗张允伸治幽州二十余年的威望,便是纯以军力而言,自己也是落于下风的。 不过,张公素认为,打仗这门手艺活,张允皋根本就是个学徒,若不是靠着张允伸,他张允皋能不能控制静塞军都是问题,至于雄平都那支新军,虽说训练了这么久,但是未尝实战,其真实的战力,恐怕堪忧。 ……………… 在各州刺史抵达幽州后,张允伸强撑病体,召见各州刺史,以及牙军各将,在堂上,张允伸环视众人,开口说道:“吾治幽州二十二载,殚精竭虑,未尝敢有懈怠,幸赖诸君之力,幽州之地,太平无事,农桑兴而仓廪实,闾阎安堵,鸡犬相闻,此皆吾与诸君共图之绩也。 今吾病躯难支,恐不久于人世,然幽州之业,不可废也,吾子简会,性纯厚而志高远,颇通事理,吾望诸君日后待之,如往昔事吾一般,辅弼左右,同心同德,勿负吾多年经营之心,亦不负朝廷托付之重!” 众人闻言,纷纷拜道:“使君之托,不敢忘也!” 这时,张允伸的目光看向张公素,随后缓缓说道:“吾已向朝廷上疏,请立简会为卢龙节度使留后,圣人已经允之,如今天下纷乱,幽州地处北疆,万万不可生乱!” 众人亦指天立誓道:“但有叛者,必杀之!” 张允伸见众人信誓旦旦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后,张允伸命张简会坐于自己身侧,接受各州刺史,牙军将领的跪拜。 而在众人相继离去后,张允伸屏蔽奴仆,独留张简会一人。 张允伸的目光有些幽深,只见其缓缓说道:“吾儿切记,牙军诸将,当厚赏笼络,魏博军乱,皆牙军为主,吾最为担忧的,便是牙军做乱,若有乱,则性命垂危,所以,平日里,要多厚赏,以安军心,其后,再逐渐扩充雄平都,以雄平都钳制牙军,但万万记得,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张简会有些哽咽道:“大人勿虑,儿知晓!”(注,唐代大人是称呼父亲。) 而在之后,张允伸似又有些不放心,他的目光有些慈爱,又有些叹息,张允伸抬手摸了摸张简会的额头,缓缓说道:“若真到了万分危急,再无转圜余地之时,当留性命以为第一,以吾之功,即便是到了长安,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 张简会坚定的说道:“大人放心,儿定会守住幽州基业!” 张允伸说完后,仰天长叹,道:“河朔三镇,似吾一般,老于任上者,竟屈指可数!” 在节堂训话之后,张允伸命各州刺史,回返驻地,同时,张允伸密令张允皋,一定要牢牢控制住静塞军。 而不久后,张允伸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日仅靠珍贵草药吊着残躯,而张允伸也知道,自己坚持久一些,儿子张简会接手卢龙节度使,也会更轻松一些。 此时的张简会,已经正式被朝廷任命为检校工部尚书,充任卢龙节度留后,并代管卢龙军政。 只是幽州城内的局势波诡云谲,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牙将朱有容,贺连铎,徐卫增,对张简会明面上客客气气的,但是私底下,众将对张简会文文弱弱的模样,心中大为不屑。 甚至在一次酒宴上,张简会有感而发,吟诗一首,节度府的文吏纷纷称赞,唯有这些牙将不发一言,徐卫增甚至直言道:“诗才何用?唯铁骑强弓,方为斯世致胜之要。” 而张简会闻言,竟未言语,宴上众人,见此情形,心思各异,不过,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一句话:“留后,非雄主也!” 第24章 惊变 有人说唐末,就是一个加强版的东周,而事实上,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当然,也只能勉强有几分。 唐末对全国各地的实际控制力,虽不能和正常的王朝相比,但是比起东周这个吉祥物来说,却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朝廷的行政命令,各镇节度使一般情况下,不会回绝,除非朝廷的旨意,伤害了节度使和军士的利益。 至于削藩,所有能想到的,并且在当时可行的削藩方法,中晚唐时期的长安朝廷廷都用过了,如空降大量中央官员到地方各个方镇担任观察使或节度使,又派遣大量太监到各镇担任监军,同时对天下的各个方镇,进行频繁的移镇。 只是,这些方法,不能挽救大唐,只能延缓覆灭的时间,总体而言,到了后期,长安朝廷,采用的策略,便是以方镇制方镇,只是到了咸通年,社会的风气,已经逐渐变成了兵强而逐帅,帅强则叛上,这已经是成了的顽疾。 …………………… 时间到了十一月份,张允伸的身体,已经是沉疴痼疾,久卧病榻以致不能动弹。 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等牙将,已数日不曾见过张允伸,各将之间,联络异常频繁。 在十一月底时,张允伸为了向朝廷示忠,派使者上表朝廷,交还节度使的旌旗,节钺。 十二月初,幽州大雪,压塌民房数十座,张简会下令,赈济灾民,随后,牙将徐卫增言:“今岁寒甚于往岁,牙军冬衣尚缺,宜速添置,以御严寒。” 张简会知道徐卫增是借着大雪的由头收买军心,他也清楚,给牙军添置冬装一事,自己是无法拒绝的。 只是,面对徐卫增这般,完全把自己不当一回事,张简会心中极为憋闷,有心腹看出张简会之心,谏言诛杀徐卫增。 但此言,立刻被驳回,张简会并非愚蠢之人,不动手,局势自己或许还能把控,一旦动手,那恐怕就不是轻易可以结束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老节帅的离去,而所有人都认为老节帅撑不过今年,但出乎意料的是,张允伸挺着病躯,硬是渡过了咸通十二年。 今年的元日,或许是因为张允伸身体状况,亦或是局势不宁,雄平都中并未放士兵入城休沐,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戒备。 陈从进敏锐的感觉到幽州镇,可能要出事了,只是陈从进的消息来源太少,即便是队头向元振也不太清楚。 正月二十四日,珍稀药材都无法吊住张允伸,气数已尽,药石无灵,张允伸上表交还节度使的旌旗,节钺,而朝廷的诏书还未抵达,张允伸便于次日凌晨逝世。 在这个时代,张允伸算的上是有名的寿星,活到了八十八岁,他还活着的时候,即便年老体衰,但仍能控制幽州镇,无论是牙将,还是各州军将,皆不敢有反叛之心。 张简会一面布置灵堂,一面向朝廷通报,随后,张简会又令各州刺史,各安其位,无需前来吊唁。 只是这道命令,显然被平州刺史张公素所无视,在得知张允伸病逝后,张公素大喜,当即点起骑兵两千余骑,以为老节帅送行为由,急奔幽州。 或许有人说,夺权之事,是如何的隐秘,心机深沉,这活怎么能干的这么糙,只是很可惜,这年头的武夫,都是这么糙。 张公素率兵前来的消息,沿途的信使,不知跑死了几匹马,才赶在张公素之前,将消息送到张简会的桌案前。 张简会闻讯,心中大惊,随即立刻召集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三将,询问三将,该如何挡住张公素。 三人对视一眼,随后朱有容上前一步答道:“留后,张将军心怀忠义,此次前来,乃是送老节帅最后一程,留后有些多虑了。” 朱有容的回答,让张简会心中一凉,他勉强的笑了笑,表示确实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随后三人恭敬的行礼,告退,待出了节度府衙,徐卫增冷哼一声,道:“留后上位,竟如此苛刻,连赏赐牙军都不曾赏赐,儿郎们都白期待了!” 朱有容摆摆手,说道:“勿急,我等安坐便可。” 张简会见指望不上牙军,当即派遣快马,命纳降军使陈贡言,静塞军使张允皋,立刻出兵阻拦张公素。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自身的安危,张简会紧急出城,准备召令雄平都,做好出兵的准备。 张简会急奔入雄平都后,立刻召集四营指挥使,商议出兵之事。 其中四营指挥使,左营指挥使赵籍,是张简会心腹,而前营指挥使孙檀也对张简会表过忠心。 唯有后营指挥使郭藩,右营指挥使齐忠元二人,早已和牙军中互通消息,因此拒绝出兵。 危急关头,张简会一咬牙,怒从心头起,当即下令亲兵,将郭藩,齐忠元二人擒拿。 而孙檀大吃一惊,连连劝阻,却被张简会无视,郭藩,齐忠元二人被亲卫擒住时,郭藩似是惊讶,一时无言,而齐忠元却是大骂不止,言:“今日若杀他,明日张简会必死于非命。” 此话更是激怒了张简会,随即张简会下令亲兵,就地斩杀齐忠元。 血染帅帐,大凶之兆。 郭藩被张简会的举动给吓到了,连连告饶,而张简会见已经动手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郭藩也杀了。 随后,张简会议卢龙节度使留后的身份,严令雄平都整顿军备,做好出征前的准备,同时通报全军,郭齐二人,心怀不轨,以被斩杀,诸军各安其事,不吝厚赏,但有异动者,斩! 张简会也知道,杀了郭藩和齐忠元,必然会激怒牙军,因此,张简会不敢返回城中节度府衙,而是入宿雄平都。 第25章 军乱 张简会杀郭齐二将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军中将士闻讯,皆大惊失色。 而郭齐二将的部下中,各厢,各队皆是从牙军之中抽调而来,即便是赵籍和孙檀的部下中,几乎也都是牙军调过来的。 虽然幽州牙军之中,也并非铁板一块,但是,抱团是唐末藩镇中的常态,几乎所有的中层军官,对留后无故斩杀营将一事,深为不满。 一时间,军中鼓噪声四起,军士皆言:“郭齐二将无罪,留后无故诛之,必要奸人从中作梗!” 陈从进本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训练,虽然老节帅没了,但那种大事,说实在的,和陈从进也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谁上台,他照样领着军饷,吃着军中的饭。 但突然间,自己上司的上上司,被砍了,这个消息,也是让陈从进有着懵,随后,陈从进一伙人,在向元振的带领下,干起了鼓噪叫嚣的活。 这种事,陈从进当了这么久的兵,还是头一回参加,着实是让他有些新鲜感。 这时,一旁的李丰,凑了过来,对着陈从进说道:“伙长,看来这留后,当不长喽!” 而在陈从进旁边的陈处崇闻言,却是咧着嘴笑道:“李丰,上次都将发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丰瞪了陈处崇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闭嘴,不说话会死啊!” “行了行了,都闭嘴,就你们两话多,赶紧跟着队头,别走散了!”陈从进听着耳边的聒噪,烦不胜烦的说道。 陈从进这一伙,归属于右营,也就是刚刚被杀的齐元忠的部下,对齐元忠,陈从进既无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因为陈从进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当然,见倒是见过。 对于底层士卒而言,难得碰上这种大事,不管怎么说,最后他们肯定是会得到一些好处的,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再怎么着,这板子也打不到底下来。 陈从进的内心中,对这种风气,实在是有些无语,不过此时作为既得利益者,陈从进也没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进行指责,不过,这一次,陈从进也认为,张简会,办的事,太粗糙了,就是把郭齐二将调走,也比杀了强。 军乱,稍有不慎,恐怕不止是张简会的性命受到威胁,若是闹的大了,乱军冲入幽州,那么,安定了二十余年的幽州,怕是会毁于一旦。 见事闹大了,张简会心中又悔又怕,急忙问计赵籍,孙檀二人,值此危急之时,二人纷纷言:“而今之计,唯有厚赏兵士,稳定军心!” 张简会当即点头,表示同意厚赏,只是面对孙檀要求出帐和兵士见面,张简会却是连连摇头,他是一步都不敢出帐,深怕陷入乱军之中。 无奈之下,赵籍和孙檀二人,各自带着亲卫,不停高呼道:“都将有令,所有人各回各营,每人厚赏钱六贯,上品绢帛一匹!(绢帛一般分为上品,次品,下品)” 这样的赏赐,对士兵而言,不可谓不厚,因此,许多听到孙檀喊话的军士,纷纷抬头张望。 孙檀的喊话,陈从进也听到了,这是来到幽州这么久后,陈从进第一次见到孙檀,而这还真是不奇怪,雄平都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也有两千多人,况且孙檀如今身为大将,而陈从进却只是个伙长,二人没有交集,也属正常。 虽然陈从进不知道孙檀这个营指挥使,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小兵,但是陈从进的内心中,对孙檀,还是很有好感。 在刚入军营时,陈从进射箭的姿势,手法,以及射箭的一些技巧,很多都是孙檀指点的,此时突然听到孙檀的呼喊声,陈从进连忙拉住了李丰,陈处崇二人。 四周嘈杂的声音有些大,二人一时间没听清孙檀的话,陈从进随即将孙檀的话语告知二人。 众人都将关注的点放在赏赐上面,唯有李丰,却是有些惊叹的说道:“伙长,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啊,隔这么远,都能听的这么清楚!” 听到这话,陈从进也有些诧异,自己确实是听的很清楚,对这一点点的小功能,陈从进也只能归结于穿越而来,神魂加强了。 随着赏赐的喊话声越传越广,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军中鼓噪之势渐缓,许多士卒们权衡利弊,念及丰厚赏赐,躁动之心渐平。 而这其中的根源,也和郭齐二人,平素里对底层军士的关怀不够,并未得军心罢了,陈从进看着逐渐平息下来的士兵,心中陷入沉思。 那些爱兵如子的将领,未必真的能对所有士兵一样的关怀备至,但是这些将领,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至少,爱兵如子的形象要深入军心,那么就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下,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在张简会的厚赏下,军中秩序虽勉强恢复,但军中人心浮动,各级军官对张简会依然持有戒心,此时若要调动大军去拦截张公素,实非易事。 如今的张简会,唯有祈祷纳降军使陈贡言,以及静塞军使张允皋能够拦住张公素。(张允皋身兼数任,蓟州刺史是本职,但是张允皋是张允伸之弟,静塞军也归其指挥) ……………… 张简会的军令传至纳降军使陈贡言处,陈贡言迟疑不定,张简会虽是老节帅之子,但论军中威望而言,和张公素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张公素,是曾经的幽州州节度使的张仲武的从弟,昔日回鹘大军南侵,逼进渔阳,张仲武率大军三万,大破回鹘,而张公素在此战中,军功卓着,因此其在军中,一直颇有威望。 陈贡言迟疑不决,其部下李茂勋建议按兵不动,即便动兵,也要观察局势,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陈贡言思索良久,觉得李茂勋所言极是,他对张简会,其实也没有什么信心,于是陈贡言虽然令纳降军做好出兵的准备,但是其动作迟缓,而这,显然和张简会的命令相驳。 第26章 不可制 张简会虽然知道自己在军中的威望,无法和张公素相比,但张简会仍然认为自己比起张公素而言,优势更大。 其一,张简会已经得到了长安朝廷的任命,这也让他具备了大义的名分,河朔三镇虽说跋扈了些,动不动就搞出逐帅杀将的事,不过,从历史的经验上来看,即便是兵变上台者,若是得不到朝廷的认可,那么,其也必然会被野心勃勃的部下所杀,如陈行泰,张绛等。 其二,张简会已经知道张公素仅带两千余骑,而明面上,整个幽州镇都在听从张简会命令,无论是从军队的战力,还是数量来说,似乎二者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即便张简会知道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三将对自己不满,但他觉得,仅靠张允皋就足以平定张公素,更不用说自己还调了纳降军陈贡言一同出兵。 ……………… 队头向元振帐中,几名伙长齐聚一堂,虽说张简会厚赏之下,暂时稳住了军心,只是众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因此,众人皆来到向元振这里,想打听一下当前的局势。 向元振看着王猛,郭彦景,王重训,张泰,陈从进五人,一时间也有些头大,此时的他才隐约明白,当初张公素宴请自己,或许并不只是因为其父的关系。 只是,向元振也不确定,张公素是否会夺取最后的胜利。 向元振看着众人,抚着额头,没好气的说道:“上头的事,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众人闻言,一时无语,陈从进在一旁,绞尽脑汁的在脑子回想,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对唐末的历史,陈从进只知道个大概,对幽州镇,他知道,未来会被契丹夺取,至于张公素和张简会的名头,陈从进表示,听到没听过。 其余几人听到向元振也不了解局势,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队头,这留后,说给的赏赐,什么时候发下来啊?”这时,王猛忽然问了一句,这次是厚赏,因此,军士对此都很期待。 向元振摆摆手,道:“你急什么,留后说赏,难道还会反悔不成,各自回去,好生安抚军士。” 几人出了帐,随后各自离去,陈从进也朝着自己的营帐漫步而去,而这时,王猛忽然追了过来,一把揽住了陈从进的肩膀,说道:“陈大郎,你觉得,这一次,谁会赢?” 自从前年陈从进和王猛比试一场,侥幸胜后,王猛屡屡来寻陈从进,想要重新切磋,对此,陈从进自然是来者不拒。 刚开始时,陈从进三场比试,只能赢个一次,到后面,基本上可以打个有来有回,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都是武夫,时间久了,这关系,反而越来越好。 听到王猛的问话,陈从进左右看了看,随后低声道:“我觉得,这一次,留后想赢,怕是不太容易。” 陈从进从脑子里找不到此事事件的结局,他只能依靠当下自己所了解的情况,进行猜测。 而陈从进认为张公素会赢的原因,便是张简会身为雄平都将,竟在如此紧要关头,差点引爆军变,不论是什么原因,至少,从此处可知,张简会,不擅制军。 且雄平都比起牙军而言,那乖了不知道多少倍,窥一而知全豹,乖巧的雄平都,张简会都控制不住,更遑论牙军了。 陈从进虽对此事的结局不清楚,但他知道,在唐末,不能控制牙军的节度使,没有一个能坐稳位置的,而张简会,显然并不像是能够控制住这帮骄兵悍将的样子,即便他身上有着长安朝廷给的大义名分。 而王猛听到这,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这几天,军中有流言,说是牙军中已经有人和张将军联络好了,只要张将军骑兵一到,便会里应外合,打开幽州城。” “无风不起浪,此流言恐非空穴来风。”陈从进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又道:“若牙军果真倒戈,那么入主幽州之人,必是张将军!” 王猛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他奶奶的,管他呢,这留后答应给的赏赐,咱们先领一回,无论最后是谁上位,总少不了咱们的赏赐。” 陈从进也笑笑道:“王兄说的在理,咱们身为小卒,也无力左右大局,且看着吧!” 陈从进话虽如此,可他的心中却在思索着,看看自己能否在此次事件中,获取到利益。 二人边说边行,不觉已至陈从进营帐前,王猛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道:“且放宽心,无论局势如何变幻,咱们兄弟并肩,再坏的情况,咱们都能用刀,杀出一条路来!” 陈从进点头称是,随后王猛告辞离去,陈从进入帐,思绪万千,虽推测张公素有胜算,可世事难料,也许张简会大发神威,击败了张公素也未可知,正沉思间,忽闻帐外一阵喧哗。 陈从进起身出帐查看,一众军士围聚一起,正在说些什么,陈从进走了过去,瞅见了刘小乙就在其中。 陈从进将其拽了一下,小乙正要发怒,一回头,看见是陈从进,连忙展颜笑道:“伙长!” “在说什么呢?军中禁止喧哗不知道吗?”陈从进一脸肃容的说道。 小乙听后,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伙长,蓟州刺史,静塞军营田使,留后之叔,张允皋死了!” 陈从进一愣,这消息,怎么这么突然,于是连忙说道:“别停啊,继续说!” 小乙如小鸡啄米般,不住的点头,随后继续说道:“听说是留后下令静塞军,出兵阻拦张公素,但是张允皋下了军令,诸将索要开拔费,可能是赏的不多,众将不满,拒绝出兵,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张允皋就被杀了!” 陈从进连忙问道:“这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蓟州传来的,不止是军中,城里都传遍了,这信使日夜兼程,仅两昼一夜,便将消息传了回来!” 陈从进苦笑的摇了摇头,道:“看来,咱们要换新节度了!” 第27章 离开 张简会收到张允皋被杀的消息后,惊骇的手脚冰冷,僵立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良久,其面如死灰,喃喃自语道:“叔父一死,局势危矣!” 左右侍从见状,皆面露惶恐之色,不知所措,随后张简会强定心神,急召孙檀,赵籍二将。 不多时,二将匆匆而至,张简会问询二人,当下该如何是好。 赵籍一时无言,而孙檀却是沉声道:“留后,属下愿于雄平都中,募决死敢战之士,迎击张公素!” 孙檀知道,雄平都中,很多军官和牙军同气连枝,因此,他也不奢求能全军而动,孙檀认为,他只要能募得一批数百人敢战之士,不求击败张公素,但求能拖延张公素的脚步,好让张简会有更多的时间,联络诸军,如此,局势方有回缓之余地。 张简会闻言,忧虑的说道:“雄平都素未历战,仓促应敌,若兵败,则大势去矣,为之奈何?” 孙檀急道:“留后,当断则断,如今诸军皆视留后决断,若迟疑不决,待张公素兵临幽州城,则悔之晚矣!” 张简会眉头紧锁,良久,方才缓缓点头,表示可以先行征募勇士! 就在这时,忽有亲兵入帐急报,言幽州城门禁闭,原本要用以犒赏雄平都的钱帛,被贺连铎带人拦截住了。 张简会听后,惊的站了起来,手脚竟也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而孙檀却是急声发问道:“钱帛尚在何处?” 亲卫连忙回道:“车马皆在城中,此时城门禁闭,人马不通!” 孙檀闻言,心中一凉,双眼紧闭,痛心疾首之态,溢于言表,片刻后,孙檀怒目圆睁,吼骂道:“贺贼,狼心狗肺之徒,实是可恨!” 张简会面色早已是惨白如纸,呆立片刻,随后缓缓坐下,有气无力道:“如今钱帛被扣,军心必乱,征募效死勇卒之事,已成空话。” 这时,刚坐下的张简会,似是才想起来,大呼道:“吾妻儿幼女,尚在城中!” 赵籍这时咬牙道:“留后,不如将赏赐被夺一事,宣于军中,再鼓动军心,杀入城中,诛杀贺连铎等贼子!” 听到赵籍之言,张简会苦笑的摇了摇头,道:“此险策矣!外有寇敌,内有奸贼,雄平都又无法调动,吾,大势已去。” 说到这,张简会已经是心如死灰,他对着赵籍说道:“去告诉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就说看在吾父治幽二十余年的份上,释放吾之家眷,吾愿去职入京!” 听到如此话语,赵籍悲从心来,双目含泪的说道:“留后…………” “速去!” 赵籍抹了一把脸,随后大踏步的往帐外而去。 张简会看着站立一旁的孙檀,叹了口气,说道:“孙将军,军中皆知,尔与赵籍,皆是吾之腹心,若留于此地,恐有祸端,不如随我一同入京。” 孙檀眼神复杂的看着张简会,心中有感动,又有无奈,至于一同入京,孙檀并无这等想法,一方面是故土难离,另一方面,张简会入京,是失败者,便连张简会的是否能被朝廷任命都是一个问题,更不用说他孙檀了。 若是孙檀是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那么,他也许会追随张简会,但此时的他,身后有妻儿老母,他又如何敢抛下一切,去随张简会入京。 至于张简会担心自己留下后,会有杀身之祸,孙檀觉得,应该不会,虽说他有建言出兵拦截张公素,但是实际上,军队并没有出发。 而到目前为止,双方没有爆发任何冲突,而现在,张简会显然已经认输了,孙檀不认为,轻易夺取胜利果实的张公素,会如此小肚鸡肠。 况且,孙檀已经打定主意,等张公素一上台,他就自觉请辞,带着家眷,回蓟州渔阳去。 ……………… 此时的张公素,心中已是颇为激动,自从平州起兵后,沿途的州将,无一人有所阻拦,纳降军,威武军,清夷军等军将,皆送密信而来,至于静塞军,更是将一意出战的张允皋斩杀,说实在的,这真的是出乎张公素的意料之外。 奔袭的两千余骑,到现在,大军已过三河城,至多两日,便可兵临幽州城下,大军行军如此之远,竟未尝一战。 张公素见天色不早,随即下令大军扎营休整。 而就在此时,数骑奔驰而来,这几个骑兵,正是牙将朱有容所派遣而来。 数骑奔驰而来,这几个骑兵,正是牙将朱有容所派遣而来,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急奔至张公素面前。 一见面,此人行了礼,随后说道:“张将军,这是我家将军的密信。” 张公素示意部下将信接过来,随后展开一看,边看,其嘴角的笑容越盛,片刻后,张公素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抚须道:“此乃天助我也!” 信中之言,便是朱有容明确告诉张公素,留后张简会,已经携带家眷,逃离幽州了。 唐末,有太多的藩镇割据,而每个藩镇中,其实情况都有所不同,比如,魏博牙军的势力,可以完全的碾压各州军将,因此,魏博牙军可以轻易的废立节度。 而幽州镇,则和魏博不同,幽州牙军的实力,虽强,但不足以威慑住所有的州将,所以,在幽州节度使的变更中,州将起兵,夺取节度使之事,屡见不鲜。 当然,这和幽州处于边陲有极大的关系,幽州镇需要将兵力分散各州,如此便于防御,如此举措自然有利于防御边疆,但这却不可避免的造成部将军事力量强大。 张公素踱步思忖片刻,随后猛的一拍手,道:“吾乃是为老节帅吊唁的,留后何以不信吾!” 随后张公素下令,全军慢行,张公素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来夺权的,留后张简会,轻弃基业,他张公素是迫于无奈,才接手的。 张公素自己也知道,这谁也骗不了,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给长安朝廷一个台阶,这年头,朝廷大义,说没用,确实没啥用,要说有用,那还是有点用的。 第28章 大宴 “什么?留后跑了!!!”陈从进的声音有些大,虽说陈从进心中已有预料,张公素可能会赢,但他没想到,张简会竟然连博都不博一下,就这么光棍的跑了。 向元振点了点头,他的心中,说心里话,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张公素曾经说过,要提拔他的,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下一任节度使,必然是张公素。 一旁的王猛,听到这个消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胆小如鼠之辈,他跑了,答应给咱们的钱粮呢?” 向元振摆摆手,说道:“放心,说好的赏赐,不会没的,等张将军抵达幽州,赏赐,迟早会发下来的。” 张泰有些诧异的问道:“张简会答应的赏赐,张将军会替他给?” 正所谓,人走茶凉,人心不古,张简会还在的时候,大家伙虽说对其没什么感觉,但也不至于直呼其名,而眼瞅着张公素就要入主幽州了,张简会的名头,肉眼可见的往下跌。 张泰的疑问,向元振心中其实也没把握,不过,按道理来说,一步登天的张公素,应该不会吝啬这点赏赐。 随后,向元振让众人离去,他也要去上头,打探打探消息,雄平都,军心不稳,若是真的把答应给武夫的钱给吞了,那恐怕还会再来一次军乱。 ……………… 咸通十三年,二月初九,张公素亲率两千轻骑,抵达幽州城下。 牙军诸将纷纷出迎,便是雄平都中,除了赵籍追随张简会奔赴长安,余者,几乎全部前去迎接张公素。 几乎的意思,便是还差了一人,此人便是孙檀。 咸通十一年时,孙檀受张允伸之命,接任雄平都前营指挥使,以及雄平都练兵使,只是张允伸为了局势考虑,在雄平都中,引入了牙军的势力,而张简会无力控制牙军,连锁反应下,竟连雄平都也无力控制。 这也让孙檀这个练兵使有名无实,不过,毕竟雄平都新建时,孙檀一直以校尉军职,操练士卒,军中很多人,还是很尊敬孙檀的。 张公素见前来迎接自己的人,是如此之多,志得意满的说道:“今日诸公相迎,足见人心所向,吾定不负众望,保幽州太平,共享富贵!” 抵达幽州的当日,张公素大宴诸将,只见华灯高照,侍女如流水般,捧着菜肴,酒壶。 张公素端坐主位,环视众人,面带微笑,举杯道:“诸君!今日相聚于此,实乃幸事,吾本意,并非犯上,却不曾想,幽州基业,小辈竟如此轻弃,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啊!” 朱有容左右环视了一眼,随后起身,举杯回应,高呼道:“张简会非人主也!今幽州无主,我等愿奉将军为节帅!旦有号令,无有不从!” 众将闻言,纷纷高声应和,张公素见状,不禁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等场面,陈从进难得的见识一回,当然,切莫误会,陈从进一介小卒,怎么可能受邀来此。 归根结底,还是托了向元振的福,张公素与向父有旧,又曾说过,要提拔向元振,因此,今晚夜宴诸将,向元振一个小小的队头,有幸陪坐末席,而陈从进则扮演一个护卫的角色。 而这件事,是陈从进从向元振的口中得知,不过,陈从进心中猜想的是,这必然是张公素想要增强自己的控制力。 张公素的基本盘在平州,虽然其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是在幽州城,张公素说实在的,还是有些孤立无援。 因此,张公素特意寻了些低层军官,刻意笼络,不止是向元振,类似的军官,张公素齐刷刷的请了十余人。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牙将贺连铎起身,借着酒意说道:“节帅威望之高,末将望尘莫及,此次挥军直入,兵不血刃,驱逐张简会,末将本不意多言,然军中将士,期盼赏赐已久…………” 张公素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摆手道:“若非诸君相助良多,吾亦难如此顺利,赏赐军伍,是应该的,但今夜,不提正事,诸位,请,满饮!” 陈从进坐在向元振后面,一个小几案,前面摆了几道菜肴,一壶酒,陈从进尝了几口,说实话,场面太大了,陈从进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难得遇到这么高端的酒宴,陈从进的两边耳朵恨不得竖的比天线还高,生怕漏了什么足以改变自身命运的大事。 这时,张公素似乎是酒意上头,竟离开了主位,来到下首的诸将面前,亲自敬酒,各将见状,纷纷起身回敬。 兜兜转转,张公素来到了向元振的面前,看其模样,仿佛是刚刚发现向元振一样。 张公素一指向元振,酒意颇重的说道:“此,吾侄也!昔日,吾与汝父,也曾并肩作战,如今,吾竟有加号持节之日,吾岂能忍心,见故人之子,犹为一队头呼!” 在上方的朱有容高声应道:“节帅之侄,英武之躯,为十将亦可!”(注:唐末十将,一般称都尉,按制,在营指挥使之下。) 张公素似是没听到朱有容的声音一样,继续说道:“明日,来节府寻吾,雄平都中的军职,吾会行文调离的。” 向元振像是没反应过来,竟问了句无关的小事:“那卑下的队头之职由谁接任?” 张公素有些诧异,而向元振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子,人家堂堂一个卢龙节度使,怎么会操心一个小小的队头之职。 这时,张公素看向站在向元振身后的陈从进,随口赞了一句,道:“果是英武健儿,汝是何人?” 陈从进连忙答道:“卑下,雄平都右营左厢乙队甲伙,伙长陈从进。” 张公素听完后,打量了一番陈从进,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从今日起,你便是乙队队头了。” 张公素一点也没觉得他堂堂一个节度使(朝廷还未承认),和一个伙长如此有何不妥,只见张公素说完后,拿起酒杯,继续走向着旁边桌,独留陈从进和向元振呆立当场。 片刻后,陈从进凑近了些,低声对向元振说道:“队头,这是真的,还是说笑的?” 向元振这时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道:“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堂堂节帅,岂能说笑。” 陈从进见向元振的神色有些不安,知道他是对未来抱有怀疑,于是,低声道:“队头,节帅在众将眼前,称您为侄,您日后,必是青云直上!” 第29章 权力的魅力 张公素随口一言,对陈从进而言,就好比是跨出一大步,在此时,无论是长安朝廷,还是各地藩镇,虽说到了现在,很多藩镇的编制都已经有些许的差异,但是此时差异并不大,队,仍然是军中的一个基础单位。 当上队头,就算是步入了军官的队列,这和伍长,伙长其实是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等到曲终宴散,陈从进躺在城中的馆驿中,心中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权力,果然是一个令人沉醉的东西,一言便可令陈从进,一个籍籍无名之卒,瞬间登上队头,陈从军入伍从军近三年,每日习武,射箭,练刀,风雨无阻,可到头来,他升官却并非是这些东西,仅仅是张公素酒后之言罢了。 迷迷糊糊中,陈从进渡过了在幽州城中的第一夜,虽然雄平都移驻幽州城外,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陈从进入城也好几回了,但是夜宿幽州,这还是第一遭。 次日,陈从进早早的起了床,只是出门后才发觉,原来向元振起的更早,陈从进上前行礼道:“队头。” “从进,醒了。”向元振双眼有些浮肿,一看昨夜必然是没休息好,或许一夜未睡也有可能。 “队头,现在是回军中吗?” 面对陈从进的问话,向元振摇摇头,说道:“我不回了,你先回去。” 陈从进点了点头,正要告辞离去,而这时,向元振忽然又问道:“从进,你说,节帅为何会如此看重于我,难道真是与吾父之旧谊吗?可为何吾父从未提及此事?” 陈从进沉默不语,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一些,只是这毕竟是猜测的,和真实的情况或许有所不同,况且,若是自己瞎猜,坏了事,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因此,陈从进在考虑自己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猜测。 见其不语,向元振自嘲的笑了笑,道:“吾还真是心乱了,你一小郎,怎会知晓,罢了,你且去吧。” 陈从进这时,一咬牙,低声道:“队头,属下有些猜测,或许未必准确,但还望队头小心行事!” 向元振神情一振,连忙说道:“旦说无妨。” 向元振问陈从进,也未必是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真知灼见,他只是想听听旁人的意见,而这些问题,又不能满大街拉人问,唯有经历昨日全程的陈从进,才是最适合的人。 陈从进左右看了看,随后声音又低了些许,说道:“队头,节帅刚刚从平州而来,其身边只有两千余骑,而昨日酒宴中,牙将对节帅,看起来也并非十分的恭敬,由此可见,幽州镇,或许并不会十分太平。” 这话,似乎和向元振的问题,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向元振已依然是有些不解的看着陈从进。 陈从进见此,有些头大,这多明显的事,自己感觉都说的很透了,怎么老上司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看着向元振这个老上司,又想起了往日其对自己颇有照顾,无奈之下,陈从进只得说的细一些:“队头,节帅在宴中,公开提及与您父的旧谊,无论是真是假,现在,都已经是真的,况且,节帅昨夜也宴请了许多的低层军官,也许便是打着架空牙将的心思。” 向元振听到这,陷入了沉思之中,陈从进见状,连忙找补道:“队头,这只是属下瞎猜的,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嗯,某知晓了。” 陈从进对向元振抱拳行礼,随后又忍不住道:“队头,无论如何,事事多加小心。” 陈从进关切的话语,向元振自然听的出来,他展颜一笑,随即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笑道:“你这小郎,某痴长你这么多岁,小心行事的道理,某又岂能不知,回去吧!” 陈从进告辞离去,待返回军中时,王猛,张泰,郭彦景,王重训四人已经老早的等待陈从进。 陈从进一回营,便被四人拉到一旁,郭彦景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陈大郎,见到新节帅了没?” “见到了” “人咋样,威武吗?” 陈从进略一思索,随后说道:“节帅身形虽不高大,但有着一股威严之气,面上胡须浓密,双眼又大又圆,看着,颇为豪迈。” 一旁的张泰问道:“怎么队头还没回来?” “哦,队头没回,听说队头父亲和节帅有旧,应该是留下说话了。” 王猛也在一旁凑热闹,接口问道:“有没有和新节帅说,当初张简会答应的赏赐呢?” 陈从进有些无语,这个王猛,看着就像是豪爽之人,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钱,想就算了,还问自己有没有说,陈从进脑子就是被驴踢了,他也不敢在那个场合要赏赐,他娘的,而且还是上任开的空头支票。 当然,陈从进也知道,王猛未必急缺这个钱,只是张简会话放出去了,军中将士都已视这个钱是自己的,若是万一没兑现,要是出乱子,可就麻烦了。 陈从进摇摇头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大官,那种场合,我能看见新节帅就不错了,我哪有机会开口讨要张简会给的赏赐。” 这时,边上的王重训有些酸溜溜的说道:“队头还是喜欢陈大郎,这吃酒的事,也带着你去,看来长的俊俏些,还是好啊!” 陈从进听了,倒也没不高兴,但是王猛却听的不顺耳,回驳道:“陈大郎长的美丰姿,那就是本钱,你嫉妒个什么。” 王重训哼了一声,道:“军中讲的是射术,武艺,靠的是雄壮体魄,才能立下战功,咱提着脑袋打仗,凭的是真本事,可不是脸蛋。” 这话就让陈从进不高兴了,他当即回怼道:“某在军中,校场步射,十中其九,冠绝全场,哪是靠脸蛋了!” 王重训一时无言,而一旁的张泰,连忙岔开话题,又问及了昨夜酒宴上的事,对此,陈从进知道的便说,不知道的便直言不知。 而对大家伙很关心赏赐的问题,陈从进则表示,他有七成的把握,这赏赐不会没。 藩镇权力过渡,向来都是一件危险的事,虽说现在张公素基本上已经坐稳卢龙节度使的位置,但是上面长安朝廷还没承认,若是底下又出乱子,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陈从进觉得,张公素必然不会如此不智,现在天下鼎沸,野心家到处都是,尤其是卢龙镇,各州都在盯着张公素,看他能否稳定局势。 第30章 恩遇 虽然张公素当场提拔陈从进为队头,但是陈从进并未将这件事告知同队中的几名伙长。 毕竟,陈从进和王猛,张泰等人的关系好是一回事,但是本来同一等级的伙伴,突然间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陈从进扪心自问,若是换做自己,心中肯定会有些疙瘩,而且要是那人还得意洋洋的炫耀,那定然会令人生恶。 所以,还不如等上头的命令下达,陈从进托言新任节帅,对自己颇为欣赏,故而提拔。 不久后,上头的命令正式下达,陈从进接替向元振,升任本队队头,随后张公素又下令赏赐诸军。 对于张简会当初答应给雄平都的赏赐,张公素只当做不知道此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赏赐给雄平都的钱财,和当初张简会答应的数目一般无二。 得了赏赐的武夫,一个个喜气洋洋,只有王猛跑到陈从进跟前,抱怨新节帅没给赏赐。 陈从进拍了拍王猛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做人呢,不要太贪心了,俗话说的好,知足常乐!” 咸通十三年,三月初,张公素入主幽州,已经一月的时间,虽说这年头,长安朝廷的威望,就像是王小二过年一般,一年不如一年,但是虎倒余威在,因此,在张公素宴请诸将的次日后,便立刻上书朝廷,以将士拥戴,自请卢龙节度留后。 张公素的使者,来到长安的第二天,便去宰相韦保衡的府邸,以重金贿赂韦保衡,韦保衡贪婪粗鄙,当即允诺。 而此时的长安城,张简会和张公素的奏章,几乎是前后脚抵达,对朝臣而言,张允伸坐镇幽州二十余年,一直没出什么乱子,且张允伸对朝廷也甚是恭敬,因此,无论是圣人,还是南北两衙的官员,其内心仍是倾向于张简会接任卢龙节度使。 奈何藩镇兵乱,一直不以朝廷的意志,便所能改变的,张简会人都跑到长安了,这已经明晃晃的失败者,朝廷总不能逼着张简会再回幽州,那就是往死路逼他。 天子看在张允伸的功绩上,加封张简会为左金吾卫将军,并在长安城中,赐予金钱,宅邸。 至于张公素的奏章,天子迟疑不定,若是按心中所想,天子李漼根本不想册封张公素为卢龙节度使,不过,在宰相韦保衡的力荐下,天子最终还是同意让张公素节镇幽州。 四月份,长安的册封诏书抵达幽州,张公素梦寐以求的卢龙节度使之位,终于握到了手中。 得到长安朝廷的诏书后,张公素志得意满,浑然不知这封诏书在幽州各将的心中掀起了什么样的风浪。 昔日宪宗,宣宗朝时,幽州不是没有部将杀帅自立,但是若不得朝廷所喜,那么朝廷便会拒绝任命,甚至还会征调四周方镇,出兵讨伐,而现在,张公素驱逐了朝廷任命的节度留后并自立,而朝廷却公然应允,这让幽州诸将的心中升起,吾为何不可的心思。 四月中旬,自觉坐稳位置的张公素,终于腾出手来,清除心中认为对自己不满之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不曾迎接自己的孙檀。 而孙檀也知道自己必然待不下去了,因此,自请返乡,对此,张公素批复,改调孙檀为幽州参军。 参军,州中之事,可大,可小,这一职务本身并无职守,也没有规定其范围,因此可以说权力大,但又可以说非常小。 这一弹性权力的大小,则归于上司的信任与否,而孙檀,很显然不得张公素所喜,所以这就是闲职,毫无权力。 四月十七日,张公素以随军而来的部将郑邵,为雄平都都将,此时的雄平都四营营将,悉数出缺,郭藩,齐忠元二将被杀,赵籍追随张简会逃离幽州,而孙檀又被张公素贬离。 随着张公素大刀阔斧,雄平都的中上层军将,全部被张公素自己人所替代,这事,虽说影响不到陈从进,但多少还是有点变化的。 毕竟,陈从进这一队的顶头上司,原有的厢指挥使苏宏克,已经被调离,换上了张公素自己人,而张公素夹带里没那么多人,因此,更换的部将,只到厢一级。 苏宏克此人,陈从进与其接触不多,不过,却还是见过几回,苏宏克也是知道陈从进这个人,在陈从进升任队头后,苏宏克还对陈从进表示恭喜云云。 只是让陈从进没想到,刚刚和上司熟络了些,这么快就换走了,对此,陈从进只能在心中感叹道:“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节度虽不是天子,但看起来路数都差不多。” 只是张公素如此轻率的举动,不可避免的让牙将感到些许不满,不过,此时的牙军,刚刚得到赏赐不久,底下军卒对这个新任节帅,还没有什么恶感。 张公素换了雄平都军官,但也是点到为止,并没有插手进牙军之中,而雄平都归根结底也只是一支两千人的军队的,在幽州各军中,为排不上什么号,只是由于雄平都驻军在幽州节镇之地,所以,本不重要的雄平都,却也变的几分重要。 陈从进的顶头上司从向元振,再到苏宏克,犹如走马观花,一个又一个离开,现在又换了一个叫什么张葛的,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换了新上司,就好比来到一座新的庙,陈从进自然要去拜一拜。 “属下陈从进,拜见都尉。”陈从进恭敬的行了个军礼。 “你就是陈从进?” 听到问话,陈从进有些诧异,却也连忙回道:“正是” “哈哈哈,果是健儿,不愧是节帅亲口称赞。”张葛大笑一声,双手拍了拍陈从进的臂膀。 “属下不敢当节帅谬赞。”陈从进谦虚的说道。 张葛闻言,故作不满道:“何必说此迂腐之言,大丈夫当有冲天之气,节帅夸你,无需自谦。” 张葛看着陈从进,似有所指的说道:“从进,大帅对你,可是颇有恩遇啊。” 陈从进当即拍着胸口,表忠心道:“大帅之恩,从进没齿难忘!” 第31章 归义军 从张允伸,张简会,再到张公素,节帅的位置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换了三回,不过,足以让幽州百姓烧高香的是,权力更迭,难得没有爆发战乱。 所以,虽然站在长安朝廷,或是底层武夫的视角上,张简会此人胆小如鼠,一矢未发,便仓皇而逃,但也正是张简会奔逃,反而让幽州少了一次战乱。 陈从进当上了队头,原来的同僚,王猛,张泰,郭彦景,王重训,有一个算一个,个个脸色都有些复杂。 王重训叹了口气,说道:“人比人,气死人,队头进城喝了顿酒,节帅就升了队头的官。” 王猛难得的点了点头,赞同道:“我说队头美丰姿,你们几个还不服气,这回服了吧!”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行了,一个个的,说的话酸溜溜的,我请大家伙吃酒,畅饮。” “升官了,是该咱们老兄弟吃顿酒。” 随后陈从进找了张葛告假,而张葛对此,大手一挥,大气的表示没问题,明日回营即可。 陈从进请几个伙长,进了幽州城,大吃大喝了一顿,王猛几人,心中有些憋闷,下手毫不留情,一顿酒,整整吃了陈从进一月的饷钱。 对此,陈从进的脸色毫无变化,他一个孤家寡人,对钱财,陈从进确实不是特别在意。 郭彦景借着酒意说道:“大郎为人不错,咱们待在一起三年了,大郎平日里,对兄弟们多有帮助,你当队头,没什么不服气的。” 张泰敬了陈从进一杯,一口饮下,随即放下酒杯,说道:“大郎现在,今非昔比,队头,是大帅亲口所封,日后前程,必然远大,希望大郎日后,还能记得咱们老兄弟。” 陈从进闻言,正色道:“诸君何出此言,你我兄弟,情同手足,若陈某他日真能有所建树,岂敢忘却!但有荣华,必与诸君同享,苟富贵不相忘!” 陈从进和几人都在同一队中,也接触了三年之久,对几人的性子,都有所了解。 王猛就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武夫,他和陈从进一样,渴望战争,渴望军功,和王猛闲聊时,陈从进知道,王猛此人,对朝廷,没有忠义,或者说没有归属感,但这并不能说王猛是不忠之人,他的忠,只在对自己有恩之主上。 张泰年纪和陈从进差不多,性子嘛,较为温和,当初从军,和陈从进的理由差不多,在家吃不饱饭,从军也是世道所逼。 而王重训此人,陈从进感觉他,头脑简单,脾气不好,但是武艺不错,手中一柄横刀使得密不透风。 至于郭彦景,陈从进个人认为,是个聪明人,虽然武艺在他那一伙中,不算最好,但是他却把最雄壮的一人,笼络成了腹心。 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一个人,只要接触了,就知道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陈从进的内心有些感慨,自己才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头,掌控这一队五十人,自己感觉都有些吃力,陈从进都不能想象,自己若是有朝一日,统兵上千人时,自己能不能行。 几人畅饮一番,酒至正酣,兴致所起,五人甚至约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众人都发誓,日后富贵在身,绝不相忘。 一场大醉后,众人夜宿幽州城,好在陈从进还保持着半分清醒,再三嘱咐店家,清晨时,务必叫醒他们。 而次日清晨后,一夜宿醉的陈从进还有些迷迷糊糊,被店家叫醒后,陈从进用冷水洗了把脸,强振精神,随后又把众人叫醒,准备回返军中。 平静的日子在持续,返回军中的陈从进,和往常时候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多操心了一队人的事。 吃饭,穿衣,训练,生病,哪哪都要操心,陈从进心中信奉一条铁律,平日里怎么对待士卒的,上了战场后,士卒就会怎么对待你的。 时间不急不缓的过去,陈从进一边学习怎么管理一队人马,一边勤加练习武艺,对管理,陈从进时常向张葛讨教,而张葛觉得陈从进是大帅亲口提拔之人,因此,对一些小问题,张葛也是没有什么保留。 直到八月份,陈从进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就是归义军,只是这个消息,却并不算是好消息,张义潮病逝了。 张义潮,沙州敦煌人,沙州及陇右自安史乱后被吐蕃攻占后,大中二年,张义潮乘吐蕃内乱之机,率沙州人起兵驱逐吐蕃守将,自摄州事。 此后,归义军修治兵甲,且耕且战,相继收复甘,肃二州,随后张义潮派遣告捷使者奔赴长安。 宣宗大喜,授张义潮为沙州防御使,同年八月,其兄张义潭入朝,献沙,瓜,伊等十一州图籍,宣宗遂于沙州置归义军,以义潮为节度使兼沙,瓜等十一州观察使,不久,加授左仆射。 大中十一年,在张义潮影响下,吐蕃大将尚延心,以河,渭二州归唐,咸通二年张义潮率蕃汉兵七千人收复凉州,至此,吐蕃所占唐河陇失地大体收复。 咸通八年,张义潮千里迢迢,入朝长安,朝廷深感其忠,遂授检校司徒,右神武大将军,并赐庄宅,并以其侄子张淮深守归义军,而张义潮自此留居长安,直到咸通十三年,病逝。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这两句话,是陈从进对归义军的印象,在安史之乱后,西域之地,大部陷入吐蕃之手,但是西域并非没有唐军,这些唐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着天子的援兵,只是等到满城白发生,大唐依然无力恢复。 陈从进听到张义潮的事,心中只是感慨了一下,归义军只是大唐在西域最后的荣光,等到五代乱世,宋朝建立,中原王朝再次立足西域,将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岁月。 陈从进本以为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这种日子过的太久了,久的都让陈从进心中渴望战争的想法都有些磨灭了。 时间来到咸通十三年,九月份,节帅张公素,突然一纸调令,下令将雄平都调往归顺州怀柔县。 归顺州,距离幽州不过百余里的路程,归顺州,贞观二十二年以内属契丹别帅析纥便部置,下辖只有一县,便是怀柔县,而怀柔这个名字,便可看出含义。 第32章 铁甲 析纥便部,乃是契丹部落,在怀柔的析纥便部,在这个地方,已经安居了很久,盛唐之时,大唐声威远播,四方宾服,这一时期,有不少少数民族仰慕大唐的荣光,主动请求内附。 贞观二十二年,归附大唐的契丹别帅析便部,被设置弹汗州,至开元四年,纥便部迁移到归顺州,天宝元年,归顺州改归化郡,领怀柔县,至今已有百余年之久, 张公素突如其来的命令,让陈从进心中一动,他压根不知道这个纥便部是什么路数,只知道纥便部在幽州以北不远,于是,陈从进告了个假,入城找到了老上司,向元振。 如今的向元振,今非昔比,一跃而上,成了节度衙前虞候,专司节帅府衙中的安保,虽说没什么实权,但是近水楼台,他的消息,肯定比一直待在军中的陈从进,灵通的多。 向元振下了值,见到一直等待的陈从进,笑着迎上去道:“陈大郎,许久不见,寻我何事?” 陈从进赶忙抱拳行礼,道:“虞候,实不相瞒,节帅刚下了命令,雄平都要移驻怀柔,只是我对这纥便部实在所知甚少,故特来请教。” 向元振微微点头,随即说道:“走,去清净处说话。” 二人来到一处酒肆,向元振随意点了几道菜肴,随后缓缓说道:“这纥便部啊,今年拒绝上缴赋税,节帅心有不满,此番调动雄平都,便是要敲打一番。” 陈从进心中一动,难道真要打仗了! 陈从进随即问道:“那这纥便部实力如何?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向元振哈哈一笑,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道:“你不必过于担心。这纥便部就是个穷的很,兵器甲胄都简陋得很,以我估之,大军此番前去,摆出军威,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听了向元振的话,陈从进心中有了底,陈从进虽说渴望军功,但是这是第一次出征,大家伙训练了这么久,还没真的打过仗,先捏个软柿子,适应一下也好。 随后陈从进又和向元振闲聊片刻,便言要返回军营,而在临走时,陈从进又主动的将酒菜钱结清。 回到军中的陈从进,手底下几个伙长,已经等了许久,见到队头回来了,一个个的都围了上来。 “队头,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 陈从进升任队头,原来的伙长,陈从进便从原伙中,挑了李丰做为伙长,而李丰一见陈从进,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陈从进先是大口的喝了杯水,随后说道:“打仗未必会打,不过,咱们要做好打仗的准备。” 说到这,陈从进在营中来回转悠了两圈,心中颇为激动,现在自己还没经历过战争,对战场竟有些期待感,或许等自己真的经历了战争,又或许会讨厌战争吧。 这时陈从进以拳击掌,说道:“张泰,检查一下全队中,刀枪弓盾,军衣,甲具有无短缺,破损,若有缺额,我亲自向张都尉讨要,有破损的,也要立刻进行修补,要是等到行军路上,再修补就是件麻烦事。” 雄平都还没打过仗,各类军械应是不缺,但破损的肯定有,毕竟平日里那些刀枪甲衣也不是摆在那看的,平素训练,这些军械也偶有损坏的。 张泰当即点头应道:“是,属下立刻去。” 陈从进挠了挠头,说道:“马上就要十月份了,也不知这次会持续多久,冬衣已经两年未换,军中多有破损,我去找找张都尉,看看能不能给大家伙补齐,顺便,看能不能要到铁甲。” 一听到铁甲,在场的几人,眼珠子都亮了,要是能披上一副铁甲,那都可以不避锋矢了,铁甲的防御力,比大家伙身上皮甲强太多了。 幽州镇虽是大镇,但是一直以来都算是比较穷困的,毕竟要养这么多军卒,人口又比不上成德,魏博,即便是张允伸坐镇幽州二十多年,没经历什么大仗,但幽州的军卒,也不见得有多富裕。 听说陈从进要去讨要铁甲,王重训立刻说道:“队头速去,其余琐碎之事,我等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陈从进见众人这般模样,有些无语,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要到,只是众人如此期待,陈从进只得说道:“某去试试,你们几个,别抱太大希望,当知铁甲珍贵,不是轻易可得。” 王重训连连点头,道:“我等晓得,队头尽力就好。” 张葛的营房就在陈从进前方百余步的距离,陈从进对上司营房轻车熟路,没一会就到了。 张葛此时也是忙的很,他和陈从进一样,需要操心出征前的筹备工作,张葛手底下五个队,事务比起陈从进而言,自然要多了些。 “属下参见都尉。” 张葛闻言,一抬头,看见陈从进,当即笑道:“来了,何事?” “都尉,属下是想问问,大军开拔,冬衣是否会发放?” 张葛低下头,边在桌案上抄写,口中边说道:“冬衣此次不会发放,不过,你也不用急,衙府已经在备了,届时会随后勤一同送往军前。” 陈从进点了点头,道:“是,属下明白。” 张葛见陈从进说完后,没有离开,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葛瞥了陈从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有事快说!” 陈从进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都尉,属下想问问,军中是否有多余的铁甲?” 张葛闻言,有些诧异的看着陈从进,好半晌才道:“你这狗鼻子怎么这么灵?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陈从进一愣,天地良心,他真不知道,他来寻张葛,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 见陈从进发愣,张葛似是想到什么,随即呵呵一笑道:“瞧我这脑子,忙晕了,大郎是节帅都看中的人才,这点门路,怎么会没有,没错,上头是拨下来了两副锁子甲,就在我这,你一会带回去一副。” 第33章 行军 陈从进也知道铁甲珍贵,他也说不出要另外一副甲的话,能混到一副铁甲,那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随即陈从进抱着铁甲兴冲冲的返回,几个伙长还在营中等着,见到陈从进抱着一副铁甲,都很惊讶。 他们几个刚刚在这闲聊,没有一个认为队头能要到铁甲,别说几副了,就是一副,大概率也是混不到,但没想到,队头还真从都尉手中,要到了一副铁甲。 陈从进放下铁甲,对几人说道:“铁甲珍贵,我好说歹说,都尉才勉强割爱,赠我铁甲一副,但是兄弟们放心,等咱们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这区区铁甲,日后定然一人一副。” 众人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大家伙也都明白,陈从进是队头,这铁甲必然是他穿,总不能队头穿皮甲,伙长穿铁甲,这也不像样。 李丰在旁说道:“队头,这赶紧穿起来看看,看合不合身。” 众人连忙动手,帮着陈从进解下身上的皮甲,然后替他穿戴锁子甲。 陈从进如今的身材,早已不是刚刚从军时那般瘦弱,其身材高大,即便没有那般壮硕,但是后背宽阔,肌肉紧实。 锁子甲穿戴在身,细密的铁环相互交扣,待腰间束上一条皮质腰带,将锁子甲微微收紧,更显出挺拔的身姿,整个人看上去英气逼人。 这副锁子甲并非全新,一些地方有明显的刀痕,以及箭矢击中的痕迹,不过,这并不妨碍这具甲胄的防御作用。 陈从进穿上铁甲后,众人围在那,对着陈从进评头论足。 王猛赞道:“某早说过了,大郎容貌甚伟,英姿勃勃,就是去长安城,让皇帝看到了,也得招为驸马啊。” “不错不错,娶个公主,绰绰有余了。”李丰点点头,附和道。 郭彦景瞥了李丰一眼,道:“那不叫娶,叫尚!” 李丰一愣,问道:“上?上哪去?” 郭彦景正欲出言解释,陈从进在旁听的是哭笑不得,连忙拦住这几人胡咧咧的话,说道:“我这一个队头,想什么公主,我阿爷又不是宰相,你们别胡说八道了。” 一旁的王重训没心思听几人的话语,手一直摸着铁甲,虽未说话,但眼神中,那丝羡慕却藏不住。 陈从进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冬衣一事,我已和都尉说了,上头的意思,便是现在不发,等衙府筹备齐全后,再随后勤辎重,运往军前,你们几个,回去和军士解释清楚。” 众人纷纷应是。 陈从进又道:“还有,所有军士,给假一日,有私事的,抓紧处理,估摸着也就这几天,大军就要出发了。” 众人离去后,陈从进摸了摸铁甲,心中有了一丝底气,也许就要上战场了,有了这身铁甲,真打起来,只要不是特别倒霉,自己这条小命,保住应该是不成问题。 咸通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晨。 众人食毕早饭,开始整队汇合,都将郑邵,聚集诸将,郑邵三令五申,军中禁令,违者,绝无留情,随后令各营,厢指挥使,各返本阵,按册点名,未应者,立斩。 约半个时辰后,各队点名完毕,随着各将回报郑邵,随后号角声响起,点兵完毕,都将郑邵于军前训话,严令军纪,随着起行的大喝声,大军开拔,队伍浩浩荡荡,扬尘蔽日,虽仅两千众,却也气势恢宏。 不知为何,大军开拔,节帅张公素竟未发放开拔赏,一时间,军中士卒多有异议,不过,雄平都还是乖巧很多,虽没赏赐,但是军令下达后,还是依令而行,启程北进。 或许在张公素看来,此次并非作战,而仅仅是威慑纥便部,所以无需开拔赏,又或许是张公素坐稳节度使之位后,志得意满,对军士不再那般关怀。 陈从进在军中底层,对军心了如指掌,虽说现在雄平都没有士气低落,但是临战之际,军士心思不定,这让陈从进心中有些不安。 不过,从向元振处得知,纥便部穷的叮当响,应该来说,不太可能是雄平都的对手,只是这年头,打仗打的是士气,要是全按富庶与否,来判定一支军队有无战力,这显然是错误的。 雄平都本部两千余人(征用了部分民夫押运。)沿着大道,一路北上,幽州镇不缺牲畜,各类驮马,车架,绵延而出数里,陈从进在队伍中,偶有蜿蜒之处,往前看,看不到尽头,往后看,也是一望无际。 陈从进难以想象,两千人的队伍,外加千把人的民夫,行军规模就如此大,若是换成两万人,二十万人呢?那将会是一幅何等的壮观景象。 当然,这是因为高度的问题,若是陈从进从上空俯眺,那么两千人,其实也没有陈从进想象中的那么多。 从军之后,陈从进才愈发明白,一支大军,想要如臂而使,那么最不可或缺的,便是一群军官,如果军官的能力很差,也许数万大军,走着走着,就有可能散架了,更不用说遇敌突袭,紧急列阵,能在突发情况下,迅速集结军队,那么这支军队,从上到下,必是精锐。 从幽州城南出发,一路北上百余里,虽说百余里的路程,并不远,也可以说很近,但是一天的行军路程,也堪堪四十里,百余里路程,最快,也要走个三天。 若是轻骑突进,不考虑后勤补给的话,百余里,一天时间就可以赶到,只是雄平都是步军,这一天能走四十里路,已经是非常不错了,若是军队数量更庞大,那么行军的速度就会更慢。 每天下午申时末,全军就要扎营休整,第二天卯时初,就要埋锅造饭,收拾物资,拔营启程。 单调,乏味,繁重,疲劳,真是这个时代行军的代名词,宿营的第一天,陈从进这一队,被选入了巡逻队,而且还是下半夜,白天走了一天,巡视又走了一大圈,累的陈从进第二天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宿营的第二天,陈从进不再巡夜,工作换了,挖坑,挖大坑,军中虽然都是光棍汉,若只是十个二十个汉子,吃喝拉撒,个人问题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列解决,但是两千多人的军队,那自然不可能随地大小便。 不说雅观的问题,古人早就知道,若是瞎搞,不集中处理,人数一多,军中很容易出现疫病,所以,大军扎营,挖个厕所,也是头等大事,大军出征,琐碎繁杂的事务,太多了,这般无休止的劳役,陈从进恨不得赶紧上战场杀敌算了。 陈从进看着昨夜挖好的大坑,一拔营就要掩埋,心中安慰自己,好在是挖坑,要是填坑,那还要忍着臭气冲天的屎尿味。 第34章 遭遇 居住在怀柔的纥便部落,以半牧半耕为主,生活习性和纯粹的游牧部落已经大不相同,在张允伸时期,纥便部落比较老实,基本上没闹事过。 而此次抗税的缘由,陈从进在张葛的口中,得知了大概,大抵是新任节帅张公素,大幅提升的纥便部的赋税,所以纥便部才闹事的。 本来这种事也不至于动用军队,但问题在于,纥便部民,因为抗税,打死了一个税官,而且纥便部落首领纥便思臣,拒绝交出部民,而且强硬表示,税只能按往年的份额进行缴纳,对于增项,纥便部拿不出来。 张公素刚刚当上了卢龙节度使,威风是威风了,可麻烦事也是一堆,本来就因为牙军内部阳奉阴违而烦闷,现在又听说一个小小的纥便部,也敢来违逆,张公素调兵,既有惩戒纥便部,或许也有隐晦的敲打牙军的意思。 …………………… 百余里的路程,雄平都行进了四天时间,九月二十二号启程,到九月二十六号才抵达了怀柔。 怀柔县,说是县城,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土屯,城中的纥便部民,至多不过五百户,不过,由于大军接近,这些部民可能也知道大事不妙,城外已经空无一人,大部分人都躲入城中,也有一些聪明人,知道躲入城中可能更危险,反而逆流而出,躲在乡野之中。 抵达怀柔城下,陈从进等人按照老样子,开始安营扎寨,都将郑邵派人和城中的纥便部进行接洽,表示若是处死扛税之人,并全额缴纳赋税,那么一切还可商量,若是拒绝,后果自负。 上头的事,无论大小,对陈从进而言,都是机密的事,他也了解不到信息,但等扎营完毕,营中民夫匠人,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后,陈从进才感觉到,可能真要打了。 事实确如陈从进所想,不知道纥便思臣抽了什么风,大军兵临城下,还硬顶着不缴税,就这个土屯子,还能守的住不成。 次日,陈从进这一队人,被派出去保护民夫,打造器械,需要木头,在大营东南边,有一片密林,树木虽不算大,但是打这么个土屯子,还是够用了。 陈从进心中极为戒备,虽说此地离大营不远,不过,毕竟是在敌城之下,说不准纥便部会来偷袭。 陈从进招呼几个伙长过来,小声的对几人说道:“小心戒备,不要掉以轻心,那边的小坡,可以环视周边,李丰,你带两个人,过去放哨。” 李丰点了点头,随即带了本伙的两人,朝着陈从进所指之处,疾奔而去。 此时正是九月底,虽是午后,但阳光并不算太晒人,民夫们在忙碌地砍伐着树木,斧头落下的声音此起彼伏,伐下令的木头,一根又一根的堆积在一起。 一队五十人,陈从进下令分批守卫,一些人在阴影处休憩,若是所有人都和木头一样站在那,万一有敌突袭,而所有人的体力却被无谓的消耗,那是极为危险的。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陈从进以为今日应是不会出什么问题时,突然,负责放哨的李丰突然挥起了手,旁边的两人朝着陈从进狂奔而来。 陈从进心头一紧,立刻警觉起来,大声喊道:“戒备!列阵!” 当陈从进满脸肃容的喊声,所有的士兵陆续的加入队列,长时间的训练,阵列早已熟络于心,大家伙虽是第一次遇敌,但军官长年累月的提醒,让军士们都清楚的知道,战场上,最忌讳惊慌失措,若是在战场上胡乱奔跑,大概率会被军将喝令,就地斩杀,以肃军法。 王重训将圆盾顶在身前,架起手中的长枪,在第一排站好,张泰和王猛两人,手中的装备和王重训一般无二,只有郭崇景没有持枪,而是给手中的步弓上弦。 陈从进抽出腰刀,想了一下,又别回腰间,随后将步弓上弦,从佩櫜中抽出一支箭矢。 一队五十人,分列五排,前三排皆是盾枪手,后两排则是步弓手,陈从进手持步弓,大踏步向前,站在第一排。 上了战场,就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若是第一战,自己就露出了怯意,那么将来有何颜面立足于军中,当然,若是运气不好,流矢中面,那就没的说了,死了还管什么。 陈从进看着身旁的郭崇训,朝他笑了笑,随即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铁甲已经系好,腰间横刀抽出也很顺手,箭櫜里面的箭矢完好,一切等待就绪,人生的第一仗,就要开始了。 郭崇训也对着陈从进笑了笑,说道:“队头,你说是不是纥便部的人?”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管他是谁,来了就把脑袋留下!” 几个伙长闻言,皆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也让军士紧张的心,放松了些许。 这时,还在坡上的李丰又观察了片刻,随即一扭头,也是脚底抹油,飞快的奔跑,这个时候,那两个临时哨兵,才气喘吁吁的来到陈从进身前。 “……队头,前面出现一支骑兵!” 陈从进沉声问道:“多少骑?有无甲具?” 那哨兵一愣,似是仔细回忆,随后才迟疑的说道:“可能有一……两三百骑吧,但是看着不像有甲。” 陈从进听完,脸一黑,这他娘的也太不专业了,随即一挥手,示意两人下去入阵,不多时,李丰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而陈从进已经隐约可以听到了马蹄声。 李丰对着陈从进沉声道:“队头,我数了,骑兵至少在一百五十左右,大部分没有甲,就一身牧民装扮。” “好!” 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第一个骑兵越过小坡,越来越多的骑兵蜂蛹而出,他们手持各类兵械,有弯刀,有横刀,有长枪。 若说阵型,这支骑兵几乎可以说没什么阵型,就是一窝蜂的朝着陈从进等人呼啸着冲来。 陈从进面色镇定,大声喊道:“长枪稳住,弓手,听我的命令!” 第35章 人生的第一仗 从军三年,未逢一仗,陈从进内心中,渴望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如今,真到了战场,陈从进虽不愿承认,但是心中,难免有些彷徨之意。 陈从进深呼一口气随后用力拉开弓弦,斜斜的仰射了一支箭,这支箭矢,既是警告,亦是箭距的标点。 陈从进看着阳光下的骑兵,越来越近,距离自己射出的那支箭,已经近在咫尺,陈从进大吼一声:“射!” 这句吼声,吼散了陈从进心中的仿徨,也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陈从进仰射的这一支箭,距离约摸有百余步,在这个距离,就别提什么准度了,不过,二十余支箭矢,破空而出,还是有些倒霉蛋被射中,陈从进看着四五人中箭落马,那几人应是未死,但是在身后马蹄的践踏下,估计生还的可能性,非常低。 说时迟,那时快,骑兵马速很快就越入了百步之内,陈从进的第二轮箭,虽然还是抛射,但是角度已经小了些,距离近了,弓箭的准度和力量也强了许多。 这次中箭落马的骑兵看起来多一些,不过,局势紧张,陈从进已经没空数有几人落马,陈从进飞速的从佩櫜中抽出了第四支箭,瞄都没瞄,凭着感觉朝着骑兵队列中射去。 射完后,立刻再抽箭,张弓,松手,犹如流水线一般,陈从进苦练多年的技艺,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和其他士卒相比,他们射三箭,陈从进已经射出了四支。 此时骑兵已近六十步,陈从进又从佩櫜中取出一支箭矢,“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去,这一次,陈从进看的真切,那支箭矢横穿而入骑兵的脖颈处。 那人松开了马缰,手摸了摸脖子,看着流出的血液,似是不可置信一般,随后仰头跌落马下。 “队头,神射啊,披甲步射,连中四矢!”一旁的李丰大声喊道。 陈从进略一愣神,他最后一次射中,那倒是看的清清楚楚,前面几次,陈从进自己都不清楚,这个李丰怎么这么清楚。 敌骑马上逼近了,陈从进无暇猜测李丰,只是肃声道:“收心!” 陈从进一边说,一边又射出了一支箭矢,再次将最前排的一骑射落,这么些年的苦练,陈从进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但是在近距离之下,十中其九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时,骑兵的距离愈发的近,以至五十步内,陈从进这一队中的弓手,已是直射骑兵,在面对无甲的骑兵,箭矢的威力,足够让矢中者,失去战力。 特别是现在近距离直射,威力更是惊人,箭簇深入身体之中,被击中者,整个身躯向后一动,像是被锤子击中一般。 陈从进粗略一算,他已经射出了七支箭,同队中的士卒,少说也射出了五轮,除了前两轮射落敌骑较少,后面三轮,战果颇大。 前方的骑兵,看起来已有四五十人落下马,陈从进已经可以看到骑兵惊慌的脸庞,不过,如此伤亡,尚不足以令这支骑兵溃散。 古来征战,若是有三成的伤亡率,那么这支军队基本上就失去了战斗力,一方面,是三成中肯定不止是普通士卒,基层军官甚至中层军官肯定也有伤亡。 基层军官若是阵亡,那么就会导致没人再给麾下士兵指令了,士兵不知道该做什么,且经历了战场的残酷,基于恐惧的本能,溃散也是正常。 而另一方面,三成的阵亡率,一般也指的是大兵团作战,军队的数量更多,这个比例也就更准确,至于小规模作战,那这个三成的比例就不准确了,当然,这些只是概括的说法,真实情况下,还有士气,将领等各方面的因素。 而在这个时候,敌骑已近四十步,骑兵队列中,很多人也开始弯弓射箭,虽然骑兵遭受了一些伤亡,但是人数仍然要多于陈从进这一队,因此,射出的箭矢足以覆盖全阵。 对面响起的嗡嗡声,陈从进当即大吼道:“低头,举盾!” 大家伙虽训练了这么久,但真实的战场和训练场上还是有很大区别,若不是陈从进提醒,或许就会有人因此而丧命。 这支骑兵的弓,显然没那么好,而且射箭的水准也不高,因为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到处都是箭矢,而且雄平都的防护装备比起这些蛮子骑兵来说,那强了太多。 除了少数人被射中无甲的手臂外,其余人,几乎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阵列,蔚然不动,不过,说是技术差,但竟然有三四支箭矢射向陈从进,其中一支箭矢的力道还不小,木质圆盾竟也被射穿。 双方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陈从进又射中一骑后,扔下步弓,抽出横刀,大声喊道:“准备接敌!” 听到队头的命令,后面两排的弓手,纷纷扔下步弓,抽出横刀。 陈从进知道,面对骑兵,他这一队步卒,肯定是跑不赢的,只能结阵固守,等待大营的援兵,而且,陈从进在仔细观察后,觉得这支骑兵的装备很差,应该可以撑的住,而且现在除了死守,也没有其他的路子。 最前排的骑兵,猛的撞进枪阵中,几匹战马被长枪刺中,发出了哀鸣声,而长枪尾部伫立于地,竟也被这股力量给折断。 骑兵撞进阵内,前面三排的盾枪手被战马的冲击,稳不住阵列,有人被撞开,有人被撞倒在地,不过,如此一来,敌骑的马速也被降低了。 陈从进手持横刀,奋力一劈,砍在了一个骑兵的腰上,那人痛苦的栽落马下,陈从进眼角瞥向一旁,郭崇训已被马撞倒在地。 战马的嘶鸣声,士卒的喊杀声,混乱的战场,和陈从进未战之前所想的有很大的差异,但陈从进心中,竟没有任何怯意,反而心脏跳动的极快,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王猛也在陈从进的身旁,他一跃而起,奋力一劈,竟然将一个蛮骑首级斩落,让尚在厮杀的蛮骑心胆俱裂。 陈从进兴奋喊道:“好刀法!” 第36章 结束冲突 骑兵失去速度后,面对步军的杀伤力也就锐减,陈从进这一队军士,虽说阵列已经散乱,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在试图聚合在一起。 乱战片刻后,蛮骑中,有一人疾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在乱战中的骑兵,拔马掉头而走。 来袭的蛮骑,约一百五六十骑,在冲锋的过程中,中矢落马者,约四五十骑,而刚刚那一会短促而又激烈的近战,又躺下了三十余骑,此时尚存八九十骑,若说继续进攻,这支骑兵,还有一战之力。 陈从进喘着粗气,环视一片狼藉的战场,大声喊道:“李丰,李丰。” 李丰一瘸一拐,边走边应道:“队头,我在这!” “脚怎么了?” “哦,无妨,刚刚崴了一下。”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清点一下人数,看看伤亡情况,让那些民夫,把伤员抬下去。” 说到这,陈从进看着脚受伤的李丰,又道:“算了,重训,你去。” 一队五十人,仅需片刻功夫,便可清点出来,不多时,王重训走了过来,对着陈从进说道:“队头,刚刚一战,弟兄们,没了九人,重伤六人,轻伤十七人。” 陈从进心中一凉,就这么会功夫,一队之中,竟以伤亡过半,这一队人,陈从进每个人都认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同伍三年,若说没有感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此时容不得陈从进伤感,蛮骑还未撤离,这一仗未必结束,陈从进声音深沉的说道:“除重伤外,余者,重新列阵!” 这时,张泰跑了过来,对着陈从进急声道:“队头,这支蛮骑,就是纥便部的骑兵。” 陈从进问道:“抓到俘虏了?” “抓到三个俘虏,我亲自去问的,确实是纥便部骑兵。” 纥便部虽不说穷的叮当响,但也不是什么富庶的部落,否则,也不至于因为赋税的问题,来和新任节帅对着干。 陈从进看着地上的尸体,没有一件铁甲,就连相对廉价些的皮甲,三十来具尸体上,陈从进还只看到了一人还穿着皮甲。 就在陈从进重新列阵时,在不远处的大营中,响起了号角声,陈从进听到号角声,心中猛的一松,援兵要来了。 虽然在陈从进看来,即便这支纥便骑兵再冲一波,那么他还是能挡住,只是如此一来,自己这一队,怕是要残了。 陈从进从地上捡起一张弓,拉了拉,随即张弓射箭,“嗖”的一声,这支箭矢落在纥便骑兵的前方,这支箭,是陈从进告诉纥便骑兵,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纥便骑兵中,为首一人,脸色有些阴沉,看着眼前的这支箭,双方虽未明言,但他已经明白了陈从进的意思。 战斗来的快,结束的也很快,纥便骑兵,见这一队军士,又臭又硬,再打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况且对面的援兵估计很快就会抵达,因此,在原地驻足片刻后,这支残余的骑兵,调转马头,驰离战场。 看着纥便骑兵远离,陈从进松了口气,随后看向后方的林子,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方才的战斗中,陈从进被马撞了一下,在激战中,陈从进没有感觉,现在心头一松,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陈从进走到林子里,地上已经躺着十几个人,这时,一旁的李丰语气有些低落的说道:“队头,重伤者,有两人,怕是不成了。” 陈从进蹲了下来,情绪有些波动,这些兄弟,皆是和陈从进同一时间从军入伍,常年累月的训练,也许在这些阵亡士卒的心中,也怀揣着一丝封侯拜将的期盼,可仅仅是第一仗,还是小规模的冲突,他们就这么折损在这里。 在陈从进的心中,忽然有那么一丝悸动,他会活到最后吗?从十五岁,到现在十八岁,风雨无阻的练习技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若是自己躺在这里,自己是否会心有不甘。 “唉”陈从进甩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对着一旁的李丰说道:“拿笔来,阵亡士卒的名字,我亲自记。” 这些阵亡士卒的名字,他都认识,陈从进接过李丰递过来的笔墨,在布绢上,认认真真的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和他们的军职。 这一仗中,阵亡了两个伍长,余者,皆是普通的军卒,五个伙长,虽没有性命之危,但除了王重训外,其余者,或多或少的都受了点伤。 李丰的脚崴了,王猛的胳膊受了伤,张泰的背部被刀劈了一刀,而其中郭崇景的伤势最重,他被战马正面撞倒,虽有盾牌挡了一下,但也是被撞的口吐鲜血。 陈从进走过去看了看郭崇景,只见其一脸痛苦之色,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急需休养。 陈从进安慰了郭崇景几句,随后让王重训带人收拾器械,清点战果,顺便把纥便人的尸体都收拾一下,纥便部虽然穷了些,但这么多具尸体,搜刮几副皮甲,应该还是有的。 一般来说,在战场上缴获的东西,军士们自己昧下来一些,也是很正常的,这种事,军将岂能不知,但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除了一些很贵重的东西,比如铁甲之类,那这玩意就需要上交,再行分配,当然,上交的时候,肯定会折算一些钱帛,不过,纥便部这种穷酸样,想来也刮不出一套铁甲来。 这一仗,陈从进这一队伤亡颇大,但是纥便部的伤亡人数更多,以步抗骑,能打出这样的战果,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况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开战。 在战后,让陈从进特别欣慰的是,在敌骑冲阵后,步阵散乱的情况下,竟无一人溃逃,陈从进自我猜测,认为是自己这么些年,对大家伙那是同食,同睡,推心置腹,待袍泽如手足,应该有很大的关系。 就在陈从进打扫战场时,数名哨骑奔驰而来,陈从进将方才遇敌一事,简略说明,随后那名哨骑惊叹的说道:“陈队头,以少胜多,厉害!” 陈从进叹了口气,说道:“这岂是陈某一人之功,此皆兄弟奋勇效死,方有此胜。” 第37章 抚恤 听闻营外护卫民夫的队伍遇袭,都将郑邵立刻派出援兵,只是在援兵抵达时,纥便部骑兵早已远躲。 陈从进这一队,伤的伤,死的死,好在民夫基本上没什么事,除了趁乱跑了几个外,其余的都好好的。 这一仗,纥便部留下了六十八具尸体,还有十七个伤员俘兵,缴获的马匹有二十八匹,其余的很多都跑了,刚打完一仗,大家伙累的半死,陈从进也没心思去抓跑走的马,不过,想来都将应该会派人去搜索马匹。 战场上,纥便部的尸体,被就地掩埋,一些伤马,则被宰杀,充做军粮,至于其他的物资,皮甲有四副,各类的刀枪箭牌,零零散散的一堆,除了皮甲外,剩下的那些破玩意,别说陈从进了,底下的士卒也看不上,索性都记录在缴获中,届时一并记录上去。 回到大营后,陈从进才知道,拢共十队出营,护卫民夫,就自己这一队碰到了纥便部骑兵,其他队伍都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碰到。 陈从进都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倒霉了,说运气好,几乎全队,人人都有斩获,在军功之外,每人都能获得赏赐,要说倒霉,那么多队,偏偏就逮到了陈从进这一队。 回到营后,张葛召见了陈从进,仔细的问询了战事的细节。 在听完后,张葛叹了口气,说道:“纥便骑若是再冲一次,你这一队,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陈从进听到这,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都尉,蛮骑即便是再冲一次,我相信也能抗的住。” 张葛闻言,哈哈一笑,道:“少年志气,确实该昂扬不羁,此番斩获纥便部骑卒八十五人,敌损过半,且以弱击强,论功,上阵上获。” 说到这,张葛有些揶揄的看着陈从进,又道:“从进,若是往前推个几十年,仅凭这一仗,你便可获勋官五转,升骑都尉,只是可惜了,如今这年头,勋官已快成虚号了,便连各镇节帅都不向长安报勋官了。” 在唐前期,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通过军功得授勋官,是一条很有吸引力的出路,得授勋官,不仅是一项荣誉,而且也有很多实利。 不仅平民看重授勋,文臣士大夫,以及朝官子弟也把立军功,得封勋官看成一条入仕的捷径。 只是任何制度,都无法长久的持续下去,在武则天登位之后,授勋者动盈万计,在开元后,节度使制建立,玄宗又让节度使自行军功叙录,各镇节度为了笼络军心,往往虚报战功,而这也使得勋官地位大不如前。 但对勋官制度最大的破坏,是在安史之乱后,唐廷国库空虚,将士平乱有功,朝廷却无法赏赐钱帛,因而大量的使用勋官赏功,勋官泛滥如此,既失去荣誉,而且实利也成了空谈,勋官制度也就彻底没落。 陈从进对这个倒不是太在意,在军中这么些年,要说别的,陈从进可能不太清楚,对得了军功,可以混到什么,那他可是很了解,不止是陈从进,几乎军中所有的士卒,都大概知道自己砍下几颗脑袋,可以往上升,或是可以拿到多少钱帛。 陈从进此刻的心思并不在升官发财上,而是犹豫了半晌,才有些迟疑的问道:“都尉,今日一战,属下队中,阵亡军士十一人,这抚恤士卒……” 张葛明白陈从进的意思,都是军伍中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上了战场,无论是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去,但是士卒阵亡后,抚恤钱粮,也能让活着的人,有那么一丝丝的安慰。 张葛叹息道:“按本镇定制,阵陨之士,所发抚恤,军卒赐绢两匹,钱三贯,并提供棺木和丧衣。” 这点钱,说少,也不算少,说多,那肯定不多,陈从进知道,张葛既然说是定制,那肯定不可能更改,当然,如果陈从进要自掏腰包,那肯定没人说什么闲话。 陈从进返回队中,却见队中的军士,个个神情都有些低落,拢共就五十来人的小队,早上出去的时候,都活蹦乱跳的,就这么一天的功夫,就没了十一个人,还活着的,那几乎是大半带伤。 在陈从进的帐中,除了郭崇景没在外,其余几个伙长都聚集在这里。 陈从进看着众人,语气有些低落的说道:“阵亡兄弟抚恤,按常例,每人两匹绢,钱三贯,棺木,丧衣,皆由衙府承担,你们下去查查,阵亡军士中,谁家比较困难些,届时军功赏赐下来,我再私下补助。” 王重训一愣,队头虽然年岁不大,但如此体恤部属,善待军士,这让王重训的心中,十分的钦佩。 一旁的张泰闻言,想了想,说道:“队头,属下伙中,有一人,叫李三儿。” 陈从进点了点头,他知道李三儿,但陈从进和他接触并不多,只觉得此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这一仗,他运气不好,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在这里。 陈从进道:“我知道,你继续说。” “李三儿家中留有一弟一妹,家中就靠着李三儿的军饷过活,两个弟妹,年岁尚幼,这点抚恤,怕是养不活两个半大孩子。” 听着张泰的话语,陈从进问道:“李家还在渔阳吗?” 陈从进想来,要是在幽州,届时回返的时候,就去看一看,可若是在渔阳,那自己就鞭长莫及,也只能寄些钱帛过去,但是两个孩子,钱要是给多了,那就好比是小儿在闹市持金,匹夫无罪,怀壁之罪,那反而会害了他们。 张泰应道:“在移驻幽州的时候,李三儿便托人将两个弟妹迁到幽州,李三儿攒了些钱,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小屋,以及两亩地。” 陈从进想了想,随即说道:“好,大家先去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人是像李三儿这样的情况,兄弟袍泽一场,战死沙场,只要我有能力,我就愿意帮助!” 第38章 屈服 雄平都抵达怀柔城,都将郑邵和城内交涉无果后,郑邵下令打造攻城器械,做出一副要攻城的姿态。 但其实郑邵心中,并没有想着要攻城,奈何他不想打,纥便部便先出手,突袭了雄平都,这就像是把郑邵逼到墙角去了,不打是不行了。 郑邵下令,全军通报陈从进以一队五十的劣势兵力,硬抗三倍之敌骑,并斩杀过半的纥便部骑的战果。 陈从进在军中这么些年,刻苦训练,箭术不凡的名头,虽在军中有所流传,但实际上,传播的有限,而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军中通传,陈从进陈大郎的名头,第一次,响彻军中。 而郑邵的宣传,其核心也是想在军中树立起来一个典型,一方面炫耀军中多勇悍之士,以提振军心,一方面,也是让大家伙看到,纥便部,就是一群土鸡瓦狗,以步抗骑,劣势兵力,尚且能杀伤过半骑兵,这场仗,就是送军功给大家伙的。 在怀柔的纥便部,已经太平了很多年,部落中上过战场的都没有多少,而且这些经历战阵的部民,也多是被幽州镇征募而走的。 纥便部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幽州镇军的对手,若不是张公素征税征的太狠,纥便部也不至于抗税。 在纥便部中,对大军兵临城下,也是意见不一,绝大部分人都是倾向于苦一苦自己,饿死些人,也好过全族覆灭,但也少部分人,且多是年轻人,其领头的,是如今的纥便部首领纥便思臣之子,纥便昑屈。 纥便昑屈怒气冲冲,要和城外的敌军,决一死战,虽然被其父所阻,但在其后不久,纥便昑屈私下里,带着部落中的年轻人,离开了怀柔,纥便昑屈想要寻觅良机,狠狠的打击这些可恶的唐人。 当日突袭陈从进的骑兵,便是这些纥便昑屈所率的骑兵,只是让纥便昑屈有些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的兵力,是数倍于那一小队,而最后的结局,却是自己狼狈而逃。 从这一战中,纥便昑屈知道,纥便部,绝对不是幽州镇的对手,因此,在纥便昑屈回到城中后,原本作为最为坚定的主战派,竟也变的沉默不言。 雄平都抵达怀柔城的时间是九月二十六日,大军扎营,以及和城中的纥便部交涉,耽误了一天,到十月初二,营中已经打造出足够的攻城器械。 总共七架可以直接登上城墙的飞云梯,三架可以投射石头的抛石机,十五辆可以运送士兵来突击的小木驴。 至于攻城塔,郑邵并未下令打造,一方面,是攻城塔稍微复杂了点,造起来费时费力,而另一方面,则是怀柔就是个土屯子,城墙并不高,造攻城塔,有杀鸡用牛刀的嫌疑。 在临战的前一天,军中在分配作战任务,陈从进这一队,很多士卒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显然已经不能再战,不过,由于陈从进在军中有擅射之名,且未受伤,因此,也被临时调遣至弓弩手之列,用以掩护步军登城。 十月初三,郑邵派出信使,最后警告纥便部,言辞狠厉:“大军压境,尔困于孤城,若降,尚可保一族性命,若负隅顽抗,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见到城外的幽州军动了真格了,纥便部首领纥便思臣,亲自出城,面见郑邵,请求能降低赋税。 陈从进作为功臣,以一区区队头之职,伫立在诸将之下,陈从进看着纥便思臣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说着部落中的困难,只是无论是军中各将,还是都将郑邵,对其皆是不屑一顾。 郑邵冷冷的说道:“赋税一分不能少,且大军沿途所耗,纥便部也要一力承担,否则的话,纥便部,也无需存在!” 听到郑邵杀气腾腾的话,再看着周遭武夫那噬人的目光,纥便思臣知道再说什么,都已无用,只见其失魂落魄的站起来,正欲往外走。 而郑邵的话又传了出来:“纥便部,杀我勇士十一人,其部,需五倍偿之!” 纥便思臣嘴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话:“纥便部,谨遵大将军之令。” 战争,或许这一次并不能算是战争,最多只能算是冲突,纥便思臣回去后,至午后,便有五十五颗人头,送入了营中。 接下来的事,和陈从进的干系不大,但从纥便部的举动来看,陈从进知道,纥便部屈服了,既然屈服了,那么对陈从进来说,战争也就结束了。 “队头,听说纥便部送来了几十颗人头来赔礼道歉,战争是不是结束了?” 回到帐中的陈从进,听着李丰的问话,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陈从进的心中,有些低落,或许其中有同袍阵亡,又或许是因为同袍就这么无谓的死在这,而又或许,是纥便部那般低声下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场景,让陈从进的心中,有些触动。 几个伙长在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陈从进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直到李丰推了推陈从进,他才猛的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队头,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陈从进摇摇头,道:“无事,方才在想些事情,你们说什么?” 一旁的张泰咳了两声,说道:“队头,我们刚刚在说,战争结束了,大军来回奔波,居然就咱们打了一仗,不知道这次,节帅会赏些什么?” 陈从进闻言笑笑,说道:“一天到晚,就想着赏赐,急什么,这实打实的功劳,大家伙都看见了,总不可能还会被人昧了不成。” “他奶奶的,要是有人敢昧了军功,某第一个提刀把他砍了。” “哟,要是节帅之子呢?” “军功,就是天王老子把军功昧了,老子也是一刀劈了了事!” 陈从进在旁越听越不对味,这帮武夫,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陈从进踢了踢说的正起劲的王猛,骂道:“胡扯什么,还节帅之子,他娘的,节帅之子看的上这屁大点的功劳吗?都闭嘴,有这闲聊的功夫,还不如去看看伤兵!” 第39章 跋扈 虽说纥便部屈服了,但雄平都大部依然驻扎原地,在没得到节帅下一步命令之前,郑邵不敢私自决定。 至于陈从进这一队,由于伤兵过多,便跟随辎重,先行返回幽州。 来的时候,陈从进是一路步行,这次回返幽州,难得舒坦了一回,大家伙也是沾了伤兵的光,此次回程,皆是坐在板车上。 只是路上有些颠簸,咯屁股,当然,除了这点小瑕疵,再没其他问题,而这点小瑕疵,大家伙都可以忍耐。 十月初九,众人回返幽州,而一回到幽州,陈从进便被张公素召见,这让陈从进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现在还是一个队头,虽然在战场上立了一功,但应该不至于让一镇节度亲自召见。 不过,大帅召见,陈从进自然没有什么资格拒绝,陈从进收拾了一番,便匆匆赶往节度府。 幽州节度府的位置,在城东,面积很大,差不多三进的院落,在大门处,有十二名披甲持枪的军士,作为节度府的门面,这些站岗的军士,一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看起来十分的威武。 陈从进带着王猛,李丰,王重训三人,来到节度府外,陈从进上前客气的朝着守卫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是节帅召见的。 哪曾想,这些守卫,听到了也当没听到,一个个并不搭理陈从进,陈从进还没说什么,王猛却是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听到骂人的话,守卫的眼斜了一下,语气不善的说道:“贼配军,你够胆再说一句!” “你奶奶的,老子再说十句又如何!” 陈从进听的有些头大,这帮武夫,有一个算一个,没谁是善茬,作为队头,陈从进肯定不能斥责维护自己的王猛,如果自己斥责王猛,无论有什么理由,他一定会失了军望,因此,陈从进准备好好说一声,至少别让冲突升级。 “兄弟……” 陈从进刚开口,只见几个守卫竟将横刀抽出,王猛,李丰,王重训三人见状,也不甘示弱,相继抽出刀来。 就在这时,衙前虞候向元振匆匆走了出来,眼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当即沉声道:“还不把刀收起来,像什么样子!” 守卫听后,相继将横刀收起,而王猛等人见守卫收刀,也是哼了一声,随即收起刀来。 这时,有一守卫,对着向元振说道:“这几人,意欲闯府,我等为了节府安危,故而拔刀。” 向元振听后,转头看向陈从进,说道:“从进,你说,是怎么回事?” “回虞候,大帅召见,卑职前来应召,不过是向几位兄弟表明来意,不知为何他们却不予理会,闯府之言,实无中生有。” 陈从进抱拳,对着向元振条理清晰的回道。 向元振微微皱眉,目光扫过那些守卫,哼了一声,道:“大帅召见,你们也敢如此轻慢!” 说罢,又看向陈从进,脸色缓和了些,“既然是大帅召见,你随我进来吧,这几位兄弟在外稍候。” 陈从进点头称是,转身对王猛三人低声嘱咐道:“你们在此安心等候,切莫再生事端。” 那些守卫见状,顿时有些蔫了下来,不过,虽然要放陈从进入府,这些守卫还是强硬要求解下兵刃。 陈从进一愣,从军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让自己解下武器的,他现在怀疑这几个人,是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刁难自己的。 这时,一旁的向元振却是轻拍脑门,说道:“确实如此,非在军中,面见节帅,不可配带铁器!” 既然是乌龟的屁股,规定,陈从进也没法子,只能乖乖的卸下横刀,不过,面对守卫伸过来的手,陈从进却是瞪了他一眼,随后下了台阶,将手中的横刀递给李丰,由他暂时保管。 随后陈从进跟随向元振,步入节度府中,只是节度府的样子,和陈从进想象中,有所不同,陈从进本以为,节度府,手握兵权,那怎么也得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严密肃杀的场景。 但实际上,这座节度府,庭荫如盖,各色花草,点缀其中,好似花园一般,有人说庭中有树,易藏刺客,好像有点道理,但实际上却是扯淡,在这个唯物的世界,能飞檐走壁,腾空而起的人,陈从进没见过,也没听过。 不多时,二人抵达一处庭院,向元振示意陈从进在此等候,自己则上前通报,片刻后,向元振招手示意让陈从进上前。 陈从进缓步上前,只见院中有一亭阁,亭下有一石桌,石桌周围,有数张石椅,张公素坐于其中,旁边有三个乐女,各自捧着乐器,丝竹之声,缓慢悠扬的响着,陈从进越走近,乐声也就越清晰。 陈从进上前行礼道:“卑职陈从进,参见大帅!” 张公素目光落在陈从进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缓缓开口道:“起来吧,听闻你面对纥便部一百五十骑突阵,临危不惧,统兵有方,已步抗骑,大破纥便部。” 陈从进闻言恭敬答道:“大帅,卑职不过是一队头,不敢言统兵有方,不过是同袍兄弟,浴血奋战,此功,卑职不敢独占。” 张公素听到这,翻了一个白眼,沉声道:“军中勇士,擅直来直去,你年纪轻轻,怎么学了酸丁一般,谦虚做甚,本帅赏罚分明,你自谦,本帅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陈从进听到这,说心里话,心中很不舒服,但陈从进还是能克制住自己,说道:“大帅教诲,从进定铭记于心!” 这时,张公素嗯了一声,随后又道:“本帅听说,你刚刚在府外,和守卒起了冲突,还动刀了?” 陈从进心中一惊,忙道:“回大帅,正是,不过,只是一些小误会。” 张公素点了点头,随即对一旁的向元振吩咐道:“将今日卫戍府门的军卒,每人杖三十棍,再逐出府去!” 《注新唐书记载:张公素,范阳人,以列将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张公素以兵会丧,军士附其威望,而简会知不可制,即出奔,天子诏公素为节度使,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素性暴历,眸子多白,时人号“白眼相公”。》 第40章 古怪的差事 张公素说完后,上下打量了一番陈从进,只见陈从进目不斜视,仿佛对自己方才惩戒守卫一事,置身事外一样。 “陈队头,知道本帅所召何事?” 陈从进恭敬答道:“卑职不知。” 张公素似是在斟酌语句,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本帅有一女,前些时日,方从平州抵达幽州,只是吾女似是不耐幽州水土,欲回返平州,本帅属意,让你率本队护军,护送吾女,回返平州。” 陈从进心中有些不解,大帅之女,刚刚抵达幽州,怎么又要回去,而大帅身为节度使,身边之人多的是,何必让自己护卫。 不过,节度使亲口下令,陈从进也没有反驳的力量,随即陈从进语气坚定的答道:“大帅有令,卑职定护得娘子周全,只是卑职队中,多有伤兵,是否从他处增调军士?” 张公素闻言,点了点头,道:“嗯,这些事,无需操心,本帅自有主张,下去吧,听候军令行事。” 陈从进当即躬身行礼,随后大踏步的离开,只是张公素看着陈从进的背影,眼神中,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 方出了节度府,就见门口的护卫已经换了一批人,见陈从进出来,那些护卫和之前一样,还是目不斜视,压根不看陈从进一眼。 而陈从进也没在意这些人,王猛三人正百无聊赖的站在节度府外等待,见陈从进出来,几人连忙迎了上去。 李丰最先按耐不住的问道:“队头,大帅召见,可是有什么喜事?” 一旁的王猛插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说赏赐的事。” 陈从进却是沉默不语,但见兄弟几个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陈从进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道:“回去再说。” 众人隐约觉得陈从进的模样有些古怪,或许可能是在节府外,不便多说的缘故。 此时雄平都还未回返,陈从进等人并未驻于大营,伤兵都在城中馆驿休养,而陈从进等人也跟着伤兵,一同暂住馆驿。 回到馆驿中,陈从进把王猛,李丰,王重训拉到屋内,同时让李丰去把张泰,郭崇景也叫过来,郭崇景的内伤还未好,不过,寻常走路,却也不成问题。 见众人齐聚,陈从进先是将门关上,随后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说道:“大帅今日召我,是想让我们,护卫大帅之女,返回平州。” 听到这,王猛一乐,道:“喜事啊,这肯定是大帅看队头丰姿雄伟,准备招为佳婿啊!” “对对对,我看也是。” 王猛的话一说完,李丰,张泰两人纷纷附和,只有王重训和郭崇景二人出言。 陈从进摇摇头,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一介农家子,幽州军中,论家世,比我好的,不胜枚举,论长相,那些贵公子难道会比我这一手茧子,成天风吹日晒差吗?” 郭崇景咳了几声,有些不解的问道:“队头,你可曾见过大帅之女?” 陈从进自嘲的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我自从军以来,每日都和你们在一起,那等贵女,我怎么可能见到。” 李丰闻言,低声嘟囔道:“什么贵女,大帅上任,不过一年。” 众人常年待在军中,和外军也不熟,对外面的消息,哪里能知道,陈从进总感觉这其中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 众人聚在一起,越说越离谱,什么队头入城的时候,节帅之女刚好看见了,一颗芳心属意陈从进,然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非陈从进不嫁云云。 听的陈从进实在头大,他站了起来,挥挥手道:“去去去,问你们,纯是缘木求鱼,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几人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相继走出屋子,而郭崇景却是留在最后,见众人离开后,郭崇景却是来到陈从进身边,低声道:“队头,某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陈从进闻言,心头一震,忙道:“什么古怪?” 郭崇景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缓缓说道:“队头,咱们这一队,多是蓟州,渔阳相邻之人,而平州,咱们未曾去过,这大帅怎么会无缘无故,让咱们去护卫他女儿呢?” 陈从进问道:“崇景,你觉得,大帅,是什么意思?” 郭崇景摇摇头,道:“消息太少,我猜不出来,不过,队头,咱们之前的队头向元振,他就在节帅府中,队头可以去找他,问问。” 陈从进嗯了一声,而这时,郭崇景又低声说道:“队头,此番寻向元振,切记掩人耳目!” 陈从进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道:“某知晓轻重。” 向元振如今是节府中人,陈从进可以说算是外军,内外联络,自古以来都是上位者之大忌,虽说现在陈从进只是一个队头,但是防患于未然,却也重要。 待郭崇景离开后,陈从进坐在屋内,反复思量郭崇景的话,越想越觉得此事透着诡异,但大帅之令不可违,拒绝肯定是拒绝不了。 陈从进看了看天色,向元振此时应该差不多到下值的时候,向家距离节度府不远,不过相邻百米距离。 陈从进随即褪下军服,换了身百姓寻常的衣物,小心翼翼的从馆驿后门走出,左右环视了一下,随即朝着节度府方向而去。 不多时,陈从进来到了向宅,不过,陈从进并未敲门,而是在向宅门外不远处等候。 陈从进等了片刻,终于看见了向元振的身形,待向元振走近了些,陈从进上前,低声唤道:“向虞侯!” 向元振转头一看,见陈从进未着军服,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从进,你怎么这身装扮?寻我何事?” 陈从进低声道:“向虞候,今日大帅让我护送他女儿回平州,但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您在节帅府中,应该知道些内情,还望您能稍微提点一下。” 向元振皱了皱眉头,随后将陈从进拉到旁边的角落里,左右看了看,说道:“你说大帅让你护送娘子回平洲,那你可知是哪位娘子?” 第41章 擢升 向元振的话,让陈从进有些懵,他哪里知道,节帅几个女儿,这是后宅的事,他一个大头兵,怎么可能知道。 陈从进忙摇头道:“不知?” 向元振有些迟疑,但看着自己这个老部下,向元振还是低声说道:“大帅有四子六女,这六位娘子,其中只有四娘子……” 说到这,向元振顿了一下,又向两旁看了看,见无人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此事,某只告诉你一人,其他人,绝不能透露半分。” 陈从进一脸肃容的点了点头,而向元振见状,接着说道:“这事,某只听到了一点风声,听说,四娘子暗结珠胎,未婚先孕,而犯下此事的,是府中亲卫,而此人已被大帅借其他由头所杀,若是护送回平州,想必,应是这位四娘子。” 陈从进一愣,没想到他能听到这等八卦,不过,陈从进很快反应过来,会不会等自己送四娘子回平州后,大帅为了掩盖此事,把他给卸磨杀驴了。 陈从进忙道:“队头,那某该如何……” 听到陈从进连队头都喊出来了,向元振当然知道他的心中在担忧什么,向元振摆摆手,道:“无妨,大帅调你护送,想必也是知道你素来清白,未和牙军或其他军将有什么瓜葛,此番护卫,你切记,少和四娘子接触。” 说完后,向元振又再三叮嘱道:“还有,某方才说的事,给某烂在肚子里,这事,你要是出去胡说,你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陈从进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轻重,随后向元振挥挥手,道:“赶紧回去,最近这段时间,别来找我!” “多谢虞候,卑职明白。” ……………… 回到馆驿的陈从进心头一松,节帅府内出了这种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若是传了出去,堂堂卢龙节度使,连家宅都控制不了,那又有什么能力,控制整个幽州镇。 不过,陈从进心中还是有些疑问,这四娘子的姘头已经被杀了,现在把她送回平州有什么用?或许是为了躲避风声吧,不过,此事和陈从进关系不大,他也没那么多闲心思去考虑这个。 陈从进已经下定决心,除非必要,他是半点都不和这位四娘子接触,随即陈从进把王猛,李丰,张泰,王重训,郭崇景五人叫了上来,语气严肃的告诫他们,把嘴闭上,不准再胡咧咧,甚至没有陈从进的允许,所有人,都不得接近护卫娘子的车驾。 王猛还很是不解的问道:“为何?难道我等说几句闲话,大帅还能杀了我不成!” 陈从进有些头疼,他其实好想骂王猛,骂他就是个憨批,他娘的,陈从进现在就是个队头,大帅女儿就是眼瞎了,也看不上自己。 而且,就算万一这位四娘子真眼瞎了,那自己也是不太愿意的,毕竟,陈从进现在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呢。 陈从进出言止住了王猛的话头,说道:“猛啊,我知道,咱们是好兄弟,你都是为我好,奈何我现在,无心家室啊。” “为何?娶个婆娘回去生娃有何不好?” “两袖清风,不敢误佳人!” “什么意思?” 陈从进没好气的回道:“家穷,娶不上媳妇!” “为什么?咱们挣的钱,那可比苦哈哈种地多多了!”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不准再问了,就记住一句话,你们不准和四娘子说一句话!” 听到四娘子这个词,郭崇景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陈从进,郭崇景心中有些明了,队头肯定是探到些消息了。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后陈从进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他要好好休息一下,天天睡在军中,哪有这馆驿睡的舒服。 而就在陈从进刚刚躺下不久,轻微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陈从进有些烦躁的坐了起来,问道:“谁啊!” “队头,是我。” 听到是郭崇景的声音,陈从进收拾一下心情,随即站了起来,将门打开。 陈从进问道:“崇景,有什么事?” 郭崇景低声问道:“队头,是不是探知消息了?” 陈从进点了点头,说道:“嗯,不过,消息未必准确,沿途护卫,还是要多加小心,至于其他的,你不要问,当知有些事,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队头,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想问,咱们此次护送,会不会卷入什么风波之中?” 陈从进摇摇头,道:“只是护卫大帅家眷,没有什么风波,咱们安心把人送回去,其他的,也没咱们什么事,回去别想太多。” “是,队头!” 张公素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便差人送来赏赐,队中所有人,上品绢帛四匹,钱六贯,伍长钱多一贯,伙长绢五匹,钱八贯,而陈从进作为队头,赏绢帛六匹,钱十一贯,同时张公素升陈从进为副将。 收到张公素的晋升赏赐后,陈从进的第一感觉,便是心跳加速,热血沸腾的感觉,副将和队头之间,那是有天壤之别,就好比伙长和队头一样,但其中还有很大的差异。 作为队头,陈从进只能随军而动,在军中,那自然是在上官的眼皮底下,比如,陈从进在军中,大事小事都得先告诉张葛,自身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 但作为副将,却又完全不同了,若是有些门路的话,甚至可以找机会外放,比如作为支州县城的镇守兵马使,而且,当上副将,可以算是勉强踏入将军的队列了,若是陈从进此时回返渔阳,也算的上兑现诺言了。 而张公素超额擢升陈从进,其一,是赏陈从进在战场上的表现,二是陈从进要给四娘子千里迢迢护卫回平洲,大帅给个甜头。 不过,陈从进心中觉得,应该是张公素刚刚上位,觉得自己的位置还不够稳固,于是在军中挑选一些人,进行提拔,好更牢固的控制军队,而自己刚好进入了张公素的视线中罢了。 (新书,新气象,送个为爱发电好不好o(n_n)o) 第42章 负能量的一天 陈从进知道,这个世道,只会越来越乱,李克用,这个五代的人物已经出场了,这个锚点,就是明晃晃的告诉陈从进,乱世已经逼近了。 而在这个乱世之中,想要保护自己,那自然是官职越高,地盘越大,军队越多越好。 得到赏赐后,众人兴高采烈,而王猛这时凑了过来,问道:“队头,啊不,副将,大帅升你为副将,那咱们这一队的队头由谁接任?” 陈从进看了王猛一眼,嘿嘿一笑,道:“咱这一队,由我兼任!” 这话当然是陈从进胡扯的,队头之职,这不是陈从进此时可以随意定夺的,不过,陈从进若是举荐谁,那么他的优势自然更大,只是现在陈从进被节帅张公素派去护送家眷,应该缺额会等到返回之后,再行提拔。 众人嬉嬉闹闹了一场,陈从进随后又去看望了伤兵,一队五十人,一仗没了十一人,剩下三十九人中,又有四人受的重伤,重伤者,皆是身体有缺,已不能再从军。 剩下轻伤员,在沿途回返的日子里,伤口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只是陈从进看到伤兵,不免有些伤感。 陈从进叫来几个伙长,让他们跟随自己,一起去阵亡士卒的家中慰问,陈从进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阵亡的将士成千上万,那么陈从进自然是无法家家户户亲自慰问。 陈从进虽然挂名副将,但实际上,还是管着一个队,现在力所能及,陈从进还是愿意去探望家属。 而这件事一直压在陈从进的心头,只是陈从进回幽州,刚安顿好,就被张公素召见,眼看过些时日,可能又要出远门,陈从进决定趁现在还空闲,去看看阵亡兄弟的家眷。 阵亡十一人,其中只有三人的家眷在幽州,其余的,都在渔阳,蓟州一带,相隔甚远,陈从进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先去在幽州的三家。 随后,陈从进问及张泰,询问李三儿家住何处,张泰知道李三儿家住幽州城南外,他两年前也去过一回,只是时间有些久了,现在至于具体什么位置,他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的位置,张泰还是知道的。 陈从进挠挠头,随后说道:“走,去问问,应该不难找。” 陈从进带着王猛,李丰,张泰三人,朝着城南方向而去,沿途问了好几户人家,最后在一老者的指点下,来到了李三儿家。 李三儿家只有两间小屋,砖木结构,在这附近的屋宅中,还算是不错的,由此可见,李三儿一人从军,仅靠军饷和赏赐,便可足以养活一家子。 只是李三儿如今已死,独留一弟一妹妹,两个娃娃,日后该如何生存,一想到这,陈从进便不禁的叹了口气。 李家没有院墙,陈从进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有清脆的女声在门内大声问道:“谁?” 陈从进轻声道:“我们是你大兄的袍泽。” 这时,里面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声音有些小,陈从进并未听清,小姑娘人虽小,但戒备心思还挺重的。 陈从进示意张泰上前,毕竟张泰曾经来过李家。 张泰上前说道:“是我,你大兄的伙长,张泰,开门。” 这时,外面有相邻的邻居也喊了几句,那小姑娘才打开了房门。 陈从进定眼一瞧,小姑娘看样子,约摸十三四岁,弟弟小一些,十一二岁的模样,陈从进想要说些什么,但面对这两个小孩子,陈从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们………” “请进来说话,家中简陋,请勿见怪。”陈从进刚说了一句话,那小姑娘便自然的邀请众人入内。 因为陈从进和王猛,张泰,李丰三人都是一身制式军服,李三儿往日回家时,也是这样一身装扮,这让姐弟两人有些熟悉感。 陈从进示意众人入内,一边在心中斟酌该怎么开这个口。 “我大兄怎么没回来?” 稚嫩的声音,让陈从进有些沉默,这时,一旁的张泰开口了:“你大兄……阵亡了!” 听到这,那小姑娘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见到这个场面,陈从进忙道:“快,把东西都拿进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明事理也更早,两姐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陈从进面对这两姐弟那哀伤哭泣的目光时,他竟有些不敢对视。 陈从进强笑了一声,说道:“你们还没吃饭吧,这有胡饼,你们先吃。” 随即陈从进从身后的李丰手中接过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十几张饼,陈从进从里面取出两张,递给二人。 只是姐弟悲伤之下,没有心思吃,陈从进见状,把饼和布袋都放在桌上,陈从进轻声道:“这里有一些绢帛,还有五贯钱,这些绢帛以后可以拿出去换钱,衙府还有一些抚恤,应该过段时间会送来,你们记得把钱藏好,不要丢了,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那姑娘边哭泣,边点头,在后面的王猛有些看不得这种场面,索性走出屋子,在外背着手,来回踱步。 陈从进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有事,尽可来寻我,只要我能帮的上的,绝不推脱…………珍重!” 陈从进走到门外,见外面不远处,有一些人正有看着热闹,陈从进大声道:“李三儿是某的兄弟,谁若是欺辱李三儿的弟妹,可以来试试某手中的刀,快不快!” 说完后,陈从进回头看了姐弟两一眼,又说了句:“保重!”说完后,陈从进一溜烟闪了,王猛,张泰,李丰三人也是紧跟在陈从进后面,众人皆是疾步而走,不愿回头看。 离开李三儿家后,陈从进又去了另外两家在幽州的阵亡士卒的家,陈从进一家给了几匹绢,又留了些钱,这么一天下来,陈从进所获得的绢帛和钱财,已经一散而空了。 一天下来,无论是陈从进,还是王猛等人,心中都是负能量满满,在回馆驿的时候,几人几乎是不说一句话,陈从进回去后,半点心情都没有,随便垫吧了两口,便躺回床上。 而王猛三人回去后,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家伙,队中众人听后,纷纷感慨陈大郎有情有义,平素里挂在嘴边的手足兄弟,真不是虚言。 第43章 护卫 入夜后,陈从进躺在床上,有些茫然,他在努力思索着唐末时的大事,黄巢起义?朱温灭唐?梁唐晋汉周?这种大事,陈从进的记忆中是有,可具体到某个年份,某个事件,陈从进却并不清楚。 从军三年多,快四年了,从一介小卒,升任副将,在这个时代中,已经超过了很多人,可是陈从进的心中,那种危机感,却从未消失。 次日清晨,陈从进刚刚起床,来到馆驿的空地中,练起了横刀,主要是没在军营中,没有靶子,场地也不大,练弓着实有些不太方便。 天气已经转凉,但陈从进还是练了一身汗,而就在这时,李丰匆匆来报,言衙府来人了。 陈从进不敢怠慢,连忙收起横刀,匆匆洗漱一番,便前去迎接。 而来人正是向元振,此时向元振并未与陈从进有什么寒暄的话,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陈副将,节帅有令,调广平军一百人,归于陈副将临时差遣,两日后,护卫节帅家眷,四娘子,返回平州,切记,定要护的周全。” 陈从进抱拳应道:“职部领命。” 这时向元振又道:“广平军一百人,已经抵达城西,陈副将可先去接手,馆驿已不能再住了,除重伤者,其余军卒,需迁移至城南外大营,届时会有人接应。” 下完命令后,向元振匆匆而去,而陈从进心头一动,临时差遣?也就是说这支广平军,只是自己护卫大帅家眷到平州这段路程的临时指挥官,等任务完成,自己还是调回雄平都? 陈从进甩开脑中的想法,回去先吃了一顿早饭,随后带着五名伙长,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城西处,从广平调来的州兵百人,此时正聚集在城门外,在这里,衙府的吏员,已经临时建起一个棚子,棚子里煮着米粥,这些州兵一个个,或蹲或站,吃着米粥,配着饼。 看这样子,这些州兵确实不如牙军精锐,即便是雄平都,卖相也比这支广平军强。 陈从进匆匆出城,来到这支州兵面前,朗声道:“某陈从进,奉节帅之令,前来接领,谁是队头,上前来,自报姓名。” 这些军卒闻言,纷纷回头看向自家队头,这时,有两人急步而出,走到陈从进面前,行礼道:“陈副将,某徐郝。” “陈副将,某李辅吉。” 陈从进微微点头,随即说道:“此番护卫大帅家眷,路途甚远,某受大帅器重,委以重任,尔等归本将差遣,须听从号令,行军途中,当恪守军纪,待事毕,必有赏赐。” 徐郝,李辅吉齐声应道:“明白!愿听陈副将差遣。” 徐李二人刚刚见到陈从进,见此人岁数不大的样子,心里其实是有些轻视的,但现在听到陈从进这般说,二人心底直泛起了嘀咕。 他们两个可不知道调自己过来是什么事,此时才知道,原来是护卫大帅的家眷,而陈从进可以得此重任,必是大帅器重之人,一时间,二人心底那点轻视感,瞬间消失。 陈从进目光审视二人,神色肃然道:“某知尔等方至,但后天便要启程,给你们半个时辰,用完饭食,随后移军至城南大营。” 二人再度抱拳行礼,大声道:“职部领命!” 安排妥当后,陈从进松了一口气,这时,一旁的王猛凑了过来,低声赞道:“副将的气势果然不同,一下子就镇住了他们。” 陈从进瞥了王猛一眼,随即没好气的回道:“这些都是州兵,你以为是牙军啊。” 陈从进有些猜到张公素的想法,他为何不调牙军,或是亲兵护卫,偏偏让陈从进领兵,还从广平调了两队兵来,这其中想必是外地军卒,不知细情,不会在军中胡说八道,届时损伤了大帅的名望。 不多时,在衙府吏员的接应下,这支广平军跟随吏员,前往营地。 随后陈从进返回馆驿,召集还能行军的三十五名军士,前往营地,折腾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将所有军士安顿好。 雄平都还未回返,缺额的兵员也没法补充,好在此次并非作战任务,行军路途虽然远了些,但都是在幽州镇境内。 随后陈从进召集王猛,李丰等几位伙长,并令人将徐郝,李辅吉二人叫来。 待众人齐聚,陈从进沉声道:“此次护送责任重大,我意分为前中后三阵,徐队头,你率本队为前阵。” “职部领命” 随后陈从进看向李辅吉,说道:“李队头,你率本队为后阵。” “职部领命” 在境内行军,谁前谁后,并无太大的干系,而且幽州镇并不缺驮运之力,此番行军,应该来说,不会太累人。 随后陈从进与众人讨论,并临时制定出每日行程,岗哨布置,驻营,拔营的调配工作等等。 直到出发的日子来临,节帅府中驶出九辆马车,其中四辆是装运四娘子衣物,生活用具,三辆是四娘子的贴身侍女乘坐,一辆是这些侍女的行囊,而最大的一辆,则是四娘子乘坐的马车,由两匹马拉动,车中铺着厚厚的被褥,以最大程度的减轻路途的颠簸。 四娘子出行,侍女十二人,奴仆三十四人,在天一亮,便驶出幽州城,而此时陈从进已经率队在城外等候。 陈从进来到马车旁,低下头,连马车都不看,说道:“娘子,职部陈从进,定当护的您周全。” 车内传来轻柔的声音:“有劳将军了。” 陈从进不敢多待,向元振的告诫,陈从进铭记于心,少和四娘子接触,那除非必要,否则的话,这一路上,陈从进都不打算主动和这位四娘子接触。 大军拔营,琐事繁多,陈从进这一行人,加上四娘子的侍女仆从,差不多近两百人,人数虽少,但是很多物资却不能少。 毕竟此次行程,约有五百多里的路程,行军路上,肯定没那么凑巧,次次宿于城中,总有要在野外扎营的时候,所以,扎营的材料,一些备急的粮草,药材,这些都要带。 第44章 四娘子 从幽州城出发,一路东行五百余里,沿途所经潞城,三河,蓟州,玉田,石城,最后才是平州城。 小规模队伍的行进速度,较之大部队,自然是快一些,大军因为后勤辎重,行军缓慢,一天也就三十里左右,而陈从进所率护卫,一天行军可达五十里。 若按陈从进心中的估算,从十月十八号启程,到这个月月底,他们就可抵达平州城。 只是护卫四娘子,还有一群侍女,奴仆,按王猛的话来说,那真是破事一大堆! 第一天,或许是磨合期,四娘子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听从陈从进的安排,什么时候做饭,什么时候休息,四娘子半句异议都没有。 陈从进还以为这一趟差事,很轻松,但没料到第二天,队伍刚刚启程,还没走出五里地,四娘子身边的侍女便气喘吁吁的小跑至陈从进身前。 “陈……副将,我家娘子有些疲惫,可否停下歇息片刻?” 陈从进微微皱眉,心中虽觉行程伊始便要求停歇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这四娘子第一次出口,不好直接拒绝。 于是,陈从进略一思索,说道:“也好,那就休整片刻吧。” 令旗挥动,几名伙长沿途高呼:“就地休整!就地休整!” 队伍缓缓停下,军士有的负责警戒,有的就地坐下,而陈从进看了一眼四娘子的马车,随后慢慢的走了过去。 来到车旁,陈从进拱手道:“四娘子,此番停歇只为稍作整顿,以免耽误行程。” 车内传来四娘子轻柔的声音:“有劳将军,只是昨日赶路,身子有些乏累。” 陈从进应道:“四娘子且安心休憩,我等自会守护周全。”说罢,便在马车不远处踱步巡视。 而四娘子这时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的下了马车,不止是陈从进,军中的士卒纷纷将目光看向这位四娘子。 昨日临时宿营于一处镇上,这位四娘子,一下马车便进入宅子,天色微暗,陈从进其实并未看清四娘子的模样,而今日,却是陈从进第一次清晰的看见这位节帅之女。 只见四娘子面上围上薄纱,用以遮挡风尘,脸上只露出一双眸子,微风轻拂,她面上所覆轻纱随之微微飘动,朦胧之间更添几分韵味。 只见她身姿婀娜,体态轻盈,尽管轻纱遮住了面容,但那副模样,和陈从进平日里看见的村妇,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陈从进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赶忙移开视线,大声喝道:“各司其职,莫要失了规矩!” 士卒们如梦初醒,纷纷收回目光,只是偶尔仍会忍不住偷偷瞥上一眼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窈窕身影。 陈从进心中有些感慨,张公素从广平调州兵,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是跋扈的牙军,指不定闹出什么事端来。 这位四娘子应是车坐的久了,下来走动,活动一番筋骨,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陈从进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陈从进走到四娘子前方十余步,拱手道:“四娘子,是否可以启程?” 四娘子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返回马车,陈从进抬头看了一眼四娘子,心中有些嘀咕:“不是说怀孕了,怎么看不出来?要是早期,不是也会孕吐之类的反应?” 陈从进摇摇头,甩开脑中的八卦,随即大声令道:“启程!” 队伍继续启程,行至正午,陈从进下令停止行军,给牲畜喂些水和草料,军士也从边上的驮马中,取出干粮,补充体力。 第二天的行程,也还算顺利,虽说四娘子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两次主动要求停下休息,但这一天,还是走了约四十里地。 第三天,队伍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前行着,而陈从进走的有些烦了,他看着队伍中的驮马,心中一动,他想要学一学骑马。 虽说陈从进是蓟州人氏,北地胡汉杂居,按说会骑马的人很多,只是陈从进显然不是其中一个。 而从军之后,雄平都从创立开始,便是步兵,陈从进也没什么机会接触战马,更别提学习骑术了。 驮马虽不如战马,但好歹也是马,自己可以先试着接触一下,随后陈从进从队伍中,挑了一匹自认为品相好的马,而几个伙长中,就王猛会骑马,因此,陈从进以美酒为酬,请王猛教自己骑马。 而王猛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道:“副将放心,某的骑术甚好,教你骑马,手拿把攥的。” 王猛兴致勃勃地牵过那匹驮马,对着陈从进说道:“副将,上马不难,你先踩住脚蹬,双手抓住缰绳,用力一翻就上去了。” 陈从进依言尝试,勉强爬上马背,只是姿势颇为狼狈。 王猛在一旁喊道:“双手抓紧缰绳,这马性子还算温顺,不会乱动。” 只是话刚说完,就打脸了,只见那马头忽然甩来甩去的,嘶鸣声不断,马蹄也是胡乱踩踏个不停,这让陈从进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都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从旁路过的一个仆人,忍不住上前,抱着马头,手轻轻的抚摸着,口中低语着什么,不一会儿,这马就神奇的安静下来。 王猛挠挠头,道:“副将,这马不行啊!” 陈从进没理会王猛,而是看着这个仆人,说道:“你会马术?” 那仆人回道:“我是契丹人。” 说到这,这名奴仆恭敬的说道:“将军,骑马之要,不在蛮力,而要人与马心意相通,您先下来,要安抚马儿,轻声与它说话,让它熟悉您的气息,不要急。” 陈从进觉得,这契丹人,那马术肯定比王猛强多了,而且听这话,也很有道理,随即陈从进在此人的搀扶下,慢慢的下了马。 随后依言轻抚马颈,轻声安抚,说来也怪,那驮马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躁动,这时,陈从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胡都卢野,而大家都叫我卢野。” 卢野说完后,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后转身跟上队伍。 陈从进看着此人的背影,觉得自己到时候会骑马了,应该给他一点赏赐。 而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陈从进慢慢的学习骑术,这给也枯燥的旅途上,添加了些许乐趣。 而陈从进没有发觉,四娘子的马车上,那道帘子已经掀起,只是她的目光中,有些追思。 四娘子,本名张秋娘,如今年方二八,她一生下来,便是衣食无忧,因为当时的张公素已经是张允伸麾下重要的将领。 而等到张公素夺卢龙节度使之位后,张秋娘的生活更是水涨船高,到了幽州城后,吃穿用度,更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只是生活的富足,尚不足以抚平精神上的空缺,更何况少女怀春,乃人之本性。 但身为节度使之女,张秋娘平素里根本接触不到什么男子,只是在偶然间,张秋娘见到了一个男子,那人,英姿不凡,在张秋娘的眼中,他什么都好,不像一般的武夫那般粗鲁。 张秋娘与那男子暗中往来数次,每次相见,皆觉时光短暂,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往来终究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即便二人发乎情,止于礼,但还是有流言蜚语。 张公素府中的下人,察觉了自家小姐的异样行踪,不敢隐瞒,遂将此事告知了张公素。 张公素听闻后,大怒,女儿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政治资源,无论是嫁于外镇联烟,还是笼络部将皆有益处,而此人却只是一个区区的侍卫,在张公素眼中,根本就是一个想要借自己女儿上位的小人。 随后张公素设下圈套,命人传信给那男子,称张秋娘约他在一处偏僻庭院相见,男子不知是计,满心欢喜地赴约,只是刚踏入庭院,便被早已埋伏好的军士所擒。 等秋娘知晓时,她的心上人,已经被杀,这让她如遭雷击,悲痛欲绝,而此事,也在府中传开,流言蜚语如箭般刺向秋娘,什么二人已经私定终身,秋娘已经腹中有子云云。 张公素闻流言,怒不可遏,连杀府中侍女,奴仆三十余人,方才止住流言,但张公素觉得,秋娘继续待在幽州,还不如将其送回平州,一方面,可以让这些流言蜚语随着时间消失,一方面,也不至于让张秋娘触景生情。 张秋娘看着陈从进的模样,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心上人的影子,良久,在侍女的提醒下,她才放下帘子。 入夜后,队伍宿于三河城中,节帅张公素早已行文沿途城池,潞城的官员在和陈从进接触后,便临时寻了一处大宅子,用以四娘子休息。 本欲次日启程,只是一早,天色有变,阴雨连绵,两个队头,徐郝和李辅吉前来询问陈从进,言是否要继续行军? 陈从进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迟疑,这雨是不大,不过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若是淋了雨,军士难免会生病,因此,陈从进决定,还是等雨停后再行军。 随后陈从进带着李丰,王猛二人进入后宅,让侍女告诉四娘子,今日暂缓启程。 陈从进是牢牢记住向元振的话,能不和四娘子接触,那就绝不接触,就是去后宅,身边也是带着几个人,还要让侍女传话。 侍女匆匆而去,陈从进三人在回廊处无聊的等待着四娘子的回话。 这时,一旁的王猛低声道:“副将,我觉得,这四娘子对你有意思。” 陈从进闻言,瞥了王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觉得?你觉得有屁用。” 王猛急道:“真的,昨天我都看见了,那四娘子掀开帘子,一直盯着你可呢!” 说到这,王猛用肩膀撞了一下李丰,又道:“不信你问李丰,他昨天也看到了。” 陈从进扭头看着李丰,问道:“真的假的?” 李丰略一思索,随后说道:“我是看见四娘子掀开车帘,至于看谁,我没太注意,不过,那个方向,确实是副将的位置。” 陈从进听到这,心头一颤,娘的,不会是真的吧,不过,陈从进很快就觉得不可能,一定是这两货故意胡说的。 陈从进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少胡说八道。” 王猛还要再说,陈从进锤了一下王猛,道:“闭嘴,等下被人听到了,到时候骂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猛摸摸头,这话第一回听说,但感觉副将说这句话很是通俗易懂,不过,王猛很快反应过来,怎么会骂自己,他又没想娶四娘子,要骂也是骂陈从进才对。 这时,那侍女匆匆而来,对着陈从进屈身一礼,细语道:“我家娘子说,一切由将军决定便可。” 陈从进一拱手,道:“好” 说完后,陈从进便打算离开,这时,侍女忽然喊住了陈从进,说道:“将军,我家娘子有请!” 听到这话,王猛,李丰二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二人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陈从进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后宅女眷之所,我等皆是武夫,有些不便。” 侍女又是一礼,轻声道:“将军切莫误会,我家娘子只是想要感谢将军一路护送,若是将军觉得不便,那便做罢。” 陈从进闻言,心头松了一口气,忙道:“职责所在,四娘子无需介怀,我等这便离去。” 说完后,陈从进一扭头,转身便走。 片刻后,王猛追了上来,一脸的痛心疾首,而李丰也是一样,李丰边走边说:“我现在觉得,昨天,那四娘子就是在看副将,那眼神,都化成水了!” 陈从进骂道:“放屁,隔那么远,你还看的见眼神,你刚刚不是说,不知道看谁!” 一旁的王猛一脸可惜的说道:“副将,刚刚四娘子相邀,你为何不去?这多好的机会,先弄个娃出来,这荣华富贵不就来了!” 陈从进心头憋屈,向元振再三告诫自己,少接触四娘子,他说的秘闻,也不准透露,这让陈从进又没法说。 好一会,陈从进才憋出一句话:“我牙硬,吃不了软饭!” (今天写个大章o(n_n)o) 第45章 世俗之见 其实在路上,陈从进便已经想清了,不提这四娘子究竟是什么心思,自己和她之间,定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不是以自己或是四娘子的意志所能决定,别说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即便有,陈从进也不觉得张公素会看的上自己,所以,面对李丰和王猛二人的撺掇,陈从进只当是耳旁风。 看着阴暗的天色,陈从进知道,今天肯定是走不了,好在此次是入宿城中,若是在野外,扎营,饮水,烧火都是一件麻烦事,这种天气,在野外宿营,军士为很容易着凉。 阴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天,陈从进本以为第二天,雨应该会停了,但没料到,第二天,雨并未停歇,反而愈下愈大。 雨下的久了,到处都湿漉漉的,陈从进的心情,也被这雨水弄的有些烦躁,一早起来,衣物都有些湿气。 陈从进正准备让人弄个火盆来,烤烤衣物,而就在这时,四娘子的贴身侍女匆匆而来,对着陈从进急声道:“陈将军,我家娘子许是昨夜着凉了,一早,额头有些发烫,还请将军速请大夫!” 陈从进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道:“某这便去。” 娘的,自己的任务就是安全送四娘子回平州,若是半路出了岔子,无论是生病,还是遇匪,头一个问责的就是自己。 因此,陈从进不敢耽搁,穿上蓑衣,带上李丰,王猛二人,在街上随意问了路人,询问医馆的方向,得到指点之后,三人冒雨匆匆前行。 雨水打在蓑衣上噼里啪啦作响,脚下的道路已经泥泞不堪,好在路人指引清晰,且医馆的距离不远,不多时,陈从进几人便找到了医馆。 陈从进一脚迈进医馆,此时郎中正在整理药柜,看到浑身湿漉漉的三人,慢条斯理的说道:“是抓药,还是看诊?” 陈从进上前抱拳道:“郎中,有贵人染疾,请速随我走一趟!” 郎中打量了陈从进一眼,摇摇头,道:“我这医馆中,尚有病人,实在走脱不开……” 话未说完,王猛怒道:“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陈从进止住王猛更进一步的举动,对这郎中沉声道:“郎中,某不是在说玩笑话,真是贵人,请速随我去!” 郎中心中一苦,他最不愿接诊的便是贵人,治好还好说,看这几人的模样,便知是武人,若是治不好,那自己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见陈从进的脸色,郎中知道,这回不去怕是不行了,于是,郎中又问了句:“贵人可是何症状?” 陈从进当即回道:“应是昨夜着凉,今晨额头有些发热。” 郎中点了点头,随后,很快从身后的药柜中,陆续抓了几样草药,放入诊箱内,随后四人一同冒雨,赶回临时府宅。 陈从进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在上台阶时,差点滑倒,进入府内,陈从进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后宅不宜闯入,直接带着郎中来到四娘子的屋中,侍女掀起帘子,陈从进和郎中入内,而王猛李丰二人则在门外守候。 郎中走到四娘子榻前,只见四娘子面色潮红,呼吸略显急促,郎中还要用悬丝诊脉,陈从进急道:“郎中,直接上手,救人要紧,不用折腾了。” 侍女有些想说些什么,但见四娘子已经把手伸出来,郎中微微屈身,低声道:“贵人得罪了。” 随后伸手搭在四娘子的手腕上,仔细的诊脉,良久,眉头微微皱起。 陈从进在一旁紧张地问道:“郎中,如何?” 郎中站起身来,缓缓说道:“贵体乃是外感风寒,加之体内有些积热,并无大碍,只需几副药调理,再好好歇息几日即可。” 陈从进听了,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大帅一怒之下,陈从进这小身板,那可真是承受不住。 于是,陈从进忙道:“那就有劳郎中开方抓药。” 郎中随后从药箱中取出纸笔,边写边说:“方才走的急了些,药材不够,需回医馆抓药。” 郎中几笔,刷刷刷的写下药方,随后递给陈从进,道:“按方抓药,每日煎服两次,早晚各一次,不出三日,病情应可好转,只是患病期间,需注意保暖,饮食清淡,切记,不可吹风!” 陈从进接过药方,随后走到门外,交给李丰,令道:“你速去医馆抓药,务必尽快回来。” 李丰领命,匆匆而去。 而郎中见状,起身告辞,陈从进正欲给诊金,郎中连忙说道:“不急,待抓药时一起给便是。”随后便匆匆离去,仿佛这里是什么危机四伏的险地一般。 陈从进随后又对侍女说道:“好好照顾娘子,若有任何情况,立刻告知我。” 安排妥当后,陈从进正欲离去,这时,四娘子竟开口了:“陈将军,请留步。” 陈从进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四娘子,此时的四娘子并未带着面纱,那是一张秀丽的脸,论相貌,确实是陈从进来到这个世上,见过最美的女子,当然,这也是因为陈从进也没见过什么女的,从了军,每天面对的都是大老爷们。 陈从进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应道:“四娘子可还有吩咐?” 张秋娘轻声道:“将军可曾有心上人?” 听到这,陈从进的脑中懵了一下,乱世马上就要来了,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能在乱世中活下来,你问我有没有心上人,他娘的,他哪敢有。 陈从进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某是一介武夫,朝不保夕,尚无家室。” 张秋娘缓缓道:“这世间,为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又如何不能自决。” 身为后世灵魂,陈从进觉的,这位四娘子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的,只是身在这个时代,四娘子的想法,显然是太过超前,既然超前了,那必然是世人所不容的。 陈从进迟疑了片刻,他听了些八卦,知道四娘子的遭遇,于是,安慰道:“四娘子所言,不无道理,然世风如此,传统难违,一时之间恐难更改。 且娘子生于高门,富贵及身,必能得遇良人,还望娘子保重身体,莫要为此伤神。” 张秋娘很聪慧,听到这话,便已猜出陈从进定然知晓自己的事,于是,张秋娘看着陈从进,又道:“那依将军之见,这件事,我真的有错吗?” 陈从进有些头大,他根本不想和这个身处闺阁,衣食无忧的贵女讨论这种自由的话题,他只想完成任务,博得军功,至于是对是错,他说了有什么用,没看到张公素都把那相好的给砍了,在这种强权之下,说你错了,你即便是对的,也是错的。 陈从进脑瓜子一转,也不提是对是错,而是拖延道:“娘子既知,此乃世俗枷锁,不妨暂且顺应时势,待他日机缘成熟,或可寻得两全之法。” 张秋娘轻叹一声:“斯人已逝,多说无益,将军之意,秋娘明白,只是心中烦闷,无人倾诉,今日冒昧还望将军莫怪。” 陈从进赶忙拱手道:“娘子言重,陈某不过是据实而言,如今娘子身体抱恙,还请安心调养,陈某告退,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后,陈从进不待张秋娘继续说些什么,脚底抹油般,出了门,随后踢了一脚还靠在墙上的王猛,示意赶紧走。 第46章 消息不准 出了门,陈从进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女人的心思,陈从进不想去猜,陈从进只当这位四娘子实在苦闷,无人可说,拿自己当个垃圾桶罢了。 这时,一旁的王猛凑上前,贱兮兮的说道:“你看,某说的没错吧,四娘子就是对你有意思。” 陈从进呵呵一笑,道:“哦,王兄从哪里看出来的?” 王猛睁大双眼,诧异道:“你没看出来,瞎子都看出来了。” 陈从进哼了一声,道:“你确实瞎!” 王猛是闲的慌,听风就是雨,而陈从进自己清楚,他和这位四娘子,不说萍水相逢,但也只是匆匆过客罢了。 随后回到前院的陈从进,立刻钻到军士之中,天气寒冷,军士们都窝在大堂中,围坐在一团,一边烤着火,一边在瞎扯闲聊。 陈从进一来,就挤了进去,边和军士打着招呼,边烤起火,冒雨赶路,虽有蓑衣,但是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淋雨。 在旁的小乙好奇的问道:“副将,听说贵人染疾了,那咱们是不是还要在这等啊?” 陈从进点了点头,说道:“些许风寒,不是什么大事,看这天色,怕是还要下一两天的雨,正好等贵人痊愈,再启程吧。” 在平常的时候,陈从进向来都是和军士打成一片,陈从进知道,这些军士,将来都是自己在战场上最坚实的后盾,平日里不关心军士的生活,还和他们打官腔,上了战场,后面飞来一支流矢,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坐了一会,军士们又开始了方才的话匣子。 “我当了三年兵,本以为跟着张简会,以后会吃香的喝辣的,哪曾想,睁眼一看,这无胆之辈,竟然跑了,把咱丢在这了,真他娘的,不要脸!” “就是,那张老节帅多好的人,可惜啊,后人不成气候,白白撇下这么大的家业。” “咳!咳!”见这群武夫,越说越不着调,没看新任节帅的女儿就在后院,说什么张允伸,张简会的事,那都是历史了,是陈年往事了。 于是,陈从进大声咳了两下,一旁的张泰忙道:“胡说什么呢,赶紧添柴,没看到火都小了!” 众军士见状,有机灵的也感觉说这个话题不太妥当,于是纷纷转移话头,有说家里来信,说要起屋子,让寄些钱财回去。 这时,在陈从进对面的一个军士,突然叹了口气,道:“唉,我家里还有老娘,好些年没回去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路过渔阳啊?” 听到这话,很多军士的心中都有些期盼,雄平都大部分军士都是蓟州,渔阳一带人氏,而此次护卫四娘子去平州,正好有经过蓟州,于是,有不少军士都转头看向陈从进。 陈从进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后说道:“陈某和诸位兄弟,都是乡人,想家,那自然是想的,不过,此次我等重任在身……” 说到这,陈从进环视一众军士,见众人都露出失落的神情,随后,陈从进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待安全护卫贵人抵达平州后,咱们回返幽州时,那便可以探亲了,说不定,时间凑巧,大伙还能在家过个年。” “好!”一众军士纷纷高呼起来,引得些州兵急跑出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对陈从进而言,那些州兵,是此次任务了结后,必然是要回返广平的,两方人马,是属于临时搭伙,所以,李辅吉和徐郝二人对陈从进,那是恭敬有加,但却并不亲近。 而陈从进也是一样,徐李两队人,陈从进从未插手内部事宜,有命令也是直接传给徐郝,李辅吉二人,如此一来,行军的这几日,倒也相处的很和谐,并未出什么乱子。 就在众军士还在烤火时,李丰匆匆而回,只见其解下蓑衣,浑身哆嗦的跑到火盆前,边烤火边说道:“副将,药拿回来了。” 陈从进忙上前接过药,说道:“赶紧烤烤火,衣服湿了赶紧换。” 随后扭头,把药递给张泰,说道:“去把药交给后院侍女,让她们按着方子煎药。” 张泰应声而去,这时,陈从进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李丰问道:“诊金还有药钱给了吗?” 李丰一愣,好一会才回道:“这要给钱的吗?” 见一众军士都看着自己,陈从进觉得,绝对不能让大家伙有这种想法,今天可以看病不给钱,明天就有可能抢掠百姓,而一支军队一旦抢掠百姓,那么军纪必然崩塌,到时候,驱将杀帅的事,那就不远了。 虽然这是陈从进脑海中的联想,即便联想的过了些,但陈从进觉得,这种事,就不能有苗头出现,于是义正言辞的说道:“郎中治病救人,怎能不给钱,如果大家都不给钱,郎中都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陈从进立刻走了出去,把李丰刚刚解下的蓑衣穿戴上去,头也不回的出门。 李丰见状,感叹道:“副将,真是仁义啊!” “是啊,对一个郎中都这么仁义,对咱们,更是没话说。” 不多时,陈从进冒雨来到医馆,但见此时的医馆竟将房门合上,陈从进拍了好一会门,里面的伙计才将门打开。 陈从进闪身入屋,而郎中见到陈从进又来了,心头一颤,难道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陈从进走近了些,就在郎中几乎要吓哭时,陈从进开口了:“方才的诊金和药钱,多少,某来结清。” 郎中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忙道:“为贵人治病,是在下的荣幸,些许钱财,就不用了。” 陈从进摇头道:“治病救人,该收钱就得收,不用多说什么,按正常价便可。” “那便给个六十文吧。” 陈从进付了钱,正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对着郎中低声问道:“郎中,这开的药方,会不会对腹中胎儿有什么影响?” 听到这话,郎中吓的脚一软,他连忙说道:“这位将军,切勿吓唬我!” 陈从进一脸纳闷,犹疑道:“如何吓你,速说,别瞒我。” 郎中急忙道:“贵人处子之身,又如何来的胎儿!” 陈从进眨了眨眼,临出门前,陈从进告诫郎中不要乱说话,而出了门,陈从进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老队头的消息,也未必准确,都待在节帅府了,这种事还能传错,看来,以后向元振的消息,自己还是要保留几分怀疑啊!” 第47章 冲突 四娘子吃了药后,身体恢复了许多,队伍在城中待了三天,在十月二十六日,才重新出发。 雨势刚停一日,道路上还是有些泥泞,行军大半日,进抵一处名为郎山驿的驿站,陈从进看了看天色,约摸申时初,此时休整,似乎太早了些,不过,相比入宿野外,陈从进觉得,还是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走更合适一些。 唐时,驿站制度已经是一个相当完备的系统,即便是安史之乱后,无论是唐中央,还是地方节度使,基本上没有削减过驿站的花费。 郎山驿,是二等驿,唐时驿站分为水驿和路驿,各道陆驿分为六等,一等驿,配驿丁二十人,二等驿,配驿丁十五人,三等以下递减,最后一等,六等驿为驿夫三到四人。 二十人的驿站,是一处大驿,挤一挤,还是可以安置两百人的队伍。 陈从进亲自进入驿站,和驿长沟通,作为护卫节帅家眷的队伍,要留宿一夜,驿长见状,当即点头应允,随后忙不迭的安排驿丁烧水,做饭。 队伍暂时留驻驿站,士卒各自忙碌,有的整理行囊,有的擦拭兵器,有的给牲畜喂草料。 陈从进也没闲着,他一面安排巡逻人员,一面亲自检查有无防御漏洞,而就在陈从进四下巡视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陈从进闻讯,急忙登高观察。 只见尘土飞扬间,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陈从进估摸数量,约有四五十骑,看装束,不像是奚人或是契丹人。 不多时,这队骑兵便接近驿站,在王猛等人的厉声喝止下,为首一人,一挥手,示意队伍停下。 而此人,正是纳降军部将李茂勋之子,李可举,只见李可举勒住缰绳,目光在驿站内外的队伍中扫视一圈,随后出口问道:“队伍是何人所属?为何在此停留?” 李可举语气有些傲慢,王猛人虽不精明,但语气好坏还是听的出来的,听到问话,王猛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 李可举被王猛的举动给气坏了,大骂一声:“贼厮!” 王猛闻言,一下子抽出横刀来,而就在这时,陈从进走了下来,喝止道:“住手。” 来到驿站外的陈从进,脸色不善的说道:“某的部下,皆是忠义勇悍之士,岂是什么贼厮!” 李可举哼了一声,道:“你是何人?” “副将,陈从进。” “区区一个副将,你可知我是谁?” 陈从进听到这,和王猛一样反应,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和和气气也就罢了,上来就骂自己的部下,不骂你都很不错了,还管你是谁,节帅的家眷都在这,难不成这个马脸汉子还是节帅儿子不成。 李可举身边的亲卫正欲斥责,李可举却是止住了亲卫的举动,他有些好奇的看着不远处那辆华丽的马车,又问道:“那辆马车是谁的?” 陈从进沉声回道:“汝何人也!此贵人车驾,问之何意?莫非心怀不轨?” 就在双方局势紧张时,驿长匆匆跑了出来,对着二人陪笑道:“李公子,这位是陈副将,此番是护卫大帅之女四娘子,回返平州。” 李丰呸了一声,大骂道:“就你多嘴!” 驿长谄笑了一声,而李可举听闻是护送节帅之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嘴角微微上扬:“哦,节帅之女?那李某可否拜见一番?” 陈从进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心中暗道,这人怕不是什么大来头,不然说这句话,听着都有些轻浮的味道,换做一般人,听说是大帅家眷,哪还敢说这句话。 但是不管什么身份,在如今的幽州镇,节帅张公素对陈从进而言,那就是顶头上司,而且,在外人看来,张公素无疑是自己的恩主,先是提拔为队头,再擢升为副将,还都是亲自任命的。 所以,陈从进当下果断拒绝道:“大帅家眷身份尊贵,不便随意示人。” 李可举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哼,某不过是想见上一见,又无恶意,你连通报都不通报,便横加阻拦,是何用意?莫非,你竟可以做四娘子的主?” 陈从进闻言,略一思索,觉得这句话说的还是有点道理,于是,陈从进对着两侧的军士,沉声道:“在这守着,没某的命令,谁敢闯进来,立斩!” “遵令!” 随后陈从进匆匆入内,不多时,陈从进便踏上二楼,在四娘子房门外,陈从进沉声道:“四娘子,驿站外有一个李公子,想拜访您。” “不认识,不想见” “陈某这便将此人驱离。” 就在陈从进说完后,四娘子又开口了:“将军,可有为难之处,若是为难,见上一见也无妨。” 陈从进闻言,笑道:“有何为难之处,不过一浪荡之徒罢了。” 说完陈从进匆匆而下,来到驿站外,直视李可举的眼睛,朗声道:“四娘子不见客,李公子可以走了!” 李可举脸色不悦,随后哼了一声,道:“不见就不见,走,入驿站歇息。” 李可举刚要下马,却被陈从进所止,但见陈从进一脸肃容道:“陈某身负重任,一切以四娘子安全为重,李公子部众兵刃在身,恐惊扰四娘子,驿站狭小,实难容两队人马共处,还望李公子另寻别处安歇。” 李可举闻听此言,顿时勃然大怒,手中马鞭狠狠甩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污,大声骂道:“贼厮,驿站又非私产,凭何不许我等入内?某今夜就是要睡在驿站中,看你能耐我何!” 李可举身后的部众,听闻此言,纷纷拔刀引弓,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而陈从进一方,也是相继举起刀枪,李可举也拔出佩刀,驱马向前一步,剑指陈从进:“贼厮,再不让开,某便杀了你!” 陈从进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长刀,随后使出浑身之力,奋力劈向身前的战马。 战马痛苦的嘶鸣,马血喷洒了陈从进一脸,而李可举被倒下的战马,压住了双腿,他疼的大叫起来。 身后的亲卫正欲上前救援,陈从进却是将刀架在李可举的脖子上,大骂道:“某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你骂了多少句贼厮,还有,都和你说了,大帅家眷夜宿驿站,你硬要闯,某便是杀了你,也没人可以摘诋什么!” 双方剑拔弩张,士卒们纷纷围拢过来,一场冲突看起来一触即发,驿站外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只有双方急促的呼吸声和兵器的摩擦声,但这种声音,更让局势愈发的紧张起来。 李可举恶狠狠的看着陈从进,厉声道:“贼厮,够胆就杀了我!” 他娘的,这年头的武夫,简直是疯子,刀架在脖子上,还敢说这般的狠话,陈从进感觉自己自己似乎被架在半空了,总不能露怯吧。 于是,陈从进怒骂道:“狗贼!真欺某剑不利乎!” 说完后,刀压在了李可举的脖子上,一丝血痕都已经开始出现了,李可举看着一脸血污,满脸狰狞的陈从进,他也察觉到,生死或许就在一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拉不下脸求饶。 陈从进其实也不想杀了这个什么李公子,起了冲突是一回事,杀了人,又是另一回事,只是骑虎难下,一时间,二人都僵持住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驿长似乎是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握住了陈从进持刀的手,急声道:“陈将军,这只是一场误会,何必如此啊!” 说完后,驿长又转头对着李可举说道:“李公子,往东南方向,三十里外,还有一处驿站,您的部下,都是骑兵,若是跑的快些,还是赶的及。” 陈从进见状,哼了一声,收起刀,而在李可举身后的亲兵,连忙上前,把马尸抬起,让被马尸压住的腿抽出来。 李可举一瘸一拐的,看这模样,腿脚必然是受了些伤,只见李可举脸色极为难看,他的心中,已是杀意沸腾,虽然自己的人少,但是李可举有信心,真打起来,肯定能把这个陈从进斩杀于此。 这时,驿长连忙上前,对李可举说道:“李公子,四娘子在此,若是起了冲突,惊扰到四娘子,到时候大帅问罪,也不好交代啊。” 李可举闻言,脸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他才咬着牙说道:“有无马车!” “有有有”驿长忙不迭的点头,随后扯着嗓子,让驿站内的驿丁把马车拉出来。 李可举被人搀扶上了马车,他盯着陈从进,似是要将他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一样,而在最后,李可举恶狠狠的说道:“陈从进,我记住你了!” 看着这队骑兵驰骋而去,驿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而就在这时,陈从进问道:“这个李公子,是什么来路?” 驿长心中一叹,这些武夫,都不认识,居然还能起这么大的冲突。 驿长看了眼陈从进,随后答道:“这位李公子,是纳降军大将李茂勋之子,李将军是回鹘人,在会昌年间,当时的节度使张仲武,出兵攻破回鹘,李将军便在那时率众投顺,因其善骑射,且屡立功绩,连姓名,都是天子御赐。” 第48章 安全抵达 陈从进听后,并未回话,只是他的心中有些不安,他一直待在军中,对幽州以外局势并不了解,陈从进本以为张公素驱逐了张简会,应该能坐稳节度使之位。 但是,看这个李可举的模样,似乎,张公素对外州的控制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牢固,李可举明知驿中有四娘子,但仍是这么肆无忌惮,从方才李可举那犹豫的眼神要,陈从进看出来了,李可举刚刚,真的想用军士围杀自己。 但或许是忌惮张公素,对,从李可举的动作,话语中,陈从进猜测,这些外镇军将,只是忌惮,而非真的顺服。 陈从进有一种感觉,或许,张公素也无法坐稳卢龙节度使之位,而从他以兵夺张简会之位时,这种祸根就已经埋下,多少外州军将,都在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幽州,一旦时局有变,强军夺位,就在眼前。 权力的旋涡,就在眼前,陈从进似乎已经看见兵乱的苗头,而就在陈从进思索时,一旁的王猛却是大声赞道:“副将,真是威武,那什么狗屁李公子,被副将吓的是屁滚尿流,哈哈哈!” 附和的嘻笑声,此起彼伏,陈从进忽然有些羡慕王猛,有时候,脑子简单些,会快乐很多,不像自己,事想的太多,会短命的。 随后陈从进让军士多加警戒,同时让驿长收拾门口的马尸,自己则准备去清洗一番,马血喷的到处都是,脸上,衣服都是血。 刚走进驿站内,四娘子的贴身侍女便匆匆而来,这名侍女见陈从进满脸血,吓了一跳,她赶紧低下头,说道:“陈…陈将军,我家娘子有请。”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后道:“好,请容我清洗一番。” 随后陈从进走在后院,从水缸中舀起水,匆匆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物。 只是陈从进要上楼前,见到王猛一脸灿烂的笑容,陈从进没好气的问道:“傻笑什么?” “没有,没有,副将请。” 陈从进没心思理会他,跟着侍女上了楼。 踏入四娘子房间,屋内布置典雅,此时四娘子正坐在桌前,身侧有两名侍女,四娘子见陈从进,示意他坐下。 陈从进躬身行礼后,却并未落座,四娘子见状,缓缓说道:“陈将军,今日之事,多亏你全力维护,只是,将军此举,怕是恶了李可举。” 陈从进正色道:“从进受大帅之令,护卫娘子,无论是得罪任何人,从进也毫无畏惧。” 四娘子抬起头,目光诚挚地看着陈从进:“将军忠义,假以时日,定然名扬天下。” 陈从进愣了一下,这夸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了,陈从进挠了挠头,好一会才回道:“承蒙张节帅赏识提拔,从进方有今日,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四娘子切勿挂怀。” “将军重情重义,自是应当,只是还望将来万事小心,莫要轻易涉险,今日之事,若真起冲突,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四娘子的声音,清脆温柔,但其中却蕴含着一股坚定的语气,陈从进当即躬身行礼,道:“从进日后行事,定然三思而后行。” 四娘子微微一笑,道:“有将军这句话,秋娘便放心了,时候也不早了,将军奔波劳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陈从进告退后,回到楼下,此时几个伙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自家副将下来了,纷纷露出笑容。 陈从进一脸肃容的说道:“某是向四娘子禀报方才之事,你们几个,切勿多想。” “是是是” 陈从进懒得理会这些无聊之人,自顾自的离去,他的内心中,有着一股危机来临的急切感,还是要尽快将四娘子送回平州,然后回返军中,只有在军中,他才有那么一丝安全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从十月二十七日启程,在二十九日时,队伍越过渔阳城,队中的军士看着家乡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渴望的样子。 陈从进知道大家伙思乡,只是此时定然不能放归探亲,若是探亲,定然耽误个四五天时间。 队中,郭崇景摇摇头,叹道:“古时候,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咱们这也算一过家门而不入了。” 队伍一直走到十一月四日,方至石城,再走约摸两日时间,便可平安抵达平州,只是,俗话说,好事多磨,眼看马上就可以安全护卫四娘子到平州,天空却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下雪天气,行军极为不便,且视线受阻,三十步外难辨人影,路径皆被白雪覆盖,稍不留意,便有迷失方向之虑。 无奈之下,陈从进只能在石城停止行军,等待雪止。 一众军士,除了负责巡哨之外,余者,皆窝在房中,烤着火炉,而陈从进,却是苦哈哈的带着王猛,冒着寒风,沿途巡视,看有无军士懈怠。 陈从进走了一圈后,整个衣甲都染上了白雪,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看着一片雪白的大地,陈从进有感而发,不禁吟诗一首:“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啊。” 一旁的王猛惊呼天人一般,赞道:“副将果是才气惊人啊!” 陈从进瞥了王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是柳河东的大作,我只是有感而发,什么狗屁的才气。” 王猛问道:“柳河东是谁?” 对这问话,陈从进都懒的回答,就是告诉他是柳宗元,王猛这厮估计也不知道。 大雪整整下了两日两夜,直到十一月七日晚,大雪方止,见雪已止,陈从进便马不停蹄的让队伍整理好物资,明日一早便启程。 雪停了,只是道路却变得泥泞湿滑,队伍中不时有人滑倒在地,且因积雪,有的地方积雪过厚,车轮陷入积雪中,只能众人合力推拉。 行军的速度不可避免的下降,好在此时已经离平州不远,至十一月十日午后,队伍终于进抵平州。 新任平州刺史齐世北,是四娘子的舅父,在队伍进入城中时,齐世北早已安排人交接。 在将四娘子的车驾移交给平州刺史后,陈从进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就在四娘子的车驾越过陈从进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时,马车内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陈将军,多谢一路护送,辛苦了。” 陈从进连忙躬身行礼道:“职责所在,四娘子切勿多礼。” 第49章 危机 陈从进目送四娘子车驾离去,负责接应的文吏安排陈从进一行人入驿站休整。 进入驿站后,陈从进的心中,好比是一块大石头放下了,心中没了心事,陈从进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唯有王猛有些长吁短叹的,陈从进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王猛满是可惜的说道:“送完四娘子,咱们就要回去了,大好的姻缘,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 “可惜个屁,一天天的瞎琢磨,你还不如介绍你妹妹给我,那还靠谱些!” 王猛听到这,眼神一亮,拍了拍陈从进的胸口,大声道:“好,一言为定,我这便托人回去,把我妹的生辰八字拿过来,不对,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托人带回去,看合不合!” 陈从进正要说什么,突然,驿站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吵吵闹闹的声音,让陈从进没心思和王猛瞎扯,陈从进连忙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张泰匆匆走进门,一照面,张泰便大声说道:“圣人龙驭殡天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神情各异,有惊讶,有不安,也有无谓模样者,对河朔三镇而言,隔一段时间,就要和长安朝廷闹些冲突,天子又算的了什么。 当然,换个天子,对藩镇节度使来说,自然是一件大事,但对陈从进等人来说,那真的是天高皇帝远,对他们的影响,几乎等于无。 陈从进闻言问道:“圣人什么时候驾崩的?” 张泰回道:“七月十九。” 陈从进哦了一声,随后扭头回房睡觉了,李克用出来了,他的老对手朱温还会远吗,大唐的丧钟已经敲响了,对陈从进而言,皇帝死了就死了呗。 众人在平州休息一夜,第二日,便有人送来赏赐,军士每人三贯钱,绢一匹,赏赐虽不多,但是听说是四娘子用自己的体己钱赏赐的,一众军士听说后,纷纷表示,四娘子人美心善,日后定然是富贵一生云云。 领了赏赐后,陈从进决定在平州休息两日再启程,毕竟,大家伙刚刚领了赏赐,也该出去消遣一番。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天子驾崩,那些声乐场所,都被暂停营业了,幽州镇虽说离长安远了些,但是镇中还是有监军使。 唐末监军,皆是由宦官担任,且监军上任时,也不是孤身一人,在监军之下,有监军副使,判官,小使等佐官,同时,监军可以自募军士,以做亲兵。 当然,在幽州镇,陈从进都没感觉到幽州的监军使有什么作用,好像泥塑雕像一般,从军这么久了,别说见到监军了,连监军叫什么,陈从进都不知道。 面对天子驾崩的大事,各州刺史也不会在这种表面文章上,有什么出格之处,因此,各地的乐坊都相继停业。 广平军的李辅吉和徐郝相继来询问陈从进,问什么时候回返,这些广平军,已经是归心似箭,早就想回家了。 众人在平州待了两日,随后便启程回返,少了四娘子和一堆的奴仆侍女,行军的速度快了许多,只是沿途所经过的州县,想要什么物资,竟需要自行购买。 没了节帅家眷这杆大旗,各地的官吏,根本就不理会陈从进等人,便连进城,都不允许所有人一同进入,只能由少部分军士入城采购。 虽然憋闷了些,但好在队伍行进的快了些,至十一月十八日,队伍便已抵达郎山驿。 也就是当日和李可举发生冲突的驿站,看着这个驿站,陈从进的心中有些阴霾,此时身边没有四娘子,若是再碰上李可举,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有句俗话,好的不来,坏的,一想便至,李可举在回去之后,四下探查陈从进的底细,在得知陈从进只是一个农家子从军,身后并无什么势力,升任副将,也是张公素刚刚提拔的。 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况且,李可举又不是君子,他有仇,都是当场就报的,因此,李可举决定,等陈从进回程时,他一定要杀了此人。 只是,陈从进毕竟是节帅亲命,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的调兵围杀,那样的话,就是明目张胆的反叛,况且,其父李茂勋还在,他也越不过他父亲,私自调动军队,他能动的只有自己的亲兵,五十骑精锐骑兵。 进入驿站后,陈从进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只是驿长脸色不对,其余的驿丁,也是有些遮遮掩掩,似乎并不想和陈从进等人有什么瓜葛。 驿丁脸色不对,别说陈从进了,王猛,张泰等人都看出来,只见王猛暴躁的将一个驿丁拽了过来,质问为何对他们闪闪躲躲的。 驿丁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陈从进这时上前,松开了王猛的手,随后直接找上了驿长。 一见面,陈从进便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驿长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事啊!” 陈从进语气不善的说道:“现在,是我和你私下交谈,有什么事,直接说,当知某手底下都是武夫,闹大了,对你我可没什么好处!” 驿长脸上有些纠结,好一会,他才低声道:“陈将军,上次你们离开后,没两天,李公子就派人来查你们的底细,当时那些骑兵,一个个都是说要……” “要什么,速说!” 驿长用只有两人的语气说道:“那些人说,一定要杀了你,说的话太大声了,根本就不避我们,驿站里的驿丁,都听见了。” 陈从进心底一沉,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果然来了,李可举睚眦必报之徒,他现在要知道,李可举,能不能调动纳降军,若他能调动纳降军围杀自己,那么啥也别说,赶紧让队伍分散,看能不能逃回幽州,若是不能,那么他调动的,只能是亲兵。 注:懿宗在位期间,沉湎游乐,在宫中,每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除了饮酒作乐,就是观看乐工优伶演出,在宫中供养的乐工便有五百人之多,在位十四年,更换宰相二十一人,且多庸碌贪鄙之徒,新唐书言,懿宗和僖宗是以昏庸相继。 第50章 金蝉脱壳 陈从进听完驿长的话后,随后忽然问道:“李可举和他父亲的关系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陈从进就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傻,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驿长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好一会,驿长才说道:“陈副将,这李公子和李将军的关系如何,这我怎么会知道。” 陈从进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些许,随后,出了门,便把五个伙长召集起来。 陈从进将眼下的事,简略的告诉部下,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好一会,李丰才脸色难看的说道:“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怕什么,我就不信了,他李可举真敢调纳降军过来。”王猛一脸怒色的说道。 陈从进摆摆手,说道:“调动纳降军,应是不可能,陈使君又不是瞎子,不过,我担忧的是,李茂勋可是回鹘降将,其手底下,定然有回鹘部众,若是李可举私下调回鹘兵……” 一旁的张泰听到这,插言道:“私下调动属兵,必然人数不多!” 王重训冷冷的说道:“可咱们的人也不多。” 这时,郭崇景对着陈从进拱手道:“副将,若是李可举真的私下动兵,咱们绝不能触其锋芒。” 陈从进一直觉得郭崇景是比较沉稳的一个人,因此,他也想从郭崇景的口中,得到一些不同的意见。 于是,陈从进点点头,说道:“咱们虽说有一百多人,可真正可靠的,只有咱们队中的三十六人。” 郭崇景皱着眉头说道:“上回起了冲突,四娘子在,那些州兵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可如今四娘子已不在军中,说实在的,那些州兵和咱们这趟回程,仅是结伴同行罢了。” 这些州兵,收到的命令,只是护卫四娘子回返平州,而陈从进只是暂时辖制而已,而这个临时任命,若真细究起来,到了平州之后,陈从进与州兵的上下关系,也就宣告结束。 此时还在一同行军,只是回程的路线一致,若真到危机之时,陈从进用脚丫子都能猜出来,这群州兵肯定是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陈从进赞同说道:“不错,广平州兵,不可倚为重任。” 这时,张泰突然问道:“副将,这会不会是那群回鹘兵私下胡说,只是一场小冲突……” 陈从进一摆手,严肃的说道:“这种事,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从驿长的话语,以及上回和李可举接触来看,李可举此人,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所以,陈从进相信,李可举,很有可能趁自己回程时,派人围杀自己,至于杀了陈从进之后,把锅推给匪寇,甚至奚人,契丹人都行。 “若李可举真的要报复,不知道李可举会调多少人来,可咱们有多少人,李可举必然查的清清楚楚,要是真打起来!”郭崇景环视一圈众人,语气忧虑的说道:“即便广平州兵和咱们并肩作战,怕也不是李可举的对手!” 郭崇景的话,陈从进深以为然,他从不认为敌人都是蠢货,李可举不动则已,一旦动手,那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眼下,陈从进不想和李可举厮杀,奈何李可举不会放过自己。 众人七嘴八舌的探讨着,王猛建议把徐郝,李辅吉二人控制住,然后逼着州兵一起对抗李可举。 王重训则建议队伍回返石城,然后将李可举要围杀副将一事上报。 王猛的建议,纯粹是瞎干,真听他的,那是九死一生,而王重训的建议,却是十分的保守,只是上报,无凭无据,根本不会引发重视。 陈从进苦思冥想,良久之后,猛的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此事必然瞒不住那些州兵,既然如此,咱们来一招金蝉脱壳!” 众人听闻,皆面露疑惑之色,将目光投向陈从进。 陈从进神色镇定,有条不紊地说道:“郭崇景,你一会去告知徐郝,李辅吉二人,就说我等商议过后,决定往东北方向,去渔阳探亲,让州兵先行回程。” 郭崇景闻言,眼神一亮,随即点了点头。 陈从进看向众人,坚毅的说道:“而咱们三十六人,往南面而去,绕行永清,固安,良乡,再回返幽州,咱们人数少,目标小,李可举定然以为咱们在州兵之中,只要越过永清,咱们就能安然回返幽州!” 其实,若是依王重训的建议,回返石城,将李可举要围杀了自己的事公之于众,即便上头不重视,那李可举必然投鼠忌器,那么,很大可能,李可举不会再动手。 只是陈从进认为,这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届时,定然会有人认为自己杯弓蛇影,仅仅是听说有人要害自己,就吓的跑回城中,便是连张公素或许都会认为陈从进并不是一个可靠之人。 这时,王猛挠挠头,说道:“副将,咱们往南走了,那之前说让大家伙回乡探亲一事,不就成空话了?” 陈从进拍了拍王猛的肩膀,沉声道:“先过了这关,探亲,以后随时都可以,若是还按原计划,必中李可举埋伏。” 王重训点头道:“副将所言有理,如此一来,应是能避开李可举。” 这时,陈从进对着众人,严肃的说道:“此事,对州兵,绝不可泄露,待州兵离开后,咱们再启程!” 众人齐声应道:“遵命!” 就在陈从进等人商议时,徐郝李辅吉二人,也在私下商议,他们也从驿丁的口中得知了这则消息。 对徐李二人来说,此次护卫四娘子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他们只要回到广平,就能获得赏赐,至于李可举和陈从进的冲突,那就是横生枝节,他们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所以,二人交谈过后,做了决定,在郎山驿后,便和陈从进等人,分道扬镳。 而等郭崇景告知二人,他们要北上去渔阳探亲的消息后,徐李二人一脸笑意,连连点头,表示他们也是归心似箭,只是无法和陈副将一同赶路,赶到有些许遗憾。 第51章 避开 对于陈从进是真的要去探亲,还是假的探亲,对徐郝,李辅吉二人来说,那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徐李二人便带着广平州兵,头也不回的往幽州方向而去,而在州兵离去后,陈从进对驿长表示,李可举亲兵之言,只是无心之言,他并未放在心上。 对于,驿长问为何不和州兵一同上路,陈从进也不瞒着,表示临近除夕,此地离军士的家乡很近,他们要回乡探亲去了。 随后陈从进等人用过早饭后,朝着北面行进了约两里地后,待看不见驿站后,迅速的调转方向,绕了个圈,朝着南面,一路疾驰而去。 郭崇景看着渔阳方向,苦笑道:“想不到,咱们这回算是二过家门而不入了吧。” 陈从进听到这话,哈哈一笑,道:“今日不回,是天意,老天是要让我们富贵还乡,这说明,咱们现在,还不富贵啊!” “哈哈哈……”一众军士纷纷笑了起来。 “都怪李可举这个狗贼” “将来有一日,咱们迟早砍了这狗贼的脑袋!” 为了赶路,陈从进等人那是马不停蹄,军中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李可举可能会派人围杀,因此,对于没能回乡探亲,大家伙都表示理解,只是在行军路上,一个个对李可举,那是咒骂不止。 一路上风餐露宿,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另一面,徐郝等人离开郎山驿后,当日广平州兵渡过丘水,夜宿一处无名乡镇。 次日,天一亮徐李二人,率州兵刚刚行军不到十里地,便被一队精甲骑兵所围。 州兵瑟瑟发抖,几欲溃散,徐郝硬着头皮上前询问,此时,李可举驱马上前,冷冷说道:“陈从进呢?” 自上前被马尸压了一下后,这段时间,李可举总感觉自己的腿隐隐作痛,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未彻底好,腿疼每一次发作,他对陈从进的憎恨便会增加一分。 徐郝闻言,心中一喜,幸好,自己没和陈从进这个灾星待在一起,于是,徐郝立刻说道:“陈副将并未在军中,陈副将和手底下一队人,都是渔阳人,他们要回乡探亲,最少要耽搁三五日,因此,我等先行一步。” 听到这,李可举面色有些难看,这时,一旁的亲卫低声道:“公子,这陈从进会不会隐藏在军中?” 李可举闻言,咬牙切齿道:“所有军士,一个个从我眼前过,老子要亲自检查。” 徐郝和李辅吉对此,并没有反对,而是立刻点头应允,只是二人干脆的举动,让李可举的心,沉了一下。 一百人的队伍,一个个检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约一个时辰后,眼看队伍后面已经没几个人了,李可举的脸色都有些黑了。 这时,徐郝走了过来,有些谄笑道:“李公子,我等可以离去了吧?” 李可举本就恼火,听到这话,气的举起鞭子,对着徐郝,猛的抽了一鞭,大骂道:“滚!” 徐郝猛然间被抽了一鞭子,这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但徐郝知道,势比人强,他还是强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转过头来,大声道:“走!” “公子,怎么办?要不要去渔阳?” 面对亲卫的问话,李可举摸了摸自己的腿,恨声道:“去,为何不去!不杀此人,某寝食难安!” 就在李可举等人朝着渔阳方向疾驰而去时,陈从进已经渡过了潞水,在北面不远处,就是武清城,但陈从进不敢在此处停歇,继续沿河西行,朝着永清方向而去。 其实此时陈从进等人是安全的,渔阳在北面,等李可举到渔阳后,发现扑了个空,再跑到郎山驿查找陈从进的下落时,陈从进等人应该都抵达固安了,届时,无论如何,李可举都追不上陈从进。 只是陈从进等人一直心有不安,因此,一路上不敢停歇,直到过了永清后,众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郭崇景对着陈从进赞道:“副将算无遗策,他日必是良将。” 对此话,陈从进只能报以苦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势不如人,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陈从进避开李可举锋芒的举动。 至十一月二十六日,陈从进抵达良乡,二十七日,越过广阳城,二十八日,北上渡过支河,而此地,便是广平城,也就是徐郝等人的出发地,陈从进等人绕了一个大圈,比徐郝这一队州兵多走了十余日。 抵达广平后,陈从进并未急着回返幽州,而是带上李丰,王猛,张泰三人,入城寻找徐郝,李辅吉,陈从进想知道,李可举有没有追杀自己。 入了城后,陈从进几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寻到徐郝的宅子,徐郝在广平城中,有一处一进的院子。 到了宅子前,张泰上前敲门,不多时,一个老仆打开的院门,在告知来意后,老仆掩上院门,去屋中禀报。 没过多久,徐郝走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徐郝对陈从进的态度并不像先前那般友善,只听徐郝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不是陈副将嘛,来寻我有何贵干!” 陈从进从徐郝的语气中,就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成,只是他还是想从徐郝口中得知事件详细经过。 陈从进拱拱手,说道:“徐队头,陈某想知道,李可举…………” 只是陈从进话未说完,便被徐郝粗暴的打断,徐郝阴沉着脸,说道:“你让我等先行,是不是打着让我给你当替死鬼的想法!” 陈从进有些默然,迟疑片刻后,陈从进解释道:“李可举与陈某有冲突,但和徐队头并无恩怨。” “呵呵”徐郝冷笑一声,随即说道:“是啊,某还真得感谢陈副将的大恩,知道你来寻某做什么,某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告诉你,李可举是带兵半路追杀,没找到你,他也没为难我们,只是赏了某一鞭子罢了,陈副将,你这次运气好,但不知道下次,运气是不是还是这么好!” 第52章 回返幽州 徐郝说完后,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上,至于后面李可举去渔阳一事,徐郝根本不想告知陈从进。 虽说徐郝明白,陈从进和州兵分开的策略是对的,李可举确实也没为难他们,但是徐郝心底,还是愤愤不平,凭什么陈从进招惹的人,最后却是他来挨鞭子。 陈从进看着门被紧紧关上,他知道,李可举,自己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敌人出现了,陈从进有些庆幸,若不是自己绕行,恐怕真一头撞进李可举的埋伏中,即便陈从进能逃出来,怕是手底下的军士,十之八九都得折进去。 出了城后,陈从进带着部下,奔赴幽州,而在另一个方向,李可举北上奔赴渔阳,试图搜寻陈从进,只是蓟州城外有静塞军坐镇,李可举接近渔阳时,便被正常巡逻的静塞军斥候所察觉。 李可举托辞访友,方才掩盖过去,但这也让李可举明白,即便是寻到陈从进,在这渔阳境内,他也无法横行无忌。 不过,李可举并不打算轻易的放弃,他带着十余名亲卫,进入渔阳,想要搜查陈从进,只是,折腾了大半天,半点都没发现陈从进等人的踪影。 李可举怒从心头起,决定派人杀了陈从进的家眷,因此,李可举花了点钱,得到了陈从进的从军名册,但让李可举抓狂的是,名册中只有寥寥几字:“陈从进,上岗村人士,父母俱亡,家中无亲。” 连报复都没法报复,李可举无奈之下,只能回返,不过,他在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必杀陈从进。 陈从进回到幽州后,第一件事,便是向节帅张公素汇报,他整理好衣装,踏入了城中的节帅衙府,在向元振的带领下,陈从进再次来到花园中。 此时的张公素半躺在柔软的锦榻之上,身旁左右各依偎着一位艳丽的美人,或斟酒,或捶背。 而在四周,丝竹之声环绕,一队身着纱衣的舞姬在张公素的面前翩翩起舞,寒冬腊月之际,那些舞姬一个个都冻的瑟瑟发抖,但还是强颜欢笑,以舞乐娱人。 陈从进踏入花园,看到这般奢靡场景,心中微微一叹,局势不稳,可观节帅竟毫无远虑,想来,近忧也不远了。 但陈从进的面上仍保持着沉肃之色,只见陈从进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职部陈从进,参见大帅!” 张公素听到话语,并未回复,只是抬眼暼了一眼陈从进,而陈从进见状,则继续说道:“大帅,从进幸不辱命,已将四娘子安全送回平州,一路之上,虽有波折,但好在有惊无险,四娘子安然无恙。” 张公素微微点头,道:“嗯,好。” 向元振在旁示意陈从进可以退下了,只是陈从进犹豫了一下,想到李可举的所作所为以及潜在的威胁,于是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大帅,还有一事,职部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公素闻言,转头看向陈从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本帅最讨厌这种话,有话就说,没话就滚,什么当讲不当讲,说!” 陈从进很是尴尬,但还是将和李可举起冲突的事情,原原本本的汇报出来,从李可举在郎山驿对自己的挑衅,侮辱,以及对四娘子有轻佻的话语。 再到自己要回返幽州时,派人围堵追杀等一系列行为,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张公素听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一挥手,示意那些舞姬,乐工,以及身边的美人尽数退下,陈从进眼角瞥了一眼,只见那些舞姬一个个都松了口气,显然是冻的不轻。 张公素并非不知道自己以兵驱逐张简会一事,各州军将私下里必然会有异议,但是,私下有异议是一回事,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那就是对他这个节度使权威的挑衅。 而陈从进低头不语,静静等待张公素的指示,过了片刻,张公素略微平复一下情绪,随后看着陈从进,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陈从进抬起头,缓缓说道:“大帅,职部以为李可举此人虽嚣张跋扈,但或许并无胆量触大帅之虎威,其背后,或许有人…………” 陈从进说到这,便主动停下了,这个李可举把自己逼的绕个大圈子,自己给他上个眼药,那是合情合理。 况且陈从进所有的东西都没隐瞒,只是在一些关键地方,用了些许春秋笔法,比如,陈从进将自己斩杀李可举胯下战马一事,描述成李可举要强行闯入,自己无奈而为。 张公素面露沉思之色,良久,方才说道:“你此番来回奔波,辛苦了,本帅自有厚赏,下去吧。” 陈从进再次行礼,随后退出花园,这时,一旁的向元振严肃的说道:“从进,李可举此人,睚眦必报,心眼极小,我收到消息,听说李可举到渔阳,四下搜罗你的讯息。” 陈从进闻言,心中一惊,此时他竟然有那么一丝庆幸,他无父无母,在此刻,居然还能免受李可举的威胁。 “李可举挑衅在先,我也是迫于无奈而反击。” 向元振摇摇头,说道:“某并不是让你不要和人起冲突,正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某的意思,日后一旦动手,就不要留后患!” 陈从进面露沉思,当日在驿站内,自己必然是不能杀了他,可在回程,李可举在半路围杀自己时,若是能反杀此人,那么便连其父李茂勋都不能指责什么。 只是这个心思在陈从进的脑子里过了一圈,便觉得不太可能,李可举能动手,那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十足把握,想要反杀,那难度也极高。 不过,想是这么想,在面上,陈从进还是感谢向元振的教诲,而向元振见状,露出一丝笑容,语气平和的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敌我实力悬殊,避其锋芒,也不失为明智之选。” 待出了府衙,向元振对陈从进说道:“你先回本队。” 这时,陈从进略有些迟疑的问道:“虞候,某现在是副将,难道还是回去兼领队头吗?” 向元振哈哈一笑,道:“何必心急,大帅,自有安排!” 第53章 调任 陈从进带着士卒回返军中,一回到军中,陈从进莫名的感到安全,出去一趟,还是在感觉军中的日子最为朴实无华。 刚回到军营,陈从进便去拜见上司张葛,一见面,张葛便哈哈大笑,拍着陈从进的肩膀说道:“出去一趟,黑了些,也壮了些,回来的巧,明天就是除夕了,你既无家室,明日便去某家中,一同守岁吧。” 陈从进忙道:“都尉一家团圆,从进过去,怕是有些不便吧,不如还是在军中和兄弟们一起过。” 张葛也是随口一说,见陈从进这般说,也不勉强,随后张葛问起陈从进一路上,有无遇到麻烦。 而陈从进点了点头,将和李可举的恩怨告知,张葛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李可举是李茂勋之子,军中很多人都知道,纳降军中,很多人都是昔日回鹘降兵,若不是陈军使威望甚大,怕都压制不住李茂勋。” 陈从进默然不语。 张葛瞟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在担心报复?” 陈从进答道:“某孑然一身,有何可怕,该怕的是李可举。” 张葛一乐,有些失笑道:“李可举难道还会怕你不成?” 陈从进正色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某既无家室,便无所畏惧。” “好,和我当年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李可举怕什么,我观大帅对你,颇为重用,说不定,会破格提拔你。” 陈从进听后,一脸正色道:“大帅知遇之恩,从进没齿难忘。” 随后二人又闲聊片刻,从张葛的口中,陈从进又听说了外镇的一些八卦事,振武节度使李国昌,恃功恣横,杀了长吏,长安朝廷将李国昌迁移为大同军防御使,李国昌称疾不赴,结果唐廷竟对此无可奈何。 陈从进听到这则消息后,心中一动,大唐的威望,越来越低了,边镇对朝廷愈发不屑一顾,振武军比起幽州来说,那体量已经小了很多,但李国昌还能凭借距离远,对长安的命令,置若罔闻。 乱世要来了,陈从进的心中,愈发的急切,他无比渴望自己能有军权傍身,时局混乱,唯有强军铁骑,方能庇护自身。 陈从进在军中再一次度过新年,不久后,张公素的赏赐下发,军士赏钱六贯,陈从进赏钱十贯,同时陈从进调任前营左厢指挥,并加勋衔,果毅都尉。 其实,陈从进的心中,更希望能在本营中升任,那样的话,军士对自己更加熟悉,调往前营,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随后陈从进请调本队军士随己赴任,但被张葛所拒,张葛表示,并非针对陈从进,而是军中不允许私调军卒。 陈从进退而求其次,问能否带些伙长过去,张葛点了点头,允许陈从进携三人前往左厢,随后,陈从进好奇的询问原来的左厢指挥呢? 对此,张葛摆摆手,说道:“被调离了,至于原因,你也别问太多了。” 陈从进回到自己的队中,将自己调任前营一事,告知众人,大家伙听到后,皆是有些不舍。 陈从进言自己可以带三人去前营,询问众人,谁愿随自己一起去。 一时间,大家伙面面相觑,大家并不是不愿跟随,而是只有三个名额,陈从进看了看众人,随后叹了口气,说道:“王猛,你留下,我已向都尉建言,你留下当队头。” 说完后,陈从进看向其余四人,这时,李丰率先开口道:“副将,打你当伙长时,我就是伍长,我要跟你一起去。” 随后,张泰也表示想要跟着陈从进,而王重训见陈从进举荐了王猛,心中有些不悦,因此,他站了起来,拱手道:“副将,某想和兄弟们继续待在一起。” 陈从进笑笑,说道:“无妨,虽说我调往前营,但咱们还是同在军中,咱们兄弟一场,不会因此而生疏的。” 最后,陈从进带着李丰,张泰,郭崇景三人离开了右营。 前营和右营之间,相距并不算太远,约摸五百步左右的距离,陈从进一到前营,便先行拜见上司,前营指挥赵文铨。 赵文铨名字听着像是书生的名字,但一见面,却是一副粗壮汉子的模样,脸四四方方,双眼环大,一副甚是凶恶的模样。 二人见面,中规中矩,赵文铨将左厢的兵册,物资等一应文书交于陈从进,随后又派了文吏,帮助陈从进熟悉左厢一应事务。 身为前营左厢实际指挥官,陈从进手底下有五个队头,这五人,陈从进也不能随意罢免,一时间,陈从进对自己把李丰三人带过来的决定,有了一丝丝后悔。 不过,身边有帮手,怎么也比孤身一人强,陈从进一回到营中,便召集手底下的五个队头, 一见面,五名队头纷纷见礼,从面上,看不出几人什么不服之处,陈从进和气的说道:“在军中,未临战时,我等皆是兄弟,日后谁有什么难事,尽可以来寻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事,绝不推诿!” “谢都尉!” 随后陈从进问了众人的名字,又闲聊了几句后,便让众人退下。 待人走后,陈从进让李丰,张泰,郭崇景三人怎么看刚刚的场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平常的时候,多听听别人的想法,偶尔为能给自己一个新的思路。 而三人对此,纷纷表示,只是一个寻常下属拜见上官的场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陈从进心中一叹,暗道:“慢慢来吧” 五个队头其实并没有对陈从进有什么不敬之处,只是陈从进习惯了平日里和王猛李丰等人的相处,五个新部下,对自己尊敬有余,而又亲近不足。 而对李丰,张泰,郭崇景三人的安排,陈从进暂时将他们充任自己的亲兵,陈从进现在是副将职,实际差遣是前营左厢指挥,勋官是果毅都尉,身份倒是挺多,但最重要的还是左营指挥。 所以,陈从进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一支十人的亲兵队伍,倒不是陈从进把李丰三人带过来当亲兵的,这只是权宜之计。 第54章 叛乱 在雄平都中,陈从进此时已经可以算是中高层的将领,不过,当了将领后,陈从进也并未懈怠自身。 在军伍中,并没有天天会操,一般情况下,都是三日一操,而陈从进在队伍操练闲暇之余,依然每日勤练武艺。 在二月份的步射比试中,陈从进于六十步外,十箭中八,扬名军中,手底下的五个队头,对自家这个新上官,心中还是挺服气的,毕竟,陈从进并不是走什么门路空降下来的,而是从雄平都中,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的。 日复一日的苦练,打磨技艺,这所有的一切,源于陈从进自身,他在等,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扬名的机会。 在军中待的时间越长,李可举的威胁,在陈从进心中的比例也就越低,他在厉害,难道还会冲到军营中来不成。 时间来到三月末,新天子的年号下来了,乾符元年。 乾符元年,一整年时间,雄平都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在幽州镇中,却是波云诡谲。 四月中旬,有六名牙兵,掩盖身份,劫杀富商一家,消息败露,卢龙节度使张公素,不顾牙将朱有容的强烈反对,与牙军中,就地斩杀这六人。 五月初,牙将朱有容被张公素调离牙军,牙军之中鼓噪不止,张公素迫于无奈,收回调令,但在其后不久,张公素借其他由头,杀带头的三名牙军偏将,一时间,牙军之中,对张公素多有不满,但随后张公素开府库,赏赐牙军,军中不满的情绪,被勉强遏制住。 七月初,北口守捉使急报,言奚人异动,随后张公素调威武军北上,在军队的威慑下,奚人不敢动,双方并未爆发冲突。 十月底,张公素在经略军中,进行大操,随后一口气贬斥,提拔近百名中下层军官。 张公素在牙军中,以及经略军中的大动作,让内外的军将都有些不安,虽然,张公素调动的还都是中低层的军将,但是,在有心人的眼里,张公素在稳定底层后,难道还会留着那些高阶军将吗? 而在其后不久,张公素果然又试图插手牙军,张公素从平州军中抽调三名军将,调入牙军中充任偏将。 但让张公素没想到的是,调入牙军后仅仅五日后,三人便有一人失足落水,死于意外,一人不慎坠马,摔断了腿,所有的记录中,都显示是意外,而仅存一人,在之后不久,便以染疾为由,告假归家。 张公素怒不可遏,派亲卫将告假之人捉入府中,张公素见此人根本无病,气的当场将其斩杀。 不过,这种上层之事,和陈从进的干系不大,无论是惊心动魄,还是慢条斯理,时间依然在按照自己的节奏,乾符元年,就这么波澜无惊的过去。 这一年,陈从进在左厢中和军士们都混熟了,左厢两百五十多名军士,陈从进或多或少的和所有的军士谈过话,了解他们的家庭。 对于比较困难的军士,陈从进时常自掏腰包,给于补贴,这也让陈从进在左厢中的名声极好,而相对应的,陈从进从军这么多年,几乎没攒下什么钱财。 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失去了钱财,但在军中换取了好名声,其间取舍,陈从进认为,是值得的。 时间来到乾符二年,而这一年,注定是唐末中重要的一年。 关东连年水旱,百姓流离,而徐兖曹濮地区频经战乱(庞勋之乱),濮州人王仙芝聚众近万人,于长垣揭竿而起。 王仙芝这个名字,陈从进有些印象,知道这个人和黄巢一样,是个盐贩子,后来一起合伙当了起义军。 不过,王仙芝起义还影响不到陈从进,而真正让陈从进感到危机的事,还是那个李可举。 乾符二年,六月,纳降军使陈贡言起兵,声讨张公素,言其:“残暴不仁,视军士如草芥,起兵以靖乱,复军中之正。” 张公素闻变,怒不可遏,急聚麾下诸将,厉声道:“陈贡言匹夫也,吾必亲率大军,将其擒拿,本帅必将此人,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 遂后,张公素调牙军三千人,领略军一万四千人,以及雄平都两千人,出幽州迎敌。 临战在即,众人心思不定,对纳降军陈贡言,陈从进并不了解,但他麾下有一大将,叫李茂勋,他儿子叫李可举,而李可举和陈从进却是死敌。 陈从进有些不敢想象,一旦陈贡言入主幽州,他陈从进作为张公素提拔起来的军将,陈贡言会怎么对付自己,即便这种大人物,不在意陈从进,但是李可举呢,他到时候想要对付陈从进,那法子可真不是一个两个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所以,陈从进知道,这一仗,自己只能全力以赴,他没有退路,一旦张公素失败,怕是自己只能跑路了! 六月初,大军从北城出发,张公素当上卢龙节度使,说实在,对陈从进个人而言,好像挺不错的,但是对幽州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因此,箪食壶浆这种爱军拥军的场面,陈从进是没看到,不过,这并不是说两侧没有百姓相送,而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牙军或是领略军的家眷。 军士出门打仗,家中老幼,自然会牵肠挂肚,而这么多老小挤在一起,免不了拉拉扯扯,告诫叮嘱,挥泪离别的场面。 只是这让张公素极为恼火,随后,张公素喝令围观家眷退出百步外,但有不从者,多以鞭抽驱离。 只是如此一来,家眷被驱赶,军士中多有怒意,还未战,将兵之心不合,这让陈从进的心中,忧虑不已。 一旁的李丰有些不安的对着陈从进说道:“副将,节帅这么干,不妥啊!”李丰都看出来的事,陈从进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到了这个关头,他也找不到机会劝诫张公素。 再说了,以陈从进现在的身份,劝诫,那也得看人家听不听的。 第55章 溃散之众 或许在张公素的心中,也知道军中很多人不是和他一条心,他登上卢龙节度使之位的时间太短,别说牙军之中,便是连经略军,他的掌控力也没有那么强。 但是即便如此,张公素也早已下定决心,要打这一仗,若是不打,那他这个卢龙节度使之位,就只能拱手让人了,当知道,他张公素可不是张简会,一仗不打,便逃之夭夭。 只要这一仗能打赢,那么他张公素便能直接树立威信,掌控整个幽州镇,别说外镇军,便是牙军,张公素也能将其彻底握入手中。 纳降军从设立之初,便一直驻于北疆,也就是燕乐城以北二十里处,在张公素得知纳降军反叛后,再集结军卒,北上迎敌时,纳降军已经过了檀州,接近怀柔城。 在怀柔城,纥便部出动骑兵两千骑,加入了纳降军。 在六月二十七日,张公素麾下共计一万九千人,渡过潞水,张公素将后勤辎重屯于潞城。 二十九日,斥候来报,纳降军大将李茂勋率马步军一万余人,逼近潞城。 张公素闻讯,立刻点兵,迎击李茂勋,至午后,两军遭遇,随即摆开阵列。 今日的天气,阴蒙蒙的,但是并未下雨,双方兵力加起来只有三万人,听着好像不是特别多,和话本中动不动就是八十万大军,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双方三万军士,一南一北展开阵列,黑压压的如同蚂蚁一般。 陈从进所在的雄平都,位列左后翼,在身后不远处,就是张公素所在,那里守卫最为严密,节度使的大纛就高高树立在此。 雄平都的人数太少,张公素并未倚为重任,在最前方的是领略军,在中心区域,是幽州镇中,装备待遇最好的牙军,只要领略军消耗了敌军的体力,士气和阵列,届时牙军就将如同一柄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入叛军之中。 双方的军将都在鼓舞着士气,一队队的传令兵在队伍中奔驰,大声呼喊着主将的话语。 陈从进仔细倾听,但基本上没听明白说的啥,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厚赏……”两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战,似乎就在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号角声,以及鼓声便响了起来。 前方交战之处,无数人马混乱厮杀,双方的箭矢犹如暴雨一般,互相倾泻而去,陈从进放眼望去,那是一片如林的长枪,尘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晰。 前后左右都是人,身在其中的陈从进,根本不清楚上层是如何部署的,即便如今的陈从进身为左厢指挥,但是一个统率两百五十几人的小军头,在这种规模的战争中,似乎在没有让他知晓的必要。 只是,陈从进很清楚的知道,一旦李可举进去幽州,那对自己而言,必将是一场噩梦,在战前,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定不能输。 但真正深入其中,陈从进心中的信念,便被这繁杂混乱的战场所冲击,这不是当初陈从进抵抗纥便部那些穷鬼骑兵的小冲突,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苍茫的号角声,在这片大地上,似乎从未停止过,密集的箭矢,拉开了李茂勋的进攻步伐,即便李茂勋人数较少,但是最先发动进攻的,还是李茂勋。 前方的战事似乎已经白热化,喊杀声从未停歇过,陈从进在雄平都中有擅射之名,可这么久过去了,陈从进竟未发一矢。 不是他不想杀敌,奈何一个敌人都看不到,没有目标,他怎么射箭,即便前方打的再激烈,陈从进现在也看不到,战火暂时还没波及到雄平都这里。 此时,在队列前方的经略军,已经隐隐有不支之色,军士对打这一仗,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欲望,张公素上任节度使以来,对军中的赏赐,说实在的,还不如张简会呢,大家伙能坚持到现在,他们打心眼里认为,已经对的住张公素了。 而张公素也是久经阵仗的宿将,他从阵列不齐,以及传令兵传递回来的战报中,他已经察觉到,经略军做战的欲望,似乎并不强烈。 随后张公素勒令牙将,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前出,击溃李茂勋。 只是让张公素瞠目欲裂的是,三将闻令,并未前出,反而是围聚一团,这种行为,实际上可以称的上叛变了。 陈贡言在幽州军中,素有威望,他上台,对牙军来说,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三将而言,只要比张公素强点就行。 当然,若是纳降军不堪一击,那么牙军也随时能调转枪头,无论是谁上台,谁赢,这些牙将都不会输。 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无论是领略军,还是牙军的举动,陈从进此时根本不清楚。 陈从进不知道战事持续了多久,此时天色有变,一些蒙蒙细雨开始从天而下,陈从进心中一惊,雨若是持续下去,弓矢必然会愈发无力。 但是让陈从进始料未及的是,还没等雨下大,忽然间,他就发现前方的经略军已经败了,左翼一大队步兵,成建制的溃散,没过多久,便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身在军中,溃败有时候不是谁都可以力挽狂澜的,就比如陈从进,啥都没见到,一矢未发,刀还未染血,前方军阵就溃了。 只见无数的步军,掉头狂奔,人群中,丢盔弃甲,不成阵列,前方溃散,让雄平都所有的军士都惶恐不安,士气一落千丈。 “他娘的!!!”陈从进气的脱口大骂而出,一边的李丰极为紧张的问道:“副将,怎么办!!” 陈从进没空回复李丰,而是大声呼喊道:“稳住!稳住!别慌!谁冲阵列,就砍了谁!” 而就在此时,陈从进远远的看见一队骑兵,蜂拥而至,为首一人,正是陈从进的熟人。 此人就是李茂勋之子,李可举,只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大呼冲杀,而在他的面前,到处都是溃散的军卒。 李可举心中极为振奋,横冲直撞,无一合之敌,他兴奋的大喊道:“某李可举,降者免死,擒杀张贼者,赏万贯!!!” 第56章 神射 前方的经略军,似乎在全线溃败,雄平都训练多年,军士也算是战技娴熟,即便是碰上精锐对手,也不至于一触即溃。 只是,面对如此混乱的战场,以及前方友军的溃败,未战,士气便已堕七分,陈从进清楚的知道,这一战,怕是要败了。 在旁的郭崇景低声道:“副将,怕是不成了!”因为紧张,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从进低吼道:“闭嘴!” 陈从进看都没看郭崇景,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可举,看着他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陈从进极力平复心情,随后取出了那张跟随自己多年的步弓,引弓搭箭。 李可举此时距离陈从进约莫在六十步开外,而且李可举身边的亲卫,也是十分警戒的保护李可举。 只是此时的经略军已经溃了,李可举一个劲的驱马向前,周遭的亲卫虽说努力的随扈在其身侧,但是在陈从进的正面,有一个硕大的空隙,而这个空隙,足以让陈从进的箭术,有了发挥的余地。 弓弦被大力的拉开,整张弓被绷成了半圆形,在此刻,陈从进似乎能感受到时间流速在变慢,他的呼吸,他的眼睛,箭头,李可举,在陈从进的感受中,仿佛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这种境界,用言语无法形容。 甚至身旁的混乱的喊杀声,陈从进都充耳未闻,在陈从进身边的军士,见到自家副将已经拉弓,目标直指对方大将,一个个,皆是屏住呼吸,他们都在等待着这一箭的结果。 “嗡”的一声响,箭矢极速的划破空气,朝着李可举而去,此时的李可举,正高举横刀,哈哈大笑。 敌军崩溃,其父即将成为卢龙新一任节度使,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李可举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似乎他的人生在这一刻,登上了巅峰。 而就在李可举最为振奋之时,一支箭矢,呼啸而至,在身边的亲卫,慌乱的大喊道:“小心…………” 李可举有些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喊叫的亲卫,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箭矢刺穿了他的脖颈。 “嗬……” 李可举的嘴中发不出任何话语,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捂住被箭簇刺穿的部位,血液迅速的从李可举的手缝中流出。 “疼,好疼”这是李可举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在中箭后不久,李可举在马上晃了晃,随后整个向旁边斜倒,整个人栽落马下,李可举到死也不会知道,杀他的,正是他当初想杀的那个人。 身边的亲卫惊慌失措的跳下马,试图挽救李可举,只是此时的李可举,即便是华佗再世,也已经救不回了。 “射中了!!!射中了!!” “副将神射!射杀李可举者,副将陈大郎!副将陈大郎!” 陈从进放下弓,整个人满头是汗,这一箭射出,极大的消耗了他的心神,听到身边李丰和军士的高呼,陈从进心头松了一口气。 在李可举被陈从进射落马下,在军阵左翼,敌军狂猛冲锋的势头,刹那间便停顿了下来。 陈从进高喊道:“贼将已死!贼将已死!”此时,陈从进的心中极为振奋,敌将阵陨,此时雄平都若全线冲击,必然能稳住阵线,甚至有可能搅乱敌军,挽回战局。 只是让陈从进有些不解的事,他都可以看的出来,为何都将郑邵没看出来。 陈从进急切的想要询问都将,只是还没等陈从进付出行动,前方更大的混乱开始了。 李可举被杀后,左翼的雄平都阵线还算完好,牙军虽不听从张公素出击的命令,但是好在阵列没崩,这支装备,训练在幽州镇中,都算的上最为精锐的牙军,对抗纳降军,还是绰绰有余。 但在右翼,此时已经是乱七八糟,在右翼溃散后,李茂勋命纥便部首领纥便思臣,率骑兵千人,趁乱掩杀。 纥便昑屈的心中,对张公素极为愤恨,因为他,纥便思臣迫于无奈,亲手下令,割下自己儿子的头颅,进行谢罪。 因此,在李茂勋的邀请下,纥便思臣当即答应加入讨伐张公素的队伍中。 此时,在纥便部骑兵的掩杀下,混乱,从右翼开始极速蔓延至全线,兵败似乎已经不可挽回。 陈从进射杀李可举只能算是在局部战场上,挽回了一些颓势,但是全线溃散下,根本不是射杀一个李可举,便能挽回的,当然,如果有人,神威大发,于万军之中,阵斩李茂勋,那这一仗就能赢。 张公素眼见牙军调不动,本心灰意冷,欲退兵回返,然而,见到本来已经要溃散的左翼竟然稳住了阵列,一时间,信心又回到了张公素的心中。 张公素见右翼被一支骑兵搅乱,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一直看不起的纥便部,张公素大怒道:“穷蛮野奴,安敢欺吾!” 随后张公素亲率一百五十精骑,直冲纥便部。 这一百五十骑,皆是张公素就任卢龙节度使后,精心挑选,训练有素之士,平日里,厚赏不断,士气高昂。 张公素不是不想多选拔一些,实在是花费太大了,这队精骑,人马皆披重甲,军士是最勇武的,战马也是优中择优,说实话,这些良马,每日吃的喝的,比陈从进平日的伙食或许都要好一些。 随着张公素一声令下,马蹄奔腾,如滚滚雷鸣,向着纥便部汹涌冲去。 张公素一马当先于队中,只见他满脸怒容,双目圆睁,犹如猛虎下山般,气势颇为惊人,张公素当上节度使后,是过了些富贵日子,但他年轻时,也是以勇武夸耀于军中的。 在接近纥便部骑兵时,张公素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地刺出,干净利落的刺穿一名纥便部骑兵的胸膛,将其挑落马下。 其身后精骑紧随而上,直直撞入纥便部骑兵阵中,纥便部全困是出了名的,再加上张公素之前搜刮了一阵,这些突阵的纥便部骑兵,除了纥便思臣这个首领身上有副甲外,其余骑兵,无一人有甲。 在甲具精骑的降维打击下,纥便部顿时阵脚大乱,所到之处,纥便部骑兵纷纷落马,有的被一枪刺死,有的被战马撞翻在地,惨叫连连。 不多时,追击的纥便部骑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纥便思臣侥幸未死,见到这般惨烈的场景,也已经顾不上报仇了,当即拨转马头,朝着后方疯狂的奔逃。 第57章 兵败如山倒 张公素击溃了这支纥便部骑兵后,哈哈大笑道:“土鸡瓦狗,陈贼用此辈,真贻笑大方也!” 不过,张公素显然是高兴的有些早了,纥便部虽然被击溃,但是此时右翼已经全崩,那些溃逃的军士,根本不理会张公素有什么神威之举,这些溃兵只是一味的狂奔,只是在少了骑兵的追击,让他们逃的更顺利一些。 此时,经略军的军旗已倒,溃散一旦开始,军士惊慌失措下,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更为致命的是,牙将朱有容见状,喝令军士后撤,整个战局更是滑向了深渊。 而在陈从进这一边,在李可举被杀后,敌军暂时没有再冲锋,只是原先的溃兵并未停止脚步,眼看已经快要冲乱雄平都的阵列。 陈从进不禁回头望去,都将郑邵依然没有任何命令。 陈从进恼怒的骂道:“举棋不定,坐望犹豫,岂是良将!” “副将,经略军的溃兵快要冲上来了!怎么办?”陈从进底下的队头杨匡急切的问道。 陈从进咬咬牙,沉声道:“警告他们,绕开,不然的话,格杀勿论!” “绕开!往旁边跑!” 面对雄平都军士的喊声,经略军溃兵有的听话些,换了方向,往旁边跑去,但也有许多溃兵大喊道:“让开!让开!” “败了,败了,快撤回去!” “他娘的,再不让开,老子就用刀砍出一条路!” 混乱的喊声,让军士们一个个都极为不安,陈从进咬了咬牙,正要下定决心,射杀敢于冲阵的溃兵。 而就在此时,一声惊呼在陈从进的耳边响起:“副将!不好了!都将跑了!” 陈从进惊疑的回头看去,只见都将郑邵已策马狂奔,雄平都的军旗也在跟随着郑邵,径直朝着后方逃去。 一路上,郑邵如疯了一般,丝毫不管前方是否有人,纵马横冲直撞,战马嘶鸣着,接连撞倒了好几个军士,被撞的军士们纷纷破口大骂,而郑邵对此充耳不闻,只顾拼命抽打马匹。 仓皇奔逃的都将,往日的威严,在这一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陈从进周围的军士们望着他逃窜的背影,皆是一脸惊愕。 陈从进见状,气得要死,怒骂道:“郑邵,懦夫!”娘的,现在郑邵跑了,牙军也跑了,经略军早就溃了,而雄平都在郑邵逃离后,很多军士也跟着跑了。 “副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丰急切的喊道,而四周的军士纷纷将目光看向陈从进。 陈从进在左厢中待了这么久,平日里素有军望,况且在这一仗中,诸军齐暗,唯有陈从进一箭射杀敌军大将,此时在左厢中,陈从进的威望,比起逃跑的郑邵而言,已经强了许多。 只是战场上的局势愈发危急,所有人都开始跑了,再不跑,怕真是要交代在这了,陈从进大骂一声:“狗东西,打的什么西瓜鸟仗!撤!” 左厢军士们人心惶惶,听到陈从进撤退的指令,所有人开始拔腿狂奔,在这个时候,不需要跑的多快,只要跑的比队友快就行。 好在雄平都在左后翼,前方还有经略军,且李可举被杀,一时间,还未组织起力量追杀逃兵,也或许是李茂勋并不愿意对军士大加杀戮,在他看来,只要他当上了卢龙节度使,在这片战场上,所有的军士,都将是他的本钱。 张公素不知道的是,他一直怒骂不止的纳降军使陈贡言,已经被李茂勋袭杀,李茂勋也知道,他在幽州镇中的威望,比起陈贡言来说,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若李茂勋以自己之名,起兵反叛,那么牙军和经略军,绝对不会是这般表现,其实细究起来,经略军在这一仗,还算出了点力气,而这其中,和张公素大刀阔斧的提拔中低层军士有关。 其实,要是给张公素的时间更多一些,那么,经略军一定会被张公素牢牢控制在手,只是,李茂勋起兵的时机太巧,张公素打击高阶军将,对下层军士的笼络不足,仅仅依靠那些新提拔的中低层军官,在战场上能维持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兵败已不可挽回,张公素神色复杂的回望了战场一眼,他知道,他这个卢龙节度使之位,已经做到头了,现在他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投奔长安朝廷。 只是,张公素对自己去长安后,圣人会如何安排自己,心中没有任何底气,他不降张简会,卢龙节度使是他抢过来的,朝廷是捏着鼻子承认了,不过,无论如何,他到了长安,至少,性命无忧。 ……………… 跑了不知道多久,陈从进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快跑没了,好在敌军似乎在收拾战场,并未追杀他们。 此时在陈从进的眼前,潞城的轮廓已经隐隐可见,这让陈从进的心中安定了一些。 陈从进连忙招呼李丰,郭崇景,张泰三人,将左厢的军士集合起来,只是集合起来的左厢军士,竟然只有一百多人,跑着跑着,居然跑散了一半的人。 随后陈从进让大家伙整齐队列,不要再瞎跑,而就在陈从进组成队列后,陆陆续续的雄平都军士,甚至还有经略军的溃兵,都相继加入其中。 就好比是赶鸭子,赶一只也是赶,赶一群也是一样赶,只要有人要加入其中,陈从进照单全收,没过多久,陈从进这一队军士,迅速的膨胀起来,两百,三百,五百。 到了潞城下,陈从进已经不知道队中有多少人,粗略望去,怕是不下千人。 而就在这时,雄平都,都将郑邵从潞城北门疾驰而出,其身披甲胄,身边有十余名亲卫。 此时的郑邵早已没了惊惶之色,只见他勒马于阵前,目光扫过眼前这一众参差不齐的军士,清咳一声,大声呼喝:“众军听令!” 其声虽竭力洪亮,然细听之下,仍带一丝颤抖。 “本将乃雄平都,都将郑邵!今虽遇战事波折,然诸位皆为军中健儿,莫要自乱阵脚。” 言罢,他策动坐骑,缓缓踱步于军士之间,随后高声道:“今且整肃队列,各归其位!雄平都之士,列于左,其余来附者,列于右。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斩!”言毕,挥动手臂,示意众人依令行事。 第58章 箭射都将 雄平都从创立以来,算的上是极为乖巧了,最初的都将是张简会,后来张简会跑了,张公素当上了卢龙节度使,郑邵作为张公素心腹,因此才上任雄平都都将。 郑邵任职雄平都后,一直中规中矩,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非今日一战,谁能知道郑邵会在战事不利时,弃军而逃。 因此,郑邵下的命令,诸军无人听从,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陈从进,而郑邵自然也看到陈从进,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不过,郑邵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底下有一军士恼怒的说道:“聒噪什么,刚刚跑的最快,现在过来指手画脚做甚!” 郑邵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种事,郑邵知道,但他没想到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指出来。 陈从进转头一看,这个出言顶撞郑邵的,竟是老部下王猛,陈从进不着痕迹的把手按在腰刀上。 郑邵怒指此人,恼羞成怒道:“大胆狂徒!安敢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那军士毫无惧色,反而对着左右军士朗声道:“老子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他弃军逃奔,这种人,怎配为将!” 这时,在不远处亦有一人附和道:“不错,方才要不是躲的及时,老子差点就被马撞到了,某看的真真切切的,就是咱这位都将急着逃命!” 郑邵面色愈发阴沉,喝道:“竖子无知!战场之事,岂容你等鼠目之辈置喙,军法森严,妄议主将者,当斩!左右,将此逆贼拿下!” 郑邵身后的亲兵闻令,当即上前,准备抓住王猛和刚刚那个敢出言的军士,而就在这时,陈从进猛的抽出刀来,刀锋直指那两名亲卫,语气不善的说道:“都将临战而逃,大家伙可都不是瞎子,难不成,还能把大家伙全砍了不成!” 几个亲卫面面相觑,在这种情况下,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郑邵听完陈从进的话后,气急败坏道:“某乃大帅亲命都将,你,不过一幸进之辈,安敢放肆!” 张公素兵败,对他还能不能坐稳卢龙节度使之位,陈从进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在这个时候,郑邵还在叽叽歪歪个不停,更是让陈从进心中,烦躁至极。 而就在这时,王猛忽然大骂道:“弃军而逃的狗东西,还敢如此猖狂!” 骂完后,王猛迅速的从身后拿出弓,猛的抽箭劲射,而目标正是郑邵。 亲卫见状,惊呼道:“都将!小心!” 郑邵吓的当即跳下马,趴伏于地,幸亏郑邵跳的及时,箭矢从马背上一闪而过。 经此一吓,郑邵脸都吓白了,他再不敢指手画脚,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 郑邵低声对亲卫喊道:“走……走!快走!” ……………… 陈从进看着郑邵落荒而逃,随后陈从进走到王猛身前,没好气的说道:“谁让你射箭的,万一把他射死了怎么办!” 王猛毫不在乎的说道:“怕甚,这等懦夫,死了就死……” 王猛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随后手指着潞城方向,很是兴奋的说道:“副将,快看,郑邵那厮被堵在城门下了,潞城守军不开门了,哈哈哈!” 陈从进诧异的回头看了看,果然如王猛所说的那般,郑邵在城下喊了几声,但是城中没有丝毫开门的举动,反而是让其速速离开。 过了片刻,郑邵或许是知道潞城不会开门了,随后只能狼狈的离城而去。 看着郑邵离去的背影,陈从进知道,无论这一次内乱,是陈贡言上位,还是张公素守住节度使,郑邵已经不可能再担任雄平都都将了。 陈从进收拾一下心情,随后大声道:“走,咱们先入城休整一番,切记,不得扰民!” 不过,陈从进的嘱咐显然是多余的,在抵达城门一箭之地时,城楼上猛的射出一支箭矢,射在陈从进身前二十步处。 而在城楼上,几个嗓门大的士兵在高声喊道:“我等在东门处留了些物资,尔等自取便是,无需入城!” “娘的!” “狗东西,居然不让咱们入城!” 一时间,一众军士纷纷破口大骂起来,只是无论底下怎么骂,潞城守军没有一丝动作,显然,他们是信不过陈从进这帮溃兵。 “行了,都闭嘴!”陈从进脸色有些难看,他沉声道:“不入就不入,吵有什么用,走,去东城拿了物资,咱们先回幽州!” 而就在这时,队伍中有一人,或许是越想越气的缘故,他右手按住刀柄,手指着陈从进,大骂道:“你这副将,好生无胆!” 只是此人刚骂完,陈从进身边的李丰,张泰二人便冲了上去,一把将此人踹倒在地,并大声喝骂道:“反了你了,你还敢对副将不敬,今日一战,副将阵斩敌将外,你又有何功绩?敢辱副将无胆?” 在两人动作后,又有几人拥了上去,又踹了他好几脚。 而此人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猛的抽出横刀,破口大骂了起来,而李丰等人也不是软柿子,纷纷抽刀,而这个骂人的军士,也是有好友在军中,一时间,也迅速的挤进来三人。 “住手!什么时候开始,咱们有对袍泽亮刀的,还不收起来。” 陈从进大喝一声,片刻后,李丰等人恨恨的收起刀枪,不过,他们仍然目光不善的盯着对面四人。 陈从进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这么些年在军中,苦心经营的人设,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在自己受到辱骂时,这些军士立刻就替自己出头。 这时,陈从进走了上前,站在四人面前,寒声道:“潞城不开城,我们这些溃散之众,既无粮草,又无器械,难道还能破城不成,陈某从军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说某无胆之人,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自行离去吧!” 军中不讲什么是非曲直,若是此人骂了陈从进,作这支溃兵的临时长官,不做任何反应的话,那么谁还信服,而陈从进仅仅是驱离,已经是极为仁慈了。 第59章 换帅 那四人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不过,他们也都是要脸的人,既然陈从进将他们赶出队伍,那他们也不会死皮赖脸的跟着,在离开时,那名军士还放了句狠话,什么走着瞧云云。 对此,陈从进并不放在心上,而是带人火速前往东门,在取了军粮后,便马不停蹄的率队赶往幽州,陈从进心中急切的想要知道,张公素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在返回幽州的路上,陈从进大略的清点了一番队列,追随陈从进的,直属左厢军卒,有一百六十七人(行军途中,陆续归建),雄平都其余军士,有八百七十二人,领略军溃兵,四百二十三人,总数有一千四百六十二人。 在路上,陈从进大略的进行编制,制度和雄平都一样,只是陈从进自己现在才是副将,他又不能自己给自己升官。 因此,陈从进只能在队头中增设临时指挥,也是每五队设一个临时指挥,共计需要六个人,而安排的人,陈从进自然是用亲信,李丰,张泰,郭崇景,王猛,以及左厢中的两个队头,一律赶鸭子上架,先干了再说。 七月三日,陈从进带着一千四百余人,回返幽州,而此时的幽州城中,早已人心惶惶,很多人心中,都很是怀念当初张老节帅在位时的太平日子。 上次张公素入主幽州,由于张简会的不战而走,因此,幽州并未遭遇兵灾,可以算的上和平更替,而此次明显不同,张公素率大军迎战,若胜,那还好说,可现在败了,焉知幽州,会不会遭遇兵灾。 而等陈从进抵达幽州时,已经有很多溃兵返回,由于先前有溃兵入城时,强行劫掠商户,妇女,因此,在这之后,所有的溃兵都不得入城。 此时的节帅府衙中,张公素怒气冲冲,大声指责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等几个牙将,声音之大,在大堂之外,都清晰可闻。 不过,几个牙将显然已经不把张公素当一回事了,领略军大败,跟随张公素的平州军,也已溃散,此时的张公素,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本钱了。 朱有容听闻张公素的指责后,冷冷的说道:“大帅好不晓事,我等奋力死战,奈何前军大溃,大帅怎能指责我等不效力!” 张公素本就怒不可遏,听闻此言,更是暴跳如雷,大骂朱有容是无耻之徒,而此时的朱有容,已经不想听张公素这些无能狂怒的话。 随即,朱有容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大帅,溃兵陆续回返,本将要先去收拢军卒,便不奉陪了!” 说完后,自顾自的返身离去,随后不久,贺连铎,徐卫增也相继离去。 张公素见状,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可挽回了。 就在陈从进回返幽州城外的当日,也就是七月三日晚,张公素携带家眷,离开了幽州城,卢龙节度使之位,已经空置,所有人都在等待陈贡言,陈大帅入主幽州。 张公素离开时,没有多少人追随,只有郑邵,以及一些心腹亲卫,至于陈从进,这位张大帅早已经将陈从进抛到脑后。 他提拔的将领多了去了,至于临阵射杀李可举之功,张公素自然知道,若是战争赢了,那么他自然是大加赏赐,可现在他自己都跑路了,哪里还管这些破事。 幽州军中,很多人都知道陈从进阵斩李可举一事,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听到陈从进这个人名。 不过,这些人对陈从进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斩将是大功,可现在斩的是新任节帅的将军。 而此时的陈从进,还不知道张公素离开了幽州,他的精神很疲惫,从战事结束后,带着这么多人,一路逃回幽州,既要安排后勤,计算粮草,还时刻担忧后面会不会有敌军追杀。 不过,虽然精神很疲惫,身体也很累,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不至于变成战场上的一具尸首,或许如果自己死在那一仗,他连一副棺椁都混不上,只会匆匆的推进某一处乱葬岗,然后被匆匆掩埋。 在清洗身体后,陈从进仰躺在床,他的心中若有所思,李可举被自己杀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杀子之仇,陈从进扪心自问,如果换成他,他也一定会报复的。 因此,在陈从进和李茂勋之间,他们的矛盾已经是不可调和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在杀的不是陈贡言的儿子。 迷迷糊糊间,陈从进睡着了,而第二日,天色未亮,李丰便匆匆掀开营帐,动作之大,一下子就把陈从进惊醒。 陈从进用力揉搓了一下脸,问道:“说吧,什么坏事?” 李丰一愣,有些佩服的说道:“副将真神了,我还没说话,就知道是坏事。” 陈从进没心思和他贫嘴,这种局势下,有好消息那才是见鬼了。 “快说” “副将,张公素昨晚跑了,陈贡言的军队,今天就会抵达幽州了,咱们幽州镇的大帅,又要换人了。” 陈从进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个坏消息,而在陈从进的心底,对张公素逃离的举动,他其实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竟然这么快,他昨天下午刚到,张公素就跑了。 从张简会,到张公素,再到陈贡言,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节帅如走马观花一般轮换,本来这换节帅的大事,和陈从进这个中层将领关系不大,奈何自己已经和陈大帅手下大将结了死仇,这就让陈从进的处境,十分危险。 陈从进脑子里转个不停,难道要离开幽州?离开自己奋斗了这么些年的地方,可若是离开,他难道还会这么好运气,当上副将吗? 陈从进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讯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李茂勋在新节帅陈贡言的心中,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只是现在幽州城,已经是全城戒备,城中许出不许进,陈从进连入城暂时都办不到,在此时,陈从进能做的,便是死死的抓住自己现在手上仅有的一千四百六十二个军士。 第60章 自请留后 七月四日,仅仅距离陈从进抵达幽州的第二日,叛军的先锋,两千精骑便已经抵达幽州城外,或许,此时已经不能称作叛军了。 此时的李茂勋,心中既振奋,又悲伤,这种情绪太过复杂,让他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振奋的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豪赌,赌赢了。 他即将以回鹘降将的身份,一跃而起,登上幽州镇中最有权势的一人,可悲伤的是,他的儿子李可举,竟然死在胜利的前夕。 陈从进,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不过,李茂勋知道,此时不宜节外生枝,等他坐稳卢龙节度使后,再将此人,千刀万剐。 抵达幽州城外后,城中的牙将,以及节度府衙的各级官吏,纷纷出城相迎,便是一直当个泥塑木雕的幽州监军使田仕鞅,也出了城。 田仕鞅在众将的簇拥下,来到李茂勋身前,田仕鞅身形微胖,显然是在幽州城安养的颇为不错。 此时,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却强挤出笑容,微微欠身道:“李将军一路辛劳,不知陈军使,何时抵达幽州,幽州百姓盼大帅早日抵达,以定大局。” 李茂勋闻言,在战马上,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陈军使不慎染疾,某如今便是纳降军使!”言罢,马鞭轻挥,胯下战马昂首前行,身后骑军浩浩荡荡,跟随其迈入城门。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大家伙都不是傻子,什么染疾,分明是李茂勋以下克上,杀了陈贡言,并假借其名,欲图入主幽州。 不过,到了此时,李茂勋携大胜之威,朱有容等将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时间,众人皆是有些沉默的跟随李茂勋进入幽州。 李茂勋一入幽州城,便径直而入节帅府衙,入府后,李茂勋驱逐原来府中的所有人员,除了外院的官吏暂时没有变动外,内府中,无论是侍女,奴仆,守卫,悉数驱离。 在衙府中,李茂勋声言:“往昔纷争,皆为误会,今尘埃落定,诸事翻篇,自即日起,吾等当同心同德,共保幽州安宁。” 随后,李茂勋在入主幽州的当日,便在诸将的跪拜中,向长安朝廷,自请卢龙节度留后。 在使者奔赴出城,前往长安时,李茂勋在节帅府衙中,宴请一众牙将,官吏,试图安定人心。 ……………… 陈从进心中忧虑极甚,甚至都产生了想要逃离幽州的想法,而就在陈从进举棋不定时,一个熟悉之人的到来,改变了陈从进的想法。 此人,正是向元振。 在李茂勋进入幽州,驱离原来张公素时期衙府的老人,向元振作为衙前虞候,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被驱离,而驱离后,向元振有些茫然,一日之间,他从衙前虞候,竟变为白身。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张公素的心腹,而李茂勋则是以张公素“残暴不仁,视军士为草芥”为由起兵。 他作为前任节帅的心腹,向元振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在幽州,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也许,他到了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在离开府衙后,向元振无意识的游走,而在恍惚之间,向元振来到了城外,一到城外,向元振忽然想起了陈从进。 他知道陈从进和李可举有仇,而且李可举已经被陈从进所杀,而更为致命的是,当上卢龙节度使的,不是陈贡言,而是李茂勋。 一想到这,向元振精神一振,他要立刻将此消息告知陈从进,让他赶紧逃离幽州,待下去,必死无疑。 此刻的陈从进还在巡视着队伍,其实在陈从进的心中,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支军队暂时听从自己,只是因为此时幽州的乱局还未结束,大家伙从潞城一路回返幽州,在惯性之下,还听从自己的命令。 若是自己想要离开,或许会有人跟随自己,但是这个数量,绝对不会多,大部分人,不会抛家舍业的跟着自己,这并非游戏,每个军士,他们都有自己的诉求,自己的想法,忠心只是相对,而并非绝对。 就在陈从进巡视队伍时,李丰匆匆赶到陈从进的身旁,低声道:“副将,老队头来了!” 陈从进闻言,心中一喜,向元振从城中而来,他一定比消息闭塞的自己,要灵通的多。 于是,陈从进疾步的赶回帐中,一掀开帐帘,向元振已经在里面等待。 陈从进当即行礼道:“虞候可安好!” 向元振苦笑的摇摇头,道:“可别再称虞候了,某如今已是一介白身。” 陈从进有些沉默,好一会儿,才安慰道:“老队头不必烦心,日后,必有再起之时。” “你不必宽慰我了。”向元振摆摆手,随后语气严肃的说道:“从进,你要马上离开幽州!” 陈从进心头一紧,忙道:“为何?” “入主幽州的,并不是陈贡言,陈贡言已被李茂勋所杀,今日,李茂勋已经向长安自请卢龙节度留后了。” 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砸的陈从进有些眼花,这个消息,已经坏的不能再坏。 就在这时,王猛掀开帐,一见到向元振,有些欣喜的喊道:“虞候,今日怎么得空?不去迎接新节度吗?” 王猛话一出口,却见向元振不说话,而陈从进更是脸色难看,王猛人虽大条,但也不是一点脸色都不看,见状,王猛不自觉的问道:“副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茂勋杀了陈贡言,当上了卢龙节度使。”陈从进冷冷的说道。 王猛听后,嘴巴张了又张,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震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时,向元振又说道:“从进,不要再等了,李茂勋此人,某观其行,不是宽仁之辈,你与他,有杀子之仇,继续留在幽州,生死难料!” 陈从进沉默不语,而就在此时,王猛忽的说道:“走什么走,干脆咱们趁城中混乱之际,带人冲进节府,杀了李茂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第61章 事以密成 初听王猛的话,陈从进只当他是胡吹瞎扯,就自己手底下一千四百多人,里面能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 况且从城外,杀到节帅府衙,要经过瓮城,主城门,以及沿途上的阻拦,再到府衙,怎么看,都不像有成功的机会。 王猛见两人不说话,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越想越觉得靠谱,若是陈从进跑了,他王猛在这军中,想上位,可以说是难如登天,若是赢了,那真就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于是,王猛又鼓动道:“老队头,你可是张节帅一手提拔起来的,好不容易当上了衙前虞候,就这么丢了,岂不可惜!” 说到这,王猛又看向陈从进,说道:“副将,你若是跑了,又要去哪?幽州镇肯定是待不下去,便是跑到外镇,到时候李茂勋一封信,说不定就能把你绑回幽州,除非隐姓埋名,不,要我说,隐信埋名都未必能逃的过李茂勋的追杀。” “富贵险中求啊!从进!!” 陈从进沉默不语,他的脑海中,正是疯狂的运转,王猛的建议,是赌,是豪赌,赌赢了,自己也许未必会笑到最后,可赌输了,自己必死无疑,而且一定会搭上许多人的命。 这时,向元振忽然说道:“衙府中,有一处密道,是昔日张仲武所建……” 陈从进一愣,这等密闻,向元振怎么会知道。 向元振见陈从进一脸惊疑的看着自己,低声说道:“吾父,当初就是张仲武的亲兵,这件事,是吾父临终时,亲口所言,不过,我虽然知道,但并未探究过。” 王猛闻言,心中振奋不已,连忙说道:“副将,此乃天赐富贵啊!干吧!” 陈从进一挥手,止住了王猛的话头,他猛的抬头,看着向元振,沉声道:“可咱们怎么入城?” 向元振听到这,心中亦是有些恐慌,他从陈从进的语气中,知道,他已经意动了。 向元振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嘴巴微动,片刻后,他有些迟疑的说道:“我认识南城监门将许继让,但是,我也不敢保证,他会让军队入城,而且,就算他同意,若是入城的人数太多,根本无法保密!” 向元振见陈从进陷入沉思,他有些后悔刚刚说出密道一事,于是连忙又说道:“李茂勋虽然手中大军并未抵达幽州,但是随他而来的,也有两千精骑,除了随扈身侧之外,剩下的骑兵,都驻扎在节府附近,若是驰援,根本不会拖延太久!” 陈从进走到床边坐下,又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下,片刻以后,陈从进咬牙切齿的说道:“李茂勋都敢赌,我有何不敢!他敢杀了陈贡言,再借陈贡言之名起兵,我敢打赌,牙将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等人必然不服,而且,便是纳降军中,定然不是铁杆一片!” “好,某第一个跟着……”王猛兴奋的一锤手。 而一旁的向元振急切的说道:“就算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可跟随李茂勋一同入幽州的,必然是他的心腹!” 陈从进看着向元振,猛的站了起来,语气低沉却又坚定的说道:“咱们从密道入衙府,无需太多人,就一百人,一百锐士,突入府衙中,斩杀李茂勋,杀完后,立刻从密道逃离,群龙无首,再多人,又有何惧!” “一百人……”向元振惊诧的张了张口。 “不错,就一百人!” 陈从进说完后,对着向元振拜了一拜,急声道:“如今,只要让南城监门将许继让开城,放我等入城,若功成,滔天之贵,唾手可得,若事败,止从进一人!” 向元振听出陈从进的意思,他只要把陈从进带到地道入口,而在之后的风险,则由陈从进一人担之。 向元振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陈从进,这个当初从军时,便敢第一个站出来,以力夺伙长,这短短数年时间,他竟敢于向一镇节度挥刀,而今日之谋,无论胜败,他陈从进,都将改变幽州局势。 陈从进敢于以命搏杀,他向元振也是世代从军之辈,胆气,他也有,向元振沉默许久,随后摇摇头,沉声道:“便是入了密道,你们怎知李茂勋住在后院何处,这种事,所求者,便是三个字,快!准!狠!” 说到这,向元振伸出手掌,紧握成拳,语气有些许的颤抖,可吐出的话却是极具勇气:“某替你领路!” “好!” 随后,陈从进立刻召集手下剩余的三个队头,以及李丰,郭崇景,张泰。 在营帐中,陈从进将从密道袭杀李茂勋一事,告知六人,话一出口,众人脸色各异。 其实,陈从进并非没有想过,先把大家伙骗入城中,到时候骑虎难下,那么大概率大家伙只能跟着自己干。 不过,陈从进转念一想,这么干弊端太大,不提日后这些军士会不会对自己产生怨气,毕竟这是以后的事,就提当下,若是有人恼怒陈从进的欺瞒,在潜入衙府后,大呼示警,就能让陈从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见众人神色各异,陈从进展颜一笑,道:“诸位,是何想法,但说无妨,从进绝不怪罪!” 李丰听后,咬咬牙,沉声道:“副将,我跟你干!” 郭崇景神色有些复杂,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跟着陈从进一起干了,别听陈从进说的好听,什么绝不怪罪,在这种谋大事之时,只要有哪个傻子敢反对,不,只要敢不追随,那么必死无疑。 因此,郭崇景微微一笑,道:“副将为人,某心中信服,故愿追随之,万死无悔!” 张泰也点了点头,表示愿意跟从,而三个队头中,除了杨匡愿意追随,其余二人,皆表示不愿,但是二人纷纷赌咒发誓,绝不会透露半分。 而就在这时,王猛掀开帐帘,举起手中的金瓜锤,当头一锤,将其中一人砸死,随后猛的向左挥去,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太阳穴便被金瓜锤所击中,当场毙命。 王猛的速度太快,快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二人便倒毙于地,陈从进神色复杂的看着二人,良久,才低声道:“事以密成,莫怪,此番,从进若败,日后去地下,某亲自向你们赔罪,若事成,汝等父母,妻儿老小,从进一力担之,某若违此誓,天人共愤!” 第62章 豪赌(上) 众人有些沉默的收拾二人的尸首,这是第一次,他们对着同袍动手,虽然大家都知道,在这个时候,不杀二人,一旦泄露出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王猛神色也有些不好,人虽是他杀的,但实际上,王猛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恩怨。 王猛蹲了下来,低声道:“生死有命,到了 而就在这时,李丰有些担忧的问道:“副将,一百人,是否少了些,不如多带些人,胜算也能多一些。” 陈从进闻言,摇了摇头,道:“咱们这一次,成败关键,便是在于隐秘,一旦被李茂勋所察,那么,便是一千多人一起上,也无济于事。” 陈从进虽然暂时可以指挥动一千四百人,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先前从战场上溃下来的,士气本就不高,再带着他们去干这种高风险的活,中途出纰漏的因素太多了。 而且,虽然陈从进没走过密道,但可想而知,密道必然狭窄,再多的人,过不去,也毫无用处,还不如用敢死之士,拼死一搏,一战而定生死。 对于一百军士,陈从进首用当初在张葛时任队头的那一队人,人数有三十三人,次用自己在左厢当副将时的底下军士,所选之人,都是陈从进亲手挑出来的,人数有六十八,再加上王猛,李丰,张泰,郭崇景,杨匡,向元振,以及陈从进自己,共计一百零八人。 陈从进其实没有特意选这么个数字,实在是凑巧,等张泰将数量告知陈从进后,陈从进才知道。 陈从进见状,喃喃自语道:“一百零八人,一百零八将,某既然来到这个世上,那么一定是有天命在身,若有天命,漫天神佛请庇佑之!” …………………… 这些被选中的军士,每个人都不知道副将把他们挑出来干嘛,但既然副将有命,所有人都披上甲具,携带兵刃。 而直到这个时候,时间才仅仅过去一个下午,可在陈从进的心中,仿佛是过去了半辈子那么久,陈从进知道,若是自己能活下来,这一天,注定是自己这一辈子中,最危险的一天。 陈从进带着一百零七人,朝着南门方向而去,而行至半路,陈从进停下脚步,对着这些军士,沉声道:“知道带着你们去哪?” 一众军士闻言,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摇头,七嘴八舌道:“不知道……不知?” 陈从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故作轻松的说道:“和你们相识这么久,某的为人,大家伙想必还是知道的。” “副将仁义,爱兵如子,可不是瞎说的,前年我找副将借钱给我娘抓药,副将二话不说,慷慨解囊,把钱给我救急,后面,上头发了赏赐,我要把钱还给副将,副将死活不收,还说钱留着给我娘补补身子,从此之后,我的这条命,就卖给了副将,无论副将要带我去做什么,我绝无二话!” 陈从进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当初自己当队头时,手下的一个士卒,此人名叫刘可忠,他当初是借钱给他应急,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竟会说这个话。 陈从进走了过去,拍了拍刘可忠的肩膀,随后,对着众人说道:“某今日,带你们去搏一场富贵,若是赢了,众兄弟,日后富贵傍身,为人上之人,娇妻美妾,无所不有!” 说到这,陈从进环视一圈众人,见所有人都面露向往之色,显然,大家伙当兵,所求者,不外乎富贵,权势,以及美色。 而在这时,陈从进话锋一转,又道:“可大家伙都知道,富贵难求,想得富贵,那就需用命相博,你们可曾见过,哪个穷家子,什么都不干,富贵就能从天而降?某今日要干的事,有危险,若是有人不愿,现在可以立刻离开,若愿追随某一同博取富贵,某不吝所有!” “副将说的在理,这年头,出去当乞丐都活不下去,既然能博富贵,我这条烂命有什么不敢赌的!某跟着副将干了!” “从了军,碰上个好上官,那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能跟副将一起搏命,那都是老天爷开眼了!” 众军士纷纷表示:“愿听副将吩咐,同生共死!” 陈从见众人眼神坚毅,虽知此去定有危险,但却无一人面露怯色,反而一个个皆是露出期待之色,陈从进看着他们,心中满是感慨,不论他们是真的因为自己这些年的作风,还是因为渴望富贵,至少,此刻的他们,真的愿意随自己共生死。 随后陈从进带着众人,向着南城方向,一路而去,到南城处,天色已经微暗,陈从进看着天色,心脏快速的跳动着,只要入了城,在夜色的掩护下,应该能避开巡逻队。 陈从进转过头去,对着向元振低声说道:“老队头,叫门吧!” 向元振心中极为紧张,他看了看高大的城墙,又转过头来,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从进,入了此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陈从进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平淡的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到了这一步,陈从进的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可以承受,最坏的结局,就是身首异处。 他从来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既要还要,为人之大忌,想要得到大富贵,那就必然要付出大风险,虽然是因为李茂勋,陈从进无奈之下,才出此险招,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陈从进的心中,不甘就此仓皇逃离。 看着向元振走近城门,又看着吊篮把向元振拉上城墙,陈从进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生怕城楼上丢下向元振的脑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待是漫长的,一旁的李丰急的抓耳挠腮,王猛更是不停的把手放在刀柄上,松开又握紧,其余几人也是小动作不停,唯有郭崇景依然是一脸沉默的站立,这让陈从进,不禁刮目相看。 而就在众人快要等的不耐烦时,一阵沉闷的声音传来,是城门开启的声音!! 第63章 豪赌(中) 城门打开,这说明向元振真的说服了许继让,无论他是如何说服的,陈从进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关卡,通过了。 陈从进随即低声喝道:“戒备,莫要慌乱!” 城门已经开了,这也代表陈从进彻底上了赌桌,既然上了赌桌,不是赢,就是输,而输家,就是死。 陈从进知道去袭杀李茂勋,危险而又有那么一丝儿戏,若是在半路上被李茂勋的部下所察,亦或是潜入府后,不能立刻诛杀李茂勋,让他逃出府去,那么陈从进今夜的行动,便可宣告失败。 是疯子吗?或许在这一夜,在陈从进下定决心刺杀李茂勋时,他就是疯子了,但是,疯狂的背后,常常也代表着惊人的利益,若非如此,一众部下怎么可能会义无反顾的跟随陈从进。 陈从进说完后,众人皆是心头一振,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双目紧紧盯着缓缓打开的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分开,门缝中透出城内的灯火微光,随着门缝逐渐变大,一个黑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陈从进定睛一看,正是向元振,向元振疾步上前,低声道:“一切顺利,快进城!” 陈从进毫不迟疑,一挥手,低声道:“走” 城门开启的缝隙并不大,仅容两人并排而过,陈从进当仁不让,走在了最前列,而身后的军士,如鱼贯般迅速涌入城门。 过了瓮城,陈从进心中极为不安,唯恐外城门一关,届时瓮中捉鳖,如果是那样,那即便是死了,陈从进也不会瞑目的。 好在陈从进确实是在胡思乱想,过了瓮城,内城门也已经开启,众人不敢耽搁,仅片刻功夫,便进了内城。 而在众人入城后,后方的城门立刻封闭了起来,这时,陈从进低声问道:“老队头,你是怎么劝服监门将的?” 向元振瞥了陈从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现在还有空说这个!抓紧,办大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幽州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城内自然是执行宵禁,城中此时寂静异常,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声,打破了宁静的夜晚。 陈从进深知时间紧迫,必须速战速决,密道入口就在节帅府衙东边一处寺庙内,那座寺庙距离衙府仅有三百步的距离,距离节帅府越近,那么暴露的风险,也就越高。 这时,向元振边走,边低声道:“从进,等下万一碰到纳降军,我等便诈称是城中的巡逻兵,不过,李茂勋今日刚刚入城,或许只会严守衙府也不一定。”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笑道:“某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夜入山林,林深雾重间,忽有猛虎跃出,故而惊醒。” 向元振愣了一下,他又不会解梦,况且,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哪有心思听陈从进的梦话。 陈从进见向元振有些疑惑,笑笑道:“昨日不知其解,今日成大事,想必是上天有警,虎者,阳刚至猛也,如今,我等前路不明,恰似山中迷雾,然猛虎出山,百兽辟易,寓意我等此行虽遇凶险,却能凭此阳刚之力冲破困厄,逢凶化吉也。” 众人闻听此言,顿觉颇有道理,听副将这么一说,军士们都觉得自己今日的举动,是上天所庇,一时间,众人士气一振,竟再无畏惧之心。 其实,这纯粹是陈从进胡扯的,在入城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大家伙虽然坚定信念,要跟着他一起搏富贵,但是那种紧张,不安感,却是如影随形般,出现在大家伙的脸上,陈从进假借谶言,来安抚军心。 陈从进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很短,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对于时间的流逝,人总会不自觉的遗忘。 在接近寺庙时,向元振又紧张又振奋的指了指远处的那座寺,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就是那座寺!” 就在陈从进庆幸神佛真的庇佑自己,沿途未遇一队巡逻队,眼看就要接近目的地时,在坊巷的拐角处,竟然出现了两个更夫。 陈从进低声道:“慢慢走,不要慌!” 一旁的向元振低声道:“要不要杀了他们?” 陈从进没有转头,依然看着前方,压低声音说道:“不要,万一出了声响,万事皆休!” 而这时,对面的两个更夫也明显看见了一队军士持弓挎刀的出现,两人明显有些被吓住了,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似乎在迟疑,是不是该转身逃跑。 那两人倚靠在墙,一动不敢动,陈从进努力维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目不斜视的从两个更夫的面前走过。 待众人走过去后,那两个更夫犹如惊魂未定一般,快速的逃离这里,在又一处坊巷入口,二人连忙拐了进去。 其中一人低声道:“吓死俺了,不是宵禁吗?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军队入过?” 另一人喘着粗气,摆摆手,道:“和咱们没关系,今天是新节帅入主幽州,或许是他的兵也说不定,总之,咱们啥也不知道,啥也没看到,这年头,知道的太多,容易没命!” 而在另一边,陈从进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太他娘的吓人了,他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这种日子要是过的久了,迟早短命,不过,若是今夜事泄,他也活不到那么后面。 不一会,众人来到寺庙门口,此时寺中一片宁静,陈从进抬头看了一眼寺庙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平安寺》 陈从进喃喃自语道:“平安寺,平安,好兆头,若此番功成,将来,某一定为寺中菩萨塑金身!” 到了这个时候,别管是什么神佛,只要能帮他渡过这一关,陈从进都信,都给塑金身。 这时,一旁的李丰和郭崇景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悄悄绕到庙门两侧,在军士的协助下,很轻巧的翻墙而入,很快,寺门便缓缓打开,陈从进一挥手,众人鱼贯而入寺中。 在众人都进去后,陈从进在门外左右仔细看了看,见此刻依然没有人,随后才轻轻的将寺门合上。 第64章 豪赌(下) 入得寺中,陈从进担忧人多必然脚步声杂乱,一旦引发声响,届时恐会引起李茂勋的警觉,因此,陈从进亲自带着李丰,张泰,王猛,以及杨匡四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僧舍摸去。 这平安寺虽是小寺,平日里香火也不盛,此刻夜深人静,僧侣们大多已歇下,况且,平安寺中也没什么值得强盗贪恋的宝物。 平安寺中,僧侣加上住持也不过九人,僧舍拢共就两间屋子,不多时,陈从进五人便摸到僧舍处。 陈从进与李丰,王猛三人在普通僧侣的屋外,而张泰,杨匡二人,则在住持的门外。 陈从进有些犹豫,若是破门而入,定然会发出声响,可若是这么等下去,焉知这些僧侣什么时候会起夜。 这时,陈从进灵机一动,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扔进水缸中,“扑通”一声,一道轻微的声响传了出来,不过,让陈从进有些头大的是,这些僧侣或许是睡的沉了些,屋中半点动静都没有。 陈从进有些等的不耐烦,就在他想要再博一回,撞开门时,隔壁的住持这时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随后里面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起床披衣的声响,随后,屋中亮起了一丝光亮,显然,是住持点起烛火。 隔壁的张泰和杨匡都很是紧张,两人皆是半蹲着,陈从进将手连连向下压,示意众人不要动,不要发出声响。 不多时,隔壁住持的屋舍打开了门,而就在刹那间,张泰猛的上前,一把捂住了住持的嘴巴,杨匡也是立刻抱住住持,二人迅速的将其拖入屋中。 陈从进见状,轻手轻脚的走到隔壁住持屋中,住持借着烛火,看到了三人的模样,这三人,皆是披甲执锐,显然不像是小偷小摸之徒。 这时,陈从进蹲了下来,低声道:“大师,不用担心,我等不是强人,此番入寺,实在无奈之举,大师只要配合,我等明日便走,绝不会扰了寺中清修。” 那住持听后,连连点头。 而陈从进见状,示意李丰松开捂住大师的嘴,李丰慢慢的松了些力气,但看其模样,显然是随时准备再次捂住。 “施主,小寺中,并无他物,不知来寺有何贵干?” 住持从他们捂住自己口鼻的举动中,知道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因此,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低的。 陈从进摇摇头,低语道:“佛门清修之地,某不从寺中取任何一物,只想让大师和一众弟子,能安安静静的待在屋中一夜,其余之事,和大师以及平安寺,再无瓜葛。” 陈从进见住持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还望大师能让弟子打开屋门,放心,某在菩萨之下立誓,绝不伤害一人,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住持闻言,有些迟疑,不过,看着身旁两人杀气腾腾的模样,住持还是点了点头。 随后张泰,杨匡二人,一左一右的押着住持,来到了隔壁僧人的屋舍外,住持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广安,开一下门。” 屋中没有动静,几人面面相觑,张泰忍不住低骂道:“娘的,睡的比猪还死。” 住持有些尴尬,随即加大了音量,又上前敲了敲门,这时,屋中才有了动静。 “来了,方丈!”屋中传来一声回应,不多时,房门被打开,而陈从进等人一拥而入,一下子就控制住开门之人。 “谁?” 一声惊呼,而就在这时,住持急忙出言道:“肃静!肃静!” 不过片刻,屋中八名僧侣便全被控制住,这些僧人睡眼惺忪,满脸惊恐,若非住持在旁安抚,他们怕是要哭出来。 陈从进走上前来,目光扫视众人,轻声的说道:“诸位莫怕,我等无意伤害你们,只需在此安静待着,莫要声张,待明日天亮,我等自会离去。” 僧侣们面面相觑,畏惧之下,纷纷点头。 这时,陈从进带着李丰走出门外,低声嘱咐道:“李丰,我留五人在此,务必守好退路,还有看好这些僧侣,切不可有丝毫懈怠!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李丰抱拳领命:“副将,某知道轻重!” 安排妥当后,陈从进大手一挥,示意一众军士上前,一时间,不大的寺中,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军士。 那些还在屋中的僧侣见状,一个个皆是面露惊恐之色,他们刚刚心中还在猜测,这几人是逃兵,或许因为幽州镇大帅易位,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但他们没料到,竟然有这么多人。 在向元振的带领下,众人直奔密道入口,密道入口隐匿之处,绝非常人所能想到,不在什么偏僻之处,竟然是在主殿中,菩萨金身下。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桌案,以及那些贡品香火搬开,向元振走上前,东摸摸,西摸摸,陈从进凑了过来,低声道:“怎么了?难道不在这里?” 向元振摇摇头,回道:“我父只告诉我出口在这里,我又未曾来过,不过,应该是在这里没错的。” 这时,向元振忽然发现,一处石板敲响的回声,和其余之处有所不同,向元振面露喜色,欣喜的说道:“应该就是这里,来,把这块石板撬起来!” 王猛从后方的军士中,拿来一杆长枪,而张泰则抽出横刀,用力捅进石板边上的缝隙中,一插,随后慢慢的向下掰。 “快,撬起来!” 几人费了点功夫,很快把这块石板撬了起来,石板有些重,不过,若是有人从里往外推,那么一个人的力量,应该是能推起这块石板。 掀开石板后,底下露出的是一块木板,修建密道的工匠想的还是挺周全的,石板比木板要大一圈,受力点不在木板上,因此,泄露的风险也就更低。 只是密道找到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木板是朝内开的,外面光溜溜的一片,显然,从外面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点。 王猛低声道:“副将,最后一博了,干脆砸开木板!” 陈从进闻言,摇了摇头,道:“等等,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要急!让我想想!” 向元振迟疑的说道:“总不能放火吧,这么大块板,那得烧到什么时候!” 陈从进闻言,有些头疼,一路上虽然顺利,但是一些不起眼的小问题,在这个时候,都是一件大麻烦事。 这时,陈从进走到木板上,跳了跳,底下竟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向元振见状一一喜,高兴的说道:“这密道是张仲武老节帅修的,到现在,少说已有三十年时间了,这底下支撑的木头,定然是要烂掉了!” 众人轮番上前踩踏,没一会儿功夫,木板便向下倾斜,王猛这时,从腰间取出金瓜锤,敲了一锤,木板应声而掉,露出了一片暗黑的洞口。 第65章 最后一步 洞口乍现,一股潮湿而又带着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陈从进闻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过,在这种时候,里面即便是粪坑,怕也得硬着头皮下去,不过陈从进担心密道太久没打开,里面的空气有毒,因此,扔了一根火把进去,又略微等了片刻,见火把未熄,陈从进觉得时机已到。 因此,陈从进毫不迟疑,率先举着火把往下走去,向元振跟在陈从进的身旁,王猛,张泰等人紧随其后。 密道很窄,仅能容两人并排而行,且高度只有一人高,众人还需要微微低着头,不然很容易撞到上方,且因为潮湿,两侧的砖石已经长起了青苔,不过些许味道,都是可以忍受的。 “大家小心些,切记,不可喧哗!”陈从进回头叮嘱众人,大家走到这里,已经是临门一脚,最后一步了。 王猛手中紧握金瓜锤,下到密道后,他用力跺了跺地面,嘴里嘟囔着:“也不知这密道修好后,有没有人用过?” 陈从进听后,头也不回的说道:“应是没有。” 众人依旧在向前慢慢移动,沉默了一会,王猛似乎是对密道中幽暗的环境不适应,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不知道李茂勋知不知道这个密道?” 向元振侧着身子,低声应道:“燕国公(张允伸)或许知道这个密道,但是李茂勋一定不知道。” “那……” 王猛听后,还要再说什么,不过,刚起了个头,便被陈从进打断:“行了,别问了,都安静!” 王猛听后,乖乖的闭上了嘴,众人继续在密道中缓慢前行,此时密道中,只有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密道很直,三四百步的距离,很快就抵达了尽头,而在尽头处,则是一排石阶,这时陈从进低声道:“止步!” 众人相继停下脚步,嘈杂的脚步声开始逐渐停息,陈从进和向元振慢慢的走上前,石阶上头也是一片木板。 这时,向元振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进,这上面也是佛堂,无论是老节帅(张仲武)还是燕国公,昔日都笃信佛法,某任衙前虞侯时,曾在这间屋子外巡视过,应是未曾变动。” 陈从进点了点头,而这时,向元振又说道:“佛堂距离节帅就寝的屋子不远,仅仅数十步之隔,只是,我现在并不清楚李茂勋会不会睡在那个房间。” 陈从进笑了笑,随后说道:“天命在我,此番必然功成!” 说完后,陈从进伸手摸了摸木板,随后又向上推了推,有些重,但是却勉强能推的动。 这时,向元振止住了陈从进的动作,低声道:“上方定然还有木板,若是用力推,石板掉落,必然会发出声响!” 密道入口的木板,定然是向外,只是此时上面还有石板盖住,若是用力推,石板被掀翻,那么肯定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从进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说完后,陈从进用力的顶起一个缝隙,手伸进缝隙中,而身旁的向元振,和后面的王猛纷纷出手,用力顶起木板。 这时,陈从进已经可以摸到外面的石板边缘,他使劲的挪动石板,一点一点的往旁边挪动,而在一旁的向元振,示意王猛使劲撑着木板,随后,他拿起横刀,插进另一边的缝隙中,轻轻的左右摆动,以减轻陈从进的重量。 在二人的努力下,约摸一刻钟的功夫,这块石板被挪动到旁边,而就这么会功夫,陈从进,向元振,王猛三人已经是满头大汗,陈从进的手腕更是酸痛不已。 不过,好在石板被挪动开,陈从进慢慢的顶起木板,随后第一个爬了上去,他抬头一看,又是一尊佛像。 看见这尊佛像,陈从进心中默念,菩萨保佑,而在之后,一个又一个的军士,轻手轻脚的爬了上来。 这间佛堂并不大,不能让所有人都上来,其余更多的军士,依然还在密道中等待。 陈从进略微数了一下,大约只有二十几人,而二十几个人,就已经把这个佛堂堵的满满当当。 向元振把窗户轻轻的打开一丝缝隙,随后借着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此时天色,约摸是亥时左右,城中大部分百姓都已入眠,只是李茂勋刚刚取得大胜,心中振奋,在一众牙将上请卢龙节度留后时,李茂勋在衙府中宴请诸将。 虽然李茂勋在前院举办宴席,但是那嘈杂的声音,依稀可以传到佛堂中。 向元振扭头看向陈从进,低声道:“咱们要再等等,等宴会结束后,李茂勋一定会返回后院。” 说完后,向元振又回头盯着外面,又道:“从我这里,可以看到前院入口,只要李茂勋一到后院,无论是哪间屋子,我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等待的时间,是最为漫长的,陈从进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的脚蹲的都有些发麻了,正所谓人有三急,再憋也憋不了太久,一些军士实在等的难受,不顾此处是佛堂静地,掀开裙甲,躲在角落里,一泄千里。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陈从进眉头紧锁,示意众人不要出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从进的心似乎都要蹦出来一样。 这种紧张、压抑的氛围愈发浓烈,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陈从进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双眼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听脚步声,以及甲页哗啦啦的声响,由此推断,应是巡逻兵,好在这一队巡逻兵并未停留,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陈从进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而其余军士也是一样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看着月色,陈从进猜测,时间应该已接近子时,而之前外院中那嘈杂声音,逐渐变的微小,直至众人再也听不见。 又过了片刻,远处似乎传来一阵衣甲摩擦的声音,向元振双目死死的盯着缝隙外,越看,他的神情越振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是李茂勋!他进了对面的屋子!” 第66章 袭杀 听到向元振的话,陈从进心中极为振奋,这一路上,虽说有一些小问题,但是大体上,还是顺利,陈从进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佛像,心中再次发愿,待自己渡过此劫,佛堂中的佛像,以后也要塑金身。 在李茂勋进入屋子后,外面的亲兵,开始散去,而在李茂勋的屋外,只有四名亲卫,不过,巡逻队每隔一刻钟左右,便会巡逻一圈,而每隔两刻钟,两队巡逻队便会交叉而过。 李茂勋根本没想到过竟然有密道可以直通内院,由于李茂勋刚刚入主幽州,因此在内院中的防护,还是可以说比较严密,不过,其主要的防御方向,还是在府衙外围。 这时,王猛低声问道:“副将,现在动手吗?” 此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陈从进,陈从进略一迟疑,随后摇摇头,道:“再等等!” 现在李茂勋刚刚入屋,肯定还未入睡,而且门外的亲兵看起来还是精神良好,陈从进这一场豪赌,若能增加一丝一毫对己方的优势,陈从进都愿意去争取。 而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哭哭蹄蹄的声音传来,陈从进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女子,在几个军士的拖拽下,朝着李茂勋的屋子而去,陈从进没看清女子的模样,不过,一旁的王猛却是兴奋的说道:“色中饿鬼,等咱们突袭,这货腿软,肯定跑不了!” “小声些!”陈从进瞪了王猛一眼,随后继续看向外面。 要说李茂勋此人,陈从进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儿子刚刚死了,他现在还有空折腾这个事。 陈从进眼见屋中的烛光暗了下来,又强行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勉强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时,巡逻队刚刚过去片刻,距离下一次巡逻,应该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陈从进当然知道,一动手,喊杀震天的,巡逻队很快就会赶来,不过,这一次袭杀,赌的就是速度,就是要赶在援兵抵达之前,杀了李茂勋。 这时,陈从进声音低沉却又十分坚定的说道:“做好准备!” 所有人听到这话,皆是心中一震,纷纷握紧兵刃,这时,陈从进又说道:“那四个亲兵要速战速决,然后,冲入屋中,斩杀李茂勋!” 陈从进向身后环视一眼,随后,抽出横刀,轻声道:“动手!” 门被轻轻推开,随后陈从进当头,向元振,王猛,张泰,郭崇景等人相继涌出,而就这么会的功夫,李茂勋的亲卫先是大声喊了一句:“谁!” 喊完之后,那几个亲卫便大惊失色,他们如何能想到,那处早已搜查过的佛堂,竟然会冒出这么多贼军。 其中一人几个跨跳,迅速的来到李茂勋的屋中,疯狂的敲着门,边敲边大喊道:“大帅!快走!有贼人!!” 而另外几人,一边抽出腰刀,口中不停的大喊道:“快来人!有贼人!”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陈从进已经冲到亲卫的面前,猛的挥刀斜劈下去,而那名亲兵此刻早已被惊骇的失去睡意,在陈从进劈刀而来时,迅速的挥刀格挡。 不过,由于仓促格挡,那名亲卫往边上退了两步,陈从进劈完一刀后,根本不和此人纠缠,脚步竟毫无停歇的冲向了屋门。 守在门口的那名亲卫声音有些凄厉的大喊道:“大帅!快啊!” 喊完后,亲卫抽出横刀,越过木栏杆,试图给李茂勋留出一条逃命的道路,而就在此时,李茂勋猛的打开门,只见他身上披着一件纱质长袍,内里却是光溜溜一片,显然是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穿戴甲具。 向元振大喊道:“那人就是李茂勋!” 李茂勋见状目眦欲裂,口中大骂道:“贼子!贼子!可恨!” 陈从进奋勇向前,身旁的伙伴也不遑多让,相继涌了上来,在后面的三个李茂勋亲卫早已被众人围杀至死,那名阻拦的亲卫被陈从进一脚踢倒,陈从进看都不看此人一眼,也根本没有补刀的意思。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从前院也已经陆续赶来李茂勋的亲兵,巡逻队也从两侧蜂拥而来,陈从进大吼一声,脚步不停的追杀着李茂勋。 而眼看李茂勋距离援兵仅有十余步之遥,后方猛的飞过来一柄金瓜锤,砸在李茂勋的背上,李茂勋受重击之下,整个人向前趴倒在台阶上。 陈从进猛的跳了上去,一脚踏在李茂勋的背上,随后双手提起横刀,对着背部猛刺下去。 李茂勋无甲,横刀锐利,刀尖深深的刺入李茂勋的胸膛,陈从进用力抽刀,而李茂勋痛的大呼一声,随即翻过身来,他死死的盯着陈从进,恨声道:“汝是何人??” 俗话说,反派死于话多,虽说陈从进自认为自己不是反派,但在此关键时刻,陈从进根本无心回应李茂勋的问话,而是疯狂的朝着李茂勋的胸口插刀。 那些亲兵眼看自己大帅就这么被人疯狂插刀,他们的眼神中都透露着绝望,但他们没有迟疑,仍然试图救回大帅,也许插了这么多刀,经过抢救,还能救回也不一定。 而这时,向元振急声道:“从进,可以走了!” 陈从进此时整个脸都是喷洒的血迹,他状如恶鬼般,大吼道:“拦住他们!” 随后迅速的把李茂勋拖到台阶上,陈从进侧着身子,看着李茂勋口中不停的涌出血,手却毫不迟疑,奋力的砍在他的脖子上,一刀,两刀,三刀。 刀口砸在石阶上,已经崩出好些个缺口,而在第四刀时,李茂勋的头颅和身子,竟只剩下一张皮。 陈从进奋力割下了李茂勋的头,将他的头发死死的缠绕在手上,随后大吼道:“撤!” 而这时,一支利箭带着劲风,几乎是擦着陈从进的耳朵飞过,径直的射入雄平都的一个军士的脖子中,箭簇他的脖子后面穿出,上面还带着箭力撕扯下来的血肉。 陈从进知道,他没救了,此时,在院中,到处都是厮杀声,陈从进在众人的掩护下,已经退至佛堂处,而现在,陈从进最后一步,便是逃出城! 第67章 撤离 在精神高度紧张下,人似乎会对危险失去恐惧感,即便这支箭矢差之毫厘便能射穿陈从进的脑袋,陈从进心中竟也没有恐惧感。 陈从进站在佛堂外,把李茂勋头颅交给旁边的军士,又从此人手中接过弓矢,拈弓,搭箭,口中大吼道:“快!撤回佛堂!” 陈从进迅速的射出箭矢,试图掩护在外的军士撤离,随着陈从进的吼声,还在院中的军士,纷纷转身朝着佛堂奔去。 而李茂勋的亲卫,此时已经越聚越多,从前院进入后院的通道上,已经挤满了披甲执锐的亲兵,陈从进看着满是铁甲的亲卫,头皮有些发麻,若是正面强攻,怕是他手底下一千四百多人,拼死一战,都未必能攻破衙府。 “贼人暗害了大帅!” “杀光贼人!” “不留活口!”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早已让幽州城从寂静中清醒过来,李茂勋的亲卫中,已经有人急奔至衙府外的精骑驻地,通报大帅被人暗害的消息。 这时,敌方的攻势愈发猛烈,箭矢愈发的密集,有不少军士在奔跑途中,被箭矢射中,但只要不是射中要害,这些受伤的军士,依然是忍着疼痛,脚步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陈从进站在佛堂门口,手中的弓如闪电般挥舞,一支支箭矢带着“嗡……嗡”声,飞射而出,这些年来,枯燥乏味,风雨无阻的练习箭术,在这一天,第一次得到完全的释放。 陈从进的箭射的又准又狠,每次他都是瞄着面门射出,追杀的敌人中,不时传来惨叫。 王猛手持金瓜锤,大声呼喊着:“兄弟们,快撤!别管那些杂碎!” 此时他的身上还插着两根箭矢,从衣甲上,很明显可以看到渗透出的血迹,而这时,陈从进发现敌方中,有一人,身着精甲,周边好些个军士簇拥着他,陈从进见状,毫不犹豫地拈弓搭箭,这一箭,径直的射向那名将领。 “小心!”其中一个士兵眼尖,迅速举起圆盾,挡住了这支致命的箭矢。 见一击不中,陈从进有些遗憾,不过,杀不杀此人,已经干系不大,剩余的军士已经大部分都撤到佛堂屋门外,而此时仅剩下三人还在和敌军纠缠。 这三人已经被拖住了,陈从进一边用箭帮助他们,一边大喊道:“快撤!别纠缠了!” 三人心慌之下,转瞬间,便扭头狂奔,不过,此时大量的敌兵已经蜂拥而至,这三人落后的军士,无一人逃离。 陈从进见状,大喊道:“都撤入佛堂!” 此时许多军士已经开始撤入密道,佛堂太小,容纳不了所有人,而外面的箭矢,已经如雨点般密集的射入佛堂中,在佛堂到密道的短短路程,又有好几人被射中要害而倒地。 直到最后两名军士冲进佛堂,陈从进在旁猛的关紧房门,几名军士迅速的把供奉菩萨的神像以及桌案推了过来,顶住房门。 佛堂内,众人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疲惫和血迹,几乎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带着些伤,密道太窄,众人只能紧张的等待前面的同袍撤入地道。 从陈从进杀出去,再到撤回到佛堂中,感觉时间很久,但实际上,却只是片刻的功夫,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追随陈从进的军士,就已经有不下二十余人倒在这里。 陈从进和王猛,张泰,郭崇景,向元振五人,死死的顶住桌案,而外面的亲军见死活撞不开门,其中不时有人怒吼着让陈从进等人滚出来受死。 听到这等无能狂怒的话,王猛嗤笑一声,大骂道:“蠢货,竟说这些无用的屁话!” “贼厮!” “放火!放火烧死他们!” “不要放火,里面有密道!” 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话,陈从进向后瞥了一眼,见仅剩十余人还在佛堂中,眼看马上就可以撤离了,陈从进这时,朝着外面大声喊道:“李茂勋已死!你们不如奉某为主,如何!” “贼厮,他娘的,还真是脸厚如墙啊,你先想想要怎么死,等老子抓到你,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陈从进根本不理会外面的喊叫,用眼神示意王猛等人,可以撤了。 众人收到陈从进的眼神示意,立即会意,随即迅速放开顶住桌案的手,朝着密道入口奔去。 陈从进等人顺着密道快速撤离,而在佛堂外面,李茂勋亲兵突然发现屋内没有声响,随即又力推了推,见屋门已经勉强可以推动了,几人一同使劲,供奉菩萨的桌案一下子被推倒在地。 几人冲到洞口处,纷纷将目光看向身后的将领,此人名为刘晟,刘晟见状,脸色阴晴不定,其实此时在刘晟的心中,追不追杀这些贼人已经是次要,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趁此机会接收李茂勋留下的势力。 而这时,一旁的军士急声道:“刘兵马使,再拖延下去,贼人要跑了!” 刘晟闻言,心中一惊,杀了这些贼人,自己或许就能以替大帅复仇之名,取得军心。 想到这,刘晟的面上当即露出痛恨之色,大骂道:“贼人暗害大帅,某不杀尽贼人,怎能报大帅知遇之恩,走,跟本将追杀贼人!” 就在刘晟刚刚跳下地道时,陈从进已经在爬出了密道口,陈从进看着上方的佛像,心中再次祈求菩萨庇佑,只要他逃出城,一定一定给菩萨塑金身。 不过,刚发完愿,陈从进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份了,求了又求,没完没了的,陈从进摇摇头,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急声道:“快,搬些重物过来,挡住出口!” 众人七手八脚的搬着东西,什么桌案,石块都往上压,而就在此时,密道下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以及怒骂声。 不过,压了这么多东西,大索全城,某就不信了,这些贼人难道还会插上翅膀,飞出去不成!!” 第68章 出城 剧烈的搏杀,让陈从进的心脏还在极速的跳动着,直到此时,陈从进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就这么的杀了一镇节度使,而且还是北方大镇,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竟然就像一个草台班子一样。 这时,陈从进从军士的手中接过李茂勋的头颅,由于砍的匆忙,脖子上的缺口并不整齐,反而像是狗啃一般,且由于血液流失,李茂勋的头颅已经逐渐变的发白。 “副将,我一直把这颗脑袋抱在怀里,就怕掉了,到时候耽误了大事。” 陈从进抬眼一瞧,正是当初在右营时的老部下,刘小乙,当时天色昏暗,且厮杀正急,陈从进随手将李茂勋的脑袋,塞到边上军士的手中,没想到这么凑巧。 陈从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后拍了拍小乙的肩膀,赞道:“好,是个勇悍之士!” 说完后,陈从进看了看手中的脑袋,又抬头看了一眼佛像,心中暗道:“得罪了!” 随后一把扯下菩萨两侧的布帘,将这布帘,当成包裹脑袋的容具,陈从进打了几个死结后,又栓在自己的腰上。 陈从进跳了一下,很是结实,应是不会掉,随即又笑了笑,说道:“这回真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了!” 说完后,陈从进收起笑容,沉声道:“走,抓紧时间出城!某断言,幽州城,一定会生乱!” 陈从进用脚丫子都能想到,这些陪着李茂勋造反的军士,在即将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忽然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无论这些军士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陈从进都不会意外。 若是此时有一圣母指责陈从进,因为一己之私,祸害幽州百姓,这个锅,确实应该他背,但是,若不是刀架在脖子上,陈从进又怎么敢踏出这一步豪赌呢! 就在众人准备离去之时,陈从进看见了一众僧人探头探脑的看着外面,陈从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前,对着住持行了个礼,道:“大师,得罪了,但你们最好不要待在这里,过段时间再回来!” 言尽语此,无论住持怎么选择,都是他自己的命运,陈从进不敢耽搁,匆匆带着剩余的军士,逃往南城方向。 在路上,幽州城中,鼓噪喧天,特别是在节帅衙府周边,那是火把如龙,一队队的军士,疯狂撞开府衙周边的宅子,搜查密道。 陈从进不敢耽搁,一刻不停的朝着原路回返,这时,陈从进瞥见向元振的脸上,满是担忧,他拽了一下向元振,低声问道:“许继让是不是你的挚友?” 向元振神情复杂的回望了陈从进一眼,随即摇摇头,道:“许继让,此人粗鄙贪婪之辈,某答应给他五百贯,外加某在幽州的宅子,他才答应放咱们入城,只是现在事闹的这么大,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开城!” 陈从进咬了咬牙,道:“加钱!实在不行,挟持他,逼他开门!” “只能如此了。” 说完后,二人不再说话,而是匆匆的赶路,只是军士中,多有负伤者,陈从进眼见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心中急切,一边帮忙搀扶伤者,一边给众人鼓气,表示今日共生死,将来一定同富贵云云。 或许是李茂勋死了,他的部下一时间没想到封锁城门,亦或是时间来不及,直到陈从进一众八十余人接近南门时,依然没有碰上追兵。 在进入南门前,此时南门守卫明显加强了许多,向元振匆匆上前,急声道:“某是向元振,请见监门,还请速速通报!” 不过,刚说完,许继让便急促的从城楼上走了下来,一见面,许继让便将向元振拽向一旁,低声骂道:“你入城究竟干了什么事?怎么城里面闹出这么大动静!” 向元振摇摇头,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你现在开城,某答应的东西,给你加倍!” “他奶奶的,老子怕这钱,有命挣,他娘的,没命花,你速速离去,我就当今夜没看到你。” 向元振死死的盯着许继让,沉声道:“五倍!” 许继让闻言,有些迟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 “十倍!” “他娘的,你究竟干了什么祸事,老子告诉你,要是赔上我这条命,你就是给我千倍,老子都不要!” 许继让听到这么多钱,心中并没有喜悦,反而是惶恐不安,不提向元振能不能拿出五千贯的巨款,就算他真拿的出来,这钱已经不能说是烫手了,这都快把自己烧死了。 许继让心中悔恨不已,为了五百贯,鬼知道闹出什么大事,但看城里这么大动作,显然,事肯定不会小。 向元振见自己加钱,也无法让许继让开门,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说道:“若是我栽了,你难道还能跑的了,你现在开城,再拿着我给的钱,堵住军士的嘴,今晚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你……” 许继让闻言,先是一怒,但很快又觉得向元振的话,很有道理,而且是此刻自己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许继让略一迟疑,随即一把拽住向元振的衣甲,沉声道:“十倍!五千贯,你要是不给我,老子发誓,一定活剐了你!” 其实,向元振的手中,撑死能拿出五百贯,那已经是这么多年的积蓄了,五千贯,把向元振浑身都当熊掌卖出去,也卖不出那么多钱。 但是,在此危急关头,向元振,赌咒发誓,自己一定会给这个钱,让他速速开城。 许继让脸色极为难看,随即转过头来,阴沉的说道:“开个缝,让他们出城!” 见后方一众军士有些迟疑,许继让沉声道:“开城,明日厚赏!” 听说厚赏,一众军士不再迟疑,迅速的放下横栓,随即用力的拉开门,露出足以让两人并行的缝隙。 陈从进见状,心中一喜,但此时还未出城,陈从进的心还是不敢放下来,他低声道:“快出城!” 说完后,陈从进目视城门外,此时瓮城门也已经打开,众人知道这是最后一步了,所有人都不敢耽搁,脚三步并作两步的,逃出了城门。 第69章 幽乱 而就在陈从进刚刚抵达南城,还未出城时,刘晟便已经搜查到了平安寺,地上杂乱的脚印,以及大堂堆的乱七八糟的物件,让刘晟立刻就确定了这里,就是密道的出口。 只是刘晟搜遍了寺庙,这里空无一人,那几个僧人也不是傻子,在陈从进劝说后,以及听着远处衙府的喊杀声,他们又怎会不知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因此,在陈从进等人离开后,这些僧人紧跟其后,暂时离开了寺庙。 “刘兵马使,这里有血迹!”这时,一个军士举着火把,大声的喊了一句。 刘晟闻言,走了过去,蹲下来一看,确实是血,刘晟冷笑一声,道:“老子看他们能跑哪去,按血迹,给我追,老子一定要杀了这些贼人,替大帅复仇!” 血迹隔几步路就有一些,刘晟等人没费多大力气,便锁定了陈从进等人逃跑的方向。 就在陈从进等人出城后,约摸一刻钟左右,刘晟便带着五百余军士,赶到了南门。 监门将许继让看着气势汹汹的刘晟,心中一苦,他已经悔不当初,不该贪那五百贯钱,现在可好,向元振拍拍屁股走了,谁知道他惹下了什么样的祸事。 许继让站在登城石阶上,大声喊道:“此时已是宵禁,城门落闸,断无开启之理,尔等速速离去!” 刘晟斜视了一眼许继让,冷冷的说道:“给某滚下来,否则的话,今夜就让你身首异处!” 许继让脸色难看,他其实是不想下去,但看着那些甲具精良,且人数众多的亲卫,又看了看自己手底下的州兵,两者实在不是一个水平。 无奈之下,许继让只能磨磨蹭蹭的走了下来,刚走到刘晟前方四五步时,刘晟便抽出横刀。 而这一举动,当场便吓的许继让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许继让如此不堪,身后的军士虽是州兵,但是看着监门将的举动,一个个皆是露出不耻的神情。 刘晟上前两步,将刀放在许继让的肩膀上,语气不善的问道:“刚刚谁出城了?” “出城?没有啊?职部任南城监门将以来,一直尽忠职守,这么些年来,从未出过一丝一毫的差错,将军想来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吧?”许继让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子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表示,他不可能开城的。 刘晟气的冷笑一声,道:“你这贼厮,当某是蠢物吗?这么多的血迹,你怎么解释?” 许继让闻言一窒,刘晟来的太快了,快的让他一时间都没想到还有血迹,许继让心中不停的谩骂向元振以及向家高堂。 刘晟见许继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心中极为烦躁,李茂勋被杀,纳降军明日就会抵达幽州,大变之势就在眼前,他哪有心思和这个无名小卒纠缠。 刘晟将刀压在许继让的脖子上,用了些力气,便让脖子上出现了一丝血痕。 许继让见状,吓的脸色苍白,连连求饶道:“将军!!刀!刀!刀!” “说实话,某便不杀你,不然的话,某先砍了你的头,再一个一个的问你手底下的兵!” 在生死危机下,许继让如竹筒子倒豆子一般,将和向元振的交易倒的一干二净。 听完许继让的话后,刘晟气的都快笑出来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堂堂卢龙节度使的命,就他娘的值五百贯钱,你真是该死!该死!” 许继让见刘晟杀气沸腾的模样,急忙大喊道:“将军,你说过不杀……” 只是,话未说完,许继让便被刘晟砍倒在地,许继让的双目圆睁,双手捂着脖子,脚不停的抽搐着,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出五百贯钱的模样,直到死后,许继让依然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刘晟不解气的踢了一脚许继让,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时,身边的军士出言问道:“刘兵马使,现在怎么办,大帅没了,咱们要不要回燕乐?” 这名军士话刚说完,便被周遭的军士连连反驳。 “娘的,咱们冒着杀头的危险,夺了这幽州,就这么回去,这也太憋屈了!” “刘兵马使,现在大帅死了,我看,干脆你来当这个节度使怎么样!” 刘晟闻言,心中一喜,但他现在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幽州的牙军还没表态,纳降军还没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支持自己,现在若是就这么答应了,那也实在太儿戏了。 因此,刘晟连连摇头道:“诸君此言差矣!吾何德何能,安敢觊觎此高位?” 听到刘晟拒绝,一众军士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是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很快,队伍中就有军士出言了:“他娘的,要我说,既然大帅没了,这幽州城咱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咱们把这幽州城抢了,咱们回乡置宅子,娶美妾!” “好!” “好,抢了幽州,抢了幽州!” 一说抢掠幽州城,一众军士,纷纷鼓噪起来,连声叫好。 刘晟闻言,脸色大变,幽州现在可还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等一干牙军现在可还在幽州,真要抢掠,那么肯定控制不住,那些牙军难道会看着自家被他们劫掠,到时候定然是会在幽州城中掀起厮杀,一旦打起来,谁也落不着好处。 于是,刘晟急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听到刘晟反对的话,其中一个军士,抽出刀来,指着刘晟,大声骂道:“懦夫!平日里瞧你也算条汉子,怎的如今这般胆小,大帅既然没了,这幽州城,现在便是无主之地,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你怕这怕那,难不成要带着咱们空手而归,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却畏缩不前,莫不是想坏了大家伙的好事?” 刘晟的亲兵,也是立刻抽出刀来,围护在刘晟身旁,而刘晟眼见这些被钱帛迷失双眼的军士,一个个神情不善的看着自己,心中极为不安,但他还是想再做最后一次的努力。 于是,刘晟苦口婆心道:“咱们现在抢了幽州,幽州牙军肯定会出兵的,现在纳降军还未到,不如再等等如何?” “他娘的,等等等,老子等不下去了,弟兄们,咱们先把府库抢了,再把那些大宅子,一家一家的,全他娘的抢了!走!” 第70章 平乱 就在刘晟遏制不住一心劫掠的军士时,新任的卢龙节度留后,李茂勋被杀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幽州城中牙将,节度官员,以及监军田仕鞅的耳中。 虽然现在还是黑夜,这些身居高位者,早已入睡,但是无论是何人,听到这等重磅消息,都已不可能再入睡了,所有人的心中都知道,幽州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是谁杀的李茂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其实也不重要,至少在此刻的幽州城,最为重要的,甚至不是节度使的归属,而是李茂勋带进城的那两千精骑,稍有有慎,张允伸安定了二十余年的幽州,怕是会毁于一旦。 卢龙监军使田仕鞅闻听此噩耗,一下子便瘫了下来,不过,田仕鞅人老成精,虽说他在幽州,当了这么些年的监军使,没碰上什么乱兵,但是外镇乱兵的所做所为,他并非没有耳闻。 现在李茂勋死了,那些乱兵,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田仕鞅都有些不敢细想。 这时,田仕鞅猛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快,备马,本使要速与朱将军商谈!” 在唐时,太监形象和后世的朝代有所不同,能外派出镇监军的太监,那几乎是每个人都会骑马,耍几下刀枪,厉害点的,甚至能挽军中强弓。 田仕鞅安乐日子享受久了,平日里都是坐轿,突然间骑上快马,那颠簸的滋味,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不过,在田仕鞅心中,难受也比丢命强。 乱兵之中,别说他一个监军使了,便是节度使,都数不清多少人,死在乱军手中,现在,唯有在牙军中,田仕鞅才有那么一丝安全感。 田仕鞅急驰快马,没用多久,便抵达了朱有容所在府邸。 而刚一到朱宅,便听仆人言:“朱将军已经去往北城的牙军驻地了” 田仕鞅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赶往北城,只是在半路上,城中喧哗声大起,伴随喧哗声的,还有妇人的惨叫声。 这让田仕鞅额头止不住的冒汗,他的心中无比庆幸,还好跑的快,若是迟疑不决,焉知会不会陷于乱军。 监军田仕鞅一到北城牙军驻地,便被迎进了军中主帐,此时的牙军中,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三人已经聚集在此,营中牙军已经开始在做披甲,上弦等一系列战前的准备。 一入主帐,三将主动行了个礼,田仕鞅连忙还礼,随即出言问道:“三位将军,当下,该如何行事?” 按制而言,在方镇中,节度使暴毙,作为监军使,其实是有权暂摄节度权柄的,但这只是按制而言,实际上,在河朔三镇中,没有哪一镇,监军使能用上这个制度。 田仕鞅安安稳稳这么些年,靠的就是泥塑菩萨,能不出头绝不出头,这回是没法子了,乱兵在城里面,他再当泥塑菩萨,也不能拿自己脑袋硬扛乱兵的刀吧。 听到监军的问话,一旁的徐卫增出言道:“我已经派人去劝阻刘晟,只要幽州不乱,一切都好说,要是有人敢抢掠幽州,唯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这时,朱有容气的大骂道:“真是个疯子!竟然能在重兵围护下,杀了李茂勋,疯子!疯子!” “他娘的,这个疯子最后居然还能逃出去!”贺连铎摇摇头,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听到这,田仕鞅急忙问道:“可知是谁杀的李茂勋?” 贺连铎回道:“听说是衙前虞候向元振,此人从南门入城,经密道,直通衙府,杀了李茂勋后,立刻遁逃出城。” 徐卫增闻言,摇摇头,说道:“主谋者,不可能是向元振,此人我接触过,不是什么豪赌之辈,况且,此人与李茂勋并无什么大仇怨,他犯不着这么干。” 贺连铎当即回道:“南门的守兵都传来消息了,为首者确实是向元振。” “行了,现在追究谁杀了李茂勋还有何用,当下,是把李茂勋的那两千骑赶出幽州最为要紧!”朱有容瞥了几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田仕鞅在安全的环境下,心中放松了些许,可但他一想到眼前的破事,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李茂勋任卢龙节度留后,短短一日时间,便死于非命,此事传出,天下方镇,定当引为笑谈,况且某刚刚上奏朝廷,言李茂勋定能安定幽州局势,可现在……” 说到这,田仕鞅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说道:“此番乱事,传入长安,恐怕宰执要责我等处置无方,难孚重任耶!” 对监军的感慨,三将心中不起一丝涟漪圣人怪罪,难道还会怪到他们头上。 而就在此时,亲兵急促来报,言,幽州城,大乱,乱兵洗掠府库,杀库令等大小官员,并在城中抢夺民女,衙府四周的宅邸都被抢掠,官民死伤无数。 听到这,三将脸色极为难看,牙军中,几乎所有人都将家业置在幽州,现在看来,不打是不成了。 果然,亲兵来报没有多久,牙军中十将,副将纷纷请令,出兵,诛杀乱军。 群情激奋下,朱有容只得下令,连夜出兵,绞杀乱军。 此时,乱军还沉醉于抢掠的癫狂之中,无数的乱军,在街巷间肆意妄为,刘晟心中极为恐慌,刚开始的时候,他被军士裹挟着,硬逼着下令,抢掠府库。 但是这种抢劫的事,起个头很容易,想收起来,那根本就不可能的事,乱兵在劫掠府库后,随即四下分散,掠民女,夺民财,而这也让刘晟周边没有多少人了。 刘晟见状,对着身旁的亲卫,低声道:“走,咱们从南门出城,这帮人疯了,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随后,刘晟带着三十余名亲卫,朝着南门方向,一路狂奔,沿途上,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对此,刘晟充耳不闻。 而就在刘晟逃离此处不久后,朱有容亲率牙军,接近乱军劫掠之处,朱有容振臂高呼道:“吾等必诛此乱军,荡涤凶逆,还幽州清平之世!” 第71章 浑水摸鱼 牙军当初跟着张公素出战李茂勋时,那几乎可以说是浑水摸鱼,出工不出力,一见势头不妙,当即抽身跑路。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牙军中,很多人的家眷都在幽州城,因此,在遭遇乱军劫掠时,那所爆发出的战斗力,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乱军已经抢疯了,编制已等于没有,碰上精锐的牙军,那完全无法匹敌,是夜,幽州城内,惨叫声连连,形如散沙的乱军,根本不是成建制牙军的对手,唯一的麻烦事,便是乱军跑的到处都是,追剿比较费力气罢了。 幽州是大城,两千乱军,虽说人数并不算少,但在仓促间,也无法毁坏这座大城,要说损失最大的,也就是在衙府周边的大宅子。 至黎明破晓时,乱军已十去八九,余者或跪地求饶,或褪去衣甲,潜伏民宅,此时一队又一队的牙军,纵横街巷,清剿残余的乱军。 即便是那些跪地而降的军士,也不被牙军所容,一时间,幽州城中,横尸遍野,鲜血染红了清晨的地面。 而刘晟跑的及时,就在牙军出兵剿杀劫掠的乱军时,他已经带着亲卫奔赴南门,而刘晟抵达南门时,监门将许继让的尸体还停留在原处。 刘晟大吼着,让守城军卒开门,而南门守军失去了守将,也就没了主心骨,在刘晟的威逼下,打开了南门,刘晟趁机逃出幽州城。 而另一边,陈从进等人,摸着黑,一路往军营的方向而去,即便是打着火把,许多军士都不时的摔倒在地,陈从进自然也不例外,摔了好几跤,但每次爬起来,他都要先摸一下李茂勋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还在自己的腰上。 在路上,幽州城中,隐隐响起的厮杀声,更是让众人心中一紧,直至日出之时,陈从进等人才回返军营,而在回返军营路上时,陈从进便已经想要接下来该如何办。 李茂勋现在死了,以陈从进对这个时代武夫的了解,这些军士,不在家乡,又没了约束,还身处大城之中,就犹如一只饿猫,守着一条鱼,它又怎会忍的住,不去咬。 特别是在路上听到幽州城中的喊杀声,更是让陈从进确定了,乱军开始劫掠城池了,而只要抢劫一开始,那么幽州牙军定然不会坐视不顾,出兵也就成了必然。 因此,陈从进在心中估算,城中李茂勋留下的两千骑,已经不会再对自己构成威胁,现在李茂勋死了,他的心腹应该也快死光了,陈从进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也就放了下来。 不过,这并不能说,他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一旦幽州局势平稳下来,作为此番大乱的“罪魁祸首”,若是陈从进依然是一个小小的副将,那就有可能被新任节度使当成替罪羊。 毕竟,陈从进扪心自问,便是他当了节度使,对这种敢杀节度使的顶级刺头,他的心中,一定会十分的戒备。 其实陈从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无论是局势所迫,亦或是他自己心中的野望,在幽州镇,陈从进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任何一个节度使的信重。 至于把张公素再迎回来,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方面,张公素兵败逃往长安,一个失去军心,军望的节度使,位置怎么可能坐的稳,另一方面,张公素已经逃离,等派人去追,且不提张公素愿不愿意回返,就眼下幽州城的局势,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况且,张公素败于李茂勋,而李茂勋又死在陈从进之手,在这些脑子缺根筋的武夫看来,这么一对比,张公素还不如刚刚从军五年的陈大郎。 所以,到了陈从进今天这个地步,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全力拉拢溃军,无论是雄平都,还是经略军,只要把虎皮先撑起来,让朱有容等人投鼠忌器,届时,陈从进再想法子谋求外放,最好是一州刺史,兼任军兵马使,也省的在幽州城碍眼。 回返军营后,陈从进亲手解下李茂勋的头颅,随后令王猛,将头颅悬于营门的旗杆处。 此时在军营中的军士,不止有跟随陈从进回返的溃兵,还有其余的溃兵,雄平都,经略军,甚至平州军,本来这些溃兵都在等着新任节帅发赏,重新编制,结果,冷不丁的传来重磅消息,新任大帅,又死了。 诸多溃兵围聚一起,众人皆是神色复杂的看着陈从进,有惊叹,有畏惧,有佩服,有羡慕,甚至有恼怒,有嫉妒,但这么多人,没有任何一人,会对陈从进有所轻视。 能以区区一百人,杀进幽州城,并在数以千计的精锐重重保护之下,杀了节度使,还把头割下来,而且更离谱的是,这些人居然还能活着逃出来,死在城中的,竟只有二十三人。 因此,无论陈从进是怎么杀的李茂勋,在军中,以勇武者称强,陈从进之名,已经彻底响彻军中,陈大郎,勇冠三军,于重重包围中,斩杀李茂勋,此举,必能传扬至四周方镇。 陈从进登上营墙高处,目光灼灼的扫视众人,他知道,这一刻,对自己依然十分重要,只有鼓动起军心,那么此番豪赌,就将迎来收获之时。 陈从进深吸一口气,随后大声疾呼道:“诸位将士!看这首级,此人正是李茂勋,便是此人祸乱幽州,暗害纳降军使陈贡言,以陈军使之名,诈称起兵,此等卑鄙无耻之小人,有何脸面,高居节度使之尊,昨夜,从进亲率决死之士,浴血奋战,于贼军之中,手刃顽贼,以祭潞城一战,屈死的英魂!” “好,杀的好!” “大快人心啊……” 潞城一战,虽说雄平都和牙军没什么损失,但是为前阵的经略军和平州军,却是损失惨重,对刚刚打完仗的敌人,突然听到敌军主将,被自己人给砍了,是个人都会鼓掌叫好。 听到大家伙一片叫好声,陈从进的心中颇为激动,已经开了个好头的陈从进,趁热打铁道:“李贼虽授首,但是,城中还有贼众掠城,我等又岂能视若无睹!军中皆勇壮之士,可有人愿随我一同入城,荡平乱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愿随我者,高声呼应!” 众人闻言,有些沉默,这时,在下边的郭崇景突然说道:“这帮该死的贼人,肯定抢了好多无辜百姓的钱财!” “我愿去!!!” “我愿追随将军!” “我………………” 第72章 再次入城 从张公素逃离幽州,到李茂勋入主幽州,再到李茂勋身首异处,时间仅仅过去了两天,而在这短短的时间中,陈从进的心中,似乎感觉时间过去的非常慢,其中的心神消耗,旁人根本无法领会万一。 听到底下呼声越来越高,陈从进不敢耽搁,他知道,迟则生变,随后立即大呼道:“集合,列阵!!” 唐末乱世,武夫的缺点,罪过,若是要一一列出来,那简直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但要说优点,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军士,几乎都是职业军人,军事素养,根本不能和往后的王朝末世时可以并提的。 陈从进粗略的整顿这些新得的部下,这些溃兵,三五成群,各自组队,编列,其实陈从进内心中,是很想趁这个机会,一口气安插自己信任的人,去把这支临时军队握在手中。 陈从进也知道,大刀阔斧的调整,只有第一次是最容易的,越往后也就越麻烦,只不过,眼下时间来不及,他也只能抓大放小,先把人集合起来,把虎皮吹大一些。 好比一个赌徒,先把筹码堆的高高的,这样任谁也不敢轻视,至于这堆筹码究竟是多少人众筹的,那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陈从进把跟随自己入城的八十四人,临时编为自己的亲卫,而随自己从潞城撤回来的一千三百余军士,则设为中军。 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在这个时候,陈从进可是毫不客气,当即给自己加了个头衔。 陈从进临危加衔,自己给自己升了个官,权知雄平都都知兵马使,简称临时都将,而这个权知,当然是为了将来,出了什么问题,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如此粗糙的整顿,即便这些军士都是职业军人,也别指望真的能有多强的战斗力,这并不是指个体的军士战力拉胯,而是编制不够明确,建制混乱,真打起来,肯定是会出大问题的,不过,陈从进拉起人马,也没想真打,而是扯虎皮,拉大旗,把一些势力唬住罢了。 行军至巳时末,陈从进已经远远可以看见南门了,没错,陈从进这一次要进的城门,还是南门,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况且南门守将还是熟人。 这时,向元振匆匆跑了过来,对着陈从进低声道:“从进,我大略的数了一下,雄平都,经略军,平州军,人员互相混杂,军队人数,应在五千以上!” 陈从进有些诧异,这么多人,陈从进回望了一眼蜿蜒看不到头的军队,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遗憾,若是这支军队,自己能如臂而使,那该多好。 不过,陈从进只是感慨了一下,能在幽州镇,这般波云诡谲的情况下,杀出了一条路,他已经很幸运了,而且更幸运的是,经略军主将听说被俘了,这也少了一个能和自己争夺指挥权之人。 抵达南门外,陈从进拉了一下向元振,低声道:“老队头,你再去叫一下门!” 向元振闻言,脑袋都大了,虽说自己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但是真要去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心虚。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向元振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前,大声喊道:“许监门何在?” 城楼上,那些留下守城的州兵,还是很尽忠职守的,乱军洗掠幽州,虽然很多人已经跑回家去保护家人了,但是城楼上,还是有些零散的军士。 而城楼上的守军,眼见又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把监门将给害死了,现在居然还有脸过来。 不过,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城上军士还是给向元振回了话:“许监门已经死了。” 向元振闻言,愣了一下,他觉得可能是许继让不想见他,故意这样说的,于是,向元振大喊道:“请回话许监门,就说昨日确实有些对不住他,不过,今天,某是给许监门送一场大富贵的!请务必相见!” 城楼上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城楼上的守军拽起许继让的身子,对着城下大喊道:“许监门真的死了,不信你看,脖子上这一刀,血都流干了。” 说完后,几个军士还四下摆弄着许继让的遗躯,证明许继让是真的死了。 向元振见状,心中确实有些惭愧,但是在心底深处,却又有那么几分庆幸,人死债消,五千贯,这也就成了空话。 听着向元振和城楼上守军的对话,一旁的王猛凑到陈从进旁边,低声道:“副将,我看城楼上,没什么人,干脆,直接逼着他们开门,我就不信,这帮州兵,敢不听话。” 在陈从进左边的李丰,耳尖,听到了王猛的话,当即驳斥道:“上下不明!怎么还能称副将,该称都将了!” “啊……” 陈从进没理会两人,眼下打开城门才是重中之重,不然的话,就眼下自己的处境,给自己一个宰相的名头都没用,只有拿下南门,才有威胁幽州的能力,有不用,与没有没法用,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陈从进驱马上前,抬头看着城楼,沉声道:“速速开门!我等乃是雄平都,要立刻入城,平灭乱军!” 城楼上,一个军卒应道:“这位将军,城中乱事已经平……”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陈从进厉声喝止:“住嘴!国家大事,岂是你能知晓的,若是耽误了本将重任,你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听到呵斥声,这名守卒显然有些不太服气,不过,他左右看了看,偌大的南城,能动的都算上,也没几个人,和城下的雄平都,显然是无法抗衡的。 城上众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随即一人大喊道:“将军稍等,我等这就开门!” 不一会儿,城门洞开,和昨夜陈从进入城时开了一条缝不同,这一次,是城门大开。 虽说城楼上没什么人,但是陈从进谨防有诈,万一入了瓮城,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因此,在瓮城门开始后,陈从进看着李丰,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丰听后,一脸坚定的说道:“都将有令,某无不遵从!” 说完后,李丰带着二十余人,先行入城,直到控制内城门后,陈从进才一挥手,示意大军入城。 第73章 威慑幽州 陈从进曾经听说过一段话,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 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指多怒就能弥补威望的不足,亦或是多谋就能挽回才能不足的缺陷,便如威不足则多怒这句话,威望不足以服人者,平日里,必然会时常发怒,以彰显自己的权势,相反,若是威望足够强悍,那么即便和和气气,便可服众。 陈从进入伍这么些年,先后碰上张允伸,张简会,张公素,再到已经毙命的李茂勋,若论威望之高,自然无人能与张允伸相提并论。 即便到了最后期,张允伸已经卧床不起,甚至口不能言时,摄于旧威,当时的各州军将,无人敢有任何不轨之处。 而张允伸一死,张简会接任,张简会即使杀了雄平都当初的两个营将,彰显了自己的权势,却仍然无法指挥雄平都。 而张公素显然威望比起张简会来说,强了许多,至少,他能让经略军,平州军,雄平都,甚至幽州牙军全部出动,若是这一仗赢了,张公素在幽州的威望,自然会变的如日中天,可惜,他输了,那他的威望,也就跌入谷底,再也爬不起来。 陈从进在这些高位者的经历中,他深刻的认识到,在这个时代,想要摄服武夫,那么,必须要有部下难以匹敌的威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兵逐将,将逐帅的乱世里,活下去。 ……………… 大军入城后,陈从进迅速命人控制住南城,从城墙,城楼,再到城门,瓮城,悉数派人严密守卫,后路,至关重要,陈从进再也不想经历后路不通时,那种恐惧感。 袭杀李茂勋,除了向元振清楚的知道城门无法控制,王猛,张泰等一干核心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其余军士,对此一无所知,而作出决定的陈从进,心中所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当然,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陈从进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那就要承受所有的一切。 就在陈从进入城时,朱有容清剿乱军的行动,也已进入尾声,其实天亮时,大部分乱兵便已被斩杀大半,之所以又折腾了两个时辰,那都是这帮乱兵在城中四处乱窜,追剿比较费时间。 朱有容手按腰刀,一脸不善的看着被俘的六名乱军,这还是朱有容特意下令,留几个活口,这才让这六名侥幸,没有当场死在牙军平乱之中。 朱有容想知道,刘晟跑哪去了,只是问了一句,这些乱兵,皆是一问三不知,朱有容见状,随意的摆了摆手。 身旁的亲卫,立刻就明白了朱有容意思,当即抽出横刀,根本不理会求饶声,一个又一个的斩杀,不过,这些武夫,也并非都是怕死之辈,其中便有一人,杀气腾腾的吼道:“要杀便杀,某可不是这帮怂货可比!” 直到所有人都被斩杀,朱有容才冷冷的说道:“幽州城,岂是你们这群蠢物能抢的!真是自寻死路!” 随后朱有容下令,将所有乱兵的头颅,悉数割下,每颗人头,都要仔细查验,看是不是刘晟的脑袋。 而尸身则全部拉出城去,扔到乱葬岗,任由野狗撕咬,乱军劫掠幽州,牙军中,自然有很多人的家眷,受到了侵害,牙军对这些乱军可谓是恨之入骨,因此,下起手来,那是毫不留情。 这时,监军使田仕鞅才缓步而来,朱有容看见田仕鞅,连忙行礼,问候道:“此处血污横流,监军安坐静待佳音便是。” 田仕鞅摆摆手,道:“朱将军,如今幽州已经安定,只是李茂勋被杀,卢龙节度使空悬,不知,朱将军是何打算?” 说到这,田仕鞅仔细的看着朱有容的脸色,但见朱有容的脸上,露出一丝纠结,这时,田仕鞅又开口道:“此番幽州兵乱,本使自然是要详细上奏朝廷的,幽州地处北疆,卢龙节度使一职,担负国朝边防重任,此位必不可久置,若是迟迟未定,朝廷必然会调德高望重之臣,入主幽州。” 朱有容闻言,忙道:“监军使之言,朱某明白,此番乱事刚定,且稍安两日,容我等商议一番如何?” 要说朱有容没有野心,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经略军,平州军,还有雄平都刚遇挫败,军心不定,且纳降军今日午后,便会进抵幽州,诸事繁杂,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卢龙节度使,这个令人垂涎的尊位,在此刻,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 田仕鞅点了点头,随即又道:“纳降军今日便会抵达幽州,还望朱将军能妥善处理,切莫再起兵争。” 朱有容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徐卫增匆匆赶了过来,一看到朱有容,边走,边大骂道:“他娘的,原来杀李茂勋的不是向元振,就是那个当初和李茂勋的儿子起冲突的陈从进!” 陈从进,这个名字,朱有容也有所耳闻,不过,此时李茂勋已经死了,是陈从进杀的,还是向元振杀的,对朱有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徐卫增接下来的话,却让朱有容大吃一惊。 “陈从进笼络溃兵,聚兵数千余众,此刻已经夺取南门了!” “什么!”朱有容急道:“南门的许继让呢?他怎么没有回报?” 徐卫增摇摇头,道:“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太多了,某刚刚派人去南门查探消息了,现在还没回来。” 朱有容猛的一挥手,道:“等不及了,我亲自去南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完后,朱有容带上一队亲兵,胯上战马,朝着南门,一路疾驰而去,徐卫增见状,略一思索,随后,也跟在朱有容身后,去往南门。 而田仕鞅听到又一突发事件,心中不由的一颤,便连手都有些发抖,他的心中,不由叹道:“疯狂的武夫!” 只是,感叹之后,田仕鞅还是在亲卫的保护下,前往南门,他想知道,这个杀了李茂勋的武夫,在这个时候,拉拢了一帮溃兵,夺取南门,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田仕鞅甚至猜测,这个疯子,是不是认为,他杀了李茂勋,就有资格夺取幽州镇了。 第74章 商谈 南城,城楼处。 陈从进在控制南门后,并没有急着冲向衙府,而是先整顿队伍,而这,其实并不是陈从进的真正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整顿军伍为由,暂时稳住了手下的这些武夫。 陈从进在等,他在等幽州牙将还有监军使,派人过来谈,陈从进内心深处,其实是有幻想过,能不能一步登天,就这么夺取卢龙节度使之位。 但陈从进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基本盘,以及威望,卢龙节度使之位,对自己而言,那就是一碗有毒的鸡汤,看着很美味,但是喝下去,却是死路一条。 其中最深层的原因,便是河朔三镇与南边的藩镇不同,幽州各地的镇将,手上都握有军队,即便是张公素这等久在幽州的将门,在夺取节度使之位后,也守不住,更遑论陈从进一个骤起之辈。 退一万步而言,陈从进趁此机会,真的夺取了卢龙节度使,那么紧随其后的,必然是镇中各将争相起兵,争夺权利,便是长安朝廷,恐怕也不会承认自己。 因此,陈从进聚兵,进而夺取南门,威胁幽州城,便是想以此为筹码,谋求外镇,积蓄实力,正所谓,引弓不发,其势摄人,最具威胁的时候,就是箭还没射出去的那一刻。 事实确实如陈从进所想,在控制城门没多久,牙将徐卫增便遣一副将前来,虽然此人和陈从进之前的职位一样,但是现在陈从进可是自封权知雄平都都知兵马使,对这个副将,陈从进直言:“但请朱将军亲自前来,共商幽州之大计!” 这名副将名为宋威,听到陈从进这般话语,在其心中,其实颇为不屑,一个赌徒,侥幸杀了李茂勋,现在竟然敢让朱将军亲自来见他,还共商幽州大计,幽州他娘的不就是你搅乱的吗? 但在面上,宋威还是恭敬的回道:“陈……都将,如今幽州刚刚安定,雄平都再次入城,若是将军不能控遏,恐怕幽州又要再遭大劫,还请将军约束部下,先退出城去,如此,一切皆可谈!” 陈从进入城就是目的,怎么可能退出去,因此,宋威自然是无功而返,而宋威刚刚离开不久,便遇上了朱有容和徐卫增,宋威见状,心中一惊,没想到,朱将军居然真的亲自前来了。 宋威把自己和陈从进见面时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知二将,朱有容听后,面露沉思之色,随后,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南门而去。 朱有容抵达南城后,在城门处百步之外,又派了宋威过去,邀请陈从进上前商谈,而朱有容隔着南门,足有百步之远。 陈从进听完宋威的话后,略作思忖,决定上前一见,毕竟,朱有容身后只带了一队人,军卒数量并不多。 陈从进带着自己的临时亲兵,八十四人,乌泱泱的朝着朱有容大步而去。 来到朱有容身前五步之外,陈从进双手抱拳,微微欠身,朗声道:“朱将军,久仰大名!” 朱有容神色平静,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陈从进,随后微微点头,沉声道:“陈副将,你的大名,朱某今日才知!” 听到这,陈从进还没说话,李丰倒先开口了:“我家将军是都将!可不是什么副将!” 陈从进略微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止住了李丰,随后笑着对朱有容说道:“皆是军中兄弟抬爱,陈某厚颜,暂且差遣雄平都都兵马使一职!” 朱有容闻言,脸上没什么大变化,副将也好,都将也罢,他此番前来,核心目地,便是想搞清楚,陈从进此人,究竟,想做什么。 于是,朱有容点点头道:“陈都将搅弄风云,勇悍之名着实令朱某惊叹,我知道,你和李可举有仇,现在,李可举死了,李茂勋也死了,他的两千部从,今日也都死了,你现在入城,想做什么!” 陈从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旋即镇定下来,无论什么时候,想成事,脸皮薄怎么行。 因此,陈从进厚着脸皮,高声道:“朱将军,李茂勋暗害陈军使,此等龌龊小人,怎配为卢龙节度使,我陈从进虽出身低微,却也心怀大义,不忍见幽州百姓陷于水火,故而诛此逆贼,还幽州太平之世!” 朱有容冷笑一声:“哦?陈都将居然是胸怀大义之人,恕朱某眼拙,差点都没看出来。” 而在一旁的田仕鞅听到陈从进的话,心中却是大惊,这可不太像一般武夫能说出来的话,虽然田仕鞅知道,这句话纯粹就是陈从进胡扯的,但是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说着拯救幽州百姓之名,实则为自己谋取私利的武夫,这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听到朱有容有些嗤笑的话,陈从进呵呵一笑,并未回答,而这时,朱有容已经不想和陈从进兜圈子了,直截了当的问道:“陈都将,如今幽州已平,你聚兵南门,是何用意?” 陈从进略一沉吟,随后说道:“朱将军误会了,某聚兵于此,实是担忧城中遭乱军劫掠,故而入城,想平灭乱军,从进心中,绝无任何觊觎之心!” 朱有容沉声道:“幽州之乱已平,雄平都可速离城。” 陈从进闻言,有些沉默,乱军平了,他也不能出城,出了城,他拿什么资本,去谋求外镇。 这时,陈从进又开口了:“朱将军之言,某已知晓,如今幽州已经安定,李茂勋也已授首,不如,从进遣快马,速请张节帅回返幽州,重掌大局!” 其实这个选择,对陈从进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而相反,这个选择,这些牙将肯定是不能接受。 朱有容目光锐利,紧紧盯着陈从进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阴沉的说道:“张公素已经弃军而逃,他有何颜面回返幽州!” 说完后,朱有容大步上前,而陈从进身边的王猛和李丰等人,迅速的抽出横刀,紧张的戒备起来。 陈从进见朱有容孤身一人,当即轻轻拨开王猛的肩膀,也走了上前,陈从进身着锁子甲,左手按着刀鞘,一副自信从容的模样。 第75章 奉承 朱有容看着陈从进一脸无惧的走上前,看着这个年轻的武夫,朱有容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他年轻的时候,有这种胆魄吗? 朱有容低声道:“陈都将,你我二人,现在无需说那些骗人的鬼话,实话告诉你,纳降军,最迟申时就会抵达幽州,只要解决了纳降军,你想要什么,朱某都可以支持你,除了卢龙节度使,那不是你能觊觎的!” 朱有容怕陈从进吗?其实根本不怕,但现在最要命的点是在这个时间段,陈从进或许成事不足,但是要败起事来,那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陈从进已经坏了一回大事,把李茂勋这个废物给杀了,对,在朱有容心中,李茂勋已经成了废物。 若是陈从进在这个时候,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溃兵,杀进幽州,那么纳降军肯定会笑掉大牙,朱有容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陈从进深吸一口气,随后正色道:“朱将军,我陈从进并无觊觎卢龙节度使之野心,幽州纷乱,从进深感忧心,因而,希望能外镇妫州,既能为幽州屏障,又能远避权争。” 朱有容闻言,毫不迟疑,当即道:“若是你能解决纳降军,让他们回返燕乐,你外镇妫州一事,朱某应下了!” 陈从进呵呵一笑,道:“朱将军现在还是牙内都知兵马使,这等节帅方可决定之权,朱将军现在就已经可以自决了吗?” 朱有容闻言,脸色变了一下,随即语气不善的说道:“陈都将既然不信某,那你想怎么做?” 陈从进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朱将军现在是牙内都知兵马使,是牙军中,地位最高者,如今幽州节帅之权空置,不如,朱将军上表朝廷,自请节度留后如何?” 陈从进心中认为,现在卢龙节度使之职,对自己而言有毒,但是对朱有容却不一样,卢龙节度使一职,似乎唾手可得。 陈从进说完后,明显感觉到朱有容的呼吸急促了些,显然,这个诱惑,确实说到了朱有容的心坎。 过了好一会儿,朱有容的呼吸才逐渐平和一些,而就在这时,陈从进忽然发现,一个面白无须,身材高大,微微有些富态的男子走了过来。 陈从进见状,当即止住了话头,而朱有容看见此人,微微屈身,行礼道:“田监军。” 听到此言,陈从进愣了一下,监军!那这个就是太监了,这和他想象中的太监形象有些不太一样,身材高大,皮肤白净,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太监长的挺帅,和后世他看的电视剧里面的猥琐太监,完全不一样。 陈从进跟着朱有容,抱拳行礼道:“田监军。” 田仕鞅见陈从进和朱有容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心中实在按捺不住,走了上面,对着陈从进说道:“陈都将!果然英雄出少年啊,如此年纪,出任都将,国朝中……还是少见了些,将来定然名扬四海,声动庙堂啊!” 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陈从进也是露出灿烂的笑容,回道:“监军谬赞了。” 朱有容看着陈从进,咳了一声,田仕鞅见状,呵呵一笑,道:“二位将军,相谈甚欢啊。” 陈从进立刻回道:“回监军,如今幽州节度一职空悬,从进虽无知之辈,但也听闻,朱将军在军中素得军心,平日治军,严而不苛,恤兵如子,逢士卒伤病,常亲往探视,赐药赠金,关怀备至。 故军中上下,一心归服,故,从进以为,若朱将军能主政幽州,必能令幽州重归安宁。” 朱有容听到这,心头一愣,他自己干过这些事吗?他怎么不知道,这陈从进张口说瞎话,还是当着自己本人的面上说的,朱有容心中警觉,此人,比纯粹的武夫,更危险! 田仕鞅闻言,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陈都将,本使是朝廷监军,幽州镇中,若是诸军一致推举,想必朝廷也不会驳将士之心,只是,如今城外尚有纳降军,若是兵变攻城,怕是朝廷忧我等不能安定地方,届时徒增麻烦。” 田仕鞅本意不想理会这个事,只要幽州镇的军士认同,就是栓条狗来当这个节度使,他田仕鞅都没意见,他只想要幽州太平,他好继续安享富贵。 田仕鞅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后边的事,他不想听了,听多了,都是麻烦事。 朱有容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陈从进,随后才道:“好,只要朱某当上节帅,你陈从进可以带着雄平都,去妫州。” 这时,陈从进又问道:“那妫州城外的清夷军呢?” 朱有容气急而笑,道:“你还想当清夷军使!” 陈从进直言道:“当初张允皋就是蓟州刺史,兼静塞军使,若从进只有妫州刺史一职,不能控遏清夷军,又怎么防御东面的沙陀人,奚人?” “若是你能解决纳降军,这两件事,某答应了!” 听到这,陈从进的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此番豪赌,终于要到了收获之时,至于朱有容出尔反尔,陈从进也有法子,不说别的,至少把朱有容搅的当不成节度使还是可以的。 朱有容虽是牙内都知兵马使,但徐卫增是中军兵马使,贺连铎是押牙亲事兵马使,牙军中三股势力,朱有容的实力,在牙军中虽然最强,徐卫增和贺连铎二人加起来也不可匹敌,但要是陈从进从中插一手,朱有容肯定是当不出节度使。 陈从进听完朱有容的话后,当即说道:“但请朱将军速开府库,以厚赏诸军,安抚军心,从进定让纳降军回返燕乐!” 得寸进尺,这是朱有容心中对陈从进的评价,但是此时朱有容也知道,要是陈从进约束不了部下,陈从进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是他一定会被乱军拖下水的。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陈从进夺了南门,就有了威胁幽州的实力,而一旦幽州被毁,朱有容就是当上节度使,他也不可能坐的久。 在陈从进说完后,朱有容凝视着陈从进,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好,这件事,某也答应了!” 第76章 算计 陈从进看着朱有容离去的背影,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出口,朱有容一定会警惕自己,只是从陈从进杀李茂勋起,其实,他在幽州镇中,不,在任何一个藩镇中,都不会受到上官信任了。 唐末,虽说杀将逐帅的事很多,但是无论哪个藩镇,在某个军将杀了上官,除非这个军将以武夺得节度使之权,否则的话,新任节度使,一定会将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从一开始,陈从进就没有打算留在幽州,在他的处境下,只有谋求外镇,才是他唯一的破局点。 至于选妫州,这是陈从进再三思考后,才选出的地方,其实妫州算是幽州镇比较穷的地方,像平洲,蓟州这都比妫州富庶,更不用说南面的莫州,瀛洲,这些地方都比妫州强。 但是富庶的地方,盯着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以陈从进此时自身的力量,他既没有强力的姻亲,也没有庞大的宗族,即便是得到了,怕也是难以守住。 而且,妫州有个好处,便是地处汉胡杂处之地,不论新任的节度使是谁,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不会轻易的对陈从进动手,而在陈从进的心中,他还想着,借妫州周边的胡人为己用,就像李克用一般,汉兵胡骑,其威慑中原。 就在陈从进沉默不语,静静思索时,一旁的郭崇景低声道:“都将,牙军刚刚诛杀了劫掠的乱兵,所得财货,这些牙军,怕是根本就不会让出来。” 陈从进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郭崇景,随即回应道:“幽州镇虽不比东南藩镇富庶,但张老节帅治幽二十余年,所攒下的家底,岂是千余乱军,一夜便能掠光的!放心吧,朱有容若是办不到,他就不会应下此事。” 而在另一边,朱有容也知道眼下是关键时刻,所以,没过多久,朱有容便遣人至陈从进所在,言:“朱将军钱万贯,绢帛两千匹,用以赏军。” 城楼上,陈从进与众人围聚一起,听完朱有容派人所说的话,王猛撇撇嘴,不屑的说道:“怎如此小气,这么点钱,怎么够分发全军。” 郭崇景也是皱着眉头道:“是啊,如此算下来,每人只够分三贯钱,若是平日里倒还好说,在这个时候,这点钱,确实是少了些。” 陈从进听到众人的话语,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这钱不够,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这定然人朱有容故意的,给的钱刚好卡在军士不会满意的地方,但又不会军士愤怒,这既可以省下钱财,又能打击陈从进的威望。 过了好一会儿,陈从进才笑笑,道:“把钱先发下去,告诉大家,这只是第一批赏,幽州还未彻底安定,待太平之后,还有赏!” 随着李丰等人去接收财货,众军士听闻分配结果,起初一阵沉默,旋即交头接耳之声渐起。 有人小声嘀咕道:“本以为能得更多,怎就这点,实在是少了些,要我说,还不如打一仗,把那些乱兵杀了,他们抢的财货,不就是咱们的!” 旁边一人附和:“是啊,虽说没打仗,可这点钱,唉,看来这个陈大郎,也是个说空话之徒啊。” 但也有人劝道:“算了,没打,就走几步路,便有这钱财到手,总比没有强,且先收下吧。” 众人虽心中有些不满,面上却也勉强接受,毕竟他们还算是输了战争,在这个前提下,还能有此收获,也算聊胜于无。 刚开始,众军士还有些不高兴,但随着陈从进让人传话,言此次只是第一批赏,等幽州安定后,还有赏赐,军中顿时欢呼雀跃,纷纷言,有幸为陈大郎效命,是他们的福气云云。 看着军中士气高涨,一旁的郭崇景却是有些担忧道:“都将起诺军中,若不能办到,必失军心啊!” 陈从进哈哈一笑,随即语气却是有些阴沉的说道:“纳降军马上就要来了,朱有容这点钱,就想打发我,想的也太美了些!” 郭崇景闻言,心中一惊,忙问道:“都将想做什么?” “做什么!”陈从进喃喃低语了一句,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当然是等纳降军来了!” 陈从进想做什么,他其实也没有明确的计划,夺取南门,是他在杀了李茂勋后,走的最正确的一步棋,纳降军一来,就相当于又多了一个变数,什么是浑水摸鱼,水再浑一些,或许更容易摸到大鱼,当然,也有可能水太浑了,把陈从进自己都给淹了也说不定。 不过,凭借陈从进在此时此刻的优势,逼朱有容亦或是其他人,再要些钱财绢帛,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方才对朱有容说的话,只是宽他的心,陈从进两世为人,怎么会不知道,别人答应的事,从来都不会真正算数的,只有自己能彻底把握住的,那才是自己的。 所以,别看朱有容答应的干脆,还和陈从进讨价还价,但若是陈从进出了城,或是部下星散,亦或是和纳降军开战,无论结局如何,朱有容答应的事,最后大概率也不会兑现。 正所谓当你在算计别人时,别人也在算计着你,当陈从进在算计纳降军或许可以成为自己的跳板时,纳降军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时间来到正午时分,此时,距离刘晟率亲卫逃出南门,已经整整过去了四个时辰,在刘晟逼迫南门守军开城后,刘晟那是马不停蹄的朝着纳降军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陈从进犒赏军士时,刘晟在幽州以北四十里外,终于碰上了纳降军的斥候。 刘晟一入纳降军营中,便以李茂勋军令为名,召集部将,在中军营帐,悉数以刘晟亲卫把守内外。 当初李茂勋袭杀陈贡言时,刘晟作为心腹,那是从头到尾参与进去,陈贡言在纳降军中,颇有名望,而李茂勋杀了陈贡言,纳降军中,不满者很多。 但为何李茂勋能控制住纳降军,那是因为李茂勋有回鹘旧部为根基,但是现在,李茂勋的旧部,几乎大半都折在了幽州城,刘晟没有李茂勋的实力,他想夺取纳降军,只能行险! 第77章 夺权 此时的纳降军指挥的是奚耶勿,此人是李茂勋的堂侄,虽是堂侄,但奚耶勿的年龄,却比李茂勋还要大一些。 在刘晟派人通传后,不多时,奚耶勿和纳降军中部将陆续来到帐中,入主帐,所有军将皆须卸下兵刃,众人对此并无疑虑,毕竟,他们已经赢了,这一次来幽州,只是过来摘下胜利果实罢了。 一入帐,奚耶勿便大声道:“军使是不是当上卢龙节度使了?” 刘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后点点头,说道:“不错,昨日,军使在幽州诸将的拥护下,向朝廷上书,自请卢龙节度留后。” “哈哈哈……” 听到这话,奚耶勿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余诸将,闻言,脸上也露出笑意,虽然陈贡言已经死了,但好在李茂勋原先许下的诺言,现在看来,确实要兑现。 只是奚耶勿笑的显然早了些,等奚耶勿笑声停下后,刘晟才语气冰凉的接着说道:“可惜,城中有一贼人,此人名向元振,借密道潜入衙府,暗害了大帅。” 奚耶勿一愣,问道:“哪个大帅?张公素吗?” 刘晟闻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奚耶勿,见其还有些茫然,刘晟哼了一声,道:“是李大帅,李军使。” 奚耶勿脸色变了又变,似是不信,有些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惶恐,奚耶勿一时无言,而另一名部将急忙问道:“那随军使入城的两千军卒呢?” 刘晟摇摇头道:“大帅一死,军中惶惶不安,有无知之辈,振臂一呼,言为大帅复仇,要洗掠幽州,只可惜,幽州牙军团聚,现在,已经悉数覆灭。” 其实刘晟并不知道那两千军卒是不是真的都死了,但以刘晟心中猜测,混乱的军制,怎么可能是牙军的对手,况且城门都在幽州军的手中,那些乱军,怕是瓮中捉鳖,全军覆没了。 听到刘晟这惊天噩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自觉的问出口:“现在该如何是好?” 刘晟这时,站了起来,大声道:“大帅虽然没了,但是我们,一定要替大帅复此血仇,我刘晟,虽不才,但愿率军,攻下幽州,诛杀逆贼!” 奚耶勿听到这,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过来报信的,这分明是过来夺权的,还假传李茂勋之名,因此,奚耶勿当即大声反驳道:“我才是大帅任命的纳降军行军总管,要替大帅复仇,舍我其谁!” 奚耶勿的话,让刘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刘晟冷冷的说道:“某是兵马使,论职权,在你之上,军中不讲私情,即便你是大帅之侄,也不能凌驾于军法!” 刘晟说到这,手不自觉的摸到刀柄,而奚耶勿看着刘晟阴沉的脸,以及手放的位置,还有帐中内外都是刘晟的亲兵,奚耶勿脸上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奚耶勿道:“刘兵马使所言有理,纳降军,确实该由刘将军指挥。” 说到这,奚耶勿扭头看向众将,问道:“诸位觉得呢?” 见众人纷纷点头,奚耶勿又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如奉刘将军为纳降军使,如何?” “好!” “我等并无异议……” 听到这,刘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大声说道:“诸将抬爱,刘某敢不从命,我刘晟在此,对天地起誓,必杀向元振,为大帅复仇,不杀此人,我刘晟必将死于乱箭之中!” 众将闻言,立刻拜而高呼道:“职部拜见军使……” 而刘晟看着奚耶勿,脸上露出一丝纠结之色,但很快,这抹纠结便被狠辣的神情所取代。 诸将跪拜,而刘晟并未让众人起身,而是手指着奚耶勿,大声道:“来人,给我拿下此寮!” 奚耶勿见状,惊慌失措,急声道:“刘军使,为何如此?” 刘晟看着奚耶勿,随口道:“你这贼子,暗中与张公素勾连,通传军情,还有,你平日里,贪鄙不堪,今日本军使杀你,是为了以正军法!” 听到刘晟给自己安排的罪名,奚耶勿嘴巴都张大了,什么是栽赃,什么是嫁祸,这么光明正大的给自己胡乱加罪,让奚耶勿连反驳的心气都没了。 在拖出去之前,奚耶勿怒而大吼道:“刘晟!你将来一定会死在万箭之下!” 刘晟闻言,冷哼一声,道:“某将来会不会死在万箭之下,某不知道,但你今天,就会死于此法!” 说完后,刘晟大声道:“将此贼,拖下去,绑缚旗杆,用箭刑!” 奚耶勿被刘晟的亲卫,强行拖拽而出着由于奚耶勿挣扎的厉害,亲卫甚至将其手臂扭断,奚耶勿痛苦不堪,但其口中仍叫骂不止。 奚耶勿被捆绑在旗杆下,十余名亲卫,拿出已准备就绪的弓箭,随着弓弦声响起,利箭如雨点般朝着奚耶勿射去,奚耶勿发出痛苦的嘶吼,他不停的咒骂道:“刘晟!刘贼!刘贼!” 只是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箭射出,奚耶勿的声音变的低落,身体也已千疮百孔,宛如一只被戳烂的破布袋。 箭刑,是军中酷刑,虽然奚耶勿没了动静,但是箭刑依旧没有停止,直到他全身插满了箭,成为了一具布满箭矢的尸体,这场残酷的刑罚才宣告结束。 杀奚耶勿,刘晟自认为自己是迫不得已的,不杀了奚耶勿,他怎么能安心的睡着,况且,他现在既没有陈贡言的威望,又没有李茂勋的旧部,他拿什么控制纳降军,以刘晟的脑子,他认为,既然不能以德服人,那就以残酷的作风,震慑军卒。 只要他夺下幽州,那他就能当上了卢龙节度使,这个风险,他愿意冒。 听着奚耶勿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直至再也听不到,帐中诸将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畏惧之心,溢于言表。 这时,刘晟安慰诸将,和声道:“诸位勿忧,某只杀奚耶勿一人,只有听某号令,幽州,必然一战而下,日后富贵,某与诸位共享!” 众人闻言,再次拜道:“谨遵军使之令,必不敢违!” 刘晟振奋的说道:“好!诸位下去整顿军备,明日,发兵幽州!” 第78章 纳降军至 刘晟神情振奋,从他的话语中,似乎可以感受到胜利,就在眼前,只是一众部将显然没有刘晟那么的信心十足。 但在刘晟语毕后,诸将还是齐声应和,表示遵从刘军使的命令,毕竟,奚耶勿的死状就在眼前,没有人敢有异议。 这时,刘晟看着部将李希德,轻声道:“希德,你我相交数年,某的为人,你想必是清楚的,某既然说了,此番南下幽州,夺取卢龙节度使,必然是唾手可得,待大功告成,汝但有所求,无有不准!” 李希德拜而答道:“多谢军使,职部定当效犬马之劳!” 李希德,涿州范阳人,大中十年从军,辗转而入纳降军,随后于陈贡言手下效力,陈贡言颇为欣赏李希德,屡屡提拔,在纳降军中这么多年,李希德在军中的威望甚高。 只是李希德此人,在关键时,决断有所不足,当初李茂勋袭杀了陈贡言,若是李希德当即鼓动军士,或许,此时上位的就是李希德了。 但很可惜,由于李希德没有任何动作,这也让李茂勋暂时坐稳了纳降军使之职,而且纳降军中,陈贡言之死,李希德竟然没有反应,这也让其在军中的威望大降。 特别是李茂勋在潞城击败了张公素,军威大振,李希德更加没有机会,因此,李希德对李茂勋和奚耶勿的命令,那是无有不从,不过,即便如此,李希德在纳降军中,依然是极为重要的一员大将。 刘晟听完李希德的话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宽慰了其余部将,并大开空头支票,当然,只要刘晟最后能够夺取幽州,这些诺言自然是可以兑现的。 在众人离开主帐后,几乎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的赶回自己的营中,而在李希德回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李希德屏退旁人后,独坐帐中,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刀柄,口中喃喃自语道:“无知之辈,皆以为吾怯懦无勇,却不知当日种种,实有难处,且看日后,定叫那等小觑吾者刮目相看!” 军中无知者,言李希德不反李茂勋,便是对不住陈贡言的知遇之恩,对这些风言风语,李希德一直以来,都不予理会,一方面,这些武夫说的也是真的,另一方面,他在军士心目中的威望降低,或许在李茂勋眼中,也更加安全一些。 而就在李希德独自一人时,纳降军其余部将,陆续来到李希德帐中,诸将纷纷言:“刘晟区区数十亲卫,若我等聚兵而起,定能围杀此人!” 李希德闻言,心中有所意动,但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拒绝道:“刘晟既言,轻易可下幽州,那便等等再说。” 有一人急声道:“若幽州轻易可得,何必让刘晟拔此头筹,我等亦可为之!” 李希德闻言并不回话,现在若是夺权,再挥师幽州,赢了自然一切都好,可万一输了呢?还不如让刘晟去打前头,输了,就把刘晟推出去。 想到这,李希德摇摇头,道:“不妥,此番幽州局势,波诡云谲,还是等大军进抵幽州,再做决定吧!” 众人闻言,皆是有些失望,人心不齐,兵变一事,只能就此做罢。 乾符二年,七月初六,纳降军八千余众,另纥便部轻骑,一千三百余骑,浩浩荡荡进逼幽州。 一抵达幽州,刘晟便遣人通报幽州城内,表示李茂勋虽死,但纳降军主力仍在,他刘晟受军中诸将拥护云云。 话里话外,皆是让牙将朱有容,徐卫增,贺连铎,以及监军使田仕鞅打开城门,就像当初拜见李茂勋一样,出城拜会刘晟。 对此,田仕鞅双眼微眯,似是打定主意,当个泥塑,一声不吭地坐在椅上,仿佛这事跟他没有关联一样。 徐卫增皱了皱眉头,率先打破沉默:“诸位,刘晟来势汹汹,李茂勋新亡,又是被陈从进所杀,现在陈从进聚兵五千,幽州的局势,现在很微妙,一不小心,怕又是一场大乱啊!” 贺连铎一拍桌案,有些恼怒的说道:“都是陈从进这个疯子搞出来的祸事,干脆,逼陈从进出城,和刘晟厮杀一场,要是刘晟赢了,那咱们就认刘晟当节度使,要是刘晟败了,那干脆,就等朝廷派人来当节度使算了!” 贺连铎的话,朱有容心中很是不赞成,若是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在田仕鞅的默许下,此刻的朱有容,已经将卢龙节度使之位,视做自己的禁脔,让朝廷派人,朱有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二人见朱有容不说话,纷纷看向朱有容,而朱有容感觉两人的目光,略一沉吟,随即沉声道:“刘晟,何德何能,敢觊觎幽州节帅之尊位,吾意,遣人暗中联络纳降军诸将,厚赏笼络,某断言,不出三日,纳降军中,必然生乱!” 徐卫增闻言,微微颔首,随后道:“不错,刘晟号称受军中诸将拥护,可以我察之,不服者众,这刘晟是想趁乱,攫取幽州,若此人上位,徐某第一个不服!” 过了好一会儿,朱有容沉声道:“城外先拖一拖,某再去寻陈从进,此人昨日言,他可以解决纳降军,现在纳降军来了,看他要怎么做。” 贺连铎点点头,道:“嗯,最好这个疯子,能带人出城,和刘晟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朱有容想起和陈从进会面时的场景,显然,贺连铎说的话,只能是幻想,陈从进虽是疯子,但却不是傻子,以那临时编制的五千众,一打起来,说溃就会溃,朱有容不信这么简单的事,陈从进会看不出来。 不多时,朱有容在亲兵的卫护下,疾驰而至南门,朱有容远远便瞧见陈从进站在城楼之上,正望着城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朱有容心中暗哼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快步登上城楼。 这时,李丰对着陈从进低声道:“都将,朱有容来了!” 陈从进闻言,转过身来,正巧,朱有容刚刚踏上城楼石阶,陈从进居高临下的看着朱有容,笑道:“朱将军,别来无恙啊!” 第79章 顾忌 朱有容见状,并不答话,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般,疾速的上了城墙,直到上来后,朱有容才说道:“陈都将,好生惬意啊!” 陈从进抱拳行了个礼,道:“朱将军说笑了,从进可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啊!” 朱有容面色不善的责问道:“陈都将,你昨日信誓旦旦,言纳降军不足为虑,朱某才搜罗财货,予你赏赐军卒,言犹在耳,陈都将难道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陈从进听后,正色道:“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若如此,何以取信,朱将军勿急。” “他娘的,老子能不急吗?刘晟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你要不要去北门看看,城外都是军帐!”朱有容听到这,气的大骂道。 这时,陈从进又说道:“将军别急啊,从进心中已有谋略,只是还欠缺些东西。” “什么东西?” 陈从进笑笑,随后正色道:“请朱将军再拨钱三万贯,用以赏赐诸军,说实在的,昨日,朱将军给的钱,赏赐五千军卒,确实是少了些,军中士气有些低落,退敌,实在是力有不逮。” 朱有容闻言,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幽州刚刚遭遇乱军,尚未安定,昨日那些钱,已经是某尽全力而为之的,若是要更多的财货,怕是不可能了。” 陈从进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目光却是望向城外,随后缓缓道:“朱将军,不如更用使劲些,你也知道,军卒不赏,军心不稳啊!若是无知之辈,擅开城门,那后果……” “陈从进,你是什么意思,娘的,老子活这么大,还没人敢威胁我!” 朱有容又凑近了些,这时,李丰连忙刀抽出了些许,上前阻止朱有容,而陈从进拦住李丰,反而迎着朱有容,上前一步,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几乎是近在咫尺了。 朱有容声音很小,只是语气,却是非常坚定的说道:“你别以为老子想当节度使,你就可以拿捏住我,逼急了,某直接开城,迎刘晟入城,老子照样是牙内都知兵马使,可你呢!等刘晟入了城,为了报李茂勋之仇,无论如何,他都得杀了你!” 陈从进心底一沉,他想拿捏的,就是朱有容和刘晟河蚌相争,好让自己这个渔夫得利,可他娘的,这朱有容直接表示,他不受别人拿捏,逼急了,不用陈从进开城,他自己大开城门,迎接刘晟入城。 虽然,陈从进觉得,朱有容应该是舍不得放弃卢龙节度使,但是如果他真的不当了,那陈从进还真就坐蜡了。 陈从进心中,不由感叹道,在这个世界上,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也没人是傻子,你可以说这些武夫疯狂,残忍,野蛮,暴虐,但所有能在军中一路杀上来的,并荣登高位者,都不会是蠢货。(当然,还是有一些蠢货的,而且蠢的离谱!!!) 良久,陈从进才道:“刘晟才从幽州逃出,某断言,纳降军中,必然不稳,此番急切而来,必是恐吓我等。” 朱有容摇摇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张公素跑了,幽州人心惶惶,时间拖的久了,或许不等纳降军生变,幽州城内,倒有人先等不及了。” 陈从进沉声道:“无论如何,还请朱将军拨下财货,稳住军心。” 朱有容冷冷道:“难道昨日拨下的钱帛,不足用吗?” 陈从进毫不示弱,狠辣的说道:“不足,若是将军无能为力,实在不行,某就带着军卒,洗掠幽州,再带着财货,投奔他镇!” “你!” 朱有容气急,他娘的,现在还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五千乱军冲进来,大肆劫掠,他朱有容别说当什么节度使了,牙军一定会和陈从进厮杀起来,届时,元气大伤,若是他手下的力量都耗光了,他朱有容拿什么本钱继续当这个牙内都知兵马使。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刘晟一定会趁这个机会,重建牙军,届时,还能有什么位置留给他。 二人沉默良久,朱有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给你钱帛,但你怎么保证,能让纳降军退兵?” 陈从进摇摇头,道:“不能保证,但此事关乎在下的前程,性命,某自然要全力以赴。” 朱有容听到这,气的骂道:“娘的,你什么都保证不了,还让老子出钱!” 陈从进冷冷道:“朱将军还不是卢龙节度使呢,这钱是从朱将军家财中出的吗?” 朱有容一愣,随即转念一想,确实如陈从进所言,他要是当上节度使,那这钱确实是他的,可要是没当上,这钱,确实没自己的份,给就给吧,虽说憋屈了些,但好在这钱现在确实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朱有容哼了一声,随即道:“某现在就回去,将钱帛运来,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说完后,朱有容气冲冲的转身离去,看着朱有容离去的背影,一旁的李丰忽然凑过来,问道:“都将,要怎么打?” “什么怎么打?”陈从进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 李丰诧异道:“都将不是答应朱有容,要去打刘晟吗?” 陈从进拍了拍李丰的肩膀道:“某什么时候说要打了,咱们这五千军卒,皆是临时整顿而成,不打,摆着还能唬一唬人,真打起来,怕就成了纸老虎,一戳就破了。” “那不打,纳降军怎么可能退兵?” 陈从进缓缓说道:“李茂勋杀陈贡言而起兵,纳降军中,必然有不服者,但李茂勋手中有回鹘旧部,这些反对力量还能压的住,但是,如今李茂勋已经被咱们杀了,脑袋还挂在旗杆上,刘晟,一个全军覆没,却孤身而逃之人,怎么可能控制的住纳降军!” 李丰闻言,一脸惊叹佩服的说道:“都将真神了,居然能想的这么多,而且听起来很有道理啊,都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从进瞥了李丰一眼,说道:“猜的” “啊???” 陈从进不理会李丰那张大的嘴巴,他的眼神幽幽的看向城外,缓缓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只是说完后不久,陈从进狠狠的说道:“要是不成,那就拿刀,一刀刀的把事砍成!” 第80章 何去何从 李丰听完陈从进的话后,心中还是很疑惑,不知道都将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于是,李丰又问道:“都将,就算纳降军将有人不服刘晟,那咱们具体该怎么做?” 陈从进沉吟片刻,随后缓缓说道:“出城。” “什么?”李丰心中大惊,急声道:“咱们好不容易控制了南门,难道不要了?” 陈从进听完李丰的话,有些头大,随即,没好气的回道:“我什么时候说南门不要了!” “那……” 陈从进接着说道:“南门定然是要握在咱们手中,我说出城,是只带一小队骑兵,去和对面谈谈。” 李丰闻言,心中很是不信,这年头,武夫只要眼前的利益,就算都将会口吐莲花,也不可能靠嘴就能让刘晟带兵回返。 陈从进并未继续解释,而是让李丰下去,遴选骑术精湛者,人数只要三百,李丰听后,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立刻拱手应是,领命而去。 陈从进的心中,一直担心自己这五千人军心不稳,毕竟都是临时汇聚而成,要是等自己出城了,朱有容以钱帛收买,陈从进可不敢保证这些武夫的道德水平。 因此,陈从进索要钱帛,就是要再赏一次军卒,武夫虽然道德水平不高,但是大部分人多多少少还是要点脸的,大家伙跟着自己,短短时间内,自己连赏两次,再加上袭杀李茂勋的威望,守住南门,应是不成问题。 当然,这是陈从进疑心较重的缘由,也许朱有容未必会趁机收买,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个紧要关头,再谨慎也不为过。 至于出城谈判,陈从进一方面是打着离间纳降军的想法,至于成不成另说,另外一方面,陈从进是想让纳降军知道,幽州马上就要有新节度使了。 所以,若是纳降军仍要强攻幽州,那么新节度使,一定会死守幽州,还会调各州镇将,率兵来援。 其实,幽州坚城,纳降军想要强攻幽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问题在于现在的幽州城中,人心不附,对守城并没有太大的欲望。 但是,陈从进赌的就是纳降军不知道幽州城内的情况,并且赌纳降军中不稳,只要让纳降军诸将知道,想要兵不血刃夺取幽州,绝无可能。 …………………… 幽州城外,纳降军营中。 刘晟听完使者的话语,脸色有些阴沉,朱有容虽没有明确拒绝,但是听使者的描述众人的话语,显然,无论是田仕鞅,还是朱有容亦或是其余诸将,都不想奉刘晟为节度使。 刘晟此时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火中取栗,他现在的处境,前有狼后有虎,若是让纳降军强攻幽州城,刘晟自己都不敢保证,这些军将会不会因为伤亡,而爆发兵变,因为刘晟清楚的知道,若是幽州死守,纳降军就是把这九千多人拼光,也打不进去。 可现在要撤,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杀了奚耶勿,夺了纳降军兵权,还向诸将起诺,刘晟觉得,自己前脚说撤兵,后脚,这些愤怒的武夫,就会把自己砍了。 刘晟心急如焚,他冥思苦想,最后还是决定,再次派人入城,无论监军田仕鞅,还有一干牙将,无论他们有什么要求,要钱有权,他都可以答应。 而就在这时,部将李希德求见,刘晟微微一怔,旋即道:“快请进来!” 李希德步入营帐,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职部参见军使。” 刘晟脸上,连忙收起忧色,露出笑脸,和声道:“希德,你我相识多年,何须多礼,待此番功成,纳降军使一职,便由你接任,北疆奚人这两年来,有些蠢蠢欲动,我看,檀州刺史非你莫属,日后,希德坐镇檀州,某定能高枕无忧了。” 听完刘晟画的饼,李希德还是很高兴,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随即道:“多谢军使抬爱,希德日后,定当尽忠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过,李希德拜谢后,还是没忘了正事,于是开口问道:“军使,城中可有回复?” 刘晟闻言,哈哈一笑,朗声道:“那是自然,张公素兵败,遁逃离城,前日幽州城中,又因兵乱之故,人心惶惶,诸将皆想不想再起争端。” 听到这,李希德的心中有些失落,若是他更果断一些,或许,今后卢龙节度使就是他了,但在面上,李希德还是表露出一副喜悦的神情,当下恭贺道:“贺喜军使,不,贺喜大帅荣登卢龙节度使之尊位。” 刘晟摆摆手,道:“大事尘埃未定,现在说这个早了些,希德,多安抚安抚将士们,让大家伙再等等,等某入主幽州,必然重赏诸军!” 李希德连忙躬身应是,随即准备返身而去,但刚刚走到帐帘处,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转头问道:“军使,不知明日可否入城?” 刘晟目光灼灼,盯着李希德,他的心中有些恼怒,问问问,一天到晚就知道问,他要是能确定,早就准备入城的仪式了。 好一会儿,刘晟才表情控制成功,笑道:“希德,不要着急,城中虽有意向,但还需详谈一番,你先下去,某正要给朱徐贺三位将军写信呢!” “是,军使” 在李希德离开后,刘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刘晟冷哼一声,随即坐了下来,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很快,刘晟就亲书一封,随后命使者再次入城,将自己的亲笔书信,交于朱有容。 在信中,刘晟大肆赞扬朱有容,简直要把朱有容夸成卢龙军中最骁勇的一员战将了,最后,刘晟又表示,等他当上卢龙节度使,就加朱有容为行军司马一职,而且,还能兼领牙内都知兵马使。 在唐时,自节度使以下,设置节度副使,行军司马,掌书记,参谋,判官,推官,巡官等官职,在唐贞元十年以后,行军司马在藩镇中,是隐晦的储帅之职,其地位在节度副使之上。 宪宗元和以后,行军司马不常置,至咸通年后,战乱迭起,行军司马再次位于副使之上,而刘晟的书信,其实就是告诉朱有容,等他上位后,他朱有容,既是牙内都知兵马使,还是藩府的行军司马,储帅之选,非他莫属! 第81章 一言却敌(上) 而在李希德离开大帐后,随即在军中声言:“牙军已经降服刘军使了!咱们马上要入城了!” 众人闻言,一时间,皆是欢声鼓舞,本以为李茂勋死了,当初许下的承诺就无人兑现了,但是万万没想到,李茂勋没了,又来了个刘军使。 而刘军使在李茂勋承诺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眼看胜利果实马上就要到手了,军中武夫,一个个,皆是喜笑颜开,快乐的气氛,在军中漫延,此时,刘晟在军中威望,用肉眼似乎都可以看见增长了。 而对此,刘晟的亲卫,自然是立刻就通报刘晟,而刘晟闻讯,简直是对李希德恨之入骨,现在可真的是骑虎难下了,此时他的威望有多高,万一没实现,那他的下场就会有多惨,刘晟心中祈祷,希望自己的筹码,能够打动朱有容。 …………………… 只是刘晟没料到的是,朱有容,他也有野心,正所谓,能当皇帝,为什么要当太子,况且便是太子能顺利当上皇帝的又有几个,在这个年头,各镇军头换节度使跟换衣服一样,连节度使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坐稳位置,更别提节度使储帅这个头衔了。 果不其然,信送入城中,朱有容虽面露意动之色,但其还在等待陈从进的动作,所以,朱有容对使者言道:“汝归告刘军使,此事干系重大,非仓促间可决,朱某还需与监军使商议一番,不如这样,三日后,朱某必遣人答复,还望刘军使稍安勿躁。” “三日?朱将军可否快一些……” 使者还欲再说,但却被朱有容所驱,而在使者出城时,沿途的街道上,皆是大批的甲士来去匆匆,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这让使者心中大惊,片刻都不敢停留,匆匆出城,随即赶回营中,将和朱有容的对话,一一回禀刘晟,而在最后,又将出城时,兵甲上城一事告知,并表示,“城中戒备森严,幽州,非旦夕可破之城!” 刘晟心中极为不安,顿兵城下,牙将监军都不愿出城拜见自己,这已经是出乎意料之外,李希德就像一个大嘴巴,把自己忽悠他的话当成真的,还在军中四处传扬。 到现在,如果要攻城,必然会引发诸将怀疑,可不打,如果朱有容不同意,顿兵城下,时间拖的越久,他就越危险,在这一刻,刘晟心中升起了一丝逃离这里的想法。 乾符二年,七月六日,幽州城内外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度过。 次日清晨,陈从进派李丰,张泰二人,去接受朱有容所给予的钱帛,在得到钱帛的第一时间,陈从进便将钱发下去。 陈从进朝朱有容要了三万贯,但陈从进并未将所有钱都分下去,而是每人四贯钱,总计分下去两万一千多贯,除此之外,当日随陈从进一同入城袭杀李茂勋的军士,每人额外再分十贯钱,两匹绢,至于剩下的,陈从进命李丰将钱暂时安置在南门处的一间民宅中。 原先军士们已经发了三贯,再加上这一次又分了四贯,拢共七贯钱,这已经是厚赏了,一时间,军中士气高涨,纷纷言,都将真爱兵如子,为都将效力,简直是三生有幸。 在赏赐后没过多久,朱有容再一次前来,朱有容一到南门,便看见军卒喜笑颜开的场面,他心中哼了一下,暗道:“拿自己钱,收买人心,实是可恨…” 一见到陈从进,朱有容便催促道:“陈都将,现在钱帛已经到位,你什么时候出兵,驱逐刘晟?” 陈从进沉声道:“朱将军稍安勿躁,今日,从进便会出城。” “好,朱某静待陈都将大发神威,一举诛杀刘晟。” 说完后,朱有容脚步匆匆,头也不回的离开南门。 陈从进看着朱有容的背影,片刻后,转头看向郭崇景,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沉声道:“出城!” 陈从进暗中吩咐郭崇景,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要提防朱有容,以及死守南门,等待自己回返。 此番跟随陈从进出城的有三百人,在陈从进身边的有王猛,杨匡二人,其余三百骑皆是从军中遴选而出的,其实,陈从进带三百人,主要原因还是马匹不足,要是战马充足,陈从进恨不得带个两千骑走,这样更安全些。 五千人的队伍,战马只有四百多匹,而这些马还都是经略军和平州兵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一路南逃,能有这些马,已经算是不错了。 南城主事者是郭崇景,在陈从进离开时,已经吩咐张泰和李丰二人,凡事要听从郭崇景的,二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看着大队骑兵蜂拥而出南门,张泰心中,暗暗发誓,等这一次大事了结,安定之后,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骑马。 三百余骑,浩浩荡荡而出幽州,铁蹄翻飞,战马的嘶鸣声,让陈从进感受到了军中铁血的气息,好在当初护送四娘子的时候,陈从进趁机学会了骑马,虽说骑术还不够精湛,但是赶路,还是够用了。 至巳时末,陈从进所率三百骑,已经接近了北城,纳降军斥候已经严厉警告,禁止陈从进骑兵接近,而在外围,纥便部骑兵已经在虎视眈眈。 至于陈从进为何知道那是纥便部骑兵,瞧那那穷酸样,陈从进看了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陈从进大声疾呼道:“某乃陈从进!” 说完后,陈从进又从马鞍上,取下了一颗有些腐烂的人头,随着布袋打开,那股臭味扑面而来,差点熏的陈从进跌下马去。 陈从进撇过头去,屏住呼吸,大喊道:“此乃李茂勋之头,某要…………将此头,归还于刘军使…………” 说这几句话,陈从进都感觉的自己受到了生化打击一样,当下,立刻忍着恶心,又将头塞入布袋,其实,当陈从进把头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隔着布袋喊话,其实效果应该也是一样的。 第82章 一言却敌(中) 七月的天气,已经极为炎热,不过,虽说李茂勋的脑袋,已经开始有些腐烂,臭味也不可避免的散发出来,但是李茂勋头颅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 纳降军斥候闻言,有两人当即朝着大营方向,疾驰而去,而纥便部骑兵依然在远处监视着。 陈从进只有三百骑,他要是有项羽之勇,那可能会马踏连营,一举击破纳降军大营。 但可惜的是,陈从进没有项羽的神力,虽说从军多年,技艺娴熟,射术不凡,可终究还是个凡人,因此,陈从进这三百骑,从南城奔驰北城,一路上都在城墙的射程内。 纳降军本有骑回鹘兵两千骑,后来,纥便部轻骑加入了李茂勋讨伐张公素的队伍,在潞城一战中,纥便部折损是数百骑,而回鹘骑兵,则跟随李茂勋入城,最后因为劫掠而被幽州牙军悉数斩杀。 因此,现在纳降军中,只有纥便部千余骑兵,纥便部的马匹,以及士兵的骑术都很不错,只是他们的装备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和当初陈从进第一次接触他们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还更破旧了些。 当然,纥便部也没有想要顶着城墙上箭矢的威胁,来进攻陈从进,他们跟着来到幽州,只是想着能混一些赏赐,也能让日子好过一些。 陈从进刚刚接近北城,纳降军营中便疾驰出一队人马,为首者,正是刘晟,其余纳降军将则紧随其后。 刘晟心中不解,不明白朱有容是什么意思,要是送还李茂勋的人头,派个使者过来便可,何必出动三百骑护送,不过,虽心中疑虑,但刘晟还是要亲自奉迎旧主的人头。 不多时,刘晟便来到陈从进前方不远处,随即勒马停下,目光紧紧看着陈从进,刘晟一眼就认出此人是那一夜率兵突袭衙府之将。 其实,作为敌手,刘晟一方面愤恨此人,袭杀了李茂勋,在事实上把他逼入了眼下这等处境,而另一方面,刘晟心中对此人还是有些佩服,而这种佩服,只是纯粹武人的钦佩,毕竟,如此疯狂而又勇悍之举,并非谁都敢去做的。 刘晟看着陈从进,神色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汝便是向元振,果然好胆色!” 陈从进咧嘴一笑,道:“刘将军,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连我是谁都弄错了,哈哈哈。” 刘晟闻言,愣了一下,这时,边上的李希德凑上来,低声对刘晟说道:“方才斥候来报,此人自报姓名,姓陈,名从进。” 刘晟听完,哼了一声,道:“少耍口舌之争,速将李公首级送上来。” 陈从进伸手解开系带,手提着布带,里面正是李茂勋的头颅,不过,陈从进并未将头颅交给刘晟,而是看向刘晟后面,大声道:“不知哪位是李希德,李将军?” 这段时间,陈从进一直在试图了解纳降军中的情报,细致的情报,陈从进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渠道了解,不过,纳降军上层主要将领的信息,还是不难了解。 刘晟是李茂勋的心腹,但是陈贡言领纳降军多年,在军中,提拔的军官不知凡几,而其最信重的便是李希德。 李希德听到陈从进的问话,有些诧异,但还是驱马上前,回道:“某就是李希德。” 陈从进大声道:“听闻李将军大中年间从军,不过一小卒,后受陈军使厚重,屡屡提拔,可惜,可叹,陈军使竟被李茂勋这个无耻之徒所暗害,好在苍天有眼,某陈从进,手刃此寮,也算是为陈军使复此血仇了!” 从陈从进一开口,刘晟的脸便为之一变,果不其然,李希德的脸色阴晴不定,既有些羞臊,又有些恼怒。 陈从进说的话,当然是纳降军中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可大家伙都等着李茂勋兑现诺言,因此,大家平日里都不谈论这件事,李希德自然也乐的如此,就算有些风言风语,毕竟也没人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刘晟现在要是不知道陈从进是打着什么主意,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这就是纯粹的离间计,而且十分的粗糙,不加一丝掩饰。 在陈从进说完后,刘晟大声驳斥道:“胡言乱语,陈军使是得了骤疾,岂是被李公暗害的!” 刘晟说出此话,身后的军将,纷纷露出一丝不察的鄙夷神态,知道不说破是一回事,但大家都知道的事,你还光明正大的说假话,要不是等着刘晟入城,给大家伙发赏赐,现在肯定有人等不及要砍了刘晟。 这时,刘晟身旁的一将,不屑的说道:“说这些有何用,刘军使,马上就是卢龙节度使了,你先自己好好想想,往后要怎么在幽州镇混下去。” 陈从进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这位将军是?” “某纳降军十将,周令福。” 陈从进当即拱手道:“周十将,某断言,刘晟绝无可能当上卢龙节度使,幽州城内诸将,岂愿奉此无名之辈为主,若非如此,尔等抵达幽州之日,便是城门大开之时,又怎么会像如今这般,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呢?” 说到这,陈从进又朝着刘晟大声言道:“刘晟,你妄图攀附高位,只可惜,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莫说节度使一职,某敢断言,你要是跑的慢一些,便连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这幽州城下。” 说完后,陈从进将装有李茂勋脑袋的布袋向前一抛,随后拨马而走,边走边大声道:“李贼之首,就赠于尔等!” 随后,陈从进扭头看向纳降军诸将,朗声道:“刘晟,某劝你及早打消不切实际之念,莫要再做这自取其辱之事,走!” 陈从进说完后,便带着三百骑,朝着南城方向疾驰而走。 这时,在陈从进身边的王猛有些怀疑的问道:“都将,就这样?带着这么多骑,就说了几句话,还把拼死砍下来的脑袋送给对面,那刘晟会退兵?” 一旁的杨匡却是赞道:“都将,不战而屈人之兵,某觉得,您将来定然会是一代名将!” 第83章 一言却敌(下) 带三百骑来见刘晟,那自然是陈从进想的多一些,要是人少了,说不定刘晟恼羞成怒,逼着纥便部,顶着城上的箭矢,也要砍了陈从进。 至于王猛其他的话,陈从进不太想回答,转而对着杨匡哈哈一笑,随即道:“借你吉言了!” 但一旁的王猛听到陈从进并不回复自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都将,你还没说呢?这么几句话,难道纳降军就会撤军了?” 陈从进心中叹了口气,解释,还真不好解释,对陈从进而言,其实最终的结局,只要不是刘晟当卢龙节度使,那他就都可以接受,刘晟毕竟是李茂勋的心腹,还是借其名上位,那么于情于理,他日后都将会对陈从进下手。 随即陈从进扭头看向王猛,问道:“若你是李希德,你会怎么做?” 王猛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啊?” 陈从进被王猛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应道:“都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做九成,剩下一成,就看天意了,老子都不急,你急什么!” 陈从进说完后,不再理会王猛,埋头一个劲的赶路。 而在另一边,刘晟此时脸色极为难看,陈从进施展的离间计,太粗糙了,李茂勋杀陈贡言这事,其实细究起来,和他刘晟没太大的干系,毕竟现在李茂勋已经死了,正所谓人死债消,实在不行,把李茂勋的尸体给大家伙出气也行。 但是陈从进后面的一句话,对刘晟的杀伤力最大,刘晟一直以来,能够掌控纳降军的先决条件,便是只要大军一到幽州,刘晟就能一跃而起,当上卢龙节度使,但现在陈从进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幽州诸将,不会认他刘晟,想要幽州,除非强攻。 刘晟忽然感觉到自己脑袋有些晕,他摆摆手,对众人说道:“此贼胡言乱语,诸位莫要多心。” 而就在刘晟刚刚接过亲卫献上李茂勋的头颅,一旁的周令福忽然问道:“刘军使,你之前不是说,一到幽州,城中便会开城,这都过了一天了,城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令福刚说完,另一名部将接着说道:“幽州城高墙厚,城里的兵力,怕是比咱纳降军还要多,要是强攻幽州,俺第一个不同意,这只会白白挥霍兄弟的性命。” 刘晟气血上头,忍不住喝骂道:“某何时言强攻?休再胡言,先回营!” 众将闻言,并不回应,而是纷纷看向李希德,这时,李希德干笑几声,随即道:“听军使的,咱们先回营!”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沉默,但是大家刚到幽州城下第二天,急也不是急一两天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等待刘晟是否能真的入主幽州,若是不能,反噬将会很猛烈的到来。 等陈从进回返南城后,此时朱有容已经在城楼上等待,见陈从进接近,朱有容已经等不及,连忙下城,命令军士开城。 不过,陈从进连赏两次军卒,威望正是高涨之时,负责守门的军士,纷纷将目光转向陈从进指定的临时监门将,郭崇景。 李丰急声道:“都将回来了!” 郭崇景这才大声道:“开城。” 朱有容心中恼怒,郭崇景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这些无知蠢货,竟视他这个牙内都知兵马使于无物。 不过,此时的朱有容,暂时没心思和这些无知者计较,他在北城城楼上等了好一会,也没看见陈从进,直到守城的军士,向他汇报,言北城与东城的拐角处,有一支骑兵正和纳降军对峙。 等朱有容赶过去时,陈从进和刘晟都已经各自散去,朱有容索性,便直接赶到南城,等待陈从进。 陈从进入了城后,下了战马,还没喘口气,朱有容便急声问道:“如何?” 陈从进点点头,回道:“很好。” “很好?”朱有容皱着眉头,沉声道:“细说!” 陈从进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水囊,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口的水,随后才回道:“很好的意思,就是非常好,纳降军不日就会生变,我看刘晟要是不跑,他得死在幽州城下。” 朱有容急道:“那纳降军会不会退兵?” 陈从进瞥了一眼朱有容,随后又道:“朱将军,刘晟死了,军心不定,到时候朱将军只要好好安抚一下纳降军,再给些赏赐,这一场危局,不就渡过了!” 朱有容一时心急,没想到这里,听完陈从进的话,他也感觉颇有道理,随后点点头,便要离去。 这时,陈从进一把拉住朱有容,低声道:“朱将军,若是刘晟又派人入城劝说将军,我相信,这一次,刘晟的条件,一定非常高,但是,将军一定要将使者斩首,并悬于城上,只要让纳降军诸将知道,幽州绝不接受刘晟,那么纳降军兵变,就在眼前!” 朱有容看着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其实现在陈从进也在赌,只是赌性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从纳降军诸将的表现来看,刘晟,定然没有真正的掌控纳降,只要让那些军将明白,刘晟没有机会入主幽州,那么不需要陈从进动手,纳降军就会杀了刘晟。 ………… 刘晟回营后,心中急切不已,他根本等不及朱有容的三日之期,刘晟再一次书信一封,命使者再一次入城,求见朱有容。 这次的信中,刘晟表示,只要他入主幽州,除了自己以外,无论钱,权,兵,朱有容要什么,他给什么,甚至他刘晟可以只要卢龙节度使之名,像蓟,平,妫,莫,檀各州观察使之位都可以让给他。 不提刘晟是不是真心话,只凭他开出的这个条件,已经是顶到头了,如果是真的,他刘晟将是幽州第一个有名无实的节度使。 而朱有容得知刘晟的条件后,心中大惊,事实却如陈从进所料一样,这个条件都开出来了,这说明刘晟已经非常急了,急的都乱了阵脚。 就在使者一脸期盼的看着朱有容,朱有容对使者微微一笑,随后猛的变了脸色,大声喊道:“来人,将此人斩杀,其首级悬于北城,派人告诉刘晟,不要痴心妄想了!” 第84章 骄兵杀将 使者被杀,这是出乎刘晟意料之外,在刘晟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想过会有这种结局,他也没料到朱有容竟会如此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随着使者的人头被悬挂于北门城楼下,纳降军诸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朱有容遣人在城楼上大喊,言:“刘晟无名之辈,安敢窥视尊位!” 李希德,周令福等纳降军诸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刘晟根本没和城内谈妥,先前的承诺,纯粹是欺骗他们的。 刘晟闻讯,那是既羞又怒,他给的条件,已经是自己所能给的最大了,就算不同意,朱有容也不应该如此行径,刘晟知道,到了现在,他给于军中诸将的承诺,已经完全没有兑现的可能了。 刘晟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他心中有了决断,他在纳降军,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怕是会被那些愤怒的军士,给撕了。 刘晟对着亲卫,沉声道:“走!先出营!” 刘晟言罢,亲卫遂簇拥其往营外奔去,只是刚出帐不久,忽然从侧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军使,欲往何处去?” 开口之人,正是周令福,只见周令福,李希德等一众纳降军将,正欲前往刘晟军帐,双方在帐外刚好碰上了面。 刘晟脸上强撑出笑脸,和声道:“某欲前往城中,责问朱有容为何出尔反尔。” 周令福满脸怒容,手指着刘晟,骂道:“好你个刘晟,到了现在,还敢欺瞒我等!如今使者都被杀了,谈?谈你娘!” 刘晟闻言,面色涨红,强辩道:“此事乃朱有容背信弃义,非我本意。待我寻得机会,定当设法补偿诸位,某先出营,细问一番朱有容,尔后再作计较,如何?” 刘晟话刚说完,好几名部将都已经将手按在腰刀上,似乎随时准备抽出刀来,这些军将都在等待有人起个头。 这时,周令福冷笑一声,道:“刘军使,此刻说这些空话有何用。” 说完后,周令福看向李希德,不止是周令福,其余诸将,也纷纷将目光看向李希德,只待李希德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刘晟乱刀砍死。 刘晟见状,急声道:“希德,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让某离开吧!” 李希德其实心中很是纠结,倒不是杀不杀刘晟的问题,而是眼下的处境,李希德实在不知道该做何决断,城内不接受刘晟,那么同理,定然也不会接受李希德,在此刻,李希德其实并不想上位,上位虽然权势更大,但也更加危险。 只是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李希德无奈上前一步,道:“刘军使,听你之意,是想离开纳降军,抛弃我等?” 刘晟一窒,喃喃不知该如何解释,而就在此时,周令福大怒道:“真狗贼也!屡屡哄骗我等,不杀,如何泄我等心中之恨。” 说完后,立刻抽出刀来,做势就要上前,李希德心中一惊,正要阻拦,然而刘晟见周令福刀都抽出来,心中一横,喝道:“走!” 言毕,亲卫们亦纷纷抽出兵器,随刘晟一同向前冲去,不再理会一旁的诸将。 李希德还没反应过来,周令福便大声喝道:“上,杀了此贼!” 说完后,提刀第一个冲上去,其余诸将也不遑多让,纷纷带着亲卫追了上去,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刘晟虽奋力拼杀,但终究寡不敌众。 刘晟大呼道:“某无罪,何故围杀!!” 诸将压根不想理会,随着刘晟亲卫越来越少,众将一拥而上,数把利刃纷纷砍向刘晟。 临死前,刘晟哀呼道:“大事不成,乃天意也!” 一个雄心勃勃的军将,似乎在离卢龙节度使之位,近在咫尺的时候,转瞬间,一切成空,就此殒命于乱军之中。 刘晟被杀后,周令福走到尸体边,吐了口唾沫,不屑道:“贼厮,你还有脸提天意………” 骂完后,诸将聚集在李希德身前,七嘴八舌道:“刘晟既死,纳降军使之位,非李将军莫属…………” 李希德面色如土,他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知道,他早就开开心心的应下来了。 众人见李希德迟迟不言,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纷纷拜道:“参见李军使!” 李希德被赶鸭上架,无奈,只得接任纳降军使之职。 随后李希德把诸将都聚集在一起,询问大家伙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实现在纳降军中,不止是李希德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众人心中也不知道,听完李希德的问话后,大伙眉头紧锁,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不多时,其中一人说道:“幽州城不好打,真要打,说不定把咱们这点人都折进去,也撼动不了幽州城。” “要不驱使那帮俘虏攻城,谁迟疑不前,就砍了谁!”有人试探的问道。 而这话一出,反对的人多了,其中一人当即摇头道:“都是卢龙镇的军卒,这事要是干出来了,那收场都收不了,城里非得和咱死磕不成。” “就是把俘虏加上去,攻打幽州坚城,我看也打不下来。” 众人议论纷纷,良久不能决,讨论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却是相继看向李希德。 李希德见状,十分头疼,这帮武夫,刚刚砍刘晟的时候,那叫一个快,现在却要自己做决定,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破眼下的僵局。 过了好一会儿,李希德才迟疑的说道:“陈军使没了,李茂勋死了,刘晟也死了,纳降军使之位,短短时间,就换了这么多任,军心不稳,更不用说觊觎卢龙节度使之位了。” 说道这,李希德环视诸将,随后接着开口:“某有自知之明,节帅尊位,非我可望也,不如,遣使入城,言刘晟已死,让城中开府库,赏赐军卒,咱们回燕乐如何?” 话说到这,诸将面面相觑,就这么回去,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可要是不回,难道就这么耗在幽州城下?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迟疑的点了点头,李希德见状,当即兴奋道:“好,某这就遣人入城,商议赏赐一事!” 第85章 和平到来 李希德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幽州北城的守军诧异的发现,城下纳降军中,竟然又派了一个使者过来,城上守军交头接耳,表示对面真是好胆子,刚刚砍了一个使者,血还没干,就又派过来一个。 等消息送到朱有容时,听闻纳降军又遣派使者,朱有容的心中,动了一下,随即便令人将使者送来。 而就在使者被吊上城后,在北城附近的李丰,急匆匆的回返南门,李丰的心中,对陈从进愈发的佩服起来。 陈从进猜测,若他是刘晟,在使者被杀后,必然不可能再次派使者入城,若是纳降军中,又遣使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纳降军中,换了军使,而刘晟要么被杀,要么逃离。 使者一见到朱有容,便明言道:“刘晟以虚言哄骗诸将,今已授首,李军使有意退兵,回返燕乐,但请城中,发赏以犒大军。” 朱有容闻言,心中一喜,可随后却是立刻对陈从进感到十分的忌惮,此人,胆魄十足,行事果敢,以及对人心的把握,凡此种种,皆让朱有容感到芒刺在背。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将纳降军打发走,等自己登上卢龙节度使之位后,再做打算。 这时,朱有容问道:“接任纳降军使的,可是李希德李将军?” 使者点头应道:“正是李军使。” 使者说完后,见朱有容还未回话,当即又道:“李军使有言,此番乱事,皆是李茂勋所起,与纳降军诸将无关,待新任节度使上位后,李军使必然唯命是从!” 朱有容听到这,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站了起来,大声道:“好,李军使深明大义,幽州太平,此李军使之功也,某定然向圣人奏明,请速回告李军使,这件事,某答应了。” 大事已定,这场以李茂勋争夺卢龙节度使之位的内乱,终于落下帷幕,争夺的双方竟然没有一个胜利者,张公素逃往长安,李茂勋身死。 正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朱有容接任卢龙节度使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李希德也不亏,当上了纳降军使,而陈从进也是这一场内乱的得利者。 就在使者离开时,李丰匆匆回返南门,将使者入城的消息告知陈从进。 陈从进听完李丰的汇报,陷入了沉思中,他虽然骤起,一跃而上,为雄平都都将,但实际上,他在幽州城中的势力,几乎等于无,这个劣势,让他想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变的极为困难。 俗话说,一人计短,三人计长,陈从进将让李丰将手底下最重要的几人都叫过来,共同商议对策。 陈从进心中担忧,纳降军如果退了,万一朱有容反悔,他又该如何反制。 不过时,向元振,郭崇景,王猛,张泰,杨匡几人陆续到来。 见众人齐聚,陈从进直言道:“纳降军怕是要撤了!” 大家听到这,纷纷露出喜色,这场乱事虽说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对他们而言,每一天,都几乎是踩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现在听到纳降军可能要走了,战事就要平息了,收获果实的时间,眼看马上就要到了,众人自然难掩笑容。 “哈哈哈,大事已定,都将高升妫州刺史,看来是万无一失了。” 王猛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嘻嘻哈哈的附和着,而郭崇景见陈从进脸上,有些凝重,略一思索,随即小声问道:“都将可是在担心朱有容?” 陈从进有些赞赏的看着郭崇景,看来,他的部下中,也不全是武夫,哪像王猛,找他过来议事,那纯粹是凑数的。 陈从进点点头,沉声道:“纳降军一走,幽州外患已除,若是朱有容反悔,我等该如何制之?” 向元振诧异道:“这说好的事,朱有容会反悔?” 郭崇景摇摇头道:“如何不可能,他只是向都将一人许诺,又不是对着全军将士许诺。” 王猛哼了一声,道:“他要敢反悔,咱们这可是有五千人,不说杀了朱有容,至少也能搅的幽州乱成一锅粥,看他还怎么当节度使!” 这个想法,老早就在陈从进心中有过预案,只是这个法子,是两败俱伤,是最后关头所用,毕竟,陈从进就算上任妫州刺史,清夷军军使,他还是需要幽州调拨钱粮,少不得和朱有容打交道,若是搞的太僵,日后也是个麻烦事。 而王猛一说完,李丰,张泰,杨匡等人纷纷附和,表示这个法子,肯定有效果, 郭崇景见陈从进的脸色有些沉重,便知道这个法子,都将不太满意,郭崇景略一思索,随后对陈从进说道:“都将,不如某去见一见朱有容。” 陈从进心中一动,随后问道:“你有何打算?” 郭崇景沉声道:“某一定让朱有容相信,此番乱事,皆是都将身不由己,日后上任妫州刺史,定然唯命是从!” …………………… 在李希德与朱有容达成密议后,于乾符二年,七月九日,纳降军释放潞城之战的俘兵,并于当日,撤离幽州,返回燕乐。 朱有容担心李希德有诈,不肯开城接纳降军,直到确认纳降军彻底离开幽州后,朱有容才派人出城,重新收拢这群降军。 随后,朱有容迫不及待的遣使奔赴长安,自请卢龙节度留后,而对朱有容自请留后一事,牙将贺连铎心中,颇感不服。 不过,眼下朱有容在牙军中的实力最强,而雄平都,经略军,皆尚未恢复建制,且监军使田仕鞅也并未反对,贺连铎只能按耐住心中不满,在贺连铎想来,或许长安朝廷并不会同意朱有容接任也说不定,也有可能朝廷会派人来当卢龙节度使。 贺连铎自己倒没有当节度使的野心,毕竟他的实力不允许,只是看着昔日的同僚一跃而起,他的心中,实在难受。 而在上书长安后,朱有容才将目光投向了陈从进,他的心中,其实还是有些迟疑的,朱有容不知道让陈从进去妫州,是不是纵虎归山! 第86章 戒心 历史,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改变,当然,这个改变的地方,止于幽州一隅,不过,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幽州的变动,犹如蝴蝶的翅膀,将会把这个乱世,扇的更加面目全非。 原本,李茂勋将会当上卢龙节度使,他的儿子,李可举也是下一任的卢龙节度使,但是现在,李家父子二人,悉数死于陈从进之手,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 衙府中,朱有容想起纳降军使者入城的那一日,陈从进的部下郭崇景,求见自己时的场景。 那一日,使者刚刚出城,郭崇景便以雄平都都将,陈从进部属之名,请见朱有容,而朱有容闻讯,也是即刻应允。 一会面,朱有容便径直问道:“陈都将遣你来,所为何事?若是要钱帛,某是半文皆无!” 郭崇景拱手行礼道:“朱将军误会了,陈都将遣职部而来,并非索要钱粮,而是想和朱将军,推诚布公而已。” 朱有容听后,身子后仰,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道:“陈都将勇悍无畏之将,不知要和某说些什么?” 随后,朱有容手向前一抬,道:“畅所欲言!” 郭崇景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朱将军,陈都将遣职部而来,是想告诉将军,此番幽州之乱,都将是身不由己,其实,都将一直以来,从未有过野心。” 听到这,朱有容忍不住轻笑道:“哈哈哈,这句话,着实好笑了些。” 郭崇景却是一脸正色的回道:“将军误会了,昔日,张节帅,因陈都将征纥便部有功,擢升副将,并护卫四娘子回返平州,而在途中,碰到了李可举,其咄咄逼人,然都将身负上命,自当尽忠职守,因而得罪了李可举,而在其后,潞城之战,都将箭射李可举,更是与李茂勋结下了死仇。” 郭崇景说的这些讯息,在陈从进杀李茂勋,夺南门后,朱有容便已经查清了,毕竟,陈从进的履历很干净,也很简单,若非袭杀李茂勋之举,实在过于骇人,朱有容根本都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军卒。 朱有容听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即问道:“此事,某已经听说过了,陈都将遣你来,总不会是来炫耀他的勇悍吧?” “将军误会了,职部此言,乃是告知将军,都将从军以来,一直唯上命是从,并无任何的非份之想,但都将也知道,事到如今,世人止会认为都将野心勃勃,试图以袭杀李茂勋之举,一跃而上,争夺节度尊位。” 朱有容哈哈一笑,道:“陈都将说他没有想要争夺卢龙节度之位,某信,但要说他没有野心!” 说到这,朱有容摇了摇头,又道:“某根本不信,若他没有野心,怎会以搅乱幽州为筹码,谋外镇妫州。” 郭崇景毫不迟疑,当即回道:“都将如此之举,所求者,皆为自保罢了,都将岂会不知,李茂勋虽小人也,然其毕竟已经是卢龙节度留后,都将斩杀李茂勋,在幽州城内,已经是待不下去了,只有外镇,方有一线生机。” 朱有容收起笑容,语气略微有些冷淡的说道:“陈都将之意,某已知晓,外镇妫州一事,不必心急。” 郭崇景再次对着朱有容拜而说道:“都将遣职部而来,实是想要告诉将军,都将日后坐镇妫州,将军之恩,重如泰山,将来,幽州有事,都将在外,必是将军之肱骨!” 正所谓,口而不惠,朱有容不是什么初出茅庐之人,自然不会将陈从进表忠心的话,当成什么不可变化的铁律。 不过,听到效忠的话,朱有容心中虽然不信,但在面上,朱有容也是重新恢复了笑容:“陈都将之意,某已经明了,可现在某还不是节度使,说这些,为时尚早。” “不早,都将有言,幽州纷乱,如今唯有朱将军,能拨乱反正,挽狂澜于既倒,以将军之才略,必能削平诸逆,使幽州重归安宁!” 吹捧,朱有容虽感觉这是吹捧自己,但是他仔细想想,这些特质似乎他都有,朱有容看着郭崇景,脸上露出了笑容。 朱有容觉得,此人,颇有才智,一时见猎心意,随即问道:“可愿来某麾下?” 郭崇景闻言,愣了一下,此时似乎人生的一个重大抉择就在自己眼前,若是就此投靠朱有容,或许会立刻得授高官,财帛美人,似乎应有尽有。 但这个念头,仅仅是在其脑中转了一圈,便弃如敝履,在郭崇景心中,他与陈从进相识多年,陈从进的为人,郭崇景了解,他们还一同出生入死过,同生共死在二人之间,并非虚言。 若是转投朱有容,在军中知晓细情之人看来,那就是背叛,而且自己就算投靠朱有容,能否融入他的部下之中,也是一个未知数,而最为重要的,是郭崇景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陈从进他的成就,将来或许会比朱有容更高。 想到这,郭崇景对着朱有容拜而答道:“多谢将军厚爱,然陈都将乃职部恩主,挚友,不敢弃,也不忍弃也!” 听到郭崇景拒绝,朱有容倒也没有太过生气,方才不过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罢了,不过,朱有容眼看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幽州最有权势之人,一个区区无名小卒,竟然也敢拒绝。 朱有容哼了一声,随即一摆手,道:“不识抬举,既然不愿,那就回去吧,告诉陈从进,日后到了妫州,少动些歪心思。” “是,职部定然再三告诫都将!” “这人啊,想的少一些,命也能活的长一些!走吧,某还有要事。” 随着朱有容下了逐客令,郭崇景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疾步而去。 在返回南门的路上,郭崇景心中一直在斟酌着朱有容的神色,郭崇景心中叹了口气,都将筹码太少了,仅仅是表忠心,根本不足以取信朱有容。 不过,郭崇景觉得,自己这一行,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还是能让朱有容的戒心,少一些,让他的目光,多放在幽州镇内,别的跋扈军将身上。 第87章 妫州刺史 其实,在朱有容心中,对陈从进的戒心,一直很强烈,即便是陈从进特意派了郭崇景前来,也仅仅是让朱有容稍微放松些许。 至少,朱有容从郭崇景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来,陈从进现在没有任何想要和自己作对的想法,他只想要去妫州。 反观自己,朱有容认为,他刚刚上任,镇中必然有不服者,眼下,幽州稳定,是最重要的先决条件,而陈从进,此时拥有让幽州大乱的能力,既然现在奈何不了他,那还不如先稳住,待他坐稳卢龙节度使之位,一个陈从进,根本不足挂齿。 想到这,朱有容站了起来,在堂中来回踱步了几圈,随后又走回案前,看着摆放在桌案上的幽州疆域图,他的心中,豪气顿生。 朱有容喃喃自语道:“陈从进,无名之辈,但却是此人,竟然让我从这纷乱的局势时,荣登节帅之位,罢了,区区一个妫州刺史,给他便是了!” 随后朱有容不等朝廷回复,径直以卢龙节度留后之令,迁妫州刺史郑蕴瑭为藩府观察支使。 郑蕴瑭不像当初的张允皋,以刺史之位,兼领静塞军使,而郑蕴瑭就是单纯的妫州刺史,并没有兼领清夷军使之职。 当然,名义上刺史任免,必须是由中央朝廷来决定的,但实际上,到了这个时间段,一般情况下,朝廷很少驳回节度使的奏疏,特别是河朔三镇。 毕竟,如果驳回了节度使的要求,改由朝廷委派官员,按照这个时代武夫的个性,那么很有可能,某地新任刺史,还没上任,便死于盗匪之手,至于是不是真的盗匪,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无论如何,天下藩镇中,想要迁任一州刺史,还是需要朝廷的制书,印信,官服,旗牌等一干物件,否则的话,那就是违法的。 在朱有容看来,换个妫州刺史没什么难度,唯一有点麻烦的,便是清夷军使李怀宣了,此人在张允伸时期,就已经是清夷军使了,他可是幽州镇中,有名的老将。 朱有容有些头大,陈从进嘴一张就要清夷军使,要是不给,他肯定不退出幽州,想到这,朱有容忍不住暗骂道:“贼厮,占了个南门,还真就把老子拿捏的死死的!” 想了半天,朱有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调任陈从进为妫州刺史的文书,差人送往南门。 幽州城头变幻大王旗,死的有大将,有军士,还有无辜的百姓,陈从进那日在朱有容等人的面前,夸口言入城乃是救幽州百姓于水火之中,但其实在陈从进的心中,他明白,幽州这一场乱事,就是自己搞出来的。 陈从进来到这个世上这么些年,在军中,不可避免的被周围人所影响,但是他的内心中,依然无法心安理得。 想当初,刚刚从军时,半路上遇匪,那时的陈从进,身上仅有二十文钱,可他依然取出十文,赠予车夫。 陈从进不禁扪心自问,他变了吗?不知不觉中,他为了自己,可以无视袭杀李茂勋之后所带来的后果,他的心,已经有所蒙尘了。 可即便如此,就算时间可以倒流,再一次让陈从进选择,陈从进依然会踏出这一步,因为他知道,他不愿舍弃这一切。 陈从进站在南门的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夕阳,他喃喃低语道:“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啊!” 而就在此时,一道兴奋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李丰接到文书后,兴奋至极,脚步匆匆,人未至,声音先到了:“都将!都将!你要当使君了!!” 李丰那大嗓门搅乱了陈从进的沉思,他转过身去,看着李丰三步并作两步的样子,忍不住骂道:“急急躁躁的,慢点!” 随后陈从进伸手,接过文书,朱有容的文书,和朝廷的自然不一样,没那么标准,上面只是说授陈从进为妫州刺史,倒也加盖了节度使印信。 见陈从进看完信后,李丰气喘吁吁的说道:“听说,留后已经上表朝廷,擢升了一大批军将,都将的名字,定然也在里头。” 陈从进又仔细看了一遍文书,脸上并未露出笑容,反而是一脸严肃。 而就在李丰说话之时,王猛,郭崇景,向元振几人也听到了,陆续围了上来,陈从进见状,将文书递给众人。 众人之中,只有郭崇景,杨匡二人识字,杨匡看后,一脸喜色的对王猛等人说道:“好事啊,留后擢升都将当妫州刺史看!” “好好好!” “想不到,都将竟然有一天能当上使君了,那是不是和当初咱们在渔阳的时候,和那个张允皋的官一样大啊?”张泰好奇的问道。 郭崇景摇摇头,回道:“不一样,张允皋兼领静塞军使,这份文书上,少了个清夷军使。” 王猛闻言,骂道:“娘的,这不是出尔反尔嘛!” 陈从进这时看向郭崇景,沉声道:“崇景,我看,你还是要再去一趟衙府,问问朱留后,这是什么意思!” “好” …………………… 郭崇景又一次来到衙府中,在军士通报时,郭崇景在衙府外,看到了大批的民夫,抬着石块,砖木,陆续的走入府内,郭崇景心中疑惑,遂走向守门军士,拱手问道:“兄弟,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军士却眼皮也不抬一下,仿若未闻,郭崇景讨了个没趣,正徘徊间,恰好见通报之人踱步而出,对着郭崇景说道:“请随我来。” 走入府中,从外堂,到内院,此时,朱有容正站立此处,郭崇景这才看到,原来那些民夫,是过来填埋地道的。 看到郭崇景来了,朱有容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郭崇景近身。 郭崇景来到朱有容身侧,刚刚行礼,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朱有容意有所指的说道:“这条密道,某查了许久,才知道原来是张仲武所修,可惜了,他修了,没派上用场,倒让幽州起了一场祸事!” 第88章 定局 朱有容话外之意,便是若无此密道,幽州就不会出这一摊子乱事,闻听此言言,郭崇景心中暗自腹诽:“若非都将杀了李茂勋,你又怎么可能当上卢龙节度使。” 心中的想法,郭崇景自然不敢说出口,而是略微奉承的说道:“由此可证,留后为节帅,乃天意也。” 朱有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天意?你可真是个妙人啊。” 笑完过后,朱有容收起笑容,沉声道:“你那位都将,派你来,所为何事?” 郭崇景拜而答道:“都将心中有惑,留后擢升陈都将为妫州刺史,但不知清夷军使之位…………” 说到这,郭崇景停住了话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朱有容自然听的懂,他略一沉吟,随即回道:“清夷军使李怀宣,在军中颇有威望,无故调离,恐生变故,不如,陈都将可先行上任妫州刺史,如何?” 郭崇景心底一沉,他不知道朱有容说的,是不是真的,亦或是他不想将清夷军使之位交于陈从进。 此事太过重大,郭崇景不敢擅自做主,随即以需要回禀都将为由,匆匆告辞。 郭崇景不敢停歇,匆匆赶回南门,并将此事告知陈从进。 陈从进闻言,心中暗骂,娘的,这年头,想办成一件事,怎么这么难,上任妫州刺史,但是少了一个清夷军使的头衔,对陈从进而言,确实影响重大。 就在此时,王猛匆匆走了上来,对着陈从进低声道:“都将,当初前营指挥,赵文铨来了,想要见一见都将。” 陈从进点了点头,正要离去,王猛这时又有些迟疑,陈从进见状,皱着眉头道:“要事说事!” 王猛凑近了些,低声道:“都将,纳降军走了,放归俘兵,而且一些散避乡野的军士也陆续回返。” “这事我知道了,有什么问题?” 王猛应道:“都将,现在回来的,不只是军卒,还有很多军将,经略军的,雄平都的,还有平州军的,这些军将都在试图将自己手底下军卒重新归建。” 说到这,王猛语气严肃,对陈从进又道:“都将,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啊,咱们手底下的军士,都有些不适从,若非都将刚刚厚赏,怕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离去了。” 陈从进骤然聚兵,崛起之速,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但崛起太快的弊端,便是他没有自己稳定的基本盘,五千军卒,几乎都是因势而聚在一起,现在幽州眼看就要安定了,这个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陈从进知道,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时间拖的越久,军心更加不稳,至于解决方案,也很简单。 如今妫州刺史的命令下来了,他要去妫州当老大了,底下的军士,愿意跟自己的,自己就带走,不愿意的,想待在幽州的,那陈从进也不强求。 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陈从进固然可以强行将军士都带去妫州,但是如此一来,自己在军中树立爱兵的形象,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而且很大概率,行军途中,定然有人不愿去妫州,就算陈从进可以把人抓回去,以军法惩戒,但如此一来,大伤军中士气,所以,还不如让大家自己选择,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或许有人说,如此过于软弱,手下的军队是最重要的底气,军队数量越多,别人也就更畏惧。 只是,现在陈从进手下的军士,来源复杂,有原雄平都的,有经略军,有平州军,跟一锅大杂烩似的,也就是陈从进统率的时间不长,而且说的话基本上都兑现了,赏赐也到位,换做别人,指不定部下就星散了。 赵文铨是陈从进当初在前营时的老上司,他要见自己,陈从进总不能不见,到时候指不定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 见了面后,赵文铨对陈从进如今一跃而起,表示夸赞,只是言语中,难免露出羡慕之意,陈从进也说,若是赵文铨愿随自己去妫州,那他是极为欢迎,只是这个提议,被赵文铨所拒。 赵文铨来寻陈从进,其核心目的,便是希望陈从进能替他,向朱有容美言几句,对此,陈从进拍着胸口,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赵文铨听后,心满意足的离去,只是,陈从进心中一叹,此人不知细情,若是自己开口,怕是更不会得朱有容信任。 不过,陈从进当初在前营,赵文铨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恩惠,既然他开口了,陈从进也愿意随口向朱有容提一嘴,至于结果如何,那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陈从进知道眼下的局势,也已经容不得自己再拖下去,正所谓,夜长梦多,时间拖的越久,自己的风险也就越高。 随后陈从进召集众人,商议前往妫州一事,众人议论纷纷,王猛一个劲的说朱有容不守信云云,其余几人,也是纷纷附和。 而郭崇景则是沉声道:“都将,就算不能夺取清夷军,那妫州团练守捉使,也要握在自己手中!” 团练守捉使,负责一州的乡兵团练的军事长官,有了这个职衔,陈从进便可调动州中所有的乡兵。 陈从进点了点头,对郭崇景吩咐了几句,郭崇景点点头,随即匆忙离去。 陈从进让郭崇景可以不强求清夷军使职,但要让他以妫州刺史兼任雄平都都将,以及妫州团练守捉使,并索要一批钱帛。 郭崇景又一次求见朱有容,这几天时间,郭崇景跑衙府跑的很勤快,守门的军士看着郭崇景脸都熟了。 对于陈从进的要求,或者说交易,朱有容当即应允,如今大事已定,陈从进还待在南门,着实是让朱有容感到喉咙有根刺一样,现在陈从进退了一步,朱有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七月十日,朱有容正式以卢龙节度留后之名,擢升陈从进为妫州刺史,妫州团练守捉使,而陈从进身上的权知雄平都都将之职,在文书中,并没有提及,既没有让陈从进直接转正,也没有让他卸下这个都将之职,仿佛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 (有书友反应剧情推进慢了,那我加快一点点o(n_n)o) 第89章 就任 新任节帅的命令下来了,摆在陈从进眼前的事,便是让手下五千军士抉择,其实,陈从进心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愿意跟自己走。 但是陈从进知道,无论人数多少,愿意跟自己走的人,那就是将来自己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根基。 随着陈从进将自己要去妫州上任一事,告知全军,军中一时间,议论纷纷,要留在幽州的人,那是心中早就做好了决定,但是即便是早已决定留下来的人,也是对陈从进深有好感,这年头,勇武过人,说话算话,爱惜军卒,而且还不强迫他们的军头,很少。 经过统计,五千余军士,最后留下来,愿意和陈从进一同去妫州的,有两千八百六十人。 这么多的军士愿意跟着自己,这让陈从进心中还是很开心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离开之人,便是负心忘义之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亦或是难处。 跟随自己最多的,是原雄平都的军卒,其次是原经略军,人数最少的是平州军,当然,这也能理解,平州军当初是跟着张公素来幽州享福的,现在张公素已经是过眼云烟了,除了少数还想跟着陈从进博富贵,很多人都思乡情切,想回平州。 而经略军也是同理,很多人的家眷都在幽州内外,不愿意离开家乡,前往妫州,毕竟这次不像打仗,这是要长驻妫州。 当初跟随陈从进从密道袭杀李茂勋的八十六人,无一人离去,就连从潞城一路退往幽州的一千四百余军士,也只有少数军卒离开。 对离开的人,陈从进招呼大伙吃了顿散伙饭后,随后重新整编军队,在这个时候,这支新编的雄平都已经犹如白纸一般,任由陈从进随意泼墨。 大军整顿了两日时间,新编雄平都两千军卒,另设辎重营,人数八百余人,编制齐全,只需磨合一段时间,便是一支可战之兵。 雄平都中,很多人家乡都是在渔阳附近,不少人想要将这段时间的赏赐钱帛,寄回乡中。 陈从进知道军士有这个需求,想了想,决定遣人运送钱帛,家书前往渔阳,至于家乡在平州的军士,那实在是路途较远,没办法派人护送,只能花些钱,用幽州驿站的通道。 随后陈从进遣张泰,率两队军士,一百人,护送钱帛,家书,前往渔阳,钱其实每个人寄回去的并不多,不过架不住人多,单单钱就有三千多贯,绢帛一千两百多匹。 而在临行前,陈从进嘱咐张泰,途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张泰则神情肃穆,抱拳道:“都将放心,这都是军中兄弟的卖命钱,某便是死,也不敢有半点差池!” 陈从进点了点头,这时,他脑中忽然想起了陆家的模样,陈从进随即又开口道:“此番回渔阳,待诸事办妥后,你去上岗村,有一家人,姓陆,名广兴,你去看看他家中境况。” 张泰问道:“可是要放些钱帛?” 陈从进有些迟疑,好一会,才回道:“陆家于我有恩,若是他愿意来妫州,你便一路护送,若是不愿,便留些钱财吧。” “是,职部领命!” 张泰说完,便欲转身离去,这时,陈从进喊住张泰,又道:“你去的时候,打听一下陆家娘子,如今是何境况。” “是” “还有,若是陆家不愿迁移,不可勉强,钱亦不可留太多,十贯足矣。” 张泰闻言,有些不解,陈从进见其面露疑惑之色,随即为其解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某不在渔阳,鞭长莫及,若陆家骤得巨资,恐非福也!” 张泰随即领命而去,陈从进看着张泰的身影,心中却是想到了当初的陆秀儿,可惜,少女有心,匹夫无意,时隔五年,陆秀儿大概率是嫁为人妻。 陈从进不禁想起当初离去时的狂言,待为大将军,再回家乡,如今五年时间过去了,虽未成大将军,但也是衣紫,为一方牧民,依世人之见,陈从进已经是光宗耀祖,足以衣锦还乡了。 七月十三,陈从进接收了粮米谷物两万石,至于钱帛,朱有容推说城中钱不足用,仅予钱六千,另绢帛千匹。 在接收物资后,陈从进于十三日,退出幽州南门,而在陈从进率部离城时,朱有容居然亲自来送。 陈从进行礼后,朱有容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道:“某蹉跎半生,如今得幽州镇,开府建衙,此间细情,幸赖从进之功,如今你已是妫州刺史,日后我等同心协力,共享富贵!” 听着朱有容示好的话语,陈从进连忙回道:“大帅谬赞,此番种种,皆是从进不得已而为之,大帅荣登卢龙节度使之位,实是上天庇护之,从进如今能有妫州栖身,已是侥天之幸,日后从进定然唯大帅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有容闻言,放声大笑,笑声爽朗而豪迈,尽显意气风发之态:“好!有你这句话,某便放心了,日后镇妫州,但有所缺,书信一封,某在幽州,必为汝之后盾。” 人与人确实不一样,若是换成张公素,听到陈从进这等马屁之言,定然是翻了大白眼,骂陈从进酸言酸语,不是厚道人,显然,陈从进的话,还是让朱有容十分满意。 听到朱有容这般说,陈从进连忙单膝跪地情真意切的说道:“大帅之恩,从进没齿难忘!”单看此时陈从进的神色,或许影帝也比不上。 朱有容满意地点点头,伸手重重的在陈从进肩膀上又拍了两下,随后将其搀扶起来,说道:“好!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这一日,天气晴朗,陈从进从军五年,以一农家子之身,一跃而起,升任妫州刺史,在这个时代,能高居刺史之位,似乎已是陈从进的天花板了。 但是,俗话说,鲲鹏之志,岂为眼前之位所限,妫州虽小,却是根基之始,陈从进入妫州,正是鸿鹄振翅,高飞万里之起! 第90章 初见李怀宣 幽州之乱已平,张公素,李茂勋,再到现在的朱有容,藩镇换帅,在这个年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正常到在朝廷上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这一回,幽州搞出来的事,确实在大唐有史以来的头一遭,刚刚夺权的李茂勋,前脚刚向朝廷上书,自请留后,可这留后的位置才当了一天,李茂勋就死于军乱。 好在,大唐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处理藩镇事宜,也还算是得心应手,在收到李茂勋自请留后的奏疏后,圣人与宰执并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而是按惯例,等一段时间。 就是这个惯例,让朝廷的威望,没有受到损害,在李茂勋上表不久后,幽州监军田仕鞅的急递便送入长安的监军院,言“卢龙内乱,李茂勋亡。” 在田仕鞅上报不久后,幽州又一封奏疏送来,这次,是幽州牙内都知兵马使朱有容所上,自请留后疏。 天子李儇如今不过才十四岁,幼主临朝,此时主掌国政的,乃是枢密使田令孜。 田令孜,咸通年间,入内侍省为宦官方起初,田令孜的地位卑贱,但是,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田令孜辗转侍候普王,而普王,便是当今天子李儇即位前的封号。 田令孜年轻的时候读过书,其人颇有智略,在田令孜的刻意奉承引导下,李儇与田令孜关系极好,两人几乎是天天在一起玩耍,入夜后,田令孜还要陪着李儇一起入睡。 而李儇一即位,田令孜便是一跃而起,立升为枢密使,枢密使在唐中后期,是四贵之一,四贵指的是左右枢密使,左右神策使。 李儇即位不久,又提拔田令孜为左神策使,观军容使,并将政事全部委托给田令致,并称田令孜为阿父。 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沆对田令孜亦步亦趋,朝堂上下,无人敢违抗田令孜的命令,便连右枢密使杨复恭也得避其锋芒。 至乾符二年,八月初,原卢龙节度使张公素抵达长安,对张公素此人,朝堂上下,无人对其有好感。 张公素原以为到了长安,不说权贵之职,但至少清闲富贵之位,那也是唾手可得的,但万万没想到,张公素刚刚抵达长安,两日后,朝廷便将其贬为复州司户参军。 由此可见,长安朝廷对张公素起兵,驱逐昔日对朝廷毕恭毕敬的张简会,是多么的讨厌。 张公素仰天长叹,却也无奈,只能离京赴任,而站在城楼高处,有一人,看着张公素凄惨离去的身影,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此人正是右金吾卫将军张简会。 …………………… 乾符二年,八月初,陈从进率大军接近怀戎城,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军士,陈从进心中感触良多。 数年从军,按部就班,唯上命而从,却是不得寸进,可在其后,袭杀李茂勋,夺占南门,方有如今妫州刺史之位,由此可见,人生在世,不历凶险,难成功业。 陈从进看着蜿蜒而行的军卒,心中豪气顿生,随即对着队伍,大声道:“今日随某一同来妫州的兄弟,日后,功名富贵,共取之!苍天为证,若违此言,天人共愤!” 远途的士兵闻言,纷纷疾呼道:“愿随都将,共取富贵!” 后面的军士很多人其实没听到陈从进说了些什么,但是听到前方军将的高呼声,也是纷纷的应和起来。 一时间,原野之上,声势浩大,数千军卒的呐喊声,滚滚如雷,声浪震天,陈从进看见此等气势,激动的脸都涨红了,这等场景,这等威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可以抗拒的了。 抵达怀戎时,已是八月初三,闻听妫州刺史率军赴任,时任清夷军使的李怀宣亲自前来相迎。 若要换做平常刺史赴任,李怀宣根本不会亲自相迎,但是陈从进不一样,如今的陈从进,那可是名声在外,凶恶之名传遍幽州镇。 名声是好是坏另说,最少,没有人敢轻易招惹这个率死士,袭杀节度使的狠人,而且更重要的是,陈从进不像一般的刺史,带一队护兵来上任,他可是足足带了一支三千余人的武夫。 李怀宣一见到陈从进,便啧啧称奇道:“陈刺史赴任之排场,堪比节帅啊!” 李怀宣,是大中年间从军,在张允伸时积功而任清夷军使,看其年纪,怕是已近六十,满头银发,老态毕现。 听到李怀宣的话,陈从进连连摆手道:“老将军说笑了,某岂敢比之节帅。” 李怀宣看着陈从进,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忽然问道:“陈刺史如今年岁几何?” 陈从进闻言一愣,他年纪不大,担忧旁人小觑他,因而特意留须,看着年龄也会略大些须,不过,陈从进也没料到,李怀宣居然当面问,还是在一众部下的眼皮底下发问。 这种情况下,自然无法说谎,陈从进随即回道:“今年刚刚二十岁。” “不知可曾娶妻?” “从进十五从军,一直身在军中,尚未成家。” “好,好,好。” 听着李怀宣那爽朗的笑容,陈从进心中暗骂有病,自己是没时间娶媳妇,又不是娶不上,至于笑成这个样子。 陈从进尴尬的笑了笑,随即说道:“李军使,从进刚至怀戎,诸般事务,实是繁杂,再过些时日,从进定然上门,亲自拜见军使。” 陈从进暂时没空和李怀宣闲聊,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现在确实忙的很,大军刚到,要安排食宿,驻地等等一系列的事务,大军常驻妫州,自然不能一直用营帐,还是需要营房,用以驻军,还有刺史府衙官吏,陈从进还没接见,陈从进少说得忙个半个月。 李怀宣闻言,摆摆手,道:“勿急,老夫有一言,从进听完再走也不迟。” 陈从进见状,忙道:“李军使请说!” “老夫有一孙女,如今年方十七,与陈刺史正好般配!不是老夫自夸,我这孙女,那可是花容月貌,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无有所缺啊!” 第91章 仁义 陈从进在这个年纪,已经是妫州刺史,而且身上还兼着雄平都都将之职,来妫州赴任,还带着数千军卒,到了这个位置,而且还没有家室的,那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陈从进以为自己来妫州,说不定会和清夷军使李怀宣,来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万万没想到,刚一见面,李怀宣就想让自己当他的孙女婿。 一时之间,陈从进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要是当场拒绝,李怀宣铁定生气,日后便是敌非友了。 陈从进有些想要同意,但却又感觉太过急切了些,好在李怀宣也感觉说的快了些,于是连忙找补道:“呵呵,从进勿怪,老夫年纪大了,就喜欢与人为媒,此事不急,等过段时间,待从进闲暇时,老夫办个家宴,见见我那孙女,如何?” 陈从进闻言,只能点点头,道:“长者相邀,从进不敢违。” “好好好,果是年少有为啊,比起老夫当年,那可是强了不知凡几啊!” ……………… 越接近怀戎城,村庄人烟也就越密集,沿途的百姓,看见大队人马经过,皆是有些害怕的跑回家中,偶有些胆大的孩童,仍然站在原处,好奇的看着军队。 由此可见,天下虽然纷乱,但是张允伸治幽州二十余年,幽州无战事,百姓安居,以至于孩童见兵而不惧,不过,孩子的父母辈显然知道的更多一些,生怕招惹到这些武夫。 陈从进观察着这些孩童,虽不能和幽州城内的孩童相比,但也能说衣裳无破,面色有光,一看便知,不是饿着长大的孩子。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而来,猛的一拽那个还在观望的孩童,力气有些大,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男子看起来有些慌张,连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巴,一边捂着,一边拽着走,显然是担心招惹到这些过路的武夫。 这时,陈从进喊了一句:“等下!” 随即翻身下马,李丰等人连忙上前,拦住了此人。 这名男子吓的手脚都有些发抖,在陈从进走到跟前时,便吓的跪倒在地,哀求道:“小儿无知,还请将军恕罪!” 边上的孩子见状,吓的都不敢哭出声了,陈从进上前两步,将其搀扶起来,宽声安慰道:“快起来,某是有事相询,无需害怕。” 听到这,那男子情绪稍微安定了些,连忙开口道:“将军请问。” “你叫什么?” “小民姓杨,名福。” ……………… 陈从进事无巨细的问了好一会儿,杨福只是怀戎城外一个村庄里普通的农夫,知道的事并不多,但陈从进所问,皆是与民生相关事务。 正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陈从进如今身为妫州刺史,只有详细了解了治下百姓的生活,才能对症下药,谋求发展。 听着杨福絮絮叨叨的话,陈从进知道,杨福所在怀戎附近,百姓的生活还算可以,但是远一点的白泉村以及广边军城要更穷一些,但也能勉强过的去。 至于杨福为何知道外地之事,便是其姐嫁入广边军城中的军士,所以知道那附近的事,而其余之地,杨福并不知晓。 在问完话后,陈从进赠予杨福钱一百文,用以答谢,而杨福见状,显然有些惊讶,一时间,连连摆手拒绝,表示只是说几句话,不敢要赏赐。 但陈从进硬是塞到他的手中,随后杨福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返回家中。 陈从进如此举动,其实内心中,是有一种想法,他想要以身作则,改变这个时代的风气,虽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从小事做起,一点一点的影响。 这年头,武夫当道,互相之间杀来杀去,很多节度使,皆是视百姓如猪狗,到了后期,什么吃人节帅都出来了,还有人甚至能点评哪个位置的肉更嫩。 或许有人言,如此举动,小人小义,虚伪至极,身在此乱世之中,就当杀伐果断,恨不能屠戮百万众,方能成就自身的伟业。 但是陈从进不愿如此,他也不相信如此行径,基业能够长久,当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一旁的王猛见状,吧唧了一下,随即说道:“都将,说几句话,就给一百文,太大方了,要我说,给个十文,他都能乐一天。” 陈从进听后一乐,说道:“你也知道要给钱的?” 王猛愣了一下,不知道陈从进在笑什么,而陈从进见状,拍了拍王猛的肩膀,道:“天下,这些百姓才是根基,没有农夫勤勤恳恳的种出粮食,大家伙都得饿死,所以啊,往后对百姓,好一些。” “行,都将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李怀宣前出十里相迎,又耽误了陈从进好一会功夫,等大军抵达怀戎城下时,天色已晚,大军只能在城外扎营。 怀戎城内的一些官吏,出城拜见,陈从进一一见面后,便让众人先回城中,至于接风宴,陈从进以大军暂未安置为由,推托改日再办,但是留下录事参军陶师琯。 陶师琯知道陈从进留下自己是想了解妫州事务,前任妫州刺史,也是个明白人,在卸任之前,带走了妫州司马,以及妫州长史,陶师琯已经是刺史府中,职位最高的属官了。 入夜后,营中主帐,灯火通明,新任刺史陈从进的眉头紧锁,而下首的陶师琯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 “陈刺史,怀戎军城,又称清夷军城,乃是昔日天后所筑,其名取之清夷河,怀戎城周长六里,城临清夷河,城外清夷军有兵六千人,其中,马军一千五百人,步军四千五百人。 而妫州境内有四座军城,怀戎,广边,宁武,怀安,下辖县城则有五城,分别是妫川,矾山,永兴,赤城,缙山,在这之外,还有一些小型堡寨,每处各有数十至百余军士驻守,而五座县城,赤城临近边陲,有营兵五百人驻守,其余四城,皆在怀戎城四周,因此,除了守门的州兵外,并无额外的军卒。” 第92章 妫州详情 陶师琯见上头的陈从进并未开口,他缓了一口气,随即又道:“四座军城,除了怀戎,另外三城,各驻军一营五百人,各地州军的钱粮由当地供应,只有清夷军,以及两千军士,钱粮需要由妫州刺史府供需。” 随后,陶师琯又详细的介绍了妫州的户口,田亩,以及产出,财政等等,要说起来,唐末藩镇的财政,那真是乱的不行,几乎没有定制。 税收多少,什么时候收,这按制都是有标准的,奈何这年头的武夫,连皇帝都不感冒,还会在乎这个,主帅随心所欲,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妫州百姓生活还能过的去,这还真得拜张允伸的福,碰上一个好点的节帅,百姓日子就过的好一些,要是碰上一个贪鄙的,亦或是好战的,那百姓的日子才叫苦啊。 妫州地域颇为广大,五座县城,外加四座军城,在册丁口,共计九万七千三百七十二户,人口在三十万左右。 而在妫州境内,大大小小的胡人部落有数十部之多,奚人,沙陀人,回鹘人,契丹人,甚至还有党项人,各部混居,至于丁口根本无法查清,这些部落,大者有两三千牧民,小的只有数百人,陶师琯大略估计,妫州境内的胡人,人数应在四五万之间。 往年,妫州刺史府对这些部落,也就是征收着皮毛,要些少量的马匹,牲畜等,总体而言,妫州对这些胡部也不算苛刻,当然,不苛刻的缘故,便是卢龙镇二十余年来,不曾历经大战,就是原先各将为了争夺节度使之位,也不曾波及到这里。 陶师琯侃侃而谈:“大中年间,妫州各地上报田亩数量,一万两千顷,咸通中,燕国公治幽州,引清夷水,灌溉垦田,新增田亩一千七百倾,那一年,妫州收谷五十余万石,咸通十二年,妫州大旱,当年收成,不足三十万石。” 什么是靠天吃饭,老天爷稍有不顺心,产量就会减半,其实,这还算好的,若是第二年接着旱,怕是能得粮十万石便算是不错了。 乍一听,丰年时收五六十万石粮,数量很多,但是要养妫州本地军士,地方官吏,以及清夷军的开支,还有军士的训练开支,再加上还有转运至幽州的钱粮,此时妫州府库中,数年的积累下,存粮也只有八万石。 妫州五县是以农业为主,而在靠近边陲的广边,宁武,怀安军城附近,则是以牧业为主, 大唐这么多藩镇,其实算起来,牛马最为充足的,便是河朔三镇了,而三镇中,幽州镇又比成德,魏博要强一些,至于内地的军州藩镇,要购置军马,价格和妫州比起来,最少要翻一翻。 陈从进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大唐干起军火买卖的生意,毕竟,这年头,什么买卖都比不上这玩意挣钱。 陶师琯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妫州各项细情,这时,陈从进暂时止住了陶师琯的话头,说的太多了,他都有些记不住了。 见天色已晚,陈从进随即让陶师琯在营中歇息,正所谓一口也吃不了大胖子,到了妫州,慢慢了解便是,急也不是急这一两天的事。 而在陶师琯走后,陈从进独自一人,他在心中盘算着,粗略计算下,清夷军,加上军城的驻军,以及赤城的守军,人数已经有八千人,再加上陈从进带来的雄平都,又是两千八百多人,一万多人,皆是野战之军,每日人吃马嚼的,这八万石,也就能支撑半年。 一想到这,陈从进就有些憋闷,清夷军不受自己所控,妫州却得出钱养着,其实按照常例,清夷军使当由妫州刺史兼任,但这年头,不符合常例的地方多了去,清夷军的钱粮,妫州出大头,剩下的由幽州补足。 这时,陈从进心中猛的一惊,他脑海中第一反应,是清夷军不受自己所控,因此,他就不想出钱粮,不知不觉中,他的思想便被这个时代的武夫所同化,这就是典型的藩镇思想。 …………………… 次日,陈从进率雄平都,进入了怀戎军城,此时,城中官吏携带乡老,人数足有二十余人,在城门处迎接新任刺史陈从进。 “恭迎使君!” 陈从进头一回碰到这等场面,搁以前,陈从进那是站在旁边,当围观群众的。 不过,如今陈从进已经是今非昔比了,手握大军,身居高位的陈从进,若是收起笑容,那就是不怒自威,若是面带笑容,那就是礼贤下士,其实,人到了一定的位置,无论他做何举动,为下者,都会不自觉的脑补。 和妫州官吏的第一次见面,陈从进也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是面带笑容,和气的与众人一一回礼,随后,陈从进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怀戎城中的刺史府。 踏入刺史府,地面由规整的青石铺就,前庭两侧栽种着一些花草盆景,众人见陈从进盯着花草的时间多了些,其中一人连忙开口解惑道:“这些花草,乃是原任刺史郑蕴瑭所置,郑使君平日里不喜声乐,倒是喜欢摆弄这些物件,若是使君不喜,属下这就让人撤下去。” 陈从进摆摆手,道:“些许花草,摆着也无妨。” 沿着前庭向前,便是仪门,穿过仪门,才是刺史府大堂,大堂颇为开阔,正前方,设有一张公案,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而在公案后方,则挂着一幅花鸟画卷,陈从进驻足观看片刻,随后指着画卷道:“花鸟?太过柔弱了,某不喜此画,撤了吧。” “是,使君”陈从进刚说完,官吏中便有两人匆匆上前,摘下了这幅画。 这时,跟在陈从进身边的王猛摸了摸下巴,对着陈从进说道:“没了画,看着有些空啊。” 陈从进随口说道:“确实空了些,过些时日,某寻一幅猛虎下山图,到时候再挂上去吧!” 陈从进无心之言,但在妫州一应属官的耳中,却是心中一震,猛虎,果然是武夫做派,猛虎下山,那便是要吃人的,陈使君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在敲打他们啊! 第93章 赴宴 陈从进在刺史府内转了一圈后,对于妫州属官和乡老富户要举办接风宴,陈从进欣然同意。 宴席上,各色酒菜相继送了上来,陈从进居于主位,周围的属官,富户,乡老,那是一个劲的奉承,夸赞。 什么英武不凡,年轻有为,谋略过人,治军有方之类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陈从进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听着众人的阿谀,心中却始终保持着清醒。 他知道,这些人奉承自己,无非是自己带兵上任,和寻常的刺史有些不同,他们害怕自己动用武力,胡乱瞎搞,现在搞好关系,日后也能好说话一些。 这事,无可厚非,陈从进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他们现在确实是想多了,陈从进也没打算一上任,就搞摊派,毕竟,他还没到那么紧迫的时候。 待众人稍稍停歇,陈从进端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而后朗声道:“诸位谬赞了,从进不过是恰逢其会,得遇良机,兼有军中将士厚爱,方有今日之位,日后,某治妫州,还需仰仗各位多多支持。” 听到陈从进谦虚的话,众人顿时喜笑颜开,就这么一瞬间,大家伙都觉得,新任刺史,应该不是寻常粗鲁蛮横的武夫,看起来,日后应该比较好相处。 随即众人见状,纷纷起身,举杯响应:“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劳!” 待酒宴散后,陈从进回到刺史府中,随即召见李丰,之前的时候,陈从进的亲兵,都是当初跟随自己袭杀李茂勋的军士,人数还是只有八十四人。 陈从进久在军中,平日里没有感觉,但是到了刺史府,突然间身边没有大军环绕,那种不安感,便一直萦绕在陈从进的心头。 因此,他决定,组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亲兵,数量暂定三百人,由跟随自己最久,用的也最顺手的李丰统领。 这支亲兵,是陈从进的私人武装,士兵的装备,钱粮,都将由陈从进一人承担,所以,李丰从雄平都调往亲兵,他身上的营指挥使,便要卸任。 当初跟着陈从进一同搏杀的几人,像王猛,向元振,郭崇景,杨匡都已经一跃而起,变成了雄平都中的各营指挥使。 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家跟着陈从进一起赌一把,赢了,大家伙一同富贵,输了,所有人从头再来。 陈从进初掌妫州,事务很多,但大略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比如通商,开垦,兴修水利,好像每一件事,都挺重要,但这些事,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而且这些事,想要办成,都需要征调民夫,如此一来,既耗费民力,又损耗本就不多的钱粮。 在刺史府中待了三天,陈从进逐渐熟悉了自己的属官,除了别驾,长史,司马空缺外,录事参军陶师琯,以及六曹参军,也就是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等官员,尽皆在列。 陈从进此时都不知道上任刺史郑蕴瑭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他把人带走,位置是留出来了,奈何陈从进的夹带里,压根找不出合适的人。 要是让陈从进挑一些会砍人的武夫,那他可以说半个时辰都不带停的,可要是找个人来当这妫州别驾,陈从进一时间还真找不到。 而就在陈从进头大之时,清夷军使李怀宣似乎是等不及了,不等陈从进主动上门拜访,而是亲自来寻。 其原因是什么,那自然是李怀宣担心被人抢先一步,陈从进现在是什么身份,那脑袋上顶着三个头衔,雄平都兵马指挥使,妫州刺史,妫州镇遏团练使。 这身份,还没成亲,也就是李怀宣近水楼台,不然的话,想再找个像陈从进这般优秀的孙女婿,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而李怀宣这么想把孙女嫁给陈从进,其中的根源,便是李怀宣如今老了,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六十几岁的武夫,不说凤毛麟角,但也确实不多。 李怀宣担忧自己死后,子孙不能控制清夷军,子嗣柔弱,亲族不力,若是能得到陈从进的襄助,就算将来有什么万一,保存己身,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况且,以李怀宣看来,陈从进长的也不错,不是什么歪瓜裂枣,为人也不是粗鲁蛮横之徒,把孙女嫁给他,也算是寻一个好归宿。 陈从进听闻李怀宣又来了,脑袋有些疼,他一猜就知道李怀宣是来干嘛的,倒也不是恐婚,而是太急了,急的像是自家孙女嫁不出去,硬塞给自己一样。 陈从进连忙起身,亲自出门迎接,一见面,李怀宣便爽朗的笑道:“老夫在家中,可是等了又等,就是不见从进的身影啊!” “初至妫州,诸多事务,确实繁杂,从进并非有意拖延。” “哈哈哈,这些事,老夫自然知道,所以啊,今日老夫,亲自上门,请刺史入府一叙,放心,不会太久,就是吃个晚宴!走走走!” 李怀宣拖着陈从进,显然不想给陈从进拒绝的机会,而就在这时,李丰和几名亲卫当即上前,准备拉开李怀宣。 陈从进,当即止住了李丰,随即笑着对李怀宣说道:“老将军勿急,长者相邀,从进若是再拒绝,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放心,某酉时后,定然准时赴宴。” 听到这,李怀宣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点点头,说道:“也好,老夫这便回府,虚位以待。” 在李怀宣走后,陈从进心中一叹,他其实不想去陌生的地方赴宴,一想到赴宴,他的脑海中便不自觉的想起一个词,那就是鸿门宴。 便如前几日的接风宴,那后厨可真是被李丰和亲卫,死死的盯着,但是去李怀宣府中赴宴,他陈从进总不能派人去后厨盯着吧。 这时,陈从进对着李丰说道:“亲兵营做好准备,待酉时,随我赴宴。” 李丰一愣,忙问道:“这么多人一起去吗?” “你去挑十个勇悍之士,随我入府,其余者,在府外等候。” 第94章 终身大事 其实,正常来说,李怀宣是不可能在酒宴上动手脚的,他也没这个动机,况且要是在酒宴上动手,那跟着陈从进一同来到妫州的雄平都,怕是会闹翻天了。 虽说陈从进知道无论在什么时代,结婚对象,都是极为重要的,况且有一个强力的妻族,对他也会是很强的助力,但就此时而言,娶李家女,他既没有特别的渴望,也没有太多的排斥。 不渴望,是因为单论实力而言,再给陈从进一些时间,他将会比李家更加强大,而不排斥,则是在眼下,比李家更合适的,也没多少。 至于娶五姓七望,陈从进有自知之明,那不是自己现在可以够的上的,正所谓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况且,这年头,五姓七望也早就没了唐初时的风光,天下支离破碎,到处都是藩镇,乱兵,这些大族也只能在长安朝廷上耍耍威风了,等到黄巢同志出山,这些大族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时至酉时,陈从进在亲兵的随扈下,朝着李家家宅而去,都在一个城里,不多时,陈从进便来到李宅门口。 此时李府已经是大门洞开,李怀宣亲自出门迎接,在李怀宣身后的,都是他的儿子,女婿等亲族。 陈从进满脸笑意的步入府内,显然,李怀宣对陈从进的到来十分看重,整个府邸清扫的干干净净,可以说一尘不染。 李家众人见陈从进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带着十人亲卫,众人心中皆是腹诽不止,而李怀宣却是毫不在意。 李怀宣坐镇清夷军已经很多年了,多年来,李怀宣在怀戎城开枝散叶,从一个小家庭,逐渐变成了一个家族。 如今的李家有子五人,女七人,至于孙子,孙女辈已有十余人,李家人丁虽不能和世家大族相比,但在这怀戎却也是大族。 李怀宣控制清移夷军多年,三子皆在军中,女婿,姻亲也多在清夷军中,中下层军官也多与李家有亲,而在妫州刺史府内,李家也有多人在六曹内任职。 可以这么说,在妫州事务上,李怀宣或许没太多的话语权,但在清夷军中,李怀宣的话,那是说一不二。 只是李怀宣虽为清夷军使,但在外部,缺少真正意义上可以引为奥援之人,因此,李怀宣一看到陈从进,得知其还未成亲,那真的是大喜过望。 年轻,勇武,身居高位,手握雄兵,这样的人,如果李怀宣放过了,那怕是要欲哭无泪了,至于说陈从进唯一的缺点,那就是亲族太少,就他一个人,实在是单薄了些。 只是李怀宣的女儿皆已嫁为人妇,唯有孙女辈,年龄刚好合适,而在李家中,排行第六的孙女,李芳霏,身段,容貌皆是上上之选。 在李怀宣第一次见到陈从进后,回到家中,便对孙女李芳霏推心置腹,诉说李家之难,一听这话,李芳霏就知道阿翁是何意思了,不过,这种事,其实李芳霏的心中,也早已有了准备。 她已经十七了,作为李家女子,平素里锦衣玉食,到了关键时刻,她也是需要为家族出一份力,她的作用,便是用来联姻,巩固盟友,让双方家族守望相助。 只是在早些的时候,李芳霏以为自己会像姐姐姑姑一样,或是嫁于妫州的某个大族,或是清夷军中新晋的将领,但没想到的是,阿翁竟会将她嫁给新任的妫州刺史。 作为日后将度过一生的夫君,李芳霏不可避免的想要知道陈从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在李怀宣说完此事后,李芳霏寻了自己的二叔,想要了解此人。 二叔言,此人勇略不凡,相貌堂堂,以一己之力,于万军之中,一举袭杀李茂勋,而且品行端正,从来不去声乐之所,非要说缺点,那就是家族人丁不旺,不,陈从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连家族都算不上。 听到二叔这般说,李芳霏心中有些甜滋滋的,谁家女郎不曾幻想过,有这样的夫君,虽说她知道自己是联姻的工具,但是她的内心中,也渴望自己的夫君是个英武果敢之人。 至于缺点,这对李芳霏而言,其实也不算缺点,人丁不旺,等她嫁过去了,不就旺起来了。 ………………………… 陈从进在众人簇拥下步入厅中,陈从进作为客人,自然是坐在李怀宣的左下首之位,至于他的亲卫,也是厚着脸皮,陆续坐了下来,李家家大业大,很快就有仆从陆续添上几案,碗具。 待众人落座后,一道道的菜肴也就端了上来,陈从进屁股还没坐热,李怀宣便连连敬酒。 说了好一通口水话,李怀宣才步入正题:“陈刺史,年少英武,气宇轩昂,实乃人中龙凤啊!” 说到此处,李怀宣微微一顿,目光和蔼的看向陈从进,又道:“老夫不才,坐镇清夷军多年,于这妫州之地也算略有根基,只是听闻从进尚未成家,此乃人生大事啊,怎能久拖。” 陈从进笑笑,随即托言久在军中,且家中无亲,因而耽误了。 李怀宣闻言,摇了摇头,随后侧着身子,低声对陈从进说道:“老夫膝下最疼爱者,乃是六孙女芳霏,年方十七,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容貌才情皆属上乘。” 说到这,李怀宣便停住话语,其实李怀宣说的已经很直白了,就是想让陈从进主动一些,他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是有些丢人了。 按世间常理来说,李怀宣坐在家中,有的是人上门求亲,根本不至于这么主动,只是实在是李怀宣心中忧虑,迫切所致。 陈从进听到这,心中略一思索,随后笑着道:“得蒙老将军厚爱,待从进回府,寻的良日,定然遣人上门求亲。” 这年头,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奈何陈从进没父母了,这等人生大事,也只能自己操办,至于当事人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陈从进入乡随俗,也没想要见见李家六娘子。 听到这,李怀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低声道:“老夫这孙女,自幼聪慧伶俐,日后定然能为陈家开枝散叶,安定后宅。” 随后,宴会继续进行,谈妥了最重要的大事,李怀宣也和陈从进闲谈起了当下的局势。 “听说又有贼人起事了,此人名为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如今以攻克濮州,曹州,中原不靖,这天下越来越乱了!”李怀宣饮了一杯酒,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仙芝?”陈从进喃喃自语道,这个名字,他有些熟悉,似乎是和黄巢一同出现在历史书上。 想到这,陈从进脱口而出道:“贼众中,可有黄巢?” 李怀宣看了陈从进一眼,随即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老夫在邸报上,看到过,不过不是在王仙芝的军中,六月份,此人聚众数千,攻打州县,祸乱山东。” 陈从进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不住的高呼道:“他来了!他来了!那个考不进长安,最后却打进长安的盐贩子,他终于出现了!” 李怀宣见陈从进脸色有些兴奋,诧异的问道:“此等小乱,旦夕可定,从进莫非是想要军功。”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男儿从军,又有何人不想要军功。” 现在要是陈从进跟李怀宣说黄巢以后会攻入长安,当上天子,李怀宣肯定不信,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伙盐贩子造反,声势会搞的这么大。 “搓尔贼众,中原军州众多,朝廷可随意调遣,又怎会调幽州军,依老夫看,想要军功,还不如打契丹人。” 听到契丹这个名头,陈从进的思绪被李怀宣转移了过去,黄巢虽然在后世名头大,但在眼下,却只是众人闲暇时的谈资,根本不会想到,黄巢将是大唐的掘墓人。 而平定黄巢,也将是唐廷最大,也是最后一次大封官位,诸多节度使,观察使犹如雪花般,飞往各地。 像李克用,朱温这些人,都是在平定黄巢的战事中,逐渐奠定了自己的势力,不过,这事显然和陈从进的关系不大,他远在妫州,朝廷就是脑子抽了也不会调陈从进南下。 陈从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上这一桩盛事,不过,此时想太多也无用处,唯有深固根本,养精蓄锐,届时,兵精粮足,无论是南下平定巢乱,还是回身一击,夺取卢龙节度使之权柄,想得到一切,唯一可行法子,便是在自身实力上。 见陈从进面露沉思之色,李怀宣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说道:“如今的契丹人,不像沙陀人,他们已经能自己冶炼兵甲,仿照中原建制,奚人已经完全不能与契丹人匹敌,老夫担心,若是契丹八部一统,再收复奚人,将来怕又会是突厥再现啊!” 陈从进有些诧异,想不到李怀宣的眼界还挺远的,刚刚自己还在想,李怀宣看不出来黄巢会搅乱天下,但他现在却对自己说着契丹的威胁。 而李怀宣的担心,在原来的历史上,确实成真,契丹一统后,降服奚人,建立了辽国,而在其后,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让后来的宋朝先天不足,而陈从进所在的妫州,自然也在其中。 想到这,陈从进缓缓说道:“契丹人,将来定是国朝之劲敌。” “哈哈哈,从进这般想,老夫甚是欣喜,不过,言契丹乃国朝劲敌,倒也未必,契丹八部,内部中明争暗斗,时有为水草丰美之地,而动刀动枪,这草原诸部,起势的快,可败亡的也快。” 二人又谈了些胡人诸部的情况后,随后李怀宣将话题转向当下:“从进入主妫州,军伍之事,老夫相信从进自然能办妥,可不知理政之事,从进可有头绪!” 陈从进略一沉吟,随后将自己的大方略,托盘而出:“兴修水利,引水灌溉,军粮足,则妫州安。” 李怀宣闻言,眉头紧锁,随即缓缓说道:“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兴修水利,开河引水,这些事,所耗人力甚多啊!” “某大军在手,地处边陲,胡人诸部繁多,若有不顺我者,悉数讨之,届时以俘开河,何愁人力不丰。” 陈从进语气平和,可口中的话却是如此杀气腾腾,李怀宣眼中带着些许深意,陈从进虽说看着和气,可骨子里,还是武夫,不过,李怀宣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若陈从进是个软弱之人,他就不会走出袭杀李茂勋这样的险棋。 家宴举行了约两个时辰,宾主尽欢,李怀宣年纪虽大,可这酒量确实不小,陈从进走路都有些轻飘,可李怀宣看着还是很稳重的模样。 ……………… 八月十六日,陈从进遣录事参军陶师琯,上门求亲,这其实就是走个过场,陶师琯刚开口,李怀宣便立刻应允了下来。 而在随后,便是下聘,陈从进虽说现在是一方大员,但实际上,他本人其实并不富裕,在幽州时,陈从进敲了朱有容三万贯,赏赐诸军用了两万来贯,还剩小一万贯,而在上任时,朱有容又抠抠搜搜的给了六千贯钱。 这些钱以及妫州钱帛,陈从进都不想动用,他想要一切从简,到时候给一些马匹,精美的刀枪,再给些银器,就当聘礼了。 不过,陈从进有些想多了,李怀宣显然是调查过陈从进,知道他刚刚上任,没什么钱,在求亲的当晚,李家便遣人送来大量的钱帛,粗略估算,怕是有三万贯左右,除了钱,绢帛外,还有一些金银器物。 李怀宣知道陈从进没有长辈,唯一的一个大伯,也很早没和陈从进父亲来往了,所以,李怀宣的想法,也是一切从简,尽快完婚为好。 什么是包办婚姻,这就是包办婚姻,新婚夫妇,只有在迎亲时才能互相见面,不过虽然这个风俗不可取,但在这个时代,只要成亲了,几乎很少有和离的。 (好久没有写大章了,今天写个四千字大章o(n_n)o) 第95章 成家立业 俗话说,成家立业,陈从进从军五年,勤勤恳恳的打拼了五年,最后还是走了捷径,靠袭杀节度留后李茂勋,当上了妫州刺史的地位。 这种速度,和寻常人比起来,那已经是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便像李丰王猛等人一样,跟对了人,职权和昔日相比,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也说明,平台比能力,更重要。 乾符二年,九月初六,是陈从进新婚的日子,在唐时,成婚的程序很多,但是由于陈从进没有长辈,再加上陈从进和李怀宣都想从简,不想大办。 不过,到了这个层次了,即便是简办,那也是十分隆重,热闹的。 陈从进结婚了,但他没忘了自己的根基,追随自己的将士,每人赐钱两贯,绢一匹,如果把结婚当成一桩生意来说,那陈从进这一次是挣大了。 聘礼没给多少,嫁妆却是大车小车上百辆,从陪嫁的侍女,奴仆,再到衣食起居的各项物件可以说那是无一不缺。 陈从进骑着马,身后跟着向元振,李丰,王猛,郭崇景一干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李家,路上,王猛冷不丁的对郭崇景突然说道:“我觉得当初的四娘子也不错。” 郭崇景闻言,瞥了王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谁都没这个想法,就你一个人在那胡说八道。” 一旁的李丰听到两人的对话,这时也插了一句:“说什么四娘子,连张公素都跑了,那女子身份,现在怎么配的上都将。” 向元振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行了,今日是都将大婚的日子,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众人一时无言,又走了片刻,王猛或许是触景生情,有些羡慕的说道:“都将今日大婚,成家立业,不知何时某也有这般福气。” 众人闻言,不禁一阵哄笑,李丰打趣道:“莫急,等都将把这喜事办完,回头给你留意一下,定能给你寻个好娘子。” 听到众人嬉笑的话,陈从进回过头来,笑道:“放心,我一定好好寻摸一下,看看哪家的娘子合适,诸位的姻缘,就包在我身上了。” 向元振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某已有家室,看来只能错过都将的好意了。” 向元振从军比陈从进早了好些年,而且当初还是陈从进的队头,便连陈从进当时伙长,也是向元振提拔的。 可如今陈从进已是一州刺史,所迎娶的新妇,其身份家世,也是自己当初根本不敢幻想的,要说向元振心中没有吃味,那是假话,但是向元振也知道,陈从进能有今日,那也是他拼命搏杀出来的,而自己能有今日之地位,向元振已经很满足了。 队伍一路前行,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望,无不啧啧称奇,这年头,能当上一州刺史的,竟然还没成婚,确实也是件稀罕事。 不多时,迎亲队伍便来到了李府门前,李怀宣亲自在门外相迎,李芳霏的父亲李温宗也在一旁拜谢宾客。 等将新郎迎入府内后,乐工队伍开始奏乐,喜庆的音乐声开始在李宅中响起。 陈从进在这个时候,很多地方都不知道,只能在旁人的指点下,一步一步的完成,就好比一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陈从进都感觉自己的脑袋懵懵的,不知道什么,耳中传来一道中正平和的训诫声:“…………适人在即,为妇之要,事夫以顺,辅弼其业,事亲以孝,恪尽妇职,育嗣维艰,教以义方,御下以恩,驭内以和,阃闱靖谧,秉持贞顺………………”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估摸应该有两个时辰,在妻家的程序都完成后,陈从进领着新妇前往夫家。 人太多,场面也很嘈杂,而陈从进虽没有仔细看着新妇,但偶尔暼了几眼,却也看清了李芳霏的容貌,不说倾国倾城之类的话,但也可以说是容貌上佳。 与李家联姻,虽然双方有些各取所需的意思,但作为正妻,陈从进自然也是希望长的好看些,正所谓,贤不贤看是看不出来的,而美丑却是一眼可辨。 在唐末,婚礼习俗,新妇上门,当由长辈说一段诫词,就是说新妇上门后,要孝双亲,生养子嗣之类的话,不过,由于缺少德高望重的长辈,这个程序也被省略了。 而婚礼的最后环节便是拜堂,拜天地神灵,再拜父母,随后夫妻对拜,成婚仪式结束后,新婚夫妇入新房,饮合卺酒,礼成。 至于宾客,陈从进刚刚来妫州,来客中大部分是刺史府的官吏,以及一些富户大族,不过,由于陈从进已经是妫州刺史,治下的县,军城的守官纷纷遣人送礼。 其实还是路途远了些,而且陈从进从下聘到成婚的时间也很短,不然的话,其余各州的刺史,以及卢龙留后朱有容也会遣人送来贺礼。 待饮完合卺酒后,对着李芳霏轻声道:“夫人” 李芳霏面色羞红,低声道:“郎君” 迎亲的时候没看仔细,此时在房内,终于可以仔细的看,可以这么说,两人都颇为满意。 陈从进上前一步,屋中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暧昧的气息,瞬间便弥漫其中。 此刻,屋内静谧无声,唯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接下来的内容,省略一千五百字。 李芳霏正式变为陈家新妇,由于陈家没有长辈,李芳霏一来,就成了府中主母,而陈从进在这一刻起,也终于有了家。 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待生养子嗣,日后若是有基业,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第96章 巡视 陈从进成婚后,仅仅腻歪了两日,便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妫州的政务上,陈从进提拔录事参军陶师琯为刺史别驾,又从原先的六曹参军中,选人升迁长史,录事参军等职。 陈从进也知道这是前任留下来的队伍,不过奈何陈从进自己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读书人,只能因地制宜,先把架构填满,让刺史府可以正常运转。 而负责军事方面的司马一职,陈从进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由郭崇景兼任。 司马之职,主要是管理地方州兵,以及和维护治安方面,比如招募,训练,打击盗贼等等。 陈从进心头感慨,自己现在缺什么,什么都缺,但最重要的,还是缺人才啊。 时间来到九月末,在妫州政务一切太平后,陈从进带着陶师琯,李丰以及亲兵,离开怀戎,巡视地方,他要看一看自己的治下。 文书中,用文字描绘,终究没有现实中亲眼所见来的更清晰,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知道百姓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在陈从进的构思中,他先去妫川,缙山二县,在之后,则去巡视广边军城。 妫州,在卢龙镇中,地处西北面,而妫州境内,可以大略分为两部分,广边军城,宁武军城,怀安军城,这三座军城,以一条直线般,将妫州分为两半。 军城以东,基本上都是农耕地区,就是胡人在此处定居,也是以农耕为主,而在军城以西,则为各部牧民放牧为生。 其实以实际而言,在这个时候,胡汉之间,真正的差异化,只在生活习俗的不同,汉人从事放牧,时间一久,生活习俗不可避免的转向游牧,而胡人种地,时间越久,也就越像汉人。 就好比西北地区,在大唐覆灭后,宋无力收复西域,那么原先的汉人,也就逐渐胡化了。 妫川,缙山二县,紧邻清夷大河,而从北面顺流而下的则是顺义河,在大河两岸,耕地面积十分广阔,可以说,妫州的军粮,近半都是这两县所产出。 行至路上,陈从进侧头向着陶师琯问道:“陶别驾久在妫州,某有一事请教。” 陶师琯闻言,连忙躬身行礼道:“使君请说,属下但有所知,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从进缓缓说道:“某是武人,战阵搏杀,自然是当仁不让,可如今上任刺史,为政一方,每日所思所想,便是如何能让妫州数十万百姓,安居乐业,不知陶别驾有何教我?” 这问题太大了,陶师琯久在基层,他知道说些空话,自然是简单的,但是要真正去办成这件事,那困难何止是百倍。 见陶师琯面露难色,陈从进笑了笑,随即又道:“陶别驾可是为难?” “……使君。”陶师琯略一思忖,随后拱手答道:“欲使百姓安居乐业,其策有二,首在农事,当劝课农桑,丈量田亩,察水利之况,若有淤塞,组织民力疏浚河道,修筑堤坝,掘引水之渠。 其二在于商贸,妫州地处要冲,草原胡部多牛羊马匹,中原则多绢帛铁器,若能善用其利,整饬道路,打击匪盗,庇护商旅往来,再于城中设市,规范交易之序,许以便利,如此,既增百姓营生之机,又充府库之财。” 陶师琯说的话,有道理吗?有,而且是对的,只是世间之事,对的却未必能做成,若都能按制而走的话,天下早已大同了。 丈量田亩是麻烦事,兴修水利,所动用的民力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至于商贸,倒是挺好,但可惜的是,大宗商品,很少从妫州流出,天德,振武,大同,都在分润着草原的贸易,而且草原诸部,实在是太多了,商人没有强力的保护,根本不敢走太远。 陈从进听完后,点了点头,赞道:“陶别驾,果然大才也,昔日为录事参军,可真是屈才了,依我看,日后当个宰执也不为过。” 在旁边的李丰听到这,那是一脸诧异的盯着陶师琯,他没想到,都将居然如此看中这个人,竟然还认为他以后可以当宰相,李丰心中暗自思量,看来以后要对陶别驾客气一点了。 陶师琯也看到了李丰的眼神,连忙对着陈从进作揖道:“使君折煞属下了,属下如今能高居别驾之职,已是使君抬爱了,至于宰执之贵,陶某实不敢奢求。” 陈从进笑了笑,过了一会,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一次,陈从进问的更细节点,就是问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的钱。 养军,足粮,也要足饷,唐初时,以府兵制,国家平日里无需养兵,只有逢战时,赏赐,抚恤才有金钱支出。 可府兵制最重要的根源,便是土地,唐时不禁土地买卖,时间一久,土地不可避免的兼并,府兵制也就逐渐败坏,到了唐末时,府兵制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 募兵制大行其道,若平日里不发军饷,仅靠不定制的赏赐,那么士兵闹事,索要赏赐的事,便会不时发生,而这种事只要起了个头,那么之后,绝对收不住。 陈从进的问话,其核心意思绝不是掠夺民财,搞刮地皮那一套,那是饮鸩止渴,绝不可行。 而陶师琯听后,半点思索都无,立刻脱口而出:“若要得钱而不伤民力,最好大种桑树,三年后,可得大利!” 陈从进闻言,虚心求教,这些年都在军中,不事生产,突然间治政一方,他确实有些不知道第一步该从何处下手。 待听完陶师琯细说之后,陈从进心中一动,桑树多了,桑蚕业就会兴起,届时可以在各地形成规模化,而不是当下的家庭作坊,这年头,绢帛可以当钱用,无论是草原还是内地军州,对绢帛都是认可的。 陈从进想到这,立刻停下马车,命陶师琯立刻写下劝桑令,陶师琯闻言,当即铺纸研墨。 而就在陶师琯准备书写时,陈从进忽然问道:“大种桑树,是否会侵占田亩,而至粮食减产?” 陶师琯当即回道:“桑树可在坡地,及半旱水田下种植,不过,属下会行文各县,粮田严禁侵占。” 陈从进点了点头,陶师琯见状,当即奋笔疾书,很快,文书便写完。 “……自即日起,各地速选宜地,遍种桑树,然不得侵占农田。”陈从进接过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随即盖下自己的刺史大印。 第97章 水利 在签署完命令后,陈从进的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词“改稻为桑”,这一政策的核心点,便在从经济水平上来说,种粮食,经济效益太低,改种桑树,桑叶可以养蚕,可以产出丝绸,便连桑木也可以制弓。 不过,虽说种桑树效益好,但陈从进所签署的命令中,禁止各县以种桑树为由,侵占民田,毕竟,乱世将近,粮为根本。 至十月七日,陈从进抵达妫川县,众人在妫川境内,可以看见,百姓的容貌面色,颇为不错,而且沿途百姓,看见大队武夫,虽然也是避让警觉,但也没有太过于恐慌。 而在其后,陈从进接见了妫川县令,只是一见面,他就感到妫州人才之匮乏,他没去过内地军州,不知道内地的县令是不是也是这样子,但陈从进觉得,中原乃至东南的县令,肯定不去这个样子的。 只见县令腰背微驼,一头稀疏的白发,走近了些,看的陈从进直摇头,什么是老眼昏花,陈从进看此人便是。 “妫川县令郭守安,拜见使君。” 郭守安行礼时,双手都有些颤抖,动作迟缓僵硬,陈从进实在是不忍心,连忙上前搀扶,口中却是忍不住问道:“郭县令高龄几何?” “下官如今不过六十有七,按制,尚未到致仕之龄。” 陈从进见状,心中暗自叹息,暮气沉沉啊,看来,要清查一下妫州官吏的年龄,这并非陈从进歧视年龄大的官员,而是人年轻和年老的区别十分大,不只是精力上的差异,更主要的是,人老了,也就失去了奋斗的动力了。 不过,郭守安年龄虽大,但提及妫川境内的各项民生,还是头头是道。 “妫川有民九千六百余户,丁口四万余,田亩数有一千九百六十二顷,去年得粮十四万石,今年天公作美,雨水丰足,得粮数,当不下去年。” 这时,一旁的陶师琯突然问道:“妫川县内,灌渠可多?” “多,下官治妫川,年年组织民力,开掘渠道,引水灌田,境内,除了高坡之地外,妫川再无闲田。” 陶师琯闻言,赞道:“为官一任,造福地方,郭君实是贤才啊!” 听到这,陈从进却并未改变了自己内心中的想法,此人确实是个好官,但是年纪实在太大了,再干,也干不了几年了。 这并不是郭守安的错,要怪,只能怪世道不行,武夫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对百姓,只知道横征暴敛,对于官员,只要能收上来税就行,压根不管是不是好官,应不应该提拔。 郭守安治妫川多年,在治理上面,极有心得,于是,陈从进开口讨教道:“某刚至妫州,欲使妫州大治,不知郭老有何教我?” 郭守安用力的咳嗽了一声,随后脑袋左右转转,看起来是想要吐口痰,或许是觉得有些不雅,嘴里动了动,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竟然又咽了下去。 陈从进:“………………” “使君,若要使妫州大治,以下官之见,当在州中各县,大掘引水之渠,修筑河堤,还要多建水库,汛期蓄水,旱时放水,灌溉田亩,如此,汛期淹没良田之虑立解,且待旱时,水库亦能解一时之危。” 陈从进闻言,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田不会自动长出粮食,想要粮食,一方面需要人力,一方面需要水源。 但是很简单的道理,在河水两侧,自然是最容易灌溉的,但是距离远一些的田地,总不能硬是用人挑,而掘引水渠,建造水车,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掘引水渠,多建水库,这种水利工程,在没有现代科技的加持下,只能靠人一铲一铲的挖,所需人力,物力必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若是仅靠妫州之民,陈从进怕是水利搞好了,民变也要出来了,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是陈从进不想当这个前人,辛辛苦苦忙活,最后便宜了后来者。 看来,讨伐草原诸部的进程要加快了,多俘些人口,过来替自己挖水渠,水库,这就完美的解决所有问题。 陈从进在妫川待了三日,对郭守安愈发的钦佩了起来,而后,陈从进询问郭守安,妫川官吏中,可有良才能接替他的。 而郭守安举荐了一人,此人名为夏秋垣,按郭守安的话,夏秋垣此人,除了小吏出身外,再无其他问题。 在唐时,吏和官是有着明确的分界线,通俗点讲,官是正式工,吏便是临时工,按朝廷制度,官必须是由朝廷任命,不过,在这个唐末乱世,藩镇互相厮杀的时代,这个制度,也不是什么铁律。 陈从进听后,当即把这个夏秋垣记录在自己的本本上,以后等郭老头不行了,就把此人提拔上去,记在本子上,是担心自己以后事多,给忘了。 陈从进离开妫川时,心情极为不错,开门红,第一次巡视,看到阡陌连绵,水渠遍布的妫川,县令虽老,但是治下百姓,却是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众人离开妫川,前往缙山城,行至缙山境内,偶遇风雨,陈从进见状,只能下令,停止行军。 一行人浩浩荡荡,寻了个村子暂时避雨,而村子里的百姓,见到大队披甲执弓的军队,都是极为恐慌,纷纷紧闭门窗,唯恐这些武夫,冲进来劫掠。 李丰吐了吐口水,没好气的说道:“至于吗!我是把坏人两字写在脸上吗?” 陈从进心中有些疑虑,在妫川时,百姓偶遇军卒,虽有紧张,但却不至于这般恐慌畏惧,难道,是这些百姓,遇到过这种事? 想到这,陈从进对着李丰,沉声道:“你去敲门,寻个百姓过来,我有事要问。” “是” 李丰应完后,便欲前往敲门,这时,陈从进忽然又嘱咐一声:“不许动粗!” 李丰听后,挠了挠头,随即点头应允,不多时,李丰来到一户百姓家门外,李丰上前,拍了拍门,大声道:“出来,使君有话要问!” 第98章 恶事 敲了门,但是里面并没有开门,而且门内并无声响,像是没人在家一样。 不过,门栓在内,显然,里面还是有人的,李丰心情有些烦躁,冒着雨敲门,结果里面有人,却不开。 李丰气的本想踹门的,但是想到刚刚都将的嘱咐,让自己不能动粗,李丰只能按捺住性子,用力的敲着门,大声道:“使君有话要问,再不开门,按盗贼论处!” 这话说的,陈从进听的是一脸无奈,他想给自己身上加个仁德的标签,虽说他也知道,这个年代,是武夫最高光,也是最为猖狂的时代。 但是陈从进从心底认为,暴虐习性,绝不会长久,唐亡后,短短几十年,中原五代,轮番上阵,朝代更迭之速,遍翻史册都找不到这个例子。 屋中之人,听到李丰的话语,或许是畏惧他的话,又或许是知道一道单薄的房门,拦不住武夫,不多时,门打开了。 李丰拽着此人,冒着雨,匆匆赶了过来,一到陈从进跟前,那个百姓不顾地上泥泞,扑通一下,跪在陈从进面前,口中疾呼道:“将军饶命啊!” 陈从进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搀扶起来,连声道:“不要害怕,某是妫州刺史。” 此人害怕的有些发抖,若不是陈从进搀扶着,怕是要瘫软在地,陈从进和声道:“不要怕,某是有事相询。” “将……军,小民有知道的,绝不会隐瞒。” 见其淋了雨,浑身湿透,陈从进一把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此人的身上,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叫张三。”听到这,陈从进愣了一下,张三?这名字好熟悉啊。 而张三见这么大的官,居然还能将自己的衣袍披在他贫贱之躯上,一时间,其感动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陈从进将自己的疑虑问出,询问为何村中百姓,一见到军将,便会畏之如虎。 而此言一出,张三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陈从进,似是没想到这大官竟会问如此简单的问题。 张三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很快低下头,口中低声道:“军爷虎威,我们不敢多看。” “说真话,放心,某是妫州刺史,这妫州地界,没有官比我还大的。” 陈从进说完后,拍了拍张三的肩膀,随后拉着他,坐了下来。 张三沉吟片刻,脸上满是纠结之色,而陈从进见状,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张三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牙,低声道:“三月前,城中来了一队兵,抢了村西头六户人家,还把那六户人家的女眷都给糟蹋了,第二天那队兵走了,好些个女子都上了吊,老张头当天人就疯了,可惨了!” 陈从进闻言,面露怒色,如此为恶,真乃丧尽天良,陈从进昔日久在幽州节帅坐镇之地,几乎没听过有哪个武夫敢这么干,幽州在张允伸治下,承平如此之久,还敢有这么干的军卒,可想而知,在中原混乱的军州,百姓过的日子,是何等的水深火热。 陈从进沉声问道:“事后这些贼厮可有受到惩戒?” 张三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口中嗫嚅道:“具体的小民……小民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事之后,上头也没人发问,其中一家去城中报官,但是一直没回来,有人说……他们死了,后来……后来就没人敢去了。” 一旁的陶师琯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而陈从进却是目光坚定地看向张三,言语掷地有声的说道:“你放心,本使定会彻查此事,给百姓一个公道。” 说完后,陈从进又扭头吩咐李丰,让他带几个人,去这几家,寻苦主过来,随后,陈从进又对张三说,希望他帮忙带路。 听到大官真的要替他们做主,张三有些激动,连连点头。 李丰看着雨越下越大,有些无奈,但是军令如山,众人穿上蓑衣,而李丰见张三还披着都将的外袍,于是,也给张三递了件蓑衣。 张三前头引路,走到自家门口时,张三连忙走到门口,对着家中安慰了几句后,又掩上屋门。 有了本村人的引路,做保,那几家苦主的戒心显然小了许多,又听说一州刺史,要替他们做主,那几户人家,那是面色一喜,随即又想起惨事,顿时悲从心起,掩面而泣。 六户人家,有两户已成绝户,另一户老张头也疯了,就剩三户人家,但这三家,也是凄凄惨惨,家破人亡。 而在另一边,陶师琯却是对着陈从进低声道:“使君,此处是缙山治下,周遭并无军镇,若非匪盗,那恐怕只有缙山城中的州兵了。” 陈从进皱着眉头,有些疑虑道:“州兵不都是本乡本土吗?为何还会犯下这等恶事?” 陶师琯闻言,有些迟疑道:“或许此地,并非这些犯事军卒之乡吧?” 现在猜也猜不出来什么,只能等到苦主到来后,问一问,到时候去缙山城内再查清此事吧。 过了好一会,天上的雨,也逐渐小了,而李丰等人也出现在视线中。 三户人家,共来了五人,五人一到陈从进面前,便跪倒在地,口中哭诉道:“求使君做主,惩办恶贼!” 陈从进连忙让众人起身,随后出言问道:“那一日,有多少贼人?” “有十五人!” “不是,是十七人!” ………… 由于那日有些混乱,这些苦主具体也不知道总共多少人,但是大体而言,是在二十人以下,十人以上。 而陈从进问这些苦主,还能不能记住这些贼人,而这五人,连连点头,坚定的表示,那几个狗贼,就是化成灰,他们也记得住。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下令,将这五名苦主,安置在马车上,并严令军士,禁止讨论此事,以防泄露。 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雨逐渐停息,随即陈从进下令,队伍朝着缙山城进发,这一次,陈从进发誓,只要找到这些作恶之辈,定然将这些人,悉数斩首,弃尸荒野! 第99章 锁拿 队伍离开这个村子后,众人于十月十二日,进抵缙山县。 新任刺史亲临,缙山县县令刘明卫得知消息后,赶忙带着一众属吏出城相迎,见到陈从进,刘明卫满脸堆笑,恭敬行礼:“下官缙山县县令刘明卫,恭迎使君大驾光临,使君一路劳顿!” 陈从进因先前在村子的恶行,且闻苦主入城报官而无下文,心中对此地县令,极为不满,因此,陈从进的语气有些冷淡的说道:“起来吧,本使一路行来,见本县境内民生多艰,诸多事宜怕是还要刘县令多多费心。” 刘明卫听出陈从进话语中的寒意,心中不禁一凛,忙不迭应道:“使君放心,下官定当殚精竭虑,不负使君所托。” 陈从进听到这,冷冷的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刘明卫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语气有些惶恐道:“下官铭记于心。” 陈从进不再多言,随即放下车帘,示意队伍入城,只留下刘明卫和一众属吏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刘明卫心中揣测不安,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新刺史。 对陈从进这个新任刺史,刘明卫也是打听过,他知道陈从进不是寻常刺史,而是一介武夫,还是那种一言不合,袭杀主将的主。 刘明卫感觉陈从进的语气,对自己很是不满,他心中虽惶恐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入城。 陈从进不是什么神探出身,对于破案,他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一入县衙,陈从进直截了当的诘问刘明卫。 “三月前,可有人入县衙报官,言有披甲执锐之军士,劫掠财物,强辱妇人?” 刘明卫听到这,脸色一变,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陈从进,只见其一脸不善的看着他,二人视线一对应,刘明卫连忙低下头。 刘明卫有些迟疑的说道:“下官并没有接到此案。” 见陈从进一脸犹疑的模样,刘明卫急忙道:“此事属实,县府文档中,皆有档可查。” 这事,其实刘明卫听到点风声,听说州军中,有人在城外截杀了几个村民,不过,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这些风闻之事,刘明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力去追究,况且,这件事,还涉及州兵之中,他也就更加没兴趣去趟这浑水。 陈从进随即命人取来县衙文书,翻阅至三月前,陶师琯上下比对,确实没有发现涉案的记录。 “缙山县内,州兵人数多少?” 刘明卫忙不迭的回道:“缙山县,有州兵三百二十人。” 缙山县,地处妫州内部,并没有什么守卫的压力,因此州兵数量比起边陲而言,少了许多。 陈从进随即沉声道:“传令,让缙山州兵,队头及以上军将,即刻入府衙参见!” 陈从进心中明白,能犯下如此大案,断不会是散乱之兵所为,肯定是有军官组织带头,因此,他只让队头及以上军将入府衙,这些的话,也更好辨认,毕竟三百多人,还真不容易挑出来。 不多时,一众州兵队头及以上军将匆匆赶到府衙,州兵数量少,军官也少,拢共就八个人。 为首一人,是缙山副将,名字叫张通茂,至于其余军官,并未通报姓名。 听闻新任刺史召见,众人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期待,有的镇定自若,有的则低眉垂首,每个人的脸色都看不出有任何怪异之色。 陈从进扫视了一圈,确实看不出什么,当然,这也是时间有点久了,若是昨日犯案,今日便召见,那应该是可以看出点端倪来。 不过,陈从进看不出来,当事人肯定能看出来,于是,陈从进一挥手,示意李丰把那几个苦主带上来。 李丰得令,当即大步而出,这些军官面面相觑,不知道新刺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早已在外等候的几苦主便被李丰带了进来,这些苦主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愤恨和痛苦。 陈从进对几人沉声道:“尔等仔细辨认。”几个村民闻言,眼中含泪,随即开始在一众军将中仔细辨认起来。 这些军官突然见到几个乡民,大部分人都是面露疑虑之色,而只有靠后的一个刀疤脸,脸色确实变的极为难看。 果不其然,有一个乡民,在看到那刀疤脸的瞬间,双眼圆睁,浑身颤抖,手指着此人,声音带着悲愤,嘶喊道:“就是他!我认得他这张脸,当日就是他,冲进了我家,糟蹋了我的女儿!” 刀疤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的眼神不自觉的看向平日里交好的同僚,这时,有一人疾声喝道:“胡言乱语,若敢再乱说一句,某现在就杀了你!” 乡民闻言,有些畏惧,几人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这时陈从进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继续说,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你半根手指头!” “使君,就是此人!他就是化成灰,小民也认识此人啊!”那乡民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哭诉道。 缙山副将张通茂见状,向前一步,抱拳道:“使君,仅凭这几个乡民一面之词,恐难定我麾下将士之罪。说不定其中有误会,还望使君明察。” 陈从进冷冷地看了张通茂一眼,道:“是不是误会,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如今既有苦主指认,此事便不能轻易放过。” 言罢,陈从进又看向那几个乡民,问道:“你们再仔细看看,除了他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闻言,众人纷纷摇头,总共就这几个人,刚刚已经很仔细的辨认了,确实只刀疤脸可以认识,其他恶徒并不在此处。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指着刀疤脸,沉声道:“左右,锁拿此人。” 而那个刀疤脸闻言,脸色骤变,他有没有干过这个事,他心知肚明,这事根本就经不住查。 刀疤脸这时猛的上前一步,一脚踹倒那个乡民,怒骂道:“狗贼,可恨,要不是老子心善,那一日就该灭你满门!” 而这时李丰等人迅速上前,一把将其锁拿在地,而刀疤脸明显不服,努力挣扎着,他看着陈从进,大声骂道:“陈从进,你也是武人,今天,你要为了一个贱民,就要锁拿老子,如此行事,大伤军心!日后谁还肯为你效死!” 第100章 严肃军纪 陈从进闻言,面色冰冷,不为所动,待刀疤脸叫嚷完,才冷冷开口:“军心!你也配提这个字!劫掠百姓、强辱妇女,如此恶行,不杀你,何以整肃军纪,安抚民心!若纵容你这般胡作非为,才是真正的失了军心!” 陈从进又看向其他军官,目光威严:“某治军以来,对军士,赏罚分明,某敢对天起誓,陈某从军以来,从未喝过一口兵血,贪墨过将士一丝一毫的钱粮,陈某不曾置豪宅,纳美妾,与将士同甘共苦,可若是有人劫掠百姓,不论军士,还是官将,某绝不轻饶!” 一众军官纷纷低头,纷纷应道:“遵令!” 话虽如此,但每个人心中想法各异,有的暗自庆幸自己未曾牵涉此事,有的则对陈从进的强硬手段有些不满,只是不敢表露罢了。 而副将张通茂见此情景,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公然违抗陈从进的命令,张通茂心中倒不是为刀疤脸叫屈,而是陈从进如此行为,张通茂担忧自己会失了军心。 言罢,陈从进看向李丰,下令道:“将此人所属本队,悉数收押,但有违者,立!” 说到这,陈从进担忧贸然入营,会引发械斗,于是让副将张通茂跟随李丰一同前去。 陈从进知道,治军要严,军纪不严,军队再能打,搞出的祸事也会更大,而此案涉事的不过是州兵,便已经如此跋扈,也难怪唐末兵灾会绵延这么多年,武夫的跋扈,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 想到这,陈从进的心头就有一丝紧迫感,要安抚民心,修筑水利,刷新吏治,可更主要的,还是要严肃军纪。 正所谓,上行下效,陈从进觉得,待返回怀戎后,平日里还是要宿于军中,和将士们更亲近一些,唯有手握重兵,才能震慑那些兵痞。 陈从进此番巡视,身边并未带着雄平都,而是仅仅带着自己的三百亲兵,不过,三百亲兵已经是一股很强的军事力量了,至少在这妫州境内,陈从进并不担心会遇到袭杀之事。 而李丰和张通茂带领一队亲兵来到刀疤脸所属本队的营房,营房里的军士看见刀疤脸被擒拿,顿时警觉起来。 李丰踢了一脚刀疤脸,问道:“你营房在哪?” 刀疤脸见状,反而吐了李丰一口水,气的李丰当场报以老拳,没几下,刀疤脸的嘴角就已经出了血。 刀疤脸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恨声道:“刚刚姓陈的说,不杀我不足以肃军纪,看来老子这一劫是过不去了,但你要是以为能落个好,老子告诉你,做梦,那姓陈的,就是个虚伪小人,为了些名声,就要拿老子开刀,我呸!” 李丰气急,拿起刀鞘,猛的一下击在他的脸上,边打边骂道:“贼厮,抢掠民财的是不是你,强辱妇人的又是不是你,敢做不敢认,还在这叫唤什么!” 而刀疤脸闻言,怒道:“什么敢做不敢认,老子敢做,就敢认。” 这时,一旁的张通茂拦住了李丰,他没好气的对刀疤脸骂道:“高肃,你少说两句,把事交代了,看看到时候还能不能替你求情。” 刀疤脸摇摇头,道:“副将,这回是栽了,求情也没用,还不如杀我一个,把兄弟们保住就行。” 李丰听后,脸色有些复杂,不过,军命在身,李丰也不愿再耽搁了,随后在张通茂的带领下,来到了刀疤脸所在的队。 而这一队中,军士见到自家队头被抓住,顿时炸开了锅。其中有几个平日里与刀疤脸关系较好的军士,面露凶光,叫嚷道:“快放人,为什么要抓队头?”说着,竟抽出兵器,摆出一副反抗的架势。 李丰面色一沉,厉声道:“使君有令,乙队悉数收押,待此案了结后,再行安置,若有违抗命令者,立斩!” 一旁的张通茂急声道:“快放下兵器!” 这要是引发械斗,谁知道陈从进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都当成乱军了,到时候调来雄平都,全给剿了,张通茂他可是知道,陈从进是敢杀留后的狠人。 见自家副将开口了,一众军士有些迟疑,但是犹豫了片刻,众人还是相继扔下兵刃,而刀疤脸见状,脸色有些纠结,又想开口劝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随后这一队五十人,被李丰悉数押往县衙,陈从进命人分开审理,同时让苦主辨认。 案子说简单,也简单,好些人都是直截了当的认了,很多人都觉得,不就是睡了一觉,拿了点钱嘛,总不至于砍头嘛。 而在案子清晰后,张通茂求见陈从进,向其求情道:“使君,这些将士,虽犯下大错,但恳请使君从轻发落,末将愿散家财,以慰藉苦主。” 而陈从进却是问了一句:“鸡断头可能活?” 见张通茂不言,陈从进又道:“人死可能复生!” 张通茂急道:“使君,高肃此人,颇为勇悍,若使君能饶他一命,他日用兵沙场,其必然为使君效死命!” “活其一人,或许可得一勇士,但却败坏三军之法,严肃军纪,也就成了空话,吾意已决,无复多言!” 张通茂听完后,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去,他让军士放下兵刃,心中也是觉得未必会是死罪,但是他没想到,陈使君竟然如此狠辣。 说起来,中原的军法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上古时代期,夏启在准备讨伐有扈氏时,在甘地,发布了《甘誓》。 而其中有一句“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这句话被认为是最早军法性质军令,而历朝历代,军纪自然都有,只是国家强盛时,军纪严明些,混乱时,军纪也相对混乱。 不过,在唐末至五代这个时间段,军纪坏,不代表军队不能打,这些武夫,军纪又坏,还他娘的能打,除了时常砍主帅,掠夺百姓外,没有其他的毛病。 经过互相比对,总共有十七人参与此案,陈从进为了严肃军法,下令,将这十七人,悉数斩首,并通令全州,将此案细情,公之于众,并言:“但有违军法者,无论是陈某还是任何人,绝不容情!” (一百章了o(n_n)o) 第101章 纳降军乱 犯下恶行的军卒被全部斩首,那几个苦主泣不成声,家仇已报,无辜枉死者,若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而相对应的,却是犯军法的军士家眷,一个个哭天喊地,或许这些军士在家中,是一个好父亲,好儿子,但是军法无情,他们的性命,到今日为止。 陈从进以犯军法为由,斩杀州兵,这光明正大的理由,让缙山州兵没有反驳的话语,即便是再跋扈的武夫,也知道刀疤脸干的事,追究起来,确实是犯了军法。 无非是这年头,各州军头要用武夫,而把这些人给宠坏了,突然换了个要严肃军纪的陈从进,大家伙有些不习惯罢了。 在县衙中,陈从进对着缙山县令刘明卫斥责道:“妫川县郭守安,导达通渠,堰立堤防,民生安固,你再看看你,缙山县,陂池不修,川渎淤塞,郭守安年愈六十,尚有如此雄心,尔今不过而立之年,何以如此不思进取!” 刘明卫惶惶不安,额头上冷汗直冒,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赶声道:“使君息怒,下官日后,一定尽心竭力治理地方,以郭县君为楷模。” 其实严格说起来,陈从进的责怪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幽州镇既在边陲之地,又是军事重镇,在张允伸之前,上百年的时间里,幽州镇不是和奚人作战,就是和契丹进行战争。 要不就是中原有事,幽州出兵平叛镇压,这么多任节度使,也就张允伸比较重视搞生产,像之后的张公素,根本不在意什么水利之类的事。 至于现在的朱有容,看起来就是个纯粹的军头,陈从进觉得,朱有容这种人,只顾眼下能搜刮多少钱粮,至于百姓生计,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见刘明卫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陈从进面色回暖,语气也不再那么严厉:“某拿郭守安和你对比,并非是让你在短时间内,兴修水利,开挖水渠,滥用民力。” 刘明卫闻言抬起头来,略有些疑虑的看着陈从进,显然有些不太明白。 陈从进接着说道:“做事,不是一拍脑门,想一出是一出的干,那样只会折腾百姓,以至民生怨愤,你要先勘察好地形,研究好方案,拿出疏浚川渎,开渠,乃至挖掘水库的详细计划,包括所需民夫,匠工,钱粮等,一应事务,尽皆上报到刺史府中。” 刘明卫听完后,连忙应道:“下官必定精心筹划,不敢有丝毫马虎。” 陈从进点点头,说道:“筹算不可马虎,也不可敷衍,待办妥此事,某不吝厚赏,若将来缙山大治,县志中,汝名必然名传千古,去吧,好好做事。” 看过妫川的郭守安,再看看这个刘明卫,陈从进的心中确实不太满意,不过,眼下自己也没什么人才,贸然换人,说不定干的还不如刘明卫,况且,俗话说的好,使功不如使过,想必经过这么敲打,刘明卫应该会上心些。 听到陈从进这般说,刘明卫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走出县衙大堂后,后背竟已满是汗水。 陈从进又在缙山待了一天,决定继续前行,前往广边军城,视察驻军,只是队伍刚刚离开缙山,一道消息传来,让陈从进打消了继续视察的心思。 当日纳降军爆发兵变,刘晟被杀,而李希德在纳降军诸将的拥护下,登上了纳降军使的位置,随后李希德与朱有容达成一致,赏赐纳降军,在赏赐之后,李希德便带着纳降军回返燕乐。 纥便部当初支持李茂勋,一方面是报复张公素,一方面也是希望出兵,能够得到大笔的钱粮,奈何李茂勋莫名其妙就死了,这让纥便部首领纥便思臣极为不满。 李希德和朱有容谈的条件,压根就没把纥便部当一回事,纥便思臣出了兵,花了钱粮,还死了不少人,结果,什么都没捞到,就这么回去。 而在大军抵达顺州时,李希德让纥便思臣带着自己的人返回怀柔,而纥便部不甘心没有半点收获,就这么回返,因此,千余纥便部骑兵鼓噪不止。 纳降军大将周令福建言诛杀纥便思臣,连带其部下骑兵都杀了,只是,李希德此人,性子反复,无决断之能,犹豫不决,眼看事态紧急,李希德最后同意了纥便部的要求,从纳降军的赏赐中,取出一小部分,分给纥便思臣,此事才告一段落。 但是,李希德如此行事,让纳降军诸将极为不满,军卒本就因出征这么久,却是收获不大,而心生不满,又见新任的纳降军使如此软弱,军中流言四起,李希德不能制。 李希德又是安抚,又是许诺朱有容会再发赏赐,如此,才勉强稳住军心,好不容易带着纳降军回返燕乐,可等李希德遣人去幽州,请朱有容发赏,却被朱有容所拒。 站在朱有容的立场上,当初和李希德的条件已经达成,现在还要找他要钱,若是开了这个头,那以后谁缺钱了都找他要,他上哪弄钱去。 而纳降军,军中将士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朱有容的赏赐,军士怨气顿生。 在九月十八日,纳降军中有军士设赌博戏,有一军士,名为赵知全,或是赌术不精,亦或是运气实在太差,连输十余把后,怒而回营。 而躺在营房内的赵知全越想越气,又想到李希德答应的赏赐还没兑现,一怒之下,煽动军士闹事。 纳降军本就对李希德的软弱很是不满,见到有人带头,纷纷鼓噪,乱军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有军将平素里对军士苛刻,在这场乱事中,多有被杀,不知死于何人之手。 乱军在赵知全的带领下,冲入了燕乐城,直冲军使府,李希德猝不及防下,被乱军堵住府内。 李希德求饶不止,甚至表示愿意放弃纳降军使之位,但是已经杀红眼的乱军,根本不放过李希德,李希德几乎被乱军砍成肉泥。 李希德当上纳降军使不过两月,便步了刘晟后尘,这场乱事,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乱军并未劫掠燕乐城,毕竟,再丧心病狂之人,也不会洗劫自己的家乡。 第102章 军正 闻听纳降兵变的消息,朱有容那是喜忧参半,忧的是自己刚刚坐上卢龙节度留后的位置,纳降军兵变会不会引发又一轮的内战。 而喜的是,长安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卢龙镇节度使,幽,蓟,檀,妫,平,莫,瀛,涿,各州观察使,支度营田使,这三个使职的任命,代表长安朝廷认可朱有容已经可以掌控住幽州镇了。 朱有容担心纳降军不可制,以至于藩镇换帅,因此,朱有容思虑再三,决定以劳军为名,赏赐纳降军,安抚军心。 什么叫得寸进尺,什么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朱有容只想先稳住当下的局势,却没想到后面,卢龙各军听到这个消息,又会是什么想法。 纳降军兵变的消息,虽然暂时影响不到陈从进,不过,出了这么档子事,陈从进也没太多的心思去巡视广平军城。 陈从进担心,纳降军兵乱后,新上位的军使,会被乱军裹挟,进攻幽州,其实,此时站在陈从进的立场上,他更希望幽州稳定,虽说他自己也是火中取粟,一跃而起,当了这个妫州刺史。 但是,奇谋只能一时,正道才是长久的,次次浑水摸鱼,剑走偏锋,那就是常在河边走,肯定会湿鞋的。 陈从进雄心勃勃,正准备在妫州好好种田,若是幽州乱起,那他还种个屁的田,没了幽州的钱粮供应,妫州要养雄平都,清夷军,万余野战军卒,怕是要把妫州所有的钱粮都拿去养军,看够不够用,更不用说修水利,挖河之类的大工程了。 随后,陈从进下令,回返怀戎,队伍一路回返,而陈从进刚回怀戎的当日,纳降军的后续消息也传到了妫州。 纳降军将周令福,在部下的拥护下,当上了新任军使,而周令福的性子,与李希德截然相反,其人颇为果断。 在李希德被杀后,周令福严令乱军,各回本营,违者,立斩,而乱军在犯事后,大部分人脑子也清醒过来,纷纷听令。 唯有领事者赵知全,心有不甘,他第一次品尝到权力的滋味,不甘心就此做一平凡军卒,因此,赵知全向周令福提了个条件,表示自己愿意奉周令福为军使,但是希望周令福能升自己为营指挥使。 而周令福闻讯,当即应允,赵知全得知此事后,兴高采烈,立刻入营拜谢周令福,就在赵知全拜谢时,周令福却是脸色一变,立刻命左右将赵知全拿下,随后立即退出帐外斩首示众,同时,还是三十六名军士,未及时回营,也被周令福一并斩杀。 周令福用赵知全的人头,严厉告诫全军,再有鼓噪作乱者,立斩,军中一时肃然。 陈从进刚回到怀戎,便被李怀宣请了过去。 一见面,李怀宣便屏退众人,待只有二人时,方才有些忧虑的说道:“从进,纳降兵变,节帅以怀柔示之,实是过于软弱,我看,新任节帅,不比燕国公啊!” 李怀宣说的还是隐晦了些,意思是朱有容怕是比不上张允伸,说直白些,也就是不看好朱有容,也不认为他能长久的坐镇幽州。 陈从进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道:“当下局势复杂,朝廷刚刚允了幽州镇所请,升了朱有容当节度使,现在说他不长久,为时尚早。” 这话说的,听的李怀宣连连咳嗽,只见他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从进啊,现在只有咱们翁婿二人,可在外面,可别这么说,怎么也得称呼个朱节帅吧!” 之前陈从进和朱有容接触过,对此人,陈从进说心里话,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归根结底,还是朱有容当这个节帅,基本上是靠捡便宜而得来的,不过,李怀宣说的还是有道理,朱有容如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怀宣见陈从进点点头,知道他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随后缓缓说道:“从进,老夫在这幽州多年,前些年,也是见过这朱节帅,老夫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很准的,幽州镇,水深的很,此人怕是控制不住局面。” 陈从进缓缓踱步,突然展颜一笑,道:“阿翁,如今我等能做的,只有整顿地方,积蓄实力,操练军卒,至于节帅那边,且看他后续如何作为,倘若他真的无力掌控大局,我等手握重兵,无论是进是退,又有何惧。” 李怀宣闻言,心中一动,他的老眼微眯,眼神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陈从进,年轻人,有野心,其实,在陈从进巡视地方时,李怀宣对其在地方上的举动,也是有所耳闻。 他对陈从进的行为中,看到了一丝枭雄的影子,无论是视察田亩,大种桑树,还是要兴修水利,严肃军法,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术,而核心之意,便是提升实力,陈从进所有的举动,都围绕着,钱,粮,兵,这三点而动。 李怀宣微微点头,随后岔开话题道:“对了,听说你在缙山,严肃军法,杀了十余乱军?” 陈从进叹了口气,道:“窥一而知全豹,些许武夫,视百姓如刍狗,所行恶事,不知凡几,而此次只是恰好被我撞见,不过,我已着手整治。” 说到这,陈从进忽然问道:“阿翁,我欲在军中成立军正一职,专司军卒乱纪之事,如何?” 李怀宣有些诧异,片刻后才道:“这不是监军掌书记之职吗?” “幽州监军犹如泥菩萨一般,至于妫州的监军副使,缺额至今,尚且无人,至于底下的掌书记,更是空话。” 李怀宣点了点头,随后道:“若是在雄平都中设立,应是不难,不过,若是在妫州中,所有的军城,县,全部设立,怕是会生出些变故。” 陈从进一挥手,毫无畏惧的应道:“若有违者,那这种兵,再能打,我也不要!” 李怀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行事果断,老夫给你托底,清夷军中,你可设立军正,军正人选,由你定,军中但有违者,老夫第一个替你清理!” 第103章 设立军正 其实,陈从进想设立军正,是属于私自变更军制,不过,这年头的习惯,那是大军头套着小军头,节度使只要能掌控住各个领军的大将,那他就已经算是一个成功的节度使。 倒也不是节度使不想彻底掌控手底下的军队,非是不想,实是无法做到,除非是那种带着军队,一步一步打出地盘的节度使,比如朱温。 便是后来的李克用,对军队的控制力,其实还是不如朱温强,究其原因,便是朱温的地盘,真是自己一步步打出来,军队也是自己一支又一支亲手建立起来的。 陈从进在李怀宣处又待了会,闲聊了些家长里短之事后,便返回了刺史府。 吃过晚饭后,陈从进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的摸着头,他在想着,该如何搞出一个新的军事体系。 这年头,武夫跋扈,打仗为了钱,开拔要钱,打仗要钱,打赢了要钱,他娘的输了也要钱。 明朝的军户制?不行,让武夫去屯田,搞不好就会激起兵变,这些军卒,可不是府兵,是职业军人,平日里除了训练就是打仗,让他们去地里刨食,指不定哪个人振臂一呼,主帅立刻脑袋搬家。 清朝的八旗,那他娘的更不适合了,陈从进想了又想,他铺开妫州的地图,看着四座军城外,一圈又一圈的奚人部落,忽然间,脑子一动。 若是分田给军士,再去扫荡草原诸部,俘虏了人口,按军功赏赐给军士,让这些俘虏当成奴仆,替军士耕田。 但是陈从进越想感觉越不对味,这怎么有的像南北朝的军制,这种军制,时间一久,肯定是私军遍地,陈从进越想,感觉自己脑袋越大。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李芳霏走了过来,替陈从进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陈从进索性暂时也不想这烦心事。 这种大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出来的,索性不再想,而是静静的感受按压的快感。 过了好一会儿,陈从进感觉轻松了些,而一旁的李芳霏则是柔声道:“郎君已是一州之主,平日里也要注意休息啊。” 陈从进闻言,握住了李芳霏的手,将其拉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个世道,容不得我休息啊!” 李芳霏面露忧虑的说道:“郎君这段时间,东奔西走,郎君心中,可是在忧虑什么?” 都说女人有第六感,李芳霏其实猜的挺准,陈从进的心中,确实十分忧虑,黄巢出来了,乱世不是逼近,而是已经开始了,身在局中,政事,钱粮,兵事,这所有点一切,要说不忧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陈从进叹了口气,道:“我欲安心治理妫州,积蓄力量,但幽州不靖,天下不宁,怕是容不得我慢下来啊。” “郎君,治理妫州,是眼下的事,天下不宁,是日后的事,何必要为了将来的事,而耽搁眼下的事呢?” 李芳霏眼神柔和的看着陈从进,道:“就算将来天下大乱,郎君如今有一州基业,更兼手握雄平都,较之他人,所胜不知凡几,况且,我阿翁亦是清夷军使,日后守望相助,自是不在话下。” “手握重兵?”陈从进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随后又道:“何为天下大乱!那便是动辄十余万大军,横行州郡,两千余人的雄平都,在这个世道,怕是不足用啊。” 李芳霏手轻柔的摸着陈从进,低声道:“郎君,你我夫妻一体,日后是富贵传家,还是身首异处,我亦无任何怨言!” …………………… 次日清晨,陈从进入雄平都,他昨夜和娘子说了,这段时间,他要夜宿军中,隔个几天才会回府。 军队在没有打仗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太多事,平日里,除了训练,也就玩些角抵的小运动。 陈从进来到营中,随后召见部将,不多时,王猛,向元振,杨匡,郭崇景,相继来到主帐中。 众人闲聊了几句,听着李丰说着巡视时发生的些许趣事,陈从进也不拦着,在不是出征打仗时,平日里,陈从进一直是很和气的。 闲聊一阵后,这时,郭崇景给陈从进提了个问题:“军使,军中驮马,挽马多有不足,如今大军驻于城外,尚无问题,不过,大军若是出征,驮马不足,怕是会误事,还是要提早备些为好!” 郭崇景说完后,向元振接茬道:“宁武军城左近,有永兴马场,规模虽然小了些,但是调些驮马,应是不成问题。” 郭崇景闻言,皱着眉头道:“永兴马场每年所出战马上千匹,但都是全部输往幽州,由节帅统一分配,私下截留,怕是不妥吧?” 陈从进沉吟片刻,随后道:“战马不能截留,但是肯定有马不适合当战马。” 说到这,陈从进脑子一动,人治嘛,总有漏洞,永兴马场在妫州境内,他作为妫州刺史,这其中肯定有操作空间,而且,不止驮马,陈从进还想组建骑兵呢。 这时,陈从进忽然问道:“永兴马场的监牧使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不知道,而向元振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说道:“之前听张节帅说过,好像是姓秦还是姓齐,具体叫什么,实是忘了。” 一旁的王猛嘿嘿一笑,道:“什么张节帅,人家现在回长安享福去了……” 这时,陈从进打断了王猛的话,站起来说道:“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驮马之事,某去想办法。” 随后众人又相继提了些问题,什么军中的冬装也要补充,军士这些日子训练的勤奋,是不是应该补充点肉食。 陈从进一一记下,表示待回州衙后,会尽快将这些事办妥,随后,陈从进问询众人,言,欲在军中设立军正之职,专司纠正军卒不法之事。 对此,众人相视一眼,而郭崇景却是当即应道:“我等乃军使部下,军使欲置军正,此关乎军中纲纪之举,我等唯军使之命是从。” (哇,时间大佬送了我一个大神认证啊!!!不说了,道人飘零半生,未逢明主……………………) 第104章 战马 陈从进听到郭崇景的话,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而郭崇景见状,又道:“此次军使巡视缙山,区区州兵,也敢私下劫掠百姓,事泄之后,竟欲执械抗法,由此可见,严肃军法,克不容缓!” 陈从进当即站了起来,大声道:“崇景所言极是,方今乱世,军法,乃治军之根本,前些时日,纳降军变,军使李希德被杀,军中部将亦多有死于此乱者,若不整肃,军将不军,今立军正,便是要令全军上下知晓敬畏,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罚,唯有赏罚分明,方能士气长振,军令畅行!” 随即陈从进当即下令,在雄平都中增设军正,第一任军正,由郭崇景担任,其下辖军卒三百,其职纠察军中不法。 陈从进打算先在雄平都试试,看看郭崇景能不能胜任,若是可行,待过段时间,他打算在军正之上,设立军正使司,统筹雄平都,清夷军,乃至全州的军法。 ……………… 自从夜宿军中后,陈从进发现自己睡眠的质量都变的更高些,陈从进觉得自己真是犯贱,在刺史府睡的床榻,又软又舒服,哪像在军中,又窄又硬,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军营中,睡的就是香一些。 陈从进想了又想,觉得可能是一种危机感,当初张简会,不注重军士,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雄平都,来了没待一会儿就跑了。 这也难怪雄平都的军士,对其观感不佳,因此,在陈从进的潜意识中,他一脱离大军,那种危机感便如影随形。 陈从进这段时间在军中,也不是每天都和一群武夫厮混,娶了将门之女,要说好处,确实还是有的,陈从进昔日在幽州时,曾试图搜罗一些兵书传册的书籍,奈何没有门路,结果一无所获。 而陈从进那日只是和媳妇提了一嘴,没几天,李怀宣便遣人送来了两册兵书,以及一册残卷。 两册兵书分别是《尉缭子》《孙子兵法》以及半卷《李卫公问对》,而这本孙子兵法,还挺特殊,里面居然是孟德公批注版。 当然,这书肯定不是曹丞相亲笔写的那本,是后人抄录版,不过,即便是抄录版,这本兵书,也是价值不菲。 若不是陈从进和李家结亲,而李怀宣又看重陈从进,想着日后陈从进能与李家相互扶持,这等足以传家的兵书,李怀宣根本不会赠予陈从进。(这些兵书,都是李怀宣亲笔抄录版)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批注:籍,犹赋也。言初赋民而便取胜,不复归国发兵也。始载粮,后遂因食于敌,还兵入国,不复以粮迎之也)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陈从进看的连连点头,有了曹丞相的批注,他感觉晦涩的孙子兵法,看的更通透些。 战争,或许在战役的层面上,武将的个人素质,能力,可以决定一场战争,乃至局势上的逆转,但是,如果是两国持续多年的竞争,那么战争打到最后,打的就是钱粮。 陈从进想到这,怕日后自己忘了,在曹丞相的批注粮食!” 俗话说,干一行,就要爱一行,陈从进当日要是去渔阳做学徒,说不定现在自己都能打一套家具出来,正所谓,人生的抉择,往往就是一瞬间。 从了军,又当上了一州之主,手中又握着雄平都,陈从进闲暇之余,都是不时掏出兵书,仔细研读,陈从进也怕自己纸上谈兵,因此,时不时和众将商谈细节。 要是从诸将的反应来看,王猛显然是不及格的,按王猛的话来说,那就是,披重甲,执锐器,横冲直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诸将中,陈从进觉得郭崇景最为聪慧,每次都会举一反三,每每都会让陈从进有些不一样的启发。 乾符二年,十月二十六日,陈从进在军中待了十余日后,方才回返刺史府,那些小别胜新婚的事,暂且不提。 而在次日,陈从进立刻召见别驾陶师琯,询问永兴马场之事, 陶师琯略一沉吟,仔细思索后,方才缓缓答道:“永兴马场都是每年三月份,向幽州进献良马,乾符元年,也就是去年,监牧使秦禹观,向幽州镇献马两千两百匹。” 陈从进则问陶师琯对此人,是否熟悉。 陶师琯直言平素与秦禹观并不熟悉,但是,其后陶师琯言刺史府中,仓曹参军秦禹海,乃是秦禹观之弟。 陈从进闻言,大喜,当即言道:“雄平都军中,多缺驮马,驽马,陶别驾觉得,若是从永兴马场中,调些驮马,可有难度?” 陶师琯摇摇头,道:“永兴马场虽直接归幽州节帅所辖,但是其毕竟是在妫州境内,讨要些驽马,并非难事。” 陈从进听后,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随即缓缓说道:“某治妫州,更兼雄平都都兵马使一职,可妫州地处北疆,军城之外,胡部遍地,雄平都皆是步卒,吾意增设骑卒,以备不时之需。” 这年头,只要是个军头,没有不想提升实力的,陶师琯对此,并没有太过于意外,而是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索。 良久之后,陶师琯才有些迟疑的说道:“使君,若是讨要驽马,自是简单,可是要军马,怕是有些难度,毕竟永兴马场并不大,每年就献两千来匹军马,这在上头都是有数的,若是少个百八十匹的,或许还能搪塞过去,可要是一下子就少了几百匹,肯定会令人生疑的。” 说到这,陶师琯忽然灵机一动,对陈从进说道:“使君,您当日袭杀李茂勋,才有了如今朱大帅上位,想必您与朱帅的关系,定然十分和睦,不如直接上书节帅,请调军马,组建骑兵!” 第105章 人力 听到陶师琯的话,陈从进有些无语,自己袭杀李茂勋一事,早已在各地传开了,各种说法,说什么的都有,而最让人相信的,居然是陈从进杀李茂勋,实际上是朱有容暗中差使的。 而这种说法有市场的缘故,便是陈从进当时只是一个副将,犯不着去杀李茂勋,而秉承着得利者就是最大的可疑之人,李茂勋死了,朱有容上位了,至于陈从进当上妫州刺史,那肯定是朱有容为了酬谢陈从进勇悍之功。 当然,世人对李茂勋也没什么好感,一个袭杀主将,冒名顶替之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这其中的隐秘,着实让人好奇。 但世人不知细情,陈从进自己还能不知道,就朱有容的态度,那对自己是十分的忌惮,若不是现在朱有容还没稳定局势,恐怕打压就要来了,又怎么可能给陈从进机会增加实力。 所以,别看陈从进和朱有容分别时,那是和和气气,柔声细语的,而就任后,从一个小细节就可以看出来。 那便是陈从进成婚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和清夷军使李怀宣的孙女成婚,各州刺史,镇将,多多少少送些金银器,良弓宝刀之类的。 可朱有容身为陈从进的顶头上司,直辖领导,竟然当做没看见,别说礼物了,连个招呼都从打。而如此举动,便可知朱有容对陈从进与李怀宣结亲,是如何的恼火了。 不过,这等事,陈从进也没打算细说出来,他轻轻的咳嗽一声,随即道:“请调之事,暂且做罢,若是上下操作一番,妫州可从永兴马场中,得良马几何?” 陶师琯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陈从进一眼,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干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事。 陶师琯略一沉吟,随即答道:“若是不惊动节帅,而得良马,一年,或许可得两百匹。” 听到这,陈从进有些失望,一年两百匹,听着就少,这点数量,根本不顶事,跟集邮似的,猴年马月才能组建骑兵,黄巢之乱都已经开始了,不加快点步伐,怎么适应这个乱世。 陈从进当即询问,数年内,可有何法,能得良马数千匹? 陶师琯大惊失色,数千匹战马,别说能不能找的到,便是妫州砸锅卖铁的换回马,也养不起数千骑,连清夷军也就两千骑,两千骑兵的花费,还是幽州出的大头,陶师琯是第一回,对陈从进的野心感到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陶师琯才迟疑道:“或许可令奚人诸部,进献良马,再从永兴马场补充些许,或许两年内,可得战马两千余匹。” 陈从进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陶师琯的话,现在百废待兴,就是此时从天而降送给陈从进五千骑,他怕是也养不起,这些事,慢慢来吧。 而就在陶师琯离去不久后,缙山县令,刘明卫亲自前来,求见陈从进,言在缙山开挖沟渠,水库,所需人力物力的筹算已成。 陈从进当即让其入内,刘明卫趋步而入,至厅中,恭敬地向陈从进行了大礼。陈从进抬手示意其起身,目光落在刘明卫手中捧着的书卷上。 而刘明卫双手呈上书卷,道:“使君。下官日夜不敢懈怠,会同县中数位贤能,于县内,四下访查,终成此策,还请使君过目。” 陈从进接过书卷,展开一看,片刻之后,他放下书卷,抬眼看向刘明卫,说道:“按此卷,若沟渠水库,水车,全部完工,可增田亩六百倾,若是急切些,在明年春耕前完工,民夫需三万人,耗粮要两万三千石!” 刘明卫躬身行礼道:“回使君,正是如此。” 陈从进摇摇头,道:“这么多民夫,缙山县怎么可能征的出来。” 若是按刘明卫这么激进的方案搞,缙山县铁定爆发民变,况且,缙山县的丁壮都没这么多人。 刘明卫当即回道:“使君,若是时间再放长些,若是五年之内达成,则民夫仅需两千人,每年耗粮不过数百石,如此,既能功成,而又不伤民力。” 五年,时间太长了,陈从进治下,又并非缙山一县,而且,所征召的民夫,也只能在农闲时干活,这五年,要是哪一年天公不作美,粮食产量就会锐减。 陈从进苦思良久,他又看了看桌案上的地图,奚人胡部,看来,还是要用兵诸部,不打,什么事都办不成。 不过,打也不是胡乱瞎打,那肯定会引发所有胡部的敌视,正好,借着此次让各部献马的由头,看看有没有忠心的,有没有不识相的。 开打前,先把敌人,队友,中立的,甄别出来,在军妫州军城之外,遍地胡部,有的是近几年新迁过来的,有的是早已在妫州安家落户数十年的,其中相互之间,关系复杂。 随即陈从进看向刘明卫,让其先回去征召少量民夫匠工,先把沟渠,水车,以及水库的位置,都先标记,确定好,沟渠经过之地的田亩,一定要协调好地方百姓,又再三告诫,绝不可引发争端,激起民怨。 刘明卫忙应道:“使君所言极是,下官回去后,一定严督细查,不敢有丝毫疏忽。” 待刘明卫离去后,陈从进看着地图,一圈又一圈的胡部,陈从进看着脑瓜子都大了,这些部落,哪个和哪个是不对付,哪个和哪个又是盟友,他现在是两眼一抹黑,急需详细的情报来支持。 陈从进又想设立一个情报搜查的组织,不过,这等机构,必须是心腹中的心腹才行,陈从进觉得,自己眼下似乎找不到这个合适的人选,不过,事太多,这事,可以往后推迟些,当务之急,是找些熟悉胡部的人,来告知草原上的情况。 想到这,陈从进当即大声道:“李丰!” 李丰匆匆入内,拱手道:“使君!” “速去请陶别驾。” 不多时,陶师琯脚步匆匆,再次入内,他有些头疼,不知道这位新刺史,又有什么新点子了,刚刚才出来,这才多久,又派人来催。 (章尾再感谢一下,送催更符,送点赞,送花的,还有送为爱发电的小伙伴,谢谢^o^) 第106章 天下纷乱 就在陶师琯胡思乱想时,其刚一入内,陈从进便直接开口问道:“陶别驾可熟悉广边,宁武,怀安各军城外胡部的情况?” 陶师琯闻言,脑门都冒汗了,他是在妫州待的久,但他也不是妫州的百晓生,又不是什么事都知道,刺史府内的事,他清楚,军城,乃至胡部,他知道的说不定还没军城的一个小卒多。 因此,陶师琯摇头道:“使君,属下久在府中,对奚人胡部之事,知之甚少。” 陈从进有些遗憾,但随即又开口问道:“那可知有何人熟悉胡部细情者?” 陶师琯则言,广边,宁武,怀安三城镇将,定然熟悉。 陈从进听到这,有些汗颜,看来,做事情不能急,这么简单的事,自己居然一时间没想到,想知道胡部细情,那直接询问各军城的镇将,还更清楚些,正好,三座军城的镇将,还没见过自己,趁着这个机会,自己也看看这几人。 随即,陈从进让陶师琯立刻写下调令,命广边,宁武,怀安三城的镇将,即刻赶赴怀戎。 陶师琯听到这,有些诧异的问道:“使君调三城镇将而来,难道是要用兵奚部吗?” 陈从进点点头,道:“不错,吾欲在妫州境内,兴修水利,开挖沟渠,拓耕荒地,但是,若仅以妫州之众,非十年而不能功成。” 陈从进说完后,见陶师琯面露忧色,随即笑道:“当然,某并没有横扫草原之念,雄平都不是缺马嘛,正好,让各部献马,若有不从者,那便是有异心,正可讨之,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陶师琯喃喃自语,随即眼神一亮,赞道:“使君之言,真高妙绝伦也!此计甚善,既可得良马,又能借此甄别各部忠心,实乃一举两得之良策。” 陈从进一愣,忽然才想起,这句话好像是赵匡胤说的,自己在不经意间,剽窃了宋祖的名言。 但是陶师琯刚说完,却又带些忧虑的语气,说道:“使君,若是用兵,不知要动用多少兵力?是只带雄平都,还是要连同清夷军一同出动?” 陈从进轻笑道:“用兵,是后面的事,当下,是要查清奚部,契丹,乃至沙陀,党项诸部的细情,我估摸着,真到了用兵的时候,那也得明年四五月了。” …………………… 看着陶师琯离去的背影,陈从进脑中不禁想起,当今的局势,如今天下汹汹,正是英雄用武之时,陈从进知道黄巢起义的消息后,一直注重收集中原内地的情报。 但很可惜,妫州地处边陲,消息不畅就算了,各类消息还是真真假假,这些都需要陈从进自己辨别。 当然,比较大的消息,一般还是不会出错,不过,内地军州传来的最新消息,即便再新,传到妫州就已经滞后到不知哪里去了。 而关于黄巢同志的最新消息,其部攻沂州不克,又转而流动至河南一带,而此时淮南,河南等地爆发蝗灾,流民遍地,黄巢与王仙芝所部义军,大肆收拢流民,难民,其势大增。 初听此消息,陈从进有一丝怪异的感觉,这种情况,和明末时的情况似乎很是相近。 七月,蝗自东而西,漫天蔽日,所过五谷草木皆尽,蝗灾之祸,逐渐蔓延至关中之地,无数的百姓,哀鸿遍地,哀求圣人宰相赈济粮食。 但是让人既感到荒唐而又可悲的是,天子脚下,京兆尹杨知至上疏奏称:“蝗入京畿不食庄稼,皆抱荆棘而死。” 这种鬼话,只要有半两脑干的人,都听的出来是在胡扯,但就是这么胡扯的话,竟然让宰相争相入贺,庆祝圣君在朝,蝗虫俱感天恩,宁死不食一栗。 这些人难道真的是蠢吗?不,这些人不是蠢,只是坏,朝廷府库不丰,既要供养宫中,还要养十余万的神策军,还有南北两衙的官吏,哪里来的空余钱粮去赈济灾民,还不如借口蝗虫已灭,天下太平来掩饰过去。 无数的流民争相入京,但是时任神策军中尉官田令孜,觉得流民入京,有碍瞻观,密令京兆尹杨知至,驱逐流民,可怜这些百姓,因蝗虫之灾,而被迫乞食京师,结果却不得门而入。 俗话说,国之将亡,必有灾祸,大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早已是积重难返,即便是明君在位,也只能延缓覆灭的时间,更不用说新上任的僖宗,昏聩贪玩,权柄授予田令孜,杨复恭等一干宦官。 长安朝廷,本就缺少钱粮,百官,神策军,乃至宫中用度,几乎大部依赖东南藩镇的输送,钱粮本就不足的情况下,僖宗赏赐乐工,伎儿钱帛动辄万计,以至府库空竭。 田令孜建言于僖宗,请籍没长安两市商旅宝货皆入内库,而一动手,几乎都收不住,不止是商户,便连百姓,都有被劫掠者。 而如此暴行,自然有人投诉报官,但对于敢报官的刁民,田令孜则令京兆府,就地杖杀,以震乱民,宰相百官无一人上疏,为枉死的百姓叫屈。 这谁能想的出来,一个朝廷居然亲自下场,抢劫商贾百姓,这不是用什么收税,亦或是其他的经济手段隐晦的搜刮,是犹如土匪般,直接开抢。 这个消息刚刚传到陈从进耳朵时,他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这些人还要不要脸,但是远隔千里,陈从进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默默的积蓄自身力量。 天下,越来越乱了,在这大厦将倾之际,妫州一隅虽偏安一时,但若不趁现在厉兵秣马,积蓄钱粮,等到乱世洪流到来时,怕是根本无法自保,陈从进的心中,紧迫感,也愈发的强烈起来。 第107章 张泰回返 乾符二年,冬月中旬,张泰带着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妫州。 陈从进听说张泰回来了,亲自出城相迎,他的心中,还是有些期待见到陆大伯的。 陈从进其实知道自身的性格弱点,念旧,心不够狠,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改变,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快,陈从进就在怀戎城东南方向二十里外,碰上了张泰的队伍,久别重逢,自然是要寒暄一下。 “都将,属下幸不辱命,弟兄们的钱帛,家书,都已送至。” 陈从进听到这,脑袋却是不由自主的看着队伍,可左看右看,却是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陆家,是什么情况?” 张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拱手道:“都将,属下去上岗村,很快就寻到了陆家,陆家人,一切安好,而且,属下见都将老宅房梁上的瓦片,多有破损,特意花了些钱帛,简单修缮了一下。” 看着张泰一脸请功的模样,陈从进有些无语,那又老又破的老宅子,他对那老宅也没什么归宿感,更不打算以后回去住,修不修又有什么关系。 “陆大伯不愿搬迁吗?” 张泰微微一怔,随即收起脸上笑意,正色道:“都将,陆家确有不愿搬迁之意,属下与之提及都将如今境况,劝其随我等来妫州,可陆大伯言,在那村子生活大半辈子,邻里乡亲皆熟络,故土难离,实在割舍不下。” 说到这,张泰抬头看了一眼陈从进,低声道:“而且,陆家言,他与都将,既非有亲,又无重恩,不敢受都将厚赐,这十贯钱,还是属下好说歹说,硬是留下来的。” 陈从进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一丝怅然,他其实明白,陆家不愿跟随的真实缘由,一方面,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他确实不想离开。 而另一方面,却还是陆广兴觉得,他和陈从进,无亲无故,昔日对陈从进,只是一点小恩惠,现在人发达了,他又怎么能厚着脸皮去跟随呢。 即便张泰,一直劝说,但是陆广兴却是十分坚定,非言语所能动摇,张泰无奈之下,只能留下十贯钱,三匹绢。 对于陆广兴的推辞,张泰直言道:“都将如今是妫州刺史,手握一方军政大权,荣华富贵自不必说,陆大伯当年对都将有过照拂,这份恩情,都将一直铭记于心,如今不过是略表心意,您若推辞,反倒让都将心中不安。” 如此,陆广兴方才收下钱帛,这些钱对陈从进而言,并不多,但是对一个家庭来说,却也不是一笔小钱,这笔钱,再加上田亩所出,虽辛苦了些,但却足以让陆家安稳数年。 陈从进沉默片刻后,随后缓缓说道:“既是陆大伯心意已决,不可强求。” 说到这,陈从进忽然又问道:“陆家娘子的境况如何了?” “回都将,陆家娘子也很不错,三年前,嫁于邻村,属下私下查探过,乡邻皆言,其夫妇和睦,且育一儿一女。” 陈从进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远方,似乎眼神可以穿越千里,回到上岗村一般,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陆秀儿的面容。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口中低语道:“平平安安,在这年头就是好福气。” 陈从进其实心中也清楚,他从军数年,陆家怎么可能会一直等待,况且,陆家也从未正式的和陈从进谈论过这个话题,嫁女,既是意料之内,又是情理之中。 而就在这时,张泰忽然说道:“都将,这一次去渔阳,属下寻到一人,此人自称是都将之兄,想要投奔都将,属下不知是真是假,因此只能将其带上,此人现在就在队伍中。” 陈从进闻言愣了一下,他哪来的兄长,莫非是个骗子,不过,骗子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极其容易拆穿的借口。 陈从进当即说道:“将此人带过来,兄长?老子听都没听过。” 一听到这,张泰也觉得自己或许是被人骗人,因此,张泰脚步匆匆的走向马车,掀开车帘,马车上有一人,此时还在呼呼大睡,张泰见状,毫不客气,上去一把拽住此人,将其往车下拖。 那人被惊醒,连忙大喊大叫道:“我是妫州刺史陈从进之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住手!住手啊!” 这时,陈从进大步走了上前,看着此人,问道:“你认识我吗?” 那人看着陈从进,仔细的端详一番,随即摇摇头道:“没见过。” 张泰听后,差点气笑了,他一把按住此人之头,大声道:“贼厮,骗人还骗到我头上来了!” “没有,我没骗你啊,我说的都是真话!” 陈从进笑笑,随即道:“你不是说,你是妫州刺史,陈从进之兄吗?某就是妫州刺史陈从进!”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道:“我叫陈庄,我爹叫陈大贵,我叔父,也就是你爹,叫陈大富,我是你真真实实的兄弟啊!” 听完陈庄的话,陈从进那是使劲搜罗自己脑中的记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伯,陈从进原身的记忆实在是少的可怜,至于这个大伯的儿子,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陈从进有些纳闷,大富大贵两兄弟,究竟是什么过节,居然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不过,陈从进对这等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至于这个来投奔自己的陈庄,陈从进直接问道:“你这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陈庄闻言,有些扭捏的回道:“从进如今是妫州刺史,顶天的大人物了,咱们老陈家,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出了你这么大一个人物,陈家,血脉一向单薄,眼下正是翻身的好时机啊。” 陈从进道:“继续说,说直白些,想要什么?” 陈庄面带憨厚的笑容,回道:“这有些不太好开口,但既然从进你都这么说了,咱们兄弟之间,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想要娶十来个娘子,来为陈家传宗接代,还想,当个官,就这两个想法,其他没了。” 第108章 镇将晋见 听完陈庄的话,陈从进真有一种惊呆了的感觉,且不论是不是真的,就算真是堂兄弟,没见过一面,半点感情都没有,一见面,就是要这要那的,俨然一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姿态。 对此,陈从进呵呵一笑,道:“你说是本使的兄长,可有信物?” 其实陈从进觉得,此人大概率真是自己的堂兄弟,不过,陈从进也不想收留此人,更不会给其一官半职,至于娶十个娘子,他还真敢想。 陈庄听陈从进的语气似乎有质疑的意思,急声辩道:“这哪有什么信物,去村里打听一下,不就清楚了,这事,难道还能做假不成!” 陈从进看着陈庄,摇摇头,沉声道:“真也好,假也罢,真真假假,我已不在意了,你想娶十个娘子,好志向,但那得靠你自己的本事去娶,至于当官,州中尚有募兵,你若是想从军,某倒是能给你个方便。” 一听到从军,陈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打打杀杀的事,我干不了的!” 张泰在旁,听到这话,心中暗自骂道:“草包,废物。” 按张泰的想法,陈庄若真是陈从进的兄长,真从了军,军中上下,多多少少也会照拂一点,结果此人,竟连半点犹豫都没,直接拒绝。 陈从进呵呵一笑,道:“好,既然你不愿意,那还有另外一条路子,更适合你。” 陈庄眼神一亮,忙道:“是什么?” “回村种地吧!” 陈从进这时转头对张泰道:“给此人两贯钱,当做回返渔阳的盘缠。” 陈庄即便是再蠢笨,也听出了陈从进不愿给自己官的意思,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开口骂道:“陈从进,现在你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我大老远跑来投奔你,你竟如此绝情,连个一官半职都不肯给我,还打发我回村种地!你连兄弟都不顾,这么薄情寡义,他日必…………” 而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亲卫将李丰,顿时怒目圆睁,手按剑柄,向前跨出一步,随即猛的踹倒陈庄,口中喝道:“大胆!竟敢对使君口出污言,再敢胡言乱语,某必杀你!” 陈从进神色平静,抬手示意李丰稍安勿躁,目光冷冷地看着陈庄,道:“我念在可能的宗亲份上,才给你两贯钱,这世间,从来没有不劳而获之事,你既无建功立业之志,又无踏实做事之心,还妄图坐享其成,是什么人给你的勇气,觉得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两贯钱已是我仁至义尽,你若再不知好歹,休怪我不再留情。” 说完后,陈从进不再理会此人,带着张泰等人往怀戎方向而去,独留陈庄一人于原地,而陈庄突然遭到如此对待,这和其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陈庄越想越气,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陈从进扭头一看,见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幼童一般,心中实在是有些鄙夷,随即扭头看向李丰,道:“毕竟是宗亲,这般模样,实在难看了些,等下,你带几个人,把他赶回渔阳,实在不行,多给他几百文算了。” “是,使君” 若是陈庄想要在妫州谋个小营生,陈从进还不至于如此,但是一开口,就是要娶十个婆娘,要官要钱的,不说其他,便是心性就不行了,陈从进觉得,留下,说不定是个祸害,自己还不如当个恶人,直接打发回去算了。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陈庄知道没有陈从进的点头,他是不可能在妫州待下去的,而后,在李丰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下,陈庄只能拿了两贯五百钱后,不情不愿的离开怀戎。 而就在张泰回返妫州没两日,广边,宁武,两座军城的镇将,已经赶到妫州,只有怀安镇将尚未抵达,不过,最迟,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 陈从进此时将用兵胡部,当成自己上任来烧的最烈的一把火,他是对此事极为上心,因此,在宁武,广边二城镇将抵达怀戎后,陈从进立刻召见二人。 “末将广边军镇将沈思恭,参见使君!” “末将宁武军镇将范诚,参见使君!” “二位将军请起。” 陈从进微微抬手示意,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一圈,随即轻笑道:“此次召你们前来,一是,本使刚刚就任,正可与诸位见上一面。 这二嘛,妫州地处边陲,某既任妫州刺史,自是要详细了解军城外诸多胡部的情况,还望二位将军知无不言。” 沈思恭和范诚二人,也是对陈从进这个新任刺史有过了解,即便是陈从进看着很年轻,但他们都清楚的知道,陈从进可不是上任刺史郑蕴瑭那般,喜欢花花草草的刺史,那可是敢袭杀节度的武夫。 况且,陈从进虽说没有兼领清夷军,可他却娶了清夷军使李怀宣的孙女,再加上他自己手上还有一支雄平都,在这妫州之地,他就是实打实的一把手,沈范二人,根本不敢炸刺。 听到陈从进的问话,沈思恭当即抱拳答道:“使君,广边军城外,主要都是奚人部落,奚人大大小小的部落,共有十三部,而其中较大的,只有三部,也就是阿会部,奥失部,伏弗郁部,这三部,皆是可出动上千骑的大部落。” 陈从进微微点头,接着看向范诚,而有了沈思恭的回复标准,范诚也是对着陈从进拱手道:“使君,宁武军城外,诸部混杂,有奚部,有契丹部,有回鹘人,也有沙陀人,大大小小的部落,不少于二十部,而要说规模稍微大点的,也只有沙陀人的吐六于部了,吐六于部可出动沙陀骑八百。”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这些部落,历来对妫州,归顺之心,可诚?” 范诚当即回道:“宁武军城,各部混杂,没有强势的部落,对国朝的命令,没有敢于反抗者。” 而沈思恭却是目露迟疑之色,片刻后,才缓缓道:“广边军城,三部大部落,只有阿会部,稍微恭顺些!” 第109章 对策 沈思恭的话,很明显,既然阿会部都只是稍微恭顺些,那么奥失部,伏弗郁部自然是对妫州的命令,视若无睹。 见陈从进面露沉思之色,沈思恭接着说道:“使君,奥失部近来频繁联络各部,似有联络同盟之举,伏弗郁部和阿会部,则相对安稳,暂无明显异动。” 陈从进眉头紧锁,仅仅妫州一州,内部便如此的复杂,若治整个幽州镇,那又将是何等的麻烦。 妫州境内的胡部并不强大,不像檀州,蓟州边陲的奚人,契丹那般强大,动辄可以拉出一两万兵马,但是正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部落,而导致眼下的妫州境内,胡部繁多。 这时,陈从进问道:“怀安军城外的胡部,你们可知?” 听到这,一旁的范诚拱手道:“胡将军所驻的怀安军城外,只有回鹘人与沙陀部,并无强势的部落。” 陈从进微微点头,随后让二人将自己所知的部落实力,大致写出,他要依数据,再按比例,要求诸部,进献良马,还要允许他派人进入各部,招募那些敢拼命的破落户。 雄平都主要都是步卒,会骑马的有,但要去找骑术精湛的,少,虽说现在陈从进手底下没什么骑将,不过,抛开那些天生就会打仗的挂逼,大部分的将领,都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 而骑兵精锐与否,是关系了战争的胜负,但是从无到有,才是最重要的。 在和范沈二人的讨论中,陈从进了解了更多的讯息,妫州境内的胡部,其实算起来,并不是单一的部落,那是各部混杂,胡汉杂居。 什么回鹘,党项,沙陀,奚部,契丹,甚至很多人都分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民族,大唐持开放的国策,其影响的范围,不仅仅是在长安,特别是在边疆上,胡汉的融合,那是深入到方方面面。 有汉人放牧,也有胡人种地,不过,总体而言,妫州的这些部落相对都还是比较穷困的,至于对妫州乃至卢龙节度使的态度,也是各不相同,有的表面臣服,暗中观望,有的则心怀叵测,常有试探之举。” 这还只是妫州境内的,而在整个大势上,契丹八部的力量逐渐开始强大,一旦契丹整合了内部,再统一了奚部,那么一个强大的游牧帝国,将会对整个北疆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陈从进与范诚,沈思恭二人,一谈起胡部的事情来,便忘了时间,直至天色微暗,陈从进留下两人吃了个便饭,随即又让二人留宿刺史府。 而第二日午后,怀安军城镇将胡孝全匆匆赶至怀戎,一入城,便马不停蹄的奔赴刺史府。 而胡孝全说的话与范诚所说的,大体上差别不大,只有一些细节上,胡孝全说的更详细了些。 陈从进对三人,直言道:“某欲建骑军,然缺少马匹,妫州胡部众多,每部按其部大小,进献良马,诸位以为如何?” 沈思恭略一沉吟,随后问道:“使君想要多少马匹?” “三千匹良马。” 范诚闻言,有些忧虑的说道:“使君索要良马,诸部必生间隙,便是此次索要成功,日后诸部定会对妫州有所戒备。” 三人心中,各有所思,其实在三人赶来怀戎的路上,他们就已经想过这个,那就是新任刺史,是不是有用兵胡部的打算,现在看来,陈使君,确实有这个想法。 陈从进轻笑道:“某并不是无偿索要,只是先行借用罢了,日后慢慢偿还,再说了,某准备在妫州境内,大开商贸,日后诸部前来妫州境内购置商货,亦或是贩卖牲畜,皆可抵税。”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借用,这话他们自己都不信,更不用说那些胡部会不会信了,三千匹马,这么多部落,平均下来,一部也就五六十匹。 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马匹,特别是战马的价格,都是十分高昂的,如长安马市中,一匹良马的价格为上等绢十匹,而上等绢一匹,约相当于四贯钱,那么一匹良马的价格,直奔四十贯钱,单单算钱的重量,一匹马要两百多斤钱。 即便妫州地处边陲,马匹的价格便宜很多,但是一匹良马,怎么也有二十五贯钱,这对那些苦哈哈的部落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货。 至于陈使君说日后偿还,沈思恭等人那是半点都不信,三千匹,算起钱来,都七万多贯了,这么一大笔钱,谁去还,要是不给,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变故来。 胡孝全有些迟疑的说了一句:“使君,这些蛮子,不识礼数,没有钱帛的话,恐怕会无功而返啊!” 胡孝全说的隐晦,说直白些,那就那些蛮子是穷了些,但他们不是傻子,你一个新上任的刺史,又不是卢龙节度使,若是节度使开口了,他们可能会思量得罪不起,但你陈从进算哪根筋,大嘴一张,开口就是借,能借的才是有鬼了。 沈思恭暗自思量,陈使君想以此分辨出谁是顺从妫州,谁是心怀鬼胎,但是如此蛮干,就是顺从的,也得变的不顺从了。 因此,在陈从进说完后,三人皆是反对,表示这要是没办好,日后在胡部的心中,威望大失,而且,没有真金白银,各部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可要是真把钱拿出来,那就分不出谁顺从,谁不顺从了。 陈从进听后,心中不禁感叹道:“世间之事,果然是知易行难啊。” 许多人,谈起大事,大方向起来,那是侃侃而谈,可真要俯下身子去干具体的一件事,却又束手无策。 而就在此时,沈思恭忽然说道:“使君,奥失部这两年来,一直对妫州阳奉阴违,去年的赋税都借口遇灾而少交近半。” 说到这,沈思恭抬头看了一眼陈从进,继续说道:“不如,使君以奥失部逃避赋税为由,加倍索要钱粮,若其不愿,则以兵讨之,若是其认可,则使君之威,亦可伸张!” 第110章 毒计 陈从进听完沈思恭之言,颇感有理,他大略上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在细节上,不是那么妥当,他的心中,还想着日后收各部为己用,不施恩于人,各部凭什么为他效命。 范诚和胡孝全两人也觉得的沈思恭之言,颇为有理,陈从进见众人都同意,当即也同意了这个方略。 随后,陈从进让三人将各自军城外诸部的详细情况,都用纸书写下来,留待他日后,仔细研读。 三人相继离去书写各部的情况,约半个时辰后,三人陆续将文书呈递上来,对范诚,胡孝全二人,陈从进并无其他吩咐,而是让两人先下去歇息。 直到沈思恭递上文书,陈从进将其留了下来。 陈从进接过文书后,将其放在桌案上,他的目光幽幽的看向沈思恭,沉声道:“奥失部,其心有异,便是此番局势所迫,而缴纳罚物,其心中,必然极为不服,日后恐生变故。” 奥失部会不会如此,陈从进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想出兵,攻灭一个部落,何谓杀鸡儆猴,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先使个大棒,再施恩,才是最有效果的。 沈思恭闻言,有些诧异的问道:“使君是欲以重罚,逼迫奥失部反抗吗?” 陈从进摇摇头,道:“不,若是重罚,各部必然知晓,如此,反而会让我等落下个横征暴敛之名。” “那……使君之意?”沈思恭问道。 陈从进站了起来,走到了沈思恭的身前,低声道:“可若是使者暴毙于帐中,则便可言奥失部袭杀使者,此乃大罪,某再以此号令诸部,共同伐之,但若有不从者,其心必异!” 沈思恭闻言,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想到,陈使君竟然有如此打算,他一时间,惊的都说不出话来。 陈从进沉声道:“沈将军回广边军城后,遴选死士,只要功成,此人之家眷,某一力担之,无论是权,钱,还是美色,只要开口,无有不允。” 沈思恭面露难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道:“使君,末将尽力为之。” 陈从进点点头,低声道:“此事,注意保密,不可泄露。” “是,末将知晓轻重。” 其实,这件事,就是泄露出去,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实就是陈从进授意的,不过,最好还是保密为妥,被人知道了,终究不太好听。 陈从进看着沈思恭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低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人都知道,做任何事,都要讲究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陈从进无故索要马匹,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其实,这年头的武夫,虽说很跋扈,也很容易就兵变,但是真要讲究起来,每一次兵变,人家也是要找个理由的。 陈从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变的越来越硬了,或许,是权力,亦或是野心吧。 ……………… 沈思恭在离开怀戎后,马不停蹄的往广边军城而去,只是其回去的路上,一直忧心忡忡。 沈思恭并不是觉得这一个法子有多么坏,而是是一时间不知道有什么人选可以胜任。 而沈思恭一直在思考,其忧虑的心思,不可避免的显露到脸上,有一亲卫问:“将军何故忧虑?” 沈思恭应道:“本将有一重任,九死无生,所以心中思虑,不知何人可担此重任。” 那亲卫拱手道:“将军待我极好,如今有事,那正是用我之时。” 沈思恭一脸惊异的看着亲卫,他以为是亲卫没听清楚,当即又复述了一遍:“某言,此次重任,九死无生,乃必死之局!” 亲卫点点头,道:“若无将军,我早就死在部落中,是将军看我可怜,赏了我一口饭吃,让我随将军姓,还给我名字,我一直在为不能报将军之恩,而心中不安,如今,我已有两个儿子,再无后忧,我唯恐不能胜任将军之事,而非惧死。” 沈思恭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亲卫,没想到,当初随意的一个善举,竟让其铭记如此之久。 沈思恭缓缓说道:“沈良,你的两个儿子,我养了,我不敢保证,他们将来能大富大贵,但是,我一定让他们,衣食无忧,传宗接代。” …………………… 乾符二年,十二月底,沈思恭返回广边军城,一回到城中,他便召见沈良,对其言道:“此番任务,并非拼死搏杀,而是要想办法激怒奥失部首领亦力不都。” 见沈良一脸肃容的模样,沈思恭实在心有不忍,随即低声道:“若是能让其下令杀你,你在奥失部的包围中,突了出来,既可活命,又不失大富贵!” 听到这,沈良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笑着说道:“将军,你不是说九死无生嘛,这不是还有一条生路。” 沈思恭摇摇头,道:“这不是生路,在其部落之中,如何能轻易逃出生天。” “将军,你既然都说是大富贵了,这世道,想要大富贵,不用命去搏,难道富贵就会从天而降,送到面前不成。” 沈良说到这,笑了笑,又道:“我是什么出身,我娘是俘虏,我爹是谁都不知道,一出生就在蛮子部落里,我这样的人,能有机会博取富贵,那已经是神灵庇佑了。” 沈思恭听后,猛的一拍沈良的肩膀,沉声道:“你若是能活着回来,你想要什么,某都替你要来!” 沈良拱拱手,语气严肃的回道:“谢将军!” 随后沈思恭将其要去奥失部的任务,一五一十的托盘而出,并对其言道:“此番为使,本将会遣一队轻骑护卫,人数不多,只有十五骑,而这些护卫,只会在奥失部外等候。” 说到这,沈思恭停顿了一下,又道:“若能逃出来…………” 对于许诺的话,沈思恭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一遍,因为在他心中,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而若是他真能活着回来,那又何必再三许诺,只要他能给的,都可以给他。 第111章 赐赏 太宗曰:严刑峻法使众畏我而不畏敌,朕甚惑之前昔光武以孤军当王莽百万之众,非有刑法临之,此何由乎? 靖曰:兵家胜败,情状万殊,不可以一事推也。如陈胜、吴广败秦师,岂胜、广刑法能加于秦乎? 光武之起,盖顺人心之怨莽也,况又王寻,王邑不晓兵法,徒夸兵众,所以自此败,臣案孙子曰:“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 陈从进翻阅半卷《李卫公问对》,看到此处,随即在底下批注道:平素里要先结恩军士,才能以军法治之,否则士兵即便受罚也会不服气。 批注完,陈从进不禁想到,用兵疆场,每一战的情况都不相同,便如此番欲攻伐胡部,未施恩,而先示威。 陈从进知道自己如此行动,是急切了些,但是,眼下是大争之世的开端,若是慢慢施恩于诸部,没有数年,乃至十余年之功,怕是难出效果,所以,陈从进只能剑走偏锋,谋求先示之以威,再施于恩惠。 十二月,除夕。 今日,是乾符二年的最后一天,这一天的陈从进,说实在的,过的还不如当军士时那般轻松。 以前虽说职位低下,但是操心的事不多,也就是看看上头发下来的赏赐有无短缺,但是现在,自己成了发赏的人。 清夷军,按惯例,每名军士,赏赐钱两贯,绢一匹,这些钱,一部分由妫州府库支出,剩下大头是由卢龙节度使朱有容出。 毕竟,在名义上,卢龙各军的直辖者,只有节度使一人,因此,请求赏赐清夷军的文书,老早就送到幽州了。 但是不知为何,朱有容迟迟未批复,而直到陈从进再行文节府,朱有容却是回复:“暂以妫州府库钱帛,赐赏诸军,今年的钱赋,不必上交幽州。” 消息传回妫州,不止是陈从进,便是连李怀宣也是十分不满,妫州在乾符二年上缴幽州的粮谷为十二万石,绢五千匹,钱六万贯。 按理来说,这些上缴的钱帛,粮食,确实比起赏赐来说,那是只多不少,可是这其中有一个关键的因素,那就是今年的钱赋已经移交了。 当然,这里可以把朱有容的话理解成,乾符三年的钱赋不用移交幽州,但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把钱帛发下去,过完这个年再说。 陈从进心中明白,这是朱有容对自己和李怀宣结亲很是不满,故意使的绊子,这个绊子,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陈从进感到恶心,却又不会引发兵变。 李怀宣对陈从进言道:“朱有容此人,非大度之辈,实乃心胸狭隘,器识浅陋之徒也,此等格局,何以服众?吾恐此人,不能久镇也。” 陈从进看着李怀宣愤愤不平的模样,笑道:“管他能不能做多久的节帅,我已经看了妫州的府库,钱尚有四万贯,绢帛多些,还有六千多匹,足以赏赐诸军,先让军士们过个好年再说,至于刺史府以及妫州官吏的用度,便从妫川,缙山,永兴等诸县先行调用吧。” 这时,李怀宣皱着眉头道:“那雄平都呢?” 陈从进笑笑,道:“小婿新婚时,尚且还有些家底,雄平都兵少,此番赏赐,不足为虑。” 听到这,李怀宣才勉强的点了点头,不过,正所谓,朱有容干的了初一,那就别怪陈从进做十五,发赏时,陈从进暗中授意李丰,张泰,郭崇景等人在军中四处传言。 言此次赏赐,节度吝啬不赏,这次军中的钱帛,都是都将新婚时女方的陪嫁财物, 军中将士闻言,皆是气愤不已,什么朱有容能当上节帅,全靠都将拼死搏杀,砍了李茂勋,不然的话,哪有他现在节度府里坐享其成。 什么忘恩负义,什么吝啬至极,但与之相对应的,却是对自家都将陈从进,有口皆赞其仁义。 在有心的传扬下,军中上下很快便传开了此事,对朱有容的不满情绪逐渐滋生,而对陈从进的拥戴却是愈发深厚。 …………………… 乾符三年,正月初四,广边军城的镇将,沈思恭所遣使者沈良,正式踏上了前往奥失部的路上。 今年的雪,下的有些晚,直至正月初,才开始有雪花逐渐落下,不过了雪虽小,寒风却有些凛冽,而沈良则带着十名随扈,一路顶风冒雪,朝着奥失部的牧场而去。 在向导的指引下,正月十六日,沈良终于抵达了奥失部所处的草场,听闻广边军城遣使而来,不多时,便有一位身形魁梧的之人大步走出,此人正是奥失部的头人,首领亦力不都。 亦力不都上下打量着沈良,开口道:“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亦力不都久在妫州,对汉话,虽不甚精通,也有很重的口音,但是仔细倾听下,互相交流,还是不成问题。 沈良环顾四周,而后目光直视亦力不都,沉声道:“亦力头人,能否屏退左右奴仆,有些话,在下想与首领私下一谈。” 亦力不都微微皱眉,见沈良一脸郑重,于是点点头,道:“好,使者请随我入帐。” 沈良孤身一人,跟随亦力不都进入营中,在路上,沈良一直观察着奥失部的情况,以及计划逃跑时的路线,虽然沈良已经有死于此地的决心,但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 游牧的生活,是逐水而居,这一片牧草吃完了,便赶着牛羊前往另一个地方,这种习性,也让游牧部落几乎没有建设寨墙的习惯,这让沈良心中,略微一喜。 直至进入亦力不都的大帐中,亦力不都才开口道:“好了,可以说了。” 沈良左右看了看,见到还有一个仆人在侧,他指了指这个仆人,虽未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亦力不都摇摇头道:“此人是哑巴,聋子,听不见。” 沈良摇摇头,道:“将军有令,此言,只能出之我口,听于头人之耳,四周不得有他人!” 亦是不都有些烦躁,但还是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待此仆人离去后,沈良的语气陡然强硬起来:“亦力不都,你可知罪!” 第112章 出兵(一) 听到这,亦力不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竟又开口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沈良一字一句道:“亦力不都,你可知罪!” 亦力不都神色一凛,怒目而视,道:“什么罪?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沈良沉声道:“多年来,奥失部所纳毛皮皆是劣质之货,牛羊瘦弱,马皆驽马,去岁,更是借口天灾,拒绝上赋!” 亦力不都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去年不交,确实是他故意为之,幽州军乱,打来打去的争节度使之位,亦力不都觉得,他就算不交,新任节度使应该也没心思来找他的麻烦。 但没想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连妫州新任刺史都没发话,他姓沈的倒是等不及了,不过,既然寻来了,那些许皮毛,牛羊,便补缴了事,毕竟,如今自己实力不济,尚不足以得罪这些武人。 因此,亦力不都,虽神色不善,但还是闷声道:“去年,部落确实是受灾了,既然镇将不体谅我等,那就让牧民再受点苦吧,去年未缴纳的财货,我补上便是。” 沈良点点头,道:“头人确实深明大义,不过,前些年所交皮毛,劣质不堪,上报衙中,使君大怒,不罚不足以震诸部,此次除了偿还所欠之物,还需进行三倍重罚!” 亦力不都听闻此言,顿时暴跳如雷,怒吼道:“你这是故意寻衅!我奥失部岂会怕你这等威胁!” 他肯补交就已经是给了新任刺史的面子了,现在居然还要三倍罚没,亦力不都本想补交算了,现在他已经决定了,一张皮毛,一头牛羊都不交了,逼急了,过了冬,他就带着部落离开妫州。 沈良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继续道:“难道头人要造反不成,交了,一切好说,拒绝,怕是奥失部将烟消云散!” 说到这,沈良做恍然大悟之状,道:“这年头,消散的部落,多如牛毛,在下劝头人不要犯蠢!” 亦力不都气得浑身发抖,转身一把摘下挂在墙壁上的弓,并迅速的给弓上了弦,随即拿起箭矢,搭上弓,指着沈良大骂道:“你这狂贼,竟敢如此欺我!现在给我滚出去,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良却哈哈一笑,道:“你敢杀我?老子不信!” 亦力不都气的脸都涨红了,猛的拉起弓弦,射向使者,那箭矢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飙射而出,眨眼间便已飞至沈良身前。 沈良只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来,身体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避,那原本直取要害的箭矢,射中了他的左肩,尖锐的箭头瞬间贯穿肌肉,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亦力不都射出箭后,有些茫然,方才是盛怒出手,但是一射出箭,他就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亦力不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对面的沈良,却是闷哼一声,剧烈的痛感,迅速的涌了上来,他只感觉自己的左臂已经使不上劲,沈良趁着亦力不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不发一言,扭过头去,咬着牙转身就往帐外狂奔。 血液已经浸透了衣裳,但是沈良却是拼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帐外的守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有亲卫很快反应过来,迅速跑到帐前,掀开帐帘,却见自家头人还好端端的站在那,手中还举着弓箭,显然,那个使者身上的箭矢,就是自家头人射的。 这时,亲卫急忙发问:“要不要派人围杀使者?” 亦力不都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杀了此人没什么用,反而会彻底得罪那些武夫,放他走吧。” 其实,若不是亦力不都不想把事做绝了,沈良根本逃不出奥失部,便是其在未受伤时,都不太可能逃出来,更不用说现在肩膀上还有一处贯矢伤。 果然,沈良还没跑出多远,便被几名守卫给抓住了,守卫太过粗鲁了些,沈良疼的满头是汗,而就在此时,亦力不都的亲卫跑了过来,对着扭住沈良的几个士兵,用奚话说了一段后,几个士兵随即松开了沈良。 沈良无心问些什么,忍着疼痛,朝着营外,疾步而去,不多时,沈良冲到了营外,还在外面歇马的广边军扈从见到沈良浑身是血,皆是大吃一惊。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搀扶住沈良,有军士试图折断箭杆,但却被沈良所阻,沈良低声道:“走,先离开这!” 众人闻言,也知发生了大事,随即立刻上马,而沈良也忍受着战马驰骋时,身上所带来的疼痛感,约一个多时辰后,众人遇上了一个小部落,沈良已经有些坚持不住,只能下令暂且停下。 而此时的沈良,显然有些失血过多,只见其脸色苍白,不见半点红润,众人连忙下马,将沈良抬了下来。 这个部落,其实都不算部落,只能算是几十来户牧民相聚一起放牧的,见到有披甲执锐的武人,牧民都有些不安,这些人,虽然不是土匪,但却比土匪更危险。 有人冲入部落中,索要麻布和热水,不多时,热水被端上来,众人将沈良扶正,随后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皆是紧握住箭矢,而前面一人用力一折,只听沈良疼的大喊了一声,而前面的箭杆应声而断。 几人将箭杆前面的木刺用刀简单的削掉,在一切就绪后,在沈良身后的军士,慢慢的把箭头从后背拔出,剧烈的疼痛,让他当即昏死过去。 “拔出来了!快上药止血!” 众人七手八脚的折腾着,都是武夫,对这种箭伤,刀伤,其实还是很有心得的,当然,处理过后,能不能活,那最好还是得看天意,不过,在大家伙看来,这一箭,没射中要害,应该是问题不大,唯一的麻烦,便是血流的有些多,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沈良昏迷,只能暂时留在这处牧民的营地,但是使者受重伤一事,却是必须要马上回报,因此,经过商议后,十人留下五人保护使者,剩余五人,则快马加鞭,将此事,上报广边军城。 正所谓,为上之人,一言便可决定一人之生死,陈从进身为妫州刺史,若是在朝廷乃至各镇节度使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但对真正的底层军士而言,妫州刺史,已经是他们触不可及的人物了。 第113章 出兵(二) 乾符三年,正月二十日,护卫日夜兼程,将奥失部头人,亦力不都以箭射使者之事,上报广边军城。 广边镇将沈思恭一直等待着这个消息,在护卫返回的当日,早已备下的信使,便匆匆赶往怀戎,将消息急报至陈从进。 陈从进得讯,一面下令雄平都及清夷军做好出击的准备,一面急遣使者,通令各部,言“亦力不都杀使,有不臣之心。” 此番用兵,其实不是什么难打的仗,妫州境内的胡部,不是什么契丹大部,集结不出成千上万的骑兵,陈从进缺少的,不是兵力,而是足以让诸部没有异议的出兵理由。 陈从进在和李怀宣商议后,李怀宣调遣清夷军两千骑,跟随陈从进出兵奥失部,而指挥这支骑兵的游奕使,是李怀宣二子,李旋化。 乾符三年,二月十六日,陈从进以亦力不都不服王化,箭射使者为由,正式出兵,此战,陈从进亲统雄平都步军两千人,清夷军骑兵两千骑,共马步军四千,出征奥失部。 纸面上的数量,只有四千人,但是实际上,为大军运输军粮,草料的民夫,辅兵,全加上,足有万余人。 在临行前,别驾陶师琯对陈从进言道:“春耕在即,农事关乎妫州根本,今大军出征,虽士气高昂,但亦不可久拖,望使君速战速决,若战事迁延,恐生事端。” 正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虽说这一战,陈从进没有调动自己可调动的所有兵力,但是亦力不都和陈从进比起来,怕是连兔子的力量都没有。 便是满打满算,亦力不都最多也就能征召起一千骑兵,况且这一千骑,其训练水平,以及装备,都远远不如陈从进出征的军队。 其实,按理来说,只要调清夷军的两千骑,便足以击溃亦力不都,但是清夷军对陈从进而言,虽是妻家的,但是中间毕竟还是隔了一层。 三月初二,陈从进率部进抵广边军城,这一战,算起来是陈从进第一次指挥大军作战,虽然是打胡部,但是这怎么也算的上是自己的试金石。 身为一军主将,总要走到这一步的,作为主帅,其本质上和军将是有着天壤之别,三军将士,存亡寄于一身,这种无形的压力,让陈从进每日皆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抵达广边城后,镇将沈思恭出城入营拜见陈从进。 沈思恭心中有些忧虑,当初陈从进的授意,是让使者死在那,但是现在使者还活着,虽然不影响大势,但是终究没有完全依照陈使君的意思办,沈思恭不知道陈使君会不会因此而怪罪他。 但出乎沈思恭的意料,陈从进根本没有怪罪,反而盛赞使者勇悍,竟能从敌营中逃出,并询问使者叫什么名字。 沈思恭连忙答道:“回使君,此人名为沈良,是末将早年间,于沙陀部中,所收容的一个孩子。” 陈从进微微一愣,随即问道:“是沙陀人?” 沈思恭点了点头,应道:“应是沙陀人。”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国朝用人,不忌胡汉,唯才是举,此人如此勇悍,果敢,某甚是喜爱,此番战事了结后,便调往刺史府吧。” 沈思恭回道:“得使君看重,这是沈良之福啊!” “我陈从进不是郑蕴瑭,不喜花草鱼鸟,此生所爱,便是宝马,宝刀,强弓劲弩,但要说最爱的,还是勇士!” 听到陈从进这般说,沈思恭连忙道:“使君喜爱勇士,真乃我等之福。” 陈从进一愣,这沈思恭话中的意思,不就在说自己是勇士了,沈思恭此人,陈从进大体上了解过。 沈思恭,檀州人氏,祖籍是山南东道荆门沈氏,祖上于唐顺宗贞元二十一年,迁居檀州,至于为何迁移,陈从进也了解的不多,好像是因为当时朝廷永贞革新失败,沈氏受到牵连,因此远避檀州。 而沈思恭于咸通二年从军,到现在已经十几年,虽然上升的速度并不快,但是毕竟是那么点家世的,说起话来,确实比较好听些。 于是,陈从进笑道:“沈将军之勇武,某早有耳闻,此番征伐奥失部,沈将军可想随军?” “能追随使君,末将求之不得!”说到这,沈思恭似是情难自禁,行礼而道:“末将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完这话,陈从进不禁想到,世人皆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世上大部分人,就是喜欢听好听。 三月初三,陈从进带上大军,继续朝着奥失部而去,而一离开广边军城,便无大道,不过,沈思恭早有准备,当初跟随沈良出使的扈从,便是最好的向导。 三月份,广边军城外的雪,已经开始逐渐融化,雪水混合着泥土,形成了泥泞之路,行军,确实是件苦差事。 而沈思恭心中一喜,这种情况,他也预料到了,因此,他老早就准备了一辆马车,此时,正可献于使君。 当沈思恭兴冲冲的献上马车,言:““道路泞滑难行,使君宜乘车以驱,免受跋涉之劳。” 不过,让沈思恭意外的是,陈从进拒绝了沈思恭的殷勤,反而是和军士一同行军,即便是满身泥污,陈从进反而觉得心头舒坦。 陈从进知道,平日里,言辞动听,若无实际举动,好听的话,只能骗的军士一时,却骗不了一世,说要同甘共苦,现在你坐车,我赶路,偶尔为之尚可,次数多了,所言便难以服众。 果不其然,全军将士见陈从进放着马车不坐,反而是和他们一同步行,同历艰辛,皆交相议论。 一卒感慨道:“早就是听闻都将仁义,换做我,肯定坐着车,那多舒坦。” 旁边一人嘿嘿一笑道:“要换我,我都不来,就躺在府上,享受美人,美酒,岂不是更舒坦。” 而更多的军士,则是对都将之举,皆是赞誉之声,一时间,军中士气,为之大振。 第114章 出兵(三) 在这个时代,两军作战,以阵列破敌,比起用地势,伏兵,亦或是诡计破敌,更值得让军士得意,因为这代表了勇武。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胜利之上,只有胜了,才有闲心扯这些,要是败了,无论怎么败,对主帅的威望,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因此,对陈从进而言,用计,还是用堂堂正正之兵,都只是过程,而战争的胜利,才是最为重要的结果。 妫州刺史陈从进,出兵讨伐奥失部的消息,已经开始在诸部之间流传,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消息,还是真真假假,不可确信,而直到大军进抵广边军城后,诸部才知道,原来,这并非谣言。 在广边军城外,诸部早已经收到沈思恭的命令,命诸部集结兵马,共同讨伐奥失部,一开始,各部对此事,兴致并不大,其余小部落,纷纷将目光投向另外两部,也就是阿会部,与伏弗郁部。 而此事的主角,亦力不都却是怒极而笑,反而试图联络各部,共同对抗陈从进,亦力不都知道,其他各部都是墙头草,真正有效的助力,唯有阿会部,与伏弗郁部。 因此,亦力不都派心腹出使二部,言共同出兵,待击败陈从进后,再寻机谋求妫州刺史之位。 对亦力不都异想天开的话,二部头人皆是嗤之以鼻,退一万步而言,就是陈从进真败了,亦力不都还运气爆棚,阵斩陈从进,这妫州刺史之位,也不可能落到他们的头上。 不止如此,阿会部头人阿那弥尚甚至将亦力不都试图联络各部,共抗王师之事,泄露给沈思恭的使者。 三月初六,陈从进收到亦力不都联络诸部的消息后,随即召集众将商议。 参会部将有广边军城镇将沈思恭,游奕使李旋化,以及雄平都各将,王猛,向元振,张泰,郭崇景,杨匡。 看着手底下这么多人,是不是人才,陈从进暂时还不敢确定,不过,陈从进认为,这么多人,总是有人才在里面。 这时,陈从进脑子一动,他觉得,或许可以设立一个类似参谋部机构,用以辅助主帅,这个时代,虽然一军主帅,行军作战时,都会寻部将共同商议,但这并非常制,不过,此事倒也不急,等待此战结束后再行筹划。 待众人齐聚,沈思恭将使者回报的消息,告知诸将。 闻言,王猛不屑道:“亦力不都就是个乞丐,不说有没有人想跟他一起找死,就算真有,那也是乞丐加乞丐!” 向元振反驳道:“这些奚人虽说穷了些,但也不能算乞丐。” 说到这,向元振抬头看向陈从进,沉声道:“使君,此事不可不防啊。” 这时,一旁的沈思恭出言道:“阿会部向来和奥失部不和,此番消息,便是阿会部所透露,他们应该是不可能和亦力不都共同对抗我等。” 听到这,陈从进心中有些疑虑,既然亦力不都知道和阿会部不和,为什么还要联络阿那弥尚,随即,陈从进看向沈思恭,问出了这个疑问。 沈思恭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沈思恭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或许,亦力不都觉得,即便阿会部不同意,也不会告密吧!” 听完沈思恭的话,陈从进的心中,有些忧虑,这毕竟不是在玩游戏,有上帝之眼,小地图之类的,可以看到敌人的一举一动,行军作战,那就是大片的战争迷雾。 这时,边上的张泰忽然问道:“那不是还有伏弗郁部,不是说此部和亦力不都向来走的很近吗?” 沈思恭闻言,摇摇头,应道:“平日的小事,或许会同气连枝,但是此等足以覆灭部族的祸事,伏弗郁部定然不敢干。” “你怎么确定,万一伏弗郁部的头人脑子一热呢。娘的,这都是什么鬼名字,这么拗口!”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兵精甲足的,来一个,咱们砍一个,来两个,那就砍一双!” “就是,一个乞丐,再加上一群乞丐,不还是乞丐,对咱们而言,也就是多费点力气的活。”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陈从进有些头大,这时,陈从进示意沈思恭上前些,随即问道:“沈将军,见过亦力不都吗?” 沈思恭先是摇头,随后却有些不确定的答道:“末将应是见过!” 说完后,沈思恭似是仔细思索了一下,随即才确定的点点头,道:“末将见过,乾符元年时,末将见过亦力不都。” 陈从进问道:“你觉得此人,可是鲁莽愚昧之徒?” “末将与亦力不都并无深交,不过,此人既然敢箭射使者,那么必然不是理智之人。” 以陈从进之见,按照正常人来说,碰上强敌,打又打不过,寻求盟友又希望渺茫,那么有很大的可能,会直接逃离。 至于说谋略,且不提亦力不都有无这个脑子,在双方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所谓谋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陈从进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说道:“奥失部恐怕会逃离草场,北投奚人,亦或是契丹人。” 沈思恭听闻此言,细想之下,确有几分可能,不过,若是奥失部逃离,也不是不可接受,留下的草场,也可以拉拢其余部落。 只是如果亦力不都逃离,那对陈从进而言,却是有些亏本,出动大军,耗费钱粮,结果立威不成,只留下些草场,那这笔生意真的亏到姥姥家了。 想到这,陈从进止住这群还在说着如何如何横扫诸部的大将,而是看向一旁沉默的游奕使李旋化,随即说道:“李游奕,如今大军距离奥失部,不过五日路程,某恐亦力不都得知大军以至,率部遁逃。” 李旋化闻言,拱手道:“使君可是要遣末将先行追击?” 陈从进点点头,道:“不错,某欲使骑军先行,不求击溃亦力不都,但求不让其率部逃离,至少,不能让其部不伤分毫。” “使君有令,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第115章 出兵(四) 从出兵时,陈从进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此战,最为重要的,先是立威,其后,夺取人口,再次,搜刮钱粮。 想以战养战,靠这帮穷哈哈,确实是费劲了些,只是每一场战争,并不都是要夺取钱财,或是夺取土地而发起的,有时候,立威之战,比起前两者而言,更为重要。 争战之事,情殊万千,对于胡部的战争和将来面对内地藩镇的战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诸将离去后,陈从进私下里,又召来了李旋化,一见面,李旋化便对着陈从进行礼道:“末将李旋化参见使君。” 陈从进连忙将其搀扶起来,笑着说道:“叔伯,你我乃亲族,此刻并无他人,无需多礼。” 李旋化一板一眼道:“在军中,使君为帅,军礼不可废!” 将门,什么是将门,有的时候,并不只是代表其所能控制的军队,其更重要的地方,便在于从小培养起来的子弟,或许不能成为一个名震天下的名将,但是,寻常军伍之事,个个都能驾轻就熟。 一支军队,主将重要,但在某些方面,基层军官更为重要,一个主帅,战略做的再好,谋划的再惊天地,泣鬼神,底下的军官不能理解,亦或是理解了也办不成,那么一样是失败的下场。 既然李旋化这么说了,陈从进也没硬要他放松,而是转移话题,说起了当下之事。 陈从进道:“李游奕,此番率军突进,可有疑惑?” 李旋化拱手道:“回使君,补足军粮,草料,只要向导不出问题,三日内,某便可直驱奥失部。” 陈从进点了点头,他其实是有些想亲自带兵的,但是,一方面,这支骑兵陈从进并不熟悉,另一方面,陈从进也担心直接插手只指挥,是否会引发李家的不满,因此,陈从进还是决定,让李旋化带骑兵,自己则带着雄平都,继续赶路。 随后,陈从进再三告诫李旋化,言,若是敌营戒备森严,无必胜把握,则拖延住亦力不都,待步军抵达,再合力围杀。 李旋化听后,沉声应是,而就在准备离去时,李旋化突然问道:“使君,若是亦力不都请降,又当如何?” 陈从进当即言道:“若其请降,则收拢其部,收缴兵刃,马匹,等待大军抵达。” 说到这,陈从进略有些迟疑,片刻后,忽然说道:“若是其未请降,且有机可趁,则可一举击溃其部。” 李旋化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便下去命令部下,补充粮食,草料,水,李旋化知道自己的任务,不求击杀亦力不都,但求能拖住,等待大军。 因此,李旋化下令,两千骑兵,留下千人,他只带一千骑,一人双马,一马驮人,一马驮运兵甲粮谷。 安排妥当后,一千骑兵集结完毕,随着李旋化一声令下,马蹄踏踏,朝着奥失部的方向疾驰而去。 没有什么训话,李旋化喊了一声出发后,便沉默不语,埋头驾驭马匹,其部下也是不发一言,唯有战马的嘶鸣声与马蹄踏地的声音。 …………………… 另一边,亦力不都在得知阿会部和伏弗郁部都相继拒绝出兵的消息后,亦力不都愤恨不已,阿会部不出兵,亦力不都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而伏弗郁部不出兵,这就让亦力不都极为恼火了。 不出兵也就算了,伏弗郁部还派人劝亦力不都干脆向陈从进请罪,什么只要还在妫州境内,受人管也是正常。 亦力不都虽说鲁莽了些,但他也不是没有理智之人,若真是无智,当时那个激怒自己的使者,根本就逃不出去。 其实,到现在,亦力不都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一地步。 他只是少交了点税,用了些差皮毛,瘦牛羊,这新任刺史为何要大动干戈,出兵来打自己,要知道,赏赐武夫的钱,不知道要比自己缴纳赋税多了多少倍。 亦力不都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率部众逃离这里,只是他们已经在此数十年了,贸然离去,亦力不都一方面不知道奚人会不会接纳自己。 而另一方面,亦力不都担心整个部落,会被人所吞并,毕竟,他在这里还算可以,可若是去了奚人那,那些大部族想吞并自己,怕是易如反掌。 亦力不都的脑子中有好几个想法,其中一个,便向妫州刺史陈从进谢罪,希望他能原谅自己箭射使者的罪,但这个想法,亦力不都觉得,不太可行。 因为时间越久,亦力不都越怀疑,从使者故意刺激自己,再到消息传回去后,陈从进出兵如此迅速,亦力不都有理由怀疑,陈从进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且,亦力不都冥冥之中感觉到,陈从进似乎想杀自己。 而其他的想法,要不就是让部族中的所有人,都操上兵器,跟敌人同归于尽,要不就是不打,逃离此处。 亦力不都不想死,也不想逃,虽然局势愈发紧迫,但是在亦力不都看来,陈从进至少还要四五天的时间才能逼近,他暂时还有时间。 正所谓,死马当活马医,亦力不都决定派人去向陈从进请罪,只要能退兵,无论多苛刻的条件,亦力不都,都打算先答应下来。 就在亦力不都派出使者的第二天,这名使者便落入了李旋化之手,随扈的二十名骑兵,皆被李旋化部下所杀,无一人逃离。 在审问过后,其实也不算审问,这名使者听说这支骑兵就是妫州刺史的先锋后,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任务说的一干二净。 而问了问时间,李旋化敏锐的看到一股良机,那便是亦力不都根本都没察觉到有一股先锋骑兵朝着他疾驰而去,这里面更重要的是,奥失部,没有营墙,只要出其不意,或许,一战便可击溃亦力不都。 李旋化迟疑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突袭奥失部,若是失败,他便推说没见到使者,若是胜了,则战果更大,而且,更为主要的是,李旋化觉得,陈从进似乎不想亦力不都投降。 三月初八,午后,李旋化所率一千余骑,已经逼近了奥失部所在的草场,到现在,仍未接触到敌军斥候,在休养一刻钟后,李旋化翻身上马,长刀指向奥失部的方向,沉声道:“冲过去!” 第116章 覆灭 而就在李旋化命令冲锋之时,亦力不都的大营却是和往日并无区别,由于此地向来被认为安全无虞,大营并未修筑营墙,只有一些简易的栅栏,作为防止牲畜逃散。 随着骑兵的奔袭,马蹄声也逐渐传到了奥失部的营中,只是奥失部的牧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是敌军突袭,直到可以目视到李旋化所部的骑兵后,才有人惊慌大喊:“敌袭!” 中原对胡人部落的战争,最大的困难,不在于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在寻找到胡人的大营,只要能找到胡人大营,一场大胜,便是唾手可得。 而此番能如此轻易寻到奥失部的大营,其根本原因,便是在于奥失部久居妫州,广边军对奥失部的牧场早有标记,况且,前些时日,沈思恭派了沈良为使,刚刚走了一遍。 马蹄声如滚滚闷雷,亦力不都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很多人根本没有上马,李旋化所部骑兵,便已经冲入了大营,所到之处,一片混乱。 亦力不都正在营帐内小憩,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他匆忙走出营帐,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亦力不都万万没想到,陈从进的军队,竟然来的这么快,而此时大营内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声,他怒吼一声,拿起武器,试图组织抵抗。 夫战,勇气也,亦力不都的部下,猝不及防下下,十分的战力,最多只能发挥出一分,况且,眼下大势已去,便是军神有世,怕也挽不回颓势了。 短短半个时辰,整个大营就被李旋化的千余骑彻底击溃,亦力不都见局势无法挽回,只能带着少数亲信趁乱逃离,而奥失部的人口,马匹,牛羊等,全部被李旋化所控制。 不过,亦力不都虽然跑了,但是也没有彻底逃走,他在往北面逃窜时,碰上了一个小部落,亦力不都连带十余亲卫,悉数被杀,并将亦力不都之首献于李旋化。 而奥失部被李旋化突袭击溃的消息传到后方时,陈从进闻之大喜,骑兵突阵斩将,确实耀眼,雄平都一众部将听到这个消息,皆是有些吃味。 大军出动,吃不好,穿不好,又苦又累,结果快走到目的地了,突然来个消息,告诉大家伙,已经赢了,这让所有军士,心中都有些憋闷。 三月十一日,陈从进率雄平都抵达原奥失部的牧场。 陈从进下令清点俘虏,牛羊,马匹,以及各类物资,如帐篷,刀枪箭矢等。 经过清点,妇孺丁壮共计三千四百余人,牛一千两百头,羊近万只,马匹两千余匹,以及其余各类物资无数。 陈从进一直觉得,草原诸部穷的很,事实上也确实穷,比如刀枪箭矢,很多都是有破损的,雄平都军士根本看不上这些破烂玩意,只能回炉重造。 但是胡人部落穷的是本身,以及对深加工的制造品匮乏,而牛羊,皮毛,马匹等初级产品,胡部并不缺乏,但这并不是说,牛羊马匹在各部落里面就是便宜货。 在清点完后,陈从进仔细的盘算了一下,若是将牛羊马匹都卖掉,所得钱帛,足以犒赏全军,并且尚有富余。 当然,这是所有物资都卖掉的情况下,陈从进在详细了解李旋化突袭亦力不都的过程后,他对组建一支骑兵,也就更加的渴望,那么战马自然不可能卖掉。 随后,陈从进一面令沈思恭派人前往各部,通知各部头人前来此处,商议边市贸易,另一面,则是将俘虏的丁口运往怀戎。 陈从进心中有个打算,先让这些俘虏的丁口,进行开荒,掘渠,到时候可以用新开的土地,作为赏赐,而开荒过程中,所需的工具和粮食,则由刺史府先行借支。 至于马匹牛羊等牲畜,也先运走,牛做为耕地的重要工具,先不卖,而羊倒是可以都卖掉,马匹看看是先卖一部分,来补充一下已经空虚的妫州府库。 …………………… 陈从进坐在帐篷中,看着呈上来的食物,颇有些新奇感,乳酪,马奶酒,奶浆,以及烤小羊,这些东西,陈从进在后世时自然是见过的。 但在这个时代,确实是他第一回见,由此也可证明,胡汉之间的饮食,差异化还是很明显的。 陈从进喝了口马奶酒,略微有些不太习惯,随后又切了块小羊羔,边嚼边问道:“各部都通知了没有?” 沈思恭答道:“回使君,算算时间,应该都通知到了。” 陈从进点了点头,既然威已经示了,也该示恩了,若是一直严苛对待诸部,说不定到时候诸部都跑了,这对妫州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自奥失部被灭,亦力不都也被斩杀后,诸部心中都有些害怕,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时,陈从进说的话,各部其实是有些不信的。 但是沈思恭在广边军城镇守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面子的,至少,各部是知道这个人的。 况且,所有的部落头人都被邀请了,人皆有些从众心理,在阿会部大张旗鼓的宣布,接受陈使君的邀请后,各部纷纷启行,生怕自己又步了亦力不都的后尘。 在奥失部覆灭后,陈从进就在思考如何让胡部成为自己的助力,至少,不能成为自己的负担。 现在让各部来见自己,陈从进并不是想要靠赏赐来施恩,无功而赏,既失钱财,又容易让各部产生骄溢之心,只有双赢,才能长久。 陈从进在等待各部头人抵达的时间里,苦思良久,也没想出什么绝世妙策,唯一看起来靠谱的法子,也就是开商榷。 到时候选个地方,各部可以把自家的商品拿过来售卖,如牲畜,皮毛,药材,而陈从进也可让商人卖些谷物,茶,以及中原的各类器具,双方皆可得利,而陈从进也能从商榷中收税。 正所谓,温水煮青蛙,等过段时间,双方熟络了,再找机会,或是征募骑兵,或是直接征召各部的勇士,只要有不听话的部族,陈从进便可号召听话的部族,共同讨之。 第117章 会盟 三月二十八日,阿会,伏弗郁等部落头人,相继抵达原奥失部的牧场,而此时奥失部的丁口,牛羊,已经都被转运往后方。 陈从进询问沈思恭:“各部都到齐了吗?” 沈思恭忙道:“广边军城附近的大小部落,皆已在此。” 说到这,沈思恭压低声音,说道:“使君覆灭奥失部,杀亦力不都,此时军威正盛,各部又怎么敢怠慢。” “各部可有献上牛羊马匹?” 俗话说,人穷志短,陈从进要养这么一帮人,而且朱有容还使绊子,今年的养军钱帛也不发,还借口用妫州的上赋所抵。 沈思恭连忙答道:“各部皆有进献牲畜,其中,阿会部献牛两百,羊八百,马一百五十匹,其余各部,皆有进献。” “总计几何?” “此番前来的部落,共有十二部,拢共献牛九百六十五头,羊三千七百只,马七百匹。” 听到这,陈从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仗,打的不亏,眼下妫州府库中,钱帛有所不足,或许可以用牛羊牲畜来犒赏诸军。 击破亦力不都的功臣李旋化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这一战,说起来实在是稀松平常,奔袭,入营,敌溃,打扫战场,一气呵成。 战争虽然结束,但是李旋化知道,打容易,如何善后,才是重中之重,虽然这些部落实力不强,但要是久久不定,时间拖久了,以眼下妫州府库那点钱,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大军在外的用度。 大大小小的头人,各自按照实力的强弱,分配座位,实力强的,距离陈从进近些,实力弱的,则远一些。 陈从进居中而坐,三百亲军甲士环列左右,杀气腾腾的模样,让各部头人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陈从进。 “诸位,尔等皆是本使治下之藩部,亦力不都猖狂跋扈,竟以箭射使者,如此行径,无谋反何异!” 说到这,陈从进环视一圈,无一人敢有反驳之意,随后,陈从进话锋一转,道:“陈某知道,诸位心有不安,毕竟亦力不都之事,实属突然,尔等或曾与他有过往来,或担忧牵连自身,但本使今日在此,对天起誓,亦力不都一事,到此为止!” 一众头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这时,陈从进放缓语调,接着道:“陈某今日,号召诸位,只有三件事,其一,从今日起,各部须至广边军城纳贡,其二,各部皆须遴选勇士,以充军伍,其三,某将在各军城外,开设榷场,进行互市。” 前面两个条件,第一条纳贡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第二条征募勇士,这种事,以往的使君也是干过的,而第三条,对各部而言,却也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一时间,诸多头人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陈从进等了片刻,随后提高了声音,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我等无异议!”一众头人,七嘴八舌的答道。 随后,陈从进在此地,与各部头人盟誓相约太平,在立誓结束后,陈从进以妫州刺史之名,签署盖印了好几十份告身,皆是赐予各部巡检使,副巡检使。 这些职务,其实就是羁縻治理罢了,放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统治起来,天然的成本就要大于汉民。 汉人,只要在一个地方能生存下去,他可以一直在原地,开枝散叶,无论是造册,收税,还是征兵,都相对容易些,只要丁册制度没有崩坏,朝廷便可以很轻松的算出自家的国力。 至于游牧,一直待在原地,牧草吃光了,牛羊都得饿死,他们的习性,逼迫着他们必须时时迁移。 而茫茫的草原上,迁移的部落来来去去,这年头也没什么卫星导航,说不定原来牧场的部落都已经换人了,边疆军城的将领都还不知道。 陈从进一直待到四月初,期间与各部头人进行饮宴,打猎,安抚人心,各部头人纷纷言,若陈使君要用勇士,他们一定把自家最勇敢的子弟献出来。 如此一番操作后,广边军城外的这些部落基本上搞定了,而广边军城这边的部落,相比起宁武怀安一带的部落,人丁要多一些,实力自然也要强些,搞定了这里,其余那些小部落,陈从进觉得,应该没有头铁之人了。 眼下陈从进已经有了战马,各部献马,再加上缴获奥失部的马匹,战马数量已经破了三千匹。 而且,陈从进也能从永兴马场中,每年都弄出个两三百匹马来,足以让陈从进建立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眼下战马不缺,所缺的,只有骑卒。 不过,妫州地处北疆,胡汉杂居,文风虽然不盛,但是会骑马拉弓的人,那是一拉一大片。 只是话虽如此说,办起事来,也没那么快,这事还只是在陈从进心头有所预案,待回返怀戎后,还是得召集刺史府的众多官吏,商议一下,毕竟,军队数量增加,开支自然也会增加,还有皮甲,刀枪,弓箭,要是细说起来,怕是要长篇大论一番。 至四月中旬,陈从进下令班师回返,大军绵延数里,军中还带着各部献上来的牛羊,马匹,一路浩浩荡荡的回返怀戎。 而陈从进人还没回去,各式各样的消息已经在坊间流传了,普通百姓不知道战事具体如何,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打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是打赢了,而且死伤很少。 至于传到后面,消息也就愈发的离谱起来,什么斩首十万级,俘获牛羊百万,陈使君之名,威震草原诸部云云。 时至四月末,陈从进回到阔别已久的怀戎城,入城前,大军将诸部进献的牛羊置于城外,陈从进严令,务必照顾好这些牲畜,这对他而言,是有大用的。 第118章 授田 自陈从进坐稳妫州刺史之位后,追随陈从进前来妫州的雄平都军卒,有些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将家属迁移至妫州。 陈从进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底下的军士授田,让军士家属耕地,并给予耕牛,如此一来,军心必然大定。 只是眼下雄平都军卒数量少,连带自己的亲兵,拢共还不到三千人,每人便是授田三十亩,也需田地九百顷。(唐初时府兵授田百亩,但实际上数量并不足够,到盛唐时,人口滋生与土地开垦不成比例,名义上授田百亩,实际上只有二十亩左右) 现在这点人数,授田自然是足够的,可若是兵员增长,开垦的速度,怕是赶不上军卒增加的数量。 陈从进摇摇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先顾好当下才是最现实的。 因此,在乾符三年,五月初九,陈从进以妫州刺史之令,在妫川,缙山,矾山,永兴等县,划拨田亩,授予军卒。 只是此令一下,李怀宣先坐不住了,连忙前来寻陈从进。 自从过了年后,李怀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不禁想到,当初嫁孙女给陈从进,一开始,他也只是抱着守望相助的想法。 李怀宣原以为,陈从进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如何能坐稳妫州刺史之位,说不得还得靠他们李家,可是接触的时间越久,李怀宣对陈从进的看法,却是愈发重视。 倒不是说陈从进的手腕如何如何的高超,而是此人的本性,对百姓,没有横征暴敛,对手下军士,推心置腹,如今更是授田以收军心,对敌人,狠辣无比,就算是对自己,也是那种豁得出去的人。 李怀宣不知道他能走多远,他也不知道李家绑在陈从进身上,是福还是祸。 一见面,李怀宣便直言道:“从进给雄平都授田,那六千清夷军,又是否授田?” 陈从进闻言,摇摇头道:“阿翁是清夷军使,受卢龙节度使直辖,若是私下授田,岂不是于人话柄。” 李怀宣问道:“从进不是已经给雄平都军卒授田,如此,何不惧人言?” “朱帅停发钱帛,一时无以为继,唯有授田,以抚军心。”陈从进摇摇头,解释道。 如果以陈从进眼下授田的举动,其实真细究起来,那肯定是违规的,只是眼下朱有容对陈从进的打压愈发的明显。 无论陈从进做什么,亦或是不做什么,朱有容都会打压,除非陈从进自请,罢雄平都知兵马使一职,以后效仿上任刺史郑蕴瑭一般,玩些花草鱼鸟,那样的话,想来朱有容才会放心吧。 听到陈从进拿朱有容上回停发赏赐为借口,李怀宣一时也有些哑口无言,其实幽州将门之间,内部联姻是很寻常的事,怎么他和陈从进一联姻,朱有容的反应实在是让他有些无语,此人怎会如此小肚鸡肠。 过了好一会儿,李怀宣才缓缓说道:“从进,朱帅对你,深有戒虑,此番授田之事,必然传入他的耳中。” 接下来的话,李怀宣虽未明言,但是陈从进知道他的意思,本来朱有容就对陈从进深有戒心,现在又授田,大肆收买军心,而且,还出兵诛灭了一个部落,逼迫各部降服,无论朱有容从哪个角度看陈从进,此人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军头。 陈从进略一沉吟,随后叹了口气,道:“当今之世,祸乱已显,唯有积蓄实力,才可庇护家小。” 李怀宣摇摇头道:“从安史之乱后,这天下就没太平过,不过,即便乱,还尚不至于到天下大乱的局面,从进,你多虑了。” 听到李怀宣这般说,陈从进也没想要反驳的意思,事还没发生,你怎么说,别人也很难相信,要是陈从进和李怀宣说,现在还在四处流窜的黄巢,日后可以打进长安,当上大齐天子,李怀宣肯定不信。 至于当个先知,陈从进也没这个兴趣,当知多智近乎妖,你猜对一点点,别人会觉得你眼光高,才略好,可要是连一些细节都能未卜先知,那不会令人钦佩,反而会让人心生恐惧。 二人又闲聊几句后,李怀宣见陈从进对朱有容毫不在意的态度后,索性转移话题道:“从进授田三十亩,以军属耕之,若无耕牛,恐怕难以维系啊。” 耕牛,是耕稼之本,历朝历代都严令禁止,宰杀耕牛,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权有势之人,总能寻到漏洞,当然这有些偏题了,能宰杀耕牛的,毕竟是少数人,从历朝历代的律令中,便可得知,耕牛对农耕文明的重要性。 唐御史张延珪曾这样总结道:“君所恃在民,民所恃在食,食所资在耕,耕所资在牛。牛废则耕废,耕废则食去,食去则民亡,民亡则何恃为君?”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即应道:“此番征奥失部,得了些牛羊,马匹,应能逐步补充,别的地方,某不清楚,但在妫州,牲畜应是不缺。” 李怀宣用力咳嗽了两声,随后说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做吧,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 陈从进听到这,心头一惊,他猛然想到,如今的李怀宣已经六十多了,在这个年头,已经算是高龄了。 陈从进娶了李家女,自然对李家内部事有些了解,李怀宣要是没了,有资格升任清夷军使的,除了陈从进外,也就是长子李旋德,二子李旋化。 至于陈从进那透明的老丈人李旋俭,根本没这个威望,也没那个能力,控制住清夷军。 若是眼下李怀宣倒了,清夷军一旦动乱,势必会影响到陈从进种田积蓄力量的进程,一想到这,陈从进不禁的皱起眉头。 而李怀宣见状,似是知道他的忧虑一样,和声道:“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一撑,就是将来有一天,老夫不在了,无论清夷军使是旋德,还是旋化,他们对从进的支持,必然与老夫一般无二。” 陈从进听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他的心头,却是没有李怀宣那般乐观,孙女婿,和侄女婿,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啊。 第119章 讨赏 陈从进在妫州,一边忙着打胡人,一边在州内大肆开垦荒田,又是挖水渠,又是授田的,忙的是风风火火。 陈从进所在妫州,财政虽然也是烂的很,但好在收取了不少牛羊,即将开启的榷场,应该也能收些税,多少能缓解一下财政的压力。 这年头,有钱发钱,没钱发绢帛,钱帛都不够的情况下,也能用实物替代,便像这一次,大军得胜回来,不管雄平都有没有操刀子砍人,就提来回辛苦奔波,作为身上贴着爱兵如子标签的陈从进,怎么可能会没有表示。 因此,不止是赐钱两贯,绢一匹,每人还领到了两头羊,不过,除了家属有迁移至本地的军士外,大部分人都是直接将羊卖了了事,只是卖的人一多,直接把市场价给破坏了。 陈从进见状,有些头大,经济问题,有时候比啥都难搞,而在另一边,也就是卢龙节度使的大本营幽州,在此时又出了件大事。 在乾符三年,要说大事,也就是黄巢和王仙芝的起义了,至于什么军乱,逐刺史的事,在这年头已经不稀奇了,都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了。 王仙芝率农民军围攻沂州,久攻不克,唐廷使平卢节度使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围剿王仙芝。 乾符三年七月,宋威于沂州城下大败王仙芝,王仙芝遁逃而去,宋威上奏称王仙芝已死,随即又令诸道兵各归本地。 但是,王仙芝虽然兵败,义军仍然在四处活动,如今,民生困苦,无数的百姓争相加入义军,以乞求活命,只是官兵残暴,义军也非良善之卒,但是加入义军,却还有那么一丝活命的机会。 而就在宋威下令,诸道兵各回本道后,地方官吏上疏称,王仙芝未死,反贼尚在。 随即唐廷诏令再征发各道攻讨王仙芝,这等朝令夕改的旨意,许多士卒,皆愤而思乱,且不提唐廷自己整的骚操作,搞的各镇时有兵乱,一时间根本无力围剿义军。 对面的王仙芝却是乘敌自乱,且诸道兵未集结,以至中原空虚之机,率军攻陷阳翟,郏城等八县之地,兵锋直接威胁东都洛阳。 唐廷急命忠武节度使崔安潜,率兵进攻起义军,命昭义节度使曹翔率兵五千,会同义成兵守东都,又命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统帅东都守戍兵马。 同时,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选兵二千守汝,邓要路,命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绹选步兵一千,骑兵五百守陕州,潼关,阻遏起义军西进。 中原乱纷纷的,陈从进人虽在妫州,但是他的鼻子,似乎都可以闻到中原硝烟的味道了,而幽州镇看似安稳,实则平静的水面下,却是波涛汹涌。 自陈从进杀李茂勋后,纳降军乱,刘晟被杀,随后朱有容一跃而起,成了新任节度使。 而在其后,朝廷又下诏,正式认同了朱有容卢龙镇节度使之位,看似朱有容已经成了人生赢家,但实际上,以朱有容的威望,根本不足以控制整个卢龙镇。 正所谓,自家清楚自家事,朱有容知道,他在牙军中,威望足够,但是放眼整个卢龙镇,以他的资历,明显有些不够看了。 或许是太过紧张,时刻担忧有牙兵,亦或是贼人突袭,朱有容夜不能寐,随即在幽州衙府中,大兴土木,于外修筑高墙,号衙城,亲信牙军皆居于衙城中,至于衙府中假山,枯井之类的,朱有容下令,悉数填埋。 朱有容宿于衙城中,深感无忧,遂广征容貌艳丽之女,朱有容每日把玩,玩腻后,便将女子赐予部下。 正所谓,上行下效,自朱有容当上了卢龙节度使后,不止是牙军军纪败坏,便是重新整编的经略军,其军纪也是大不如前。 朱有容之子更是嚣张跋扈,什么纵马驰骋闹市,踩踏人命这些暂且不提,朱有容好女色,其子更是青出于蓝,以至于幽州百姓,女子平日里根本不敢出门。 乾符三年,八月底,朱有容宴请中军兵马使徐卫增,以及押牙亲事兵马使贺连铎。 酒至正酣时,突然,朱有容一声令下,左右军士一拥而上,将徐卫增,贺连铎二人就地擒杀。 见两个老同僚就这么死了,朱有容兴奋的说道:“今,高枕无忧矣!” 随后,朱有容在牙军中,大肆清洗徐贺二将的亲信,不过,牙军之中,多有沾亲带故的,朱有容想杀却不能杀,到最后,大部分人也只是被调离牙军,被杀的,只有徐贺二将真正的心腹。 而经此一变后,牙军实力大跌,人数从六千人,一下跌到三千人,不过,朱有容清除二将后,在牙军中,终于可以算的上是说一不二了,或许在朱有容自己看来,他的实力,不降反升。 幽州之变的消息,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很快传到周边各州刺史,军使的耳朵中,时至九月十六日,蓟州刺史,兼静塞军使杨承荣称:“朱帅杀牙将,所得颇丰,静塞军久未赏赐,请节帅恩赏军卒。” 杨承荣,莫州长丰人氏,昔日张公素起兵,时任蓟州刺史,兼静塞军使张允皋,严命静塞军出兵,而就是这个杨承荣带着部下,鼓噪不进,并诛杀了张允皋。 而张公素得知此事,在坐稳节度使之位后,便顺水推舟,将杨承荣扶上了蓟州刺史及静塞军使一职。 由此可见,想要迅速的一跃而起,走杨承荣或是陈从进的法子,是升官升的最快的。 只是,陈从进和杨承荣显然不一样,陈从进是想在妫州搞生产,积蓄实力,但是杨承荣的野心更大,生产收益太慢,哪有逐帅来的快。 正所谓得陇望蜀,当上了蓟州刺史,又手握静塞军,杨承荣很是看不起朱有容,认为此人就是靠陈从进袭杀李茂勋,最后坐享其成之辈。 而等到朱有容诛杀徐贺两名牙将后,幽州牙军的实力大跌,杨承荣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朱有容自折臂膀,牙军人心不稳,经略军重建未多久,根本不足为虑。 因此,杨承荣借口索要赏赐,若是朱有容给了,杨承荣也可以用钱帛收买军心,至于借口,随时再找一个,若是朱有容拒绝了,那么,卢龙节度使之位,凭什么要一个无功无能,坐享其成之辈所占据! 第120章 又是一场叛乱 杨承荣那跋扈至极的文书,很快便被送入朱有容的面前,一看到这封文书,朱有容的心中,先是大怒,随后却是神色大变。 眼下牙军刚刚动荡,还没稳定下来,而经略军也重新组建不久,若是和杨承荣开战,朱有容其实并不太乐观。 在和心腹部下商议良久,最后,朱有容还是暂且同意杨承荣求赏的请求,但是朱有容也很清楚,这个求赏,很大可能,只是杨承荣试探而已。 不过,眼下他缺的就是时间,能拖住杨承荣多久,就拖多久,随后,朱有容先是假意派人前往蓟州,以赏赐钱帛数量为借口,试图拖延住杨承荣。 而另一边,朱有容却是加紧整顿牙军,以及经略军,幽州,一直以来,皆是大镇,民风彪悍,军力强盛,在幽州,只要能真正坐稳节度使的人,那他就可以调动十余万大军。 不提那些守城,维护治安的州兵,单是有名有字的军号,幽州便有九个之多,守幽州的经略军,守昌平的防御军,守燕乐的纳降军,怀戎的清夷军,蓟州的静塞军,檀州的威武军,以及在南面莫州防御义昌,义武,成德的唐兴军,渤海军,雄武军。 而论兵力,驻幽州的经略军数量最多,有一万五千甲军,而纳降军,静塞军,唐兴军,渤海军,雄武军,马步军数量,皆是一万余人。 昌平的防御军和檀州的威武军,数量皆是八千人,只有清夷军的数量算是最少的,只有六千人。 朱有容不仅在加紧整顿牙军和经略军,另一方面,除了防御南面的唐兴,渤海,雄武三军外,其余各军州的刺史,军使,朱有容都派人联络了。 不过,就在朱有容和杨承荣双方信使来回奔波时,杨承荣讨赏一事,已经在幽州镇内,各州之间传开了。 此时的幽州镇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中,正所谓,前车之鉴,从张允伸后,几乎每一任节帅都坐不长久,张简会就干了几个月,张公素位置坐的长些,但也才两三年的功夫。 而后来的李茂勋更是只当了一天,现在的朱有容,在位时间也不长,但是按照这几年的惯例,只要有军将起兵,那么在位的节度使就要换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有容人心未附的弊端也就愈发明显,让其感到灰心的是,各州刺史,军使,对即将到来的夺位之战,皆是持坐山观虎斗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这年头的军头就是这么奇怪,就这么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是有外镇入侵,这些军头都会豁出力气,共击强敌,可若是奉旨出外,没有厚赏,十成的实力,恐怕只能发挥出一二成。 而节帅夺位,亦是同理,对这些军头而言,他们更进一步,只有节度使之位,就算当上节度使,那也未必就是好事。 遍观天下节镇,不,就是当当只看幽州一镇,上百年了,就一个张允伸活的最久,在位时间最长,可即便如此,张允伸依然无法将节帅之位,安然的传给张简会。 因此,各州的军头,对新任节帅朱有容的调令,一个个皆是推脱,或言军心不稳,或言奚人有所异动,或言整肃军伍,尚需时日,再敷衍些的,直接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领军。 究其原因,便是朱有容骤然为帅,其威望不足所至,当然,若是此次杨承荣举事,朱有容一战而枭其首,则其威望必然大增,卢龙节度使之位也就坐稳了, 九月底,朱有容的调令抵达怀戎,依朱有容之令,清夷军马步军六千,另雄平都两千余军卒一并调用,皆暂归清夷军使李怀宣节制,大军先行移防至广平。 而这份调令,也让李怀宣和陈从进心头明白,杨承荣起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因此,调令一到,李怀宣当即寻来陈从进商议对策,一见面,李怀宣当即道:“从进,依你之见,朱有容调兵,是否应召?” 陈从进闻言,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出兵有何益?不出兵,又有何弊?” 朱有容把陈从进当贼一样防着,陈从进对其也是观感不佳,但是陈从进此时也摸不准,若是杨承荣上位,对自己,是利还是弊。 李怀宣微微一笑,道:“出兵,便是押注朱有容,若其胜,或有赏赐,若是不出兵,坐山观虎斗,亦或是胜者已现后,再出兵,则稳坐钓鱼台,谁胜,谁败于我等何干!” 挺而走险,那是无路可走时,亡命之徒的选择,陈从进如今已是妫州刺史,去帮朱有容,陈从进是半点兴致都没,朱有容今年清夷军和雄平都的赏赐,军饷都停了,就算朱有容赢了,对陈从进还能坏到哪去。 于是,陈从进直言道:“既然如此,那便再等等吧,且看着杨承荣和朱有容二人,谁更胜一筹。” 李怀宣听后,满意的笑了笑,他就担心陈从进现在沉不住气,又想来一场火中取栗的壮举来,当知此一时彼一时也。 这时,李怀宣忽然问道:“那依从进之见,杨朱二人,谁可胜出?” “战阵之上,谁能言必胜,况且,两个军头,谁胜谁败,都是一个鸟样!” …………………… 或许是双方谈崩了,亦或是杨承荣看破了朱有容的缓兵之计,又或者是各州的军头反应,给了杨承荣信心。 十月十六日,杨承荣于蓟州誓师起兵,广发檄文,言朱有容:“暴虐害民,其恶之罪,罄竹难书,今举义旗,兴义师,誓除奸贼,以解民之倒悬。” 骂完口水话后,杨承荣整合军伍,于次日,率军直逼幽州而来,杨承荣此番所率主力是静塞军。 不过,一些州县郡兵,觉得杨承荣讨朱有容之战,胜算极高,因此踊跃参军,而杨承荣悉数纳下,并对众人言:“他日富贵,必共享之。” 静塞军一万兵力,另得州兵千余人,杨承荣下令,广造军旗,以示军威之盛,杨承荣号称精锐甲军三万众,入幽州,讨贼。 第121章 迎击 叛乱再起,幽州镇又一次陷入换帅的风波中,只是这个时间段,长安朝廷暂时无暇顾及边陲的幽州镇了。 在这一年,王仙芝率起义军驰骋中原,连续攻克数州之地,声势愈发壮大,唐廷眼看不能制,于是祭出招安之策,赦王仙芝与尚君长罪,并加以官爵招降。 王仙芝攻蕲州,原被俘的汝州刺史王镣,亲自为王仙芝作书,劝蕲州刺史裴偓与农民军约和,并为王仙芝等将奏请官职。 裴偓遂即开城请王仙芝,尚君长等三十余人入城,而黄巢留驻城外军中,裴偓设宴接待,双方一片和气。 而在之后,圣人下诏,以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并遣中使赴蕲州授任。 王仙芝得官后,喜出望外,唯有黄巢怒不可遏,言:“初起兵时,吾等立誓共横行天下,今尔独降为官,使义军众何所归!” 骂完后,黄巢还不解气,又冲上去殴伤了王仙芝头部,众将亦是喧噪不止,王仙芝畏惧众怒,不敢受朝廷任命。 而在其后,起义军掠取蕲州城内储粮,王仙芝,尚君长二人,与黄巢分兵而去,黄巢本欲杀使,但被王仙芝力阻,因而裴偓,中使侥幸逃的一命。 眼下长安朝廷还没从蝗灾中缓过来,而王仙芝和黄巢的起义兵又严重威胁着漕运的安全,幽州再乱,也比不上圣人和百官钱粮不足用的囧境。 从秦至汉,关中平原一直是肥沃的代名词,只是到了隋唐时期,由于关中植被大量破坏,耕地过度开发,关中盆地的产量已经低于西汉时期。 粮食不够吃,朝廷就只能从外调运粮食,因此,漕运对唐廷而言,至关重要,而眼下钱粮主要供给,皆来自东南财赋之地,通过大运河南段的江南运河,邗沟,汴渠北上,入黄河后逆流而上到长安。 要说起来,终唐一世,东南诸道,对大唐那是忠心耿耿,无论是什么时候,那是风雨无阻的往关中输送钱粮,要是没了东南财赋之地,大唐别说养十几万跟大爷一样的神策军,怕是连宫廷开支和百官的俸禄都够呛了。 因此,在此时的朝野上下,那是一个劲的围堵黄巢,生怕他把漕运给断了,那对大唐而言,才是真正的要命杀招,至于幽州,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在皇帝和宰执看来,大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幽州多多少少要背点锅。 …………………… 十月二十日,杨承荣率部渡过三河,沿途以来,秋毫无犯,众军士一门心思的要跟杨承荣,一同去幽州博大富贵。 卢龙节度使朱有容,见各州军将,全是磨磨蹭蹭的模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军头是在打着什么主意,因此,朱有容也是死了调兵的心。 十月二十一日,朱有容率重新整编的经略军,一万五千众,另牙军三千,全军出动,迎击杨承荣。 至于监军使田仕鞅,忽然得了只能卧床的怪病,因此,朱有容的这支军队,没有监军坐镇,但是田仕鞅相信,没有监军,朱节帅也会拼死一战的。 要说这年头的武夫,多少有些一样的毛病,那就是不爱守城,就是喜欢和敌人野战。 二十三日,朱有容率部一万八千人,驻于潞城以南,大军并未渡河,想来是上一次张公素对阵李茂勋,过了潞河后,大败亏输的下场让朱有容心有余悸,因此,这一次,他不渡河,他要等着杨承荣渡河,或许他还能来一次半渡而击之的经典战役。 不过,杨承荣也不是傻子,河对岸朱有容虎视眈眈,严阵以待,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渡河。 双方于潞城下,隔大河对峙,就是苦了潞城百姓,这才多久,又来一回,潞城知县心中实在苦闷,他又不是神,哪猜的出来这一战谁赢谁输。 因此,潞城知县那是紧闭城门,打定主意,没有赢家之前,他绝不开门,谁派使者来,他都好好接待,低声下气,但是要开城,绝不答应。 双方隔河对峙两日后,二十五日,杨承荣突然拔营南下,朱有容不敢怠慢,当即跟着南移。 但是仅仅相隔一天,斥候急报朱有容,言杨承荣所部,又掉头往北而去,朱有容气急,只得再次北返。 但是就这么一来一回,经略军中,怨气顿生,皆言:“此戏耍我等乎!” 朱有容也知道军中有怨言,但是眼下这当口,敌动了,他总不能傻傻的守着河吧,而就在朱有容迟疑不决时,有部将建言。 此人言:“何不让大军后退,杨承荣想谋夺尊位,那他就必然要进攻幽州,如此一来,我等何不如以逸待劳,回撤幽州,坐等贼军,否则这般上下阻击,只会徒伤军士锐气。” 这个建议,看起来是很有道理,也确实不是什么歪主意,朱有容听后,顿觉有理,毕竟,要是杨承荣再来一次这样上下戏耍的招数,朱有容觉得,大军的锐气都会被折腾光了。 因此,在二十七日,朱有容下令大军回撤五十里,而在朱有容撤退不久后,杨承荣得到确切讯息后,立刻下令大军渡过潞河。 二十八日,杨承荣亲率马军两千骑,脱离步军,先行追击朱有容大军。 要说起来,杨承荣此人胆识过人,总兵力都不及朱有容时,竟敢以弱击强,仅率马军两千人,便敢冲击近十倍于己的军队。 而朱有容在得知敌军以两千骑脱离步队,直冲自己而来,十分高兴,大呼:“贼将失智矣!” 随即下令,步军停止行军,列阵以防不测,同时将经略军所部四千骑,分布于左右两翼,又严令骑兵无令不得出击,朱有容要等敌军更近一些,再行围杀,就算不能全歼,也要把这支骑兵留下大部。 只要打个开门红,军心士气一上来,胜利也就唾手可得了,朱有容第一次感觉到,胜利就在眼前的滋味。 而这一仗只要赢了,其威望大增,各州军将还有谁敢违抗自己,到时候,挑个刺头,比如陈从进,再打杀一番,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也就彻底稳了。 第122章 兵临幽州 二十八日,杨承荣亲率两千骑,急冲而来,在距离三里之地外,杨承荣见朱有容大阵严密,两侧骑兵虎视眈眈,杨承荣并未率军直冲,而是下令,全军下马,休整人马。 朱有容见杨承荣迟迟不进攻,等了许久,见军士都有些懈怠,朱有容心中急切,随即下令,命两翼骑兵先行冲击。 随着军令传下,经略军两翼骑将,虽有迟疑,但过了片刻,两翼还是纵马而出,呼喝着冲了上来。 杨承荣见状,当即上马,大手一挥,示意先行撤离,其两千骑呼啸而走,而经略军骑兵追了小段路程,见杨承荣已撤,随即整顿军马,又返了回去。 朱有容见敌已经撤,心中有些振奋,随即通报全军,言:“贼军胆寒,已不战而逃!” 正所谓主动撤离,那是一种战术,被动撤离,那就是兵败而逃,军士们也不是傻子,前排的士兵看的真切,骑兵刚一冲出去,那静塞军骑就撤了,而且队伍齐整,显然不太像是胆寒的模样。 朱有容觉得,这么和杨承荣耗下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索性撤到幽州去,坐等杨承荣上门,以逸待劳,一战而定其功。 只是,随着撤兵的军令传下去,军中士气顿时一窒,大家伙跑了那么远,一战没打,跟过家家似的,在潞河边被杨承荣耍猴似的耍了一圈,现在兵力占据优势,却要撤兵,这实在是让大家伙难受。 而底层军士的牢骚话,也慢慢的被军官逐级报了上去,朱有容得知军士不满,心中又急又怒,随即朱有容召集部下,暗中商议,是否该主动进攻,全军压上。 但是此议,部下几乎全是反对,若是一开始,便持主动,渡过潞河,主动进攻杨承荣,那在众将看来,胜算极高。 朱有容因张公素渡河兵败,心有余悸,不愿渡河,这就失了先手,而若是方才追击杨承荣骑兵时,全军压上,那这一战,还有的打,但是朱有容又举止失措,大军又一次主动回撤。 到了现在,若朝令夕改,则军心必堕,搞不好军士鼓噪,杨承荣趁势一击,军中大乱,万事休矣,唯今之计,只能将错就错,先撤到幽州,这还能打一打。 有时候,错误的决定,也比没有决定,或是朝令夕改强,朱有容其实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有的时候,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朱有容或许是实在害怕兵败,心生恐惧,而举止失措,在部下劝诫后,朱有容才勉强定下心来。 只是朱有容的心定了,他的部下却是信心动摇,朱有容如此行事,实在是无法让诸将安心。 十一月初一,朱有容所部回撤至幽州,一时间,幽州城内人心惶惶,虽然朱有容立刻下令衙府官吏张贴榜文,言大军未败,试图安定人心,只是,百姓却对此并不信服。 毕竟,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城,结果回来后,说自己没败,但是敌军却是兵临城下,这怎么解释,好像都有漏洞。 不过,民心虽然不稳,但是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战场上的胜败,朱有容虽决策屡有失算,但其军队数量,毕竟远多于杨承荣,且有幽州坚城,花落谁家,尚无定数。 在朱有容回撤幽州的次日,杨承荣率静塞军抵达幽州城下,静塞军驻扎于幽州东城四里外,大营驻好后,杨承荣当即派人,以箭射城楼,邀战。 但是箭信射了上去后,却没有下文,杨承荣脑子一转,随即派了一队大嗓门的骑兵,在东门外,大肆辱骂朱有容。 这些军士都是粗鲁之辈,显然不会像文人一样掉书袋,骂人不带脏字的,武夫一开口,那就是朝着下三路去的,骂了半天,东门守军都恼了,可朱有容却又打定主意,不出战,又严令部下禁止出城。 东门守卒,议论纷纷,皆隐晦表示,朱帅过于谨慎,胆识不足云云。 杨承荣见骂战好像效果不佳,随即又派人在城下大肆宣传,言昔日陈从进袭杀李茂勋,结果朱有容谋夺部下之功,自己登上了卢龙节度之位,随后又过河拆桥,将其贬到妫州。 什么无信无义之小人,又怎配为卢龙大镇之帅位,而正巧,朱有容在城上闻听此言,气急败坏,他承认,他登上节帅之位,是有取巧的成分,但是谋夺部下之功,和过河拆桥这样的污蔑,他坚决不能接受。 战场局势到了现在,好像杨承荣一方一直压着朱有容,虽然其兵力处于劣势,但是一直到现在,杨承荣仍然在战场上处于优势。 但是杨承荣并非没有压力,他可是孤注一掷,带着部下干起了兵变逐帅的买卖,这要是输了,部下能活,他可是必死无疑的。 幽州东门外,静塞军大营。 杨承荣骑着战马,看了一圈幽州城防后,面色不豫的返回大营。 部将王传有些忐忑的迎了上去。 杨承荣翻身下马,王传上前,说了一句:“军使!”只是说到这,王传的脸色,有些变幻,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承荣下马后,将马鞭扔给亲卫,沉声道:“回帐再说。”随即大步走向中军主帐。 一回帐中,王传当即开口道:“军使,幽州坚城,强攻怕是不行啊!” 杨承荣没好气的回道:“说点我不知道的,幽州不能打,老子还能不清楚。” 王传跟随杨承荣许久,自然清楚他的脾性,因此也不在意,王传略一思索,随即说道:“我看这朱有容,带着兵马,气势汹汹的迎着咱们来,结果最后却是一战没打,就跑回幽州了。” 杨承荣嗯了一声,又道:“然后呢?” 王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这朱有容带兵如此反复,经略军中肯定有对其不屑之人,不如派人悄悄联络,以重利,诱降监门将,只要幽州城门一开,则大事定矣!” 杨承荣摸了摸下颚,随即点了点头,道:“可以试试,能成最好,不成也不伤军心。” 第123章 劝降 王传的建议,听着挺好,但一实施,还真挺麻烦的,朱有容虽说出击的时候,进退失据,但固守坚城,那还是很有水平的。 静塞军驻营于东门,但朱有容对其余三门的防卫也未松懈,数十队巡逻兵日夜来回巡视,就算城内有异心者,一时间也寻不到机会和杨承荣联络。 杨承荣派人绕行四门,折腾了两日,愣是没有悄悄入城的法子,气的杨承荣直接命人书写上千张劝降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句,信言:“开城者,不吝厚赏,田宅美眷,金银帛器,十世不尽!” 上百名骑兵,沿着幽州城墙绕行,并将书信射上城去,当然,绑上书信的箭杆已经去掉箭头了,不然的话,肯定会闹乌龙,误伤无辜者。 一封封劝降信如雨点般射上城去,有的落在城外,有的在城墙上,城垛间,还有不少掉进了城内。 没有箭头,箭杆还绑着信,是人都知道这肯定是劝降信,不过,这些军士也不嫌事大,也不畏惧什么,纷纷拆开信,看看写了些什么,亦或是承诺什么。 当然,若还是像檄文那样,说什么吊民伐罪之类的屁话,那大家伙肯定是不买账的。 信的内容简单,军士记的更简单,“打开城,赏的钱,十世花不完!” 而就在这劝降信在军中疯传之际,朱有容也很快得知此事,他先是一惊,随即大发雷霆,立刻严令收缴所有劝降信,胆敢不从者,即斩! 朱有容担心让经略军自查会有漏洞,随即下令,以亲信牙军督查当时的城墙守军。 只是这些牙军,平日里早就骄横惯了,在执行命令过程中,手段也有些粗暴,当遇到有人言身上并无信件后,仍然要搜身后,军卒多有怨言。 “娘的,老子都不认识字,狗屁的书信对我有何用!” “说了没有,还搜,这就是不信我了!” …………………… 多数人虽有不满,但还是配合牙军搜身之举,但是,在北门段城墙上,有一牙军小校,碰到一军士言无信,但是搜身时,却搜到一封信。 此人大声辩解,自己并不知身上有书信,身边也有几人作证此人并不识字,又有一人解释确实是自己方才嬉戏时,将书信塞到他身上的。 只是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牙军小校也不管真相如何,而是直接下令,将此人押走。 但被押的军士,在军中也有挚友,有好几人坚决不允许牙军带走此人,争执之下,朱有容之子朱景来到此处,听闻小校告知过程后,朱景当场拔刀,将这名军士斩杀。 朱景狠辣的说道:“再有聒噪者,尽斩!” 这一幕瞬间在军中炸开了锅,死在战场上,那是运气不好,但是现在,证据不充足,好些人作证,朱景却是置若罔闻,说杀就杀,如杀一鸡。 在围观的许多军士,皆是一脸怒色,纷纷将手放在刀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厮杀一番。 那牙军小校也被朱景的举动给吓坏了,他没想到,朱景竟然如此冲动,就是要杀人,也不是这么杀的,众怒一起,管你是谁的儿子,死了都白死了。 小校见已经引发众怒了,生怕下一刻又出什么大问题,当即将朱景连劝带拖至城下,随即又派人紧急将此事通知节帅。 朱有容闻讯,大惊失色,在这当口,搜索贼信文书,是应当的事,但是当众动手杀人,无论是不是事实,定然会引发军士不满,这要是半夜有人鼓动,幽州城不就危矣。 朱有容破口大骂道:“逆子,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在这紧要关头,竟然给老子捅这么大的篓子!” 骂完后,朱有容不敢懈怠,连忙出府,上马,急促的赶往北门,沿途上,朱有容紧急了解被杀军士的详细情报。 被杀者名为郑厚,是咸通十三年入伍,其父祖皆在经略军中从军,虽无大功,但在经略军中,也是多有相熟之人。 一到北门处,朱有容连忙翻身下马,急步的登上城墙,而此时,城上众军士,已经将郑厚的尸体整理了一番,看起来整洁了些,只是墙砖上的血迹,还在诉说着一条生命的流逝。 一上城,朱有容当即做出一脸悲戚之色,双手抱拳对着在场的军士们深深一揖,而后大声说道:“诸位将士!吾儿朱景行事鲁莽冲动,今日铸成此错,实在是令吾痛心!” 朱有容说完后,环视众人,见一众军士的脸色显然没有好多少,朱有容连忙又道:“今日,朱景未查真相便贸然斩杀军士,本帅在此向各位保证,待此战过后,定当查明真相,若其有罪,必严惩不贷,绝不会偏袒姑息。” 说完后,队伍后方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等打完后,有没有罪,这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朱有容知道,这番话语,很难让众人买账,但是让他把儿子砍了,朱有容既不忍心,也不能这么办,他要是杀自己儿子,那肯定有人骂自己既残暴又懦弱。 过了好一会儿,朱有容才沉声道:“先收敛郑厚尸身,派人去郑家,予钱十贯,绢五匹,若事后查明,此为冤屈,朱景将以命相偿,若违此誓,必刀斧加身!” 听到朱有容发誓,军士怒气才稍有缓和,只是等朱有容离去后,军士议论声渐起。 有军士言:“朱家子,待我等如草芥,说杀就杀,若是将来登位,我等如何能过活!” “朱景每日横行幽州,多掠妇女,好色残暴之徒。” “也不一定,朱帅有好几个儿子,也不一定是朱景…………” ……………… 杨承荣并不知道,射进城内的劝降信,差点就引发了兵变,这只是他随心意而起的一个举措罢了。 或许,有些足以改变历史的瞬间,在后人深入解读下,往其中增加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谋略,而在当事人做出决定时,也许只是心意一动,随手为之罢了。 第124章 坐观风云起 劝降信,在幽州城中,虽掀起了一些小波澜,但并未出现杨承荣期望的那般,一见信,便迫不及待的开城。 静塞军顿兵幽州城下,足有五日时间,在这五天时间里,杨承荣奈何不了幽州城,然而,幽州虽没有被攻破的风险,但是朱有容身为卢龙节度使,部将兵变,竟畏敌如虎。 朱有容龟缩于城中,如此举措,他本就不高的威望,顿时一泄千里,军中对其行为,更是多有不屑之意。 军士不满的情绪,朱有容也有些了解,朱有容见杨承荣迟迟不攻城,他已经担忧若是再拖下去,幽州城内,恐怕有异心者,便会诉之行动。 因此,朱有容和心腹商议后,决定亲自出城迎战,拼死一搏,以挽回自己失去的威望,只要胜了,先前的一切举动,就不再是畏敌如虎,而是胸中有韬略,用兵有法。 从朱有容和杨承荣对峙潞河,一直到退守幽州,这期间的消息,也渐渐传到卢龙镇各州的耳中。 陈从进得知此消息时,他尚在缙山县一带巡查,政策虽然定下去了,但是实施还是需要底下人一步一步的去办。 在这段时间里,陈从进一直在研究妫州的财政问题,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兵强马壮的背后,是充足的府库在支撑着,无论这些钱粮是从老百姓口中搜刮出来的,还是农业开垦,商业积累。 其实,按照这个时代的制度,天下各州以及所有的藩镇,全部都要实行两税法。 两税法的诞生,是随着均田制的败坏,连带着府兵制的全面崩溃,这就使得朝廷变府兵制为募兵制,唐廷的财政需求愈加紧迫。 而在安史之乱后,社会动荡,朝廷原先的财税政策再也无力施行,税制改革,势在必行,于是,两税法应运而生。 原先的税收,是实行租庸调制,也就是以人丁为本,向国家缴纳赋税或者从事徭役,而为了确保制度的实施,那就必须造册,将其户口,人丁变动的信息录入,以此作为分田,纳税的依据。 只是如此一来,太过详细的制度,为了维持这一制度的,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唐中后期的国力,根本无法维持这个户籍制度。 这所有的问题集中到一起,也就让朝廷的钱粮数目急剧下降,而一人的出现,帮助唐朝一举扭转了财政不足用的问题。 此人就是杨炎,杨炎凤翔府天兴县人,在代宗朝官拜中书舍人,后被提拔为吏部侍郎,至德宗时,官至宰相,两税法就是杨炎主持下所诞生。 两税法的核心,便是将名目繁多的税目合并,合为户税和地税,在夏秋两季征收,因此被称为两税法。 在税收原则上,两税法改变了以往按人丁征税的原则,改为按财富多寡来征收,富者多收,贫者少收,并一改历代量入为出的税收原则,变其为量出以制入。 也就是以国家财政预算所需,并向各地进行摊派,这就是所谓的“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对于地方财政,则由中央派人到地方确定税额,并划分上供,以及留州的比例,当然,无论什么政策,刚开始还能行之有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政策也就逐渐走样了。 到了现在,各地藩镇聚敛财货以用养军,两税法实际操作起来,早已经是大变模样,河朔三镇原先经过了宪宗朝屡屡征伐后,在那几年,河朔三镇是顺服了些,遵从两税法,向朝廷交税。 但随着宪宗崩后,河朔三镇也就逐渐不缴纳赋税,特别是幽州镇,到后期,更是时不时以防边为由,向朝廷讨要额外调拨的钱粮。 而妫州五县,四座军城以及广阔的乡镇,共九万七千三百多户,不提那些散落各地,缴纳皮毛牲畜的胡人。 按税制,理论上,妫州赋税可以收二十九万石粟米,绢四万多匹,钱十二万贯。 这些钱粮,养着州兵,以及四座军城的用度,还有清夷军,若是全由妫州府库支出,那还有一些缺口,不过,往年幽州会支应一些钱帛,用以养军。 陈从进收到杨承荣逼近幽州的消息后,摇摇头对一旁的陶师琯说道:“朱有容举止失措,进不进,退不退,幽州虽仍在朱有容手中,但其威已失,战场上看似没有吃亏,然其胜负已分。” 陶师琯诧异的问道:“使君之意,是朱有容会败?” 见陈从进点了点头,陶师琯莞尔一笑,道:“使君远见卓识,既然笃定杨承荣胜券在握,何不起军卒襄助杨承荣?” 陈从进哈哈一笑,随即摇了摇头,道:“内部未靖,便举兵向外,就算赌赢了,我又能得到何益处,最多,杨承荣给我加个卢龙节度副使的虚衔,亦或是赏下钱帛,这些,眼下并非是我想要的。” 陶师琯闻言神色一动,他的内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陈使君,虽年轻,但却不图虚名,而重实利。” 陈从进不想出兵,其中的一个缘故,便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冒出头去吸引注意力,他登上妫州刺史,崛起就已经太过迅速了。 再进一步,当节度使,他的威望又不足,且手中无战功傍身,击奥失部一战,在各州军将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战功,眼下根基不稳,贸然出兵,是大忌。 况且这种级别的战斗,陈从进这小身板,显然不太适合参与进去,毕竟,他真正的核心力量,只有雄平都两千余军卒,而清夷军六千军力,尚且在李家手中。 李家虽是妻族,但是毕竟隔了一层,当然,退一步来说,陈从进若是下定决心,要带着清夷军去幽州,试图以小博大,李怀宣或许会同意,但万一到了事态紧急时,陈从进也不敢确定,李家会和自己同生共死。 不过,陈从进虽无出兵打算,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派人去联络杨承荣,动动嘴结个善缘,表示支持他出兵讨伐朱有容,是正义之举。 第125章 胜负已分 十一月初八,朱有容下令,全军出城,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在临行前一日,朱有容开府库,厚赏全军,每人赐钱五贯,绢四匹。 得了赏赐,军中士气有所回升,军士暗中言:“朱帅虽胆略不足,但好在不是吝啬之辈。” 一大早,朱有容亲自披挂上阵,率骑兵先行而出东门,而城门处的异动,杨承荣立刻便知晓了。 杨承荣于营中,高呼道:“胜败在此一举,败则死,胜,诸君富贵矣!” 杨承荣远远望着幽州东门处,人马络绎不绝的出城,他略一沉思,随即当机立断道:“速击敌骑,不待其列阵!” 他不打算让朱有容全军出城,列阵而战,毕竟,在幽州,朱有容还是有主场作战的优势,而且,经略军的兵力更多,且朱有容手中还有精锐牙军三千人,一旦列阵厮杀,胜负还未定数。 随即,杨承荣命部将王传率静塞军步卒赶往东门,自己则亲率两千精骑,直趋东门。 而朱有容也在担心杨承荣会趁机封堵城门,不让城内的经略军全军而出,因此,朱有容亲率骑兵,先行出城,若是杨承荣真的有封堵出口的打算,那他就以骑兵纠缠,拖延时间,让步军出城列阵。 静塞军大营驻于幽州东门三里外,骑兵奔袭,转瞬而至。 战场局势到现在,已经成了明局,朱有容见杨承荣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刻出动骑兵,他的脸色一黑,但转瞬即逝。 朱有容回头看了一眼,时间这么短,别说步军了,连骑兵都没有完全出城,朱有容咬了咬牙,大声道:“随本帅击贼!冲!” 随即一马当先,带领着骑军冲向杨承荣,此时的朱有容所部骑兵,从城门口到最前面的朱有容,骑兵队伍是由窄到宽,城门处出来的骑兵只有两三骑并行,而沿路则逐渐扩大,到朱有容身侧已经是并列数十骑。 而杨承荣所率两千骑,则正好相反,杨承荣居中,两千骑呈锋矢阵形,短短三里的距离,在双方骑兵的互相冲锋下,转瞬之间,朱有容和杨承荣二人几乎都可以看见了对方的面孔。 刹那间,双方骑兵如两道汹涌的洪流,伴随着沉闷而又嘶哑的喊杀声,双方骑军轰然相撞,经略,静塞两军,皆是卢龙镇内的兄弟部队,在这一刻,为了上位者的野心,也为了军士渴望富贵财货的欲望而拼死搏杀。 朱有容为帅时,虽是举棋不定,但是身先士卒,为一骑将,却是勇武凶悍,只见其纵马于最前方,手中长槊左右突刺横扫,竟有千军辟易之武。 马槊不等同易制廉价的长矛,其槊锋具有明显的破甲棱,无论是鱼鳞锁子甲,铁圜甲,亦或是明光铠,在破甲槊奋力之下,皆是一击可破。 血液浸透了槊身,但朱有容浑然不觉,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疯狂味道,他知道,这一战,关乎他的权力,富贵,还有身家性命,这一战,他输不起。 而杨承荣同样也输不起,这一战,对于二人而言,皆是将自己的全部,押注在这里,胜者得到一切,败者,失去一切。 两拨骑兵甫一接触,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属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军卒的惨叫声,喊杀声,在幽州东门回响,声音之嘈杂,几乎要摧毁人的耳朵。 朱有容所部骑兵从城门涌出,虽人数逐渐增多,但因尚未完全展开阵型,在冲击时显得有些杂乱,而杨承荣的两千骑呈锋矢阵形,犹如一把锐利的尖刀,直直插入朱有容的骑兵队伍中。 朱有容的队伍像是一根木棍,而杨承荣这把刀,则是把这根木棍从中间劈开,但其中有所不同的是,朱有容的骑兵队伍虽长,却因队列太细,根本无法阻拦住杨承荣。 朱有容所设想的纠缠,似乎并不能实现,而直到这个时候,幽州城内的骑兵还未尽数出城,更不用说数量更加庞大的步军。 在双方的冲杀中,一匹匹战马在冲锋中倒下,有的被甩落马背,有的身中利刃而倒,有的则是马失前蹄而落马。 但无论什么原因,在这等混乱而又紧密的骑兵冲锋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侥幸生还,不是瞬间被马蹄践踏成肉泥,便是站了起来,还来不及有所行动,便会被疾驰的战马撞倒,而丧生马蹄之下。 方才还勇悍无敌的朱有容,此时已经消失在混乱的战场上,万军辟易的勇将,翻遍史册,也就寥寥数人。 或许此刻的朱有容仍然活着,但是身后替他执掌大旗的军士已经倒下,军旗消失,朱有容就算还活着,在此时的战场上,和战死也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鲜血在大地上肆意流淌,将干燥的土地染得一片殷红,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意,但是战场上流下的热血,仿佛要温暖这片战场一般。 战场上尸横遍野,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在厮杀的战场外,战马在尸体间嘶鸣,徘徊,四处狂奔。 此时,杨承荣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幽州城门处混乱的场景,仍在城内的骑兵,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而城外的骑兵,有的冲出城后,立刻向左右奔驰,而有的军士见已经看不到朱帅的军旗,更是高呼“朱帅已死!” 呼喊声愈来愈大,杨承荣可以感受到抵抗力越发的弱,在这个时候,杨承荣高呼道:“降者,复归原状!” 随着“朱帅已死”的喊声,城内正整装待发的经略军步卒皆是一愣,大家伙刚刚得了赏赐,于情于理,怎么也得替大帅厮杀一场,但是大家伙还没出门呢,怎么大帅就没了,这仗打的,有这么快的吗? 朱帅死了,虽然这赏钱拿着有些烫手,但是大家伙总不能替一个死人去厮杀吧,这一场战争,好像打了很久,又好像很是快速,双方只是厮杀了一场,原卢龙节度使朱有容的时代,又一次画上了一个惨淡的句号。 第126章 搜刮民财 朱有容阵没于乱军之中,杨承荣入城后,以兵诛杀朱有容之家眷,朱家七十余口人,无一幸免,甚至垂鬓之岁,杨承荣也不愿放过,其手段之残忍,便连部下,都心有戚戚。 而杨承荣在控制幽州城后,当即要求监军使田仕鞅上书,通知朝廷,“朱有容苛待军将,今已伏诛,蓟州刺史,静塞军使杨承荣已经控制住幽州镇局势等等”。 田仕鞅对此,毫无异议,而在田仕鞅的奏疏刚走不久,杨承荣自请留后的文书,紧随其后,送往长安。 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从陈从进离开幽州,赴任妫州刺史时,幽州的掌权派,几乎全部换了一圈。 杨承荣控制幽州后,随即下令,将经略军和静塞军互调,经略军移驻蓟州,而在其后不久,杨承荣将蓟州刺史,经略军使二职,尽数任命其侄杨权恩。 虽然经略军的军士对移驻蓟州一事深感不满,但眼下势不如人,就算是军中刺头,在这换帅的当口,虽心中有怒,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经略军换防,并非只是军士,大批的家眷也要跟着搬家,一时间,幽州宅子的价格大跌,出售的人太多,而静塞军士又趁机压价。 因为此事,静塞军和经略军,两军士卒多有冲突,随后在各自将领的安抚下,方才缓解,不过,总体而言,经略军吃的亏更多一些。 而杨承荣虽然控制了幽州,又上书自请留后,看似已经登上了幽州权力的巅峰,但俗话说,祸福自知,权力更大,所担负的责任也就越重。 原来只是蓟州刺史,静塞军使,出了什么事情,还能甩锅给上头,但是眼下杨承荣已经是幽州镇中最有权势之人,不论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就是最大的责任人。 远的不说,便说当下的幽州城内,朱有容为了对抗杨承荣,在出兵时,赏赐了一波,退兵回幽州时,又赏了一回,而在昨日决定和杨承荣决战时,又厚赏了一回。 经过这么折腾,幽州府库都快见底了,而杨承荣胜了,原先答应给将士的赏赐,总要想办法兑现。 杨承荣原以为入了幽州城,那就是富贵至极,坐拥十余万雄兵,天下何人不识君,但真坐上了这个位置,那哪里是十万雄兵,分明是十万张嘴,要是不喂饱这些武夫,他们就会掉过头来,把他杨承荣生吞活剥了。 杨承荣被逼之下,只能搜刮民财,在幽州城内,编户家资,家中所有物件,皆估以绢匹,每户十分取其二。 幽州城,在张允伸手中,励精图治二十余年,民心安定,家有余财,但是破坏起来,却只是一朝之事。 幽州城内有原先的牙军家眷,因为杨承荣之暴政,多有反抗者,但是这些牙军虽然精锐,但是不成建制,至多几十人形成小规模的反抗,但这些抵抗,终究只是徒劳而已,随着杨承荣发兵围剿,违抗者,悉数被杀。 因为征税,幽州城内,士民死伤数千人,而杨承荣之名声,在幽州城内,已经是臭不可闻。 不过,虽然付出名声的代价,但是杨承荣所得颇丰,得钱二十余万贯,绢数万匹,各类金银铜器无数。 吃到这个甜头后,杨承荣脑筋一动,觉得这个法子可以在各州实施,每州遣派军将,以税商之名,搜刮民财以养军,不过,眼下位置尚未稳当,杨承荣决定先等一等,等朝廷的任命下达后,再做打算。 …………………… 幽州风云变幻,对远在妫州的陈从进而言,肯定是有影响的,只是那影响并不是很大而已,城头变幻大王旗,陈从进眼下的实力,既然不足以影响大局,那就安心待在妫州,全心全意的种田。 自从上次征伐奥失部后,得了数千人丁,陈从进将这些胡人,编号分队,每队一百人,编制和军中的编制一样,负责管理。 为了提振这些胡人的士气,陈从进对这些俘虏许下诺言,每开垦十亩地,每队可得一亩,九亩归于公府。 而且,为了让这些俘虏安心,陈从进还许诺,待开垦完毕,每户可得耕地的铁器,牛,还有足以一家一年支出的钱粮。 陈从进和这个时代传统的武夫不太一样的点,便在于认知不同,陈从进知道,无论在什么时代,人比一切都重要,钱粮是很重要,但是钱粮都是人所生产出来了,涸泽而渔,迟早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健康的财政,才是长治久安的基础,这年头,就没几个军头,能真正意义上能梳理好财政,或许千疮百孔,乱七八糟的财政,也是军士犯上作乱的一个原因吧。 这些俘虏,虽然都是胡人,平日里习惯了放牧,但是只要给他们土地,将他们束缚在土地上,他们也会像汉人一样,给陈从进上缴赋税。 陈从进将这些俘虏,安置于缙山县,妫川县在郭守安的治理下,年年组织民力,开掘渠道,引水灌田,其县治内,几乎没有闲田,而缙山县,比之妫川,那自然是大有不如。 其治辖下,尚有大量的荒地,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唯一的问题,便是很多荒地,离大河较远,或是地处坡地,需要修建水渠,水车才能进行灌溉。 经过半年时间开荒,还是很有成效的,刘明卫在经过陈从进的敲打后,显然上心了许多,半年时间,缙山县,新得田亩六百四十余顷,水库两座,水车六十架,水渠沟壑无数。 那些原本对农活很是笨拙的牧民,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历练成种田的好手,唯一可惜的地方,便是俘虏的人数有些少,安置于缙山县后,总不能出尔反尔,又将他们调往他县。 只是眼下,各军城外的胡部,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恭恭敬敬,陈从进一时之间也寻不到由头,人家这么恭顺,你要是还出兵去打人家,这不是逼着草原各部都和陈从进翻脸。 第127章 军制的问题 乾符三年,十一月底,陈从进结束在缙山的视察,回返妫州,此时,距离陈从进上任妫州刺史一职,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一年里,陈从进除了对奥失部动兵外,再没有任何的战争亦或是冲突,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内部治理上面。 陈从进并非安坐在刺史节堂上,看着各类文书来治理地方,他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妫州治下到处跑。 其中最立竿见影的效果,便是从普通的百姓,到地方的官吏,都知道了这个年轻的刺史,是一个注重实际,关心民事之人,而非一个只知穷兵黩武的武夫。 其实真正细究起来,妫州也不算是个烂摊子,至少比起后来的朱温,还是要强很多,朱温都能在宣武镇那片已经快打成白地的土地上,招揽流民,开荒种地,至少眼下陈从进的起步已经高了很多。 当然,宣武镇的地理条件好,地处中原,虽是四战之地,但是土地肥沃,先天条件比妫州强了太多。 在后世,朱温的名声比李克用差了很多,但实际上,朱温的能力,要比李克用强,朱温会打仗,治理民生的水平也不错,政治能力也是及格的,而李克用,除了军事水平外,政治,民生,那真的是一言难尽。 在回到怀戎后,幽州之变的消息才渐渐传了回来,朱有容兵败身死,其家眷悉数被杀,经略军移驻蓟州,杨承荣上书自请留后,随后杨留后在幽州城内,搜刮民财,引发民变,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几乎是让陈从进目不暇接。 得知幽州之变后,陈从进的心情一直很沉闷,李芳霏似乎感受到陈从进低落的心情,随即默默的帮着陈从进按摩着额头。 陈从进静静的感受着按摩的舒适,而脑中却是思绪万千,幽州兵变,卢龙镇再次换帅,其中的根源,陈从进知道是朱有容的威望不足的问题,但是这个威望,又该如何提升。 陈从进觉得,若是不想引发兵变,最好军队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亲手建立的军队,和继承而来的军队,先天上就有不足的地方。 但是现实的情况,却不可能每一支军队都亲手建立,总不能把原来的军队都解散了,再重新招募新兵吧,这是因噎废食,既损失战力,又很容易引发反抗。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手中要有一支强大的嫡系部队,手上还要有战功,陈从进突发奇想,若是自己将来有一天,当上了卢龙节度使,那他就搞强干弱枝这一套,把各军中,强悍勇壮者,悉数收归到自己身边。 一方面,可以避免地方叛乱,一方面,也能强大自身力量,用精锐强悍之军,用兵四方,这个法子,其实也是后世五代,乃至宋时的核心兵策,当然了,这个法子也不是万无一失,这么多的刺头待在一块,想管还真不一定好管。 或许,可以分设数支军队,互相牵制,绝不让某一个将领一家独大?又或许可以调用胡部,再把这些胡兵的家眷都安置好,再把胡兵当成亲兵用? 想到这,陈从进感到有些头大,思来想去,还是要自身威望强一些,毕竟,朱有容当上这个节度使,确实是有些取巧。 先天性威望不足,这就难怪会让各州军将蠢蠢欲动,毕竟威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是在每个人的心中,而且,每个人心中的标准也不一样。 陈从进这时眼睛睁开,正好看见了李芳霏的脸庞,心中忽然一动,这种事,自己问不了别人,但可以问问自己的妻子,他这时候想听听别人不同的想法。 “娘子,你说这年头的武夫,为何总是这般跋扈,这般不知足?” 李芳霏笑了笑,轻声道:“夫君,你就是武人啊,你怎么还问我。” 说完后,见陈从进依旧眉头不展,李芳霏仔细思索了一番,才缓缓说道:“或许是这些军将,手握雄兵,常年久驻一方,兵为将有,对节度使而言,犹类节帅于朝廷般,久而生变,不可制也!” 陈从进闻言,心头一动,他直起身子,摆脱了李芳霏按摩的手,认真的看着她,对于自己这个妻子,陈从进还是很满意的,人长的漂亮,又白又高挑,持家理事也很不错。 但是平日里军政大事,陈从进素来不曾与她讨论过,她也不曾开口询问,这次突然随意的发问,她说出的话,却是让陈从进眼前一亮。 自己想的是整体上的策略,而李芳霏却是直接提出问题本身,随即陈从进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口中道:“那依娘子之见,有什么法子,能够遏制这种情况?” 李芳霏有些诧异的看着陈从进,似乎没想到今天自家夫君会和自己讨论这些,她思索许久,才有些迟疑的说道:“那只能是各州军将,不能长久据有军职,比如可以将领互调,或是平素无事时,在节帅身边充任衙将,逢战时,再挂帅出征。” 陈从进皱着眉头,这个法子怎么有股好熟悉的味道,听起来怎么像是宋朝的样子,事想的多了,陈从进感觉自己最近脑袋好像都变大了。 他甩了甩头,一把将李芳霏拉入怀中,口中道:“不想了,为夫如今还只是一州刺史,又不是卢龙节度使,现在想这些,实在太早了些。” 李芳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调笑道:“夫君想到卢龙节度使啊,真是野心不小。” 陈从进凑到李芳霏的耳旁,低声道:“这就野心不小了?当今乱世,兵权在握者,又有哪个人没有野心,不是有人说过一句话吗,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一听这话,李芳霏脸色一变,当即捂住陈从进的嘴,低声告诫:“夫君,这等言语,万万不可胡言啊!” 陈从进一愣,方才有些失态,这话,确实不是自己现在能说的,看来以后一定要再三注意,要慎之又慎。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后低声在妻子的耳边说道:“这话也不是我说,好像是王重荣?还是安重荣说的?” 陈从进以为这句话早就出现了,但看妻子的反应,这句话或许还没出现过。 李芳霏摇摇头,低声道:“我从未听说过这句话,夫君,无论是不是别人说的,这种话,不是夫君现在可以说出口的!” 陈从进正色的点了点头,见妻子依然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他心头一动,又凑了过去,低声道:“娘子,你我成亲这么久了,至今没有子嗣,你不急吗?” ………………………… 第128章 杨承荣的举动 在乾符二年时,朱有容曾言,妫州的赋税无需上缴幽州,只是现在,朱有容死了,陈从进也不知道新任上司杨承荣,会不会认可。 不过,即便杨承荣不认可,陈从进也不打算上缴乾符三年夏秋两税,好不容易府库宽裕了些,这笔钱,陈从进都已经有了用处了。 陈从进从妫州境内的胡部中,遴选了五百擅长骑射的勇士,马匹,衣甲,兵刃,弓矢都差不多配发齐全了。 不是陈从进不想征募更多的骑兵,也不是战马或是会骑马的勇士不足,而是以眼下妫州的钱粮赋税,养五百骑兵,没有太大的压力。 原先的时候,陈从进还想着把妫州良马卖给中原的军州,但是仔细了解后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些。 卖马,自然是有的,但这门生意却不是陈从进所能干的,中原军州的节度使,若是想要购买马匹,那必然会直接寻上卢龙亦或是天德,振武等边境的节度使,基本上不太可能越过上头,直接寻上一州刺史,购置战马。 当然,一些零散的马商,有时也会直接寻到当地刺史,直接购置马匹,但是这些商人所购数量和节度使没法比,这些节度使若是要购置马匹,那动辄都是上千匹的大生意。 也就是陈从进没当上节度使,那他只能吃点残渣,别说吃肉了,便是汤汤水水都没的喝。 而就在陈从进绞尽脑汁,想要绕过节度使,和外镇做生意的时候,一个对陈从进而言,很是不利的消息,传了过来。 时间到了乾符三年底,不知道为何,长安朝廷这一次,对兵变上台的杨承荣,没有按照惯例对其加以承认。 一般情况下,长安朝廷得知卢龙换帅后,时间最多拖个半个月左右,便会下诏,予以承认。 但眼下时间都已经超过半月,都一个多月了,长安朝廷仿佛是对卢龙镇的变故毫不知情一般,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卢龙兵变的消息,朝廷肯定是知道的。 按李怀宣所得的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杨承荣此人,颇为吝啬,不肯出钱行贿当今天子的阿父,田令孜,因此惹的这位权宦十分的不开心,故意卡着杨承荣,也不说同意,或是拒绝,就是一直不批复。 这小道消息,李怀宣信誓旦旦的表示,这是从长安传过来的,这事在长安坊市中,那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而杨承荣似乎对长安朝廷一直不批复的情况,持无所谓的态度,此人虽不愿给田令孜行贿,但是对跟随自己的静塞军,颇为大方,静塞军中,队头以上军官,每人赐予宅子,土地,奴仆,侍女,底下军卒,人人皆赐钱,绢,粮,几乎是倾尽所能的收买军心。 虽说杨承荣搞了一回编户家资,搜刮民财,但如此大赏静塞军,这也让杨承荣感到有些吃不消。 随后,新任的节度府掌书记李昌,对杨承荣言,各州之中,唯有妫州刺史陈从进,尚未缴纳乾符三年的赋税。 杨承荣一听,陈从进这厮偷了他十二万石粮,钱七八万贯,顿时来了精神,当即给李昌挂了一个妫州观察副使的名头,让他去妫州找陈从进,把这笔钱粮给要回来。 李昌,此人说起来,其实和陈从进见过,当然,那时陈从进还只是一个小卒,而当时的李昌,已经是蓟州录事参军,只不过,当时的蓟州刺史,还是张允皋。 这些年,陈从进一跃而起,但是别人也不是原地踏步,比如这个李昌,人家从一个州录事参军,大踏步的当上节度府的掌书记一职,现在还加了个妫州观察副使的职位,从政治权力上来说,李昌在卢龙镇中,除了没有兵权外,几乎可以算是第二号人物。 掌书记一职,类似于今天的机要秘书,看似品级不高,但其掌握的权限十分的庞大,镇内的军政民事,官员任免,全要经过他的手,而且还要协调朝廷与自家藩镇的关系。 乾符三年,十二月中旬,妫州,大雪。 此时的刺史府中,宴客厅中,诸将齐聚,王猛,张泰,向元振,李丰,郭崇景,杨匡,以及清夷军的李旋化,李旋德。 在这个时代,还是实行分餐制,但是陈从进觉得,如此一来,不足以体现自己和众将亲近的表现,因此,陈从进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张长条桌,摆在宴客厅中,以供众人同食。 此时的桌上,摆着一整只的烤羊,旁边还有各式的羹汤,肉饼,炙鱼等菜肴。 陈从进用小刀切下一块羊肉,就着饼一同吃下,吃了一口,细细咀嚼下,随即点了点头,道:“阿会部送来的羊,确实鲜嫩。”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这羊确实不错,说了会,话题又转向了阿会部头人阿那弥尚确实恭敬,毕竟他连自己儿子都送来,给陈从进当侍卫。 无论阿那弥尚的举动,是拍马屁也好,表忠心也好,这都可以证明,他在努力的融合进自己的圈子,没有游离在外。 陈从进办的宴会,并不是什么奢侈之物,当然,这和普通百姓比起来,那自然是已经好的太多了。 大家伙一同吃着肉,喝着酒,没过一会,好些人的脸色都已经变的红润,陈从进也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上头,感觉身子有些轻飘。 陈从进带着酒意,有些感慨的说道:“某从咸通十年,开始从军,到如今乾符三年,从军已有六年之久,过了今年,便又增了一年,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 一说到这,大家伙都有些感慨,王猛,张泰这些人,几乎都是和陈从进差不多时间从军,六七年的时间,从一介小卒,升到如今的地步,其实已经超过这个时代无数的军士。 众人一言一语,多有言幸遇使君,否则,如何能有今日之位,宴上一片热闹,直至天色昏暗,酒宴才散。 而就在陈从进准备歇息时,家中仆人来报,言陶别驾求见。 陈从进不知道这么晚了,陶师琯还要来见自己,不过想来应该是急事,因此,陈从进当即让其入内。 陶师琯匆匆而来,见到面色红润,显然带着酒意的陈从进,陶师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前,对着陈从进低声道:“使君,留后遣节府掌书记,妫州观察副使李昌,巡视妫州,不日即将抵达!” (流量有些惨淡,但是大家放心,惨淡也会一直写下去的,毕竟比起上本书开端,还是要好一些的?????) 第129章 来者不善 听到陶师琯的话,陈从进愣了一下,酒意似乎都清醒了几分,陈从进缓缓问道:“依陶别驾之见,杨承荣派李昌来妫州,是何用意?” 对于陈从进的问话,在过来的路上,陶师琯的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 因此,陶师琯不假思索的说道:“使君,杨留后派掌书记来此,以属下之见,无非是来笼络使君的,毕竟留后刚刚登位,急余各州军将的认同,唯有各将认同,其节镇卢龙才能稳当,而且当初使君也曾遣人,表示支持留后征讨朱有容,或许此番便是留后投桃报李,厚赏使君吧。” 陈从进觉得,陶师琯分析的不错,确实有这个可能性,而且相当大,陈从进心中对陶师琯还是很满意的,幽州地处边陲,而妫州更是在第一线,境内杂胡遍地。 不是陈从进不想多搞一些人才,实在是人才不愿来这么偏僻的地方,退一步来说,就算来了,人家第一选择肯定是投靠节度藩府,再不济也是去蓟州这样的富庶军州,妫州,那实在是下下之选。 手底下能有个陶师琯这样的人才,陈从进觉得,这已经是自己的运气了,听完陶师琯的猜测后,陈从进点了点头,口中道:“陶别驾之言,颇为有理,不过,是否有其他可能。” 陶师琯想了好一会,随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若说有……使君,留后会不会因为钱粮有缺,而遣人而来,索要乾符三年的税赋?” 陈从进愣了一下,这个想法,之前的时候有,但那只是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太低了,毕竟当初朱有容已经答应过了,总不能换了个大帅,这事就不认账了。 想了想,陈从进感到自己有些酒意上头,随即摇摇头,对着陶师琯说道:“咱们想这些没用,等李昌来了就知道。” “是,使君,那使君早点歇息,属下就先行告退。” ……………… 十二月十八日,李昌抵达怀戎。 陈从进亲自出城相迎,一见面,李昌便拉住陈从进的手,满脸笑容的说道:“想不到,妫州刺史,居然如此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哈哈,李副使谬赞了。” 李昌在来的时候,已经仔细的查阅陈从进起家的全部历程,在李昌看来,从蓟州从军开始,陈从进一直中规中矩,没有什么逾越之处。 而他真正崛起之时,还是在张公素兵败,其笼络败军,趁机袭杀李茂勋,再以兵控制城门,逼迫朱有容授予其妫州刺史和雄平都都知兵马使之职。 在李昌查阅完履历后,李昌觉得,陈从进此人,性格是喜静之人,若非其杀了李茂勋之子,恐怕他也不会干出袭杀之举,不过,李昌并未轻视陈从进,毕竟这等武夫,在关键时刻,其决断之果敢,并非寻常之辈。 二人是手拉着手,进的城,陈从进其实很是别扭,但李昌却是满脸笑容,仿佛和陈从进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 陈从进实在是受不了这么亲密的举动,稍微用点劲,便将手拉出来,李昌的脸色一僵,但马上便恢复了过来。 李昌呵呵一笑,随即道:“陈刺史可是咸通十年从军的?” “正是” “听说陈刺史是渔阳人,那从军也是在蓟州从军的?” “正是” 李昌明知故问道:“好好好,想不到在下和陈刺史还是同乡啊,那当年张允皋阅军时,陈刺史便在当中了?” 陈从进笑道:“正是,当日李公之风采,从进神往许久,只是,从进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伙长,自然不入李公之眼。” 李昌闻言,脸色故作严肃道:“陈刺史之言,谬矣,当今天下,多有纷乱,正是英雄跃起之时,昔日之农家子,他日未必不能着紫袍,依我看,将来陈刺史之成就,不可限量啊。” “副使谬赞了,从进不敢当如此夸赞,从进能有今日,已经颇为满足。” 二人的口水话,从城门处一路说到刺史府内,陈从进没想到这个李昌还真是话痨,一张嘴能叭叭的说个不停,陈从进一时间摸不准李昌究竟是想做什么,不过,无论李昌想做什么,他只需稳坐钓鱼台,静待李昌吐出来意。 而在其后的接风宴上,李昌也是守口如瓶,丝毫不提此行的目的,不过,李昌没提,这反而让陈从进的心头一紧。 毕竟,若是好事,比如过来赐赏的,那肯定是恨不得大肆宣扬,让妫州军将官吏明白,杨承荣对他陈从进多好,这么干,以后陈从进有什么不轨之处,杨承荣都可以指责陈从进忘恩负义云云。 果不其然,接风宴后的次日,李昌单独和陈从进见面时,便是图穷匕见,直接出口说明来意。 “陈刺史,在下此番来妫州,乃是有要务在身,若有唐突之处,还望陈刺史勿怪。” 一说这话,陈从进心头咯噔一下,果然来了,听这话语,就知道准没好事。 陈从进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道:“李副使尽管直言。” “呵呵,那在下就直说了。” 李昌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昔日朱有容,苛待军将,各军赏赐多有不足,其父子在幽州,更是横行无忌,掠夺民女,其恶甚劣,故大帅兴义师,讨朱贼,以安民心。” 陈从进并不回答,这话说的,脸皮太厚了,他连假意附和的心思都没有,朱氏父子广征女子,色中饿鬼这事,确实不假,但杨承荣是什么好货色吗? 他自己一上台,就搞出编户家资的骚操作,连演都不演了,直接动手抢,就这,还好意思和朱有容比,李昌也是脸皮忒厚,居然敢说讨贼安民,纯纯是贼喊抓贼差不多。 依陈从进看,这杨承荣和朱有容二人,那是半斤八两,甚至杨承荣还不如朱有容,至少朱有容没干出直接派兵抢劫自己城池的事。 (昨天晚上稍微吐槽了一下,没想到好多小伙伴给我送礼物,实在太破费了,有点不太好意思?(???)?) 第130章 善者不来 见陈从进不回答,李昌也不感觉到尴尬,反而是呵呵一笑,问道:“陈刺史觉得在下说的可对?” “今得闻李公大论,从进只有洗耳恭听,安敢有他论。” 李昌仿佛是听不出陈从进不想评论的意思,反而是继续追问道:“陈刺史但说无妨,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无论说什么,都不分对错。” 陈从进只得点头道:“李公之言甚是,朱有容多行不义必自毙,留后出兵讨之,合乎大义。” 李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抚摸着胡须,缓缓说道:“如此说来,陈刺史是支持留后了?” “自然如此。” 李昌闻言,高兴的抚掌而笑道:“既然陈刺史这般说了,昌方敢直言啊。” 陈从进听到这,心中暗道:“来了,前面说了一大堆废话,全是铺垫,扯了这么久,正戏终于要来了。” “李公请说” 李昌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一番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留后刚刚登位,幽州镇内,百废待兴,可眼下迫在眉睫之事,便是钱粮有缺。” 说到这,李昌盯着陈从进的脸,但见其神色丝毫不变,反而是附和的点着头,这让李昌有些摸不准。 不过,到了现在,也没有退缩的理由,因此,李昌顿了一下,径直说道:“今年,镇内各州的赋税已经悉数缴纳,偶有几州,虽数目有所不足,但也所差不多。 唯有妫州,今年的钱粮,仍未解送节府,所以,昌此番前来,便是催促陈刺史,抓紧解送钱粮,以解留后燃眉之急。” 陈从进闻言,站了起来,沉声道:“李公,去年时,节度使朱有容曾言,以妫州钱粮以养军民,赏赐,军饷,春秋两季的冬衣,以及所有的军需之物,悉数不曾发放,迫使从进只能寻求商贾,或以物易物,或以钱帛采买。 仅以妫州一地,尚不足以养清夷,雄平两军,时至今日,军中的冬衣尚未发放,从进体谅留后刚刚上任,镇中事务繁琐,不愿在此刻叨扰留后,但留后不说发赏以安抚军心,竟还索要钱粮,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钱粮妫州尚且不足用,还请李公尽快调拨钱帛,以供军需。” 李昌没料到陈从进竟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还反而向自己索要钱粮,真真是白瞎了自己铺垫了那么久,李昌知道陈从进的话中,肯定有不实之处,但如果陈从进铁了心不给的话,说实在的,杨承荣除了出兵讨伐外,还真没有别的法子。 毕竟,陈从进今年的钱粮不解送,谁也指责不了他,因为这当初是朱有容答应过的,若是强硬逼迫,说不准就会引发兵变。 正所谓,在什么位置,屁股就歪在哪,当上掌书记,李昌才深感幽州军制的大问题,一州刺史兼任军使,既能收税,又能养军,若是钱粮充足,幽州很多军头甚至还扩充地方州兵,搞团练,一门心思的加强自己的实力。 其他的藩镇与幽州镇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便是幽州的外镇军实力,比起其他藩镇,更加强悍。 特别是眼下,经过了张公素,李茂勋,朱有容,乃至杨承荣的轮番折腾,幽州牙军的实力锐减,杨承荣手底下也就是随他共同举事的静塞军。 杨承荣搜刮钱粮,一方面是为了赏赐军士,一方面,他也是想要重建牙军,以扩充自己的实力,好震慑镇内那些野心勃勃的武夫。 听到陈从进直截了当的拒绝,李昌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顿时哑了火,过了好一会儿,李昌才劝说道:“陈刺史,若是你能将今年的钱粮解送,某私下给你保证,清夷军使之位,不日便是陈刺史的,届时,妫州一州之地,陈刺史说一不二,再无掣肘之人,岂不美哉!” “清夷军使之位,乃从进之妻翁,李公此言,甚是不妥!陈从进根本不吃李昌这套诱惑,直接拒绝。 “这年头,兄弟手足都不一定靠的住,妻族又如何,陈刺史,要三思啊。” “从进与李家,守望相助,同心同德,李公这般离间之言,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说到这里,陈从进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在眼下,别说他拿不出钱粮,便是拿的出,他也不可能和李昌达成这样的协议。 见陈从进这般油盐不进,李昌的面上已经有了些怒气,但他还是忍住脾气,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是在下措辞不当,还望陈刺史不要见怪,时候不早了,某尚有些许琐事,便不叨扰陈刺史了。” 说完后,李昌径直而去,虽然无功而返,但李昌不打算就这么回幽州,作为卢龙镇新任掌书记,妫州观察副使,若是第一趟的差事就没办妥,那他的颜面何存。 因此,在离开了刺史府后,李昌转头就去了清夷军使李怀宣的府邸,对此,李昌那是摆明车驾,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而李昌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陈从进的耳朵,陈从进用屁股都能想出李昌在想干嘛,很大可能,便是蛊惑李怀宣,也许是让李怀宣施压自己,甚至有可能是想让李怀宣杀了自己。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陈从进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因此在得知此消息后,陈从进立刻密令王猛,向元振,张泰等将加强戒备。 而在其后,陈从进又让妻子李芳霏返回娘家,探听消息,同时密令李丰,带些人乔装打扮,等李昌出来后,看看其脸色如何。 在这个时候,陈从进有些羡慕后世的朱元璋,在他的手中,有一支强大的情报队伍,若是眼下他有,那不就可以探听眼下李宅中的详情。 陈从进此时心中不由自主的腾出一股杀意,杨承荣位置不稳,竟如此托大,派了李昌过来索要钱粮。 要钱粮也就算了,这李昌居然离间自己和李怀宣的关系不成后,转头就去找了李怀宣,这样的举动,几乎是怼着脸告诉陈从进,你不答应,我就想办法弄死你。 第131章 好赌之徒 不久后,李丰匆匆来报,言李昌面无表情的离开李府。 在乾符三年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原本太平无事的妫州,因为李昌的到来,而变的暗流涌动。 而就在妻子李芳霏回到娘家不久后,李怀宣便匆匆而来。 一见面,李怀宣便有些责备道:“从进难道怀疑老夫?” 陈从进急忙否认,而李怀宣径直说道:“若非如此,从进何必让芳霏回府打探消息。” 陈从进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道:“杨承荣此番是来者不善啊,李昌索要钱粮不成,又试图以清夷军使之位,收买于我,但这都被我所拒,这李昌在我这吃了闭门羹后,转头就去了阿翁府上,这要说孙婿没有担心,自是假话。” “你还知道你是老夫的孙婿啊。”李怀宣哼了一声,又道:“老夫这辈子,风风雨雨,经历的事多了,想当年,老夫也曾入京,面过圣的人,这李昌红口白牙的几句话,能哄的了我?” 说到这,李怀宣看了一眼陈从进,问道:“你知道李昌跟老夫说什么吗?” 陈从进笑了笑,回道:“孙婿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如何能知。” “这李昌说,你跋扈狂妄,观其相,非一州之主,待他回返幽州,便会将你调往幽州,任命老夫为妫州刺史,若你不从,甚至无需老夫动手,幽州自会发兵围剿,只要老夫旁观,坐看成败即可。”李怀宣的语气,很是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陈从进感到些许冷意。 从李昌的举动来看,或许杨承荣已经有剿杀自己的打算,从眼下幽州的局势来看,自己所在的妫州,实力最弱,明面上,自己所能掌控的军队,只有雄平都,而清夷军使虽是妻族,但毕竟不是由陈从进亲自掌控的。 杨承荣或许打着杀鸡儆猴,来震慑各州军将,若是陈从进认怂,搜刮民财,将钱粮解送幽州,那对杨承荣也是好事,一方面可得钱粮,另一方面,也有敲山震虎的效果。 而要是陈从进不给,那他就以违逆为由,薅夺妫州刺史之职,要是这样的情况下,陈从进还能以白身稳定局势,那没的说,直接发兵进剿,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宣告他杨承荣,坐镇幽州,乃是应有之意。 一时间,场上有些沉默,而李怀宣也不急,反而闭目养神,静待陈从进的回复。 过了许久,陈从进有些沉闷的说道:“杨承荣想拿我立威啊!” 李怀宣睁开双眼,直直的看向陈从进,说道:“是又如何,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他选中你了!” “依阿翁之见呢?” 李怀宣摇了摇头,道:“老夫也不知道。” “劫杀李昌,告诫杨承荣。” 李怀宣愣了一下,只见其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妥,若是杀了李昌,或许杨承荣眼下局势不稳,不会马上出兵,但是只要他缓过这个当口,一定会出兵的。” “从李昌来到妫州之日起,杨承荣就没打算放过我。” “话虽如此,但是你现在杀了李昌又有何用,一介文弱,杀之既有辱声名,又让杨承荣视你为仇寇,到时杨承荣就是出兵,也白白得了个借口。” 听完李怀宣的话,陈从进心中叹了口气,李怀宣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他方才这般说,其实扪心自问,确实是有些心乱了。 一想到杨承荣,陈从进心头便暗骂不止,当初他还没打赢的时候,自己都提前派人表示支持他了,娘的,结善缘结到最后,他一上位,头一把火就先要把自己烧了。 至于给钱粮,这钱都花了,总不能学杨承荣搞编户家资那一套,妫州人丁本就不盛,这么搞下去,非得跑一大堆人,人越少,钱粮征收的更少,钱粮一少,就眼下的军卒都养不活了,更别提扩军了。 如此恶性循环下,自己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陷在这个烂泥塘里面了,届时失了民心,军心,随便一小卒鼓动一下,说不定就能要了自己全家的命。 这时,陈从进看着李怀宣,沉声道:“阿翁,若是以雄平都,清夷军,共同举事…………” 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怀宣打断,他严肃的问道:“举事,你可有信心?” 陈从进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信心,哪来的信心,但要是直接说没信心,你自己都没信心,怎么还要拖着妻族一同下水。 过了许久,陈从进才缓缓说道:“胜负五五之分。” 李怀宣笑了笑,道:“老夫还以为你要说必胜呢。” 听到笑意,陈从进也放松了些许:“世间之事,岂有必胜之把握,数月之前,朱有容手中兵力近两倍于杨承荣,可最后的结局,却是杨承荣大胜,朱有容兵败身死。” 陈从进看着李怀宣,见其已经收起笑容,一脸肃穆之色,陈从进接着说道:“眼下,孙婿手中,有雄平都五营,两千五百人,亲兵三百,新建游骑五百,若是再加上清夷马步军六千人,我等亦有万余人。 他杨承荣也只有部下一万静塞军,有何惧之,况且,诸部咸服,若是发各部之丁,又可得数千骑,若论实力,我等不弱于杨承荣。” 李怀宣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已经老态的面孔上,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显然,此刻他已经陷入了沉思,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要下如此重大的决定。 良久,李怀宣缓缓开口,声音虽略显苍老,却透着一股沉稳:“从进,战阵之事,不以兵力多寡论之,若是靠数量,那么张公素,朱有容又岂会兵败,杨承荣刚刚斩杀朱有容,又搜刮民财,厚赏静塞军,虽然如此举动,大失幽州民心,但在此时,其军心依附,若真开战,此战凶险万分啊!” “阿翁之言,从进并非不知,只是,若此时不动,待杨承荣坐稳幽州,朝廷承认其卢龙节度使之位,届时,我等恐再无还手之力。” 第132章 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 听完陈从进的话后,李怀宣沉默不语,说实在的,这一年来的接触,对陈从进这个孙婿,李怀宣还是很满意的。 李怀宣这一辈子,都呆在幽州镇内,这么些年了,卢龙镇换的节度使,两边手掌都数不过来,在李怀宣的心里,真正能算的上节度使的,只有张仲武和张允伸。 至于其余的节度使,都不能稳定卢龙局势,而观眼下杨承荣,李怀宣那是打心眼里认为,此人非人主之相。 李怀宣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但是如果全力支持陈从进,那这赌的却是有些大了,一时间,李怀宣的内心中,举棋不定。 而就在此时,陈从进又开口了:“阿翁,杨承荣的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迫甚急,不得不反!” 见李怀宣依然眉头紧锁,陈从进心中犹如明镜一般,知道李怀宣的顾虑,毕竟,刀是架在他陈从进的脖子上,一时间并未触及李家。 帮助陈从进,若是胜了,那自然是高回报,但同样的,和高回报相伴的,便是高风险。 “阿翁,不如,孙婿可以挂名清夷军使,若是苍天不佑,兵败而亡,祸不及李家…………” 李怀宣听到这,当即止住了陈从进的话头,他站了起来,有些怒意的说道:“从进竟如此小觑老夫,老夫是那种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好谋无断之辈吗?” “阿翁,孙婿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怀宣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边走边说道:“杨承荣此辈,利欲熏心,虽一时得军心,但其人,目光短浅,行事乖张,久必生乱。” 李怀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陈从进,神色缓和了几分,接着说道:“从进,老夫并非只是担忧自身安危才犹豫不决,若真要动手,便不能只是意气用事,必须谋定而后动,一击而胜,老夫所虑,便是该如何,才能战而胜之。” 说到这里,李怀宣其实心底已经倾向于陈从进的想法,起兵夺权,杨承荣此人,贪婪好财,若是此时退了一步,将来杨承荣继续索要钱财时,又该如何,当知一退再退,将无路可退。 事关生死危机的关头,陈从进的脑子在飞速转动,他从墙上的书架里,抽出一卷地图,铺在桌案上。 “阿翁,幽州与怀戎,两地距离约三百里,若按寻常行军路程,至少需要十天,而等咱们抵达幽州时,杨承荣早已得到消息,并做好军事准备。” 陈从进说完后,看着李怀宣,见其并异议,陈从进手指着地图,沉声道:“阿翁,怀戎与幽州之间,大河流通,若是得船数百艘,用以运兵,不出三日,便能直驱幽州。” 怀戎和幽州之间,有一条大河,其河名为桑干河,此河不仅是连接妫州,幽州两地的重要河流,便是河东镇境内,这条大河,也是一条极为重要的水源,不提河东,在妫州,这条河,运输钱粮,乃至商贸的重要航线。 李怀宣闻言,一脸诧异的问道:“从进想要突袭杨承荣?” 陈从进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杨承荣此人,虽说不得民心,但是其搜刮民财,大赏诸军,短时间内,军心依附,不用险,胜负难料!” 陈从进并不是不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弄险,很容易会变成弄巧成拙,其实若是要依陈从进自身的性子,他更希望能用堂堂正正之兵,以大势压人。 兵法上也有说法,以正合,以奇胜,但这句话,在陈从进看来,要正奇并用,以正稳住阵脚,再用奇突破僵局,没有正的根基,独用奇,那就是投机取巧。 “不宣而战啊!”李怀宣说到这,显然已经明白陈从进的意思,传统的发檄文声讨,再大张旗鼓的进兵,陈从进不打算这么干。 李怀宣有些忧虑的说道:“如此,即便是胜了,恐怕各州军将亦是心不服口不服啊。”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阿翁何必想的那般长远,眼下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考虑什么日后,若能夺取幽州,便是坐不稳这个卢龙节度使,那就夺了钱粮,甲兵,回返妫州。” 陈从进说这话,其实是为了宽李怀宣的心,有些时候,进了一步,那他就退不下来了。 李怀宣微微点头,重新落座,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后说道:“桑干河沿途多有商旅,恐怕难以掩盖消息啊,况且在幽州北面,尚有广平城,为其屏障,想要直冲幽州,从进怕是想的简单了些。” 听到这,陈从进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军卒携带干粮,过广平城,直接突袭幽州。” 此话一出,李怀宣才是真正的大惊失色,这么干,那真的是决死一博了,李怀宣的眼神中,是极为复杂,这和当初听闻陈从进袭杀李茂勋时,是一样的惊骇。 过广平城的意思,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只有一次的机会,若是败了,只要广平城内的州兵,随便设拦,别说后方粮谷运不上去,怕是到时候,前有阻拦,后有追兵,稍有不慎,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良久,李怀宣神色复杂的看着陈从进,低声道:“从进之勇,虽不足以冠绝三军,但你的胆识,却是老夫这一辈子,不曾碰见的!” 陈从进不知道李怀宣这句话,是在夸自己胆识过人,还是说自己胆大包天,但眼下他已经无心细究,陈从进右手握拳,重重的捶在地图让幽州的位置。 随后猛的抬头,对着李怀宣,沉声道:“杨承荣以为稳操胜券,必然疏于防范,眼下李昌尚在妫州,杨承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当口,我等会出兵袭城,只有一切顺利,我便能一战,而定乾坤!” 李怀宣咳嗽了一声,双眼盯着地图,良久,他才慢慢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回去后,立刻召见旋化,旋德,让清夷军做好准备。” 陈从进摇摇头,沉声道:“不妥,当速召二位叔父入府,由孙婿亲自明言!” 第133章 胜利的因素 听到陈从进这般说,李怀宣一时间有些犹豫,但一想起自己已经同意支持陈从进了,而且孙女也尚在府上,二子入府,应是没有风险。 因此,李怀宣只是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出了书房,命随从让二子,速来刺史府中。 约半个时辰,李旋德先行入府,而李旋化尚在城外军营中,等随从通知,尚需时间。 李旋德一入府,便被李丰亲迎至书房中。 入门后,李旋德先是向李怀宣行礼道:“父亲。” 随后又向陈从进行礼:“使君。” 陈从进连忙回礼道:“从进见过叔父。” 李怀宣却是斥责道:“不知礼,从进虽是你侄婿,但他还是你的上官,你怎能先向为父行礼!” 劈头盖脸的一句,显然是让李旋德有些发懵,而李怀宣骂了一句后,又站了起来,似乎不解气一般。 陈从进见状,连忙拦住李怀宣,口中道:“阿翁,眼下这关键时刻,无需多礼,况且,咱们都是自家人,今天不以官职相称。” 在陈从进的阻拦下,李怀宣才坐了下来,他看着李旋德,想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而陈从进见状,知道眼下时间是急切的,容不得拖拖拉拉,因此,不待李旋化抵达,便对李旋德直言道:“叔父,杨承荣贪鄙粗鲁,遣李昌而来,索要钱粮,不给,便欲离疏间情,此辈尚未稳坐卢龙节度之位,便如此贪暴,若等杨承荣久居其位,则我等必受其所害。” 李旋德并非愚木之人,一听陈从进的话语,再看见桌案上摆放的地图,以及自家父亲那严肃的神情,李旋德当即猜出,陈从进必然和父亲已经商议好了,要干什么大事了。 李旋德神色复杂,其中有担忧,有恐惧,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兴奋,待陈从进说完后,李旋德低声问道:“从进,可是想要起兵,驱逐杨承荣?” “不错”陈从进尚未回话,一旁的李怀宣先开口了,说完后,他站了起来,沉声道:“以为父观之,杨承荣此辈,非久视幽州之人,从进起兵,为父是支持的。” 李旋德眉头紧锁,沉声道:“父亲,杨承荣刚刚击败朱有容,其部静塞军,正是士气高昂之时,眼下出兵,风险极大啊!” 陈从进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诉说自己奇袭幽州的策略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时,门外李丰的声音传来:“使君,李游奕使来了。” “速请进来!” 李旋化一入门,便先向陈从进行礼道:“拜见使君” 随后才向李怀宣,李旋德行礼道:“父亲,大兄!” 行礼后,李旋化看向陈从进,问道:“不知使君相召,有何要务?” 陈从进说了一大堆话,嘴巴都有些干,他咽了咽口水,又将方才和李旋德说的话,大致的重新复述一遍。 不同李旋德的是,李旋化高兴的抚掌而笑道:“好,杨承荣此人,有何资格窥视卢龙节度之尊位,昔日张公对其不薄,此人兵变,逐之即可,何以用刀兵杀之。” 在幽州镇中,李旋化钦佩的人不多,但张允伸是其中一个,而张允皋是张允伸之弟,杨承荣兵变而杀张允皋,这在李旋化眼中,是极为厌恶的。 因此,听闻父亲和陈从进决定起兵,驱逐杨承荣,李旋化当即表示支持。 听到李旋化一拍脑袋就表示支持,李旋德皱着眉头说道:“旋化,杨承荣虽粗鄙,但是厚赏静塞军,其军心,必然归附,眼下用兵,胜算……怕是不大啊!” 这时,陈从进手指着地图上桑干河的标记,沉声道:“杨承荣刚刚遣派李昌过来讨要钱粮,必然不曾料到我等会起兵,所以,我欲不张旗鼓,大征船只,大军匿于船中,沿河而下,直驱幽州!” “这…………”李旋化,李旋德二人被陈从进的话语,惊了一下,若是杨承荣猝不及防,或许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这时,李旋德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从进,眼下李昌尚在妫州,如何能大举征船,而不被其所知。” 这个问题,让陈从进一时陷入沉思,不过,似乎每到危急时刻,陈从进的脑子就会变得特别的灵光,当下就被他想出了个法子。 陈从进道:“可以告诉李昌,我愿意接受杨承荣的要求,上缴钱粮,这样一来,我等调动船只,不就名正言顺,而且也不会令其生疑。” 李怀德又道:“清夷军,加上雄平都,人数九千余人,若是再加上辅兵民夫,人数怕是要两万多人,这么多人,得多少条船啊,便是把整个妫州所有的船只都调过来,怕也是不够用啊。” 陈从进回道:“以水运兵,诸军携带干粮,趁势突袭幽州,如此,便无需辅兵,且连骑兵,马匹都无需携带,军卒数量,当在七千余人。” “七千人,最少也得两百条船啊!” 一旁的李怀宣这时说道:“水运使衙门的船,咱们能调,但是数量不多,估摸最多一百来条,而且运粮船大,估计再从民间征个几十艘也差不多了。” 李旋德摇摇头,道:“水运使的这些船主要是用来运粮的,要是运兵,外面可是一目了然啊,根本无法屏蔽!” 这个时代的运粮船,是帆桨结合的大船,中心位置是货棚,前后只有顶上有棚,要是运兵,那在岸边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陈从进略一思索,随即道:“那就粗略改造一下,中间的货棚拆一个口,让军士可以入内。” 说到这,陈从进看着众人,语气坚定的继续说道:“从怀戎,若是一路顺风,则最快两天,就可以抵达幽州,若是不顺,也不会超过三天时间。 所以,只要先稳住李昌,让他先派人回报杨承荣,那么我等趁此机会,改造船只,调运军士,在最快的时间里,冲到幽州去,那么杨承荣绝不可能会有准备。” 说完后,陈从进猛的一锤桌案,低吼道:“这一战,只要快,那么胜利,就是咱们的了!” 第134章 哄骗李昌 随着商议结束后,李家父子相继离去,陈从进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 他长叹一声,其实内心深处,陈从进自己也不愿去做赌性如此之大的事,奈何世间事,不由人,局势所迫,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突然间,陈从进想到了被杨承荣所杀的朱有容,当初陈从进和李家结亲,朱有容很是不满,明里暗里的给他使绊子,这让陈从进对其十分恼火。 但是眼下这杨承荣的举动,两相对比之下,陈从进第一次感觉到,这朱有容比杨承荣好太多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全力支持朱有容,发兵襄助,或许还更稳妥些。 当然,这只是陈从进内心中的一个想法,以朱有容对自己的恶感,支持朱有容,如果他真赢了,威望大涨,或许现在自己的处境,更加恶劣也说不定。 况且,事已至此,时间又不能回转,既然当初自己那般决定,现在的自己,就要为当初的决定而承受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 而在次日,天色一亮,陈从进便亲自前往馆驿,面见李昌。 一见面,李昌笑脸盈盈,完全看不出他背地里想要诛杀陈从进,何为笑面虎,陈从进对这个词,有了更深的感悟。 “陈刺史,遣人通报一声即可,何必亲自上门,这让在下情何以堪啊。” “诶,于公,李公乃是留后亲命的妫州观察副使,论职权,尚在从进之上,于私,李公乃博学之士,从进岂能如此不知礼。” 听到陈从进这般谦虚的话,这让李昌十分的受用:“哈哈哈,陈刺史太过自谦了,还请陈刺史明言,此番前来,可有要事,放心,只要某能办到的,绝不推脱。” 陈从进用低眉顺眼,一副屈居人下的模样,口中轻声道:“李公昨日之言,初听有感不妥,然越是细细琢磨,从进才觉李公之言,甚是有理,所以,从进决定,不日将筹措钱粮布匹,运往幽州。” 李昌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陈从进这改变的也太快了些。 不过,李昌转念一想,显然是自己昨日前往李家,打草惊蛇之策初见成效,由此可见,李家和这个陈从进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固。 想到这,李昌故作矜持,抚须而坐,有意晾晒一下陈从进,过了好一会儿,李昌见陈从进没有露出什么不满之色,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陈刺史能这般想,自是最好。” 说完后,刚坐没多久的李昌,又站了起来,背着手,边走边说道:“世人只知锦上添花,却不知雪中送炭,陈刺史在这等关键时刻,襄助留后,想必留后心中,必会挂念陈刺史。” 说到这,李昌转过头,看着陈从进,用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语气,继续说道:“能得节度之心,这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的福气啊。” “是,李公之言,犹如金玉良言,让从进豁然开朗。” 李昌一时间心头十分的畅快,不管陈从进是因为什么顾虑,才答应上缴钱粮,但对他李昌而言,新任衙府掌书记的第一桩要务,便可宣告完美功成。 一想到这,李昌原本的笑容,也变的更加灿烂几分,只见其满脸笑意的问道:“不知陈刺史,何时可将钱粮运往幽州,不知年前可能成行?” 陈从进面带思索,片刻后,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神色,回道:“年前怕是有些困难,但请李公放心,从进定当全力以赴,征集船只,年前起运!” “好,若是十日内运往幽州,陈刺史被立下大功,李某一定会向大帅为从进请功,田宅美妇,应有尽有啊!” 陈从进不知道李昌的话中,真假几分,但他已经做好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错是对,都不可再随意更改。 在离开馆驿后,陈从进当即以妫州刺史之命,征调水运使衙门的船只,同时急召王猛,郭崇景等部将。 时至午后,诸将陆续齐聚刺史府中,而为了防止隔墙有耳,消息泄露,陈从进严令心腹李丰,率亲卫把守书房内外,不准任何一个奴仆,侍女靠近。 小小的书房中,此时聚集了王猛,郭崇景,杨匡,张泰,向元振,陈从进六人。 众人齐聚后,陈从进一开口,便是让众人心惊的决定。 “杨承荣欺人太甚,我已决定,出兵幽州,袭杀杨承荣!” 此言一出,王猛顿时眼前一亮,他迫不及待的说道:“好,杨承荣算什么东西,他能侥幸当上这个留后,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而除了王猛之外,诸将神情各异,如向元振,一听完陈从进的话后,他的脸唰的一下就变白了。 向元振以为,他这一辈子,最凶险的时刻,就是袭杀李茂勋的那一次,万万没想到,跟着曾经的下属,这等刺激的事,竟然又要再来一次。 而一旁的郭崇景,却是极为忧虑的说道:“使君,杨承荣刚刚大胜,士气正是高涨之时,眼下出兵,怕是…………” 话未说完,王猛便大声反驳道:“怕什么,当初李茂勋也是刚刚大胜,不照样脑袋被咱们都将砍了!” 张泰踢了一脚王猛,低声骂道:“你那么大声做甚,你想让全城的人都听到。” 陈从进见众将面色多有忧虑,也不再卖什么关子,直接了当的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这些人,都是曾经追随自己,同生共死之人,若是他们不可信了,陈从进那就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听到陈从进打算,以运输钱粮为幌子,实则以水运兵,直驱幽州时,诸将顿时眼前一亮,这样的策略,看起来成功率非常大。 而这时,郭崇景神情有些振奋的说道:“使君,依末将之见,只需调动水运使衙门一百二十余条船便可,不可再从民间商贾中征用,这万一引发纠纷,届时恐有泄密的风险!” 第135章 临行 听完郭崇景的话,一旁的张泰有些不安的说道:“若是如此,怕是只能带四千余人,兵力若是不足,届时即便突袭进了幽州,怕也难以守住啊!” 郭崇景摇摇头,沉声道:“咱们这一战,打的就是快,若是再从民间征集船只,恐怕会引起李昌的怀疑,而且,只要突进幽州,杀了杨承荣,那么大事便可定!” 郭崇景顿了一下,随即又道:“退一步而言,若是没能杀了杨承荣,或是静塞军在杨承荣死后,仍要夺取幽州,那么以幽州城防之固,足以坚守至清夷军大部抵达,届时内外夹击,胜算大增。” 在郭崇景的打算中,先期以四千军卒,以水运兵,先行夺取幽州,而在陆地上,则令清夷军李怀宣率余部随后出发,就算中途出了什么问题,另一路或许也能起到接应的作用。 众人一言一语,似乎胜利在望,但是所有人都避开最坏的情况,那就是如果半路上被杨承荣所察觉,亦或是在突袭幽州时,出了岔子,那么这一场突袭战,也就彻底失败。 而对陈从进而言,若是兵败,或许他不一定会死,但最好的结局,便是逃离幽州,隐匿于他镇,而这个结局,对已经有了野心的陈从进,这无疑是最坏的结局。 这一战的难点,其实不在战阵之上,最主要的困难之处,便在其下两点,其一,如何能隐匿的登上运粮船而不被人得知,其二,便是抵达幽州后,如何快速登岸。 第一个难点,还稍微好解决一些,只要趁着天黑,在自己治下,偷摸登船,难度并不算太大,而最大的难题,便是登船后,到了幽州,又该如何下船。 幽州虽然靠近大河,但毕竟城门也不设在河边,若是大军大张旗鼓的上岸,一方面必然耗时许久,而另一方面,陈从进总不能祈祷幽州城上的守军都是瞎子吧,况且,从河边冲到城门口的时间,足够幽州城门来回关闭十来次了。 随着陈从进将这两个问题抛出,众人一时陷入了沉思,而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杨匡突然说道:“使君,此番运粮,可令水运使衙门无需派人,等待天黑,再命军士登船,并在四周驱逐路人,掩人耳目,应是不难。” 说完后,对于如何登岸而不引起幽州的注意,这就让杨匡有些不知如何解决。 在陈从进的心中,他是打着以先头部队,乔装打扮,先控制住城门,再坚守,等待援兵,但是如此一来,变数实在太大,当知幽州并非只有一道城门,幽州大城,那是有瓮城的。 有瓮城,这前后,就有了两道城门,而且在瓮城外,还有吊桥,就算勇悍之士,拼死守住两道城门,可吊桥的控制权在城楼上,底下守住了,桥吊上去了,外面的军队一样进不去。 至于说杀上城楼,夺取吊桥,这就是空话了,人少了,根本不可能打的上去,人多了,那就容易让人起疑。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陈从进在这关键的时刻,他无比的怀念那股烟草的气味,只是很可惜,在这个时代,没有这玩意。(这玩意,有害健康!) 过了不知道多久,郭崇景有些迟疑的说道:“使君,属下有个想法,不知妥不妥当。”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看向郭崇景,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想法,或许都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而陈从进闻言,也是立刻接口道:“有想法就说!大胆的说!” 郭崇景咽了一下口水,略一思索,随即说道:“使君,再过九天,便是除夕,届时城中内外,必然沉浸于过年的欢乐,就是杨承荣,肯定也想着大操大办,来庆贺一番,幽州的守备想必不如平日那般严密。” 说到这,郭崇景环视一圈,见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此言在理,郭崇景见状,继续说道:“所以,以我之见,不如再等六七日,算好时间,正好在除夕,亦或是元日当天,突袭入城,如此,胜算当能大增!” 虽说等几天,看起来泄露的风险变高了,但是,似乎这样也更加的让人可信一些,毕竟,筹措钱粮,总不能今天答应,明天钱粮就都神速的搬上船吧,等个五六天的时间,反而更能让李昌相信。 因此,陈从进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郭崇景的建议,但在其后,陈从进又问道:“崇景所言,颇有道理,但是大军又该如何避人耳目的进入幽州?” 郭崇景看着陈从进,沉声道:“使君,为今之计,唯有遣派勇悍之士,乔装打扮,先行控制城门,等待步军登岸。” 听到这,陈从进的心中有些失望,他摇摇头,说道:“就是控制住两道城门,但是瓮城上方,可以控制吊桥,若是吊桥升起,援兵一样无法入城。” “使君,克此吊桥,不难!” 郭崇景信心满满的接着说道:“到了幽州,用一队马车,装满粮谷,就堵在吊桥处,那样,吊桥不就拉不起来了!” 这个法子,听着是靠谱一些,虽然说计划估算的好好的,但是真到实际操作时,陈从进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而在其后,众人的互相商谈下,一些细节也在陆续的补充,比如,当头的两三艘船,必须运载着粮食,以应付广平城可能的检查。 还有,为了能更好的麻痹幽州,以及应付沿途可能的巡检司的登船,最好是让李昌一同随行,如此,有着当下帅府掌书记的背书下,应该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随意上船临检,甚至到了幽州,李昌此人,或许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众人将所能想到的细节,一一补充,只为了能够更好的隐匿行动,这一场豪赌,若是胜了,那么回报,那将会是比当初袭杀李茂勋时,更加丰厚。 在最后,诸将欲离开时,陈从进止住众人,他盯着所有人的目光,语气坚定的说道:“此战若胜,富贵荣华,从进绝不会独享!!!” 第136章 胜利之兆 陈从进根本不去想若是再次诛杀杨承荣后,自己的声名会变成如何,好名声很有用,但是值此乱世,唯有先活下去,才能再考虑其余之事。 在筹备的这段时间里,诸将一直在暗中忙碌,而陈从进则不同,他这几天,白天的时候,都是陪着这位掌书记,好酒好菜,乐工美妇,那是应有尽有。 而入夜后,则是和诸将密谋运兵的各项事务,这一次,雄平都两千五百军士,另外从清夷军中,遴选精锐军卒两千人,由清夷军游奕使李旋化领兵。 陈从进和李怀宣密议后,定下策略,在船只起运后,在第三天,清夷军再行启程,奔赴幽州,如此一来,便是刺探急报幽州,时间上也比陈从进慢。 而李昌显然有些乐不思蜀,他本来在完成任务后,便打算尽快回返,只是陈从进一直劝说其随钱粮一同运往幽州,并再三表示,一定能在年前抵达幽州。 听到陈从进的保证,再加上美人美酒的诱惑,李昌有些勉为其难的同意了陈从进的请求。 而就在二十四日这一天,陈从进又结束了和这位掌书记的互相吹捧,而陈从进刚一回到府上,一个对他而言,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传来。 他的正妻,李芳霏有孕在身,原来是这几日,李芳霏一直食欲不振,偶有心慌,在大夫的诊断下,确认其已有孕在身。 在大夫离去后,李芳霏屏退侍人,房中只有夫妇二人。 李芳霏见陈从进面有忧郁,她知道陈从进的担忧,若胜,那自然是一切都好,可要是败了,那未出生的孩儿,就要跟随父母共同承担失败的苦果。 到了陈从进这个位置,豪赌之下,胜负所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无数的人,其身家性命,都托付在陈从进一人身上,不是鸡犬升天,便是共赴黄泉。 李芳霏笑笑,对着陈从进宽慰道:“夫君,既然决定放手一搏,便无需考虑家中。” 陈从进神色复杂的看着妻子,嘴角撑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些事,我都明白,你在家中,静待为夫佳音即刻!” 李芳霏依偎在陈从进的怀中,只是在她的眉宇间,那一抹忧色,却是透露出,她并未像宽慰陈从进那般镇定。 而在屋外,府中的奴仆是那般的兴高采烈,他们只知道主母有孕,家中要添丁了,这是大喜事,他们浑然不知陈从进和李芳霏的心中,是如何的惴惴不安。 …………………… 乾符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夜,雄平都悉数登船,而在周遭,负责巡逻的军士,也抓到了六个人,陈从进知道,这应该是误入其中的百姓,不过,这等大事,陈从进不敢赌,因此,这六人被悉数扣押,等以后再行释放。 在临行的前一日,陈从进独自一人,跪于地,祈祷上天庇佑,此番征程一路坦途,战事皆随人意,征伐顺遂。 这一战,随行的所有军士,都知道轻重,无人喧哗,但为了以防万一,每艘船的船工,身边都有军士严密看管,禁止靠近船舱半步。 这些船工隐约察觉不对,特别是被禁止靠近船舱,而且船只和平素里运粮的感觉不一样,不过,即便不对劲,也没人敢胡说八道,任谁看身边的武夫,那是虎视眈眈。 而在前头的一艘船内,陈从进和李昌同在一船,李昌对陈从进要亲自前往幽州一事,并无怀疑,在李昌看来,这反而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毕竟,亲自运输钱粮,这可是能在节度使露面的好事。 “陈刺史,你这亲兵,看起来颇为精悍啊!” 李昌虽是文人,但他也是时常和军伍打交道的,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昌一看到陈从进随行的亲兵,便忍不住点头称道。 “李公谬赞了,从进素来以诚待人,对待袍泽兄弟,那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对待军士,从进敢拍着胸口说一句,不曾亏待过大家。” 李昌摇摇头,笑着说道:“李某也算见识过很多军将,说起道理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精通,但是真让他们去和军卒同食同宿,却没几人能办的到的。” 其实,陈从进也没有每天都和军士同吃同住,不过,除了外出巡视外,在怀戎,陈从进在府上居住的时间,还没有在军中宿营的时间长。 听到李昌的话,陈从进笑笑,说道:“知易行难,世人皆是渴望富贵享乐的生活,没了约束,这些军将哪会日夜宿于军中。” “知易行难,说的好啊。”李昌赞了一句,显然心情不错,随即又对陈从进问道:“听说前日从进赏赐诸军,每人赐钱三贯?” “是啊,吾妻腹中怀子,从进心中喜悦,欲与诸军共享心中之畅快。” 李昌笑笑,但随即却是收起笑容,说道:“从进即将有子,心中喜悦,李某是能够体会的,只是逢喜便赏,久而久之,怕是……” 说到这,李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怕是会,欲壑难填啊!” 陈从进闻言,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他借怀孕有子的名头赏赐诸军,总不能用突袭幽州的名义,赏赐军卒。 怀孕有喜,赏赐三贯,那算是不少了,而逢战赏钱三贯,是少了些,但这是陈从进已经将自己能筹措出来的钱帛都拿出来了,这一战,对他而言,那是家底都掏出来了,连妻子的嫁妆,几乎都用光了,所以,只能胜,不能败。 陈从进想了想,只能笑笑回道:“李公之言,从进铭记于心。” 或许是陈从进祈祷有了效果,从起航开始,一路上皆是顺风而行,而在抵达广平城之前,仅仅遇到一次巡检,巡检的兵卒听闻这支船队是运送钱粮的,而且还是掌书记和妫州刺史亲自押运的,连船都没登上,便径直放开水道。 时间至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申时,船队已经过广平城,陈从进和诸将一直担忧广平城会巡检船队,显然是众人多虑了,或许是年关将至,守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勘验文书后,根本没有派人巡查的想法。 正所谓,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破云霄,风云变幻,似乎尽是胜利之兆。 第137章 夺城(上) 船队过了广平城,陈从进望着逐渐远去的城墙,他那怦怦直跳的心脏,才慢慢的平复些许。 陈从进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而在后面的李昌突然开口问道:“从进看起来,怎么有些紧张啊?” 陈从进心头一咯噔,他心中暗骂,平素里天天念叨着,每逢大事要静气,现在看来,这静气的功夫,还是有些不够到家啊,一下子就让人看出点什么来。 “李公,从进是在想着,第一次面见留后,心中惴惴,故而有些紧张。” 陈从进脑子转的快,连忙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李昌闻言,哈哈一笑,这段时间里,在陈从进刻意的奉承下,李昌已经改变最初的想法,当初陈从进拒绝上缴钱粮时,李昌是打着联络李怀宣,直接诛杀陈从进的想法,但在其后,陈从进表示上缴钱粮够,这个想法,便已经被李昌彻底抛弃。 李昌现在越看陈从进,越是满意,这年头,像陈从进这般懂事的军头,他李昌就没见过几个,李昌决定,等回返幽州后,他就劝诫杨承荣,陈从进实力虽弱,但并不跋扈,干脆另选刺头示威更有成效。 …………………… 乾符三年,十二月三十日,除夕,幽州城。 在这乾符三年的最后一天里,幽州城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一人会想到今天,居然会有人袭城。 而自封留后的杨承荣,在收到李昌的回信后,那是心中一喜,万万没想到,这陈从进居然如此轻易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除了长安那群奸臣昏君故意不下诏承认自己,这让杨承荣这一个年过的不太痛快外,杨承荣感觉自己这一年来,是十分的顺利,何为运来天地皆同力,杨承荣觉得自己就是最好的写照。 幽州城,南门外,陈从进在船头上,远远望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 南门,又是南门,似乎自己和幽州南门有缘一般,之前袭杀李茂勋时,就是走的南门,而后面夺取城门,威胁朱有容,也还是南门。 一看到南门,陈从进便想起了那个被向元振收买的监门将许继让,为了几百贯钱,结果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不提陈从进脑子思绪乱飞,一旁的李昌极为高兴的抚掌而笑,一路顺风,走水路也不错,内河中并无什么风浪,四平八稳的,比起坐马车,确实舒服许多。 到了渡口处,李昌先行下了船,对着陈从进拱手道:“陈刺史,李某这便先行回城,通报留后,这钱粮运输一事,就劳你多费心了!” “此乃从进职责所在,李公但请自便。” 目视看着李昌离去的背影,陈从进随即对着身旁的李丰说道:“速派人去仓曹,要一批马车过来,多带些人去,记住,不带兵刃,不着甲胄。” “是!” “等等,记住,若是仓曹司要派民夫,你就说我体谅诸位过年,今日的钱粮,由我等自己搬运,就不劳烦他们了。” “是” 李丰领命而去,陈从进则留在渡口,望着宽阔的内河,心中忐忑不安,暗自思忖着此次行动,有无错漏之处。 片刻后,陈从进觉得,自己和诸将规划的已经够详细了,随即陈从进命人前往身后的船中,通知王猛,向元振等人,做好准备。 而在船队停下时,所有人都知道,拼命的时刻要到了。 约半个时辰后,李丰带着一群人匆匆返回,身后跟着三十几辆马车,二十辆牛车,因是过年,而且由于陈从进的船队提前到达了,仓曹司一时间没有做好准备,所以马车牛车的数量不足。 不过,这对陈从进而言,已经足够了,他只需要马车能够堵住城门即可。 身后数条船已经靠在渡口处,这座名为津渡的渡口,是幽州重要的一处渡口,足以同时停靠十余艘船。 陈从进不敢让太多的军士下船,他只是让王猛,杨匡二人,带精锐军卒两百人下船,同时,命张泰率军士百人,乔装为民夫,搬运粮食,其兵刃暗藏至车中。 渡口上,仍有少量的巡检,这些巡检见士兵虽然多了一点,但也没怀疑,毕竟运输钱粮肯定是要有军卒随扈的,这些军士下船,应是在船上的时间长了,下来透透气的。 就在陈从进指挥众人开始搬运粮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这让陈从进心头一紧,他抬眼望去,只见一群穿着仓曹司服饰的人正朝着这边赶来,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官吏。 这突发的事件,让陈从进不禁将手按在腰间的刀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泄露了什么。 “陈刺史,怎么能让您的人亲自搬运钱粮呢,这本该是我等仓曹司安排民夫来做的!”那中年官吏老远就大声喊道。 陈从进闻言,心中微定,他不敢让这些人靠近,怕万一被发现粮袋下还藏着兵刃,于是,他连忙扯出灿烂的笑容,迎上前去。 陈从进拱拱手,对着这名官吏说道:“年关将近,正是共享天伦之时,从进实在不忍在这个时候征用百姓。” 中年官吏一听,连连点头称赞:“陈刺史真是宅心仁厚啊!如此体恤百姓,只是这搬运之事繁重,您的人手……” “无妨无妨,我自带了些民夫,此番搬运,某是给了赏赐的,大家伙搬的十分开心。”陈从进笑着回应道。 而就在这时,那仓曹司官员,看着浩浩荡荡的船队,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陈刺史此番运来多少石粮,怎会用到这么多船啊?” 陈从进咳嗽一声,缓缓说道:“此番运粮十二万石,每船运粮一千三百石,另有些船,运些绢匹,钱帛。” 那仓曹官吏还有些疑虑,这船队的数量显然超过了一些,陈从进见状急忙说道:“此番行船,还有些人员,掌书记李公私人还有一些货物。” 听到这,那仓曹官员才做恍然大悟样,随即躬身行礼道:“下官职责所在,还请陈刺史勿怪。” “无妨!尽忠职守,有何怪罪!” 说话间,士兵们已经将马车牛车装载完毕,陈从进与中年官吏又寒暄了几句,得知此人名为赵逢安。 陈从进见已经准备好看,随即便准备启程,而一旁的赵逢安则亲自为其引路,陈从进转身对着队伍,高声喊道:“出发!” 第138章 夺城(中)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这个时代,是野心家的世界,平民百姓注定是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争霸天下的耗材。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若无英豪拔剑而起,乱世连绵百年,对百姓的伤害则更加的惨痛。 数十辆运满粮谷的车队,缓缓靠近幽州南门,在路上,陈从进在心中一直估算着从渡口处奔袭至南门所需时间。 在出发前,陈从进留下郭崇景指挥军队,按陈从进和郭崇景商议的结果,等车马抵达城门处时,郭崇景便可以下令全军突袭城门。 陈从进的脑子一直在盘算着有无错漏处,在一旁的赵逢安却是不停的奉承着陈从进,而陈从进的心底犹如一块大石头压着,对于赵逢安,那是有一茬没一茬的应和着,赵逢安似乎看出陈从进不是很想说话,说了片刻后,便主动停下的话头。 约两刻钟后,运粮队的车辆已经抵达南门瓮城处。 到了城门处,王看向陈从进,显然,王猛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陈从进知道,郭崇景现在应该开始调兵行动了,拼命搏杀的时刻,到了。 只是眼下队伍刚刚过瓮城,还未进抵内门,陈从进的心中,十分的紧张,他的手不自觉的抚摸上腰间的刀柄。 随着车轮滚滚,嘎吱作响,粮队缓缓朝着内门行进,终于,当先一辆马车的马头跨过了瓮城,来到了内门城门处。 陈从进进入内门,他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侧。 陈从进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此人会在此处,此人正是南门的监门将刘延钦,刘延钦此刻正双手抱胸,目光炯炯地看着进城的队伍。 刘延钦看到陈从进,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之色,大笑着迎了上来:“哎呀,这不是陈老弟嘛!多年不见,没想到在此处相逢!” 陈从进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拱手行礼道:“刘大哥,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刘延钦走了上前,用力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爽朗的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只是和你一比,还是差了不少啊,我这靠着我叔父的关系,谋了个监门将的差遣,不像你那么有能耐,靠自己,当上了妫州刺史。” 刘延钦,是当初陈从进从军时,共同入伍,后来张公素在潞城兵败后,大军星散,而之后,陈从进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刘延钦的消息。 陈从进心中暗自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原来刘大哥是将门之后,难怪以前的消息如此灵通。” 刘延钦摆摆手,道:“没有的事,当初从军时,我那叔父,还只是一个副将,算不得什么将门。” “不知刘大哥叔父是?” 刘延钦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叔父眼下可是留后的心腹爱将,正是新任的牙内都知兵马使,刘世全!” 陈从进心中急切,不过,眼下郭崇景的部队还没抵达,而且南门城楼的守军还未示警,所以,陈从进也正好趁着和刘延钦说话的机会,拖延时间。 “刘大哥日后定当前途无量啊。” 刘延钦哈哈一笑,随即拍了拍陈从进的肩膀,说道:“你这是说笑了,我眼下只是一个监门将,而你,已经是一州刺史,雄平都都知兵马使,我本以为,你会趾高气扬的,没想到,我喊你陈老弟,你还会喊我刘大哥,等你把钱粮送入仓后,我请你好好的在幽州城内,享乐一番。” 陈从进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城楼上忽然传来大喊声:“南门有大队甲兵!!” 刘延钦愣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城楼上的守军又喊道:“娘的,快把牛车拉进去,先把吊桥升起来!!” 这时,刘延钦才像是反应过来,他对着陈从进急声道:“从进,赶紧让车队先入城,城外怕是有贼兵做乱!” 陈从进这时,脸色一变,迅速的抽出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横刀架在刘延钦的脖子上,沉声道:“动手!” 刘延钦大惊失色,他急忙问道:“从进你在做什么……” 刚说到这,刘延钦立刻就反应过来:“城外的贼兵,是你的人!” “刘大哥,你只要让你的人不要瞎动,我保证你性命无忧!” 而就在陈从进动手的刹那,王猛,杨匡,李丰等将,迅速的抽出腰刀,夺占城门。 刘延钦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从进,你已经是一州刺史了,为何还要发动兵乱!” 陈从进面色冷峻,由于心中激荡,手不自觉的用了点力,刘延钦的脖子,立刻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刘大哥,此间细情,说来话长,这一切,从进都是被迫的,此番举事,实属无奈。” 对这个话,刘延钦是半点都不信,不过,现在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刘延钦虽不信,但也识时务,不再反驳。 此时,城门内外一片混乱,随行而来的军士,都是精中选精,王猛,李丰二人内门,杨匡则在瓮城城门处。 城门处的守军,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且城门处的守军只有寥寥数十人,即便城楼上有军士驰援,但也是杯水车薪。 而在城门处,还有一些百姓,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兵乱,好些个百姓那是吓的直接跑到墙角边上,蹲伏于地。 说起来时间好像很长,但实际上,从陈从进开始动手的刹那,再到城门被控制,其间只有短短的半刻钟,以有备趁不备,这些守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到了现在,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达成,接下来,就是坚守住城门,等待郭崇景的大队人马抵达。 王猛满脸是血,大声喊道:“郭崇景那厮怎么还没来!” 刘延钦神色复杂的看着陈从进,好一会,才低声道:“从进,你先杀李茂勋,如今又发动兵乱,或许幽州城你今天能夺下来,但是日后,无论是谁登上卢龙节度使之位,都不会再容忍你了!” 第139章 夺城(下) 刘延钦的话,陈从进心底也是清楚的,算上这次,他已经发动了两次兵变,若是杨承荣这一次也死在陈从进的手中,那陈从进真的可以号称节度杀手了。 这年头,以下克上,驱逐或是袭杀节度使的事,很多,多的都数不清了,但是同一个人,连续袭杀两任节度使,这却是一件极为少见的事。 陈从进如果真的夺取了幽州城,那他就只能进,而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陈从进只能先考虑夺取幽州城,至于将来,各州军将是否承认,亦或是举兵反抗,还是说长安朝廷不承认,这些麻烦事,那待日后再说。 此时南门守军已经彻底反应过来,只是监门将刘延钦被活抓,两道城门也已被陈从进所占据,吊桥又被车马堵塞,一时间根本无法拉起。 不过,南门城墙上的守军,也不是毫无反应,已经有人下了城楼,急报杨承荣,一些人沿着城墙,寻求援兵,而另一部分人则朝着瓮城内射箭,逼的陈从进等人只能避入城门洞内。 虽说守军的监门将刘延钦被陈从进抓了起来,但看起来这刘延钦在军中的威望,显然不怎么样,守军没有丝毫顾忌,当然,也有可能是刘延钦刚刚上任不久的缘故。 时间,此时双方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时间,若是郭崇景先到,则幽州城必破,若是杨承荣的静塞军先到,那么这一场突袭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在第一道城门处,杨匡一边将牛宰杀,并将车辆堆积在两侧,中间留出一个通道,好让援兵可以第一时间,冲进城。 而两道城门处,从城楼到城下的石阶上,双方的士兵已经厮杀在一起了,陈从进已经从马车上,取出弓箭,势大力沉的箭矢,朝着石阶上的守军射去,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穿透空气,瞬间没入守军的面孔。 这一年来,陈从进虽说主要的精力放在治政上,但是长年累月的训练下,在摸上弓箭的那一刻,那熟悉的手感瞬间又回来了,几乎每射出五支箭矢,就有三支正中敌人面门,剩下的,不是被敌人闪躲,便是射中其余部位。 不过,总体而言,南门的守军数量不足,陈从进等人守住城门还不算艰难,此时在南门的守军,最多也就一百多,不到两百人。 毕竟今日可是除夕,许多守军都按常例,返家休沐,谁也没料到,在这一天,居然会有外镇军兵变袭城,而且还没有半点风声。 局势就这么僵持住了,南门守军有心想要夺回城门,奈何实力不济,只能等待杨承荣的援兵,而陈从进也没有心思彻底攻上城楼,只是在击杀赶走敢于下城的守军后,便下令停止继续向城上进攻。 对陈从进而言,只要郭崇景抵达,那么城楼上那点残兵,根本无法改变大局,约等了一刻钟之后,在外门的杨匡大喊道:“援兵来了!!” 郭崇景知道夺占城门,一定急需援兵,因此,郭崇景不等所有军士下船,集队进攻,而是下令,以队为基础,每下一船军卒,便在队头的指挥下,先行冲往城门处。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支轻骑突袭,想必郭崇景这般调动,必然会引发一场大溃败,不过,如此一来的好处,便是援兵驰援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陈从进的估算。 在看到援兵冲入门口,陈从进一直悬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此番谋划,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步,自己已经迈了过去,接下来,便是趁城中混乱,直驱节度府衙。 ……………… 此时的卢龙节度衙城内,杨承荣正饶有兴致的指挥着府上仆人张灯结彩,今年这个年过的,注定是他这一生中,最为高光的时刻。 节度使,在这整个大唐里面,也就几十个人,而且他还是节制卢龙镇,这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镇,虽说朝廷上那个死太监还不下诏承认自己,但对杨承荣而言,这只是田令孜无能狂怒罢了,过段时间,他还是要乖乖的把册封诏书,送到幽州来。 这时,管家来报,言出使妫州的掌书记李昌求见。 杨承荣一挥手,示意让其进来。 这李昌回城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杨承荣,而是先回家中,洗漱一番后,才慢悠悠的前往衙城。 一见到杨承荣,李昌便拜而说道:“恭喜大帅,妫州刺史陈从进,慑于大帅虎威,不敢有丝毫违令,已筹措妫州粮十二万石,绢一万四千四百七十二匹,钱五万八千贯,陈从进亲自押运钱粮,今日已经抵达幽州。” 杨承荣闻言,愣了一下,他心底是认为陈从进肯定不敢反抗,但是这么干脆,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毕竟,今年钱粮免于上缴,是当初朱有容亲口答应的,现在他死了,自己不承认了,确实有些不地道。 好一会,杨承荣才笑着说道:“好,甚好,此人虽年幼,但还算识的大体。” 李昌奉承道:“此皆大帅虎威之功,不过,陈从进此人,并不跋扈,知进退,较之那些暴虐跋扈的军将,确实强了一些。” 杨承荣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嗯,一会派人去告诉陈从进,让他来府上见我,若是让我满意了,妫州刺史,他就接着干,不过,雄平都,还是要留在幽州。” “是,大帅。” 杨承荣看着李昌,满意的说道:“此番你这差事办的不错,一会,本帅派人给你送些绢匹,钱财,这个年,好好过。” “多谢大帅,属下…………” 李昌话还未说完,一声大喊,让众人呆立原地:“贼军袭城!请大帅速发援兵!”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众人瞠目结舌,那几个还站在梯子上的奴仆,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把灯笼挂上去。 杨承荣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这可是军报?若是敢胡言乱语,军法可是不容情!” “妫州刺史陈从进谋反,运粮车堵住城门,吊桥也升不上去,监门将刘延钦被挟持,南门两道城门,已经被其所占!!!” 第140章 街道搏杀 李昌听到士兵的话,那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也许是陈从进和南门的士兵起了冲突,不可能是陈从进预谋已久。 想到这,李昌急声道:“胡说八道,陈刺史一路而来,甚是恭顺,怎么可能袭击城门!” 杨承荣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眼下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必须调兵前往南门,若是城门有失,幽州怕是会得而复失。 因此,杨承荣一面急调驻守衙城的亲兵,先行赶往南门,一面则派人通报静塞军各将,并让所有休沐的静塞军卒,速速归营。 而随着命令传达,衙城的亲兵还未集结完毕,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陆续传来,陈从进确实发动兵变了,原来那些运输钱粮的船只,只有前面几艘船运的是粮谷,后面所运的,皆是全副武装的军卒。 杨承荣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再到后面消息确认后,那是整个脸都黑了下来,他猛的回头看向李昌,而此时的李昌早已是魂不守舍,六神无主了。 杨承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李昌,你不是说陈从进甚是恭顺吗?你随船队而来,就没发现此贼有何不对劲吗?” 李昌被这声喝问给吓的一激灵,他口中支支吾吾道:“大……大帅,属下……属下实在不知情啊!” 听到这,杨承荣怒火中烧,猛的从身旁的亲卫腰间,拔出刀来。 李昌见状,吓的连忙跪倒在地,哭诉道:“大帅,或许其中还有误会啊!!” “误会?误会你娘!!!狗贼,狗贼!”杨承荣气的直接将李昌乱刀斩杀,连续砍了六七刀,杨承荣见李昌已经是血肉模糊,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这才扔下横刀。 约一刻钟后,衙城内约中五百守军已经集结完毕,这五百人,皆是杨承荣这几年,苦心培养,悉心收拢的军卒,也是眼下杨承荣能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军士。 幽州衙城,是朱有容上位后,才开始修建的,衙城的规模并不大,几乎就是围绕着节度使府衙修建起来的。 杨承荣在集结五百亲军后,略一迟疑,眼下南门估计已经丢了,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坚守衙城,等待静塞军集结,还是先带亲兵阻拦。 而仅仅片刻后,杨承荣迅速作出决定,先带兵阻拦,固守衙城,一方面有些示弱,而且乱军入城,幽州怕是会大乱,而另一方面,万一陈从进趁机夺占四门,困守衙城,结局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先拦住陈从进,至少给静塞军集结,争取时间。 ……………… 而在另一边,南门处,陈从进已经彻底夺取了整座南门,连带城楼也已经夺取了,原先的守军,不是逃离,便是乞降。 陈从进也知道夺取南门城楼,会稍微费点时间,他也知道兵贵神速,趁着除夕日袭城,便是要打杨承荣一个措手不及,但主要是郭崇景的援兵,是陆陆续续的来,到现在,拢共才入城了六百多人。 王猛急匆匆的赶到陈从进身边,一脸严肃的说道:“都将,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杨承荣就有所准备了,不如,让我为先锋,带些人,先冲到衙城去,至少,先把声势弄起来!” 陈从进心思急转,随即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南门处,留下一百人,剩下的,你都带走,等援兵再集结一批,我再给你驰援!” “是” 王猛说完后,带着甲士七百余人,沿着大街,朝着衙城方向,疾驰而去,这条路,王猛走过好几回了,不存在迷路的问题。 而王猛行至半路,便刚好碰上了杨承荣所率的五百甲士,刹那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在街道两旁,所有的店铺都已经紧闭门窗,街上没有一个路人,地上还有一些零散的货物,显然,方才这里的百姓,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 而在街道旁,有一老者斜躺在一处店铺的柱子,他似乎是想起身,但是显然气力不足,或许是方才的混乱,让他不慎跌倒。 往年的今天,幽州百姓无论穷富,都要来到街上采买一些物品,街道上,那是人影幢幢,摩肩擦踵,而今日,虽然还是除夕,但是街道上,却是一片空旷,似乎他们知道,这里将成为一片血腥的战场。 双方军士,没有任何人去理会那跌倒的老者,双方皆是虎视眈眈的看着对面,这些军士,无形中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这股肃杀之气,彻底吹散了年节的味道。 “陈从进,狗贼!叛上作乱之贼,等老子抓住你,一定将你五马分尸!”杨承荣先声夺人,大声喝骂道。 王猛听到这话,他其实并不知道说话之人便是杨承荣,不过,对面这么说了,王猛也毫不示弱,高声道:“老子倒要看看,今天是谁受这五马分尸之刑!” 话音刚落,双方已没有继续对话的兴致,不再多言,战斗瞬间爆发,王猛低吼道:“杀!” 街道虽然不宽阔,但是双方却是不约而同的形成阵列,杨承荣的亲卫,和陈从进这一边,队形有些不一样。 陈从进这一边,前排几乎都是盾手加长枪手的组合,后面则是弓箭手,负责抛射箭矢,给予前方支援。 而杨承荣亲卫的队形,则大不相同,每五人为一小队,一人持盾,一人持长柄斧,一人持横刀,一人手拿钩镰枪,一人持弓,看起来阵型有些散乱,但是双方一接触,王猛便感觉到压力,这样的编制,似乎也更灵活一些。 陈从进这一方,箭矢主要是规模化,一片一片的抛射,而杨承荣那边,箭矢是零零散散的射出,看起来规模不大,但在实际的作战中,确实要更胜一筹。 不过,这点优势,并不足以改变战场的局势,双方街道上,相互厮杀,长枪兵将长枪排成密集的枪阵,天空上则是箭矢横飞,没过多久,在这片街道上,尸体已经逐渐堆积。 而在其后,陈从进所遣的第二波援兵已经抵达,为首者是向元振,这一波援兵数量较少,只有四百来人。 向元振抵达后方后,见街道已经被双方的军士堵塞,根本没有机会加入战场,向元振当机立断,率部下穿坊过巷,试图绕至敌军后背。 第141章 天意 随着陈从进攻入幽州,整座幽州城都震动了起来,许许多多的静塞军卒,陆陆续续的携带兵甲,前往军营。 不过,由于事发突然,一些军士聚集至衙城,也有一些军士前往北门外的军营,混乱,是眼下幽州城内的主旋律,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没有任何一人,还有心思过这个除夕年。 而在幽州城的监军院内,田仕鞅听闻陈从进兵变,突袭入城的消息后,他的心中,甚至已不再有什么惊骇的感觉,无他,实在是这几年,幽州镇动乱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些。 田仕鞅只是下令护军,紧闭府门,不等幽州安定,他绝不开门,田仕鞅如今也算是看的清楚,无论是谁入主幽州,只要他脑子是正常的,就不会对自己这个监军动手。 毕竟,眼下大唐虽说风雨飘摇,到处都有兵乱,但朝廷的虎威尚存,这么些年了,就没听说哪位监军被地方军头砍了的,况且田仕鞅在幽州,那就是个泥菩萨,谁会闲着没事干,非要把这泥菩萨砸了。 而在另一边的街道上,双方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喊杀声震耳欲聋,整个幽州几乎都可以听到喊杀声。 到了眼下,杨承荣的心中已经有些后悔,早知固守衙城,等待援兵,或许还不会陷入眼下这般境地。 陈从进的雄平都已经冲入城中,仅靠杨承荣手中的五百甲兵,想要夺回南门,无疑是痴人说梦。 在这段时间里,也有些静塞军卒听到动静,加入了杨承荣的队伍,不过,人数不多,只有零散的百余人。 双方士兵激烈交锋,战斗到现在,双方的伤亡,都颇为惨重,而就在这激烈的混战中,向元振所率领的四百军卒,忽然从杨承荣的后方涌了出来。 刚一开始,杨承荣还以为是自己的援兵,直到逼近时,杨承荣才惊觉不对。 只见向元振大声呼喝道:“杀!” 向元振此时并不知道对面就是杨承荣,他只是见王猛被这支军队堵住了去路,他想要前后夹击,击溃这支阻拦的军队,好疏通前往衙城的道路。 杨承荣心中暗骂不止,自家的援兵驰援的速度也太慢了些,但眼下的情形,杨承荣只能调一部分军卒转身应对。 此时前方有王猛的精锐甲士,后方又遭向元振突然袭击,腹背受敌,是兵家大忌,若是换作寻常的军卒,到了这般境地,已经可以宣告失败,要是有军士喊一声败了,队伍星散也是寻常之事。 但杨承荣手底下这支五百亲卫,却是其亲自恩养的军卒,这年代的军士,虽说跋扈了些,但还没堕落到五代时那般不讲职业道德,收了这么多钱,怎么也要替恩主效力搏杀一番。 而对面的王猛见此良机,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口中不禁的说道:“好,不愧是老队头,幽州通,这么快就能绕到后面去!” 说完,王猛随即大声吼道:“兄弟们,老队头已经绕到后面了,对面现在是两面受敌,杀过去,这幽州城,就是咱们的了!” 王猛说罢,大步向前,手中长刀猛的劈向对面,那士兵提刀抵挡,但却被王猛强大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而王猛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刀势瞬息而下,劈在其肩骨处,顿时鲜血四溅。 王猛身后的军卒,士气大振,攻势愈发猛烈,杨承荣的部队在前后夹击之下,也渐渐乱了阵脚。 夫战,勇气也,失了士气的军队,即便技艺再娴熟,也无法挽回溃败的局势,前后受敌,任谁来也知道战场局势对自己不利,而杨承荣自然也是极为清楚的。 杨承荣眼看部下疲于应付,战场已经对自己极为不利,深知大势已去的杨承荣,已经决定不在此处和陈从进的部下死磕,还是要回到衙城,亦或是出北门,调集静塞军入城才是正途。 “撤!从后方突出去!” 杨承荣估计再不撤退,说不定等下就撤不了,随着撤退的命令下达,杨承荣主要的攻击方向,便是身后的向元振所部。 此时向元振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对,不对的地方便在于对面实在太坚韧了些,甚至比起当初张公素的牙军还要能打些。 而随着杨承荣主攻方向的变动,向元振所部的压力陡然增大了许多,他有些迟疑,若是此时稍微放开道路,这支军队想必会直接溃退。 正当向元振犹豫之际,忽觉冥冥之中如有指引,他像是福至心灵般,觉得应该不能放走这支军队,随即下令,阻拦敌军。 或许在其心中,正是这支军队太过坚韧,才让向元振起了疑心,若是眼下放开道路,等这支军队遁入衙城,那届时恐怕更难打。 于是,向元振大声疾呼道:“拦住敌军,拦住敌军!” 杨承荣本以为能带领残军杀出去,退回衙城,但没想到前面的军队堵的严严实实的,杨承荣左右看了看,随即大声喊道:“从店铺中杀出去!” 一声令下,杨承荣的几名亲卫,急匆匆的跑到街旁的一处店铺外,亲卫一边哐哐哐的敲门,一边大喊道:“开门!再不开门杀你全家!” 但似乎门内没有人,亲卫用力撞了两下,并没有把门撞开,从肩膀上传回的力道,亲卫感觉门后面一定是有一堆杂物顶着。 那亲卫恨恨的骂了一句,他已经记下这个店铺,他暗中发誓,等这一场叛乱平息后,他一定带人,把这家破店砸了。 亲卫只能再走向旁边,而这里正有一老者斜躺在柱子上,那亲卫心头不爽利,一脚就把这老者踹倒在地,只听老者哼哼唧唧的,显然这一脚并没有要了老者的命。 而亲卫随后则是猛敲这一家店门,一边敲一边大声喝骂,似乎是威胁起了作用,这家店铺掌柜颤颤巍巍的打开了店门,那亲卫一下子推门而入。 有人极速的跑到门后,见有门通往后面的巷子里,亲卫大喜,急报至杨承容。 杨承荣眼看自己的部下,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街道上,他的心在滴血,这些人,是他心中,用来控制整个幽州的雄伟计划,眼下却是折在这里。 虽痛,但杨承荣已经不敢再耽搁下去,他大喊道:“撤!撤!” 第142章 授首 杨承荣说完后,随即在亲卫的庇护下,逃入店铺中,经过这么一场厮杀,杨承荣带了的五百多甲士,还完好无伤者,眼下已不足百余人。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军士钻入店铺,留在后面的军士有的受不了这般恐惧的心理,不时有人丢下兵刃,投降王猛等人。 王猛和向元振汇合后,本来没打算去追杀这支残兵,但是俘虏中有一人,密告王猛,言逃遁之人,便是如今自封为卢龙留后的杨承荣。 一听到这个消息,王猛和向元振的心,那是怦怦直跳,要是能抓住杨承荣,那还打个屁的衙城。 二人对视了一眼,虽未说话,但二人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追!” 王猛随即率部下,朝着杨承荣所遁逃的店铺,冲了进去,这么多人冲入,这家贩卖草席,竹制品的小店,早已经是一片狼藉。 而向元振却没有跟在王猛后面追杀,向元振心里清楚,幽州城广阔的很,追杀不太可能留下杨承荣。 向元振自幼在幽州城中长大,即便是从了军,也是在幽州城内打转,可以这么说,要不是陈从进搞死了李茂勋,向元振根本不可能会离开对这座城市,跑到边陲的妫州之地。 而对幽州如此熟悉的向元振,脑海里瞬间想起杨承荣所逃跑的方向,杨承荣要逃,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衙城,一个是北门,而这两处,都要经过一个街道,那处街道正是曾经游历过的寺庙,悯忠寺。 念及于此,向元振目光一凝,沉声道:“走!”言罢,率部疾驰而去。 ………… 待至悯忠寺前的拐角处,向元振见杨承荣正率残部慌不择路而来,而不远处,喊杀声,兵刃相加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向元振看见杨承荣的残部数量好像又少了些,显然是王猛的追杀,让其损失变的更大了些。 而此时的杨承荣,已经是面色惊惶,汗水湿透衣甲,原以为可以逃回衙城,但没想到都快逃回来了,前头居然又出现了一支敌军。 为首一人,杨承荣看的清楚,正是方才在街道上从背后突袭自己的人,虽然对面的军卒队伍散乱,士卒气喘吁吁,看起来颇为狼狈,但是杨承荣更知道,自己的部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向元振见拦住了杨承荣,其面带喜色,他略微喘了口气,随即高声喝道:“杨承荣,你已无路可逃!速速弃械,尚能保全己身!” 杨承荣见状,心中大骇,但其却仍强装镇定,大声道:“汝是何人?” “向元振” 这名字,杨承荣是第一次听说,显然是个无名之辈,不过,杨承荣口中却是大加赞赏:“向将军料我于胸,若此番让开道路,本帅愿赠钱万贯,若愿为本帅效力,无论是都知兵马使,还是中军兵马使,押牙亲事兵马使,本帅爱才,无有不准!” 向元振冷笑一声,对杨承荣的话,并没有什么期待,他连回应,都不想回应,向元振沉声道:“杀!绝不能放跑杨承荣!” 向元振不是新兵蛋子,自然知道眼下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刻,要是让杨承荣跑出去,那这场乱事,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随着向元振一声令下,其部虽疲惫,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能杀了杨承荣,那就是顶天的大功,因此,所有军士皆是奋勇向前,在佛祖的见证下,寺庙外,一场足以决定幽州局势的对决,开始了。 刹那间,杀声大起,双方短兵相接,一时间,惨叫连连,鲜血飞溅,这股血腥的气味,弥漫在这座香火鼎盛的佛门之地。 那平日里看起来慈悲的方丈,在这一刻,根本不敢出门查探,只敢躲在寺中,祈祷佛祖庇护,勿让贼军冲入庙中。 向元振一心要留下杨承荣性命,他的心中又担忧时间拖的久了,会有静塞军卒驰援,因此,向元振一边急令部下冲杀,一边手持弓箭,寻找机会,试图趁乱射杀杨承荣。 而就在此时,王猛所率的追兵,也已经了结了杨承荣留下断后的军卒,王猛一见到向元振又一次堵在杨承荣的前方,兴奋的大吼道:“好!好!好!” 喊完后,王猛对着身后的军卒大喊道:“谁砍下杨承荣的脑袋,老子赏他五百匹绢!” 众军士闻讯,皆是鼓噪高呼,士气爆棚。 王猛身边亲卫闻言,那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自家主将那不说小气,但也不是大方的主,今日居然会发出这么大的赏格。 而王猛的心中,却是嘿嘿一笑,要是拿下杨承荣的人头,此战首功就是自己,至于五百匹绢的赏格,以都将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会出。 此时,逐渐有军士逼近了杨承荣,混战之际,杨承荣也已经亲自上阵,拔刀厮杀,这时,有一军士,瞅准杨承荣身旁一时无人注意,从侧面悄悄靠近,猛地挥刀砍向他的腿部。 杨承荣察觉不妙,侧身一闪,小腿处仍被刀锋划过,他痛呼一声,身体微微一晃,而身边的亲卫见状,急忙围拢过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只是,杨承荣身边的亲卫在围攻下,实在无法面面俱到的保护主帅,而在不远处的向元振,一直紧盯着杨承荣的一举一动,见此良机,立刻张弓搭箭。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杨承荣,弓弦被他拉成满月之状,只听“嗖”的一声,利箭脱弦而出,划破空气,朝着杨承荣直射而去。 这一箭速度极快,且距离较近,杨承荣此时因腿部伤痛以及应付周围敌军的攻击,且狂奔如此之久,精力已大不如前。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利箭精准地射中了杨承荣的脸颊,箭头深深嵌入肉中,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流出。 杨承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当即跌倒在地,亲卫们见状大惊失色,甚至有人双目含泪,大声疾呼道:“大帅!!!!” 这一箭彻底打乱了杨承荣所部的士气,本就所剩无几的军卒,眼见逃生无望,且主帅亦被箭矢所伤,生死不知,许多人已经失去了继续顽抗的心力。 第143章 夺北门 在悯忠寺门前,刚刚登上人生巅峰的杨承荣,转瞬间已是跌落谷底,眼下的杨承荣生命垂危,他的部下除了四十余人弃械投降外,余者悉数阵陨。 王猛看着杨承荣脸颊上的那支箭,心中暗叹有些可惜,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些许遗憾已不足挂齿,况且这颗人头是向元振得的,那赏赐不就可以免了。 向元振走了上前,命人将杨承荣的首级割下,杨承荣已死,静塞军群龙无首,当然,这并不说陈从进已经高枕无忧,彻底控制幽州局势,已是当务之急。 随后向元振当机立断,决定带着杨承荣的脑袋,先控制住牙城,毕竟眼下他们手中的兵力,并不足以控制幽州其余三门,而王猛见状,当即决定先跟着向元振一同行动。 向元振派了数人,回返南门,将杨承荣已死的消息,通报陈从进,向元振,王猛二人则率部,一路疾驰至衙城,而此时衙城内并无多少兵力,只有一些零散的静塞军卒自发聚集此地。 而聚集衙城的静塞军卒见到杨承荣的首级后,大惊失色,眼见向元振所率军卒人数众多,显然仅靠他们手中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 随即衙城内的静塞军卒,纷纷四散,相继逃往北门,连主帅脑袋都丢了,死守衙城对这些散兵游勇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向元振夺取衙城后,留下三百军卒,控制幽州节度衙城,随即和王猛相商,趁此乱象,先行夺取北门,堵住城外静塞军入城的通道。 等北门外的静塞军反应过来后,想要入城时,还要绕行其余城门,如此一来,时间拖延下,陈从进的援兵,必然早已入城。 而此时的陈从进,已经等不及了,他在收到杨承荣被杀的消息后,那是大喜过望,在消息传来时,陈从进刚刚遣张泰率新入城的援兵五百人,驰援前方,此时入城的军队已经突破了两千人。 这在陈从进原先的预案中,这个结果,是最为理想的,本来在陈从进和诸将的想法中,是先趁乱入城后,再夺取四门,看能否将杨承荣围困在衙城中。 若是将杨承荣堵在衙城中,则先围杀杨承荣,再以杨承荣的脑袋,迫降静塞军,若不成,再伺机将城外的静塞军击散。 而更大的可能,则是杨承荣见势不可为,逃遁出城,不过,在陈从进的心中,即便杨承荣逃出城,丢了幽州,大军夺气,强行攻打下,胜算依然很高。 但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陈从进没料到,杨承荣不守衙城,也不逃出城,而是率亲卫迎击,更没想到的是,杨承荣竟然被向元振阵前斩将,这实在是让陈从进欣喜欲狂。 陈从进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是将这个好消息通报全军,众军闻讯,纷纷鼓噪高呼,士气大涨。 不多时,清夷军游奕使李旋化入城,一入城,便匆匆的来到陈从进面前,急声道:“使君,听闻杨承荣已被杀,此事可是属实?” 陈从进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十将向元振,阵前斩将,杨承荣首级被割下,其身子已经送到我的面前了。” 李旋化闻言,大喜:“大事已定!杨承荣授首,眼下当务之急,便是控遏四门,阻止静塞军入城!” 陈从进眼下不知道向元振是在进攻衙城,还是去夺取城门,虽然之前已经做好很多预案,但是真打起来了,前方的军报,还是会有延后性。 陈从进沉声道:“李游奕,尔速率援兵,先行奔赴北门。” “是,使君” 李旋化行了个礼,随后带着四百余清夷军精锐,奔赴北门。 又等了约半刻钟,向元振的军报又传了回来,言衙城已夺,其部正奔赴北门。 陈从进闻讯,再也等不下去,当即命新入城的杨匡驻守南门,等待郭崇景,自己则带着李丰,以及三百军卒,急奔北门。 而陈从进的路线,是沿着城墙根而走,并不是和先前王猛等人走相同的路线,而这条路线,便是会先经过东门,再绕行北门。 等陈从进抵达东门时,城楼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守军,显然,城中的混乱,已经波及到此处,陈从进率部抵达时,东门残余的守军,一哄而散,除了逃跑的,剩下的全部归降,没有一人敢于反抗。 陈从进留下李丰,并兵员百人,驻守东门,自己则带着剩余的军士,继续赶赴北门,两队兵,一百人的数量虽说少了些,但是只要控制了城门,城外静塞军既无攻城器械,想要短时间夺门,那也不太可能。 古来战场厮杀,最好的法子,便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敌军,比如军粮饮水,比如离间敌军,亦或是趁敌不备,突袭而入,总之,核心的要点,便是绝不能让敌人在最佳的状态下,和己方厮杀。 陈从进扪心自问,若是摆明车马,和杨承荣锣对锣,鼓对鼓的正面厮杀,就算清夷军和雄平都乃至征发诸部的骑兵,这场仗,还真不一定能打的对。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虽然陈从进假借运粮,又趁除夕时分,突袭入城,如此行径,似乎有些不耻,但此战胜利,却是代价最小,胜果最大。 幽州城,北门处。 静塞军已经没有章法了,混乱,指挥不畅,反应迟缓,这是向元振的感觉,虽未交战,便从守军的面色,阵型上,向元振便可窥视一二。 此时的北门守军城门大开,不时有在城内过年的静塞军卒衣衫不整的离城而去,这些人虽都是说要去城外大营,但是驻守北门的军士,眼见一个又一个的军卒逃奔出城,心中仿徨是肯定的。 而北门的军士眼见敌军已至,更是一片慌乱之色,守军不知是该打还是该逃,还没打,城楼上下,已是一片混乱。 北门监门将方详,见此情形,当即立断,命所有的守军,仅留部分弓手于城墙上,余者,悉数下城,固守城门。 第144章 控遏幽州 方详守的城门,是内门,并不是瓮城门,方详心知肚明,北门,是静塞军能入城的唯一要道,至于其余城门,根本不能指望了。 毕竟,敌军都杀到北门了,这肯定是早有预谋的,以有备乘不备,敌军不是从东门,便是从南门而来的,在方详看来,唯有守住北门,这场乱事,才有可能平息, 因此,方详一面命所有守军,下城墙,固守城门,一面则紧急派人出城,通报静塞军诸将,言乱军已至北门,请速调援兵。 在方详的心中,一直有个梦想,在将来有一天,他能做一个力挽狂澜的大将军,而在眼下,方详似乎可以看见,这个梦想已经有实现的曙光了。 王猛看见密密麻麻的守军,堵塞住城门,他嘿嘿一笑,对着向元振说道:“这北门的监门将,还挺有胆子的。” 向元振却没有王猛这般没心没肺,眼下这一战,最后一步就是这里,要是在这翻车了,幽州肯定要大乱,届时,静塞军和雄平都在城中混战,且不提谁胜谁败,至少幽州城肯定是一片狼藉,这个结果,定然不是陈从进想要的。 向元振上前几步,手持杨承荣的首级,大声道:“杨承荣已死,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方详正督促守军严守城门,忽闻一阵呼喊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向元振手持一头颅,细看之下,隐约有几分杨承荣的模样,方详顿时大惊失色。 方详见状,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原本还算镇定的面容,此刻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心中激荡下,手中紧握的横刀,不自觉的滑落,“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方详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捡起横刀。 他左右看了看,一众军士的脸上,一个个皆是惊疑不定,众人交头接耳,显然已经是士气大跌。 “这……这怎么可能……”方详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直以来,他满心期待着能跟随杨承荣建功立业,可如今,杨承荣的首级就在眼前,这一噩耗,让他心中的信念瞬间崩塌。 而就在此时,向元振又高声呼喊了一句,方详迟疑不定,环视部下,只见几乎所有的军士,都是面露惊恐之色,军心显然已跌落谷底。 方详知道,再不做点什么,怕是对面一个冲击,自己这边就要大溃了,因此,他脑子一转,随即大喊道:“大帅无恙!此首级,是贼人伪造的!!” 一众守军闻言皆是犹疑不定,既不知监门将说的是真的,还是敌将说的是真的,不过,其军中大部分军士,皆是怀疑杨大帅已死,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到现在仍没有大帅的军令。 向元振闻言,却是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反驳,而在一旁的王猛则大声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向来说话算话,岂会匡骗你不成!” 说完后,王猛正欲让人将尚且关押在衙城的俘兵带过来,好让对面知道自己说的可是真的。 而向元振却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一来一去,时间一拖延,万一城外的静塞军来援,徒增变故。 因此,向元振沉声令道:“无需多言,杀过去,夺回城门!” 向元振和王猛两部结合,王猛亲自打头,列阵于前,其身旁数十人,皆是身高臂长,勇力壮硕之辈,皆着铁甲,持长枪,而在其两侧,则是弓手射箭掩护。 城门洞狭窄,可以进攻的位置就那么大,而方详手中只有两百余军士,除了在城墙上,仍有三四十人持弓搭箭外,余者皆在城门处。 随着向元振下令冲杀,王猛率队,缓缓而行,逐渐逼至箭矢射程内,直到城墙上的守军射出箭矢,王猛低吼一声:“冲!” 而在两侧的弓手,及时上前,一部分朝着城墙上的守军弓手射去,一部分则朝着城门洞内攒射。 双方刚一交手,便是生死相博,王猛长短兵器,技艺皆是十分娴熟,手中长枪连刺数人后,王猛感觉在这狭窄之地,长枪有些不趁手,随即扔下长枪,抽出横刀,从身边的队友接过一面盾牌,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奋勇向前,不畏生死。 而就在王猛奋勇搏杀时,这时张泰所率的援兵也已经抵达,虽然城门洞狭窄,张泰无法加入战场,但是援兵抵达,王猛身边的部下,皆是士气一振。 方详和守军本就因为杨承荣首级一事而惊疑不定,士气低落,再加上敌援兵已至,自家静塞军的援兵仍然遥遥无期,军心动摇,顿起喧哗。 方详心中大骂静塞军诸将,竟无一人有胆魄,率军来援。 约摸半刻钟的功夫,守军已经伤亡过半,正所谓大军夺气,不堪再战,方详所部已经逐渐被逼至瓮城内,城门洞虽仍在厮杀,但是却基本上是在节节败退。 方详见势不可违,最终带着残余军士逃出北门,至于瓮城门,已经坚守无益,况且兵力不足,也守不住。 至此,幽州城,除了西门外,余者,悉数被陈从进所占。 等陈从进赶至北门时,向元振等人已经收起吊桥,关闭城门,收拾战场,救治伤员了。 陈从进一面命张泰率部夺占西门,一面命王猛率部加固东门,眼下先把整个幽州城控制住,至于其他的事,可以暂且延后。 而另一边,方详逃回北门外静塞军大营时,此时静塞军已经大乱,虽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事发突然,许多军官仍在城内,军中各种编制不全,不过,在方详抵达时,静塞军已经集结了大部,正要出营时,刚好碰到逃回来的方详。 静塞军此时最高的军事长官是兵马使刘世全,刘世全久在军中,此人是杨承荣的心腹,在静塞军中颇有威望, 而当方详逃回大营后,刘世全知道北门已失,大帅身死的消息后,正欲进军的静塞军只能暂时停军,城门已失,缺少攻城器械,进兵已经无用。 刘世全的脸色,那是阴晴不定,大帅死了,他又将何去何从! 第145章 谋求和谈 乾符三年的除夕,在这一天,幽州城注定无眠,北门外的静塞军卒,原本兴高采烈的等待大帅的年赏,但赏赐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大帅身死,幽州被妫州刺史陈从进夺占的消息。 其实刚一开始,杨承荣在亲自率兵阻拦时,已经派人出城命静塞军入城,但或许是天意,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刘世全刚一开始,以为是假的,毕竟杨承荣太过急切,连调兵的命令文书都没有,只有信使的口信。 而且静塞军诸多军将,皆不在军中,刘世全只能一边整顿队伍,一边再派人入城请示。 而从陈从进入城开始,再到北门被夺,期间,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等刘世全收到方详的急报后,正要出兵驰援时,方详人倒是先跑回来了,并带来北门丢失的噩耗。 当刘世全责问方详,北门为何丢失时,方详却是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哭拜而言:“将军,自陈贼入城,变起仓促,末将一面令守军下城固守城门,一面遣人疾出求援,然援兵久久不至,军心早已惶恐不安。” 刘世全大怒,言道:“某得求援军报,正整兵待发,你这短短时间里,北门便失,竟如此废物!” 听到这,方详那是又怒又憋屈,其以袖拭泪,悲声道:“将军,末将已经尽力了,贼众压境,军士但见杨帅首级,皆肝胆俱裂,方寸大乱,某虽竭力弹压,无奈军心已散,士无战心,末将实无力回天,不得已奔回。” 方详,不过一监门将,其职虽不大,但却是重要的位置,方详也是杨承荣所信任之人,刘世全有心想责罚,但念及此人还算忠心,至少没有直接降敌,因此,刘世全也并未再苛责。 时间来到黄昏,城中的战事已经平息,幽州四门已经悉数被陈从进所占据,随行的四千军卒,已全部入城。 平静,城中内外,虽是敌手,但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中。 陈从进夺占幽州,原节度府的官吏,既没有前来拜见,也没有人敢公然反对,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便是城外尚有静塞军,战事尚未结束,谁也不知道这一战的最终胜利者,是谁。 而卢龙监军使田仕鞅也是如此,不过田仕鞅在得知杨承荣身死的消息后,不敢耽搁,立刻上表奏疏,急递长安。 其信言:“幽州兵乱,杨承荣身死,据城而守者,妫州刺史陈从进,然幽州之乱未定,城外尚有强将……” 田仕鞅再三告诫信使,一路绝不可耽误,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送到长安,田仕鞅担心此时长安朝廷已经下诏,加封杨承荣为卢龙节度留后了。 万一朝廷加封杨承荣,诏书刚到,节度留后就换人,这对朝廷而言,那是脸打的噼里啪啦响。 乾符三年的除夕夜,陈从进过的别有一番滋味,既无山珍海味,也无美酒佳肴,有的只是和军士一样,胡饼配水。 但是吃的普通,陈从进的心境却是大不相同,说起来这幽州城,他已经来了很多回了,第一次入城,陈从进是以伙长的身份来到这幽州城。 那一次,逛庙会,算卦,乃至游乐坊,那时的场景,陈从进还历历在目,昔日是以一常人的心态来看这座雄城,而如今却是大不相同。 幽州雄城,是他的城池,是他的基业,所谓以小博大,风险高,回报也将超过他的意料。 简简单单,安安稳稳,平平无奇的渡过乾符三年的除夕夜,时间来到乾符四年。 新年新气象,摆在陈从进面前的问题很多,每个都很重要,比如,如何让长安朝廷下诏加封自己为卢龙节度使,又如何让各州军将承认自己,是否需要用战争来树立自己的威望。 但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城外尚存的静塞军重要,因此,渡过了除夕夜,诸军休整了一夜后,陈从进立刻召集部下,商议如何处理城外的静塞军。 待众人齐聚时,陈从进环视众将,只见一个个那是满脸喜色,虽城外尚有敌军,但诸将皆是士气高涨,一副视城外静塞军如土鸡瓦狗的模样。 陈从进看着部下,心中有些羡慕,别人家都有谋士帮助,自己手底下,全是武夫,原来的时候,自己远在妫州,充任刺史,看起来不太像是能成事的人,因此,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一个进士,或者说科举不第的读书人来投靠自己。 但现在不同了,陈从进觉得,只要自己坐稳卢龙节度使之位,想必来投靠自己的读书人,应该会很多吧。 陈从进轻轻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胡思乱想,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自己彻底控制住幽州的基础上,否则的话,方才所想的,那只是空中楼阁。 而当务之急,便是要解决城外的静塞军,只有幽州安稳,自己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在众将齐聚后,陈从进直言道:“幽州虽定,然,城外尚有静塞军虎视眈眈,对静塞军,是战是和?诸位,畅所欲言。” 众将闻言,相互看了看,一时之间,竟没有出头鸟,这时,王猛咳嗽了一声,见众人都将目光看向自己,他大声道:“静塞军,土鸡瓦狗,咱们刚刚夺下幽州,士气正盛,依我看,率千余精锐,一战便可破敌!” 一旁的张泰也附和道:“不错,杨承荣的脑袋还在咱们这,而且静塞军中,还有许多军将的家眷尚在城中,无论是打还是逼降,咱们的法子多的是。” 杨匡闻言,急忙反驳道:“不可,用家眷威胁,如此实在让军士齿寒,都将已胜券在握,何必行此下策!” 张泰愣了一下,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真要用家眷威胁,我只是说,咱们有这条件而已。” 郭崇景这时开口了:“依末将之见,可先和,若谈不拢,则再战。” 王猛撇了撇嘴,道:“肯定不好谈,这帮静塞军,是来幽州享福了,现在福还没享呢,谈和,那肯定是狮子大开口!” “不管静塞军有什么条件,咱们先接触一下,也并无什么坏处,也许就能谈妥呢?” 陈从进听后,深感有理,你不谈怎么知道对面的想法,要是静塞军狮子大开口,无法满足,那再打也不迟,况且,李怀宣的清夷军,眼下还未到,就目前而言,时间拖的越久,对陈从进越有利。 第146章 刘延钦出城 当然,这个时间性,只能是短时间,真要是迟迟解决不了静塞军,那恐怕陈从进的声名都要跌落谷底了。 从决定起兵时,陈从进就知道,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有进无退,即便自己年龄不大,威望不足,但自己夺了幽州,又杀了杨承荣,他想退,都退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更进一步。 陈从进知道自己上位卢龙节度使的困难,就是扫平了静塞军,后面各州军将肯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而且朝廷可能也会过来掺和一下,但事到如今,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想到这,陈从进点点头,说道:“不错,崇景说的在理,无论成与不成,先谈谈,若能不战而胜,自然是最好,若是不成,则再做打算。” 但是谁去当使者,这就有难度了,这种事,总不能随便挑一个小卒去,毕竟是要谈一谈的。 虽有俗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实际上,就目前情况来说,出使静塞军营,是一件危险性极高的事。 陈从进想了又想,觉得无论派谁去都不合适,自己手底下就这些心腹,折了哪一个,那都会让自己心疼无比。 这时,一旁的郭崇景毛遂自荐道:“使君,末将愿出使静塞军营。” 陈从进摇摇头,道:“不可,诸位皆是从进手足兄弟,岂能入此险境,等等,让某再想想。” 片刻之后,陈从进脑中灵光一闪,急忙道:“眼下静塞军中,是谁为主?” 这话,显然有些问道于盲了,诸将满打满算,来这幽州才一天时间,而且杨承荣已经死了,如今静塞军中,以谁为主,谁也不清楚,一时间也没法查探。 陈从进问完后,见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诸将皆不清楚,这时,陈从进急忙吩咐李丰,把昨日俘捉的南门监门将刘延钦带来。 陈从进记得刘延钦当时说过,他的叔父是兵马使刘什么全的,此人应该在静塞军中,颇有地位,刘延钦自己认识,让他传个话,若是对面有心想要谈,那么刘延钦就会回返,若是不想谈,那就不会回来。 不多时,李丰匆匆而来,言刘延钦已带到。 陈从进亲自出门相迎,一见面,便看见刘延钦满脸复杂之情,虽然陈从进夺取幽州,刘延钦昨日便已经有所估计,但结果真如自己所料时,他的心中,还是百味杂陈。 “刘大哥” 刘延钦摇摇头,道:“我可担不起这个称呼,再过段时间,陈刺史这个名头,怕是要换成陈大帅了!” “刘大哥说笑了。” 刘延钦嘴角一扯,似是冷笑一般,随即说道:“真是说笑吗?你苦心积虑,好不容易夺了这幽州城,你难道会白白送出去吗?” 听到刘延钦的问话,陈从进一时无言,不过,刘延钦说完后,也略微有些后悔,在这个节骨眼,他何必说些难听的话。 因此,刘延钦随即又道:“陈刺史要见我这个阶下囚,可有何事,若是要用到刘某,但说无妨。” 陈从进点点头,道:“幽州虽定,然城外尚有静塞军,如今杨承荣已死,静塞军亦是卢龙之军,从进不忍自相残杀,故,希望刘大哥能出城,为两军之口舌。” 对这个要求,刘延钦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刘延钦直言道:“无论成与不成,刘某都会通报陈刺史一声。” 陈从进看着刘延钦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情绪有些复杂,是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良久过后,陈从进才回过神了,眼下时间是很重要的,陈从进自然不可能一直等着刘延钦的回复,他在这段时间里,要先去拜访一下幽州的吉祥物,朝廷所派的卢龙镇监军使田仕鞅。 ………………… 其实,不止是陈从进对静塞军感到有些棘手,城外的静塞军也是一样,就好比是麻秆打狼,两头怕。 陈从进希望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安定幽州局势,而静塞军则是心中彷徨,不知所措。 对刘世全而言,幽州既然已经被陈从进夺下,以眼下静塞军的力量,真打造器械,攻城,且不说能不能打下,就说真打下来了,对刘世全自己,都是有害而无益的。 退一步而言,静塞军卒一个个皆是悍不畏死,强攻而下幽州,损失惨重的刘世全,有何资本号令卢龙各州,届时随便哪一州的军将起兵,都能轻松的拍死他。 幽州换了这么多任节帅,是个人都已经看清楚了,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不好坐,那是会硌屁股的。 而要是没打下幽州,那这个结果更惨,很大概率刘世全会被部下砍了来泄愤,当然,很大的可能是白白替陈从进扬一番威名。 但是对眼下的刘世全来说,打也不行,不打好像也不行,当初李茂勋假借陈贡言之名,率纳降军起事,虽然最后李茂勋被陈从进杀了,但是,纳降军输了好歹还有家可以回,现在不还好好的待在燕乐。 可是静塞军呢,杨承荣把静塞军和经略军对调,经略军已经连同家小迁移到蓟州了,静塞军中,很多士兵已经把家小都移到幽州了,这就好比破釜沉舟,大家伙刚刚过河,结果大帅先死了,还把静塞军的后路给断了。 他刘世全能咋办,总不能带着士兵和家眷,再回蓟州和经略军打一仗,要真是那样,那还不如直接强攻幽州,能成就成,不成就死了算了。 就在刘世全抓耳挠腮时,忽然营外斥候来报,言城中遣使而来,此人还是刘兵马使的侄儿。 刘世全一愣,这一两天的大事太多了,他忙的都忘了这个侄儿了,本以为陈从进从南门入城,自己这个侄儿很有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刘世全急忙令人将刘延钦带进来,当下刘世全对幽州城内的局势一无所知,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城内是什么样子的,陈从进又带了多少兵入城,还有,陈从进此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147章 议和 刘延钦一来到静塞军大营外,便直接表明自己是兵马使刘世全之侄的身份,虽然刘延钦并不清楚眼下静塞军的主事人是谁,但想来自己作为刘世全之侄,应是没有性命之忧。 入帐后,出乎刘延钦的意料,帐中只有叔父刘世全一人,一见面,刘世全便上下瞧了瞧了刘延钦,见其无恙,刘世全才展颜一笑。 “延钦,此番乱军入城,你能性命无忧,已是侥幸啊。” 刘延钦赶忙行礼,恭敬回道:“让叔父忧心了。” 二人寒暄两句后,刘世全便将话头转到当前的局势上。 刘世全询问刘延钦,陈从进将其送出城,是何用意?而且幽州城究竟是怎么被攻下的?杨大帅又是怎么死的? 刘延钦行了个礼,一一作答道:“昨日清晨,陈从进与掌书记李昌以押运钱粮为由,从妫州进抵幽州,李昌先行入城,陈从进则在其后不久,率牛马车队,押运粮谷,同行的,还有仓曹赵逢安。 而侄驻守南门,先前掌书记李昌,已经打了招呼,又见仓曹赵逢安为陈从进引路,侄对陈从进一时之间,根本毫无防备。” 刘世全听到这,点了点头,确实,这等情形下,无论换了谁来,怕都不会起怀疑之心。 只听刘延钦顿了一下,其接着说道:“侄,昔日与陈从进相识,见其入城,也就上前寒暄了几句,但不曾想,此人拔刀暴起,挟持小侄,随行民夫,皆是军卒假扮,事起突然,南门遂失!” 直到此时,刘世全才清楚了幽州城丢失的全过程,幽州骤然被占,静塞军中,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可信度最多的一种说法,便是说陈从进在城中有内应,杨帅身边有叛徒云云。 听刘延钦的话语,此番乱事,确实是陈从进一人挑起的,刘世全起身踱步,摇头道:“陈从进此人,阴险狠毒,叛上作乱之辈,依我看,卢龙乱事还远没到平静的时候。” 说到这,刘世全转过头来,又问道:“可知杨帅是否真的身死,又是怎么死的?” 刘延钦摇摇头,道:“具体怎么死的,侄,并不清楚,但可以确认的是,杨帅确实已经被杀,其首级,侄亲眼所见。” 刘世全闻言,长叹一声,道:“可惜了,杨帅啊!” 刘延钦不语,真要追究起责任的话,他这个南门监门将,怕是第一个逃脱不了干系,无论是什么理由,陈从进就是从南门入城的。 刘世全看了一眼刘延钦,沉声道:“说吧,陈从进放了你,想托你带什么话?” 刘延钦道:“陈从进言幽州虽定,如今杨承荣已死,静塞军亦是卢龙之军,他不忍自相残杀,派侄出城,便是想知道静塞军愿不愿意和谈。” 刘世全冷笑一声,道:“陈从进此人,胆大包天,如今得了幽州,倒是得了便宜,就想罢战。” “叔父不想和?是想率军重夺幽州吗?” 刘世全望向帐外,眼神中却是有些迷茫,听到刘延钦的话,久久无言。 而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急报,言:军中诸将闻城中来使,欲求见将军。 刘世全回头看向刘延钦,低声道:“你与陈从进相识一事,不要说出来!” “侄儿明白,都是侄儿的错,惹得叔父挂念。” 刘世全叮嘱完后,便命亲卫让诸将入帐,自己则返身回到主位上。 不多时,静塞军诸将纷纷入内,一进来,便是纷纷鼓噪,有军将言:“如今贼趁虚入城,我等应整顿兵马,与之一战,夺回城池……” 这时,有一军将喝止住众人嘈杂的声音,看向刘延钦,大声喝问道:“你就是陈从进那厮派出来的使者?说,那厮让你出来,有什么狗屁要放?要是说的老子不开心了,某先割了你的耳朵!” 刘延钦听话,吓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而上头的刘世全,咳嗽了一声,沉声道:“齐光,此人是吾侄,并非是陈从进的部下,城中纷乱,吾侄不慎落入陈从进之手,听闻是吾侄,这才遣其出城的。” 齐光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对着刘延钦拱拱手,却并未再出言说些什么。 随后刘世全让刘延钦将陈从进是如何入城的,以及陈从进派他出来的用意,再次说与众将。 刘延钦又重新复述了一遍,期间只是隐瞒了刘延钦昔日和陈从进相识的一段。 而众人得到杨承荣确切身亡的消息后,一个个的脸色,都是十分难看,他们第一次对纳降军,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 刘世全待众人消化了一会,才缓缓问道:“陈从进不想打了,诸位怎么想的,是打,还是和?” “陈从进虽然刚刚夺下幽州,看起来根基不稳,但是幽州乃是坚城,外面还有护城河,不好打,随陈从进入城有多少人,具体不清楚,但是想来,估摸不会少于五六千人,我是不赞成攻城的,打到最后,打不下来不说,将士的性命就这么白白挥霍了。” “要不引诱陈从进出城一战?在野外决战,不就不用爬城了。” “呵,我要是陈从进,就死守幽州,断了咱们的钱粮,等着清夷军从妫州来援,届时咱们又缺粮,又内外受敌,这仗怎么打?” “要不试一试,派人入城邀战,刺激陈从进,要是连打都不敢打,那他有什么脸坐卢龙节帅的位置。” 刘世全在上头,听的脑袋都疼了,这帮武夫,一个个都在讨论怎么打,能不能打,他刘世全能不清楚。 要知道,军中很多将士的家眷都在城里,要是打输了,那没的说,一了百了,全输光了事。 可要是打赢了,这陈从进万一丧心病狂,发了失心疯,把静塞军在城中的家眷都给屠了,那静塞军不得炸了。 刘世全用力拍了拍桌案,止住了众人讨论的话头,大声道:“大军的家小还在城里呢!打打打,万一逼急了陈从进,他拿军士的家眷开刀怎么办,再不济,他带着士兵家眷一同出战,你怎么打?” “不会吧,陈从进还敢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吗?” 第148章 野心勃勃的武夫 听到这人的话,刘世全快气笑了,真把人逼到绝路了,什么狠辣的事干不出来。 而还不等刘世全出言,便有旁人反驳道:“陈从进都叛上两回了,这事他还真有可能这么干!” “也不算两回,李茂勋那回还勉强可以说是其替恩主复仇吧。” 旁边一军将嗤笑道:“呵,还恩主,陈从进要真的要感恩,那就把张公素迎回来啊,让他继续当卢龙节度使。” “不可能的,张公素听说都被贬到复州,当什么司户参军去了,退一步来说,就算陈从进真想迎,朝廷也不可能放人的,这要放了,那按张公素那厮的性子,说不定就要带着咱们幽州镇反了朝廷。” “反了也行,我看这朝廷也就那样了,些许民乱都搞不定,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是啊,听说神策军的赏赐丰厚的很,着实让人眼红,咱们去长安也行啊……” “都他娘的住嘴!”眼看这帮人越说越离谱,刘世全气的拍案而起,娘的,幽州都丢了,老巢蓟州也回不去了,是打是和还没确定下来呢,这帮武夫的脑子居然还能拐到去打长安去。 见刘世全发怒了,这群大嘴巴一个个的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刚刚说的太过随意了,朝廷再怎么样,现在也不是眼下幽州一镇可以挑衅的,况且,这几年也没那个有手腕的节帅,能够彻底整合卢龙镇,全他娘的屁股坐不长久。 刘世全发了一通脾气后,好一会才坐下来,沉声道:“大军家眷都在城中,依我看,打是不能打了,还是谈和吧。” “谈和?那咱们去哪?要是经略军能同意回来,我倒是愿意回蓟州算了。” “回蓟州也不现实啊,大家伙刚刚把家眷接过来,在蓟州的宅子田地都作价卖了,又在幽州买了土地,宅子,这要是让将士再这么折腾一趟,怕是会引发兵乱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要不还是拼死一搏,打下幽州城,那就都解决了!” 刘世全听到这,沉声道:“行了,吵什么吵,既然陈从进想要谈和,那他就先开出条件来,咱们听听再做决定。” 刘世全说完后,转头对刘延钦说道:“延钦,既然陈从进让你出城,你可敢再入城一趟,询问陈从进,若是和谈,他能开出什么条件?” “侄儿愿入城!”刘延钦语气坚定的说道。 …………………… 今日的幽州城内,那是一片人心惶惶,特别是静塞军卒的家眷,更是提心吊胆,生怕刚刚夺取幽州的陈从进,会把她们抓起来,作为威胁城外静塞军的筹码。 至于更多的百姓,则是担忧兵乱会蔓延至城中,这也导致今年的这个年,那过的,实在是一点滋味都没有。 便连往年热闹的元日集会,今年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些胆大的小贩还在摆摊,不过也是游人稀少,显然今日的生意一定景气不了。 衙城旁的监军院中,此时的卢龙监军使田仕鞅,正大开院门,迎接如今幽州城内最为重要的一个客人。 只见田仕鞅笑脸盈盈,拱手而道:“陈刺史,果是年轻有为啊,如此年纪,竟能行此大事,实是令人心驰神往啊。” 陈从进谦虚道:“监军使谬赞了。” 二人相互奉承,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好像昨日的兵灾不存在一样,但实际上,在幽州局势没有确定下来之前,田仕鞅的心中,是不想和陈从进牵扯太深,只是陈从进亲自上门了,他总不能闭门不见吧。 在田仕鞅看来,万一陈从进逼着自己上书,结果他又控制不住幽州,届时像朱有容一样,身死族灭,那到时候朝廷一怒,把自己给调回去,贬到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去,那岂不是欲哭无泪。 二人在院中谈了好一会儿,田仕鞅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口中言,失礼了,随后才拉着陈从进的手,迎入大堂。 进入大堂后,田仕鞅屏退侍人,只剩二人在场时,田仕鞅方才收拢笑容,正色问道:“陈刺史带兵入幽城,诛杀杨承荣,偌大之幽州,尽归一人之手,不知陈刺史志向如何?” 陈从进略一思索,随即缓缓说道:“田公,从进此番行动,实乃形势所迫,今幽州之乱,皆杨承荣跋扈恣睢,遍搜财货,是以从进提兵入幽城,诛此逆贼,实不得已而为之。” 对田仕鞅而言,陈从进因为什么原因起兵,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从进想要什么,因此,田仕鞅只是慢慢点头,而并未作答。 陈从进轻咳一声,缓缓道:“从进既已投身此局,进驻幽州,已如骑虎之势,能上而不可下矣,今幽州已在从进治下,秩序初定。 敢请田公上书朝廷,言幽州之状,并请朝廷下诏,加授卢龙节度使,兼卢龙各州观察使、处置使。” 田仕鞅听到这,并无什么意外之情,这帮武夫,无论换了谁,都是一个德行,但对田仕鞅而言,不到局势彻底稳定的时候,他是肯定不会上书的。 田仕鞅随即点了点头,问道:“可城外尚有静塞军,稍有不慎,兵灾又起,幽州局势未定……” 陈从进点了点头,道:“自是如此,幽州不定,田公无需上书,近些年,幽州屡屡生乱,实在是让朝廷费心了。” 田仕鞅听到这,心中只有一丝想笑的感觉,幽州这么乱,陈从进至少在其中,出了一半的力。 而就在此时,李丰疾步而至堂外,陈从进连忙起身,田仕鞅见状,忙道:“陈刺史旦有要务,请自便!” 及至李丰身前,李丰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刘延钦,又入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从进心头一动,看来,静塞军也不想打,随即陈从进向堂内的田仕鞅行了个礼,便匆匆而去。 田仕鞅看着陈从进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轻声道:“又是一个雄心勃勃的武夫,幽州,想要太平,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第149章 预案 在田仕鞅的心中,他回想了一番这几年的卢龙镇,那真的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你家唱罢我登场,张简会,张公素,李茂勋,朱有容,杨承荣,再到眼下的陈从进。 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连换了五任节度使了,幽州这几年,在大唐的藩镇中,着实是出了一把大大的风头。 按照这几年的惯例,以田仕鞅的经验来看,陈从进就算解决了城外的静塞军,以其如此年轻,以及在幽州镇内那薄弱的威望,九成九,会有外州镇将起兵,届时又是一场纷争。 田仕鞅想到这,摇摇头,叹道:“看来还是要找点门路啊,这幽州镇,不能待了。” 说完后,背着手,慢悠悠的返回内院。 ……………… 陈从进在李丰的随扈下,匆匆赶往衙城,刚入衙城内,不多时,刘延钦便在军卒的保护下,来到衙府中。 一见面,陈从进亲自迎了上去,口中道:“刘大哥。” “陈刺史切莫如此称呼,尊卑有别,延钦不过一监门将,而陈刺史眼看就要登上卢龙镇节度使了,你我之间,差距犹如鸿沟,延钦岂敢为大帅之兄。” 李丰在旁,听的十分不高兴,真是给脸不要脸,气的李丰直接出言道:“你这厮…………” 话未说出口,便被陈从进打断道:“李丰!” 李丰恨恨的住口不言,他也知道刘延钦眼下身负重任,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而陈从进制止住李丰后,看着刘延钦,点点头,问道:“刘监门,不知此番入城,静塞军将,可有何话相托?” 听到陈从进称呼自己为监门,刘延钦反而更感觉有些别扭。 只是正事要紧,刘延钦按捺住心中复杂情绪,沉声道:“吾叔父询问陈刺史,若有意和谈,则静塞军如何安置?” “刘将军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刘延钦道:“叔父与诸将意见不一,还请陈刺史先给出诚意。” 陈从进愣了一下,谈判谈判,对面连漫天要价都不给,他还怎么落地还钱,还让他先给出条件,还要诚意,这实在是让陈从进有些始料未及。 陈从进略一沉吟,随即问道:“静塞军可愿回返蓟州?” 刘延钦摇摇头,道:“静塞军家小多已迁移至幽州,回返蓟州,恐生兵变。” 听到这,陈从进心头一动,果然,说是没条件,但实际上,还是有需求的,既然静塞军不想回蓟州,那就说明,刘世全和静塞军诸将,想留在幽州。 “刘将军之意,是想留在幽州了?” 刘延钦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在陈从进动手之初,只是由于杨承荣的逼迫,因此先下手为强,而在当时,陈从进所有的构思都是建立在夺取幽州上,但对夺取幽州后,军队的安置情况,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思考。 而现在静塞军想留在幽州,如果陈从进同意,那静塞军就变成了幽州的外营兵,但如此一来,那静塞军就好比是定时炸弹一般,时刻埋在陈从进的身旁。 这对陈从进而言,是绝不能接受的,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万一哪一天,静塞军突然兵变,从北门一拥而入,那怕是比陈从进从妫州突袭幽州要容易的多。 想到这,陈从进沉声道:“大军在侧,不为我所控,某岂能安寝!” 话题谈到现在,才是真正意义上谈到核心之处,刘延钦随即神色肃穆,问道:“陈刺史之意,是想掌控静塞军?那延钦叔父,还有静塞军诸将呢?” “且让某想一下!” 说完后,陈从进站了起来,离开大堂,独自一人在院中踱步,而刘延钦目视着陈从进,见其许久还不进来,索性坐回椅子上,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这两天,事太多了,多的让刘延钦都没功夫睡觉。 而此时的陈从进,脑海中不停的思索着如何解决当下的困境,静塞军的家小都在城里,现在如果逼着静塞军卒离开幽州,那有极大的可能,静塞军会爆发兵变。 当然,家眷在手,如果非要拿静塞军的家眷做手脚,击溃静塞军,陈从进还是有法子的,只是这个选择,陈从进不会去做,也不能做。 陈从进知道,他眼下的名声,估摸着应该不会好,毕竟他也算是连砍了两任节度使,声名在外,要是再拿静塞军家眷做手脚,那真的是会让军卒所不齿。 无论是袭杀李茂勋,还是杨承荣,不论战术如何,那还是真刀真枪,拿命搏杀出来的,对陈从进的部下而言,至少主帅是能打胜仗的,但拿别人的家眷来威胁,这实在是丢份了些。 而且,在陈从进的心中,静塞军只是近忧,其余各州的镇将,那才是远虑,若是能得静塞军为己用,届时,自己手中握有雄平都,清夷军,静塞军,至少在实力上,已经超过了任何一州的军事力量。 陈从进想了许久,心中已经有了些许预案,静塞军可以继续屯驻于幽州,但是从军使,副使,兵马使,以及游奕使,都虞候等高阶将领,只能居于城中,每日到衙府上值。 没有战事,不领兵出征的话,也就没有兵权,平日里军队的训练,则有教练使负责,而教练使的人选,必须由陈从进亲自调派,同时,静塞军中,必须接受军正使的军法监察。 而且,北门外的大营,还是离幽州太近了些,若是静塞军同意陈从进要求,那么静塞军原有驻地,也得迁移,不过,这事得找个好借口,不然容易引发不满。 陈从进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一来,应该是能控制住静塞军,实在不行,雄平都就继续扩建,届时改为牙军,而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三百亲兵,甚至也可以改为院军。 (解释一下,有书友疑惑,主角所在的藩镇,一会是幽州镇,一会是卢龙镇,在唐时,卢龙镇是正式的名称,只是由于卢龙镇的治所在幽州,所以在平日里,多以用幽州镇来称呼。) 第150章 军心涣散 随即陈从进将自己方才所想的条件,告知刘延钦,静塞军可以留驻幽州,但是各高级将领,必须入城,每日上值,无战,则无兵权,以及教练使的任命,负责军法的各级军正官,皆由陈从进一手任命。 刘延钦听完后,顿感一阵牙酸,这是把静塞军从上到下,看的死死的,这他叔父能同意吗? 不过,刘延钦也没有和陈从进讨价还价什么,他只是一个传声筒,目前双方没有信任基础,陈从进肯定不能出城,而刘世全也不敢入城,既然陈从进给出条件了,那他就负责将话传到即可。 陈从进看着刘延钦离去的背影,心头一叹,他现在,就好比是踩钢丝绳一样,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陈从进不知道刘世全等静塞军诸将,会不会接受自己的条件,但此事已经涉及到他的身家性命,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毫不为过。 若只想顾着眼前,一味的迁就,终有一日,会反噬己身,有些事,虽然难,但也要去做,要是静塞军能同意,或许自己可以将此事,定为制度。 “唉,慢慢来吧。” …………………… 此时的静塞军中,刘世全已经是焦头烂额,刚刚军中又起喧哗,多有军士鼓噪入城。 到了现在,军中上上下下都已经清楚的知道,幽州城已经被妫州来的陈从进所占据,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是大家伙的家眷,可都还在军中。 许多军士逼迫将官,要求把自己的家小先带出城来,至于田宅钱帛,可以等以后再说。 刘世全和一众静塞军大将,那是好说歹说,再三保证,家眷绝无性命之忧,这才勉强稳住了军心。 但即便如此,军中说怪话的还是一大堆,而且多有人附和,比如什么“明明说了带大家来享福的,结果大家信了,把蓟州的田宅都卖了,大车小车的拉一大堆家当来幽州,结果现在幽州莫名其妙丢了,这岂不是把大家伙耍着玩!” 等刘世全满头是汗的回到帐中,诸将陆续聚集进来,到了现在,即便是再没脑子的武夫,也没人敢再说什么强攻幽州的口水话了。 以当下的军心,说不定陈从进放出点风声来,静塞军就会大乱,再不济,以家眷为胁,迫使军卒弃械投降,再表示皆为卢龙之军,定当善待军卒云云。 刘世全随便想一想都能想出的招数,陈从进难道会想不出来吗?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一军将言:“既然杨帅没这个命数,咱们就认了这个陈大帅算了!” “就是太年轻了,这年纪和我儿子一般大了,结果还成了老子的上官了!” 听到这,旁边有一军将嗤笑道:“你儿子,天天就知道逛乐坊,寻欢作乐的,再看看这位,都当上咱们卢龙的大帅了。” “呵呵,卢龙镇节帅的位置,这可不好坐,谁知道他能坐多久。” “你管他能坐多久,现在人家是不是风头一时无两,天底下比他权势高的,能有几个。” 刘世全在上头,听着底下这帮人的话题,越说越歪,只是他现在烦的很,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 而就在这时,有亲卫匆匆来报,言入城的刘延钦已经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刘世全顿时来了精神,急忙让刘延钦进来。 而一众部将闻言,亦是心头一震,纷纷闭口,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位新上位的卢龙大帅,究竟会怎么安置他们。 不多时,刘延钦匆匆入帐,不待其行礼,刘世全便迫不及待的问道:“陈从进如何说?” “回叔父,陈从进言,静塞军可以留驻幽州,为幽州外营军,但是各高级将领,必须入城,宿于城中,每日上值,无战,则无兵权,静塞军的日常训练,则由教练使指挥。 而教练使的任命,由陈从进派遣,同时,在静塞军中,增设负责军法的各级军正官,同理,这些军正官,也由其亲自任免。” 听到这,诸将面面相觑,多少年了,幽州什么时候有这么限制军将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这就是防着他们作乱的! “娘的,这不是把咱们当贼一样防着吗?” “我不同意,这要接受了,入城后,没了大军在身旁,那咱们就成面团了,陈从进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一时间,反对声此起彼伏,大部分军将,皆是担忧失去兵权后,会被陈从进随意处置。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同的声音,静塞军游奕使赵克武说道:“这个兵制,倒不是陈从进首创,听说河东镇和这个兵制差不多,那些牙将,没有出征时,那也是没有兵权的。” “河东是河东,咱们这里是幽州!!!” 赵克武闻言,怒道:“你那么大声做甚,这条件又不是老子提出来的!” “你刚才的话,分明就是赞同,要屈服陈从进了。” “行啊,你厉害,那你怎么不冲进城去,一刀砍了陈从进,咱们就用不着在这听你聒噪!” “你!” ………… 讨论声,逐渐演变成争吵声,在上首的刘世全,那是越听越恼火,只见他呼的一声站起来,铁青着脸,怒气冲冲的说道:“吵什么吵,尔等和菜市匹夫有何分别。” 见刘世全发怒了,诸将这才悻悻的停住了嘴,刘世全怒气未消的继续说道:“咱们现在是什么情形,进不能进,退不能,况军心亦是不稳,稍有不慎,你我皆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在这节骨眼,你们他娘的还要吵!” 刘世全说的顺嘴,而就在其还要继续骂时,又有一亲卫入帐急报,言有军士鼓噪,结队百余人,欲弃械入城。 刘世全见状,急忙看向都虞侯齐光,命其速去安抚军心。 齐光匆匆离开大帐,而在齐光离去后,众将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原来,他们看起来手中仍有近万大军,但实际上,这支大军,已经面临崩溃的局面了,诸将看似还能和陈从进谈判,然而,这终究只是幻觉罢了。 第151章 大事已定 世间之事,能诚心如意者,有十之一二,便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对眼下的刘世全而言,在杨承荣死后,他能借杨承荣之死而导致的权力中空,趁机攫取静塞军兵权,这已经是颇为幸运了。 而在其后,刘世全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可能,能夺取幽州城,一跃而起当个节帅,也未可知,因此,在刘世全的内心深处,他其实是不太愿意投降陈从进的。 年纪,资历,以及威望,哪一样陈从进都不占上风,但是时势所迫,在当下的局面中,刘世全犹如被绳索绑缚一般,有力也使不出来。 良久之后,刘世全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一下子又坐回了椅上,而其余诸将,也犹如落败的公鸡,再也提不起兴致争吵。 刘世全环视诸将,见众人已经不再争吵,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事已至此,各位还有何良策。” 众将面面相觑,主帅身亡,军心涣散,钱粮皆无,到了眼下这个境地,换谁来也想不出什么良策。 刘世全见众人迟迟不语,长叹一声,道:“罢了,时也命也。” 说完后,刘世全看向刘延钦:“延钦,你再跑一趟吧,告诉咱们这位陈大帅,所有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是” 陈从进在得知刘世全和静塞军诸将,都已经接受了自己提出的条件后,心中大喜。 随即陈从进匆匆拜见卢龙监军使田仕鞅,告知田仕鞅,静塞军已经悉数归顺,幽州已定,再无兵灾。 同时,陈从进请田仕鞅为自己作保,并指天而誓,言诸将入城,绝无性命之忧,田仕鞅思索片刻后,最终还是答应了陈从进。 毕竟,静塞军诸将都已经屈服了,即便没有田仕鞅作保,诸将最后的结局,依然是会入城参拜陈从进,对田仕鞅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且能白得一人情。 无论陈从进能在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坐多久,至少在他在位的这段时间里,他田仕鞅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而在其后,田仕鞅在护军的随扈下,打起了卢龙监军使的旗号,大张旗鼓的和刘延钦一同前往静塞军营。 刘世全和静塞军诸将,纷纷出营迎接,而军中将士见状,也多有心安,上层将领的决定,底层军士不清楚,但是既然这么多将领集体迎接从城内来的监军使,那就说明,很大概率不会打起来了。 “拜见田监军……” 一阵参差不齐的参拜声在大营外响起,田仕鞅一脸和气,笑脸盈盈的说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 刘世全随后邀田仕鞅入中军大帐,而在入营的途中,诸多士卒在旁围观,其中有胆大者,直言问道:“监军使,我等的家眷,尚在城中,可曾有贼人掠城?” 刘世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军士当着这么多军将的面,就这么询问监军使,这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这已经暴露出了军心不稳,他们已经难以控制军卒了。 田仕鞅哈哈一笑,大声道:“城中无大乱,百姓无伤,诸位无需担忧,从今日起,幽州已太平无事。” 听到这,军中顿时鼓噪欢呼,大家伙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放下心来。 静塞军卒,都是职业军人,技艺娴熟,真要卖命厮杀的时候,那战斗力是相当不错的,但晚唐时职业军人,生活条件比起普通百姓而言,那要好的太多了。 因此,除了少部分人外,大多数军士,都是有家有口,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除了极少数禽兽外,基本上,人都是会顾念家小的。 进入大帐后,刘世全邀田仕鞅坐于主位,而田仕鞅也只是略一推辞,随即便坐于主位上。 田仕鞅坐下后,略一沉吟,随即开口道:“诸位将军,深明大义,幽州不起兵祸,是百姓之福,田某替百姓,谢过诸位将军。” “监军使言重了……” 这时,刘世全有些迟疑的问道:“监军使,幽州换帅不久,如今竟又生变,不知朝廷,是否会……会问责?” 听到这,静塞军诸将皆有些疑惑,朝廷问责?问个屁责,以前幽州换了那么多任大帅,朝廷问了几回责,最多也就是像之前的杨承荣一样,卡着程序,不给承认,在这当口,众将着实不明白刘世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其实刘世全是想问,朝廷会不会同意陈从进当幽州节帅,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这般问有些不妥,因此临时变卦,换了个问法。 田仕鞅呵呵一笑,道:“幽州屡屡生乱,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结果,至于朝廷,我想只要陈使君恭谨些,圣人和宰执当是不会怪罪。” 刘世全听到田仕鞅的话,也知道了眼前这位监军使,已经认同了陈从进上位节度使,虽然这位监军使一直是个泥菩萨,但是他也算是朝廷的代表,他的认同,更是让刘世全再无一丝的侥幸心理。 而田仕鞅见场面有些冷场,他轻咳一声,随即说道:“临行前,陈使君再三嘱托,言此番起兵,止在杨承荣一人,绝无委罪诸位之意,望诸位,切莫多疑。” 刘世全点点头,轻叹道:“说实在的,我等心中,确有疑虑,但我等亦知,事到如今,若是再起兵戈,苦的还是百姓,还请监军使放心,我刘世全非不识大体之徒,今日诸事繁多,明日,我等便入城,参拜陈使君。” “好,刘将军,深明大义,田某定当上表朝廷,言刘将军之义。” “幽州有监军使坐镇,实是幽州百姓之福啊!” 而就在两人互相吹捧时,在刘世全身后诸将,听的十分难受,这两人,开口闭口为了百姓,若是不知情者,还真以为这两人,是何等的心怀大义。 至乾符四年,正月初二,静塞军以刘世全为首,军中所有的高级将领,悉数入城,参拜陈从进。 无论这些将领是否心怀鬼胎,但在明面上,幽州之乱已平,陈从进,以农家子之身,十五从军,历时七年,一跃而起,坐上了大唐卢龙强藩节度使之位。 第152章 自请留后疏 在控制幽州后,首当其冲的,便是杨承荣家眷的处理,杨承荣在诛杀朱有容后,对朱有容的家眷族人,那是赶尽杀绝,整整七十余口人,无论老幼,悉数处死。 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杨承荣以残酷手段,杀死前任节帅的家眷,而如今杨承荣死了,其家眷,那是人心惶惶,唯恐陈从进也会效仿杨承荣。 只是,眼下的杨家家眷,犹如案板之鱼肉,只能任人宰割,面对杨家家眷,有部下谏言,将其家眷悉数处死。 这种行为,符合这个时代的惯性,但如此行径,过于残忍,着实不符合陈从进的价值观,陈从进虽在权力之欲下,起兵诛杀杨承荣,但如果真将屠刀挥向老弱,他实在有些下不了手。 不过,倒也不是藩镇每一任换帅,都会诛杀前任节帅的家眷,主要还是上位节帅是用何种手段上位的,有的是节帅暴毙,诸将公推,有的是朝廷任命,一般而言,只有以兵逐杀的情况下,才会对家眷动手。 杨承荣家眷,人数不多,共计二十四人,其中主要是姬妾的数量最多,共有十八人,其中十五人是入幽州后新纳的,只有三人,是杨承荣夺位后,从蓟州迁移过来的,另有正妻赵氏,杨承荣生子二人,女三人。 对新纳的十五名姬妾,陈从进将其悉数赐予部将,赵氏和另有三名姬妾,及其子女,陈从进思虑再三,决定将这男女七人,迁至妫州,授予田地,自食其力。 不过,陈从进虽然心软,放过了杨承荣的家眷,但是陈从进还是决定,严命地方官吏,密切监视。 而陈从进如此举动,雄平都的部将倒没什么异议,至于节度府的文人佐官,倒是安心了些。 而在刘世全等人的心中,却是有些异样,在静塞军诸将看来,以陈从进这种胆大包天的武夫,居然会不杀家眷,真是又残暴又好心肠,着实是让他们有些看不懂。 …………………… 陈从进在接受了诸将的参拜后,随即决定上书朝廷,自请卢龙节度留后。 而这是陈从进第一次上书朝廷,对奏疏的格式,说实在的,那陈从进是一窍不通,但再怎么不懂,陈从进也是知道,这自请留后的奏疏肯定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不过,陈从进不懂,幽州节度衙府的官吏可是很懂的,比如,已经替李茂勋,朱有容还有杨承荣三人,连续写了三封自请留后奏疏的幽州判官,范学俊。 这几年,幽州城头变幻大王旗,期间城中也有过混战,但是死的大部分皆是大将,军校以及军卒,其中,节度下的佐官基本无恙。 手下有如此经验丰富之人,陈从进岂会放过,随即下达了坐镇幽州后的第一道命令,命判官范学俊,立刻起草一封奏疏,上表朝廷。 这封奏疏,其核心意思只有一个,那便是幽州屡屡生乱,幸有妫州刺史陈从进,力挽狂澜,如今幽州已定,诸将信服,皆推陈从进为卢龙节度使留后。 而范学俊那是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下笔,新任的陈大帅,那是不宣而战,偷袭入城,袭杀了杨承荣,这事,肯定不能写进去。 要写,只能写杨承荣恶贯满盈,陈大帅无奈兴师,拨乱反正,总而言之,范学俊必须要找出一个,陈从进当这个卢龙节度使,是十分合理的理由。 想了一晚上,随后范学俊提笔而就,其奏疏曰: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昔逆贼杨承荣,军政乖张,编户家资,强掠百姓,其恶之甚,世所罕见。 故,臣伏以兵机尚速,久即计生,威断贵定,疑即变起,乃可伐谋,臣自妫州起兵,顺大河而下,三日而至幽州。 大军以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当时,臣计掩匿,幸承陛下皇威,一战而诛此首恶,然事起突然,奏报已迟,今大事已定,幽州复归安宁。 今静塞兵众,军心已有所系,诸军将士,感臣披肝沥胆,出生入死之举,三军皆心悦诚服。 今者,幽州初定,市井渐苏,农桑始兴,人心思治,臣虽愚钝,才略素贫,勋劳不举,实不敢贪恋权位,然恐臣居上而无位份,以致卢龙生乱。 诸将咸推,以臣为卢龙节度使留后,以统军政,绥抚地方,伏望圣人俯察臣之愚诚,矜悯幽州之艰难,臣限守藩篱,必称谢天庭,臣,陈从进谨奏。” 次日,一大早,范学俊便携带奏疏,呈递于上,陈从进阅后,觉得此人文才不凡,难怪先前的大帅,都用范学俊写奏疏。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那就是李茂勋,朱有容,杨承荣三人,其中只有一个朱有容得到朝廷承认。 对范学俊的奏疏,陈从进一字不改,直接派人送往长安,而在陈从进上书的前一天,监军使田仕鞅已经将幽州已定,陈从进控遏幽州的奏疏送往长安。 而在其中,田仕鞅另外附书一封,其书详细的介绍了陈从进的身世,籍贯,以及陈从进从军后的所有履历。 在乾符四年的开端,在卢龙镇中,毫无疑问,陈从进的声名是最为耀眼的,而对当下的陈从进而言,最为重要的,便是要彻底掌控住静塞军,同时观察各州军将,刺史的反应。 只是,陈从进突袭夺占幽州的速度太快,到现在,很多州还没有接收到消息,不过,俗话说得好,祸福相依,在陈从进夺占幽州后的第三天,杨承荣被杀的消息,便传到了蓟州。 此时蓟州刺史,兼任经略军使的是杨承荣之侄杨权恩,不过,杨权恩骤登高位,所依仗者,便是其叔杨承荣。 正所谓相辅相成,杨承荣希望其侄在蓟州,会成为自己的臂助,扩大自己的实力,好能彻底掌控卢龙镇,而杨权恩则是需要借杨承荣身为卢龙镇节度的身份,才能掌控蓟州。 只是令杨权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杨承荣这大帅的位置,屁股都还没坐热了,脑袋倒是先掉了,幽州大变,恐惧,便是如今杨权恩的心中,最为直观的感受。 第153章 王传鼓动 杨权恩不知道陈从进并没有对杨承荣家眷斩尽杀绝,杨权恩既惶恐,又愤怒,他怒的是陈从进杀了自己叔父,使得自己最大的倚仗化为乌有。 恐惧的是,杨权恩知道自己身为蓟州刺史,又兼经略军使,一定会是陈从进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自己失去了权位,那么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 而就在杨权恩惶恐不安时,有一将从幽州逃往蓟州,投奔杨权恩,此人便是杨承荣之心腹,王传。 那一日,幽州兵变时,王传并不在幽州城中,王传在幽州城外,置办了一处庄园,那一日,王传饮酒三升,宿醉于外。 等次日午后,才有亲兵急报,言幽州生变,王传第一反应,便是要前往静塞军中,整顿兵马,但人尚未抵达,便远远看见监军田仕鞅进入静塞军中。 王传心有疑虑,遣亲兵入营密探,而当时杨承荣被杀一事,早已在军中传开,且刘世全已经趁机夺取了静塞军权,等亲兵返回,并将所探情报告知王传后,王传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天塌了的感觉。 王传苦思良久,最终还是不敢入营,王传随即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蓟州疾驰而去。 杨权恩得知王传到来,急忙将其迎入府中。 一见面,杨权恩便泪流满面,泣道:“王将军,叔父遭贼人所害,今陈贼已据幽州,静塞军悉数顺服,吾命危在旦夕,还望王将军教我!” 杨权恩虽是蓟州刺史,兼经略军使,但实际上,他上位的时间,几乎和杨承荣自请留后的时间差不多,况且经略军是被杨承荣硬逼着,从幽州迁移到蓟州的。 以杨权恩上位的时间,不曾久主兵马,威惠未加于人,且经略军中,怨气犹存,杨权恩主政蓟州,那已经是如履薄冰,生怕引发兵变,不曾想,蓟州没出事,他认为极为稳固的幽州,倒是发生了大变故。 听到杨权恩的话,王传义愤填膺的说道:“陈贼假借运粮之名,突袭入城,大帅不慎为敌所趁,此仇不报,吾岂为人乎!” “贼势正焰,经略军军心不附,兵士觊望,尤难指挥,此仇,如何得报?”杨权恩忧心忡忡的说道。 杨权恩疑虑的模样,尽收王传眼底,旦见王传自信一笑,语气坚定的说道:“望似陈贼局势占优,实则不然,陈贼突袭入城,镇中诸将,皆不齿其行,况且以我观之,静塞军诸将,必然不服陈贼,只是钱粮家眷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从之,若我等兴兵讨伐,则各州必然景从!” 杨权恩闻言,在那转瞬间,他的心跳的极快,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若真按王传所说,兴兵诛杀陈从进,那么谁来做幽州强藩的节帅?杨权恩心中浮现出一句话:“舍我其谁!” 但是兴奋归兴奋,现实的困难,杨权恩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出兵,那毫无疑问,经略军是全部的主力,但是眼下经略军,说实在的,怨气很大,他能稳住就不错了,带着这般有怨气的兵,他杨权恩的心中,确实没底。 “可经略军刚刚移镇蓟州,军心未稳,这……这……” “无妨,某有一策,必能使经略军士气大振!” 听到王传这般信心满满的话,杨权恩大喜,急忙问道:“何策?” 王传自信一笑,随即语气快速的说道:“经略军迫于杨帅虎威,携家眷离乡而居蓟州,若我等以还乡幽州为名,率大军直驱幽州,以我之见,陈贼此人,只敢以阴谋诡计行事之徒,见我大军,怕是会仓皇而逃,不敢迎击!” 杨权恩闻言,面露犹豫之色,他不知道这个说法,经略军会不会买账,一时间,杨权恩迟疑不决,久久不言。 王传见杨权恩有些迟疑,急声道:“兴兵一事,宜急不宜缓,若是时间久拖,届时陈贼以卢龙节帅之权,罢使君刺史,经略军使各职,那岂不是更受制于人,况陈贼刚刚控制幽州,静塞军亦是刚刚顺服,此时正是其实力最弱之时。” 说到这,王传声调提高了几分,大声道:“行此大事,勿怀犹豫,勿生疑惧,良机,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今陈贼根基未稳,人心未附,吾等若不趁此奋袂而起,坐失机缘,他日必为其所制,望使君速下决断,若再踌躇迁延,悔之晚矣啊!” 良久,杨权恩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王传大喜,高声道:“使君胸怀壮志,英武过人,他日威名必将响彻天下。” 二人议定后,随即杨权恩下令,开蓟州府库,赏赐经略军卒,顿时,经略军中的怨气消弭了些。 杨权恩面对刺史府佐官的劝阻,置之不理,什么把钱帛用光了,州中的事务都不能运转了,对此时的杨权恩而言,如果他输了,蓟州再怎么惨,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赏赐之后,杨权恩以拨乱反正,诛逆贼,率经略军还乡之名起兵,眼看幽州乱事刚定,眨眼之间,似乎兵灾又要开始了。 而在杨权恩起兵命令下达后,经略军士卒的反应却是有些出乎王传的意料之外。 经略军许多士卒听闻又要去幽州了,那是鼓噪声四起,若不是刚刚领了赏钱,这些愤怒的士兵,怕是会直接冲进蓟州,砍了杨权恩。 大家本来在幽州好好的,结果朱有容废物一枚,打了大败仗,形势所迫,经略军硬是被逼的迁移至蓟州,结果大家伙刚刚安顿好,杨权恩又来了一句,要带着大家打回幽州。 这按大头兵的话来说,那就是耍猴戏的,都没这么耍过,杨权恩得知厚赏之后,军心依然不稳,杨权恩心急如焚,连忙找来王传商议。 王传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之后,只见其咬牙切齿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今之计,只有厚赏,我就不信,重赏之下,会没有勇夫!” 杨权恩摇摇头,脸色难看的说道:“先前赏赐,蓟州府库几为一空,再赏,钱帛何处可得?” 第154章 勒索商贾 杨权恩说完后,只见王传并无什么诧异模样,王传作为鼓动杨权恩起事的重要推手,蓟州府库没钱,他又怎会不知。 其实王传更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只是为了鼓动杨权恩的,静塞军或许对陈从进并未归心,但是静塞军已经把家小都迁到幽州了,或许自己起兵,静塞军未必会像自己所想的那般,会附和自己。 但对王传而言,不搏一场,他又怎能甘心,便如俗话说的那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得到了而又失去了,这才更令人痛苦。 听到杨权恩因为缺少钱财而忧心,这时,王传语气狠辣的说道:“世道如此,心不狠,如何能立足,蓟州城内,多有富商,将这些商贾之家财,悉数收归,厚赏经略军的钱帛不就有了!” 杨权恩听后,仔细想了想,随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妥,这些商人并非草民,想劫掠这些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任何时代都有其特殊性,在晚唐时期,天下藩镇林立,社会动荡不安,所以,晚唐时期的商人,也和其余时代大不相同。 毕竟商人有钱,还要去各地行商,沿途要经过好些个藩镇,如果这些商人只是有钱的话,那就好比是小儿闹市持金,那些为了养军而焦头烂额的军头,会放过这么大的肥羊吗。 因此,在这个时期的商人,为了保护自身,那都是要抱团在一起的,一般是经营同一种类目的商人,聚集在一起,比如布匹,那就称为布行,每一个行当,都有行首。 特别是这些行首,几乎都是来自一些有名望的家族,这些家族需要钱帛来提供家族的开销,以及交际上的需求,而商人则希望能得到大家族的庇护,因此,商人和大族,那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但仅仅是大族的庇护,仍然不够,毕竟晚唐时期,到处都是军头,这些武夫有的连朝廷都不鸟,更不用说那些大家族了。 因此,这些商人,会进行统一的物价,用以对抗官府的课税,以及军头的索取,毕竟,再脑残的军头也不希望治下的经济崩溃,民生混乱。 而且,这些商人为了以防万一,都会自募护卫,弓马刀枪,一应俱全,几乎与军卒无异。 按制,强弓劲弩,战马长枪,这些都是军中所用,是不被允许流通的,只是在这些手眼通天的商人手中,要拿到这些武器,这反而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时代,商人的这股势力,也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在这个时期,还有一个特殊的称呼,那就是债帅。 顾名思义,债帅这个名称,就是将领为谋取节度使之职,向商户借贷,以行贿宰执,权宦,等上任后,再搜刮民财偿还债务,而这些商户既然敢把钱借出去,那就是有把握把这个钱收回来。 因此,对王传搜刮商户的想法,杨权恩摇头表示拒绝,这其一,是搜刮商户,会得罪非常多的人,其中不乏有朝中的重臣,亦或是名望大族。 其二,一旦动手劫掠商户,蓟州肯定会大乱,民生凋敝,商业萧条,他杨权恩在蓟州的名声那真得算是臭到家了。 其三,则是这些商户也不是软柿子,可以让杨权恩随意拿捏的,总不能大军还没出发,便先在蓟州和这些商户厮杀一场吧。 这时,王传沉声道:“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久而生变,掠夺商户再怎么不容易,也比兵变强些,杨使君,你想想看,要是经略军大乱,咱们这条命可就没了。” 王传见杨权恩依旧面色迟疑,于是又鼓动道:“不如这样,我等向城中商户写欠条,等咱们夺取幽州,杀了陈从进后,就将钱帛再还给他们!” 杨权恩一脸纠结的问道:“这……这能行吗?” 王传一脸坚定的说道:“肯定行!” 杨权恩迟疑了一下,又想起自己确实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而眼下除了这些商户有钱外,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弄到钱了。 杨权恩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罢了,事已至此,便依你所言!” 说完后,又长叹一声,道:“如此行事,实属无奈,待诛杀陈贼后,某一定补偿这些商贾。” 随后,杨权恩派人去召集城中的商户,前来府衙议事,杨权恩虽然同意,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就调兵入城,屠杀商户,那样很容易就会引发全城暴乱。 因此,杨权恩打算,先礼后兵,若是能不动手便得到钱财,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由于杨权恩先前在城外经略军营中声言起兵,讨伐陈从进的言论已经传到城中。 在这当口,一些嗅觉敏感的商人,已经感受到了威胁,军头找到商人,而且还是要起兵的关键时刻,这铁定是想要钱的。 只是大家还在城中,不敢也不愿意就这么直白的得罪杨权恩,因此,这些商户中,除了少数几人称病染疾外,大部分都答应了杨权恩的召见。 而这些商贾临行前,皆是密令家中,严加戒备,弓弩悉数取出,万一若是杨权恩有翻脸杀人劫财的迹象,那就和他拼命。 同时,这些商人前去府衙时,皆是携带护卫,少则十余人,多则数十人,一时间,蓟州刺史府衙外,已经是人满为患。 不多时,一众商户脸色难看的来到府衙大堂。只见大堂之上,杨权恩高坐主位,王传立于一侧,神色十分严肃。 杨权恩干咳一声,缓缓开口道:“诸位,今日本使邀你们前来,实有要事相商。想必你们也收到消息了,陈从进犯上作乱,谋刺杨帅,本使欲兴兵讨逆,然军费匮乏,大军难以成行。” 一听到这,底下的商户互相对视,尽是果然如此的眼神。 杨权恩见无人开口,于是继续说道:“本使亦知诸位生计不易,所以,此番并非索取,而是向诸位暂借钱帛,以充军费,待本使平定幽州之乱,必如数奉还,并加以息费,诸位放心,本使绝不食言!” 说罢,杨权恩示意手下呈上早已备好的欠条。 第155章 又一场叛乱 勒索,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勒索,这些商贾面面相觑,众人虽心中不满,但却无人敢率先言语。 说好听是借,要是赢了,他们还能找些办法去把这笔钱讨要回来,可要是输了,这钱也就打水漂了。 随着欠条一一送到每个人的手中,杨权恩大致按商贾的生意规模,分成了三千贯,五千贯,八千贯。 在场的商人,约摸三十余人,若是能按欠条的数目,悉数收取钱财,则杨权恩一次便可得十余万贯钱。 这笔钱,足以厚赏经略军,以王传所想,经略军士卒,在得到这笔丰厚的赏赐后,来回奔波,迁移家小的怨气,想必可以消弭了。 而在此时,有一商户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躬身道:“使君,非我等不愿相助,实是我等皆小本生意,家中积蓄有限,这么大笔的…………” 话未说完,一旁的王传脸色骤变,猛地抽出刀来,只听“噌”的一声,刀身直指出言之人,王传怒喝道:“杨使君乃是拨乱反正,欲行大事,你们如此不识大体,逼急了,大军入城,就尔等那些护卫,难道还挡的住坚甲利刃吗!” 王传的话,听着是很有威慑力,但实际上,在这些商人心中,并不是很相信,毕竟经略军的家小大部分也都在蓟州城中,要是大军入城了,谁知道会不会抢到自己人。 杨权恩见王传的话,仍未让这些商贾屈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调兵入城,那恐怕最终的事态,会演变到杨权恩都不敢想的地步。 王传见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道:“使君乃杨帅之侄,陈从进如今夺占幽州,当下之局,使君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尔等若再推脱,那便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此言一出,这些商贾才脸色大变,他们不怕权势,因为他们总能用钱收买当更强的权力者,但他们害怕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而当前的王传和杨权恩,俨然就是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就在此时,杨权恩假意呵斥王传:“王将军,不得鲁莽!” 随后转而又对商贾们,和气的说道:“诸位放心,本使一向言出必行,这欠条在此,便是凭证,待事成之后,不仅归还本金,还必有厚谢。” 众人仍然犹豫不决,此时,王传给身后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会意,不多时,此人便带着数十名甲士,聚集在大堂外,军士披甲执锐,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在场的商人无一人敢头铁反对,众人只能纷纷收下欠条,点头同意“借钱” 杨权恩见目的达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甚好,甚好,诸位皆是深明大义之人,本使感激不尽,待大军凯旋,定不会亏待大家。” 这些商贾本以为可以离开刺史府,但没想到,杨权恩根本不放人,而是让这些商贾让尚在府外等候的护卫,带上欠条,回去通报其家人,让商贾的家人,带上钱帛,来刺史府上换人。 至此,一场看似“协商”实则掠夺的闹剧,就此落下帷幕,杨权恩对蓟州城商户的掠夺,其影响极为恶劣,换句话说,那便是对蓟州城营商环境,破坏的彻彻底底。 乾符四年,正月四日,杨权恩不顾刺史身份,公然威胁,勒索商贾,虽让其声名狼藉,但其得钱八万贯,绢帛一万六千余匹。 得到这笔巨款的当日,杨权恩便将这笔钱赏赐下去,一时间,军心顿时一振,怪话,抱怨,怒气这些负面情绪,在钱帛的攻势下,顿时消散。 按经略军武夫的话来说,那就是杨使君花了大钱,他们怎么也得替他打一仗,证明这个钱,没白花。 杨权恩发赏之后,于次日,也就是乾符四年,正月初五,在蓟州誓师出征,杨权恩一身素缟,言此番出征,必为叔父报此血仇。 卢龙镇,在陈从进袭杀杨承荣后,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出现了,陈从进从军以来,还未经历过真正大规模的战争,而这一仗,将决定陈从进是否能真正坐稳卢龙节度使之位。 而就在杨权恩誓师出征时,在蓟州城内,数十骑朝着幽州城方向,疾驰而去,这些骑兵,皆是城中各行首所秘密遣派的。 其实,这些商人对杨权恩,并非没有防备,若是在蓟州城内的坊市中,这些商贾行首联合在一起,那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并不是说他们可以直接对抗军队,而是不至于让杨权恩,如此轻易的夺取财货。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杨权恩会这般无耻,把他们骗入府内,堂堂蓟州刺史,经略军使,如此显赫的身份,居然搞出绑架勒索,这种只有土匪山贼才会干出的事,着实也太过无耻了些。 不过,这些商人也不是吃了亏就忍气吞声的主,在杨权恩率军出征后,这些商人便纷纷遣人,密告陈从进。 当然,要是仅仅是提前通知陈从进,这怎么能显示出报复的决心,蓟州城内的马商行首崔文浦,决心联合各行首,再秘密收买蓟州四城的监门将。 崔文浦,是博陵崔氏的旁支,虽血脉偏远,只能沦落为家族行商,但崔文浦的骨子里,还有那五姓七望的傲气,他何曾有过被人威胁勒索的时候。 崔文浦决定,等杨权恩接近幽州时,便密谋控制蓟州,断了经略军的粮谷支应,他就不信了,大军后方断粮,他还能打的赢。 至于等杨权恩赢了,再把钱还回来,这在崔文浦心里,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即便杨权恩有这个心思,他也不接受,崔文浦可以借钱给军头,但绝不能是威胁,绑架勒索的方式。 今日杨权恩可以用威逼之法掠夺钱财,若不遏制此风,日后各镇军将,恐怕会争相仿效。 乾符四年,大唐北疆的幽州镇,一开年,便是兵灾不断,或许幽州之乱象,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映照出如今大唐的现状,那就是风雨欲来,大乱将至! 第156章 缺钱 正月初六,就在杨权恩起兵之日,陈从进在幽州,还未收到消息,但此时的陈从进却是十分高兴,而高兴的缘故,便是妻族的李旋德率清夷军抵达幽州。 清夷军的到来,让陈从进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之前对静塞军诸将的控制,虽有成效,但是双方实力上的差距,依然让陈从进心有不安。 而留下清夷军即将抵达幽州的消息传来后,陈从进敏锐的感觉到,节度府的佐官似乎更勤快了些,虽然此时朝廷还未正式下诏让陈从进接任节度使,但大小官员,已然视陈从进为幽州的主人。 李旋德进入幽州城后,其脸色颇为复杂,一方面是高兴陈从进以小博大真的成功了,一跃而上,当上了节度使,而李家作为其妻族,自然而然会在其中分润到利益。 但令李旋德感到忧虑的是,陈从进屡屡行此险招,将来是否会继续弄险,要知道,没有人能够一直幸运下去,次次弄险,终有一日,会弄巧成拙,不过,这毕竟是还未发生的事,在眼下,李旋德还是十分高兴的。 一见面,李旋德便恭敬的对陈从进行礼道:“末将参见使君。” “叔父不必多礼,幽州方定,军政上多有隐忧,如今清夷兵至,从进才勉强安心些。” 李旋德笑了笑,随即又道:“本来父亲要亲自领兵的,但是父亲年纪大了,实在受不得这鞍马劳顿之苦,因此,末将只能代父领军。” 陈从进看了一眼李旋德,其话中隐含之意,陈从进已经听出来了,而这应该也是李怀宣的意思,李怀宣,是想将清夷军使之位,移交到李旋德的手中。 不过,这事倒也不急,毕竟是妻族,过段时间,他可以直接和李怀宣商议一下,想到这,陈从进点了点头,道:“阿翁年纪大了,以后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清福便可,日后清夷军的重任,还望叔父多多上心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片刻后,李旋德有些迟疑的问道:“使君,清夷军坐镇妫州,此番全军而动,短时间应该无虑,但若是长时间不在妫州,怕是境内诸部不稳啊!” 陈从进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我已有打算,我决定,在妫州各部中,再抽调丁壮,一方面,可以补充军力,一方面,也能减弱各部的力量。” “此法,治标不治本啊,只能稳住一时,长此以往,怕是会出乱子啊。”李旋德有些忧虑的说道。 陈从进嗯了一声,略一沉吟,随后说道:“此事不急,先前刚刚剿灭了奥失部,余威尚存,这些胡部想来也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况且尚有广边,宁武,怀安等军城,这事,等幽州局势稳定后再说也不迟。” 李旋德听后,也没有什么意外,毕竟清夷军到来,便是为了给陈从进坐镇幽州增加底气的,他估摸再快,清夷军也得在幽州待三个月,最少也得等朝廷的诏书下来后,再走。 清夷军抵达幽州,本来刘世全很是给面,表示可以将北门外的大营让给清夷军,静塞军可以另择一处扎营。 但是陈从进考虑过后,拒绝了刘世全的请求,而是让节度府仓曹官赵逢安,调动人手,为清夷军在南门修建临时驻地。 这个赵逢安,就是陈从进突袭南门时,为陈从进引路的倒霉蛋,不过,此人运气不错,在陈从进动手的一瞬间,他就躲在门后面,硬是一点伤都没有。 陈从进知道,静塞军刚刚降服,内心中肯定还有些不服气,这个时候若是清夷军来了,就让静塞军移驻,换做是谁,他心里肯定会有些不服气的。 在这当口,一切以稳定,最为重要,陈从进不禁的叹了口气,看上去自己如今是风头一时无两,但其中的艰辛,焦虑,唯有自己知道。 好在如今幽州大局已定,只要外镇军不出乱子,自己这个节度使的位置,那就是坐稳了,但是陈从进知道,外镇很有可能会出变故。 而在这其中,最让陈从进担心的,便是蓟州刺史,经略军使杨权恩,此人是杨承荣之侄,作为杨承荣天然的心腹,他在得知自己夺取幽州,又会做何反应。 不过,杨权恩尚在蓟州,陈从进一时间也顾不上他,毕竟他还没反,自己位置还没真正稳固,陈从进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逼反他。 刚刚坐上幽州最高权力的陈从进,在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比如犒赏随自己起兵的将士。 记录军功一事,在静塞军归顺后,陈从进便开始安排了,军功是记录好了,但是赏赐的钱帛,却是个大难题。 当初杨承荣夺取幽州后,已经是大开府库,赏赐追随自己部下,尽管如此,杨承荣依旧感觉不足,还在幽州城内搞出编户家资的骚操作。 总而言之,眼下的幽州城内,粮谷不缺,所缺者,唯有钱帛,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乾符四年的税还没收上来,等今年夏秋两税收齐后,钱帛短缺的困境应该会好转许多。 但税收毕竟还要好几个月,当下的头等大事,是要给随军而来的军卒赏赐,而且还要尽快兑现,总不能开个空头支票,让大家伙等几个月吧。 后世时,拖欠工人兄弟的工资,那都是不可容忍的,更何况这个时代的武夫。 记录军功的文书已经呈递上来,赏赐随陈从进突袭幽州的四千军士,每人赐钱五贯,绢两匹,另外在战场上有立功的,再额外加赏。 而李旋德率领的清夷军,在出兵时,已经发过一次赏了,再加上一路上只是在赶路,并没有动过刀兵,因此,每日赐钱两贯,绢一匹,便差不多可以了。 总而言之,陈从进一跃而上,夺下了幽州,只需付出四万两千贯钱,绢一万八千匹便足够了,要是在经济层面上来算的话,这一趟的生意,陈从进不亏。 而眼下的问题在于幽州府库的钱帛,几乎被杨承荣折腾的一干二净,杨承荣当初想的好好的,先发赏,稳定军队,其他的,等夏秋两税收上来了再说。 但令杨承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来的及把税收上来,他的脑袋就先掉了。 杨承荣死了,自然是一了百了,但是陈从眼下却头疼的很,幽州府库中,没钱了,把府库搜罗干净,钱只有六千贯,绢帛多一些,但也只有九千余匹,这点钱,用来发赏赐,那肯定是不足的。 陈从进苦思冥想,幽州府库中没钱,但是军卒的赏赐却是不能拖欠的,至于妫州的府库,陈从进在起兵时,已经赏了一波,现在妫州府库中,也没多少余钱了。 在当下的局势中,军队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在各地藩镇中,不是没有节度使,因为拖欠赏赐,而导致兵变被逐。 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陈从进被此事折腾的实在心烦,他想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似乎只有郭崇景更稳重些。 随后陈从进让人将郭崇景叫来。 “使君。”郭崇景很快赶到,对着陈从进行礼道。 “幽州虽定,但杨承荣先前大赏军卒,幽州府库为之一空,眼下军功已经记录完毕,赏赐迫在眉睫,钱帛不足啊。” 郭崇景闻言,眉头紧锁,没钱是最大的问题,短时间内,想要弄到钱帛,那只有两个法子,要嘛抄家,要嘛派捐。 陈从进听完郭崇景的建议,心中有些失望,这两法子,他早就想过了,但眼下他才刚刚夺了幽州城,要是派捐,陈从进觉得,以幽州大户这些年的经历,估摸着对自己,应该也没多大信心,按理来说,应是弄不到多少钱。 至于搞抄掠这一套,那真的是名声臭到底了,这比杨承荣的编户家资还坏。 名声这种东西,说不重要,好像也不重要,但要说重要,那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陈从自知道自己眼下名声不算太好,但他还想挽回一点,他可不想当个声名狼藉的军头武夫。 郭崇景见陈从进摇头拒绝,他忍不住又道:“使君,若须弥之间,便要得到数万贯钱帛,除了这两个法子,再无他法。” 说到这,郭崇景迟疑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不过,使君若只是为了此番赏赐,属下倒是有其他的建议。” “崇景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此番立功将士,不如让其自主选择,或以宅子,或以土地,或升官,或皮毛牛羊,如此一来,钱帛支出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陈从进眼前一亮,郭崇景的建议很不错,这并不是陈从进想不出来这个法子,只是人有时候,就好比眼前有层薄雾,只要有人戳破一点,那就豁然开朗。 不过,陈从进估算应该还有挺大一部分军卒会直接要钱的,因此,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陈从进忙着接见节度府下的佐官,试图从这些官吏口中,看看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短时间弄到钱。 政治,归根结底来说,就一个问题,那就用人,陈从进要想将自己的命令传达,乃至执行,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人手。 对一个节度使来说,军队很重要,但是地方民生也很重要,二者是相辅相成的,若是搞的好,那就是以民养军,以军护民,但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多少军头都在这里栽跟头。 时间忙忙碌碌过去了两天,陈从进感觉自己很忙,但又感觉自己没做多少事,这两天的时间里,几乎都是坐在节堂中,接见节度府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员。 不过,要说收获,那还是有的,幽州,土地还真的不缺,但是宅子,陈从进可以直接拿出来的并不多,而且其中挺多处都是大宅子,直接赏赐有些太奢侈了,因此,陈从进大手一挥,安排衙府佐官,将这些房子都直接变卖。 而在雄平都军士的询问中,还挺多人希望能升官,但这正入陈从进下怀,他本来就打算扩充雄平都的规模。 只是让陈从进高兴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正月初九的大清晨,陈从进还没醒,便被李丰那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 陈从进眉头紧皱,无他,李丰平日里绝不会这般敲门,而今天如此举动,便是说明,有大事发生,而且很大概率,还是个坏消息。 “大帅!蓟州杨权恩起兵了!” 只见李丰一脸紧张之色,显然,杨权恩起兵一事,给了李丰极大的心理压力。 陈从进心底一层,但在面上,陈从进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紧张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今晨卯时三刻,第一道消息是蓟州马商的人传过来的,而在其后,蓟州各行的商人,多有遣信使,急报杨权恩起兵一事。” 杨权恩起兵一事,说心里话,陈从进并不是十分惊讶,反而是商人争相来报,这事更让其感到有些古怪。 陈从进还没自恋到世界上的人都会喜欢自己,他既无恩惠于这些商人,又无威严震慑其心,战争局势便连陈从进自己都不敢说一定能赢,为何这些商人,却是如此积极的向他传递消息。 陈从进诧异的问道:“商贾重利,若无利所驱,怎会如此踊跃?” 对于这个问题,李丰摇摇头表示不知情,陈从进随即吩咐,将信使带过来,他要仔细询问一番。 不多时,一个中年汉子紧随李丰的步伐,来到堂中,一见面,这汉子便毕恭毕敬的跪拜行礼道:“参见大帅。” “起来吧,你是谁派遣而来的?” “回大帅,小的是受崔文浦,崔郎君之托,前来送信的。” “崔文浦是何许人?” “回大帅,崔郎君出身博陵崔氏,平素里以贩马为生。” “杨权恩起兵,和你家崔郎君有何干系?” 听到这,中年汉子有些迟疑,片刻后,才说道:“杨权恩邀请蓟州行商,以议事为名,囚禁行商,勒索钱帛,以为军用!” (大章节o(n_n)o) 第157章 崔文浦之信 陈从进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原来不只是自己缺钱,别人也缺钱,这杨权恩肯定是被逼急了,居然干出绑架勒索的事来,这又一次刷新了陈从进对这个时代武夫的道德下限。 至于这消息是真是假,这无需怀疑,因为后面驿站传过来的消息,最多也就比这些商人晚一天,但提前一天得到消息,这对陈从进来说,那便是多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陈从进沉吟片刻后,点点头道:“陈某多谢崔郎君襄助之心。” 其实对陈从进来说,这个崔文浦派人来送信,要说有用,是有那么点作用,但这个作用并不是很大。 陈从进说完后,正准备让人将这个信使带下去,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 而就在此时,这汉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而信上,已经被印泥封住,显然是还未拆封的。 这汉子双手呈上信件,口中道:“大帅,我家郎君遣我而来,言有要事与大帅相商,其所言之事,皆在此信中。” 陈从进看了一眼李丰,李丰心中了然,当即上前接过信件,用手捏了捏,里头确实是纸张。 陈从进拆开信封,展开一阅,其信言: “博陵崔氏,崔文浦,闻信如面,顿首而拜。 闻大帅戡定幽州,使一方复宁,大帅之才略,文浦深感钦佩。 今杨权恩悖逆残暴,为聚军资,犹效匪寇,行绑缚勒索之举,其肆虐之态,甚于虎狼。 文浦虽一介商贾,然心怀大义,见此恶徒,恨不能拔三尺剑,诛此贼首,故文浦决意联络蓟州诸行商,暗结死士,欲乘其不备,夺取蓟州四门,以断杨权恩粮道,使其军心动摇,亦为大帅扫除贼势,略尽绵薄之力。 然商贾之力,终究有限,文浦恐事有不逮,特修书恳请大帅援手,望大帅能遣轻骑若干,约定时日,疾驰而至,内外相应,则蓟州复归大帅矣!” 博陵崔氏,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在士族中,几乎公推崔氏为士族之冠,在唐时,出身博陵崔氏的宰相就有十六人之多。 当然,国家会衰弱,士族也是同理,当今的宰相崔沆,虽然此人在历史上,声名不显,但是其却贡献了一个成语,沆瀣一气,从这个成语就可以知道,崔沆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 陈从进看完书信后,心中有些想笑,要不是杨权恩勒索,这个崔文浦怎么可能会给自己通风报信,居然还在信中吹嘘自己心怀大义。 不过,此人提供的方案,倒确实有几分成算,战争的目的,便是追求胜利,那就注定战争的双方,会无所不用其极,而作为敌方领军的主帅,那自然要先了解一番,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对杨权恩此人陈从进并不是太了解,因此,陈从进详细的询问这个汉子,希望从他口中,得知杨权恩的秉性,爱好,以及其对经略军的掌控力度。 而崔文浦此人,能把马行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也不仅仅是靠着博陵崔氏的名头,其自身,也颇有手腕。 从他挑选之人便可看出,这名信使,对陈从进的问题,那是侃侃而谈,显然是料熟于心。 经过长谈后,陈从进得知了以下消息,杨权恩,莫州长丰人氏,杨承荣之侄,此人性子温和,颇为好色,对兵事并不是特别上心。 按此人的说法,以杨权恩的性子,能下定决心勒索蓟州行商,掠财以起兵,这完全是因为杨承荣的旧部王传所鼓动的。 至于对经略军的掌控力度,这名信使,略有些迟疑的表示,经略军并不归心于杨权恩。 关于这些消息,陈从进并不能确定,不过,对此事也无需太过于纠结,战争,正常情况下,还是双方实力上的比拼,赌运气的情况比较少,当然,如果运气好到天降陨石的程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对经略军掌控薄弱,按常理来说,这是很有可能的,当然,也不排除杨权恩如此厚赏,经略军卒出于职业道德,拼死一战那也是可能的,想到这,陈从进让李丰先把这个信使带下去,随后急召诸将,当务之急,是要整顿军队,做好出征前的准备。 未几,诸将咸集,十余名军将齐聚节堂兄,清夷军的李旋德,李旋化两兄弟,雄平都的向元振,王猛,杨匡,张泰,郭崇景,以及静塞军的刘世全,赵克武,齐光等诸将。 陈从进神色凝重,目光扫视众人,朗声道:“蓟州杨权恩已起兵,率经略军已然朝着幽州而来,算算时间,也就六七日后,就会抵达幽州。” 诸将听闻,神色各异,或惊或怒,亦有人不动声色,脸上毫无表情,陈从进将众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惊怒者,皆是清夷军和自己起家之众雄平都,而刘世全等人却是面无表情,显然,这些人对陈从进并未归心,自然也没有同心协力的打算。 陈从进心头一叹,还是根基太浅了,不过,此战若能大败杨权恩,想来威望也能提升许多。 而这时刘世全简单的给众人介绍了一遍杨权恩此人,当初在蓟州时,刘世全和杨权恩那交道打的多了,对此人,刘世全是知之甚详。 刘世全对众人说道:“杨权恩,非纨绔之徒,然其性,不好兵事,素好风月之欢,不过,此人好从他人之建言。” 听到这,雄平都诸将,面色皆是由阴转晴,这样的主帅,推己及人,换做他们,那肯定是不服加藐视的,至于好听人言,说好听些,是虚怀若谷,从善如流,要是说难听些,那就是耳根子软,没有主见。 这时,王猛大声道:“打,杨权恩算什么东西,要不是靠着杨承荣,他能当上蓟州刺史。” “不错,这个杨权恩连仗都没打过,就他,居然还敢领兵,讨伐咱们,要我说,这个杨权恩,估计连经略军一天吃多少粮都不清楚,就是个草包领兵。” “对………………” 第158章 出征前的准备 听着众人气势高昂,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陈从进听的那是喜忧参半,既高兴大家有如此气魄,又忧心如此这般,恐有轻敌之象。 不过,眼下这般情况,反而不适合泼冷水,正是要所有人都说好打,此战必胜,杨权恩草包一枚,这样的说法,对陈从进更加的有利。 毕竟,杨权恩对经略军的掌控力不强,而陈从进对静塞军的控制力,也没比杨权恩好到哪去,对敌蔑视,总比对敌恐惧强的多。 但实际上,陈从进比杨权恩还是强的多,他手底下还有雄平都和清夷军,这两支可以倚为腹心的军队,而杨权恩有啥,陈从进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敢率一支不能实际掌控的军队起事。 想到这,陈从进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缓缓说道:“杨权恩起事,实是自不量力,不过,战阵之事,谁也不能说有必胜之把握,所以,诸位切不可掉以轻心。” 言罢,他将崔文浦书信之事简要说明,但暂时未提及崔文浦欲谋夺四门,联络骑兵助力一事。 而听完陈从进的话后,在边上的向元振说道:“经略军刚刚被杨承荣赶到蓟州,其心定有怨愤,就算杨权恩勒索行商,得钱以赏军,但如此之军,绝无拼死一战的勇气。” 一旁的郭崇景出言建议道:“依我看,杨权恩此番,必然是沿途不停歇,以经略军直驱幽州,我等绝不能坐等敌至,当主动出击,一战而破其军,以迅雷之势,扫平乱军,如此,方能震慑其余诸州之军将!” 陈从进听后,点了点头,郭崇景的建议很合他的心意,此战是他入主幽州后的第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必须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敢冒头的杨权恩,给摁下去。 随后陈从进看向刘世全,笑道:“刘将军乃是军中老将,依刘将军之见,此战该如何部署?” 刘世全心中暗自腹诽,刚刚那个郭崇景说完后,在场的众人,只要不是瞎子,那就都看见刚刚你那点头的模样。 刘世全虽心中腹诽,但在面上,却是恭敬的说道:“回节帅,郭将军方才之建言,深合兵法要义,杨权恩贸然起兵,其素疏兵事,所率经略军看似势盛,实则军心不一。 我军若选精锐之士,分路并进,一路正面迎击,以强弩劲卒挫其前锋锐势,另一路则迂回包抄,断其后路,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如此,敌军必乱,我军乘势掩杀,破敌不难。” 其实,在刘世全的内心深处,若要按倾向来说,他更倾向属意于杨权恩,这其一,杨权恩毕竟和刘世全相识,杨权恩对其也算是毕恭毕敬。 这其二便是杨权恩此人,不喜兵事,杨权恩要是赢了,那毫无疑问,他刘世全将会是卢龙镇中,实际掌握兵权之人。 况且,要是杨权恩赢了,他也就不用对着陈从进了,陈从进年龄不大,但此人行事风格,颇为老成,该下狠手的时候,毫不犹豫,而对杨承荣家眷的处置,则更令其惊讶其手腕。 杀了杨承荣的家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放了他们,却需要魄力,以及应付日后有可能的麻烦。 但不杀的好处,便在于迅速的稳定静塞军心,诸将在看到陈从进连杨承荣的儿子都没杀,原先对其的恐慌,也就逐渐的消退。 听完刘世全的话后,陈从进微微颔首,赞道:“刘将军老成谋国之言,令本使茅塞顿开,有将军这般肱股之将,何愁幽州不平,诸乱不靖!” 而在其后,诸将纷纷进言,所有人皆言出动大军,迎战杨权恩,没有任何一人建议固守幽州的。 什么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什么占据优势,不迎击必会受人嗤笑云云。 陈从进静静聆听诸将所言,良久,他站起身来,语气坚定的决断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诸位即刻回营,整顿军备,皮甲,步弓,刀枪各类军械,旦有短缺,破损,需维修,补充的,尽快上报,三日后,大军拔营起寨,迎战杨权恩。” 诸将闻言,神情一肃,齐声应道:“谨遵大帅军令!” 作为军政一把抓的节度使,陈从进不像其余诸将,只需顾及军中事务,比如,箭矢少了,打个报告上去,或是横刀有破损了,需要维修,那就送去城内维修,根本不需要考虑后续的诸事。 而陈从进却不一样,大军出征所需筹备物资繁多,各部之间,协调事宜千头万绪。 军需方面,需督促仓曹官吏,详核粮草数目,确保米面粟麦储备充足,以供大军征战之需,还要预估运输途中,民夫的粮食损耗,同时也要准备大量的牛马车辆,用于运输。 而为了运输粮食,还要督促户曹官吏,征发足够数量的民夫,为大军转运粮草,况且现在陈从进已经定下了三日后出征,时间紧急,户曹的任务也是又重又赶。 兵器甲胄也是军中大事,足以影响到战争的胜负,因此,也需责令工曹官员,多备箭矢,刀枪等军械,还要征调工匠随军,以备出征时修补军械。 刀枪都是铁器,就是寻常菜刀切菜切久了都会钝,更不用说在战场上,刀枪互砍,只要一战下来,刀枪,甲具都会损坏,有的可以修补,有的损坏太严重,那就只能回炉重造。 至于营帐辎重,锅碗瓢盆,绳索担架,以及草药,金创药等一系列琐碎而又重要的物资,这些都要一一备齐。 好在节度府下的官吏,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变动,各项物资筹备,民夫征发等一系列事务,虽困难重重,但也算是勉强运转。 数万人出征,所需的物资是极为繁杂且数目巨大,陈从进刚刚夺取幽州,便要出动如此规模的军队。 而这也是陈从进第一次统领如此多的军队,说实在的,陈从进的内心深处,是有些担心自己领军能力不足,以至于处处错漏。 一支军队,想要如臂而使,那手底下必须有信任的军官团,这才能撑起规模庞大的军队,而这恰恰是陈从进自身不足之处。 正如刘世全和静塞军诸将,陈从进并非不知道这些人对自己不是十分信服,但他依然要用这些人。 这其中,一方面是陈从进根本找不到足够数量的军官来填补空缺,而另一方面,便是刘世全这些人,都是久历军伍,不管其水平如何,至少带兵的能力还是有的。 第159章 燃眉之急 只是眼下物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雄平都和清夷军的赏赐还没发下来,上回的钱还没发,这大军要出征了,按照惯例,这得给大家伙发个赏。 而前面陈从进让军卒可以自主选择,一部分人换了田宅,一部分人以赏赐换军功,这钱帛虽然花的少了些,但是架不住又要来一波赏赐。 陈从进那是想了又想,以至于彻夜难眠,大军出征在即,开拔赏却没了着落,且不提开拔赏,便连先前的赏赐都还没发下去,这着实是让陈从进心急。 其实细究起来,幽州并不是缺这点钱帛,主要是两月前,杨承荣和朱有容之间的战争,把幽州府库现有的钱帛给折腾光了。 朱有容出征时赏了一回,退回城又赏了一回,结果最后一战,出城和杨承荣拼命的时候,又厚赏一次,而等杨承荣杀朱有容夺幽州后,自然而然的也发了赏,甚至杨承荣嫌不够,还搞了个编户家资,搜刮民财以赏军。 就现在幽州府库中剩下的那点东西,那还是杨承荣搜刮民财剩下的,说实在的,要是杨承荣不搞刮地皮这一套,等陈从进夺城后,那幽州的钱库怕真的是会跑老鼠。 其实,只要再等两三个月,等夏税收上来后,幽州的财政情况就会好转许多,但最主要的问题,便在于时间不等人,杨权恩过个六七天就来了,等税收,陈从进哪里来的及。 为了尽快弄到钱,陈从进已经顾不上名声了,虽不至于到劫掠百姓这一步,但是他还是决定对幽州城内的富户下手,陈从进决定让节度府衙的官吏,对幽州富户执行派捐。 陈从进内心深处,是不愿开这个头的,这对将来治理幽州一定是有弊端的,但是刀斧临身,迫在眉睫,逼的陈从进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就在陈从进心情郁闷时,在身边的李丰忽然说道:“大帅,不如问问那些蓟州商人派来的人,说不定这些商人在幽州也有产业,这些人既然派人传信,那肯定是下注大帅,若是找他们借钱,想必应该不会拒绝吧。” 陈从进听到这个话,有些诧异,他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就算有,这些信使估计也没权力能替他们东家做主。” 李丰听后,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而陈从进又细想了一下,觉得问问也无妨,万一能行,岂不是立解燃眉之急。 想到这,陈从进当即让李丰先去问问那些信使。 李丰闻言一喜,高兴的说道:“是,大帅,属下现在就去问。” 说完后,李丰马不停蹄的出门而去。 这些信使,李丰都暂时安排住在馆驿中,距离节度府内不远,约大半个时辰后,李丰匆匆而回。 一见到陈从进,李丰便满脸笑容的说道:“大帅,那个崔文浦的信使,叫崔大,是崔文浦的家生子,他听说大帅急缺军资,自愿投效,不过,他想再见见大帅。” 陈从进大喜过望,什么叫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是拨云见日的感觉,在这一刻,陈从进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天意。 一想到这,陈从进又想起当初袭杀李茂勋时发下的愿,要替菩萨塑金身,陈从进暗下决心,不能再拖了,自己当初发下的誓愿,已经拖了好些年了,等这一次砍了杨权恩的脑袋,就给庙里的菩萨塑一座金身,反正是用金箔贴的,想来应该花不了太多的钱。 至于这个崔大要见自己,陈从进自无不可,当即让李丰去叫他过来,而李丰表示,此人已经在门口等待,他去去就回。 陈从进不知道这个崔大为何有权替崔文浦做决定,不过,这并不是陈从进关心的问题,他只想知道,崔文浦能借自己多少钱?是否足够大军的开拔赏。 不多时,李丰带着崔大疾步而来。 一见面,崔大拜而说道:“拜见大帅。” “快快请起,李丰,速去斟茶。” 崔大见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大帅切莫如此,折煞小人了。” 陈从进脸微微一红,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养气的功夫不够,心中一急,反而露怯,陈从进心中暗道,要静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想到这,陈从进微微一笑,道:“见义士,某心中甚喜。” “大帅有此言,小人感激涕零。” 陈从进哈哈一笑,随后收起笑容,问道:“听闻义士有心,欲借钱帛以充军用?” 崔大正色道:“大帅,我家郎君有言,若大帅有所需,只要小人能办到的,无有不允。” “崔郎君果是义士,但不知道崔郎君能支应出多少钱帛?” “我家郎君言,钱三万贯,绢一万余匹,可立时支应,若需更多,则要从其他地方调度,但这需要时间。”崔大恭敬的说道。 现在陈从进缺的就是时间,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筹集到近五万贯钱,这已经是解了陈从进当下的燃眉之急,而这崔文浦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想来贩马的生意,规模并不小。 陈从进闻言,抚掌而笑道:“崔郎君之情,本使铭记于心,待诛杨权恩后,必有后报。” 崔大抬头看了一眼陈从进,随即又低下头,道:“大帅,我家郎君以马业为生,日后行走幽州,还望大帅能给予方便。” “这个方便,怎么说。” 说到这,陈从进顿了一下,随即又开口道:“崔郎君此番鼎力襄助,但有所求,无需讳言,只管明说。” 崔大略一沉吟,随后缓缓说道:“我家郎君希望日后,能为大帅行走各镇,贩卖马匹,牛羊等牲畜,再者,如今卢龙镇中,各处关卡林立,货物往来多有不便,我家郎君贩运牲畜,常因关卡刁难,税赋繁杂,而至价高,若大帅能行文各地,对我家商队予以通行便利,那便是再好不过。” 对这个请求,陈从进不假思索的答应道:“此事,某答应了,不过,政令下达,还需杨贼之乱平息后。” 听到这,崔大面露喜色,幽州乃是强藩,又地处边陲,紧临游牧诸部,此次自家郎君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大笔钱财襄助,便是希望能彻底搭上陈从进的关系,当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第160章 战争的前奏 在得到崔家的钱帛后,陈从进的压力顿消,而对幽州富户的摊派数量也急剧下降,每家富户摊派个三五百贯,这点钱对贫穷百姓而言,自然是一大笔数目,但对这些富户而言,这点钱并不多。 不过,摊派的数额虽然少,但是幽州的富户却挺多的,经过张允伸治幽州二十余年的积蓄,即便是最近几年幽州时不时来一场兵乱,但是底子还在那。 陈从进付出些许名声的代价,从幽州富户的口袋中,筹集到近三万贯的钱财,再加上崔文浦的投效,以及幽州府库尚余的钱帛,大军的赏赐已经足够了。 乾符四年,正月十一,陈从进大赏诸军,人皆赐钱四贯,绢一匹,发了赏赐,所有的军士,各个都是喜气洋洋,大家笑容满面的样子,仿佛不是要出征打仗,而是去春游一般。 说起来,如今幽州城中,最富庶的一批人,莫非静塞军卒了,这些人,从杨承荣开始,一路赏赐,到现在,士兵没死几个人,每个人的腰包里都是鼓鼓的,说是富的流油也不为过。 士兵领了赏赐后,这些财货也不是随身带着,身上带着钱帛,那打起仗来,肯定会三心二意,而且万一人不幸折在战场上了,那岂不是人财两空。 这些士兵,有家室在幽州的还好说,那直接是把钱交给自家人,而像雄平都和清夷军,家小都在妫州,眼下战事马上开始了,幽州仓曹户曹的官吏,肯定是紧着前线运输辎重,也无暇帮忙转运军卒的财货到妫州。 因此雄平都和清夷军的军士,都是将赏赐下来的钱帛,按每个队,每个营,记录在册,暂时存放在衙府上,等战事结束后,再行讨要。 这个钱虽然在衙府中,但陈从进可不敢花,这可是大头兵的钱,要是先花了,万一到时候漏洞补不出来,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不过,眼下士兵既然对自己放心,把钱暂时放在衙府上,这也说明军中对征讨杨权恩一仗,颇有信心。 此番出征队伍,雄平都两千五百余人,清夷军五千人(留下一千人坐镇幽州),静塞军九千余人,另有陈从进的亲兵三百,草原新建骑兵五百人,总兵力共计一万八千余众。 而这一万八千人,其中清夷军马军两千骑,静塞军马军两千五百骑,再加上陈从进在草原征募的五百骑,总兵力一万八千余人,单是骑兵就有五千骑。 而杨权恩所率的经略军,原本编制是一万五千人,但经过朱有容兵败后,人数略有减少,而杨承荣将经略军移镇蓟州时,也有意减弱经略军的实力。 此时的经略军,兵力只有一万两千人,不过,杨权恩此战乃是孤注一掷,因此,杨权恩连驻防蓟州的支州兵也一并调走,人数约为两千人,但支州兵并未野战之军,战斗力堪忧。 在大赏军卒后,陈从进于次日,也就是乾符四年,正月十二日,在幽州北门,誓师出征。 陈从进于阵前,奔马疾驰而道:“今讨杨权恩,此贼怯懦好名,吾军壮士如云,皆勇悍果敢之士,吾有如此精锐壮士,此战复有何惧,出兵!破贼!” 随着通令兵将陈从进的话,疾驰而报三军,雄平都阵前,王猛与张泰二人,率先高呼道:“破贼!破贼!” 雄平都军士则紧随其后,纷纷高呼“破贼!” 而在侧翼的清夷军阵中,李旋化和李旋德也授意部下,跟着呼喊,一时间,破贼声响彻幽州城北。 呼喊声传入静塞军阵中,刚开始是稀稀落落的应和声,但见周围各军士气高昂,呼声震天,那股热血豪迈之意,汹涌而出。 “破贼!破贼!” 声音由弱转强,愈喊愈烈,终与其他各部的呼声融为一体,形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三军高呼:“破贼!破贼!”其声之大,足可响彻天地。 大军从幽州北城出发,径直朝着蓟州方向而去,从蓟州到幽州之间,有三河,潞城,三河毗邻鲍水,潞城毗邻潞河。 若按双方间隔的路程,再用正常行军的速度,以及杨权恩先行出发,那么,等杨权恩渡过鲍水后,陈从进所部应该也渡过潞城,也就是昔日张公素渡河对战李茂勋的战场。 对于这个时代的战争而言,并不像后世,有卫星,有无人机,战争对双方来说,几乎就是明牌了,纯粹靠比拼国力,技术和资源。 陈从进知道杨权恩起兵了,他只能和部下在地图上推测杨权恩大致的行军路线,以及所抵达的位置。 至于更详细的情报,则根本无法查清,毕竟眼下双方的斥候还没接触到,而即便是接触到对面的斥候,战场也并非清晰可见,依然是一团迷雾,而这,也极大的考验双方主帅的决断力。 十四日,大军进抵潞河,看着这条熟悉的大河,陈从进心中不由的有些感慨,当初随张公素迎战李茂勋,也是渡过潞河,结果大军兵败,星散者众。 便是陈从进昔日认识之人,也多有消失在这一战中,如王重训,自从这一战后,陈从进再也没见过此人,也不知是生是死。 就是张公素过河后,这一仗打的太惨了些,导致后来的朱有容心有余悸,到了潞河,却迟迟不敢渡河,而最终的结局,是朱有容兵败身死。 战争,没有定势,这也是常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张公素渡河了,兵败,朱有容不敢渡河,也兵败了,而如果当时的主帅,换了一个人,那说不定,渡河能赢,不渡河,也能赢。 而这个问题,并没有影响到陈从进的思路,他从出兵开始,便是打定一个主意,此战,当大开大合,持凌厉之攻势,迅速击败杨权恩,这一仗,决不能拖延日久。 因此,大军在抵达潞河后,陈从进立遣清夷军游奕使李旋化,携带战马,率三百人,先行过河,待确认潞城周遭没有敌军后,大军再行渡河,欲求一战而破杨贼。 第161章 再临潞城 李旋化过河后,侦骑四出,探查敌情,如此举动,自然是陈从进谨慎为之,为帅者,身负三军之望,无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若是大军在渡河之时,遇敌突袭,那么大军在半渡受击的情况,大败自是不可避免。 虽说只要杨权恩的军队不是一人三马,歇马不歇人的疾驰而来,那么,杨权恩是不可能有机会干出半渡而击的战绩出来,但战争,其间发生任何违背常理的事,那都不足为奇。 而李旋化离河岸十余里地,并择一处小山,登高而望,并未发现杨权恩所部的踪迹,随后,李旋化急遣轻骑,通报对岸,示无警。 潞河,在秦时,这条河叫沽水,沽字,作滥恶之意,这也说明此河时常泛滥成灾,每到雨季,便会发洪,因此得名沽水。 不过,到了汉时,设潞县,并对沽水进行了治理,因其流经潞县全境,所以改称为潞水,民间则多称潞河,而潞河之名,便一直流传下来。 而就在李旋化渡河侦查时,陈从进已经命民夫打造浮桥,并拖拽船只,先行运送步军及民夫过河,在潞城以东处,先行建造营寨,以供后续大军入驻。 人员可以用船只运输过河,但是辎重车马用船只则大为不便,若是少量物资倒是可行,但这是数以万计的大军辎重,想短时间过河,不造浮桥,根本不现实。 好在潞城以西二十里处,有一较窄的河岸,两岸宽度不足十丈,工曹所征工匠,配合民夫,在两岸同时搭建一座临时浮渡。 陈从进了于南岸,登高而望,只见上千的民夫同时上阵,犹如蚂蚁一般,陈从进心中不由感叹,如今的自己,一声令下,便有无数的人为自己的命令,而奔走繁忙,权势,果然是这个世界最令人沉迷的东西。 在渡船上,一根根的圆木被钉入河中,而在岸边,则有工匠弹墨锯板,作为浮桥面板之用。 按随军而来的工曹匠作使对陈从进拍胸口保证,这座浮桥,至今日傍晚时分便可建成,而且,浮桥建好后,足以承受辎重车马的重量。 而且,只要继续维护,数月之内,定不会有任何问题,而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坚持到讨伐杨权恩之战的结束。 当然,这座临时建造的浮桥,若是不再维护,在河水的冲刷下,也坚持不了太久,就如当初张公素渡河所造浮桥,到了现在,那是什么都没剩下了,就是钉入河床的圆木,也都被周边的百姓给捡走了。 就在浮桥建好后,大军陆续朝着对岸而去,而陈从进密令向元振,带着从草原征募的五百骑,又从清夷军中,调骑军五百,共计一千人。 这支奇兵,一人双马,携带足用五天的干粮,草料,从潞城以东,往东南方向,绕行蓟州。 陈从进对向元振密言道:“若崔文浦果真夺门,则当机立断,夺取蓟州,断杨权恩之后路,若事败,亦无妨,杨权恩出兵,必带走全部的军队,你可伺机侵袭杨权恩之粮道。” 陈从进的心腹部下中,没有什么骑将,而向元振从军多年,在雄平都诸将中,算是马术较为出色的,此番突袭,陈从进也是打着历练向元振的想法。 陈从进看着向元振,带着一千轻骑,疾驰而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兵法有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敌远离其垒,而以便势击其空虚孤特也,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 自从得到崔文浦的密信后,陈从进就已经在思索出奇兵密夺蓟州一事,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陈从进已有心理准备。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能夺蓟州,则断其粮道,且向元振所率之众,皆是轻骑,就算后面杨权恩出兵驱逐,向元振即便不能胜,想必也能逃离。 就算万一的情况发生,向元振不能逃脱,一千骑的损失,虽然心疼,但也并不会让大军有溃败的风险,这样的失败,他承受的住。 而万一要是能夺蓟州,那么经略军后路被断,军中家小皆在陈从进的控制之下,那么,就算杨权恩控制大军的手段不凡,以这个时代军卒的性子,大溃想来也是不可避免的,胜则大胜,败则小败,陈从进的选择,自然是不言而喻。 十五日,大军悉数渡过潞河,兵临潞城之下。 潞城县令丘清良,见到大军再一次兵临城下,那真的是欲哭无泪,难道就不能消停会!这才多久,又来了。 丘清良心中虽极为苦闷,但眼下杨权恩未至,且陈从进如今已经自称卢龙节度留后,作为上官的上官,丘清良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出城,拜见陈从进。 陈从进对潞城这座城市,其实心里面还是有些疙瘩的,当初张公素兵败时,他带着雄平都逃到潞城时,结果潞城州兵还不让他入城。 对了,当初王猛就在这潞城下,以箭射当时的雄平都都将郑邵,一箭就把此人吓跑。 虽然陈从进知道潞城守军这么干,是合情合理的的,谁知道溃兵入城会整出什么祸事来,但知道归知道,事真摊到自己身上时,自然还是不爽。 不过,到了陈从进现在的地位,他也没什么欲望去报复潞城,因此,面对县令丘清良的拜见,陈从进也没摆出什么臭脸,只是安抚了丘清良几句,并让其征召些民夫,车马,帮助大军转运粮食。 十六日,大军依次离开潞城。 陈从进以雄平都两个营一千人,以张泰为前锋将,另调静塞军游奕使赵克武领五百骑,为大军侧翼掩护。 到了这个时间段,陈从进估摸着杨权恩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远了,因此,军中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战争即将来临,虽然并没有确切的讯息,但似乎军中的老卒,鼻子都特别的好,可以闻到战争的气息一般,所有人都收拾心情,做好开战厮杀的准备。 第162章 接触 随着战争的气味,越来越浓,很多人都把放在车架上的武器,取了下来,在冷兵器时代,行军状态下的军队,要是突然遇到突袭,这种情况下,是非常容易崩溃的。 因为,大部分士兵的武器,不是在辅兵的身上,便是在车驾上,而且有甲的精兵,也基本上没有着甲,一旦遭遇突袭,那么根本来不及穿戴甲具。 在队列不整,指挥失灵,且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便是战神在世,也无法挽回战局,当然,如果是真的战神,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被敌人突袭。 在正常行军时,几乎没有哪一支军队会披甲持锐,因为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士兵的负担太重,根本无法长时间行军。 一般情况下,都是由辅兵或是车马担负军械,而幽州之地,汉胡杂居,牲畜不缺,因此,此战,陈从进并未征发太多的民夫,而是多用牛马,来为大军运输甲具,军械。 …………………… 十七日午后,斥候在潞城东北方向,约六十里外,发现了敌军的斥候。 陈从进闻讯,不敢怠慢,当即下令大军停下,扎营,这一战,是正儿八经的双方决战,不玩什么虚的,因此,在临战前,先立下大营,用以安置补给辎重,以及工匠民夫。 扎营处,大军所选之地,地势略高,不远处有条小溪,而在大营约三里外,有一片小树林,大军采樵略微有些费事,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毕竟,扎营处想要选的什么都很完美的地方,那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负责为大军耳目的是清夷军游奕使李旋化,战争在正式打响前,双方斥候是最先交锋的兵种。 双方斥候,皆是军中精锐勇悍之士,可以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绝技在身,有人擅长骑射,有人眼力出众,可以在短时间内目视敌军的人数,有人索技惊人,在一定距离内,可以在马上精准的套中敌方斥候。 一般而言,斥候的待遇最高,伤亡率也最大,当然,升迁的速度也比一般步军快,战后的赏赐也会多一些。 在没有高科技的时代,战场,便犹如迷雾一般,主帅只能靠斥候来提供讯息,如果一方的斥候被严重压制,那么战场对另一方而言,就会变的极为有利。 无论是突袭绕后,亦或是其余的战术实施,失去战场侦查权的军队,根本就来不及反,便如两个壮汉打架,一方是正常人,一方却是瞎子,那么谁胜谁败,岂不是一目了然。 十九日,经过两天斥候战后,无论是清夷军,还是经略军,双方骑兵的损失都比较大。 这也让清夷军游奕使李旋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毕竟经略军的实力也不弱,正儿八经的战争,他们也熟的很。 不过,虽然付出的沉重的代价,但是杨权恩所部的情况,也大致查探出来,光看到的旗帜,车马,以及敌营中升起的炊烟数量,大致人数便不会低于一万人,而这也和陈从进所了解的经略军数目相当。 当然,这么估算也并不是万无一失,比如孙膑的减灶计,就把庞涓坑的挺惨的,误判敌军数量,那么结果是灾难性的。 因此,斥候是大范围的撒出去,李旋化从刚渡河时只带着三百游骑,到现在临战时,已有上千游骑,归于李旋化指挥。 长达两日的斥候战,李旋化也抓了好几个经略军的斥候,经过拷问,所得消息,皆是经略军并无分兵,而是全军一路而来。 不过,虽然陈从进得到了敌方的消息,但想来杨权恩应该也能得知陈从进这一边的讯息。 时间过去了两天,这两天时间,双方除了斥候厮杀外,双方的主力都未出动,战场有些诡异的平静。 杨权恩兵力少于陈从进,他一时间,有些迟疑不定,不知是否该主动进攻,而鼓动杨权恩起兵的王传,心中对杨权恩此人,颇为不屑,事到临头,竟然还如此优柔寡断。 若不是要借着杨承荣这杆旗,来收拢静塞军心,且自己在经略军中素无威信,否则的话,王传早就杀了杨权恩,夺经略军为己用了。 就在王传心思急转时,杨权恩忽然问道:“王将军,这陈从进两万大军,兵力近两倍于我。” 说到这,杨权恩又有些不安的说道:“临战在即,我军是否持守为妥?” 王传听后,连忙劝道:“使君,不可啊,我等以诛叛贼之名起兵,如今两军相持,若畏缩不前,必会影响军心。” 随后王传不着痕迹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军中虽得厚赏,但若是军卒见不能胜,久而久之,恐生祸乱啊!” 杨权恩此时心中也对王传有些不满,若不是此人,他也不会下定决心起兵,就是此人一直鼓动自己,说什么陈从进肯定无法控制住静塞军。 等自己起兵时,说不定静塞军就会和陈从进爆发冲突,到时候大军甚至有可能不动一刀一枪,便能夺下幽州,斩陈从进之首。 结果呢,经过两日的斥候战,对面陈从进的大营稳的很,静塞军看起来根本没有要暴动的意思,自己这个杨承荣的侄儿在此,对面居然没有一个人暗投书信,这说明,静塞军诸将根本不看好自己。 不过,事已至此,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他杨权恩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想到这,杨权恩这时,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先密派使者,暗中联络刘世全,若能说服其襄助,待两军交锋时,静塞军暴起而动,陈从进必然兵败。” 王传听后,心中一动,这个想法,倒有几分可行,但是细想过后,王传又觉得不太现实。 因此,他摇摇头,说道:“眼下双方斥候厮杀,使者如何能避人耳目,抵达敌营,便是偷摸到了,怎么潜入大营,还找到静塞军的驻地。” 杨权恩一听,顿感泄气,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问道:“那依王将军之见,接下来,我等该如何行事?” 王传当即道:“尽起大军,与敌交战,待至阵前,立派轻骑奔驰敌前,与阵上,离间静塞军与陈从进,只要敌军心动摇,则全军出击,一战而破陈从进!” 第163章 交战(一) 二十日,斥候回报,经略军全军出动,陈从进下令,备战。 二十日,一大早,双方大营前,腾起了大股烟尘,马蹄声,战马的嘶鸣声,无一不在诉说,战争开始了。 大队马军出战,双方的斥候已经撤回本阵,马军出击,并不是要冲击敌营,而是为了屏蔽战场,让自家的步军出营。 毕竟,若是外围没有掩护,步军一出营,还未列阵,敌骑冲击下,虽不一定会溃败,但至少会让大军阵脚动摇,给后续的战争带来不利的影响。 双方说到底,都是卢龙镇军,战术,以及战斗的风格都大差不差的。 鼓声,率先从杨权恩大营中响起,而在其后不久,陈从进大营中,“咚咚咚”的鼓声也响了起来。 营门大开,军卒一片嘈杂,有脚步声,有跑动时甲叶互碰时的“嚓嚓”声,所有的军卒都是脚步匆忙。 而出了营后,列阵,各队的军官来回跑动,查看自己阵中有无缺漏,临战在即,军中气氛一片肃然。 战争,不止是关乎主帅的权势,荣誉,对于上阵的军卒来说,战争,更是关乎自己的性命,平日里慵懒不至于丢命,但临战时还漫不经心,那就是对自己的命,不屑一顾。 陈从进麾下三部,除了派向元振去突袭蓟州的一千骑兵外,余者悉数出战。 双方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三万人,战场的宽度,已蔓延两里开外。 军中所有的骑兵,都被调至李旋化指挥,陈从进对刘世全直言,静塞军游奕使赵克武已经随向元振突袭蓟州了,大战在即,静塞军两千骑,暂调至李旋化指挥。 此举虽然令刘世全的心中略有不满,但这理由光明正大,实在是让刘世全找不到理由反驳。 而随后陈从进又将静塞军一分为二,分列左右两翼,刘世全居左翼,静塞军都虞候齐光领右翼,中阵则由清夷军的李旋德来作为进攻的主力。 雄平都则布阵在清夷军后,作为预备队,以防不测,而在陈从进的身边随扈的,则是三百亲卫,这三百亲卫,披甲率奇高,战技也十分娴熟。 在陈从进的心中估算下,若是战场僵持,李旋德迟迟打不开局面,那么这三百亲卫,就将前出突击,作为战场的决胜力量,来打开僵局。 而李旋化,则率三千骑,作为一股庞大的骑兵,团聚在左翼,也就是刘世全的侧后方,寻机突破。 另一千骑,则是李旋化的妻弟薛振秦的指挥,居于右翼,薛振秦的任务,只是掩护主帅,以防敌骑从右翼进攻,袭击主帅。 这样的阵型,是标标准准的阵列战,但陈从进如此布阵,其中也隐含着对静塞军刘世全的戒备。 静塞军虽归顺,但时日毕竟太短,且杨权恩又是杨承荣之侄,即便这个年头,别说侄儿了,便是亲儿子,恐怕在杨承荣死后,诸将也不一定会回事,不过,防患于未然,也是必要之举措。 静塞军被分为左右两翼,中间清夷军阻隔,左翼的刘世全和右翼的齐光相陆较远,联络不便,且骑军都已被调往李旋化手中,这对刘世全在战场可指挥调动的军队数量,是极大的削弱。 此战全军出击,大营只有数百军卒,可以说,这一战,是陈从进破釜沉舟的一战。 这一战,双方主力皆在此处,大营,即便是丢了,若是主力击败了杨权恩,那么大营可以轻松的夺回,若是兵败了,大营有没有失,那也无关紧要了。 这和三国时官渡之战,曹操突袭乌巢,焚毁粮草,而导致袁绍大败,有极大的不同,袁绍和曹操,相当于两个势力之间的大战,双方之间的战争,旷日持久。 军队数量的庞大,这也导致双方不可能那么多人摆开阵列,一战而定胜负,这和此番陈从进和杨权恩的战争不一样。 换句通俗的话来说,那便是陈从进和杨权恩,只能算是在战术上的战争,而曹袁则是战略上的战争,而乌巢之失,便是袁绍在战略上的大败。 时间来到巳时,双发阵列基本上已经摆的差不多了,陈从进方才心中其实有些犹豫,对面经略军骑兵数量少于自己,是否命骑兵先行突击。 只有冲过敌骑的拦截,搅乱敌阵,拖延对方组成阵列的时间,那么等自己大军成阵后,趁势突进,那么便有可能,一战便击溃杨权恩。 但深思之后,陈从进放弃了这个念头,经略军的骑兵虽然少了些,但也有近三千骑,数量上只能算有些劣势,而自己骑兵即便是能突破敌骑的阻拦,面对杨权恩庞大的步阵,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双方大阵排列齐整的时间,几乎差不了太多,陈从进略一思索,随即下令,大军向前缓行,正所谓,先声夺人,在敌军未动时,先行进军,在气势上,会更胜一筹。 当然,世间之事,有利那便会有弊,大军前压气势更盛,但是披甲持锐的步行一里多地,这对士兵的体力,自然也会有所损耗,不过,陈从进还是认为,夫战,勇气也,战场厮杀,士气,更为重要。 巳时末,大军已经逼近离杨权恩大阵约四五百步的距离停下,大军停下一边整理队形,一边稍做休息,恢复体力。 而就在大军刚刚停下时,队伍中忽然疾驰而出一队骑兵,为首者正是李丰。 李丰虽说不擅马战,且骑术不甚精通,到马还是会骑的,军中并非没有马术精湛者,但陈从进派李丰出阵,自是有重要任务在身,这个任务,便是陈从进密令向元振突袭蓟州一事。 李丰策马疾驰至杨权恩军阵前百余步外,随即勒缰停驻,只见其振臂大呼,道:“蓟州已破!博陵崔文浦已夺城门,大帅遣轻骑星夜兼程,蓟州城旦夕即下!尔等家小皆在蓟州,大帅念及经略军亦是卢龙之军,不忍双方自相残杀,今虽未战,但胜负已分,望尔等勿受贼人所欺!” 第164章 交战(二) 战场规模此之大,仅仅李丰一人的声音,根本无法让更多的军士听见,因此,在李丰身后,数十轻骑,在两军阵前,高声复述方才李丰的话语。 杨权恩听到陈从进竟如此无耻,在战场上散播谣言,动摇军心,一时间气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不多时,经略军阵中,鼓声大作,数百精骑分左右杀出,直指李丰,李丰拨马疾走,却回首扬鞭大笑道:"蓟州烽火已燃,尔等犹作困兽耶!" 李丰虽被驱离,但陈从进交代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此策,虽然不一定十分成功,但是对敌阵军心,定然有些影响。 果不其然,经略军前排的军卒听到李丰的喊话,阵列顿时有些晃动,诸多军卒交头接耳,军心不稳之象,已经是极为明显。 王传见状,怒目圆睁,按剑喝道:"贼子!此等奸计安能惑我!" 言毕后,王传亲自疾驰而出,来到阵前,高声疾呼道:“此乃陈贼奸计,陈从进便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到蓟州,诸军勿复多疑,家小定当无恙!” 此时王传已经没兴趣在阵前搞什么离间刘世全和静塞军诸将了,这个陈从进如此阴险,离间怕是无用,说不定反而此人又有什么诡计来动摇军心。 其实经略军的士兵,对方才李丰之言,也是有些半信半疑,而疑虑会更多一些,毕竟,按照常理而言,等经略军起兵的消息传到幽州时,再等陈从进得到消息,就算第一时间出奇兵突袭蓟州,细算路程马力而言,在时间上肯定是没这么快的。 不过,军卒中聪慧者还是少数,更多的武夫听到这,心中都是咯噔了一下,唯恐对面所说的是事实。 王传眼见军卒面有不安,心中大急,赶忙奔驰回阵中,急切的对杨权恩说道:“使君,不可拖延,当即令大军进攻,陈从进大军披甲执锐,步行而至,体力必有损耗,正当趁此机会,急攻其中阵,待其阵脚动摇,再以锐士突进,一战而破贼。” 杨权恩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的心中,犹疑不定,但他知道,论战阵,王传定然比他强的太多了,想到这,杨权恩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王传见状,当即高呼道:“擂鼓!” 而就在经略军开始擂鼓进军时,陈从进这边的鼓声也响了起来。 “咚……咚咚”战鼓之声犹如沉雷,伴随着鼓点,万千甲士踏地而行,肃杀之气,溢满而出。 大军成阵而行,并非像影视那般,蜂蛹而上,双方的军士,步伐都不大,而且左中右三阵,那只是大略的部署,在具体到各自的阵中,也并非是密集厚重的军阵。 就如清夷军阵内,是按一营五百人,形成一个方阵,阵内有旗帜,鼓角,旗号,每一营中间相隔数十步,足可留出传令兵疾驰的通道。 双方都是卢龙镇军,战术打法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陈从进这边兵力更多,大阵更加厚实,且战场的宽度比经略军更宽。 陈从进定下的打法,很简单,也很粗糙,那就是中阵相持,两翼包抄,骑兵迂回,若是有可趁之机,则雄平都则作为奇兵突进,而陈从进身侧那三百披甲锐士,那是不到万不得已,陈从进不会亲自冲阵。 以前光脚的时候,那自然是亲临战阵,不惧刀兵,但如今陈从进已经是一镇节度使,非到生死危机时,他已经不会再亲冒矢石了。 战场,是一个危险性极高的地方,只要上了阵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安全,便是身披铁甲,身边亲兵团团随扈下,那也不是万无一失。 谁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一支流矢,就能要了性命,便如昔日李茂勋之子李可举,那就是在战场上,被陈从进一箭射杀,当然了,装备精良,又有亲兵围护下,那肯定是比大头兵要安全多了。 眼下自己大军的数量多于杨权恩,战场上也没有明显的劣势,陈从进作为主帅,若是亲冒矢石,万一运气不好,身中流矢,那么军心必然大乱,要是那种情况发生,杨权恩是真的会笑掉大牙的。 双方距离已至百步外,两军相向而行,步伐虽慢,但互相接近下,双方前排的军卒,似乎已经可以看见面孔了。 距离已近百步内,大阵中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号角声响了两次,每次号角声吹了约摸三五秒,两声号角,其令便是止步,整理队形。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互相进入箭矢抛射的范围,不多时,只见两军阵内,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呼啸而至。 不过,俗话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在百步距离,抛射而出的箭矢,杀伤力不足,除了倒霉被射中面门者,基本上对军卒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 双方的举措,就好比是复制粘贴一般,陈从进这边停下了,经略军也停下整队,等队列整顿的差不多,双方又是同时前进。 八十步,又是箭雨互射,距离近了,箭矢的伤害力也强了些,不过,伤害力增强不多便是。 五十步,三十步,双方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透过盾牌的缝隙,已经可以看见对面军卒的脸庞了。 这时,阵后的鼓声变幻,方才是缓缓的敲响,现在是急促而又激烈,所有人都知道,近战要开始了。 伴随着鼓声,低沉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阵中的军官纷纷疾呼“止步,备战接敌!” 军令之下,前排的军士当即止步,并举起长枪,作出刺击的模样,而持盾的军士则立刻上前,在前方摆出了盾阵。 “杀!” 双方的步阵终于交上手了,战场上,那股杀意,在这个时刻,升到了最高峰,特别是前排的军士,那一个个,神情不一,有人亢奋,有人面目狰狞,有人一脸戒备。 战争,对高位者而言,是权力的争夺,是意志的延伸,而对底层的武夫而言,战争,代表着赏赐,代表着富贵,代表着军职的擢升,即便在战争中,他们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他们在所不惜。 第165章 交战(三) 战场之上,杀声震天,在乾符四年,正月二十日这一天,一场名为复仇,实则争夺幽州权力的战争,打响了。 随即双方步军接阵,左中右三面都已经和经略军交手了,陈从进在阵后,一队队的通令兵,将前线的战况汇报过来。 战斗虽然刚刚开始,但从各处传来的军报,却是让陈从进心中略安,他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刘世全,即便他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对静塞军削弱,分割,并暗中加以监视,但面对一支刚刚投诚而来的军队,说不担心,那自然是假话。 或许有人说,可以不调静塞军,和经略军交战,只率清夷军和雄平都这等可靠的军队。 而这个想法,很显然是不可行的,静塞军不一起带走,难道放刘世全在幽州吗?雄平都,清夷军都不在幽州的情况下,那幽州城,对刘世全而言,就好比是把一条鱼摆在猫的面前,怎么可能放心这只猫不会吃了这条鱼。 因此,无论如何,刘世全和静塞军绝不能留在幽州,既然不能留下,那就只能一同出征,至少,在自己没有显露颓势的情况下,刘世全是不会行险的。 此时,天已正午,双方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先前动摇军心之举,虽有点成效,但在眼下,还不足以成为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只有敌显露颓势后,后路被断的恐惧,才会被放大出来。 此时,步军已经接阵,但是左翼的骑兵,依然还在等待,在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作用,是非比寻常的,他们有时会作为一股决定性的力量,来一锤定音。 前方战场上,厮杀已经激烈了起来,两军的长枪手,拼了命的互相刺来刺去,无数的长枪,密集而又恐怖,双方阵列交锋处,已经有许多士兵倒在地上,虽然尸体很快被队友拖到后面,但是血液流淌的土地上,已经变的满是殷红。 双方前线的步卒在近战,而在其后未接战的士兵也没闲着,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向着对方抛射而去,箭矢,犹如雨滴般,对着底下的士兵攒射而去。 呜咽苍茫的号角声,伴随着进攻的战鼓声,以及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战场上,杀声一片,这种场景,看的直叫人头皮发麻,每一分,每一秒,双方都有军士倒在这片战场上。 任你如何勇悍,技艺如何高深,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活下去,似乎运气比一切更加重要。 而僵持的战场,对陈从进而言,更有优势,他的兵力更多,战场的宽度更广,随着时间的推移,左右两翼,已经逐渐向外围包裹而去。 王传见状,心急如焚,他看的清楚,战场上,经略军虽未落下风,但是兵力数量难以和陈从进抗衡,时间继续僵持,对经略军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经略军真正的指挥官,是王传,杨权恩虽名为主帅,但这么大规模的战事,杨权恩根本没有能力指挥,便是王传也只能是勉力为之。 其实,真正算起来,便是陈从进自己,指挥如此庞大的战场,他也是能力不足的,因此,在战前布下的策略,陈从进也不敢轻易改变。 王传所布大阵,是将精锐布置在中阵,他的两翼,军队并不是太过精锐,现在接战时间并不算太久,还能继续坚持,但时间一长,肯定会出问题的。 但眼下,中阵的精锐,虽说在阵列上,已经有向前挤压对面清夷军的迹象,但想短时间击溃清夷军,这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王传此人,其性颇为果断,他又观察了片刻,发现中阵确实冲不动,于是挥动令旗,同时派信使通传,让前方接战的两个方阵,向后退却。 临战而退,自古以来都是战场上极为难办之事,一个没弄好,那就成了苻坚的淝水之战,给后世贡献出一个草木皆兵的翻版。 好在,经略军老兵众多,都知道这等情况下,瞎跑很容易丢命,因此,大部分人都是往方阵间,相隔的通道跑。 前方退下去了,后面的方阵又顶了上去,王传是希望能用生力军,先击溃清夷军的前阵,这样,或许能一波一波的涌动,冲垮中阵。 对面生力军的压上,让清夷军前排接战的军士压力大增,先前的厮杀,已经让方阵中的编制有所缺失,现在对面又换上了完整的方阵,清夷军先前步行了一段路,又厮杀了这么长,精神压力,乃至体力都已消耗不少,再打下去,恐怕就会有些撑不住了。 王传见状心中一喜,当即亲自带队,约有五百余人,亲上阵前,以鼓动军心,一鼓作气,击垮敌阵。 陈从进看着对面王传在阵前还搞这种花活,说实在的,那心中还是有些佩服的,不过,这么搞,陈从进不敢干,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军心大溃的下场。 但是就这么等着,也不太现实,再拖下去,清夷军前阵怕是会撑不住,而就在此时,清夷军阵前又出现了些变化,显然是大将李旋德已经出手了。 李旋德又调了两个方阵顶了上去,虽说场面看着有些混乱,但生力军顶上去了,也让阵列又一次稳定下来,李旋德的处置,中规中矩,既不会打出什么惊艳的战绩,当然也不会搞出大败。 就在此时,左翼的游奕使李旋化突然派传令兵过来,向陈从进请示,欲率骑兵,突袭敌侧翼。 陈从进在阵后,虽然帅旗所设之处,地形略高前方,但也不能俯眺战场,对前方战场的局势,陈从进只能隐约可见,再辅以前线的令兵所汇报的战况,如此才能在脑海中勾勒出战场的现状。 对于战场,陈从进还是更相信一线的临阵指挥官的决策,战局未露颓,他也不会轻易调动预备队,因此,他点了点头,并派令兵通传李旋化,骑兵归其调度,何时冲锋,冲击何处,皆由其所定。 (祝各位小伙伴端午假期快乐o(n_n)o) 第166章 尘埃落定 随着传令兵疾驰而去,不多时,一股马蹄踏地的声音隐隐从左翼传来,声音由小及大,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已是清晰可闻。 李旋化在左翼的动静,自然很快就被对面所知,此时的王传已经亲上前阵,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主阵的杨权恩见状,心中急切,骑兵冲击侧翼,数量庞大,就算杨权恩不擅战阵,但他也看的出来,此时形势有些危急。 因此,他也来不及询问王传,而是直接下令,在左翼压阵的一千五骑出战,阻拦敌骑冲击步阵。 李旋化见到对面骑兵出兵,心中并无意外之情,要是对面不动,那反而是问题。 骑兵作战,也不是一股脑的全军冲击,也是要分批冲入战场,还要有阵型,毕竟,骑兵数量一旦太多,前方的马队被迟滞了,后面的骑兵马速也提不起来,失去马速的骑兵,杀伤力,威慑力,那是成倍的锐减。 李旋化此时还未出战,方才他只是调两千静塞军骑兵,分成四批,轮番从侧边,突击敌军左翼,配合左翼刘世全的进攻,他自己则带着一千清夷军骑兵,用以防备对面的马军。 李此时对面骑兵出动了,大声喝令道:“上马!” 这些骑兵并未一直骑在马上,在未临战时,大伙都是原地休息,或是吃些干粮,清水,保存体力,毕竟,要是一直骑在马上,人累,马也累,只有状态极佳,在接战时,才能发挥其真正的实力。 在骑兵上马后,李旋化猛地拔刀劈下,口中喊道:“随我冲!” 一千马军,犹如离弦之箭,直扑经略军的骑兵,双方皆是战马疾驰,几乎没用多少时间,骑兵对冲就在眼前,这一场战争,到了现在,已经几乎可以说是决胜之时。 刹那间,马刀与铁枪碰撞迸出火星,喊杀声瞬间盖过马蹄轰鸣,战马受创嘶鸣的声音,以及马军士卒落马的声音,在这里,似乎只是伴奏一般,虽不明显,却从未断绝。 与此同时,先前下令冲锋的静塞马军,已经开始冲入敌侧翼,马蹄翻飞间,扬起的草屑混着泥点,在战马疾速奔驰下,狠狠的砸向敌步阵侧翼。 仅一瞬间,在侧翼的经略军步兵,那是立刻被撞得倒飞出去,阵型瞬间被冲开一道血口,而在左翼的刘世全见状,脸色一喜,急令进军。 刘世全的心中,虽并未真正顺服陈从进,但在战场上,他也没想搞什么兵变之类的。 这其中原因有几点,其一,他事先也没准备,也并未和部下密谋过,其二,就算兵变了,杨权恩上台了,他已经是静塞军使了,杨权恩也不可能给他更多的东西。 更何况,他也是老于军伍的人了,如何不知,在战场上,要是溃败,管你是大将还是小兵,都有可能死于非命。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左翼在骑兵和静塞军步阵的冲击下,已经隐隐有溃败之势,兵力劣势,在这种旗对旗,鼓对鼓的厮杀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劣势,只会逐渐扩大。 经略军左翼的军士,已经有军士私自向后溃退,犹如无头苍蝇般,转身就跑,即便是很快就被后阵的箭矢所杀,但却并不能止住溃逃的军士,越来越多。 正面作战的静塞军前阵士卒,见此情形士气大振,在前线军将的指挥下,依然维持着阵型,向着前方压了过去。 如果此时从天空往下看,就会发现两军阵列,在左翼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突出部。 而在同一时间,李旋化为了给左翼骑军步军争取时间,亲自上阵,去拦截正准备支援的经略军骑兵。 只见双方马军已绞作一团,有人在马背上用长枪刺穿敌胸,有坐骑相撞后,双双倒地,陷于铁蹄的踩踏之下。 李旋化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的亲卫,被流矢射中咽喉,当场落马,双方混战,显然离决出胜负还早的很。 但这种局面,更令杨权恩气急败坏,骑兵不能拦截住敌骑,那么左翼在敌骑步两相夹击下,恐怕溃散已成定局。 而此时的王传还陷在阵前,即便是他自恃勇武,身边的军卒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但依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对面的清夷军。 时间已至午后,经略军左翼的劣势已经极为明显了,溃散的军卒越来越多,任凭军将如何喝骂阻拦,一个又一个方阵,依然不可抑制的溃退下来。 溃散,从刚开的时候,只有零散的军卒,到后面越来越多,即便是尚在后阵,并未接战的军卒,也已经是心惊胆寒。 “杀!杀!杀……”马蹄声中,连绵不绝的喊杀声,以及对面步军成阵列向前挤压,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左翼的军士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由点及面,左翼溃散的经略军卒已是成建制的溃散,何谓丢盔弃甲,不成阵列,但见无数的步军,已经调头转向,朝着后方狼奔豕突,真可谓是狼狈至极。 左翼溃散的军卒,在骑兵的追杀下,已经完全失去了战力,人头攒动,周围无数的惨叫声,厮杀声环绕其中,在这种环境下,只能逃离,若是留下来,无论是抵抗,还是求饶,都会被淹没其中。 而左翼的溃散,必然会影响到全局,王传在中阵,那是心慌意乱,他已经没有继续冲阵,击溃陈从进中军的想法。 “失策了,这一仗,不该这么打!” 王传感受到左翼溃散的影响,已经让中阵的阵脚大乱,心里已经是心惊不已。 “跑啊!” “败了,败了!” “都是卢龙镇军,我等愿降!” 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王传已经彻底失望了,溃败已成定局,再打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传知道,自己在幽州所奋斗的一切顺利已经成了浮云,但即便如此,他也要逃走,只要命还在,比什么都强,索性逃回蓟州,劫掠一批商贾,得些钱帛,到东南之地,去享清福也不失为一选择。 (码完了,出去吃烧烤喽^o^) 第167章 敌溃 左翼溃散,还在和李旋化纠缠的经略军骑兵,审时度势,已经知道事不可违,于是不再试图救援左翼,调转马头,朝着后方疾驰而去。 而李旋化并不追击对面这支骑兵,而是长槊一指,大喊道:“随我冲!” 李旋化所冲锋的方向,并不是左翼,而是径直朝着杨权恩所在的帅旗处。 此时,王传已经逃离中阵,随着王传撤离,中阵大溃,至此,这场大战已经可以宣告落下帷幕了,剩下的,也只有追亡逐北,收拢降兵了。 经略军左翼大溃,牵动着中阵一同溃散,而中阵既溃,右翼即便不落下风,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不溃自溃了。 杨权恩面无表情的看着逃回来的王传,口中虽未说些什么,但看着那冷漠的眼神,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王传此时也已不在意杨权恩的,他转头看向李旋化那支骑兵,呼啸着朝着大旗而来,而负责迟滞敌骑的马军也已跑路。 王传急声道:“使君,速走,此地不可久留!” 杨权恩闻言,哼了一声,随即扭头而去,接过亲兵递上来的马缰,大喊一声:“撤回大营!” 王传见杨权恩连理都不理自己,心头大恨,在此刻,他甚至生起了砍了杨权恩的人头,献给陈从进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下,便被王传抛弃了。 无他,这一场仗,细究起来,他王传就是鼓动者,现在陈从进或许还不知,但这事在军中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事,陈从进迟早会知道的。 这时,王传身旁的亲卫低声问道:“将军,咱们回大营吗?” 王传咬牙切齿道:“回个屁,大军败了,回大营就是死路一条,走,咱们直接回蓟州,搜刮了蓟州的财货,咱们投奔义昌军,听说义昌军节度使郑汉卿年老体衰,咱们带着钱帛,人马去投奔,谁会不纳!” 说完后,王传带着自己的亲兵,取回在后阵的马匹,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至于还留在战场上的经略军卒,王传已经懒的去理会了。 经略军溃败,但战场上的追杀还未结束,很多经略军士卒在经过厮杀后,已经是体力大衰,又历大败,跑着跑着,很多人便没了力气,索性丢下兵械,跪地乞降,当然,也有人丢盔弃甲后,身体一松,更加卖力的逃奔。 而陈从进这边的步军,仅仅是追赶了一小段路,便放弃了追击,取而代之的是两翼的骑兵。 此战,经略军卒只有三千余人逃回大营,其中大部分还是骑兵,阵役此战的经略军,人数约有两千余人,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在溃散时,骑兵追杀所造成的伤亡。 而此战,经略军降者超过五千众,密密麻麻的军卒,被收缴了兵械,衣甲,并按五百人一个方阵,进行看管。 大战既胜,诸将皆是十分的高兴,而就在此时,李旋化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对着陈从进说道:“大帅,敌溃散回营,此时必然军心大乱,若此时出兵逼迫,则敌之粮草,牲畜,财货,民夫,器械,皆是我军囊中之物。” 陈从进听到这,当即点了点头,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此时追击,就算杨权恩要跑,他也来不及焚毁物资,这些财货,对眼下的陈从进而言,还是十分重要的。 此战中,静塞军和清夷军皆以上阵厮杀,唯有雄平都尚未接战,军卒的体力保存完好,这个时候,正是趁热打铁,追杀杨权恩之时。 于是,陈从进下令,以郭崇景暂代雄平都副军使,率雄平都两千五百军兵,直驱敌营,而为了以防万一,陈从进又让李旋化休整片刻,随后调千余骑,掩护雄平都。 这一仗的胜利,让陈从进夺取幽州镇后,第一次危机,已彻底解除,接下来就是清理战场,并追杀杨权恩。 对此人,陈从进并不心软,他决定待夺取蓟州后,对杨权恩之家眷,悉数斩杀,以震慑野心之辈。 对杨权恩家眷和杨承荣家眷的处置,陈从进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对杨承荣,陈从进虽然自我安慰,是杨承荣逼迫太甚而导致自己起兵的,但在各州军将看来,这就是兵变叛乱,谋刺犯上。 因此,陈从进希望能以不杀杨承荣家眷,来体现自己仁义的一面,毕竟杨承荣家小已经被秘密监视起来,实际上并无威胁,至于对杨权恩家眷,那就是我可以仁义,但逼急了,也可以狠辣。 杨权恩溃退回营后,眼见只有稀稀落落的军卒逃回大营,兵员数量少是一方面,而更为重要的是,溃兵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编制,唯有今两千骑兵,尚且编制齐整。 但对此时的杨权恩而言,最大的危机,并不是撤兵回蓟州的难题,也不是陈从进有可能围攻大营的危机,杨权恩此时最大的危机,却是这些溃兵。 这些军卒溃退回来,一个个的脸色都是十分不好,这一仗,说良心话,这些经略军卒已经对的起杨权恩给的厚赏了,只是,仗虽然打输了,但大家伙对杨权恩跟兔子一样率先逃奔,还是十分的不爽。 “他娘的!这仗打得叫什么玩意儿?”一个步兵啐了口血沫,把满是缺口的横刀,狠狠砸在地上,此人还算运气好。 这把横刀的模样,可以证明这个士兵,是经历过一场厮杀的,而且是在前阵,居然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逃回大营。 “说这有什么用,要我说,现在这大营也守不住了!” 旁边裹着受伤左臂的军汉接口道:“守不住又怎样,难道要继续跑回蓟州?娘的,这要是在骑兵的追击下还能逃回去,打死老子都不信!” 另一人满脸怒色的说道:“要我说,等静塞军和清夷军围了大营,咱们直接降了算了,现在编制全散了,老子连自己的队头都找不到了,这仗,肯定没法打了。” 到了这个时候,军卒的牢骚泄愤的话,已经越说越过分了,但即便如此,随着建制溃散,已经无人去制止这些士兵的胡言乱语了。 第168章 杨权恩之死 杨权恩还试图稳固大营,但是随着杨权恩在大营中转了一圈,他那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所有的军卒,对他这个军使,居然毫无敬意,现在别再说什么其他的,编制混乱,杨权恩连指挥都指挥不动,更别提固守大营了。 而且更让杨权恩恼怒的是,当初鼓动自己的王传,此时也不见踪影,他可以确定的是,王传此人,肯定已经逃出去了,但是他逃离了陈从进所部的追杀,为何不回大营。 杨权恩细想之下,感到有些后怕,王传不回大营,想来就是对大营完全没有信心,甚至很有可能抛弃了自己。 一想到这,杨权恩心中不禁暗骂:“王传此人无耻,卑鄙,听他的,自己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出兵了,结果打输了,这难道就不能允许自己甩点脸色吗!” 杨权恩越想,越觉得危险,此地,不宜久留,因此,杨权恩派亲卫,斩杀牲畜,焚毁粮草,并下令将军械丢弃在大营的粪坑中。 杨权恩想的是,自己就算输了,宁愿把这些东西糟蹋了,也不留给陈从进,不过,杨权恩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威望。 即便是他知道自己刚刚大败,在军中的威望,一落千丈,但他觉得,自己调亲卫去办此事,应该无人敢出面阻拦。 当杨权恩的一队亲卫,拎着刀冲入后营时,此时后营中尚有十余名军卒在领着粮,但见亲卫冲来,皆是吓了一跳。 这时,为守一人,大声喊道:“使君有令,毁粮断敌!” 听到这话,这群军卒瞬间炸开了锅,有刀的直接抽出刀来,没刀的甚至从地上捡起石头来,有人大骂道:“他奶奶的,姓杨的打输了,现在居然还想烧粮,你是想饿死咱们是不是!” “你敢违抗使君之令!”亲卫大怒道。 “带着咱们打赢了,那就是使君,打输了,还在这摆威风,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贼厮……” 双方越骂越过火,都是气血上涌的武夫,还是刚刚溃败的军卒,每个人心头都憋了一股气。 吵吵片刻,就变成了推搡,随着有人率先抽刀,骂战也逐渐演变成了厮杀。 杨权恩此举,可谓是损人不利己,粮草未焚毁,倒是引发了兵变。 此时的经略军中,哗变已经像野火般燎遍大营,当杨权恩听见辕门外杀声震天,惊愕异常时,亲卫浑身是血撞入帅帐,急声道:“使君,军兵哗变!” 此时,满营之中,到处都响起“杀军使啊!”的喊骂声,杨权恩亲眼瞥见几个亲卫正被溃兵乱刀砍死,自己的大旗也被人扯下来当抹布踩。 “快备马!”杨权恩一边对亲卫大喊道,一边抖着手去摸腰间的佩剑,而就在此时,有一军汉猛的撞了过来,横刀直抵杨权恩的咽喉。 此刻,这名军汉,龇着带血的牙笑道:“使君想跑?不如把头留下,也让我等换些赏赐如何?” 杨权恩惊吓过度,以至于失禁,那军汉看着水流顺着杨权恩的裙甲,流到地面,脸上顿时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如此怯懦,怎配为将,此战,真是白白害死了这么多弟兄,你可真该死啊!” 杨权恩哆哆嗦嗦道:“壮……壮士,留我一命,我愿以千金相酬!” 听到这,那军汉显然面露迟疑,而就在此时,杨权恩一亲卫,趁此良机,一枪捅穿了这名军汉的喉颈。 那军汉似是想要用最后一丝力气,抹掉杨权恩的脖子,但身边杨权恩的亲卫,迅速的涌了上去,抓住此人的手臂。 饶是如此,杨权恩的脖子处,也隐隐出现了一道血丝,显然也破了点皮。 杨权恩努力的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的说道:“走!速走!” 杨权恩想走,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马匹尚在后营,先前数名亲卫试图去备马,但是却没于人群中,已不知生死。 而数十名亲卫,见马匹迟迟不来,只能试着用身体撞开混乱的人群,以掩护杨权恩逃出大营。 但很可惜,军中哗变一起,根本不是轻易就能控制住的,杨权恩等人还未走几步,便见越来越多的经略军士卒围了过来。 只是众人围了过来,一时间却没人当出头鸟,犯上杀帅,有时候,不一定能得赏赐,倒是有可能送命。 毕竟前年纳降军兵变一事,经略军那时候还驻于幽州,这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最终的结局,便是那个杀了纳降军使李希德的小卒,最后也是被当成出头鸟给杀了。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总有胆大者,有一军卒,满脸络腮胡子,走路一瘸一瘸的,显然腿部受伤了。 只见此人长刀指着杨权恩,大声道:“打不过,还非要野心勃勃搞叛乱,打输了,撇了我等想跑就算了,你这厮,居然还想烧了军粮,你这岂不是把咱们置于死地吗?” 杨权恩面色惨白,听到这话,勉强稳住心神,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焚粮,是想阻拦陈贼的进攻,诸位,皆杨某之袍泽,吾又岂会加害诸位呢?” “放屁,你把辎重钱粮都毁了,陈大帅带着人跑过来,结果得了空营,他一恼火,还不得杀人啊,你骑着马,倒是能跑掉,但老子的腿刚刚崴了,我怎么跑!” 杨权恩不想再纠结此事了,他只想逃离这里,哗变实在太可怕了,因此,杨权恩对着围住自己的军士,弯腰求饶道:“诸位壮士,此事是杨某错了,钱粮,我不会焚毁的,诸位若想留下归顺陈从进,我也不会阻拦,只望诸位壮士,能让开一条路,杨某感激涕零啊。” 听到杨权恩求饶的话,许多军士面露迟疑之色,杨权恩见状,心中一喜,正要再加把劲时,方才那个崴脚的军汉又开口了:“放屁,他娘的,办事哪有干一半的,姓杨的搞叛乱,陈大帅肯定恨死他了。 咱们要是没抓住他就算了,现在围住了,还把他放走了,这算怎么回事,那不是让陈大帅记恨咱们吗?” 此言一出,诸多军士,面露思索,而杨权恩见状,心中大急,连忙说道:“不会……不会……” “不会你娘啊!砍了他的头!” 说完后,这名瘸腿军汉率先提刀,一瘸一拐的往前压,而旁边的军卒互相看了看,随即心一狠,大喊道:“杀!” 第169章 强干弱枝 杨权恩被经略军卒乱刀砍死,好在面目并未受创,杨权恩原来的模样,依稀可见,而就在杨权恩被杀后,不出一刻钟,经略军大营外,雄平都及千余轻骑便已出现。 经略军卒如今连杨权恩都砍了,自然没有继续抵抗下去的理由了,王猛等人还以为多少还要砍掉一些脑袋,才能震慑住这帮溃兵,却没料到,大军未至,杨权恩已经死了,剩余的经略军士卒,悉数归降。 至此,这一仗,已经彻底结束,经略军一万两千余众,除了阵亡和极少部分不知所踪的军卒,所有人皆以投降。 消息传到陈从进的耳中,听闻杨权恩已死的消息后,陈从进下令,将杨权恩首级,紧急送至幽州,并悬于幽州北门处,以震慑宵小。 此战,陈从进在经略军大营中,缴获了军粮四万七千余石,运输辎重的大车八百多辆,牲畜一千五百余头,钱一万四千余贯,绢五千余匹,还有多达上万的民夫役丁,当然,这些民夫这几天都是要打发回去的。 收获,自然是有的,只是卢龙内战,损耗的都是自身的力量,但这对陈从进个人而言,好处远远胜过坏处。 缴获的物资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东西,真正对陈从进有用的,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威望。 陈从进上为卢龙节度使,最大问题,便是威望过低,时刻都要防备着各州镇将起兵叛乱,而经过这一次的平叛战争,陈从进干脆利落的正面击溃经略军,他本人的威望大增。 至少在短时间内,只有陈从进不搞出什么自毁长城的事来,各州镇将想要起兵反叛,想来也不再是简单轻易的事了。 战争结束了,虽然蓟州消息还未传来,但这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当下最重要的问题,便是对经略军降军的处置。 对这支降军,陈从进有些不喜,不过,虽然不喜,但他也知道,这支降军,也必须要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中,唯有如此,他的力量才能压住卢龙镇中其他的野心家。 因此,陈从进还在犹豫着,对经略军,该如何使用,若是又重新整合起来,安排军使,这依然是治标不治本的玩法。 陈从进思索许久,决定趁此机会,在幽州,搞强干弱枝这一套,而且,幽州外镇军的数量,权力实在太大了些,对这些军将,必须分而治之,当然,对外镇军的处置,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需稳妥些。 陈从进决定先在经略军,静塞军,清夷军,遴选精壮,共计遴选四千众,设为牙军,大战方休,陈从进在此刻的威望,已经不像刚刚入幽州城时那般薄弱。 经略军,败者,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反对,清夷军李旋德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接受了陈从进遣派人过来,遴选精锐之事。 唯有静塞军的刘世全,求见陈从进言:“大帅欲于三军遴选精壮为牙军,此强兵之策也,然静塞军素以骁勇着称,军卒之间,多熟络乡邻,若骤选精锐归入牙军,恐军伍建制受损,士气亦或动摇,有伤军心。” 刘世全的建言,陈从进并不接受,直言各镇皆有牙军,唯有幽州无牙军,若重新征募,耗时许久为由,拒绝了刘世全。 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刘世全虽心有不满,但在此刻,却也无可奈何。 而唐末乃至五代时期,牙兵跋扈,这事陈从进自然也有所耳闻,毕竟魏博牙兵的美名,还是如雷贯耳的。 因此,为了以防万一,幽州也出现魏博牙兵的故事,因此,陈从进决定,将牙军分设前后左右四部,每部一千人,设牙内兵马使一职,其下有副兵马使,军正使,监察使,权责四分,每人皆可直接面呈节帅,不虞有内外相隔之虑。 唐末五代乱世,数十年间,混战不休,其中有很多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主弱臣强,野心顿生,不解决这个问题,天下永远也安定不下来。 至于像宋朝那么整,又实在是矫枉过正了,以至于后期,军无战心,国家耻辱而亡,虽然这其中的缘由,并不能责怪赵大,但是陈从进也不想对军队限制的太狠。 所有的事物都有两面性,限制军队,不可避免的会让军队战力下降,军队失去战力,在这乱世中,是一件极为致命的事,但不限制,军队之跋扈,连节度使都感到害怕,这其中的分寸把握,着实令人头疼。 至于其余经略军的安排,陈从进决定将经略军原有一万五千人的编制,缩编至六千人,并将清夷军六千人的编制,扩至八千,雄平都两千五百人的编制,扩至五千人,并改都为军,号雄平军。 至于静塞军,则依然是原有八千人,当然,此战中,静塞军和清夷军都有损耗,兵员损失,将逐渐补充,而此次补充,陈从进将试着征募军卒,统一训练,再分配给各军,日后再试着剥夺各军的征兵权。 战争胜利了,陈从进很高兴,但接下来的封赏,着实是让陈从进头疼,钱,钱,钱啊,果然,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钱,一直都是至关重要的玩意。 乾符四年,正月二十六,王传带着百余骑,逃至蓟州城下,城门大开,王传不知有变,当即带人入城,而一入城,城门便立刻关闭。 王传惊骇的发现,陈从进先前在阵前所言之事,并非虚言,原来蓟州城内真有人暗中勾结,陈从进还真的派轻骑,内外勾结,突袭了蓟州城。 王传见事不可为,当即跪地乞降,只愿留一条命,虽然向元振在蓟州城中,已经知道是王传蛊惑杨权恩起兵的。 但向元振依然不敢私自处置王传,只能将其收缴兵器,看押起来,并派快马,疾驰潞城,征询陈从进的意见。 等信使疾驰至潞城时,陈从进已经彻底在潞城下整顿好了各军,当他收到向元振询问如何处置王传时,陈从进提笔而就,批下了王传,其家眷以及杨权恩的家眷处置。 陈从进批复:“王传并其家眷,及杨权恩家眷,无论老幼,一体诛之,以震宵小!” 第170章 田令孜 杨权恩被经略军卒所杀,参与此事的,有二十余人,其中有五人皆言杨权恩是自己所杀的,但实际上,杨权恩死于谁手,已经查不出来了。 对这些人,陈从进的内心是不喜的,即便自己也干过袭杀节度的活,但如今位置变了,陈从进内心中的想法,也有了些变化。 不过,即便陈从进不喜,他还是会赏赐这些军卒,但赏赐过后,这些人将不会留在军中,或许会调往边地军城,亦或是调往地方军中,为地方州军的低层军将。 …………………… 乾符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陈从进在击败杨权恩,并诛杀此人后,率军回返幽州。 大军回返和当初进兵时,大有不同,当初进军时,沿途各城的官吏,那是恭恭敬敬,却又要些敬而远之的态度。 然而,陈大帅大胜的消息传来后,诸多官吏,那是纷纷拜见,态度和当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然,这并不是说当初的这些人态度恶劣,而是真正热情与否,陈从进还是能感受的到。 对此,陈从进也并未做出任何训斥,或是问罪的举动,他心中虽不喜这些人,但他也明白,世间之人,喜欢锦上添花的要比冒险雪中送炭之人,要多的多。 陈从进对所有来拜见的官吏,皆是一脸和气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跋扈武人的嚣张态度。 而就在陈从进率师回返幽州时,幽州兵变,杨承荣被杀的消息,才刚刚传入长安。 长安朝廷的官员,听说幽州又发生兵变,有官员叹道:“幽州,今番再乱,杨承荣被杀,既有些意外,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又有人感慨道:“此等强藩,武夫跋扈至极,握兵以自重,动辄生变,边镇骄兵难制,此非独幽州之患,实天下心腹之忧矣。” 而在此时,小黄门缓步而来,对着正准备上朝的官员,和声说道:“今日不朝,有紧要事,可直接递本至田相府上。” 听到这,有一人低叹道:“无心国政,风雨欲来啊!” 这时,不远处有一人,调笑道:“张将军,你昔日在幽州时,可曾见过这个陈从进?” 原来此人正是张允伸之子,张简会,听到旁人的问话,张简会摇摇头,说道:“我不曾见过此人,但曾听部下提及过,此人在雄平都中,颇有擅射之名。” “听说,此人在数年前,不过一小卒,不曾想,短短数年,此人之名,已名扬天下了。” 张简会听到此言,心中百味杂陈,昔日一小卒,却夺了自己守不住的节镇,过了好一会儿,张简会哼了一声,道:“杨承荣守不住,这个陈从进,我看,他也未必能守的住!” 田府,一处富丽堂皇之所。 田令孜,身为圣人阿父,是如今大唐最炙手可热,权势滔天之人,到了田令孜这个地位,他除了掌控不了河朔三镇的节度任命外。 天下藩镇中,理论上他是想换谁就换谁,当然,连河朔三镇,他名义上也能换,只是换了之后,地方会不会兵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朝廷若是任命后,地方又爆发兵变,要是不能压下去,那对朝廷的威望,就是一个打击。 作为如此显赫之人,田令孜的府邸,自然是长安城内规格最高,最为富丽之所,后来的黄巢入长安后,刚开始并未入宿皇宫,就是以田府为临时住所。 此时的田府中,田令孜正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批复着奏疏,若不细看,不知情者,或许会以为此人才是大唐天子。 义子田匡佑侍立一旁,不时帮着田令孜研墨。 ”匡佑,杨复恭最近有何异动?”田令孜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大人,自从杨复恭被贬为飞龙使后,一直称病,卧居蓝田,儿所遣密探,皆言杨复恭已月余不曾出府了!”(注,大人的意思,是称呼自己父亲。) 田令孜不置可否,继续批复奏疏,过了片刻后,方才说道:“杨复恭此人,当初身为神策军中尉,在神策军中,多有笼络部将,这几年,某一直在详查,也清理了不少人,但是,这里面,一定还有些漏网之鱼。” 说到这,田令孜抬头看了一眼田匡佑,低声道:“杨复恭虽抱病,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日夜监视,绝不可松懈。” 田匡佑闻言有些迟疑,田令孜看见他的神色,低下头继续看着奏疏,边看边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大人,不如让儿子派些人……”说到这田匡佑做了个手势,显然就是要除掉杨复恭的意思。 “这事,用不着你操心,办好为父安排即可。” “是孩儿孟浪了,还望大人恕罪。” “嗯” 又过了片刻,田匡佑忽然问道:“大人,幽州又兵变了,陈从进杀杨承荣,监军使田仕鞅私下托儿子,说,想要移镇东南。” 听到这,田令孜嗤笑一声,道:“这田仕鞅想的挺美。” 田匡佑连忙说道:“田仕鞅愿献钱五万贯,孝敬大人。” 田令孜愣了一下,好一会才说道:“这个田仕鞅,还挺有本事的,在幽州镇,居然还能搜刮这么多钱。” “田仕鞅镇卢龙,已经近十年了,有些钱,倒也不足称奇,大人,孩儿该怎么回复?” 田令孜略一思索,随后阴笑道:“人家送钱上门,怎么能不收呢,这不是拂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嘛。” “可浙东,浙西等地,没有暂时没有监军空缺啊。”田匡佑不解的问道。 “你就说迁他为浙西监军观察使,不过,要先给钱,钱到了,再拖一拖,最近,圣人用度颇大,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倒也能再顶一段时间。” 田匡佑心中腹诽,但在面上,却是说道:“大人英明。” “对了,那个陈从进有没有派人来?” 田匡佑连忙回道:“派了,不过是直接走驿站上书朝廷,请求接任卢龙节度留后。” “没有派人送礼吗?” “没有。” 听到这,田令孜哼了一声,把笔扔在桌案上,骂道:“这群武夫,真是跋扈至极,天下败坏,皆是这些武夫的罪,吾恨不得诛尽天下武夫。” 田匡佑不敢言,田令孜瞥了他一眼,恨恨道:“告诉那帮宰相,没本使的批复,陈从进接任卢龙节度使一职,谁也不准批!” (假期好像要结束了-.-) 第171章 浙西兵乱 田匡佑听完田令孜的话后,点头应道:“是,大人,孩儿这便去办。” 而就在田匡佑刚准备走时,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对田令孜说道:“大人,浙西乱事未定,不如孩儿回复田仕鞅,告知他可以调往浙东,任观察监军使。” 说到这,田匡佑抬头看着田令孜,又道:“孩儿怕田仕鞅不愿出镇浙西,到时候不愿交钱。” 田令孜听后,略一思索,随后一展笑容,道:“吾儿思虑周全,甚好,甚好啊!” 此时的浙西,已然是战云密布,乾符二年,时任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发动兵变,诛杀镇海节度使赵隐。 而兵变的理由,很正当,王郢与部下,因剿灭土寇,海贼而立下战功,而在事后,镇海节度使赵隐,却拒绝给他们钱帛奖赏,只愿给他们加虚衔,以酬战功。 王郢等人索取钱帛不得,随即发动兵变,王郢率从武器库夺取兵器,劫掠附近地区,强征丁壮,又笼络了一批不得志的武夫,兵员数量很快就超过了一万人。 王郢攻占吴郡,常州后,建立船队水兵,横行长江上下游和东海岸,并在镇海,浙东,福建地区劫掠财货。 本来田令孜没想围杀这伙乱兵,温州刺史鲁寔上书,言已经安抚王郢,只要给王郢升官即可,田令孜也接受了这个条件。 谁知道,这个王郢野心勃勃,居然索要望海镇节度使,而这个要求,是田令孜和唐廷上下绝对不可接受的。 要知道,王郢所处之地,乃是在东南,他可不像陈从进,是在幽州边陲方镇,还是朝廷屡屡不能平的藩镇,朝廷对河朔三镇的兵变,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而东南地区,则大不相同,可以这么说,幽州不服朝廷,或者河朔三镇都不服朝廷,对长安天子而言,并非致命的问题,但要是东南出了问题,那么长安朝廷立马就得崩溃。 如今的长安朝廷,无论是给神策军发赏,还是供养皇帝,百官,所仰仗者,赖以东南财赋供输,若是没有东南,百官都得饿死,更别提还要养十余万大爷兵了。 因此对于东南财赋之地,唐廷以强力的手段,限制东南诸道的兵力,这个方针,从唐中期,一直延续到唐亡,北方大镇,皆诩雄兵十万,而东南诸道,至多不过万人。 而这也是王郢以区区万余众,便能在浙西,浙东,福建横行无忌的根源,本来,田令孜已经答应招安王郢了,但万万没想到,这个王郢居然索要节度使之职,这对田令孜而言,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 这等武夫要是上台了,输往长安的物资,缺斤短两都只是小问题了,怕的是东南各镇上贡的钱粮,这个王郢都敢劫掠了。 而王郢得知朝廷拒绝任命,心中大怒,因此,在乾符四年,正月,也就是和陈从进夺幽州城差不多的时间点,王郢在宴会上,诱捕了温州刺史鲁寔。 消息传至长安,田令孜与诸相商议后,决定以右龙武大将军宋皓为江南诸道招讨使,先征江南诸道兵外,更发忠武,宣武,感化三道,以及宣,泗二州兵,共合计五万军卒,共讨王郢。 虽然长安百姓不知道之后的历史,但是他们也能察觉到,天下纷乱,乱世将近的感觉,乾符四年,刚刚开年,先是朝廷下令,征讨王郢,而同一时间,幽州又发生兵变,这两场乱事,也给了乾符四年,增添了阴霾。 …………………… 幽州。 长安朝廷的反应,陈从进还不知道,对于长安是否会同意自己接任卢龙节度使,原先的时候,其实陈从进自己都没有太大的信心,但现在杨权恩叛乱,已经被自己平定了。 现在的情况是,只要长安朝廷脑子没坏,应该是不可能拒绝的,当然,这还是要等平乱的消息传回长安,陈从进心中估计,大概也就下个月,长安的消息就会传来。 至于向如今的掌权者田令孜行贿,倒不是没人提醒过,陈从进夺下幽州后,派人上书朝廷,希望朝廷下诏任命自己为卢龙节度留后时,监军田仕鞅就隐晦的提醒自己,可以派人给田令孜送礼,并表示,只要礼到位了,节度使之职,绝无意外。 对此,陈从进询问田仕鞅,大至需要多少钱,田仕鞅表示,送个几万贯,办妥此事,肯定没问题,甚至田仕鞅毛遂自荐,愿意替陈从进去沟通。 但最后却被陈从进所拒,田仕鞅想办此事,肯定是打着中间抽成的主意,只是这并不是关键,一方面陈从进当时连雄平都和清夷军的赏赐都还没着落呢,哪来的闲钱送给一个太监。 而另一方面,陈从进知道,应该就这几年,黄巢同志就要挥军直冲长安了,现在送钱,虽说不是打水漂,但是有用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况且自己资金紧缺,还不如把钱用在刀刃上,赏赐军卒,还能收拢军心。 田仕鞅对于陈从进把钱拿去赏赐武夫,而不送礼给田令孜一事,虽有些遗憾,但还是理解陈从进,毕竟,这年头,对武夫不好的军头,坟头草都已经很高了。 其实,河朔三镇,虽说不给朝廷常赋,但是偶尔的时候,三镇节度使时不时还会上供些财货,略表一下恭敬。 当然,这要看三镇节度使个人对朝廷的忠诚度,比如,幽州的张允伸,朝廷征讨庞勋时,张允伸就进献粮米五十万石,盐两万石。 如此数量,不可谓不忠诚,但即便张允伸这么恭敬,幽州镇也没送常赋到长安去,这些钱粮,仅仅是张允伸个人,且他有这个威望时,才能成行。 更多的节度使,是根本不鸟朝廷,比如张公素,什么都不送,而像朱有容,也就是在接任节度使的时候,给田令孜送了礼,到后面,也是一样,什么都不给了。 乾符四年,二月十四日,陈从进回返幽州,这一次回到幽州,陈从进那是威风凛凛,且光明正大的入城。 第172章 兰陵萧氏 二月十四日,幽州。 今日一早,长乐乐坊中就传来消息,卢龙节度使陈从进,即将班师,杨权恩身死族灭。 这个消息,在宿醉未醒的恩客心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幽州这几年,那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现在风光无限的节度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身死族灭了。 当然,说半点不关心,那也是假的,毕竟能在长乐乐坊中夜宿的,都是幽州城中的富户,豪商。 眼看这个新任节度使,在幽州节度使的位置就要坐稳了,作为在其治下讨生活,不管陈从进能在这个位置坐多久,对他们而言,也不是毫无关联的。 此时,在乐坊二楼靠窗上,有一中年人,正静静的听着四周客人的闲谈,细看之下,颇有几分文士的飘逸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中年人依旧安坐在窗边,他指尖轻轻的叩着木窗沿,忽听得街面上传来杂沓的马蹄声。 起初马蹄声并不紧密,过了片刻后,那马蹄踏地的声音,俞发的响亮,整座乐坊的喧嚣,顿时鸦雀无声。 当先二十余精骑,斜挑高立着猩红纛旗,旗面绣着斗大的“陈”字,为首骑士甲叶擦着马腹,鞍桥铁环哗啦作响,一副煞气腾腾的模样。 随着骑兵开道,随后的步军甲士将这街道严密布控了起来,中间那乘马车走得异常平稳,马车很普通,但不普通的却是里头的人。 本来陈从进是打算骑着白马入城的,说起来,陈从进还是个年轻人,虽有后世灵魂,但在这等大场面上,陈从进内心中,还是有风光入城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却被郭崇景所止,其言:"今大帅提锐旅,破杨贼于潞城,威加幽燕,然幽州方定,白马朱缨虽显英武,可市井闾阎中,多伏叵测。 若有刺客效专诸鱼肠之事,旦有万一,恐动摇六军之心,愿大帅以舆辇代骑乘,此非独一身之安,实乃固卢龙之根本。" 听到郭崇景的谏言,陈从进想了想,还是做罢,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威风是威风了些,但要是有人拿着劲弩,暗中给了自己一下,那真是一切皆休。 而在乐坊二楼的中年人,看见陈从进并未骑马,反而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入城,不禁的点了点头,随即在心中暗道:“大胜而不骄,不错。” 这名中年人,正是兰陵萧氏子弟,萧郗。 萧郗此人,出身兰陵萧氏齐梁房,虽非主支,但也不是寻常子弟。 萧郗之堂兄萧遘,如今正在朝中担任户部侍郎之职,而萧郗此番前来,便是想要在幽州,谋得掌书记一职。 当然,这个职位,虽然重要,但并不是什么显贵之职,若是萧郗有心,他可以在长安谋得更加清贵之职。 大家族,特别是这种名望之族,对于局势,看的比普通人要长远一些,如今天下,各地藩镇,屡屡兵乱,更兼乱民举事,跨州连郡,朝廷迟迟不能定。 而当今圣人,嬉戏玩闹,赏赐乐工,动辄百万钱,观其行,实非明主,况当今朝廷之权柄,尽在田令孜这等阉人之手,说难听些,大唐天子废立,竟如汉末一般,宦官可一言决之。 乱世之兆虽未显,但其迹却是是不远矣,这些大家族,于是马上就开始了新的一轮开枝散叶,分头下注,幽州,作为强藩,自然也落入了这些大族的视线中。 但在此时,这些望族对鼎革的时间,却是各不相同,而且,幽州毕竟离长安太远了,境内又胡汉杂居,因此,其余大族,还未遣人过来。 唯有萧氏,是最先来到幽州的,萧氏觉得,他们需要提前下注,争取在乱世来临时,取得那一丝微妙的先机。 毕竟,如今的萧氏已经衰弱,在去年,也就是乾符三年时,时任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仿,以病求免,萧家在朝中最大的一股助力,也已消失。 而各镇之中,一般掌书记之职,皆有人选,想要谋得节度使心腹谋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像幽州这样,屡屡更换节帅,才能空缺出掌书记一职来。 本来,萧郗是准备来见杨承荣的,但令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人还没到幽州呢,就收到杨承荣被杀的消息,而在其后,杨权恩起兵,陈从进率军平叛,这一系列的事,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萧郗无奈,也只能在幽州等待。 对萧氏而言,卢龙节度使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家需要有人在幽州,如今杨承荣没了,那么陈从进也是可以的。 但对萧郗个人而言,他自然希望幽州节度使,不是一个残暴变态之人,在这年头,就算是萧氏族人,被这些军头给砍了,那也没地说理去。 ……………… 一回到衙府的陈从进,并未休息,而是立刻开始工作,说实在的,别看如今的陈从进已经登上幽州的权力巅峰,但这并不意味他可以为所欲为,纵情享乐。 当然,陈从进非要这么干,也不是不行,但他自己觉得,瞎搞的话,这个位置,肯定坐不稳,而且还有很大的可能,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 在出征的时间里,节度府上已经堆积了许多的文书,这些文书,很枯燥,且乏味,但了解,治理,掌控地方,却都在这些文字中。 看了大半天的文书,陈从进第一次觉得,出征打仗,虽然苦了些,但坐在这,看着这些文书,眼睛都看花了,脑子里还得想着处置方法,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想到这,陈从进急召李丰,让他赶紧派人去妫州,把陶师琯陶别驾接过来,随后自己又亲书一封,让人一同交给妻子。 如今妻子已经怀孕,陈从进担心长途跋涉会有危险,因此,只是让妻子李芳霏在妫州府中,安心养胎,不必急着前来幽州。 安排完此事后,陈从进又把注意力放在桌案的这些文书上,只是刚看了一会,李丰又匆匆回返。 “大帅,府外有人求见。” 陈从进抬头问道:“什么人?” “此人说是什么兰陵萧氏,名字叫萧郗。” 第173章 世家的祸根 陈从进闻言,皱起眉头,兰陵萧氏,这个家族可是传承了许久,好像南北朝时期,梁武帝萧衍,就是这个家族的。 至于这个萧家,是不是如今大唐的五姓七望这个档次的,说出来不怕丢人,陈从进确实不是太清楚。 这要怪,也只能怪陈从进接触的阶层不够高,就是靠刀把子,强行登上妫州刺史一职后,他的人脉也没扩展到那么高的层级。 妫州乃偏僻之州,那等大族,又怎会看上自己,而自己的部下,又多是底层武夫,因此,陈从进这么些年,还真对大唐五姓七望不太熟悉,当然,主要也是陈从进没去认真的了解。 但大致上,什么陇右李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这些,陈从进还是有所耳闻的。 而一想到范阳卢氏,陈从进心中起疑,怎么范阳离幽州这么近,自己这些年就没碰到自称卢氏之人。 李丰在旁见陈从进一脸思索的模样,他眨了眨眼,轻声叫道:“大帅……” 陈从进猛的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带他进来吧。” 李丰点点头,转身而去。 不得不说,在这年头,名门大族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处的,换做寻常人,别说李丰亲自前来通报,怕是消息压根都传不到李丰的耳中。 ……………… 萧郗见陈从进并未亲自相迎,心中一叹,世道,果然已经大变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一介农家子,手握军权,便可凌驾在名门世族之上。 虽然陈从进并未亲迎,但萧郗内心中,本来就对武夫的期望值不高,因此,倒也没什么不忿的心情。 然而,刚过仪门处,便见不远处大堂石阶上,便见有一人,站立此处。 “大帅,萧郎君到了。” 萧郗闻言,有些诧异,登上卢龙这个强藩节度使的,居然是这个年轻人,甚至年轻的有些让人害怕。 “兰陵萧氏,齐梁房,萧郗,见过陈节帅,节帅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郗之幸事。” 萧郗屈身行礼时脊背如松,广袖垂落似流云舒展,确实和陈从进平日里见过的文士有所不同,这个萧郗,即便是行礼,其动作中,还散发着优雅的感觉。 陈从进打量了一番萧郗,虽是中年模样,但看着样子,依然是颇为俊俏,陈从进随即笑道:“兰陵萧家的名头,那才是如雷贯耳啊,请进堂中说话!” 踏入雕梁画栋的节度衙堂,待萧郗入座后,陈从进看着萧郗,问道:“萧郎君此番来幽州,可有何事?” 萧郗略一沉吟,随后面不改色道:“郗今日求见节帅,乃效毛遂以自荐尔。” 陈从进闻言,愣了一下,这萧家是觉得自己是个潜力股,提前来下注的吗?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想到这,陈从进点点头,问道:“萧氏乃名望之族,若有心,在长安寻一清贵之职,想必不难,何以千里迢迢,来这幽州苦寒之地?\" “幽州,虽处边陲,但民风强悍,精兵强将屡见不鲜,节帅认为幽州乃苦寒之地,但以萧某之见,幽州却是大有所为之处。” 听着萧郗有些吹捧的话,陈从进笑了笑,不再和其绕圈子,而是直入主题,问道:“以萧郎君之家世,既愿来投,陈某自当倒履相迎,只是节度使职下,萧郎君属意何职。” 对此时的陈从进而言,别管是世家还是寒门,他现在急缺人才,有人来投,陈从进都接受,至于是真的人才,还是滥竽充数,这个时间一久,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陈从进觉得,这萧家既然派人来,应该是不会派个草包过来的。 萧郗轻抚短须,轻声道:“如今,天下藩镇林立,朝廷与藩镇之间,既有合谋,又兼对立,其中干系,繁复无比,郗不才,愿为节帅执笔,调和朝廷与藩镇,地方与节府之间的干系。\" 虽未明说,但陈从进却是听的清楚,萧郗,想当卢龙节度使下的掌书记,在这个时候,陈从进可不管萧家有什么想法,有句话说的好,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于是,陈从进抚掌而笑道:“本帅帐下,正缺个会舞文弄墨的谋士,既如此,掌书记一职,便由萧郎君替吾执掌。” 萧郗站了起来,一脸肃容的行礼道:“属下拜见大帅!” “萧书记请起。” 这时,陈从进忽然想起来之前的疑惑,于是开口问道:“萧书记,这范阳卢氏,离幽州如此之近,为何本帅从未见过?” 萧郗闻言,有些哑然失笑,陈从进的问话,一看便知家世确实很一般。 于是,萧郗摇摇头道:“大帅,可曾听过冈头泽底这句话?” “不曾听过。” “冈头泽底,意指高门士族,其中,冈头,便是指范阳卢氏,泽底则指的是赵郡李氏,自南北朝之后,世家大族,多已不在原籍。” 陈从进还真不太了解这个,听到萧郗的话,难得碰到士族之人,陈从进当即问出心中疑惑:“为何不留原籍?” “自太宗朝正式废除九品中正制后,门荫,科举,已然是士人为官最重要的途径,身处原籍,与朝中的关联,因路途之远,而致消息多有延误,因此,自隋以后,世族多移居长安,洛阳,乃至相邻的城市。 而在原籍,大多只留下极为少数的族人,以看顾老宅,坟茔,所以,范阳卢氏,虽名在范阳,实则其族,多在长安,四姓中,惟郑氏不离荥阳,余者,皆早以远离祖籍。” 听到这,陈从进才恍然大悟,难怪在幽州很少听到范阳卢氏的名头,原来人家早在几百年前都迁到长安去了。 一想到这,陈从进心头一动,世家大族大部分族人都在长安,那么黄巢入长安,按族望,大肆杀戮,也难怪后世之人,皆言世家大族覆于黄巢之手。 其实陈从进内心中有些不太明了,这世家不是最擅长分头下注吗?怎么会都挤到长安去,结果被人家一网打尽,想了想,陈从进的心中浮起一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第174章 第一要务 太平日子过久,人确实是会松懈,这世家也是同样的道理,盛世一时,却以为这盛世会一直持续下去,世家的荣光,永远不会褪色。 当然,这事和陈从进自己的干系并不大,对拯救世家这个事,他也没兴趣,这些大族,虽然出了很多人才,但世家本身的存在,却是对普罗大众最大的不公。 宋朝虽说憋屈了些,但是对文人却是真的好,可以,终宋一朝,赵家对不起所有人,但赵家可以拍着胸口说,对文人,他已经是掏心掏肺了。 而科举制度的大兴,才是真正掘了世家大族的根,因为,若是宋朝依然是把隋唐时门荫为官,作为上升的主流通道,那么即便五姓七望这等世家,在唐末五代的乱世中,衰弱,乃至覆灭,那么,门荫制度,依然可以再涌现出别的门阀世家。 陈从进听完萧郗的话后,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转到当前的困境上,毕竟,先前的头脑风暴,思维发散的有些远了,这种足以改变社会发展的制度,太过宏大了,和此刻的陈从进地位相比,那实在是差距太多了。 想这些,还不如想着,此番大胜归来,给军卒的赏赐,这钱该从哪里筹。 前番博陵崔给了一笔钱,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但现在,崔文浦在幽州的钱帛已经没了,就算找崔文浦再借,一时间也来不及了。 而随着陈从进将当下的困境,告知萧郗后,萧郗那是万万没想到,幽州的财政,居然窘迫到这等程度。 见萧郗面露惊疑之色,陈从进以为他认为自己把钱贪了,于是,连忙正色说道:“钱帛财货,并非吾之所好,平素里,一餐一饭,有栖身之处,便已心满意足。” 见萧郗面露笑意,显然看其模样,是有些不信他说的话,陈从进见状,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从进之为人,萧掌书记,日后自然知晓。” 萧郗问道:“大帅,燕国公治幽二十余年,府库丰镐,何以短短数年,便至如此?” 陈从进淡淡的说道:“张简会,张公素,李茂勋,朱有容,杨承荣,乃至本帅,以及刚刚平定的杨权恩之乱,你自己数数,换了多少任大帅,还提燕国公,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这幽州,还能像如今这般完好,那已经是滔天之幸了。” 萧郗心头一叹,治理艰难,破坏却又如此的容易,二十余年的时间,不及几场乱事啊。 陈从进见萧郗面露忧色,也知道他刚刚才见自己,现在就让他想办法筹出赏赐数万大军的钱帛,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但实际上,钱帛虽然头疼,但是陈从进并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夏税再过三个多月就要征收了,实在不行,陈从进就不要脸皮了,先借钱过日子,幽州的富户不够借,那就把蓟州的富户再借一圈。 因此,见萧郗有些忧虑,陈从进安慰道:“无妨,掌书记可以先去接见衙府下的官吏,了解一番,若有良策,再来寻吾吧。” 萧郗只能点点头,随即行礼告退而去,而在其心中,却是颇为忧虑,缺钱,萧家自然是不可能出钱的,除非陈从进势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上,而现在,陈从进虽说平了杨权恩,但想真正坐稳卢龙节度使之位,怕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而在其后,萧郗马不停蹄的去领取了掌书记一职的各类物件,如铜鱼袋,两套青服,以及掌书记的印章,告身等。 本来告身这玩意,需要朝廷吏部发放,但到了这年头,制度混乱已经是涉及到方方面面了,基本上,幽州镇一年给长安送份官员的升或贬的报告,或者说通知也行。 掌书记一职,是节度使属官,在唐朝的正式编制中,只是属于一个八品小官,本来这种级别,对萧郗这等世家子弟来说,那就是扔在地上,他都不屑去捡的玩意。 奈何现在,朝廷看样子,是越来越不景气了,藩镇却是愈发的强势起来,这掌书记一职,也变的吃香了。 在处理好这一切后,萧郗立刻召见节度府下的官员佐吏,虽然萧郗不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口号,但殊途同归,先查清幽州镇治下的情况,是头顶要务,这个道理,萧郗还是明白的。 卢龙镇下,册报上来的田亩数量,是田亩四十二万顷,但实际上,地方的田亩有没有更多,这具体的数据很难查清,归其缘由,便是没有足够的行政人才去进行统计。 百姓也有很大可能少报,毕竟少一点点,税就能少征一些,至于亩产,有的地方产的多些,约一亩一石一斗,有的少些,一亩九斗,甚至有的只有七八斗,但平均下来,差不多一亩一石略少一些,四十二万顷,全镇可得粮四百二十万石。 当然,这些粮食,不可能都收上来,那样的话,百姓都得饿死,按照每年的惯例,上缴的粮食,约在一百四十万石上下浮动,但数额差距不大。 而这还只是征粮,还要收税钱,按制,一亩田,收十五文钱,可以用钱,也能用绢帛,因此,老百姓门前门后,多有种桑树的。 四十二万顷,能收上来钱帛,差不多在六十五万贯左右,总而言之,这年头,兵荒马乱,还要养这么多兵,老百姓的日子,确实是很难过。 萧郗看后,略微松了口气,等夏税收上来后,钱帛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唯一的问题,便是这些武夫怕是等不了三个月。 因此,萧郗上任掌书记的第一要务,便是想出一个法子,把这个窟窿填补上,先将武夫的赏赐发放到位,那么,陈大帅的位置稳了,他萧郗掌书记的位置也稳了,萧氏安排他来幽州的任务,也就算,初步达成了。 注:(两税法颁布后,到建中年间末,唐王朝一年的财赋收入达到了三千万贯,只是到了后期,许多藩镇借口不交,或是少交,但最后,唐廷只能依赖东南的财赋。) 第175章 查贪 萧郗坐堂问询诸官吏,有何良策可骤得钱帛,以赏三军,众官吏噤若寒蝉,显然,并无良策。 何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任何事都办不成,萧郗心中一叹,他腹中自然有良策,可为幽州筹得钱粮,但这些策略,都不是短时间便有成效的,更何况,武夫的赏赐,拖一天两天不是问题,拖个十天半个月,那恐怕就会出乱子。 萧郗挥退一众佐官,独自坐于案前,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时一阵过堂风卷着灌入厅堂,吹起了旁边的一本账册,萧郗心头一动,放下茶盏,拿起这本账册,这是户曹上报的乾符三年的钱帛入库册。 萧郗仔细的上下打量,这其中,账目似乎有些不对,粗看之下,账册上的数额都对的上,但细究之下,其中多有古怪之处。 比如,从涿州上交的秋粮中,本来是上缴二十一万石,但账册上,却仅有二十万石,涿州距离幽州并不远,民夫运输,即便沿途有所损耗,一万石粮食的损耗,也稍微大了些。 萧郗心头一动,从头开始翻阅,越看,萧郗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每州运来的钱粮,损耗似乎都比正常要多一些。 萧郗见状,会心一笑,贪腐,这其中定然是有贪腐,大帅不是缺钱吗,查贪,一方面可刷新吏治,一方面还能将查贪出来的钱,填补军用,这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况且,他孤身一人赴任掌书记一职,不敲掉一些坐地虎,树立威望,那他这个掌书记岂不是有名而无实,想到这,萧郗猛地起身,随即带着账册,匆匆而去,他要将此事,立刻奏报陈大帅。 不多时,而陈从进听完萧郗的话后,一时间,豁然开朗,查贪这个念头,说实在,陈从进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他先前的想法是,实在不行,那就先找商人,富户去借。 毕竟,短时间挣出数万贯钱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再说了,这挣的哪有借的快,那是又轻松,又容易。 听完萧郗的建议后,陈从进一拍手,赞道:“掌书记果然大才,此事,本帅速派人去办。” 萧郗急忙问道:“大帅,可有人选操办此事?若无,属下愿为大帅分忧。” “哦,掌书记打算如何行事?” “属下手中暂无人手,还望大帅能遣些人手,先秘密查探户曹上下官吏,看六曹中,有无相互勾连者。” 陈从进听后,摇摇头,道:“不妥,查案,恐怕会拖延日久,掌书记不如听听本帅的想法。” “还请大帅明示。” “先将户曹主官丘晋源抓起来,严加审问,再抄掠其家,若所得财货,多于此人俸禄所得,那么其中必有贪腐,再施以严刑,本帅不信,若是贪官污吏,三木之下,还能不招。” 粗糙,太粗糙了,陈从进的说法,完美的符合萧郗心目中对武夫的印象,萧郗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大帅,若是不能查出此人贪腐之迹,恐伤大帅之威名啊!” “是啊,所以要先抓起来,审一审,不就清楚此人,是清官,还是腐败份子。” 萧郗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此举措,于制不合啊!” 陈从进闻言,摆了摆手,道:“无妨,朝廷还没下诏,本帅这个卢龙节度使,还是自封的,于制,不是更加不合。” 说完后,陈从进当即召来李丰,让其先将户曹主官丘晋源先抓起来,他要亲自审一审。 …………………… 丘府。 此时的丘晋源刚刚下值,回到家中的丘晋源清洗一番后,安坐于桌前。 圣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美食,就要细细品味,才可领略其中的美妙。 丘晋源刚将一箸肥美的鲈鱼送入口中,口中细品着鱼肉的鲜嫩,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即端起旁边的酒樽,一饮而尽。 丘晋源高兴的说道:“好酒,好鱼啊!” 只是话刚说完,忽闻府外传来巨大的拍击声,那声音之大,似乎不将门板震碎不罢休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丘晋源一激灵,手中的玉箸“当啷”坠地,汤汁也溅上自己崭新的锦袍上。 “何人如此大胆!”丘晋源气的怒目圆睁,刚刚起身,就见下人将府门打开。 门一开,这个下人便被来者推倒在地,丘晋源定睛一看,只见数十名披甲执锐的武夫杀气腾腾的涌了进来。 寒风裹挟着铁甲的森冷气息扑面而来,那股虎狼一般的气息,吓的丘晋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在四周的下人,更是吓的面色如土。 李丰大踏步而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看向丘晋源,说道:“丘参军,好雅兴啊!” 李丰身为陈从进的贴身亲卫将,丘晋源虽说很少和李丰接触,但是这等人物,丘晋源还是认识的,于是,丘晋源脸上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李将军,不知带这么多人来寒舍,可有要事?” 李丰闻言,转头看向四周,嘴里啧啧称奇道:“老子是个武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寒舍倒是经常见,但看起来和丘参军的屋子不太一样啊,我看,这宅子,和皇宫也差不多吧。” 丘晋源听后,脸都快绿了,这李丰简直是胡说八道,就算他的宅子大了点,富丽了点,下人也多了点,但也不至于和皇宫相比。 但此时的李丰已经没什么兴致和丘晋源闲聊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你的事发了!贪赃枉法,欺瞒大帅,来啊,把他押走,大帅今天要亲自审一审这个贪赃之贼!” 丘晋源听后,只觉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着扶住桌案,急声道:“李将军!这是栽赃啊,下官为官清廉,从未贪过半贯……” 只是,话音未落,两名军卒已如饿虎扑食般上前,粗暴地扭住他的双臂,“哎呀,疼……疼疼!” 李丰闻言,不屑的说道:“本来老子不确定你是不是贪官,但看了你这宅子,八九不离十,你肯定是个贪官。” 说完后,李丰又对着部下,大声喊道:“把这宅子围起来,谁敢出门,就砍了谁,还有,大帅严肃军纪,谁要是敢偷偷入府,老子手里的刀,也不认人!” 第176章 胁迫检举 丘晋源在被押往衙府的路上,还在不停的叫冤,什么这宅子是三年前买下的,当时朱有容刚当大帅,幽州兵乱,这处宅子并不贵之类的话。 李丰嗤笑一声,道:“放你娘的屁,宅子的事老子就不说了,就你一个户曹参军,每年三十贯俸钱,就算加上禄米,绢帛等物,你能养的起那么多仆从,我粗略看了看,光是前院,就有不下十二人,宅外还有马车,车夫,光是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你那点俸禄怕都不够用吧。” 听到这,丘晋源平日的儒雅风度荡然无存,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什么辩解的话来。 不多时,丘晋源便被押送至节度府中,此时的陈从进已经在等待着此人,萧郗则站立一旁。 陈从进对丘晋源此人,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当然见肯定是见过了,在夺取幽州,降服静塞军后,陈从进便逐一接见过节度使府衙下的大小官吏。 但是接触的时间太短,没几天,杨权恩就叛乱了,因此,陈从进只能说是对此人,有点记忆。 “大帅,下官是冤枉的!” 刚一照面,丘晋源便趴倒在地,大声喊冤道。 李丰这时上前,将自己在丘宅中所看见的,一一汇报。 而陈从进听后,冷冷的问道:“丘参军,以你的俸禄,这大宅子,诸多仆人,是如何置备下的?” 丘晋源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额角都渗出鲜血,却顾不上擦拭,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抬头嘶喊道:“大帅明察!这宅子是三年前,因幽州之乱,而至房价大跌时,下官变卖祖产所购,仆役也多是老家亲眷,平日里,不过管些粗茶淡饭罢了!” 方才在丘宅时,李丰也拿这个问了一下丘晋源,当时他没想到如何回答,而此时却是对答如流,显然,在路上,丘晋源已经想好了借口。 这时,一旁的李丰插嘴道:“我看你还置下了马车,还雇了马夫。” 丘晋源剧烈喘息着,听到李丰的话后,连忙应道:“这马车……这马车是去年押运粮草时,军中不要的破损旧车,下官自掏腰包修补,只为公务便利!” 李丰转头对着陈从进说道:“大帅,我看了,那马车一点都不破,还豪华着着呢。” 丘晋源忙不迭的说道:“是下官鬼迷了心窍,修补旧车时,费了些心思,是修整的华丽了些,但这是下官私俸所用,并不是贪腐所得啊。” 一旁的萧郗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而丘晋源,连滚带爬扑到陈从进脚边,大声道:“大帅初掌幽州,百废待兴,下官日夜操劳,亦曾自贴钱帛补贴衙署用度!大帅若不信,可问询府中同僚佐官,下官所说,绝无虚言!” 说到这,丘晋源的声音突然哽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口中道:“下官虽无大才,却从未敢有贪墨之心啊!” 上上下下,这丘晋源说的,像是完美无缺,但陈从进怎么听,心中就是有些不信,这几年,从节帅,再到节度府中上层佐官,多有更换,权力缺失下,作为户曹参军,其贪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不过,想查贪腐,查抄贪官家资以充军用,这确实是陈从进内心的想法,但是肯定不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查抄官吏的家产,那样,只会搞的人心惶惶,届时,恐怕连节度府正常的政务运转都会出问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郗忽然上前半步,问道:\"丘参军既言自贴钱帛,可曾留下文书凭证?节度府账册每月都会汇总收支,若是私财充公,想必能在账目中寻到蛛丝马迹。” 丘晋源连忙说道:“掌书记,下官所言确是属实,只是曾经有过帮着府衙置办些许物件,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自然不入府册。” 萧郗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言奴仆皆为老家亲眷,若是所言不符,其中干系,你可要自己想清楚。” 萧郗话音未落,丘晋源额头的冷汗已顺着鬓角滑入脖颈,双手按在青砖上的指节,肉眼可见的发颤,显然,丘晋源的借口,并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瑕,撒一个谎,想要轻易的圆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从进目光如炬,他已经清楚的看到丘晋源手都在发颤,当即语气不善的说道:“丘参军,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帅留你一命也无妨,若还是强词争辩,丘家阖府上下的性命,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说完后,丘晋源吓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陈从进见状,忽然笑道:“当然,如果丘参军自信清白,那本帅就公事公办,彻查此事!” 丘晋源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此时他的面孔,已是惨白如纸,良久,丘晋源才低声道:“大帅,下官有罪……” 听到这,陈从进心中一喜,作为唐末武夫,若还是搞查案,和贪官勾心斗角这一套,那岂不是丢了武夫的脸。 这年头,武夫是干了太多的坏事,但就是坏事干多了,所以陈从进的威胁,丘晋源才没有不当回事。 别的武夫,管你有没有罪,怀疑了,先抓起来打一顿,不招,说明打轻了,招了,说明抓的准,这还是稍微讲点理的,不讲理的,管你招不招,先把全家砍了,财产都夺了,这才是正常操作,像陈从进这般还要审一下的,那已经是很仁慈的大帅了。 陈从进决定深挖一下,按照常理,户曹参军丘晋源贪腐,肯定不止是他一人,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查贪,那肯定要多查一些,无论是从震慑的角度,还是抄家所得数量上,那才有效果。 毕竟,就丘晋源一人贪腐,抄家又能抄出多少钱,只有抄一批,那样的话,才能看看够不够军卒赏赐的钱帛。 因此,陈从进让李丰,把这个丘晋源带入堂中,又安排了两个书吏,要把这个丘晋源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 在丘晋源越过陈从进的身旁时,陈从进转头对其笑道:“丘参军,每多检举一人,你的罪过就会轻一分,若是让本帅满意了,你的家资,都可以分毫不动,甚至,本帅都能给你赏赐!” 第177章 大坑 搞定丘晋源,这对陈从进来说,那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这甚至可以当成常年精神紧绷下,缓解压力的一个调味剂。 而就在丘晋源被带入后堂时,萧郗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大帅方才言,若多检举贪腐之人,则罪行越轻,如此鼓励,是否有些不妥?” 陈从进闻言,摆摆手,道:“没有什么不妥,抓贪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道理都在咱们这,有何惧之,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两条腿的人,那不是一抓一大把!” 萧郗听后,无言以对,但他总感觉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事物走向,会顺着大帅的心意而动。 果不其然,约半个时辰后,李丰匆匆来到陈从进的面前,手中还拿了丘晋源的供状,仅仅是第一轮问询,便扯出了大批的官吏。 李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低声的对陈从进说道:“大帅,丘晋源还在招,后面估计还有。” 显然,方才陈从进最后的一句话,就像是给丘晋源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交代他自己知道的还不过瘾,把耳闻的未经证实的消息,也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干净。 陈从进接过来一看,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查贪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万没想到,拔出萝卜不仅仅是带出泥,还是拔出一个大坑来。 牵涉贪污的官吏,已经不仅仅是幽州之地了,便连其下的蓟州,檀州,涿州,平州,莫州,瀛州,妫州,都有官吏牵涉其中。 丘晋源能知晓这么多官员,其中缘由便是丘晋源是户曹主事,再加上这几年,幽州节度使屡屡更换,上任的节帅,也是一门心思的投入到军中事务去,对政务可以说是极为不上心。 而权力失去了监督,丘晋源这等人也逐渐失去了戒心,陈从进看着手中的供状,这些人贪腐的方式可真是五花八门。 比如,上下已如潜规则一般,私造假册,增加沿途的损耗,公粮运至私仓,比如军械制造后,每一批都会偷运一部分,私下贩卖。 至于其他的,什么市令会私自增加税收,地方征税时巧令名目,多征不在两税上的税目,还有官吏眼见民妇美貌,私捕其夫,投于大狱,借此由头,逼迫其妻妥协,最后逼的这户人家,家破人亡。 种种桩桩,着实触目惊心,而更让陈从进心忧的是,这种事,不仅仅是地方官吏,各州驻军也有牵连其中。 陈从进粗略的翻完供状,此事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问一问丘晋源。 而此时的丘晋源还在侃侃而谈,口中道:“幽州治下的广阳县,听说县令之子,叫什么李荃的,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家资,就寻了个由头,好像是……对,就是以私藏军械为由,将这户人家下狱,最后,县令之子,还看上这家妻眷……” 刚说到这,丘晋源看到陈从进就站在门口,连忙站起身,拜道:“大帅,下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陈从进神色有些复杂,这个丘晋源还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说出来的事太多了,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这一时间,陈从进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此人。 片刻后,陈从进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丘晋源坐下,随后说道:“丘参军继续说。” “是大帅,那下官继续了。” 丘晋源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而最后的结局,便是那妻眷悬梁自尽,其夫疯疯癫癫在街上游荡,家中变卖家产,凑了十五贯的赎罪钱,至于后续,丘某就不曾听闻了。” 听完丘晋源的这一段话后,两名书吏纷纷看向陈从进,陈从进暼了两人一眼,沉声道:“都记下来。” 这时,陈从进看向丘晋源,问道:“按你供状所言,各地的支州兵,也有牵涉贪腐枉法?这些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丘晋源连忙回道:“回大帅,幽州城内的事,下官自然知晓,而各州之事,下官并不能确认,这事只是耳闻,其中真假,还需大帅再详查,不过,以下官拙见,这些耳闻之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后示意两名书吏,以及四周的亲卫暂且退去,而丘晋源见状,却是脸色一变,不知陈从进如此举动,是何用意。 这时,陈从进低声问道:“支州军久驻当地,有枉法之事,本帅相信肯定是有的,本帅现在想问问你,镇军之中可有罪状?” 丘晋源点点头,随后却是摇了摇头,这个举动,让陈从进有些不解,而丘晋源随后解释起来:“镇军是幽州主力,节帅也比较重视,赏赐也比较丰厚,军卒犯事的也比较少,但是军将中,多有跋扈者。 比如先前的经略军中,有一营指挥使,在幽州起宅子,招了工匠,宅子建好后,结果不给工钱,还把一个索要工钱的匠人殴打至死,这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说到这,丘晋源看了看陈从进,又说道:“先前,经略军驻幽州,后来杨承荣把经略军和静塞军互调,原先这些军将的关系网,也被破坏了。” 陈从进听后,心中一动,原先他就想着外镇军不能久驻一地,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不过这事暂且不急。 陈从进看着丘晋源,沉声道:“本帅所言,向来说话算话,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会有任何损失。” “谢大帅,下官定然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隐瞒。” 陈从进走出门外,李丰凑了过来,低声道:“大帅,丘晋源提供的名单,在幽州城内的,就有三十三人,要不要末将现在带人把这些人都抓了?” 陈从进摇了摇头,拒绝了李丰的建议,抓肯定是要抓的,但不能是以自己亲兵的名义抓。 如今的大唐,国势日下,那是方方面面,在唐初,监察制度,御史台上查中央,下巡地方,而到了现在,监察御史在幽州,早已形同虚设,长安朝廷,对幽州,剩下的仅仅只是名义上的臣属。 第178章 锦衣卫 见陈从进拒绝,李丰有些诧异,这等要案,居然不遣自己去,李丰虽心中不解,但依然肃立一旁。 陈从进心思起转,或许可以趁此机会,设立一个直属于自己的监察机构,而朱元璋设立的锦衣卫就很合适。 当然,这个时代的风气,已经和明朝时大不相同,经宋一朝,恩养文臣后,文人的地位,比起武人来说,已经提高了太多了。 因此,明之锦衣卫,他们的对手,主要就是手无寸铁的文官,而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武人地位巅峰的时候,文官那是被武人按在地板上摩擦,所以,若是设立锦衣卫,那么他们将来,其主要对手,大概率是那些跋扈枉法的武夫。 想到这,陈从进示意李丰将刘小乙带来。 李丰闻言,当即躬身离去,而就在等待刘小乙的时候,陈从进心中却是在思索着监察部门的名字。 刚开始时,陈从进还想着自己起个名字,但想来想去,总感觉有些不太合适,到最后,索性当个文抄公,剽窃朱元璋,就把锦衣卫这个名字,拿来用。 刘小乙,是陈从进当伙长时,便在其手下了,当日袭杀李茂勋,陈从进砍下的首级,就是刘小乙帮忙提着。 而随着陈从进地位水涨船高,刘小乙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兵卒,此时的刘小乙,已经是陈从进三百亲兵中,地位,仅次于李丰。 不多时,刘小乙匆匆而来,“校尉刘小乙参拜大帅。” “小乙”陈从进扶起刘小乙,沉声道:“本帅欲另设一军,号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就由你充任。” 刘小乙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当即拜道:“大帅有命,小乙誓死从之。” 陈从进看着小乙,点点头,随后带着小乙,来到书房中。 “坐吧” “谢大帅” “小乙,你跟随本帅多少年了?” “从咸通十一年,大帅当伙长时,小乙就在大帅身边了,至今已有七年了。” “七年,不短了。”陈从进感慨了一句,随后问道:“可知这个锦衣卫是何职责?” “小乙不知,大帅让小乙怎么做,小乙就怎么做。” 陈从进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此番丘晋源一案,已经牵涉出众多官吏,其中不乏有支州军将,地方县官,原有的政务监察体系,已不堪用,锦衣卫之责,便在于监察地方。” 小乙听到这,原本坚定的神情,忽然间有些迟疑,他本以为锦衣卫也是负责战场厮杀,乃至护卫主帅的要责,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监察地方这种事,换句话说,这事,他刘小乙没学过,不专业啊。 因此,刘小乙低声道:“大帅,小乙不知此事该如何行事,还请大帅示下。”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起步做一件事,开头便是最难的一步,只要过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事,便是按部就班,水到渠成。 不过,好在陈从进如今已经不再是一籍籍无名之辈,而是一方边镇主帅,单论自主权的话,陈从进甚至可以说比长安天子还自由些。 所以,设立锦衣卫,陈从进可以一言而决,没有任何的掣肘,就好比是白纸一张,陈从进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听到刘小乙的疑惑,陈从进沉吟片刻后,随即说道:“此次丘晋源所招供出的人员,无论何人,悉数由锦衣卫进行抓捕,审案,锦衣卫也要全程参与,抓捕过程中,若有人顽抗,可以就地斩杀。” 说到这,陈从进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锦衣卫之兵额,暂设五百人,本帅亲兵中,你亲自去遴选百人,剩下的,从雄平军,静塞军,以及经略军中去挑,只要你选中的,队头以下,无有不准。” 这事听着好像有些困难,但既然陈大帅都已经想好了,连接下来的步骤都替他谋划好了,刘小乙只能点点头,说道:“小乙明白,定不辜负大帅厚望。” “确实是厚望,设立这个锦衣卫,本帅是想了又想,再三斟酌的,我希望,锦衣卫将来,能够将耳目便布天下,何处有贼人欲叛,锦衣卫便能在其起事之前,便将其就地正法。” 陈从进说到这,莞尔一笑,道:“这事,想的远了些,本帅一会便写调令,你先去挑人,锦衣卫衙署,官衔,编制等,过几天,都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谢大帅,小乙这就下去,先从大帅亲兵营中,挑选百人。” 而就在刘小乙要离去时,陈从进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说道:“小乙,锦衣卫,其责在于监察,精锐勇悍之士,可以征用一些,但不能全是这些人,一些民间人士,比如鸡鸣狗盗,或是仵作,断案之人,也可征用,这些人,比起勇士而言,或许在锦衣卫中,更有效用。” “是,大帅,小乙明白。” 看着小乙离去的背影,陈从进心绪不由的散发,唐末五代,武夫极为跋扈,动辄起兵谋反,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句话,陈从进是如雷贯耳。 不曾坐在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的时候,陈从进对这句话,那是听听就好,根本没放在心上,而等他真的坐让卢龙节度使之位后,这句话,却又有了不同含义。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同样的道理,节度使,也可以兵强马壮者为之,这种武夫跋扈的乱世,节度使被兵变下台后,不止是节度使本人,连带其家眷族人,下场基本上可以说是凄惨的。 像张公素这样,虽然被贬为一个小小的司户参军,其官位还没丘晋源高,但其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极为幸运了。 若要说恐惧,陈从进的内心深处,确实有些恐惧。这种恐惧感,不单单是身家性命,还有家眷,子嗣,以及失去一切所带来的。 因此,陈从进苦思冥想,如何断绝武夫叛乱的风险,想到最后,最好的办法,其实还是赵宋的策略,把武人限制的死死的。 但赵宋的法子虽好,却不是自己眼下可以用,陈从进退而求其次,决定启用朱元璋的法子,搞锦衣卫。 当然,不是说锦衣卫设立后,那些武夫就不会叛变了,而是陈从进希望,锦衣卫的设立,能有一丝可能,在兵变之初,便能诛杀叛将,再不济,地方有变的消息,也能更快的传到陈从进的耳中。 第179章 改卫为都 就在陈从进准备开始筹建独属于他自己的情报组织时,萧郗得知消息后,急忙求见。 一见面,萧郗便直言道:“听闻大帅欲组建锦衣卫?” 陈从进以为萧郗是来确认自己组建锦衣卫的真实用意,于是点点头,说道:“国朝御史台监察制,到如今已形同虚设,幽州官吏,多有胡作非为者,故,本帅建锦衣卫,以监察地方,震慑宵小。” 萧郗拱手道:“大帅,如此大为不妥啊!” “有何不妥,掌书记是说此举,擅改朝廷体制吗?” 萧郗摇摇头,回道:“各地藩镇,因各自所需,而私设官吏,军制,早已见怪不怪,下官之意,乃是大帅以锦衣卫为名,大为不妥!” 这还真是出乎陈从进的意料,锦衣卫这名字,又好听,又朗朗上口,这能有什么问题,于是,陈从进问道:“锦衣卫之名,有何不妥?” “大帅,国朝体制,能以卫为军号者,皆在朝廷之中,比如,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等等,南衙十六卫,其皆是天子亲卫,再不济也只有国之储君才可用此名号,如太子千牛卫等。” 说到这,萧郗抬头看了一眼陈从进,急声道:“大帅初镇幽州,地方为靖,朝廷尚未明诏赦封,此时若私自设卫,圣人闻之,恐疑大帅心怀异志!” 陈从进听完萧郗的话后,感觉有些扯,大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心怀异志的人多了去了,多少藩镇对朝廷的律令阳奉阴违,自己设了锦衣卫,就会引发圣人怀疑。 想到这,陈从进笑道:“掌书记此言,是否多虑了。” 萧郗应道:“或许是下官多虑了,但对大帅而言,眼下尚未彻底掌控卢龙,何不对朝廷多示恭敬,至少,也不能做出让朝廷生疑之事,大帅欲监察地方,可以改卫为都,或为军,总之,不过是一名号罢了,万一惹的朝廷震怒,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从进闻言,顿感萧郗之言,颇为有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段话,虽未出现,但是道理是殊途同归的,韬光养晦的建议,对眼下的自己而言,是最为合适的。 虽然陈从进先前想要设立锦衣卫,并不是想着要给长安朝廷下马威,他纯粹是因为,自己想设立的部门,和明朝锦衣卫的职责高度吻合,陈从进一时间没想到其他更好的名字,因此,便直接拿了锦衣卫这个名头来用。 但既然萧郗强烈反对,陈从进也不再坚持,毕竟,萧郗做为世家子弟,对长安朝廷,肯定比自己这个农家子要熟悉的多,他说锦衣卫这个名字会让朝廷愤怒,那估计也大差不差。 反正对陈从进而言,他要的只是锦衣卫的职责,而并非这个名字。 陈从进想了想,于是问道:“既然锦衣卫这个名字不妥,本帅又想了个名字,掌书记听听看,此名如何。” “大帅请说” “卫字不能用,那就改都,以缉事都为名,如何?” 萧郗当即点头道:“此名不犯忌讳,大帅可随意用之。” “好,那就改锦衣卫,为缉事都,此名比起锦衣卫,更能让人一目了然,知其权责。” 这时,萧郗想了想,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大帅设此权责,若仅是用缉事都抓捕犯事的官吏,自无不可,可若是抓捕军中大将,下官怕……” 说到这,萧郗有些迟疑,陈从进见状,沉声道:“想说什么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萧郗看了一眼陈从进,随即又低下头,低声道:“下官怕是军将会有不服之心,恐生祸患啊。” 萧郗说的话,其实陈从进心中已经想过了,这种风险是有,但这是必须要冒的,若是怕军将反对,就不去做。 长久下来,早晚有一天,陈从进的决定会让军将不满,他总不能天天哄着这帮大爷,何为得陇望蜀,人心不足,总有一天,武夫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若是那时候喂不饱,陈从进又该如何。 不过,陈从进也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办事,不能太操之过急,所以,这个缉事都的设立,最开始,只是先抓捕文官,再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地位更稳固了些,再把缉事都的权责,插入军中。 于是,陈从进点点头,说道:“掌书记之顾虑,本帅心中明了,其中轻重缓急,本帅胸有腹稿。” 既然陈大帅这么说了,萧郗心中也松了口气,萧郗虽然和陈从进接触不多,但是在这短短时间的接触中,萧郗已经看出了陈从进此人,并非凶恶残暴之辈,观此人之言行,颇似昔日的燕国公。 因此,萧郗其实也是希望陈从进能够坐稳卢龙节度使一职,毕竟,只有陈从进真正坐稳这个位置,他萧郗才能在幽州扎根,若是屡屡兵变,别说兰陵萧家了,便是五姓七望那等大族子弟,说掉脑袋,也一样掉脑袋。 其实,正是地方藩镇上层的权力更迭太快,也太残暴,所以,世家子弟都很不乐意来地方任职,待在长安多好,俸禄又高,又清贵,只要不触及帝位更迭,安全性是可以保障的。 而能去藩镇任职的,一般都是科举不第的寒门子弟,出头无望的情况下,投奔藩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这时,萧郗又对着陈从进说道:“大帅求请卢龙留后的奏疏,定然已经呈上进奏院,可如今已近两月的时间,朝廷依然没有回音,下官觉得,大帅应该遣人,去寻寻田令孜。” 陈从进听后,皱着眉头,这事,确实也是自己心中的一件烦心事,田令孜的为人,那真是名声在外,陈从进远在幽州,都听说此人贪财。 去找田令孜,那肯定是要给钱的,可是给了钱,这黄巢估摸着就这几年的功夫,就会杀进长安了,那给了一大笔钱,纯纯是扔河里打水漂了,可要是不给,这个田令孜很大可能会卡着程序不给办。 (好多书友说锦衣卫这个名字不妥,我想了想,确实有些不太妥当,因此改了,今天是高考的日子,希望考生都能考到自己称心如意的大学o(n_n)o) 第180章 跋扈之军卒 陈从进原先的打算,是拖字诀,长安朝廷要是批了,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批,那就拖一拖,等黄巢入长安了,别说卢龙节度使,陈从进觉得,到时候跑到四川的圣人,很大概率,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封个国公,再加个同中书平章事,这等宰相的名头。 因此,陈从进意味深长的对萧郗说道:“听说黄巢的声势,已经在中原闹的很大,前些时日,本帅收到消息,黄巢已经攻陷了郓州,杀了天平节度使薛崇。” 萧郗闻言一愣,陈大帅的思维,发散的也太远了些,他和陈从进说的是要给田令孜送个礼,先把卢龙节度使这个名头坐稳,如此一来,有了朝廷背书,野心勃勃之辈,想来也会少一些。 而在这个关头,陈从进突然提及黄巢这个科举不第的乱民,萧郗想了想,难道陈大帅会认为黄巢,王仙芝之乱,朝廷久久不能平,还会有求幽州不成。 想到这,萧郗问道:“大帅是想以平定黄巢为筹,寄望于朝廷下诏吗?” 陈从进有些哑然失笑,这个萧郗想的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平定黄巢,幽州隔的老远了,自己或许会在黄巢日薄西山时,会出兵刷一波存在感,但他绝不会为了长安朝廷,去火中取栗,在黄巢实力最强盛的时,和其血拼的。 “掌书记觉得,黄巢是否能威胁长安?” 萧郗闻言,当即斩钉截铁的摇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且不提中原诸多藩镇,黄巢能在诸镇的围杀中,逃得一命,那已是侥天之幸,更遑论说威胁长安了,即便退一万步而言,长安尚有十余万神策军,守住长安,易如反掌。” 陈从进听后笑笑,神策军的年俸,可以说三倍于边军,但就是这么厚的赏赐,神策军的战力,可以说是烂成渣了。 想靠根子都烂掉的神策军,来挡住黄巢大军,无异于痴人说梦,有人说,厚赏可以得精兵,而神策军则完美的用事实来反驳了这个论点。 朝廷厚养神策军,每年耗钱数百万贯供养的军队,可以说,天子已经很对的起这支军队了,但是神策军的所作所为,却是对不起大唐天子。 听完萧郗的话后,陈从进淡淡的说道:“黄巢之乱,没那么快平息,至于贿赂田令孜一事,我看就再拖一拖,至少,也得等幽州钱粮丰满些,再做考虑,眼下大军赏赐的钱帛还没凑出来,也无闲钱给田令孜。” 现在没找田令孜,他估计就卡一卡,要是找了,结果因为价格问题谈不拢,那说不定田令孜这等阉人,会恼羞成怒,故意给陈从进使绊子也说不定。 当然,也有可能不找,田令孜也会主动找陈从进的麻烦,但陈从进猜测,眼下大唐中,到处都有麻烦事,比如浙西兵乱,朝廷正在联络周边诸镇讨伐王郢,自己不找田令孜,说不定这位权宦事太多,很可能顾不上自己。 ……………… 随着缉事都的成立,人员从各军中已经挑选完毕,刘小乙在陈从进的亲兵中,挑选百人,剩下的四百人,刘小乙从雄平都中遴选超过两百人。 本来刘小乙是想着人手都从雄平都中挑选,毕竟这里面的军将,基本上都和刘小乙相熟,熟人办事,也简单些。 但是刘小乙想着,既然大帅有说让自己从清夷军,静塞军,经略军中挑选,刘小乙虽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大帅有令,刘小乙觉得自己照办便是。 于是,刘小乙拿着盖着卢龙节度使大印的文书,跑到各军之军,每家挑选四五十人,凑齐了缉事都五百人的编制。 各军的军使很是不解,就几十号人,至于拿着调令,挑的人还不是那种雄武勇壮之士,不过不解归不解,区区几十人,无论是刘世全,还是李旋德,对此,皆无异议。 而在人员备齐后,陈从进命刘小乙,按着丘晋源供出的名单,把在幽州城内,涉及的官吏,悉数抓捕。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幽州城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小乙带着新设缉事都军士们,兵分多路,按着名册上的目标府邸,疾驰而去。 而在临行前,刘小乙担忧这支从各军中征调出来的军卒,会趁机劫掠财货,亦或是骚扰犯官家眷,因此,刘小乙派发出的每一支队伍,为首者,皆是从大帅亲兵中出来的。 在抓捕开始时,刘小乙也没闲着,亲带一队人马,围住了工曹参军的宅邸,刘小乙亲自上前,一脚踹开虚掩的侧门,众人迅速涌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此人控制住。 丘晋源被抓的消息,早已经在官吏中间传开,只是大家知道丘晋源被抓了,却不知其是因何缘故被抓。 直到六曹诸多官吏被捕,众人才知,原来陈从进抓他们的理由,是以查贪腐的名义,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天下这么多藩镇,就没听说过,哪一个节度使不怕治下政务混乱,大规模抓捕官吏的举动。 整个抓捕的过程,没有什么意外,全程都很顺利,毕竟,此次抓捕的,皆是州中佐官,没有武夫,自然也没有持械拒捕的事情发生。 随着一个个目标被成功抓获,幽州城内的街巷渐渐安静下来,此番抓捕,目标明确,任务可以说,几乎圆满完成。 唯一的缺漏点,便是其中有一军卒,见犯官之女,颇为美貌,将其拖拽入方,而此女的哭喊声,让带队者有所察觉。 负责这一队的队头,名为赵显,也是昔日随陈从进袭杀李茂勋一百零八人中的一员,赵显严厉制止此这名军卒的举动。 而此人见赵显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大声训斥,心中极为恼怒,随即大骂道:“某自从军以来,浴血奋战,今取一妇人,尔就效腐儒酸态!再多说两句,老子今日就砍了你,再回刘军使麾下!" 赵显闻言,气的冷笑一声,道:“昔日,某随陈帅起兵,就在这幽州城中,袭杀李茂勋,这么多年了,没有谁说过老子是腐儒,别的话,老子就不说了,今天,就一句话,这女子,你放还是不放!” 那军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他才冷笑道:“好威风,老子认了,区区一个女子,你说放,那老子就放!” 说完后,那军卒将此女子踹倒在地上,而就在赵显心头一松时,那军卒猛的抽出横刀来,狠狠的捅入此女的胸口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显怒火中烧,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女子被杀,而是此人完全无视自己的权威。 赵显怒不可遏,瞬息间,抽刀而出,猛的劈向此人,那军卒没想到赵显真会为了一女子而要杀了自己,一时间猝不及防下,脖颈处被赵显一刀割开。 在这名军士的心中,他现在已经不想待在这什么狗屁的缉事都,杀了此女,只不过是泄愤罢了,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因为此事,他居然丢了自己的性命。 第181章 厚赏赵显 此番抓捕的官吏,在幽州城内,总共有三十六人,而随着这些涉案的官吏被悉数抓捕,陈从进下令,所有官吏全部再审一遍,只要确认犯案的,其家眷全部扣押,并查抄罪官的家产。 而在其后,陈从进也接到刘小乙的急报,言部下赵显,在抓捕犯官时,与一军士起了冲突,并言赵显已经在节度府衙外等候了。 赵显在动手后,其实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了,在军中,对袍泽动手,是大忌,虽然那名被杀之人,是跋扈了些,还对自己这个上官,恶语相向,且违反了军令,自己杀了此人,按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是,赵显也知道,大帅和静塞军之间,关系似乎有些微妙,在这个关头,自己杀了静塞军的人,或许会给大帅增加了许多烦恼。 因此,在其后,赵显主动找到刘小乙,并言,无论大帅如何决定,便是处罚他,他也认,绝无怨言。 而陈从进在详细了解情况后,心中不由感叹,这些人,都是什么玩意,跋扈,太他娘的跋扈,换做是自己,九成九,也是将此人推出去砍了。 那名被杀的军卒,名为李上,是静塞军刘世全的部下,当然,此人不过一伙长,刘世全估计也不认识这个人,但李上毕竟是从静塞军出来的,陈从进不知道刘世全,是否会为了这个李上出头。 不过,无论如何,陈从进也不会屈服,赵显的手段是狠辣了些,但他终究是坚决严格执行了自己的命令,阻拦李上的暴行,而赵显要是视若无睹,那反而会令自己的权威受到损害。 而且,若是自己处罚了赵显,那坚决执行自己命令的部下,定然会对自己失望,静塞军中,恐怕也会认为自己软弱可欺。 陈从进心思急转,正欲召见赵显,而就在此时,萧郗听闻新设缉事都,在抓捕犯官时,有军士被自己人斩杀,匆匆来见陈从进。 而萧郗一见到陈从进,便急声问道:“大帅,听闻有军卒被杀?此事可是真的?” 陈从进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萧郗又问道:“听闻被杀的,还是从静塞军中抽调出来的?” “不错。” 萧郗心中一叹,世间之事,果然无法事事尽如人意,抓捕犯官,查抄家资用以赏赐大军,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居然还会出这样的突发事件。 萧郗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帅设缉事都,编制不过五百人,这点人数,完全可以从雄平军中挑选,何必又要从静塞军中挑人,这岂不是徒增事端。” 这话说的,让陈从进略微有些尴尬,他当时想的是,所有军中都挑些人,是不让缉事都刻上某一支军队的标签,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征募,但那样的话,时间持续太久。 正所谓,有得有失,从各军中遴选军卒,确实可以尽快让缉事都组建起来,但是军卒跋扈的习性,也被带入缉事都中。 而听到这,一旁的刘小乙有些惭愧的说道:“此事,皆是末将的错,是末将挑人没挑好。” 事已至此,再追究原因,已经没有用处,萧郗担心的是,静塞军是否会有不满情绪,若是有,那么就很可能会对刚刚安定下来的幽州,产生变故。 于是,萧郗略一沉吟,随即对陈从进拱手而道:“大帅,当速召静塞军使刘世全,向其言明此间细情,内外相疑,是大忌啊!” 陈从进听后,背着手,左右踱步了片刻,方才,萧郗之言,最后一句,确实让陈从进心中一震,这件事,要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件小事,士兵不从军令,杀了也就杀了,但这事,是应该和刘世全谈一下,内外相疑,确实是大忌。 想到这,陈从进随即命李丰亲自去传令,命静塞军使刘世全,入节度府来见自己。 而就在李丰走后,陈从进命刘小乙去把还在府外等候的赵显带进来。 赵显一进来,便行礼告罪道:“卑下有罪,还请大帅责罚!” 陈从进上前一步,扶起了赵显,轻声道:“你追随我,拼死搏杀李茂勋,此番冲突,也是坚决执行本帅之令,何罪之有,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说到这,陈从进对着萧郗说道:“萧掌书记,你亲自记功,队头赵显,忠勇果毅,恪遵将令,赐钱四贯,绢三匹,厚赏,以彰其功,此令,传阅三军。” 萧郗闻言,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见赵显尚在此处,他还是点了点头,应道:“下官谨遵节令!” 陈从进随即又安抚了赵显几句,便让其回去,而在赵显离去后,萧郗对着陈从进低声道:“大帅欲严肃军法之心,下官自然了解,只是如此厚赏,又通传三军,怕是更加惹的静塞军卒不悦啊!” 听到这,陈从进摇摇头,看着萧郗,沉声道:“不遵军令,被杀也是李上咎由自取,赵显严守军令,本帅就是要用厚赏,来树立一个标杆,若仅仅这样,静塞军便会不满,日后要是用兵征战时,临战闹事,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萧郗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武夫的作态,萧郗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节帅想严肃军纪,其实他的心中,是很担忧的。 这些武夫,稍有不顺心,就会兵变,闹事,当初德宗朝时,径原兵因为朝廷给的伙食太差,一怒之下,攻入长安,大肆掳掠,逼得德宗皇帝,出奔奉天(今陕西乾县)。 结果这还不算完,径原兵追着皇帝,硬是在奉天围攻了一个月,直到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以及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出兵援救,德宗皇帝才算是捡回一条命,但经此一事后,朝廷的威望一落千丈。 便连皇帝这帮武夫都不放在眼里,萧郗对陈从进严肃军法一事,其心中是很不看好的,当然,萧郗内心深处,也是希望陈从进真的能找出一个法子,来约束住这帮武夫,那样的话,无论是对陈从进,还是他萧郗,亦或是天下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第182章 心悸 幽州城内,刘宅。 刘世全在杨承荣夺取幽州后,也和大部分军将一样,在幽州城里,置办下了宅子,这处宅子,三进三出,规模也不算小,至少,配刘世全这个静塞军使的身份,还是绰绰有余了。 这所宅子,踏入两进院落,穿越洞门而入,但见曲径通幽处,各式奇山异石,错落如锋,清泉自假山间环绕。 由此布局,可以看出,这所宅子的前任主人,是个精致的人物,而刘世全低价购买了这处宅子后,除了出兵讨伐杨权恩之外,其余时间里,刘世全基本上都是待在府上享乐。 当然,其中的缘故,也有陈从进定下,无战事,则不掌军权,静塞军中平素的事务,理论上,已经不归刘世全掌控。 不过,这仅仅是理论上,在现实的情况下,静塞军部下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军中之事,密报于刘世全。 “延钦啊,什么事这么急?” 刘世全披着貂锦,打着哈欠,脸上有些疲惫的看着刘延钦,先前一场厮杀,实在太过激烈了,自古云,温柔乡,乃是英雄冢,果然是所言非虚啊。 区区三五弱女子,居然杀的他这个战场搏杀的汉子,手脚都有些无力了,若非刘延钦有急事求见,今日的刘世全,那肯定是不出门的。 “叔父,李上被杀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的刘世全有些发懵,片刻后,刘世全问道:“李上是谁?” 刘延钦简短的将李上被杀一事,告知刘世全。 刘世全听后,哼了一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个小小伙长被杀,对刘世全而言,根本不足挂齿,况且这个李上细究起来,都已经算不上是静塞军卒了,是陈从进新设的什么缉事都军卒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刘世全摆摆手,道:“李上犯军令而被杀,死了就死了,寻我有何益?” 刘延钦低声道:“叔父,陈……陈帅方才又下令,厚赏赵显,并通传三军,军中诸将,对此多有异言。” 一听军中有异言,原本还斜躺的刘世全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急声问道:“军中有何异言?” “军中有言,陈帅此举,意在敲山震虎,还有人言,陈帅对静塞军不满,故而杀李上以泄愤。” 刘延钦的话,让刘世全皱起了眉头,这些流言,在刘世全看来,那就是扯淡,这事纯粹就是底下两个军卒,一个脑子有病,平日里跋扈惯了,另一个,那就是拿鸡毛当令箭,手里有点权,不用就显不出威风来。 这和陈从进定然是没半点关系,一想到这,刘世全不禁暗骂,陈从进真是闲的没事干,查抄罪官,取一妇人又怎么了,还三令五申,严肃军法,如此苛待军卒,将来谁还给他效命。 不过,眼下军中有异言,这事却是让刘世全的心中,有些不安,陈从进此人的手段,刘世全是见识过,打杨权恩,中规中矩,战阵之上也没什么特殊之处,而且此人平素里,甚至可以说,还有那么点迂腐。 但是这并不是说陈从进此人是草包,从袭杀李茂勋,再到突袭幽州,诛杀杨承荣这两件事,刘世全看到了一个野心勃勃,有手腕,旦夕之间,敢抛弃一切,殊死一搏的武夫。 刘世全担心,若是让陈从进觉得,静塞军会有兵变的风险,那么很可能此人会先下手为强,诛杀静塞军中所有的上层军将。 一想到这,刘世全当即让刘延钦速回军中,秘密联络静塞军中,中层的军将,倒不是刘世全不想联络高级将领,实在是陈从进此人太过鸡贼,所有的高级将官,皆在城中,已然是和城外的静塞军失联。 不过,联络归联络,刘世全再三叮嘱,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刘延钦一脸肃容的点了点头,随即急步离去。 而就在刘延钦离去不久后,陈从进的亲卫将,李丰亲自来到刘宅,言“大帅速请刘军使入衙府议事。” 刘世全想了想,觉得应是无妨,于是换了一身常服,跟着李丰,前往节度府。 “末将,静塞军使刘世全,参拜节帅。” 陈从进连忙上前,一把扶起刘世全,笑语盈盈的说道:“刘将军,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谢节帅。” 陈从进示意刘世全坐下,随后略一沉吟,缓缓说道:“昨日,缉事都中,有一兵卒,名为李上,因犯军法,而被队头赵显所杀,刘将军,此事,可曾听闻?” 刘世全故作不知,惊异道:“此事末将尚未听闻,说来惭愧,这些日子,末将这腰间骨,一直隐隐作痛,不曾外出,因此,未闻此事。” “哦,刘将军,腰间有疾?那可得好好静养,这两日,某寻一寻良医,上门为刘将军诊治。” “大帅日理万机,末将这点旧疾,安敢劳烦大帅。”刘世全一脸恭敬的说道。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俨然一副和气的模样,过了片刻后,陈从进又问及刘世全对此事的看法。 刘世全坚定的说道:“大帅,李上此人,不听军令,骄纵跋扈,赵显杀此人,末将认为,杀的好!” 陈从进不知道刘世全说的是真是假,但在此时,他忽然有些想对刘世全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陈从进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道:“刘将军,大唐立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从安史之乱后,天下藩镇林立,兵骄则逐将,将壮则逐帅,帅强则欲反,万千的武人,相互厮杀,杀了这么多年了,刘将军午夜梦回时,可有一丝,心悸之感?” 刘世全听到这,愣了一下,陈从进的问话,问出了这个时代武人的恐惧感,唐末五代,是武人地位最高的时代,可也是武人伤亡最惨烈的时代,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不是诗意,而是这个时代真实的写照。 杀了这么多年,不止是皇帝怕了,宰相文官也怕了,万千的百姓也怕了,可这些让圣人,百官,百姓所畏惧的武夫,他们自己难道就不害怕自己吗。 第183章 下拨赏赐 刘世全听完陈从进的话后,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害怕吗? 遵从内心中的想法,刘世全知道,自己其实也在怕。 若非如此,昔日陈从进剥夺刘世全以及静塞军高级将官,平日无战时的兵权,刘世全或许就不会如此和平的接受。 虽说那时候有很多因素限制着他,比如缺粮,比如主帅新亡,又比如将士家眷在陈从进手中,从而导致军心涣散,但这并不是说,刘世全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这或许是一个黑色的幽默,武夫杀人,会杀到连自己都害怕的地步,而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大乱世,其实才刚刚拉开序幕。 等到了五代,乱世真正降临,社会失序,弱肉强食,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会让越来越多的军头,以残暴,厚赏来威慑,拉拢军卒。 有史记载的吃人将军,在唐末五代这个时间点,那是最多的,而赏赐之厚,也只会越来越多,日增月益。 而府库之财,又非从天而降,那么这赏赐的钱帛要从何处来,无非是搜刮民财,铸土为钱罢了。 只是越搜刮,民越穷,越收不上税,税不够,不足以赏军,那就再刮地皮,如此反复,民愈穷,兵变之事愈多。 而若是以暴虐行事的风格,来震慑部下,那么迟早有一天,也会因暴虐而亡,便是暴虐者真能以强力而又高明的手段,压制部下,但是,只要自己一死,反噬必至,创立的基业,定然是二世而亡。 ……………… 良久之后,刘世全叹道:“盛世繁华,已成过往,天下板荡至此,亦非吾罪,将若之何?” 陈从进问他怕不怕,刘世全虽然心里清楚自己也怕,但是他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顾左而言右,大唐的盛世,也不是他刘世全摧毁的,武夫跋扈的锅,他也不背,至于要问他该怎么办,那就一句话,他也不知道。 陈从进也不在意,而是笑笑,说道:“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此皆我等武人之过,所以,本帅决议,严肃军法,以仁待民,但有违令之卒,便是勇冠三军,亦不可用也!” 刘世全听后,心中不以为然,这年头,还是要靠能打的武夫,那些什么也不敢干的人,那就是弱兵,陈从进想把这些弱兵当做倚靠,将来征战时,他就不信能打的过那些如狼似虎之卒。 刘世全心中是这般想,但是口中却道:“节帅胸怀大志,末将心中,甚是钦佩。” 陈从进随后又和刘世全聊了一会,刘世全对陈从进的举动,一律表示赞同,支持,刘世全在节度府上,待了大半个时辰后,方才告退。 看着刘世全离去的背影,陈从进明白,刘世全应该是不太认可自己的话,其实,陈从进也知道,这些跋扈的军卒,恰恰是军中比较能打的,那些跋扈还不能打的兵,早就被淘汰了。 但对陈从进而言,跋扈,不能管的兵,再能打,对自己,那也是弊大于利,这些人所带来的伤害,有的时候是致命而不可挽回的。 只是在缉事都中,李上被杀的风波,却并未平息,有六名军士,听闻节帅厚赏赵显,心中不忿,随即鼓噪闹事。 这几人皆是与李上认识的,虽并非十分要好,但是他们对陈从进的举动,依然十分不满,不满的点,不在于李上被杀,而是陈从进厚赏赵显,他们担心,日后军法会愈来愈严,他们担心日后自己也会因掳掠妇女时,而被问罪。 刘小乙闻讯,当即带着心腹部下,将这六人,一举擒拿,但在抓捕的过程中,双方还是爆发了冲突,刘小乙受了点轻伤,而闹事的六人,一人重伤,一人身亡。 陈从进得知此事后,当即下令,就这六人,悉数斩首,并将首级,传阅三军,并言:“国有常刑,军有严纪,犯上作乱者,虽亲必诛! 此六人,心怀悖逆,鼓噪生事,视军法如无物,今枭首示众,非为苛酷,实乃以正军威,自今往后,凡掳掠民女,抗命不遵者,无论骁勇与否,皆当伏诛!\" 随着陈从进严肃军法之言,传阅三军,军中一阵凛然。 而在其后,陈从进大肆抄没罪官之家财,三十六名官吏中,有一人名为杨延范,因证据不足,且受刑后,依然自辨清白,并在其后的抄家中,所得钱帛不过二十余贯。 附近相邻,多言其人宽厚,陈从进闻讯,着迁杨延范为卢龙镇支度营田使下判官,并赠钱三贯,绢五匹,以慰受刑之苦。 而其余官吏,皆有贪腐之事,查抄家资中,多则上万贯,少则两三千贯,查贪一事,陈从进骤得钱十一万贯,绢两万四千余匹。 得到这笔钱后,陈从进立刻下令,赏赐诸军。 而此时的幽州城外,依然是大军云集,其中有清夷军八千,静塞军八千,雄平军五千,新设牙军四千,经略军六千,总兵力三万余众。 对于赏赐的数目,在平叛过程中,立下战功者,先行赏赐,而这其中,主要是静塞军和清夷军,以及少量的雄平军士卒,人数虽不多,立功者不过三千余人,但是赏赐的数量却挺多的,钱帛发下了约三万五千余贯。 其次,发赏所有出征的军卒,人数有一万八千众,每人赐钱三贯,绢一匹,中规中矩,符合这个时代的惯例赏赐。 而最后的经略军,则是因为杨权恩叛乱,所以,陈从进并未以得胜之名发赏,而是以自身卢龙节度使的名义,赐钱一贯,以慰军心。 发赏的时候,陈从进丝毫不怕麻烦,即便是由于查贪,抓了幽州城内许多的官吏,导致政务几乎停摆。 但是陈从进依然是放下一切,亲自前往各军中,督赐赏钱,甚至有的时候,陈从进还亲自上阵,赐钱给军卒。 陈从进觉得,自己花了钱,怎么也得让将士们看看,究竟是谁发的,混个脸熟也是一件好事。 而在发赏过后,陈从进又亲自在校场上,于七十步外张弓引矢,连发十箭而中其八,一时间,喝彩之声如潮,节帅善射之名,自此喧扬全军之中,而不仅仅是在雄平军中。 军中好勇士,新任大帅,虽然军法严苛了些,但是赏赐还算丰厚,而且最重要的,陈节帅仗打的不多,可全都赢了,又勇武,又能打,还不吝啬的大帅,在这年头,也不多见了。 第184章 人才 军中原本因为陈从进严肃军法,砍了六颗人头后,还要把人头传阅三军,让他们看,这些武夫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反感的。 但是,随着赏赐开始发下,一些不满的声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不知为何,有些人开始在军中传播,陈节帅仁严并济之类话。 在解决了军中赏赐的问题,陈从进的心头一松,至少在眼下,大军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但是,俗话说,创业唯艰,陈从进夺取了幽州,基业是有了,可麻烦事,也是如影随行。 便如查贪一事,幽州诸多官吏,为之一空,六曹主官,无一幸免,支使,判官,推官,巡官,支乃至城中市令,大量的职位空缺。 这个问题,说起来,也是十分严重的,毕竟,原先那些官吏,贪是贪了点,但至少能维持住政务的运转,可眼下这些人没了,说难听些,幽州城,实际上已经是半军管的状态了。 吸纳人才,已经是当务之急,好在,妫州别驾陶师琯,在二月底的时候,带了十余佐吏,从妫州来到幽州城内。 这个消息,让陈从进大喜,陶师琯的到来,那就是雪中送炭,来的正是时候,随后陈从进当即迁陶师琯为卢龙镇支度营田使下辖的重要属官,支使,其下的佐吏,多迁升为六曹主官。 这个决定,无论是对陶师琯还是其下的佐吏而言,皆是一步登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这一刻,是切切实实的写照。 陶师琯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陈从进,说道:“大帅果非常人,幽州如此坚城,入城,仿佛回家一般,着实是令下官惊叹啊。” 陈从进呵呵一笑,道:“陶别驾,不,陶支使过誉了,能夺下幽州,皆是将士用命,上天庇佑啊。” 一说到上天庇佑,陈从进猛的想到,自己已经发了好几次宏愿了,要给菩萨镀金身,时间一长,自己居然忘了,这实在是不应该。 不过,眼下事务繁杂,一时间也确实顾不上镀金身这个事,还是希望菩萨多保佑些,等幽州政务可以畅行的时候,他一定安排人,去平安寺给菩萨,镀一座金身。 陶师琯听大帅称呼自己为支使,脸上抑制不住的显露出笑容来,这支使可不是一般的属官,可以说,是节度营田支度使下辖最重要的属官,其职权,涵盖整个卢龙镇下财政,物资清查,管理,调度。 当然,眼下朝廷都还没授予陈从进为卢龙节度使,至于卢龙观察使,卢龙营田支度使,这些官员任免,财税征收的职位,更是没有授予。 在长安朝廷里,陈从进的官衔,依然还是妫州刺史,因此,陈从进当下所任命的一切属官,按制来说,全都属于非法的。 不过,即便朝廷还没承认,陈从进所任命的官吏,那一个个皆是兴高采烈的上任去了,估计底下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明目张胆的反对陈大帅的任命,武夫一怒,那是真的会全家赴黄泉的。 在安排好陶师琯以及从妫州来的属吏后,陈从进又召来了掌书记,萧郗。 萧郗出身兰陵萧氏,他肯定认识很多人才,陈从进打算让他写写信,告诉好友,幽州乃是大有可为之地,节度使陈从进,知人善用,爱兵如子,以民为本,以仁治幽州,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一想到这,陈从进觉得,过段时间,幽州上了正轨后,自己是不是应该弄个宣传机构,用来传播自己爱民如子的事迹,陈从进越想,越觉得这么搞,日后肯定能收到奇效。 不多时,萧郗来到节度府上。 “下官拜见大帅。” “掌书记,快快请起。”陈从进将萧郗扶起来。 “谢大帅。” 随即陈从进将自己想让萧郗写书信,邀请好友,来幽州任职。 听到陈从进的话,萧郗面露沉思,良久之后,萧郗点点头,道:“大帅有命,下官自当效劳,只是其效如何,下官也不敢确定。” “试一试又无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万事不强求。” 萧郗点点头,表示下值后,便立刻给好友写信,劝说来幽州。 说完后,萧郗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帅,听闻妫州别驾陶师琯已经迁任卢龙营田支使?” 陈从进有些诧异,这萧郗难道对此有异议?想到这,陈从进嗯了一声,随即问道:“萧掌书记,可是觉得本帅此举,有不妥之处?” 萧郗停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大帅用人之道,岂是下官所能置喙,只是,下官所担忧的是,幽州六曹,皆出至妫州,且多为陶支使旧属,长此以往,恐……” 说到这,萧郗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但他知道,没说出口的话,他知道,陈大帅也知道。 对此,陈从进并不在意,他在任用时,就知道时间一久,有可能会出问题,但眼下除了这么干,也没别的办法了,政务上的事,总不能从手底下的武夫中,随便挑人吧。 当然,在陈从进心中,并不是没有预防之策,他打算,等朝廷的任命诏书下来了,就以节度使的名义,搞个山寨版的招贤令,多招一些科举不第的士子,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人才。 “掌书记,多虑了,此不过权宜之计,眼下节度府中,职多有空缺,若仅仅是因迁官者,皆出自一地,便弃之不用,这岂不是因噎废食。” 萧郗忙道:“下官只是愚者多虑罢了,既然大帅心中已有预案,那下官就放心了。” 萧郗告辞离去后,陈从进感到有些疲惫,这些时日,每天都有要事,整天连轴转,便是陈从进这等年轻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陈从进决定,先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再战。 但陈从进人刚走出大堂,李丰便匆匆而来,言:“蓟州义商,崔文浦已来幽州。” 一听到这,陈从进心头一叹,睡个屁,作为鼎力襄助的崔文浦,陈从进心头还是感激的,自己如今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在盯着,自己要是拖到明天去接见崔文浦,说不定,就有人要编排自己,过河拆桥,狂妄自大之类的话了。 第185章 接见崔文浦 崔文浦,在送密信给陈从进后,又赠钱帛五万贯,用以陈从进发出征赏,算起来,崔文浦已经是鼎力相助了。 而在其后,崔文浦又秘密联络蓟州各行首,在向元振率千余骑兵,突袭蓟州时,崔文浦和各行首拢共凑出了六百余护卫,在向元振抵达蓟州的当日,突袭了蓟州西门。 在夺取城门后,向元振则趁势一举入城,直驱刺史府,并在短时间内控制了杨权恩的家眷。 同时,向元振在崔文浦的帮助下,控制了蓟州城,并将城门封锁,断绝了杨权恩大军的粮草供应。 战争之势,以正合,以奇胜,说起来,陈从进当时在临战的时候,想的万一和杨权恩僵持的情况下,向元振若能真的断绝杨权恩的粮道,那么胜负的左右手,就彻底的倾向自己。 但陈从进没想到,杨权恩也不怎么经打,一正一奇,两条路,杨权恩都败了,正面战场的失败,导致了向元振突袭蓟州,变的不再耀眼了。 当然,其后控制蓟州,趁势抓住了逃往蓟州,准备劫掠的王传,也算是又立了点功。 不过,不管怎么说,崔文浦,是陈从进与杨权恩一战中,帮助最大的商人,无论此人心中有什么算盘,只要不是太过分,陈从进都可以答应。 俗话说的好,商人,无利不起早,先前崔文浦是憎恨杨权恩,所以联络了杨权恩的对手陈从进,但是现在,陈从进真的赢了,杨权恩,王传也早已身死族灭。 那么到了现在,就差不多到崔文浦收获的时刻了,先前崔大只是简略的和陈从进大致的提了一下,想要陈从进给崔文浦的生意,给于方便。 而这个给于方便,说直白些,就是崔文浦希望陈从进能免除崔文浦商队的税钱,其实对崔文浦而言,若是能有个统一明确的税收,那倒还好一些。 可问题是,幽州镇的税钱,那是一地一个样,比如,崔文浦在奚人部落里,买了一千匹马,而买马的时候,榷税已经征收过了,但是回程的路上,在檀州要交过路费,到幽州要交,到涿州还要交,路上偶尔碰到什么巡官佐吏之类的,还要给些好处。 如此一来,即便是崔文浦在草原购马的价格便宜,但是这么折腾下来,麻烦事且不说,等马匹运往南面后,马匹价格,最少是要翻个两翻。 而价格一高,他崔文浦的马匹,那就没有了太大的竞争力,毕竟,大唐的边疆,和草原胡人接触的藩镇,又不只是幽州一镇。 ……………… 陈从进虽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振精神,亲自出府门,大张旗鼓的迎接崔文浦。 “陈帅日理万机,崔某不过一商贾之人,岂敢让大帅亲迎,真是折煞崔某了。” 崔文浦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陈从进连忙上前,扶住崔文浦,大声道:“崔郎君不愧是博陵崔氏子弟,心怀大义,襄助义师,从进未出城十里相迎,已是失礼了。” “大帅言重了,文浦只是博陵崔一旁系,不敢以博陵崔氏自居啊。” “哈哈哈,文浦,自谦了。” 陈从进对世家的事,了解不多,也不想去了解这大家族内部的弯弯绕绕,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来迎接崔文浦。 一方面确实是有酬谢此人襄助之功,而另一方面,陈从进也希望能和这个商人,进行合作,把幽州牛马,牲畜,大肆贩卖到内地军州去。 甚至可以把价格打下来,卷死天德,振武,大同,朔方这些边疆同行,卖的多,其中的利润,肯定比卖的贵,要高的多。 至于担忧将来卖的马会成为自己的对手,这个想法,纯粹是想多了,其一,这战马,不是用不坏的铁疙瘩,平日里的训练,或是征战,对马匹都会有损耗,其二,内地藩镇有需求,即便是幽州不卖,人家也能找到别的渠道买到战马,无非是多费些钱罢了。 陈从进和崔文浦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许久未见的挚友一般,在入府的途中,二人的手,都是拉在一起的,入厅堂后,二人分主客而坐,陈从进挥散仆从,独留崔文浦一人在此。 二人寒暄几句后,崔文浦方才转入正题:“大帅,崔某以马业为生,在中原各藩镇,乃至草原诸部中,崔某也算略有薄名,只是,近些年来,幽州政局不稳,生意确实也变的难做了许多。” 陈从进点了点头,道:“各州多私设税目,此事,本帅已有耳闻,前几日,幽州刚刚大举查贪,下狱了诸多贪腐之硕鼠,待本帅稳定幽州局势后,必全力清理卢龙镇。” 崔文浦恭敬的回道:“大帅雄心壮志,文浦深感佩服,只是如此一来,旷日持久,崔某还是希望,大帅能给崔某行走幽州,给于方便。” 对崔文浦而言,等陈从进理清全镇,那都不知道要多久,再说了,这几年,也就张公素待的时间长一些,他崔文浦都不确定陈从进能在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干几年。 所以,还不如趁陈从进在位时,索要免税行走幽州这个当前的利润,当然,武夫的做派,崔文浦还是很了解的。 因此,崔文浦说完后,又接着说道:“当然,大帅要养雄兵,以镇边陲,崔某亦非那等贪得无厌之徒,每年,崔某愿献钱帛五万贯,以为大帅养军之费。” 陈从进闻言,略一沉吟,随后轻笑一声,道:“崔郎君,不必急切,本帅心中,还有一个方案,不知崔郎君想不想听?” 崔文浦连忙说道:“请大帅直言,崔某洗耳恭听。” “幽州地处边陲,马匹,牛羊等牲畜繁多,但以往贩马多是小股商队零散交易,像崔郎君这样,动辄上千匹良马的交易,已经难得的大商队了。” 陈从进说到这,停了一下,而崔文浦连忙回道:“大帅过誉了。” 陈从进看着崔文浦,沉声道:“本帅欲在幽州设立官办牧场,由崔郎君出商队,幽州出地,合办卢龙商号,所得之利,按股筹算。” 第186章 做计划 陈从进的话,听的崔文浦一愣一愣的,这年头,还有武夫想办商号的,这还真是天字号第一稀奇事,武夫要商号,直接动手抢那多快。 无论是抢,还是搞摊派,都符合崔文浦对武人的印象,可唯独没见过哪个藩镇节度使会和自己一个商人,合作开商号的。 自己虽是崔家子,但实际上,这个名头只有对那些平头百姓,以及地方官吏来说,那还是有点用,但对这些藩镇节帅而言,别说他一个博陵崔氏的旁系,就是嫡系,对这些武夫也没什么威慑力了。 崔文浦心中觉得,或许陈从进觉得自己是崔家子弟,在大唐各镇乃至朝廷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希望拉拢自己。 一想到这,崔文浦连忙解释道:“大帅,文浦虽是崔家子,但并非嫡脉,只是一个旁系子弟,对崔家,只是一可有可无之人。” 陈从进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笑道:“本帅并非看中你博陵崔氏的名头,而是看中你这个人。” 崔文浦沉默了一下,良久,才缓缓说道:“大帅,崔某虽四处行商贩马,所得之利,虽非小数,然而,这些获利之钱,却并不是只属于崔某一人,当知崔家,乃大族也!” 话未说透,但崔文浦知道陈从进听的懂,果然,陈从进闻言,有些感慨,想给人家一个好机会,奈何别人不领情,当然,陈从进也知道,身处大族,崔文浦肯定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既然绑定不成,那就改为合作,陈从进略一思索,随即又道:“崔郎君,合开商号有事,可能是本帅想的简单了些,不过,对崔郎君襄助一事,本帅还是心怀感激的,某会行文各州,对崔家商队,除了榷税外,不得征收额外的税目。” “多谢大帅。” 陈从进看着崔文浦,接着说道:“崔郎君,你我合开商号一事,虽难成行,不过,既便如此,本帅这个商号依然要开,待商号开成后,日后崔郎君便不必历经艰辛,深入草原,购置马匹牛羊。 本帅会卢龙镇内,划出一个区域,设为榷场,整个卢龙镇,对外马匹贸易,必须有此处榷令勘合,才可放行。” 陈从进的这个决定,对崔文浦而言,有利也有弊,好处是不需要再深入草原,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谈判,沿途也不需要担心草原牧民的劫掠,而坏处,便是这个价格,可能会比自己去谈要略高一些。 崔文浦迟疑了一下,心中盘算着利弊,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大帅此举,文浦深感佩服。” 谈完正事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崔文浦才告辞离去。 此行对崔文浦来说,投资还算是很成功的一次,不止是整个商队,将来在幽州之地可以畅通无阻,税目减少,巡官佐吏想来也不敢再多加为难。 而更重要的是,是他崔文浦搭上了陈从进的路子,这事可比其他实际的回报,更加有用。 …………………… 在崔文浦离去后,陈从进打了个哈欠,随即唤来李丰,表示没有十分要紧之事,不要来打扰自己,虽然现在天还没黑,但是陈从进感觉自己精力严重不足,他需要好好休息一夜。 这一觉,陈从进整整睡了六个多时辰,等醒来时,天色才微微发亮。 陈从进伸了个懒腰,随即又坐在桌案前,铺开纸张,他准备,做个计划。 这些年,陈从进总感觉自己是被推着走,虽然最后都是自己所做下的决断,但每每行事,都缺少长远的规划,这让其总感觉有些不安。 而如今,自己已经是卢龙节度使,坐拥强藩,论地位,再往上一步,那估计只能是大唐的皇帝了。 因此,进无可进的情况下,陈从进决定,先设立大方略,再细分小目标,一步一步的实施,他也不想再干那种命悬一线,以身家性命豪赌之事了。 陈从进提笔而就,卢龙镇方略。 当下方略,最重要的,便是稳固幽州局势,再深化蓟州,妫州这等已经被彻底掌控之地。 钱,权,兵,这三样,是最为重要的,彻底掌控这三样,那就代表自己真正坐稳卢龙节度之位,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证令,都是围绕着,稳固自己卢龙节度使的地位。 钱,先收齐夏税,有哪一州借口不交的,那一定是有叛心,要讨伐,商号创办,应该能给幽州多些钱帛。 权,要尽快招募更多的士子,来填补替换不服自己的官吏,应该准备筹集一座学堂,食宿全免,只招募那些识字的,这样快一些,从幼小开始,虽然可靠,但眼下自己还没有这个条件。 兵,要继续深化强干弱枝之策,衙将无战,绝对不能有兵权,平日里,自己不能一直待在节度府,必须要经常入军营,同食同宿,以察军心,还有三军教练使一职…… 陈从进写到这,陷入了沉思之中,该用谁呢? 而就在这时,陈从进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孙檀! 这个人,陈从进好几年没见了,他去妫州当刺史的时候,听说此人回到蓟州了,还卸任了所有的官职,由此可见,此人心中有忠义之感。 一想到这,陈从进先是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征调孙檀来幽州的命令,准备等上值后,便安排掌书记萧郗去办。 随后,陈从进又继续在纸上书写着计划。 三军教练使一职,由孙檀担任,妫州边陲防御吃紧,要调李旋德所部清夷军回去,但游奕使李旋化的两千骑,还是要留在幽州。 还有治政,粮食问题,随着世道越乱,将来一定会越来越严重,眼下虽然幽州不缺粮,但是未雨绸缪,却是必须的,各州需设粮仓,还要多垦荒地,多修水利,卢龙镇不缺地,缺的是人口,想办法增加人口,也要提上议程。 陈从进哐哐哐写了一大堆,看完之后,又将计划夹在书中,目前只想到这些,等以后有其他的想法,再一一补充吧。 第187章 齐世北来信 大体的方略,差不多就是这么办,而接下来具体的计划实施,陈从进决定,先把商号成立起来。 眼下各类事务,还没上轨道,自己手中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牛羊马匹,不过,满足崔文浦一家的需求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仅崔文浦一人,肯定是无法满足陈从进的需求。 所以,提前设立商号,也算是未雨绸缪,而且,陈从进的心中,对当下幽州镇探查外镇情报的能力,实在是有些差强人意,商号日后行商各镇,在商队里面,放一些密探,也能极大的增强情报探查能力。 本来陈从进还打算和崔家商队一起合作,这样能以最快的速度,产生利润,又能把情报查探能力提升起来,奈何崔文浦话里话外,就是这事他做不了主。 不过,正所谓,有得有失,崔文浦不同意,那他就自己搞,虽然慢了点,但是更稳妥。 如今的幽州镇,对外镇的内部事务,基本上可以说一无所知,大事件,除了靠长安进奏院回报,也就是商贾通传。 而卢龙镇这些年,或许张允伸有设立过秘密情报查探,但这么些年了,节度使更换频繁,等陈从进掌控幽州后,翻查文书,却没发现幽州有什么探查情报的机构。 至于有国朝的编制上,根本没有给藩镇探查情报的组织机构,唯一可以说是相似的,那只有军中斥候了,但这和陈从进所想的,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至于等幽州在长安进奏院的官员,汇总消息再回报幽州,那是半点时效性都没了。 缉事都,在陈从进的设定里,主要是用来预防军将叛乱,处理官员贪腐等内部事务。 商号,则将是探查外部情报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外人看来,这只是陈从进用来贩卖牲畜,筹措军费以养军的一个手段,而在内部,则一分为二,一部负责行商获利,一部则密查外镇情报。 想到这,陈从进脑子思索着,这个商号该让谁去负责,筹办。 想了想,陈从进觉得还是先把商号设立起来,挣钱为先,对外镇的情报刺探,可以慢慢来。 脑子里想着太多事,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陈从进随意的吃了点早食,随后召见掌书记萧郗,让他安排人去蓟州,征调孙檀来幽州,顺便询问萧郗,问他给好友写的信,有没有回复,陈从进还要设学堂,到处都缺人。 萧郗被陈从进催的没法子,于是再三保证,自己回去后,立刻再给挚友去信,让他们尽早来幽州。 然后陈从进又召见支使,陶师琯,命其筹措人员,组建商队,又命陶师琯,在自己任妫州刺史时,所设立和草原交易的榷场附近,建一座商号。 刚处理完这两件事,掌书记萧郗又匆匆回返。 “大帅,平州刺史齐世北的文书,今天刚到,下官不敢耽误,立刻给大帅取来了。” “齐世北?”这个名字陈从进自然知晓,此人能在平州刺史这个位置坐这么久,那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原因无他,而是齐世北此人,乃是张公素之妻兄。 齐世北这个人,陈从进见过一面,虽只是点头之交,对此人,陈从进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只依稀记得,齐世北个子挺高,人挺瘦,留着一抹山羊胡子,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但没想到,齐世北在张公素兵败后,依然能坐稳平州刺史之位,朱有容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把此人换了。 陈从进接过文书,展开一阅,刚看了前两行,陈从进就愣住了。 “平州刺史齐世北,上书节帅,幽州生变,杨承荣悖逆无道,大帅兴义师,一举荡平杨贼,下官闻之,不禁欣喜欲狂,久疏问候,乃心忧大帅治幽州,百务缠身。 忆昔大帅千里驱驰,护送四娘子之义举,其忠勇义烈,四海闻之,莫不赞叹,今四娘子感大帅护持之义,倾心相向。 四娘子之父兄,皆以离幽而去,远辟川地,今四娘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所依托,念大帅雄才伟略,威震一方,若蒙大帅不弃,许四娘子常侍左右,执箕帚以奉巾栉,尽绵薄以效微忱,则四娘子幸甚,世北亦感大帅高义……” 还没看完,陈从进就一脸便秘之色,这信中马屁拍的,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忠勇义烈,这不是张公素的命令吗?要不是张公素让自己护送,他一辈子都不会和这四娘子有接触。 至于四海闻之,这就纯纯屁话了,别的藩镇大帅,这种没什么价值的情报,根本就送不到大帅的案头上。 萧郗见陈从进脸色不太对,有些担忧的问道:“大帅,可是平州出了什么急事?” “平州无事。” “那这……” 见萧郗一脸探寻的模样,陈从进摇摇头,道:“这个齐世北,说四娘子倾心于本帅,要自荐枕席,呵呵,这话,萧掌书记,你信吗?” 萧郗闻言,点点头,坚定的说道:“下官信!” 陈从进愣了一下,好一会才说道:“掌书记说笑了,这个四娘子,是某当年为副将时,受张公素之命,从幽州护送至平州的,说起来,此女倒是挺有个性的。” “听闻大帅就是护送四娘子,才会和李茂勋之子起的冲突?” 一想起往事,陈从进心头颇有些感慨:“是啊,若非如此,当日我也下不定决心,去干出袭杀李茂勋这样的险事。” 这时,萧郗直言道:“大帅先前刚平定杨权恩之乱,其威尚存,如今大帅可如臂而使之州郡,唯有幽,蓟,妫三州之地,其余,檀,平,涿,莫,瀛,平六州,虽未明言反对,但以下官观之,六州军将,多有其心不轨者。” 陈从进听到这,直起身子,口中道:“萧掌书,继续说。” 萧郗又道:“大帅虽颇具勇略,但毕竟资历尚浅,卢龙镇中,将门众多,各州军将,不服者,必众也,眼下只是大帅刚刚击败杨权恩,且朝廷尚未明诏,是否让大帅接任卢龙节度使,因此,各州此时仍在观望中。” 第188章 家书 陈从进闻言,眉头紧锁,问道:“依掌书记之见,若是朝廷下诏,斥我为逆贼,那么六州军将就有人会起兵?” 萧郗点点头,他一直认为,陈大帅需要给田令孜行贿,就算花一笔钱,也得先把卢龙节度使,观察处置使,营田支度处置使,这三个最为重要的职位拿到手,至少,让陈从进坐镇幽州,变的更加名正言顺。 这时,萧郗又说道:“大帅今据有清夷,经略,静塞,雄平四军,论实力,六州单论一州,无人可与大帅匹敌,但是,若朝廷下诏,恐怕六州中会有相互串联之举。” 陈从进嗯了一声,不可否认,萧郗的话语,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的资历尚浅,其实,杨权恩这个二把刀起兵,对陈从进来说,反而算是一件好事,至少陈从进以极快的速度,斩杀了杨权恩,这给了各州军将一个极大的震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陈从进开口问道:“既然如此,萧掌书可有良策?” “大帅,下官有两条建议。” “但说无妨。” “第一,平州刺史齐世北,既然上书,请大帅纳四娘子,那么大帅应该大张旗鼓的去迎接四娘子,平州军,虽在张公素手中,折损严重,但是其自保有余,若是大帅纳了四娘子,那么,大帅一人可掌之州,便有幽蓟,妫,平,此消彼长,其余五州军将,必然不敢造次。” 说到这,萧郗停了一下,饮了一口茶水,随即又道:“第二,以下官之见,大帅应该遣人求见田令孜,奉送厚礼,以求取卢龙节帅之位。” 听到萧郗的两条策略,陈从进眉头紧锁,找田令孜,鬼知道这个死太监的胃口有多大,听说当初朱有容可是足足送了钱帛五万贯,外加一些奇珍异宝,金银器物,这笔钱,陈从进他是真不想给。 数万贯钱,换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而且,长安估摸着,也就这几年的时间,陈从进怎么想,心中都有些憋屈。 至于纳四娘子,陈从进倒没什么心理负担,他也不是非要在唐末搞一夫一妻这等先进的制度。 只是妻子李芳霏,其母族李家,襄助自己良多,且控遏清夷军,此时大张旗鼓的去迎纳四娘子,陈从进担忧如此一来,恐怕会引发李家的不满。 良久,陈从进让萧郗先行离去,自己要思索一番,独自一人静一静。 陈从进想了想,最终决定书信一封,问询妻子的意见。 只是提笔之时,又想起妻子有孕在身,陈从进却是迟迟无法下笔。 陈从进扔下笔,背着手,在堂中踱步,良久之后,他站在厅堂门口,看着堂外两侧,一脸肃穆的军卒,那铁甲映着冷光,鳞次栉比,一脸肃杀之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陈从进喃喃自语道,在他的心中,已有决断,身处乱世,不进则亡,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退已无路可退,纳区区一女子,又有何妨。 若他还只是曾经的农家子,那么如果再去长安,当一个小官,那么或许他会很开心的去上任,但如今的他,已经品尝过权势的滋味,去长安,寄人篱下,受一刀笔吏之辱,那对陈从进而言,比死还难受。 想到这,陈从进回到桌前,提笔而就:“妻见信如面。 自别后,每念娘子身怀有孕,晨昏起居,未尝不悬心于怀,唯望娘子,多保重身子,凡事切勿操虑过度,待为夫安定幽州局势后,便会回返妫州。 今修此书,实有一事,不得不与妻相商,从进提笔在上,却迟迟不能落墨,唯恐伤及娘子之心。 思虑再三,还是如实告知,今,平州刺史齐世北,请纳四娘子,此非从进贪恋美色,吾与妻,伉俪之情,患难之义,从进从未忘却。 议纳之事,不过于如今,幽州虽定,杨权恩之乱亦平,然,其余诸州,多有诡谲之心,若纳之,则幽,蓟,妫,平,四州并掌于手,心怀不轨之军将,亦不敢轻举妄动。 乱世之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夫已身处高位,既尝权势之重,又岂甘寄人篱下,为一小吏乎。 望娘子安心养胎,勿忧外事,若有不适,当速召良医,饮食起居,务必周全,临书仓促,不尽所言。” 书信发出后,陈从进又召见了李旋化,李旋德两兄弟,告知准备纳平州刺史外甥女为妾,听闻此事,二人倒没什么异议,只是表示,希望陈从进能给阿翁李怀宣通个气。 毕竟,到了陈从进如今这个地步,却仍只有一妻,在当下这个时代,反倒是一个异类, 其实,这事陈从进可以不用征求李家的意见,自己决定,只是陈从进觉得,还是要和李家沟通,不要互相生疑。 而在其后,陈从进又亲书一封,告知李怀宣,纳四娘子一事。 其实,说起来陈从进还是有些不解,这个张公素带着家眷都跑了,独留一个四娘子在平州,真是奇了怪。 但陈从进想了想,或许是张公素已经没有任何实权,又贬到四川去了,从平州到四川,路途遥远,一女子,想平安抵达,其中的难度还是相当大的,还不如待在平州,那还更安全些。 至于派去迎接四娘子之人,陈从进想了想,决定遣张泰,调雄平军一营,五百军卒随张泰奔赴平州,迎接这位四娘子。 萧郗对陈从进的决定,心头十分的无奈,共事的这段时间,萧郗觉得,陈大帅哪里都挺好的,但就是不知道为何,大帅对田令孜的恶感如此强烈,无论他怎么劝,陈从进就是不愿送礼给田令孜。 但好在陈大帅愿意纳张公素之女,这让萧郗心头稍微松了些,毕竟,只要纳了四娘子,平州刺史齐世北,估摸着是不会反对陈从进,至于当今圣人的阿父,田令孜,萧郗也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朝廷应该不会明言下诏反对,既然大帅不愿给钱,那也只能再拖一拖吧。 第189章 世态炎凉 这些年来,朝廷的威望,每况愈下,但在明面上,这两年没有哪个藩镇会明目张胆的反对朝廷,当然,只要朝廷的命令,没有触及各方的真正利益,自然也没人会去当这个出头鸟。 对于幽州,长安朝廷在百余年的时间里,没有明确下诏过,反对卢龙镇自请留后的先例。 如在会昌元年,九月时,卢龙发生兵变,陈行泰杀死节度使史元忠,并自立为留后,随后以军中大将名义上表朝廷求节钺。 唐廷对陈行泰不满,但也没有明言下诏反对,只是在李德裕的建议下,故意拖延。 而短短一月后,陈行泰又被牙将张绛所杀,张绛杀陈行泰后,令三军上表朝廷,请求授予符节,朝廷依然不作表示,直到张仲武起兵,以八百精兵,突袭幽州,诛杀张绛后,朝廷见张仲武彻底控制了卢龙局势,才正式册封其为卢龙节度使。 其实,只要陈从进不是光明正大的要造反,长安朝廷,是绝不会下诏,另选他人为节度使,一旦选了别人,万一兵败被杀,这对朝廷而言,在威望上,又是一个打击。 而且,这很容易会引发陈从进的强烈不满,届时说不定又是一场旷日许久的平叛战争,朝廷的钱,本就捉襟见肘,哪有多余的闲钱,去瞎折腾。 因此,还不如再等等看,看看幽州是不是会生变,如果陈从进确实能坐稳,那么授予符节,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反正这些军头,无论换了谁上台,都差不多是一个德性。 而要是陈从进不能控制幽州局势,那即便给了符节,也如朱有容一样,兵败身死,所以。 当然,要是长安朝廷直接下诏授符节,对于陈从进,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萧郗在离开节度府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私下里去信,托在长安的挚友,让其想办法打探一番,这个田令孜要价多少,若是少,那就劝说节帅,把这个钱给了,若是实在狮子大开口,那就再想办法。 毕竟,钱这玩意,说重要是很重要,可若是用在关键的地方,花的再多,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 平州,刺史府中。 此时府中的仆人正在清理院子,四娘子正盈盈而立的站在阁楼上,看着下方的一切,就是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久久不曾移动视线。 她的脸上带着些愁容,显然,这位四娘子的心中,确是有些苦闷,一阵微风卷着扑上阁楼,吹得窗台上的纱帘猎猎作响。 四娘子攥紧了栏杆,指节泛白得如同她腕间的羊脂玉镯,她已经知道,舅父要将她送给陈从进,而且,她也答应了。 即便她知道,不是明媒正娶,仅仅是为一妾,可她依然答应了,可这,却又让张秋娘的心里,十分的苦闷。 陈从进这个人,张秋娘自然是知道的,当年便是此人,护卫自己,从幽州回到平州,她本以为此人,和自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没想到,世间之事,每每不能如自己所料那般发生。 在她回到平州后,没过多久,父亲便被叛将所驱,而在其后,陈从进这个名字,又一次传入她的耳中,杀李可举,杀李茂勋,升任妫州刺史。 而过了年后,陈从进的声音,越来越响,夺取幽州,杀节度使杨承荣,平定杨权恩之乱,自己过了这么些年,陈从进的模样,在张秋娘的心中,其实已是模糊不清。 何谓人走茶凉,张秋娘如今深有体会,当初父亲尚在位时,舅父对自己,那个嘘寒问暖,每有所需,从无短缺。 可随着父亲离去后,舅父来见自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在其他地方,却多有故意使坏之举。 比如过冬柴火的短缺,饮食的降级,衣裳布匹的质量,凡此种种,不可一一细数,好在四娘子的贴身侍女梅儿,在这种情况下,性子也越变越泼辣,经常和仆人,管事争吵,就为了替自己争口气。 其实,在去年时,舅父就曾和她商量过,想让自己去服侍朱有容,但当时的四娘子,以死逼之,坚决不肯,甚至宁愿千里奔赴四川,投奔父亲,也不愿在舅父家寄人篱下。 当日舅父虽暴怒,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没有再逼迫她,好在当日她坚决反对,没过太久的时间,朱有容便兵败身死。 可前些日子,在回廊偶遇舅父与幕僚的对话,那些“杨权恩已经兵败…”,“陈从进手握重兵,尚且如此年轻”,“四娘子昔日和陈从进也曾有过渊源”。 四娘子何等聪慧,听到这些话,她又如何不知舅父的打算,对舅父而言,无论谁当节度使,都能把她送上去,以取悦对方。 而在其后,舅父找到四娘子,直言道:“张公素已被贬为复州司户参军,你的年纪也大了,嫁于将门为妻,已无可能,如今,陈节帅与你年龄相仿,秋娘跟了他,也算是个好归宿。” 齐世北本以为秋娘会反对,但令其没料到的是,四娘子当即同意了齐世北的话,这让齐世北十分的高兴,当即遣派快马,奔赴幽州。 对张秋娘而言,她的人生,似乎可以看见尽头,嫁给陈从进,至少,此人不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暴武夫。 而在四娘子同意后,她的待遇,肉眼可见的上升起来,甚至比起自己初回平州时,也不遑多让。 四娘子望着院中认真清扫的仆人,恍惚间,似乎可以看见自己的人生,她这一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娘子,该用午膳了。"梅儿捧着青瓷碗的手悬在半空,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四娘子嗯了一声,随后回到阁楼中,漫不经心的喝着碗中的粥,一旁的梅儿见状,却是伤心的哭了出来。 四娘子放下碗,皱着眉头问道:“又怎么了。” “娘子,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咱们………咱们可以去找郎主啊!” 四娘子摇摇头,轻声道:“千里迢迢,遍地虎狼,你我不过是弱女子,如何能行。” “请刺史调兵护……”刚说到这,梅儿便不再言语,她又如何不知,四娘子虽然还是曾经的四娘子,可齐刺史却不再是曾经的齐刺史了。 第190章 会操 随着陈从进派遣快马,告知自己接受了齐世全的好意,并言:“从进何德何能,竟使佳人倾心!” 而齐世全在收到陈从进的回复后,那是大喜过望,连忙开始筹备车马,护卫,原本按陈从进的意思,是他命部下,来平州护卫,但齐世全觉得,如此一来,耗时许久,还不如先护送至蓟州进行交接,这样快一些。 因此,在得到陈从进的回信后,仅仅两日后,便一切筹措妥当,四娘子对此地,也已心凉,她头也不回的坐上了离开平州的马车。 这一步,对她而言,将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虽然这个选择,并不是她所能决定的。 车中,侍女梅儿低声问道:“娘子,这位陈大帅,娘子还有印象吗?” 四娘子淡淡的说道:“有印象又如何,没印象又如何。” “奴婢对陈大帅还有点印象,看起来,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武人,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梅儿轻声说道。 “吾非正妻,不过一以色娱人的妾室罢了!” ……………… 政务上的事,大体上陈从进都安排了萧郗,陶师琯二人去处理,在政务文书上,已经牵扯了陈从进太多的精力,整个三月份,陈从进几乎都是泡在衙堂里。 因此,在四月初,陈从进便扎到军营里头,雄平军,经略军,清夷军,以及静塞军,进行轮番会操。 在陈从进自封卢龙节度后,从各军中,遴选精锐,扩充了四千牙军,事务太过繁杂,所以,雄平军的主要负责人,便是新任的雄平军兵马使王猛。 而经略军,经过大败后,又进行了缩编,重整,以及各军之间互相抽调兵卒,此时的经略军,已经和原先大不相同。 到四月初时,经略军的重新整编才大体完成,而对于经略军兵马使的职位,陈从进调向元振,充任经略军兵马使。 本来,陈从进的内心中,是更倾向于郭崇景的,只是郭崇景眼下已经是新任的军正使,负责全军的军纪纠察。 陈从进想了又想,觉得军正使一职,还是郭崇景更加合适,至于清夷军和静塞军,其上层的军将,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故。 (有书友疑惑,这里解释一下,缉事都主要是负责密探上层将领有无反叛之举,而军正使则是纠察基层士兵的。) …………………… 在整个四月份里,陈从进天天都在军营中,每天都在军营里到处转悠,白日巡行壁垒,观士卒演武,入夜,则时常秉烛查营。 陈从进时常披甲提灯,悄然巡营,偶见士卒酣睡,被衾滑落,陈从进则连忙上前,将其被拉好。 有遇病卒,则俯身亲诊其额头温度,命人煮姜茶以驱寒,有士卒感动而泣,陈从进则大声道:“诸军皆吾之手足弟兄,但有疾,痛在尔身,吾心又岂能不痛!” 用饭时,陈从进拒绝在帐中,独自用饭,而是与军卒同列而食,每日所食,皆取于军灶。 有胆大的军卒询问陈从进,“大帅贵为节度使,还要和军卒一起吃住,若要过这样的日子,何必当大帅,当一小卒也能过上。” 陈从进笑答:“若独享珍馐,何以为三军表率?” 做秀,其实这就是很粗显的作秀,但实际上,这样的行事风格,真的十分有用,便如经略军刚败,正是士气萎靡之时,这时陈从进以节度使之贵,与军卒同食同宿,军心归附,几乎是肉眼可见。 陈从进有时就在想,如果当年,张简会也是像自己这般,那么恐怕就不会发生雄平都驱赶主将之事了。 当然,这还是要建立在钱粮不缺的情况下,若是一支军队,常年欠饷,即便主帅再怎么天天作秀,那依然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唐末的军队,其战斗力,十分强悍,究其原因,便是这些武人,都是职业军人,足粮,足饷的养着,操练也是定期操练,完全脱产的军士,其技艺自然是愈发的娴熟。 再加上战争时不时的就打起来,有技艺,粮饷充足,再经过实战的洗礼,这样的军队,想不强都难。 这就是为何在唐中后期,边镇面对草原游牧,那基本上是大人打小孩,一打一个准,那些牧民,平日放牧,一年都不会有多少天的训练,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牧民的骑术,那确实是好。 陈从进天天都待在军中,逼的节度府上的属官,有事还得跑到城外大营来寻大帅,一个节帅,不住衙城,不纳美人,不听声乐,天天就知道和武人待在一起,这也是件稀罕事。 在五月初二这一天,陈从进举行全军会操比武,陈从进决定会操结束后,便将清夷军调回妫州。 前些时日,妫州广边军城急报,言境内的诸部,兼并厮杀之事,日益增多,李怀宣也来信,提醒陈从进,需要尽快调兵,移驻妫州。 李怀宣倒没说一定要清夷军回妫州,但陈从进想了想,还是觉得清夷军最为合适,毕竟,自己的家眷还在妫州,无论是让静塞军,还是经略军,其中都还是有些隐患的。 会操上,军卒或演练阵型,或炫耀武技,射艺,马术等,今日军中大演武,全军的高级将官皆齐聚于此。 陈从进看着在观阅台上下,那满满当当的大将,心中不禁豪情万丈,大丈夫,当如是也,手握雄兵,据千里之地,提三尺剑,荡平天下! 这时,远处的鼓角开始齐鸣,但见校场之上,千军列阵如铁壁,此时下方的正是静塞军会操,静塞军摆出的是鹤翼阵。 中军前排步卒执盾,阵中箭矢一阵一阵的向外抛射,而在左右两翼则由机动性强的骑兵构成,呈弧形张开形成包围态势,待敌军深入后合拢夹击。 静塞军使刘世全见状,满脸自得的笑道:“看来小儿辈,倒也不曾懈怠啊。” 陈从进听到刘世全的话,笑道:“刘将军,静塞军,果是强军啊。” 刘世全连忙行礼道:“大帅麾下,皆是强军!” 第191章 武学堂 刘世全拍了陈从进一个马屁,陈从进听的倒是挺开心的,晚唐的军队,其实军事素养是很高的,唯独欠缺的,就是这帮武人缺少道德底线。 在会操结束后,清夷军李旋德率六千步卒,回返妫州,两千骑兵以及游奕使李旋化,则暂留幽州城。 而在陈从进夺取幽州三月后,也就是六月初,顺州刺史纥便思臣遣使而来,言支持陈从进,继任卢龙节度使之位。 顺州,这个地方,是陈从进从军生涯中,打的第一仗,顺州,虽名为州,但实际上,只有怀柔一城之地,实力微弱,且其治下,牧民多穷困,若要按军事实力上来说,大概两百人左右,能混一副破旧的铁甲。 说起来,这个纥便思臣的运气,着实是差的离谱,先是被张公素打了一顿,又被当初的雄平都都将郑邵,逼着杀了自己的儿子。 后来,又跟着李茂勋一同起兵,讨伐张公素,结果李茂勋死了,纥便思臣又是一无所获,还折了上千骑兵,可以说,本就穷困的纥便部,更是雪上加霜。 因此,纥便思臣已经没有什么兴致,再去和幽州的这些汉人打交道了,他只想自守怀柔,只有陈从进别太过分,对纥便部随意搜刮,那他就愿意臣服。 在杨权恩被杀后,纥便思臣又观察了两个月,觉得陈从进坐稳幽州,已经没有问题了,于是遣派使者,上表臣服,在顺州臣服后,至今尚未明确态度的,有檀,涿,莫,瀛四州。 陈从进在会操结束后,决定主动出击,命掌书记萧郗,以督查六月夏税之名,遣派官吏,奔赴四州,陈从进要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敢反对。 在军营中,陈从进召见了老部下,王猛,郭崇景,杨匡,向元振,至于张泰,已经带着人,去接那位四娘子了。 召见部下,是陈从进在会操中,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军队的人才问题。 在这个时代,因为战事频繁,且武人地位较高,勇武,猛卒升官的速度是很快,可勇武之人,或许很擅长陷阵冲锋,但是带兵却未必能行。 只是这些人立了军功,你却不能不提拔,可升任中高层后,他的实际水平,很大概率,是不足以支撑其的军职。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底层厮杀上来的军将,很多人都是大字不识,没什么文化的人,这种人,心无畏惧,兵变的主力,大部分皆是这种人。 因此,陈从进现在想办一个武学,或者说讲武堂一类的东西,先期可以规模小一点,比如先找一些孤儿,或是家中困难的孩童,由幽州的教谕来教他们读书识字,不用教那些经典,只要认字,懂的文墨既可。 同时,还可以让军中因伤残而退下的军卒,教他们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学制可以定位三年,或是五年,等学期满后,可以再进行一些高级的军事知识。 而且,这个武学堂,也可以让队头及以上的军官进行学习,主要学一些后勤,治军,管理方面的事。 陈从进将自己心中所想,告知几个心腹部下,对此,王猛的回答,依旧不出陈从进的预料。 “大帅,这年头,打仗这事,还用学吗?这仗打多了,自然就会了,别人去不去,那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去学。 至于那些娃娃兵,等他们长大了,这天下都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有大帅担忧的兵变,我觉得,那都是以前那些节帅,不办人事,但我相信,以大帅在军中的威望,没有哪个敢不开眼的造次。” 陈从进没好气的说道:“知道什么叫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还有你不去,等学堂办成,你就给老子去当第一批学生。” “大帅……”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杨匡,这时说道:“大帅的想法很好,末将觉得可行。” 陈从进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看向郭崇景,问道:“崇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郭崇景闻言,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大帅,末将确实是有些想法。” “说” “大帅,兵变之事,其核心点,便在于军中不满,若是全军归心,便是有一两个胆大妄为者,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大帅所设军正使,已经慢慢将人手触至队头一级,军中若有风吹草动,大帅定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郭崇景说到这,又将话题引向学堂一事:“大帅,设立学堂,那些小娃学成后,即便是为一队头,恐怕底下那些老卒,也不会心服口服的,依末将之见,以大帅如今之威望,即便不设武学堂,军中也不会有什么异动,反而是设了学堂,怕是底下人心中会有起疑。” 陈从进摇摇头,道:“崇景,你还是没理解本帅的意思啊!” 威望这个东西,很奇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陈从进现在,治下的外镇军暂且不提,就提眼下经略,静塞,雄平三军,自觉对这三军,可以说自己能压制的住,但是等自己死后,那么就不确定了。 比如,张允伸,活着的时候,威望其高,结果死了还没多久,部下就叛乱了,再比如后来的杨行密,何等的英雄,可等他一死,他的子嗣又是何等下场。 当然,陈从进知道,自己现在考虑这些有些远,但是,他还是想留下一些制度化的东西,如果他依然是延续这个时代武夫的做派,那么等自己死后,或许所奋斗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这时,陈从进看了一眼郭崇景,沉声道:“当今世道,武人横行天下,但我断言,凡事过犹不及,只有定下制度,咱们才能走的更远啊!” 郭崇景听后,沉默不语,他已经听出了陈从进话外之意,办武学堂,说的更直白一些,就是大帅心中,对当下的武人,并不放心。 从长期看,是以这些孩子来慢慢取代老去的将领,从短期看,让队头这等中低层的军官入学,或许也能改变武夫成天想要劫掠的思想。 而这时,向元振忽然问道:“大帅一切都想的挺好,可是这等治军之事,事多繁杂,便是以我等来说,从军多年,统四千军卒,已经是勉力为之。” (今天加更o(n_n)o) 第192章 将门子弟 何为将门世家,有练兵的知识,书籍,还有长辈的耳提面命,以及在军伍中的熏陶下,这些将门出身的子弟,从一开始就超过了普通人一大截。 将门子弟或许不能一个个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也不一定能有卫霍那等军事才能,但这些将门子弟,带一支军队的能力,肯定是会超过大部分人。 比如,一支军队,每天要走多少里路,有雨的时候,粮草怎么囤放,每天耗粮多少,军中粮食低于多少,是处在危险的阶段,凡此种种,说到底,也没那么高大上,很多都是和数学相关联。 但是这个时代的将门,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敝帚自珍,把这些知识当成宝贝,传男不传女,当然,这些知识肯定是好东西,特别是在乱世时分。 只是,对陈从进来说,从头培养的军事人才,更为可靠,而且人才难得,到处去找,那实在是费时费力。 陈从进现在还年轻,即便是学个七八年再出来,到时候陈从进也才三十来岁,正是壮年的时候,他等的起。 但是眼下向元振提的问题也很简单,想法是好的,但是其中操作起来,却是有难度,那就是能教的人不好找。 陈从进听后,觉得困难是有的,但是未来的前景是光明的,教的人肯定有,实在不行,自己亲手写个教材。 一想到这,陈从进灵机一动,对啊,可以自己编教材,当然,肯定不是自己从头写到尾,可以整合啊。 军中这么多高级将领,自己分个类,让他们写一些各自的心得,随便什么都可以,比如带多少兵,粮食每日消耗多少,比如为将,要和士兵同食同住,穿戴的甲具也要一样,这样才能知道士兵的体力消耗等等。 陈从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也不奢求能培养出什么不世奇才,更不奢望能养出像韩信这样的兵仙出来,他只需要培养足够多的中层军官。 想到什么,就立刻行动,陈从进令李丰,速速入城,急召掌书记萧郗,命萧郗在幽州城内,寻一处宅院,挂上武学堂的牌匾。 随后又命李丰,查找历年来军中孤儿,年未满十岁的,一律入学,食宿皆由节度府上出,人数暂且定为五十人,若是军中孤儿人数不足,便从城中寻觅孤儿。 陈从进又下调令,令幽州教谕刘正言,负责教授武学堂的孤儿读书识字,不求学子能治尚书,春秋这样的经典,只要求能看的懂字,懂的军令即可。 这几件事安排妥当后,陈从进又立刻急书一封,请求妻翁李怀宣,帮助自己写个教材,教一些中层军官的基础知识。 随后,陈从进又马不停蹄的一个又一个召集将领,或安排写如何统率骑兵,或如何排列军阵,若是后勤,或是治军法,等等,无一而足。 为了加快速度,陈从进严令诸将,在五天时间内,写完建材,写完后,他要一一检查。 ……………… 静塞军大营,中军主帐内。 刘世全一脸茫然,他已经许久没回到静塞军大营了,这几个月,他待在府邸中,和一些妙龄少女,玩的十分开心,好几个妾室的肚子,都已经大了起来。 方才陈从进火急火燎的召见自己,刘世全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一见到陈从进,没想到他闲了这么久,陈从进还没忘记他,还给他安排了一件差事,编写什么军事教材。 说实话,这事刘世全根本没太大的兴致,而且,他打心底,也不太愿意把自己独门带兵的法子写出来。 不过,陈从进也猜出底下的将领,肯定会敝帚自珍,不肯真心实意的写,因此他给每个军中大将,都只是安排写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 刘延钦见叔父一直闷闷不乐,也猜出叔父的心思,于是,刘延钦劝道:“叔父,这事,以侄儿看来,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刘世全听后,瞥了一眼刘延钦,没好气的说道:“这事要是办成了,将来岂不是多了更多的人,来和咱们刘家,抢幽州将门的位置。” 刘延钦摇摇头,道:“叔父,这事,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无法阻拦,不如提前加入进去。” 刘世全呵了一声,道:“怎么阻拦不了,某可以联络其余诸将,共同向陈帅施压,如此一来,那什么武学堂,要还能办的起来,某这辈子,那就算白混了。” “然后呢,叔父如此一来,岂不是恶了陈帅之心,当知眼下幽州,诸军尽数被陈帅所控,叔父又已数月不曾来军中……” 说到这,刘延钦看了一眼刘世全,叹了口气,又道:“这段时间里,那个郭崇景闲着没事就到军营里,和底下的军卒打成一片,那帮新来的军正,天天在军中,宣扬陈帅,什么勇武,仁义,爱兵如子之类的话。” 刘延钦说到这,便停住了嘴巴,后面的话,不需要说,想必叔父也能明白。 果不其然,刘世全听后,脸顿时一黑,心中不由暗骂,陈从进此人,真是够阴险的,把静塞军上层军将都困在幽州城里,每天还得上值,自己在外面,悄悄的示恩那些无知军卒,如此举动,就好比是釜底抽薪。 刘世全也听出刘延钦话外之意,如今的陈从进已经不是刚刚到幽州的时候了,他在静塞军中,已经有了些威望,此时反对他,绝无胜算。 好一会,刘世全才闷闷的说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方才说,提前加入,是什么意思?” 刘延钦拱手道:“叔父,既然陈帅决意办武学堂,那咱们刘家子弟,自然也可入学,如此一来,陈帅筹办学堂,对我等,就好比是为我等开办一样。” 刘世全听后,神色豁然开朗,对啊,打不过,那就加入进去,什么是将门,带兵的知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人脉。 刘世全就不信了,陈从进招的那些孤儿孩童,还能争的过他们这些将门子弟,想到这,刘世全心愁顿散,当即提起心神,认真的编写着教材。 (还有一章) 第193章 送礼 过了两日后,刘世全带着编写好的教材,兴冲冲的找到陈从进,言:“末将殚精竭虑,终不负大帅重托,以末将之浅见,大帅所办之武学堂,必可有益后学精进。 末将家中子弟,多有尚武之志,若蒙大帅不弃,愿遣其入武学修习,一则承家国之训,效命疆场,二则沐大帅德泽,砥砺武艺,倘若,能得列门墙,必严加学训,不敢有丝毫稍懈,还望大帅能允末将之所请。” 陈从进听后,想了想,原先想的,还是有些漏洞,自己来办武学堂,军中大将若是不配合,肯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此番刘世全的请求,又让陈从进有了新的想法,政治即人事,说到底,想办成这一件事,既得利益者,也不能忽视。 既然如此,那就将孩童班的规模扩大些,军中大将有合适的孩子,一律都可入学,日后或许也能在武学堂中,加点保家卫国,善待百姓之类的教育,多多少少也能影响这些孩子。 陈从进想了想,当即笑道:“本帅原先所想,乃是军中孤儿,看着实在可怜,纳入武学堂,也算是为这些孩子,寻一出路,后来,想了想,觉得让底层军官,入武学堂进修,也是件好事,如此一来,也能多学些行军用兵之法,待日后,征战沙场时,总是有用的。” 说到这,陈从进停了一下,见刘世全依然静静的听着自己的话,于是,继续说道:“本帅先前也想过,让军中大将子弟,也可以入武学堂,但又恐诸将不愿,便并未提及,既然刘将军有这个心思,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刘世全兴致勃勃的来,高高兴兴的回去,而在刘世全回去后,陈从进密令郭崇景,将刘世全要送刘家子弟入武学堂一事,宣扬出去。 没过两天,越来越多的大将,纷纷求见陈从进,希望也能送自家子弟入武学堂,陈从进一一应允。 但在其后,陈从进又提前给众将打了个预防针,表示入了学后,必须要听从教谕的话,要是屡教不改,顽劣不堪的话,万一被勒令退学,不准来求自己。 众将有一个算一个,纷纷表示,只要不听话,该打就打,只要不打死,打残,怎么打都行,他们绝无二话。 王猛原先是对陈大帅办武学一事,嗤之以鼻,但见这么多大将,都把适龄的小孩子送入武学,于是又厚着脸皮来找陈从进,表示自家有个八岁的娃娃,平日里顽皮的很,希望也能送入武学。 陈从进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言:“没有问题,过些时日,武学开办,你父子同入学堂,日后定是一场佳话。” 王猛听后便急了,忙道:“大帅,这世上,哪有老子儿子一同上学堂的,这要传出去,那不是佳话,是丑闻了,全军上下,那不都得笑话我!” “哈哈,放心吧,孩童是孩童班,军官进修,是另外的,不是同一个。” 王猛连连摇头,道:“这也不妥啊,我已是雄平军军使,大帅先前说学堂是给中层军官办的,我去也不合适啊。” 陈从进想了想,觉得王猛说的,也有道理,难道要办个高级军将进修班?那自己上哪去找人,而且这些军将估摸着,是肯定不乐意去的。 随后陈从进挥挥手,让王猛先走,这事,他自己还得再考虑一下。 陈从进想的脑瓜有点疼,怎么办一件事,扯出更多的事来,想了想,陈从进又坐下来,写了封书信,派人送往妫州。 在信中,陈从进问候了李怀宣,问问他身体如何,若是还行,那就来幽州,游玩一段时间。 ……………… 就在陈从进这些日子在折腾武学堂的时候,长安进奏院回来了一则消息,让陈从进暂时放下了武学一事。 正月时,王郢发动兵变,诱捕温州刺史鲁寔,朝廷以宋皓为江南诸道招讨使,发诸镇五万兵剿郢。 二月,王郢攻陷望海镇,大掠明州,又陷台州,田令孜又调两浙,福建出舟师进讨,在宋皓以及两浙福建的舟师围剿下,拥兵万余的王郢,部下叛变,王郢中箭身亡,王郢之乱遂平。 田令孜在平定王郢之乱后,信心大增,随即发布《讨草贼诏》,号召各地藩镇共同征讨王仙芝,黄巢等农民起义军。 田令孜并以庞勋,王郢起义的失败,恫吓王仙芝,同时,又以诸葛爽投顺朝廷后,被加封为汝州防御使的事例,希望能招降王仙芝。 消息传到幽州后,萧郗急忙求见陈从进,密言:“大帅,今朝廷威望犹存,大帅据幽州已数月之久,长安的诏令仍未下达,长此以往,恐怕诸州军将,多有疑虑,大帅,不可再拖了啊!” 陈从进听后,也有些迟疑,娘的,历史学的粗浅了些,早知道要穿越,他就把这几年要发生的大事,都背下来。 现在陈从进对于同时期的大事,他只知道黄巢起义,朱温篡唐,还有李克用叛乱,最后又归唐,总之,大事是有点印象,细节上的琐事,以及具体年份,陈从进确实不太清楚。 陈从进本以为,长安朝廷就这一两年了就要丢了,但看这架势,或许田令孜这个阉人,应该没这么快倒台,难道真的要给这个权宦行贿? 要是不给,时间拖的越久,恐怕还真的会拖出事了,到时候即便平乱胜利,钱粮的损耗,也比给田令孜送礼要多的多。 想了想,陈从进心头叹了口气,看来,这笔钱不出还真的不行了,娘的,自己挣点钱粮养军多不容易,还得拿出来,送给这个阉人,这笔帐,陈从进已经记下来了,迟早有一天,要让田令孜连本带利的吐回来。 想到这,陈从进对着萧郗说道:“让人去探探口风,问问这位圣人阿父,给多少钱才不卡老子卢龙节度使之位?” 萧郗当即说道:“一月前,属下已经托好友,去帮忙打探一番,眼下消息还没回来,不过,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 第194章 公忠体国 萧郗本以为消息会很快传回幽州,萧郗虽知道田令孜的权势极大,但其毕竟不在长安,对于田令孜在长安的威势,还是有些预估不足。 而萧郗只是转圜托人去询问,并不是陈从进自己派人去问,这其中,还是有些差异的。 萧郗托好友郑致达,帮自己去查探一番,郑致达如今的职官,还只是国子监丞,散官也是区区一通直郎。 虽说京官清贵,但这里是长安,三品五品遍地走,更不用说郑致达只是一小小的从六品小官。 郑致达收到萧郗的信后,着实头疼,萧家也是大家族,不曾想,这个萧郗居然跑到幽州,去当节度使下的一个属吏,虽然权力比自己大的多,但论品级,却是差了郑致达不少。 好友相托,郑致达虽感有些棘手,但还是尽心尽力的去襄助,于是,郑致达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请到了田令孜义子田匡佑。 别看田匡佑在田令孜面前,毕恭毕敬,犹如奴仆一般,但出了门,那排场,也是大的很。 郑致达也知道不能怠慢,因此,请了田匡佑去了长安城内,上档次的酒楼。 进入酒楼后,田匡佑眼都不抬,理都不理郑致达,自顾自的坐上主位。 郑致达还未说话,田匡佑便漫不经心的问道:“听闻郑监丞四处托人,便是要宴请本官,现在本官来了,有何要事,说吧。” 郑致达恭敬的说道:“中郎将事务繁杂,下官便不再讳言了。” 说完后,郑致达一挥手,示意在旁的侍女先退下,但此举却被田匡佑所阻。 田匡佑反而挥手,让几个女子一同坐过来,上下其手,一副猥琐笑容的模样。 郑致达脸色有些尴尬,道:“中郎将,这……” 田匡佑看了郑致达一眼,冷声道:“你不过一区区监丞,能有何机要之事,某今日能来,已经是抬举你了,有什么话就说,说完便可以退下了!” 田匡佑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客气,郑致达听后,神情十分尴尬,好一会,才低声道:“下官受人之托,想请问中郎将,不知枢密使,对卢龙节度使之位,可有属意之人。” 听到这,田匡佑愣了一下,这等国家大事,是你一个小小的监丞可以管的吗? 于是,田匡佑问道:“这事,是谁托你问的?” 说完后,田匡佑转头对着身边的侍女,沉声道:“滚出去。” 一众侍女,忙不迭的退下,待屋中仅剩二人后,郑致达才道:“这是下官好友托我询问,他如今是卢龙节度使下掌书记,萧郗。” “萧郗?可是兰陵萧氏的人?” “正是。” 田匡佑想了想,随即呵呵一笑,道:“哦,那就是陈从进遣人,想要探探吾父口风了?” 这件事,确实也不算小事,毕竟是幽州大镇的权力更迭的大事,只是,有些奇怪,这陈从进不让藩镇驻京的进奏院里面,派人来,反而是让一个不相干的郑致达来问,这其中,倒是颇有意思。 想了想,田匡佑又问道:“说直白些,不用遮遮掩掩的,某实话告诉你,让陈从进接任卢龙节度使一职,易如反掌,但是,这事,总不能让某白干了不成。” “是,中郎将言之有理,所以,萧掌书就是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心意,该如何衡量?” 田匡佑听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沉声道:“原来那个朱有容拢共送了价值十万贯的钱帛,眼下朝廷用度,颇为匮乏,某看陈节帅,也是忠君体国之人,多余的话,某就不说了。” 郑致达闻言,忍不住的咋舌,这些人,一张口就是十万贯,他就是干上三辈子,吃朝廷的俸禄,也吃不到这么多钱。 郑致达忍不住问道:“中郎将,这其中,可有商榷的余地?” “没有,朝廷名器,岂能如菜市匹夫般,讨价还价!”田匡佑冷冷的说道。 不过,这事毕竟做不了主,方才多嘴问了一句,已经算是对的住萧郗了,毕竟,请客吃饭,这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 饭局结束后,田匡佑酒足饭饱,施施然的前往田府。 “儿拜见大人。” “嗯,有何事?” 田匡佑当即走近了些,低声道:“大人,幽州的陈从进托人来向孩儿问话,想知道让其接任卢龙节度使,需要多少钱帛?” 田令孜听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哈哈一笑,道:“这个陈从进,看来也不是什么无知莽撞的武夫,虽然迟了些,但也不算太过无知。” 说到这,田令孜看着田匡佑,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田匡佑连忙答道:“孩儿言,昔日朱有容送来了十万贯的钱帛器物,今朝廷用度颇大,陈节帅想来是聪明人,公忠体国,自然明白孩儿的意思。” 田令孜闻言,点了点头,十万贯,这个价码,也足够了。 这时,田令孜淡淡的说道:“若非本使不愿生事,陈从进这等武夫,夺权杀帅之辈,便是给某再多的钱,某也不愿授其符节。” 田匡佑连忙附和道:“是啊,当今天下,武夫跋扈,坏国家事者,皆武人也。” 田令孜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语气说道:“圣人尚且年幼,如今的朝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就由你去办。” 田匡佑恭敬的回道:“孩儿领命。” 田令孜点了点头,随即又再三嘱咐道:“记住,这帮武夫是不可信的,特别是河朔三镇,一个个皆是目无君上之辈,必须让陈从进,先把钱交了。” “大人是不是多虑了,陈从进就算跋扈,总不能哄骗朝廷吧?要是等幽州送钱帛入朝,这时间上,会不会拖的太久?”田匡佑有些诧异的问道。 田令孜想了想,随即点点头,道:“嗯,吾儿思虑倒也算周全,这样吧,只要和陈从进谈妥后,可以先授予他卢龙节度使之位,其余,观察处置使,营田支度使,还是要等钱帛入京后,再行加授。” “是,大人。” “等等”田令孜想了一下,又道:“告诉陈从进的人,等钱帛入京,本使另行授其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第195章 以战养战 六月中旬,张泰率部,在蓟州城附近,接到了从平州而来的车队,车中最主要的人物,便是四娘子。 对于四娘子,张泰也是有些印象,当初大家伙还只是一介小卒时,私底下众人都在瞎聊,言以副将之容,四娘子必能倾心于副将。 而这些话,那只是底层军卒,在枯燥的护卫路途中,闲暇的谈资,其实大家伙心里明白,以四娘子贵为节帅之女的身份,将来所嫁之人,必是高门大户,陈从进当时只是一区区副将,二人之间,地位悬殊,显然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但正所谓世事无常,昔日二人之间悬殊的地位,到了今日,却又翻转了过来,副将变成节帅,贵女却是家道中落。 ……………… 至六月底,卢龙镇内,各州的夏税,已经征收至尾声,这一年,陈从进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用兵的地方,因此,夏税的数额,也就和往年差不多,也就是在七十万贯上下。 把夏税征收上来,其中所耗时间,大抵在一月之内,因此,各州基本上在五月底的时候,就开始陆续征收,而等钱税全部转运至幽州,短则半月,长则月余,总而言之,到八月初的时候,全镇夏税的钱帛,应该都能运到幽州府库。 国朝两税三分,简而言之,就是上供,送使,留州,其中上供便是要上交朝廷的部分,当然,这对卢龙镇而言,十年里头交个两三年,这已经算是十分恭顺的大帅了,而且上供的数量,也是大打折扣,十成里,也就能送个一两成到长安。 而留州,则是地方刺史府所留下必要的运转钱粮,送使,便是能收拢到幽州府库,归陈从进调用的钱粮。 当然,在幽州当大帅,难的地方自然有,还很多,但好的地方也有,在现阶段,边疆压力并不算太大,而且上供的钱,今年也不需要给。 让陈从进感到心安的是,先前一直没什么表示的檀,莫,瀛,涿四州,对于萧郗派去督查夏税征收情况的官吏,并没有什么异议。 今年还算是雨丰充沛,各州的产量比起往年,并无太大差异,幽州境内,也没爆发什么旷日持久的战争。 即便是杨承荣起兵,以及杨权恩之乱,所波及的地方,也只有蓟州到幽州之间,而且持续的时间较短,对地方的伤害,并不大。 其实以眼下的所征收的数额,对百姓而言,赋税是过重的,只是今年,陈从进缺钱,也只能按照往年的惯例征收。 幽州镇能号称强藩,也不仅仅是靠着田赋,其中,每年九月份,和秋粮差不多时间征收上来的,还有幽州的私盐,每年,镇中贩盐,可得利十六万贯左右,这笔钱,也算是极大的补充了幽州的军费。 在安史之乱后,唐廷为缓解财政危机,搞了很多的法子,其中,就推行了榷盐制,也就是规定盐户需专籍登记,产盐由官府统购并加价专卖,严禁私贩。 榷盐制推行的很成功,朝廷的财政收入大涨,但对普通百姓而言,却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唐初时,盐每斗不过十余文钱,其价极低,但等榷盐制推行后,盐制连年增幅,到德宗朝时,盐价已经飙升至四百文。 由于盐价过高,私盐贩子,在天下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过,由于幽州镇向来不太尊奉朝廷。 因此,榷盐制在河朔三镇一直是名存实亡,而且长安对此也不上心,反正盐制就是推行了,这帮武夫也不会把钱,交到朝廷的国库里。 不过,由于幽州镇持续的割据,需要大量的钱粮来养军,因此,盐价也从昔日的十文,涨到如今的七十文,但即便是涨了这么多,和内镇四百文还是便宜不少。 一些盐商,觉得制盐风险过高,就会偷偷的从幽州这边购盐,然后贩卖他地,以此从中获取暴利。 但这事,毕竟是属于朝廷强力打击的行业,幽州倒是可以在本地随意贩卖,但要是卖到外镇,这就属于赤裸裸打朝廷的脸,因此,幽州镇每年,实际上售卖外商的数量,并不多。 赋税重,生活必须的开支又大,这个时代的百姓,其实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当初陈从进有五亩地,若是不从军的话,养他自己一个人,那倒是够用了,但要是娶妻生子,那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 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幽州虽号称强藩,但陈从进认为,幽州强藩之称,其实,还是有些水分的,强的只是军卒,但地方经济却过于脆弱。 这种情况下,幽州如果和外镇开战,其实是经不起失败的,或者说经不起残酷,持久的拉锯战,所以,苦心经营地方,也是迫在眉睫,军队重要,地方经济一样也很重要。 那种一开始就爆兵,动辄数十万精兵,横行天下,那就是脱离现实,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要决定一场旷日持久战争的胜负,其因素,只能是人口,钱粮,军械,军队素质,以及军将的指挥能力。 就好比是刘邦与项羽相争,论军队战力,指挥,项羽定然是强过刘邦,但是刘邦在萧何的帮助下,在人口,钱粮,以及后勤补充上,强了项羽太多了。 所以,刘邦可以输一次两次乃至四五次,他都能东山再起,但是项羽只是输了一次,就是兵败垓下,自刎乌江。 陈从进私下和萧郗商谈,问有何法,能富民,使幽州镇内,一片繁荣。 萧郗苦笑道:“富民易尔,轻徭薄赋,裁撤军卒,不出五载,民皆丰盈,可这法子,大帅能用吗!” 这法子,肯定不能用,陈从进要是用了,五年后百姓富不富,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 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复苏经济,陈从进想了又想,忽然间,猛的想起,他在妫州时的法子,用战争掠夺奥失部的丁壮,牛羊,马匹,既得了实利,又震慑了其余部落,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既然草原诸部可以掠夺中原,那么中原之众,也能掠夺奚人,契丹人,想到这,陈从进决定,要用契丹人的丁壮,牛羊,马匹,来供养起自己争霸天下的野心。 第196章 回信 陈从进一直在想,这个时代的武夫是如此的跋扈,李克用究竟是如何才能坐稳河东节度使之位的。 后来,陈从进渐渐的琢磨出味道来,李克用和他陈从进不同的点,便在于李克用出身沙陀族,就好比清之八旗一样,有一支完全不属于河东集团的军队,用沙陀兵,来压制河东将门,同时养了一堆的义子,给河东将门掺沙子。 陈从进想着,自己的所处的位置,接触草原诸部比起内地军州,要便捷的多,或许,等内政经营个一两年后,自己应该想办法,收服草原诸部。 先挑选出一个比较刺头的部落,攻灭之,再掠夺其人口,牛羊,牲畜,以及所有的一切,接下来,便是分化瓦解,绝对不能让奚人和契丹合流,把将来的辽国,在萌芽之初,就彻底压灭下来。 而且,在这个时间段,朝廷还未彻底颓败,黄巢也尚未入京,自己即便是想要用兵,南面的藩镇,不说好不好打,即便好打,在眼下也是一个都不能碰的。 当今天子,是沉迷于嬉戏玩乐,但是明眼人还是很多,藩镇跋扈些,那就当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但要是哪个藩镇,敢开启兼并之路,那不用说,长安朝廷必然是倾尽全力,进行平叛镇压,因为兼并一旦开启,那就是战国的翻版,改朝换代,就在眼前。 所以,能用兵的方向,对陈从进而言,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草原,也就是奚人和契丹人。 陈从进也曾打听过,创建辽国的耶律阿保机如今是什么情况,陈从进也不知道这个辽帝出生了没有,因此密派刘小乙,去城中问问来幽州做买卖的契丹商人。 但不知是不是陈从进给的名字有误,还是其余原因,刘小乙查了一段时间后,那是一无所获。 刘小乙虽然不知道大帅怎么莫名其妙给了个名字,就让自己去找,但大帅有令,小乙也只能尽心尽力,但这些契丹人的译名,和中原的汉字,很多时候是不同的,就给个名字,对刘小乙而言,无异于大海捞针。 刘小乙无奈之下,又去问了陈大帅,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消息,比如这个阿保机的父母,或是出身什么部落,但很可惜,这些如此专业的消息,陈从进的脑子里,根本没这个印象,能知道耶律阿保机,这已经是他以前有看历史小说的因素。 既然找不到,陈从进也不纠结,也有很大可能耶律阿保机都还没出生呢,毕竟,辽国建立的时间,很大可能是在五代时期,陈从进记得,黄巢之乱后,唐朝又坚挺了几十年。 七月初时,陈从进正准备去视察新办的武学堂,而就在准备启行时,尚在妫州养胎的妻子,给陈从进送来了回信。 信中言:“展信安,自别后,妇居妫州,日夕念君,唯望夫君身体康健,今接来书,知悉诸事顺遂,妇心甚慰。 夫君信中所言,妇深以为然,君位至一方节帅,然膝下尚无子嗣,宗族人丁不旺,此为夫君之弊端。 纳妾之事,非但不忌,反觉欣慰,还望夫君切勿忧虑,家中饮食起居皆有人照料,君勿挂念,一切以军国大事为紧。” 看完信后,陈从进轻叹了口气,随即又提笔给李芳霏写了回信,言只要幽州无大事,到了九月份,在娘子生产之前,他便会赶回妫州。 写完信后,陈从进吩咐人,将此信,快马传回妫州,随后,陈从进收拾心情,继续原先的计划,前去视察新落成的武学堂。 武学堂建成后,由于军中大将的子弟,纷纷入学,孩童人数,也从原定的五十人,变成了一百二十六人。 再加上要给军中队头及以上的军官,提供进修,因此,武学堂所需用地,已经不是一处普通宅子所能满足的。 陶师琯亲自在城中转悠了好几日,才寻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在城西处,以节度府的名义,购置了两座相邻的宅子,并打通围墙,进行改造。 用了十余日的时间,便改造完毕,在大门口挂了个《幽州武学堂》的名头,让人一看,便是一目了然。 场地有了,孩童学子名单也已经汇整,教导学子文化课的教谕,萧郗也已经安排妥当,学堂文教谕,共计三人,每人每月给钱帛三贯,逢年过节,还另有赏赐,这个待遇,也算是妥妥的高工资了。 孩童的武教谕,职责只是对孩子们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这些人选那更好找,从原先军中因伤退役的军卒担任即可。 虽然这个学堂还未开学,陈从进兴匆匆的跑去看,也只是看看个寂寞,不过,即便武学堂还只是个雏形,但陈从进依然希望,这能成为自己日后最为重要的军事人才基地。 若是自己能走的更远,陈从进相信,现在还籍籍无名的武学堂,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像黄埔军校一样,军中大将皆出于此。 至于会不会形成小团体,这在任何时代都不可避免,人总是会不可避免的相聚成团,或是和某人交好,若是看某人不顺眼,其实都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眼下夏税已经陆陆续续的从各地送往幽州,离的近的,比如蓟州,涿州,檀州,顺州等地的钱帛,已经送至府库,离的远的,比如妫州,平州等地,估摸着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看着府库里的钱帛逐渐丰满,陈从进便有些心痒难耐,因此,他让节度府上的官吏,编制一个预算出来,也就是养军,官吏,政务运转的开支除外,夏税还能剩多少钱能让自己所支配的。 而等萧郗将这所有的收支都计算后,汇报至陈从进,其言,夏税再加上盐税,养军,按旧例发赏,再留出幽州官吏的开支,以及一些额外开支,萧郗表示,今年能结余个五万贯左右,便已算是不错了。 五万贯,这笔钱,说少也不算少,陈从进琢磨着,这钱该怎么花,才能算是花在刀刃上。 第197章 分期 萧郗给的这个预算,其实是按照无战事的情况下,才能剩五万贯,但要是出现军队出征的情况下,这五万贯,怕是不够赏赐和抚恤的。 当然,今年陈从进也没打算北征草原,这两年,幽州镇内发生的事太频繁了,大帅犹如走马观花一样,换了一任又一任。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得休养生息一番,秋粮入库后,等明年春季看看情况,有无机会,再决定是不是要用兵。 ……………… 七月六日,张泰护卫着四娘子,回返幽州。 纳妾,和娶妻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张泰只是将四娘子的车驾送至节度府上,交接完毕后,便率部回返军中。 李丰按照陈从进的指示,将四娘子送入内宅,陈从进纳四娘子,说穿了,也就是政治上的联姻,纳了四娘子,也算是安了平州刺史齐世北的心。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节度府,四娘子心中百感交集,一旁的梅儿有些开心的说道:“娘子,我刚刚去问了府上的人,陈……大帅的夫人,尚在妫州养胎,人并不在幽州。” “嗯” 四娘子漫不经心的回应了一句。 梅儿继续说道:“那这段时间里,内宅不就是娘子说了算嘛!” 看着梅儿那开心的模样,四娘子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啊,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开心事,我要是像你这般就好了。” “娘子,梅儿说错了吗?” 四娘子收起笑容,淡淡的说道:“主母即便不在,她依然是主母,这谁也改变不了,一朝为妾,终生为妾,这是我的宿命。” “哦”听到这,梅儿也收起了笑容,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 天色未暗,陈从进便缓步而至内宅,四娘子,陈从进当然是有印象了,说起来,是陈从进来到这个世上后,除邻居秀儿之外,第二个接触到的女子。 这么些年了,突然间,这个四娘子就变成了自己的妾室,说实在的,陈从进心头,确实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但如今的自己,已是一方节帅,四娘子却是家道中落,孤身一人,父兄皆远在千里之外,能跟着自己,其实已经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陈从进步入后院,看见一处屋子内,已经亮起了烛光,刚至门口处,便见一侍女推门而去。 侍女见到陈从进显然吓了一跳,好一会才低声道:“……大帅!” 陈从进盯着这个侍女,他对此女,没有任何印象,随即,陈从进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某是大帅?” “衣着华丽,气势不凡,而且,奴婢几年前见过大帅,当初,大帅……还是副将。”梅儿低声的回道。 陈从进点点头,这侍女的记忆还挺好,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此人倒还能记的住自己。 随后,陈从进大步入内,梅儿不敢阻拦,既不敢离去,又不敢跟进,只能呆呆的站在门外。 方才陈从进和梅儿说话的声音,四娘子在房间里也已经听到了,而见到陈从进入内后,她原先那淡泊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惊慌。 四娘子的脸色有些红润,心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双手不停的捏着衣角,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陈从进看着四娘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才说道:“什么时辰到的?” 这话一问出来,陈从进便感觉这话问的有些傻帽,四娘子来的时候,李丰还问了自己,该怎么安置。 “妾午后申时到的。”四娘子轻声回道。 陈从进仔细打量着四娘子,当初自己当护卫时,那是根本不敢看,一有眼神交集,便是立刻转头。 如今自己却是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反而看的四娘子脸色变的通红,四娘子身材高挑,脸色秀丽,确实,不曾为生活奔忙,操持家务的女子,无论是皮肤还是容颜,都会更胜几分。 陈从进这时坐到了床边,拍了拍床帮,说道:“过来,坐这。” 四娘子慢吞吞的挪步过来,在还有两三步远时,陈从进站了起来,一把将其揽住。 半年不识肉味,说实话,心头却是有几分难耐,陈从进解开衣裳后,里头颇为滑腻坚实……………… (此处省略一千两百五十二个字⊙▽⊙) 听着里头的声音,在外面的梅儿,羞的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好一会,她才鼓足勇气,轻手轻脚的上前,帮忙把房门轻轻的关闭,一不小心瞅了一眼,小脸更是红的透亮。 这一觉,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这么些年了,陈从进几乎没睡过这么晚,果然,温柔乡,总是英雄冢啊。 女子,对于心怀壮志的男儿而言,是可有可无的,陈从进拍了拍四娘子的肩膀,轻声道:“好好休息吧,某要去处理政事了,晚上再来陪你。” “嗯……”一道轻如蚊声的声音传来。 刚一出内宅,李丰早已在外宅处等候,一见陈从进,便连忙上前说道:“大帅,萧掌书已经来了两回了。” 陈从进皱着眉头,沉声道:“何不通报?” 李丰忙道:“萧掌书说,虽有要事,但并不是十万火急之事。” 陈从进嗯了一声,随即让李丰速传萧郗前来。 李丰得令,匆匆而去。 等陈从进至节堂时,掌书记萧郗已经在此等候。 陈从进坐上主位后,随即问道:“萧掌书,发生何紧要之事?” “回大帅,长安来消息了。” 陈从进闻言,精神一振,问道:“细说。” “田令孜义子,中郎将田匡佑言,需得钱十万贯,则立授大帅卢龙节度使,卢龙观察处置使,卢龙营田制度使,并言,可加封大帅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闻言,陈从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要封某为宰相啊。” 萧郗低声道:“授大帅宰相之衔,对国事,虽鞭长莫及,但对地方而言,却是多有助力,大帅,以属下观之,可以答应。” 陈从进这时,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钱帛若是不足,可能用牛羊马匹代替,亦或是分期付款?” 第198章 监军离任 听到陈从进口中说出分期付款四个字,那真是把萧郗给听懵了,这是行贿啊,这种事哪有分期付款的说法。 至于牛羊牲畜,这估计也不行,田令孜要是听说陈大帅赶了一群猪羊送到长安去,那估计脸都能气绿了,再说了,这么多牲畜,千里迢迢赶往长安,这一路的驱赶,那也是个麻烦事。 而唯一可行的,估计也就是以马匹作价,这事还算靠谱,毕竟长安马价向来比边疆价高,卖马也算轻松些。 于是,萧郗急忙说道:“大帅,以牛羊牲畜抵钱,此事万万不妥,至于分期付款,这…这属下着实未曾听说过啊!” 陈从进摆摆手,道:“无妨,何为生意,讨价还价嘛,眼下幽州用度也不小,骤然间,取出十万贯钱,确实是困难重重,若是能分期付款,比如分个三年期,五年期的,这样压力也能小点。” 好一会,满脸忧愁的萧郗才慢慢点了点头,表示他会派快马去长安,只是如此一来,时间上,怕是又会拖延下去。 陈从进还以为这事还得和田令孜这个阉人讨价还价一番,但令陈从进感到奇怪的是,在和萧郗谈完没几天,在七月中旬时,长安的诏书下达了。 诏书中授予陈从进卢龙节度使符节,正式承认陈从进接替朱有容,成为卢龙镇新一任节帅。 但是诏书中,并没有提及卢龙九州观察处置使,营田支度使的职位,或许是朝廷也觉得白板一个的节度使名头有些不太好,因此,在诏书中,又另授陈从进为检校礼部尚书。 检校尚书是国朝官职体系中的一种加衔,或者说是一种荣誉,并不是陈从进真的能掺和进礼部的权责中。 而负责传诏的小黄门,则私下给了陈从进一封未署名的书信,信中提醒了陈从进,意思是先授予其卢龙节度使之职,只要钱到位,后面的事也就水到渠成。 随着册封陈从进的诏书外,还有另外的一道调令,调卢龙监军田仕鞅回京,监军院将另遣监军,镇卢龙。 闻此消息,陈从进连忙去寻监军田仕鞅,说实在的,田仕鞅监军卢龙,陈从进很放心,来幽州后,虽然二人没怎么见面,但冷不丁的,田仕鞅就要走了,陈从进还真的颇有不舍。 毕竟,田仕鞅监军卢龙已经挺久了,跟个泥菩萨一样,不像别的藩镇监军,一天到晚的指手画脚。 不多时,陈从进来到监军院,看看是何原因,若是田仕鞅不想走,那自己也可以上书朝廷,请求留任监军,想必朝廷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此时田仕鞅已经在指挥着奴仆,护军收拾行装。 田仕鞅见到陈从进,笑脸相迎道:“大帅今日怎么有空来老夫这啊?” 陈从进拱手道:“听闻朝廷调令,要调田使君回去,不知此事,可成定局?” 田仕鞅呵呵一笑,道:“朝廷已经下令了,身为内臣,又岂能不遵。” 陈从进正色道:“不然,田使君监军卢龙,劳苦功高,若是不愿回长安,从进可以替田使君上表朝廷,上书留之。” 田仕鞅听后,脸色一变,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大帅此举,万万不可,如今朝廷刚刚下诏,授卢龙节帅符节,此时正是要示之以恭顺,若是上疏留监,恐引田枢密不满啊。” 说心里话,田仕鞅待在卢龙,那真的是待的够够的,谁都知道他田仕鞅在卢龙就是个泥塑木雕,什么都不管。 可难道是他不喜欢管事吗,非不想实不能尔,监军地方,最好的差事,那就是去东南江浙,或是鄂岳,荆南,次之就是中原的藩镇,差一点那就是边镇,最差的,那就是骄藩,逆藩,比如河朔三镇。 任谁也不想一天到晚当个木头人,田仕鞅自己可是付出了一大笔钱帛,才贿赂了田令孜,迁自己去浙西当监军,田仕鞅都打算好了,一回到长安,就拜田令孜为义父,反正都是姓田,也不算对不起爹娘了。 这时候,要是被陈从进一封留表给毁了,那田仕鞅是真的能气吐血了,他监军幽州,换的大帅都快数两只手了,幽州城内,还兵乱了两回,这个鬼地方,田仕鞅是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 陈从进听完田仕鞅拒绝的话,心头有些遗憾,于是,陈从进问了田仕鞅,回京后,是转任何职? 田仕鞅打了个哈哈,表示回京后,自由朝廷差遣,他身为内臣,不敢有何异议云云。 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田仕鞅话外之意,陈从进是听出来了,况且,看着他兴高采烈收拾行装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有好差事在等着他。 人各有志,陈从进也不能摁着田仕鞅,不让他动,那样的话,反倒是结了仇,还不如好聚好散。 因此,在田仕鞅离去之前,陈从进设宴款待了田仕鞅,而在酒宴散去,临别之际,田仕鞅拉着陈从进的手,感慨的说道:“昔日,某一见大帅,便知大帅非池中之物,他日能衣紫,今日一见,果然验证矣!” “田使君,谬赞了,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啊。” 二人闲聊几句后,田仕鞅环顾四周,见周遭无人,于是,借着几分酒意,轻声道:“大帅如此年轻,已是卢龙强藩之帅,正是意气风发之际,田某虽无用之人,但也痴长几岁,有句话,思来想去,还是想对大帅说一说。” 陈从进点点头,正色道:“田使君但说无妨,从进若有过错,还请田使君指正。” 田仕鞅连忙摆手,随即说道:“不不,陈大帅治幽州,颇为韬略,田某非治民治军之辈,又岂敢班门弄斧。” 说到这,田仕鞅看着陈从进,叹了口气,低声道:“某要说的是,天下虽乱,可大唐,人心尚在啊!” 陈从进听的莫名其妙,大唐人心尚在,和他说这个干嘛,难道是觉得自己会谋反不成。 于是,陈从进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自然如此,天下虽有些许毛贼,但有圣主和田枢密这等贤臣执政,大唐国祚,必延绵万世!” 第199章 民心 田仕鞅听完陈从进的话,一时无言,好一会才说道:“大帅忠肝义胆,田某佩服。” 说完后,田仕鞅拱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看着田仕鞅离去的背影,陈从进也收起了笑容,田仕鞅其实说的没错,天下虽乱,可唐廷的人心,却未彻底崩塌,就如各地藩镇林立,可那些士子一个个还是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去参加科举,这其中,便可见大唐的人心还是有的。 不过,田仕鞅只是在当下的情形中,看到大唐人心未失,可陈从进知道,大唐要不了多久,黄巢就要攻入长安,天子的威望,将彻底被踩入泥坑中。 大乱之世就在眼前,藩镇兼并的序幕马上就要拉开,在这之前,彻底控制住卢龙内部事宜,深固根基,才能在乱世之中,能够立足。 如今朝廷授予了卢龙节度使之职,虽说另外两个重要职权没有一并授予,但对陈从进来说,至少他这个节度使,已经算是名正言顺。 因此,在夏税相继入库后,陈从进下令,命卢龙治下的所有刺史,相继入幽州,商议军政事宜。 正所谓趁热打铁,先前自己尚未坐稳幽州时,各地刺史,没人提反对意见,现在自己已经当了半年的卢龙节度使了,朝廷的任命诏书也下令了,刚开始没反对的,到现在更不可能反对了。 把这些人都叫来幽州,既让他们看看自己,也算是认识一下新的上司,到时候再搞个阅兵,狠狠的震慑一番。 军正使,教练使,全都安排下去,再禁了各州自募军卒的权力,州刺史下的钱粮发放的粮料使,也得由节度府下调派。 当然,这么多事肯定不能一口气干,什么叫温水煮青蛙,先把军正使,教练使安排下去,慢慢的渗透军中,过段时间,再禁止各州自募兵卒,最后再控制钱粮。 大体的事务都安排下去了,陈从进闲暇之余,心念一起,决定去幽州街上逛逛。 可不要误会,不是陈从进想要干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他是要观察一下,幽州街面的营商环境,以及百姓的生活面貌。 只是让陈从进有些无奈的是,因为自己身边,带着大批的亲卫,前呼后拥,披甲执锐的场面,实在太大了,百姓见状纷纷避让,一些商铺见状,甚至都把店门给关了。 看着不远处一个孩童哇哇大哭,陈从进慢慢走了上前,蹲下来,安抚道:“不要哭了,你家大人了?” 那孩童吓的哇哇哭,根本不回陈从进的话,这时,街面上一个妇女冲了出来,李丰等人见状,连忙将手按在刀柄上。 那妇女恍然未觉,直冲了过来,而就在半途中,便被李丰拦住。 “放了我家小郎!!” 那妇女吵闹声,让陈从进有些尴尬,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把这个小孩给怎么了一样。 李丰呵斥道:“闭嘴,节帅当前,大呼小叫做甚!” 陈从进见那妇女声音小了些,于是问道:“这是你家孩子?” “是民女的孩子!” 陈从进又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问道:“这是你娘?” 那孩子怯怯的点了点头,陈从进笑道:“好了,以后要多听你娘的话,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 随后陈从进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示意其过去,而那妇女一把抱住孩子,忙不迭的说道:“冲撞了大帅,还请大帅不要怪罪!” 说完便准备离去,陈从进忽然喊道:“等等!” 那女子脚步一滞,而李丰连忙上前,站在了那女子的前面。 陈从进笑着示意女子不用紧张,随后把李丰唤来,低声问其可有带钱上街。 李丰从怀里摸出一串钱,这一串钱约摸有两百文左右,陈从进接过后,走了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又把这一串钱放在孩子的手上,口中道:“本帅看这孩子,颇为可爱,这点钱,虽然不多,可就当是见面礼吧。” “使不得,不能收的!” 陈从进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 那女子口中千恩万谢,可脸上却依然可见一丝戒备的模样,看着那女子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陈从进知道,他虽然当上了节度使,可是幽州百姓,尚未归心。 唐末乱世,是武人的天下,有人说,只要拉拢好武夫,百姓的意见,基本上可以置之不理,这话,说对也对,说错也错。 武人从何处来,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些武人,除了少部分是家中几代从军的,大部分不都还是从百姓中来,而且,世代从军的家庭,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基本上也不会是个普通的兵卒。 陈从进暗暗告诫自己,收服军心的同时,也不可疏忽民心。 陈从进看见不远处,边上有一家收购绢帛的店,想了想,抬脚拐了过去。 店家是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男子,一看此人,便知吃喝不愁。 陈从进问道:“店中可是收购绢帛?” 店家连忙回道:“回大帅,正是,店里既收绢帛,也卖些银器,药材,胭脂,瓷器等。” 陈从进笑了笑,这家店,生意做的挺杂的,什么都有卖,不过,自己没有表明身份,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大帅,而不是其他的军中大将。 于是,陈从进问道:“你怎么知道某是大帅?” “上百甲士环绕,军中大将也没有这等排场,除了大帅,小的想不出有第二个人。” 陈从进点了点头,问道:“绢布收购价几何?” “一匹绢,收购价一千两百文。” 一千文,也就是一贯钱,一千两百文,这个价有些低了,生产绢帛,是附属在农业基础上的手工业,也是百姓可以获得金钱的最重要的一个途径。 绢帛价低,商人的利益就会增加,相对应的,百姓所能获得的钱,也就变少了,陈从进心中思索,或许应该想个法子,抬高丝织品的收购价格。 这富户有了钱,他的消费力依然不足,只有让百姓有了钱,那才是有了真正的消费力,即便百姓平日只是购置生活必需品,可基数庞大,消费力旺盛,如此一来,市场才会真正的繁荣。 况且,让百姓多挣些钱,也能安心生活,不至于产生动乱,对自己统治幽州,也是大有裨益。 (想加更一章,但是好累,过两天加更吧⊙▽⊙) 第200章 提高价格 提高绢帛的价格,有两个法子,其一,直接让节度府比市场价高的价格,大肆收购绢帛,其二,则是直接联络幽州城中的绢帛行首,以政令要求,提高价格。 第一个法子,陈从进想了想,觉得不太现实,主要是幽州的钱财,不足以让他改变市场,唯一可行的,便是直接联络绢帛行首,讨论提高价格的可行性,更高些。 当然,陈从进也没想过真把绢帛的价格提高太多,一千两百文,提高至一千四百文,最少,也得提高一百文,如此一来,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日子多多少少也能好过一些。 这个价格,其实并不算太高,陈从进刚从军时,幽州绢帛价,一匹还能换到一千五百文左右,这些年,产绢的数量也没有明显的增加,那这个收购价逐年降低,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于是,陈从进在回返衙府后,立刻召见了幽州城内的绢帛行首陈焕。 陈焕祖上数代皆是从事绢帛生意,在这幽州城,乃至整个卢龙镇,都颇有人脉,前几年,李茂勋之乱刚开始时,此人便逃离幽州,直到局势稳定方才回返。 而这次也是一样,直到六月底,幽州一切安稳后,陈焕才从外地回到幽州。 陈焕听闻节帅召见,那是心中一个咯噔,这年头,商人是最怕被节帅召见,因为一召见,准没好事,九成九是索要钱帛。 但大帅召见,陈焕却不能不去,甚至在其心中,已经打算好了,该向这位新节帅,投效多少钱帛了,一万贯可以接受,两万贯咬咬牙,三万贯就得卖惨哭诉,再高,就决不能接受了。 入得府内,陈焕心中,惴惴不安,陈从进见其拘谨的模样,笑道:“陈行首与某是同是姓陈,也许数百年前,你我是本家也说不定。” 陈焕连忙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有理,在下祖上是魏城县伯茂,河东猗氏人,后来才迁移到幽州的。” 陈从进闻言,有些诧异,这年头,随便碰到什么人,祖上还都挺牛的,别看陈茂不怎么有名,但人家好歹还是开国县伯爵,也是属于勋贵的行列。 陈从进笑笑道:“原来陈行首还是勋贵之家,失敬失敬啊。” 陈焕忙道:“大帅说笑,勋贵一说,已是空话,到了在下高祖父一代,就已不再是勋贵了,故而,才在这幽州城中,操持其绢帛生意。” 谈到绢帛,陈从进也不再绕圈子,直言道:“陈行首,幽州城内,绢帛收购价几何?” “回大帅,一千二百文。” “一千二百文,其价是否低了些?” 听闻此言,陈焕还真是有些意料之外,陈大帅不提军费紧缺,倒是关心起收购价格过低。 陈焕心中虽不解,但还是解释道:“回大帅,一千二百文的收购价,虽不高,但也不是最低的,比如魏博镇内,其绢帛的收购均价只有一千一百文,成德镇内大体的价格,也和幽州差不多,最低的是在淮南一带,一匹绢,只有一千文。” 陈从进点点头,缓缓说道:“某视察地方,百姓赋税颇重,民生艰难,产绢换钱,是百姓难得的收入来源,因此,本帅有意,增加整个幽州镇内的绢帛收购价。” 陈焕听后,心中腹诽,赋税重,还不是为了养军,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在面上,陈焕依然恭谨的回道:“大帅心怀民生,在下心中,甚是敬佩,但不知大帅,想将绢帛的收购价,提至多少?” 陈从进笑问道:“所以,本帅召来陈行首,便是商谈此事,以陈行首之见,绢价提至多少,既可保证利润,又能让百姓,得些实利。” 说实话,到现在,陈焕宁愿直接给陈从进赠些军费,也不想提高收购价,投献是一次性的,可这提高收购价,却是细水长流的。 想到这,陈焕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叹气道:“大帅体恤百姓,这份仁心令人感佩,只是如今生意实在难做,在下经营绢帛生意,不仅要运输,人员随扈,仓储,还得应对各路关卡。” 他顿了顿,继续苦着脸说道:“若是贸然提高收购价,成本必将大幅增加,为维持生计,怕是不得不提高绢帛售价,如此一来,那些采购绢帛的客商必然减少,生意便愈发艰难了。” 这时,陈焕恭敬的行了个礼,口中道:“大帅坐镇幽州,日夜操劳,在下虽能力微薄,也愿略尽绵力,故,愿献钱两万贯,资以助大帅,这也是在下,聊表一点心意。” 听到这,陈从进心中一喜,不曾想,还有意外收获,不过,钱虽好,但是却不能改变陈从进的初心。 于是,陈从进摇摇头,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生意难做,本帅也知道,所以啊,这不是和陈行首商量吗?若是本帅是不讲理的人,就不会召来行首了。” 陈焕见陈大帅不吃这一套,他眼珠子一转,迟疑的问道:“大帅拳拳爱民之心,焕心中实在感佩,罢了,既然大帅开口了,每匹绢价,提高五十文!” “百姓产绢何其不易,陈行首能否再退一步。” “那以大帅之见呢?” “本帅昔年从军时,一匹绢,尚可换钱一千五百文。” 陈焕听到这,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大帅,若是提高至一千五百文,在下恐怕要赔的倾家荡产啊!” 陈从进有些不解,于是问道:“那为何绢价逐年降低?” 陈焕当即回道:“这几年,草原也有些不太平,草原行商因局势变化,也少了些,收购的绢帛数量,不可避免的少了些,为了能更好的达成交易,在下所售出的价格,也只能减低,若是大幅提高收购价,这确实是难以维持啊!” 陈从进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陈焕的这个解释,片刻后,陈从进沉声道:“陈行首之言,颇为有理,不过,仅仅五十文,却是过少,这样吧,每匹绢价,提至一千三百文一匹。” (两百章了^o^) 第201章 记账法 一百文钱看似不多,但其实购买力对一个普通家庭而言,还算可以,毕竟,眼下幽州,羊肉一斤三十文,猪肉便宜些,十六七文,一百文钱,也能换个六斤猪肉,三斤半羊肉。 一个农妇,常年在家织布,约产绢帛十三匹之多,一匹多了一百文,一年的收入,也就多了一贯多,不说能大富大贵,但也从根本性上,减轻了些百姓的负担。 既然陈从进已经定下了,陈焕也只能接受,一百文,虽在心里预期之上,但也没超太多,不过,其后陈焕请求陈从进,希望能制止外镇绢商入幽州和草原行商直接交易。 对此,陈从进拒绝了陈焕的请求,但是,陈从进表示,外镇的绢商,在幽州和草原的交易,其价格绝对不会比陈行首有优势云云。 陈焕有些无奈,但也只能告辞离去,陈从进拒绝的缘由,便是这么干,一方面容易造成垄断,另一方面,便是外地行商来幽州,也能产生一些消费,繁荣市场。 不过,陈从进见陈焕离去,有些不太开心,于是想了想,亲自请萧郗提笔,写了一副门匾,陈从进又盖上节度使的大印,派人给陈焕送过去,作为店铺的招牌用。 处理完此事后,陈从进算下时间,距离妻子生产,最多也就一月多,他想着回去看看妻儿生产,而这段时间里,该留谁坐镇幽州。 这让陈从进有些头疼,政务方面他并不担心,唯一烦恼的便是军队,他坐镇幽州既然无虞,可一旦离去,万一有事,那真是鞭长莫及。 不过,陈从进的纠结,并未持续太久,至八月底时,妫州又来了书信,一封妻子的,一封李怀宣的。 妻子信中言,让陈从进不要回返妫州,核心意思,便是陈从进回去,也帮不上忙,况且幽州刚定,此时离镇,大有不妥,留在幽州稳定局势更为重要。 而李怀宣的书信,也是劝说陈从进,在眼下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轻易离开幽州,又表示自己会等李芳霏生产后,再前来幽州。 陈从进沉思片刻后,随即令李丰,率亲兵百人,并从幽州城内,挑选经验丰富的稳婆数人前往妫州。 …………………… 九月初一,萧郗求见陈从进,其言田枢密允陈从进,分两年期,将十万贯钱送入长安,对于钱帛不足,田令孜还是十分的通情达理,表示除了诸牛羊外,可以用幽州马匹抵钱。 对此,陈从进有些遗憾,他还想着等黄巢入长安后,就把这笔钱赖掉,所以才让萧郗和田令孜谈谈,看看能不能分个五年期。 但田令孜也不傻,这拖个五年,谁知道五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就是三年都不成,三年后,陈从进要是坐稳幽州节度使的位置,说不定这帐就会被赖掉了。 不过,田令孜还是颇为通情达理的,认可陈从进刚刚坐镇幽州,且幽州近些年屡屡生乱,钱财确有不足处,所以,心善的枢密使,允了陈从进分两年还的请求,换做一般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萧郗此番求见,便是想问问陈大帅,第一批送入长安的五万贯,是钱帛几成,马匹几成? 陈从进想了想,让萧郗备钱帛两万贯,马匹则从永兴,宾义,柳城,三座马场,各出五百匹马,凑出一千五匹马,每匹马作价二十贯,驱至长安。 萧郗闻言,有些迟疑,匹马作价二十贯,稍微贵了点,不过,从边疆赶往长安,价格翻个一倍多,说起来,也算是正常的。 萧郗随即领命而去,他要立刻去书写调令,让三座马场各自遴选五百匹马,送至幽州,并要开始准备,护送钱帛,以及马匹的队伍,以及队伍的身份勘合,节度府公文等等一系列文件。 陈从进回到内宅,看见四娘子正在院里摆弄些花草,这段时间,或许是习惯了,又或许是陈从进不像寻常武夫一般,这也让四娘子不再那般忧郁。 “郎君……”四娘子低声唤了一句。 “秋娘果然是闲情雅致啊。”陈从进调笑了一句。 “妾身闲来无事,若是郎君不喜,妾不摆弄便是。” 陈从进摆摆手,道:“某是随口一说,你喜欢养花草,你就养,某不会干预的。” 说完后,陈从进步入房间,只见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些书籍,如四书五经,女论语,春秋,礼,诗等等,甚至还有医术,穴位之类的,不像陈从进的书房,里头全是兵书,策论。 说起来,自从陈从进当上了卢龙节度使,他想收集什么兵书,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哪像当初,升任副将的陈从进,在幽州城内,想买些兵书,他娘的都找不到门路。 陈从进笑道:“秋娘所学颇杂啊。” “随意看看罢了。” 这时,陈从进忽然问道:“你父兄,可曾给你来信?” 四娘子有些疑惑,但还是摇摇头,道:“不曾,只听舅父提及过,父亲已经去了复州任司户,郎君可有何事?” “无事,随意问问。” 陈从进当然是随便问问的,这张公素要是回返幽州,那对陈从进而言,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这张公素自己,想必心头也是清楚。 陈从进的眼角,撇向书桌,这时,陈从进心头忽然一动,这四娘子识字,有文化,又没亲族在身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样天然支持自己的女人,不得想办法利用起来,成天种些无聊的花草,岂不是白费光阴。 这段时间,陈从进看着六曹送上来的各式文书,说实在的,着实头疼,陈从进觉得,或许可以让四娘子学着记账法,把各曹送上来的文书,按后世的记账法,统一编撰,再重新列表。 若是好用,到时候就推行下去,如此一来,自己也能看的更加清晰,一目了然,反正这也不什么太难的事,估计只要教个一两天,就能学会。 (明天加更一章,先把话放出去,逼自己一把o_o) 第202章 密报 次日清晨,陈从进神清气爽,昨夜教了四娘子记账法,教了好久,就是腰有些受累了。 刚出内宅,刘小乙便匆匆而来。 自从缉事都创立后,又发生了李上不从军令被杀一事,刘小乙先是在内部中,清退了一些比较跋扈的军卒,又从城中招募了些有特殊谋生手法的人。 比如偷鸡摸狗,盗挖丘坟,又比如跑的快,跳的高,水性好的,总之,只要有特殊才能,刘小乙皆是来者不拒。 这也让缉事都在城中的名声,肉眼可见的下降了,不过,在内部中,刘小乙依然是用军法来约束,所以,即便名声不太好听,但好在也没闹出什么事端来。 在陈从进的授意下,刘小乙悄悄的安排了些人,进入了军中各高级大将的家中,充任奴仆,厨子,乃至马夫等。 无事绝不启用,只有在突发情况下,坐探才可主动进行联络。 不是陈从进非要搞特务这种事,实在是唐末五代的军将,太过跋扈,动不动就兵变,不得不防罢了。 不过,正是这些武夫,办事实在太粗糙了,所以,刘小乙派出的密探,可以轻而易举的混进去。 刘小乙低声道:“檀州刺史,纳降军使周令福,派人遣送密信给静塞军使,刘世全。” 陈从进心头一紧,沉声道:“去书房。” 不多时,来到书房中,陈从进当即问道:“细说!” “是,大帅。” 刘小乙随即将此事从头到尾,详细的告知陈从进。 这事,刘世全没有保密的意识,当然,也可能是觉得在自己家中无妨,刘小乙将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的告诉陈从进,密探在宴会中偷听到使者和刘世全的全部对话。 总之,周令福派来的人,刘世全还在府上宴请了此人,在宴上,刘世全与此人谈笑风生,而在宴会后,次日,二人入书房中,密谈许久。 陈从进听后,神色凝重,大将内外相连,肯定是有大事,很有可能,是纳降军有反心,亦或是周令福想反,暗中联络刘世全。 想到这,陈从进沉声问道:“密信可曾取得?” 刘小乙摇摇头,道:“密探地位过低,拿不到。” 陈从进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片刻后,陈从进密令刘小乙,遣人监视刘世全府邸,一旦刘世全有出城迹象,便就地擒拿。 刘小乙当即领命而去。 好在这些时日,军中大将都被限制在城中,刘世全对军中的掌控力肯定有所下降,此番缉事都确是立下大功,早早的发现,这让陈从进可以提早进行准备。 随后,陈从进急招郭崇景,询问其静塞军中可有异动。 郭崇景连连摇头,一脸严肃的表示,静塞军这段时间,很稳,军中并无不满迹象。 陈从进严令郭崇景,一旦刘世全密遁出城,则立刻抓捕,若有违抗,就地斩杀。 郭崇景心头一紧,知道一定是大事,于是不敢怠慢,当即前往静塞军中,提前准备。 而就在郭崇景离去不久后,刘小乙又匆匆回返,急报陈从进,言刘世全出府,而出府的方向,却是朝着节度府而来。 陈从进问道:“刘世全携带几人,可无兵甲?” 刘小乙回道:“刘世全带五人,皆是亲卫,刘世全本人,并未着甲。” 陈从进点点头,示意其去府外迎候刘世全。 在刘小乙走到节度府外后,不多时,刘世全便缓缓而来。 一见面,刘小乙行礼道:“拜见刘将军。” “哟,这不是缉事都,刘指挥使吗?怎么,今日来大帅府上,当门将来了,哈哈哈。” 刘世全看见刘小乙,调笑了一句,对这个成天招募鸡鸣狗盗之辈,刘世全可是没啥好感。 况且,就是此人,从静塞军中招募了军卒,人招走了,自己也放行了,最后他娘的还都给砍了,要不是他刘世全大度,高低得安排人趁他下值后,给他一闷棍才好。 刘世全话里调戏不屑的味道,刘小乙也听出来了,不过,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恭谨的回道:“刘将军,大帅正在等你!” 刘世全愣了一下,他人还没到,大帅怎么就在等自己,不过,他并未多想,而是点点头,吩咐亲卫在外看管马车,自己则跟着刘小乙一同入内。 陈从进此时正在厅堂里等着刘世全,见其到来,陈从进亲自上前迎接。 “末将拜见大帅。” “快快请起,小乙,你先下去。” 陈从进对着一旁的刘小乙说道。 刘小乙躬身而去。 陈从进笑眯眯的看着刘世全,问道:“刘将军,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刘世全点点头,一脸肃穆的说道:“回大帅,确有要事。” “慢慢说,不急。” “大帅,末将要告发一人!” 陈从进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问道:“可要告发何人?” 刘世全沉声道:“末将要告发檀州刺史,纳降军使,周令福!” “因何事?” “周令福,野心勃勃,悖逆无道,更遣信使,暗联末将,约期举事,”刘世全言罢,从怀中取出密信,呈上。 陈从进听后,心头确实有些诧异,没料到,这刘世全如此果断,得到密信后,便直接给自己献上密信。 接过信,陈从进展开一看,信中全是抨击陈从进的字句,什么阴险小人,卑鄙无耻,连杀两任节帅云云。 瞄了两眼,陈从进哼了一声,随即收起信,对着刘世全问道:“周令福派的人呢?” 刘世全连忙回道:“此人尚在末将府中,宿醉未醒。” “周令福说什么时候起兵?” “回大帅,周令福派出信使的第二天,就已经在檀州起兵了,消息估摸再过两日就到。” 陈从进又问道:“周令福有无透露,纳降军主力多少人?” “回大帅,这周令福的话,末将是半点不信,他吹嘘自己手中有精兵两万人,皆是骁勇善战之辈。 但以末将观之,纳降军昔日在李茂勋手上,也不过万人,又经历数次厮杀,这几年,檀州也没什么大变故,我看,最多也就是万把人。” 第203章 刘世全的恐惧 听完刘世全的话,陈从进心中着实想不通,这周令福哪来的勇气,认为万余人便能荡平幽州,难道是觉得派信使联络刘世全,就一定万无一失吗? 想了想,陈从进索性问出心头疑惑:“这个周令福究竟是以何为依仗?敢起兵夺权?” 刘世全回道:“周令福的意思是,当初李茂勋起兵,赢了,杨承荣起兵,也赢了,大帅起事,也是同理。” 陈从进听完,着实无语,这他娘的有可比性吗?而且,自己都快坐稳节度使之位了,现在他要起兵,当初自己刚刚夺取幽州的时候怎么不起兵,这个周令福的脑回路,实在是令陈从进想不通。 至于这个问题,刘世全也想不通,不过,刘世全信心十足的表示,等抓住周令福,再好好问问,不就一清二楚了。 陈从进点了点头,既然周令福都起兵了,那没的说,只能开打,想到这,陈从进心头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回去看看孩子生产,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随后,陈从进密令刘世全,安抚住信使,让信使以为刘世全同意共同起兵,最好是能忽悠的周令福带上轻骑,一路疾驰来幽州,届时瓮中捉鳖。 刘世全当即拍着胸口应允,表示一定能把周令福骗过来。 随后,刘世全告辞离去。 而就在刘世全准备踏出门口时,陈从进忽然问道:“徐温龄是周令福妻弟吗?” 刘世全连忙回头,行礼道:“回大帅,正是。” “好,你去安排吧” 刘世全走出门口后,才猛的反应过来,不禁吓的一身冷汗。 他方才只是告诉陈大帅,周令福派遣了使者过来,却并没有说使者姓什么,叫什么,大帅是怎么知道使者是谁。 刘世全浑浑噩噩的回到府邸,而在府中,侄儿刘延钦已经在府上等候。 刘延钦见到刘世全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诧异,忍不住问道:“叔父,发生了什么事?” 刘世全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对着刘延钦说道:“去书房再说。” 入书房后,刘世全告诉刘延钦,纳降军使周令福派了密使过来,想要和自己里应外合,夺取幽州。 听到这,刘延钦当即反对道:“叔父,此事不妥,陈帅如今将大军牢牢的抓在手中,且幽州城下,尚有静塞,经略,雄平三军,清夷军两千骑也尚未撤离,这个时候,周令福起兵绝无胜算。” 刘世全瞥了一眼刘延钦,道:“你说的,某又岂会不知,某已经向大帅,密报此事,以表忠心。” 刘延钦点点头,有些不解的说道:“这周令福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在这个关头起兵,早个半年,尚且有成功的希望。” “老子怎么知道周令福怎么想的,娘的,老子现在是想明白了,原来,府里有奸细!” 刘世全低骂了一句,这句话听的刘延钦丈二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叔父此言何意?” 刘世全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猛的打开房门,门外空无一人,刘世全却像是不放心一样,又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无人,才关闭房门。 回到桌案前,刘世全低声的将方才和陈从进见面时的情景,告知刘延钦。 刘延钦听后,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好悬,还好叔父聪明,当机立断,将周令福来使一事,告知陈从进。 否则的话,要是隐瞒下去,怕是自己也得受牵连,一同掉脑袋。 刘延钦也压低声音问道:“叔父,昨夜宴会中,可有可疑之人?” 刘世全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想着,好一会,才摇摇头,道:“昨夜,除了自家人,也就一些奴仆,侍女啊,没其他人。” “那侍女奴仆,有多少人经过宴会?” “数不清了,有上菜的,倒酒的,但昨夜,老子和那个徐温龄,没在酒宴上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刘延钦点点头,道:“幸好叔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叔父,这府上的仆人侍女,肯定有密探,依我看,定然是那个缉事都刘小乙的人!” 一听到这,刘世全恍然大悟,道:“难怪,老子今日去见大帅的时候,那个刘小乙就站在府外迎接我,老子还嘲笑他过来当门将来,现在想来,他娘的,分明是过来警告我的!” “大帅心思重,又杀伐果断,周令福起兵,是自寻死路,叔父此事办的好,现在主动告知大帅,叔父在大帅的心中,想来信任,又多了几成。” 刘世全点点头,也有些后怕,他本来在府邸里,过的十分开心,娇妻美妾,何谓乐不思蜀,这种日子,让刘世全来选,换个神仙当他都不换。 说起来,这周令福也是脸大的很,以为自己深恨陈从进,给点钱就能随意支使自己。 但眼下,刘世全忽然觉得,自己在府上快乐的日子似乎要结束了,他现在坐在书房里,都害怕自己说的话,被陈从进给知道了。 于是,刘世全脑子转了转,忽然问道:“延钦,你说老子购些毒药,把这府上的奴仆侍女,全给毒死,如何?” 刘延钦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不妥啊叔父,你这么办,岂不是大大的得罪了刘小乙,到时候他成天想办法收买府里的人,这如何能防的住,当知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老子一想起自己在别人眼皮底下过活,就浑身不自在!”刘世全恨恨的说道。 刘延钦想了想,缓缓说道:“叔父,既然大帅已经知道,那么叔父决不能大举清除府上之人,如此一来,恐怕会让大帅生疑。” 刘延钦顿了一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说道:“叔父日后在府上,切不可口无遮拦,要稍加注意,还有,这府上的仆人,侍女,可以借口犯事,隔段时间,清退出府,再从外地,购些仆人,想来能避开刘小乙的眼线。” “你也说了,哪有千日防贼的,这么办,还是不妥当啊。”刘世全叹了口气说道。 刘延钦点了点头,低声道:“所以,等此番战事结束后,还是要想办法,让大帅撤了刘小乙的缉事都,如此,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还有一章) 第204章 周令福起兵 刘世全觉得刘延钦的想法有些天真,陈从进尝到缉事都的好处,在现阶段,怎么可能撤销,不过,刘延钦方才说的,逐渐清退家中仆人一事,倒是可以这么办。 而在其后,刘世全密见使者徐温龄,刘世全信誓旦旦的对徐温龄说道:“陈从进逆命据幽,荼毒生民久矣,某虽暂屈麾下,然深恶之。 若周军使率轻骑,星夜兼程,旬日之内抵于城下,某必于内,趁机开城,届时,里应外合,陈贼插翅难遁,定当就擒!此机不可失,唯望军使速速回禀周军使,勿误大事!” 徐温龄听后,心中大喜,连声道:“此番大事若成,则幽州镇与将军共有!” 在其后徐温龄立刻出城,纵马疾驰,日夜兼程,狂奔北上,刘世全的建议,若是成行,那就会打乱周令福的部署。 在原来的时候,周令福联络刘世全,是想在阵战时,刘世全率静塞军倒戈相向,则大事可定,而刘世全此番的计策,则是让周令福趁机入城,而不用在战场上厮杀。 徐温龄觉得,刘世全的建议,更有效,且更加妥当,若是能成,则幽州实力也能保存的更好。 ……………… 檀州以南五十里外,纳降军大队朝着南面而行。 在队伍中,周令福骑在马上,面色阴沉,随即冷哼一声,将一封书信揉成团,随意的扔在地上。 一旁的部将宋世林低声问道:“军使,纥便思臣怎么说?” 周令福冷冷说道:“纥便思臣,无胆鼠辈,拒绝出兵。” 宋世林听后,有些遗憾,少了纥便部,大军的威势也少了几分,不过,在宋世林心中,觉得纥便思臣的行为,也是无可厚非。 毕竟,上回纥便部听了李茂勋的话,跟着一起出兵了,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没捞到,灰溜溜的回去,这回又来一趟,换做是他,他也不干。 周令福哼了一声,道:“穷的连铁甲都没几副,老子请他出兵,已经是看的起他了,如此不识好歹,等某取了卢龙镇,纥便部全族,老子一个个全砍了!” 骂了一会,周令福也知道,眼下奈何不了这个纥便思臣,这个狗贼,先前联络时,说的模棱两可的,现在真要出兵了,拒绝的倒是干脆。 陈从进和刘世全想不通周令福为何不早点起兵,其实,周令福自己,也是迫不得已的。 正月时,陈从进突袭幽州,等消息传到檀州时,已是二月份了,那时周令福心中激动难耐,以为时机已到,于是连忙开始整顿军伍,随时准备南下夺取幽州。 但在其后不久,杨权恩倒是先起兵了,周令福更是激动不已,何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令福已经打定主意,要当这个渔翁了。 于是,周令福一面秘密联络顺州刺史纥便思臣,一面遣派使者,前往各州,探查各州军将的口风。 事这么办,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一切也在按着周令福的猜测进行着,陈从进聚幽州兵,和杨权恩于潞城决战。 周令福内心是期望着杨权恩能赢,当然,若是陈从进赢了也行,只要赢者实力大损,便是再好不过了。 但周令福猜测的准确率,也到此为止,战争的走向,和他的猜测出现了些许偏差,杨权恩被阵斩,经略军残部全部归降,而在其后王传被杀,蓟州被陈从进所遣轻骑谋夺。 这一系列的变故,一时间让周令福不敢轻举妄动,各类物资筹集,都暂时停了下来,他甚至有想过,起兵一事,到此为止,但是部下宋世林的话,又让其知道,他已经无路可退。 宋世林言:“军使秘密联络各州军将,又邀纥便思臣起兵,眼下虽未事泄,但时日一久,纸包不住火,军使欲起兵一事,必被陈从进所知!” 周令福闻听宋世林之言,深感有理,于是,继续整顿军伍,同时密派斥候,入幽州查探陈从进的治政方略。 而接下的三个月里,斥候陆续传回消息,其言,朝廷尚未授予陈从进卢龙节度印绶,且陈从进治军,颇为严苛,诸军大将,平日无军权,每日强行要求上值,且多有军卒触犯军法,而被陈从进一律斩杀。 周令福闻讯,顿感颇有胜算,于是,继续开始联络纥便部,并在其后不久,遣派了妻弟徐温龄秘密前往幽州。 在周令福看来,刘世全被这么限制,肯定心存不满,此时递刀子给他,刘世全肯定会和自己一同起兵,干翻陈从进。 武夫办事,就是这么直接了当,说办就办,在八月底时,周令福在檀州誓师出征,周令福大肆抨击陈从进,言其屡屡谋刺主帅,是个不折不扣的恶贼,小人。 并在军中发誓言,旦取幽州,半城赠予军卒,一时间,军中士气大振,纷纷摩拳擦掌,欲南下,与周军使共取富贵。 九月四日,纳降军过怀柔城,纥便思臣已经全力戒备,拒绝周令福补给军需的请求,不过,纥便思臣也怕周令福发狂,不打幽州,改而攻打怀柔,于是,纥便思臣咬咬牙,决定赠羊两百头给周令福。 纥便思臣又怕万一周令福兵败,陈从进恼怒自己赠羊之举,于是,假意派了几十人驱赶着羊从大军旁边过。 这就好比是把一条鱼摆在馋猫的边上,果不出所料,纳降军出动一队人马,准备把羊给抢了。 其余人都跑了,只有一人,跟着纳降军入军中,此人一见到周令福,便一直哭诉,纥便部穷困,心中确实是想跟着周军使,一同去幽州的,奈何实力不济,只能谨守怀柔。 纥便部即便穷困,还是送羊百头,希望周军使不要怪罪,并再三保证,纥便部,绝不会与纳降军为敌云云,此人话说的好听,但周令福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将此人驱赶了事。 九月五日,妻弟徐温龄一脸疲惫的从幽州,赶回纳降军中。 (三章,感觉身体被掏空o_o) 第205章 昼夜奔袭 周令福得知徐温龄赶回来,心中着实忐忑不安,若是刘世全拒绝襄助,那这场战争的胜负,就要打个大问号了。 “军使,我回来了。” 周令福低声问道:“怎么说?刘世全愿不愿意起兵?” 徐温龄连连点头,兴奋的说道:“刘世全深恨陈从进,愿意襄助军使。” 周令福闻言,心中大喜,以至连拍大腿,周令福激动的说道:“老子早就说过了,幽州节帅哪是这么当的,陈从进骤然登位,心浮气躁,且迂腐不堪,军中诸将,我看,也就雄平军能稳的住。” 周令福兴奋的在帐中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刘世全答应起兵,届时,决战之时,静塞军倒戈相向,陈从进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救不回大局了!” 这时,徐温龄连忙说道:“军使,刘世全让末将回来,是想让军使,变更战策。” 周令福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如何变?” “刘世全言,希望军使能以轻骑,疾驰南下,在陈从进尚未反应过来时,内外相联,一举夺城!” 周令福听后,眉头顿时皱起,若是按刘世全所言,那原先的战略都要全盘推翻,而且,自己已经向全军许诺,夺取幽州,分半城于将士。 现在若是自己轻骑夺城,怕是这个承诺也得做数,一想到这,周令福心中顿感吃亏。 徐温龄见周令福一脸迟疑之色,于是继续劝说道:“军使,末将从幽州出城时,城中尚无反应,起兵一事,想必陈从进尚未知晓,若是此时以轻骑南下,陈从进措手不及,胜算极大啊!” “此策……颇为弄险啊。” 徐温龄当即道:“军使,年初时,陈从进尚且敢以奇兵突袭幽州,否则的话,他如何能击败杨承容。” 周令福听后,越想越觉得在理,陈从进都能成功,他没理由失败啊,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之后,他猛的一击掌,沉声道:“干了,把全军的马匹集中起来,老子带两千骑,一人三马,昼夜疾驰,两天!两天的时间,赶到幽州!” 说到这,周令福猛的一拍徐温龄的肩膀,沉声道:“温龄,某给你一队精骑护卫着,你辛苦些,在某抵达幽州前,赶去和刘世全联络,九月初八,某的骑兵,一定赶到幽州!” 徐温龄听后,脸唰的一下,瞬间白了,这么来回赶,真是要了命了,不过,徐温龄也知道,自己和周令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死死的捆绑在一起,在这等关键时刻,就是跑死在路上,他也得去。 周令福见状,也知时间紧,任务重,于是,给了徐温龄一个定心丸:“待某荣任卢龙节帅,你一生的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应有尽有。” “明白!末将这就出发!” “好,热饭就不要吃了,多带些干粮,等取了幽州,某给你摆流水宴,连摆十天。” 徐温龄自回到军营后,热饭没吃,一口热水没喝,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一队二十余人的精骑,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周令福在徐温龄走后,当即召见部将宋世林,命其携带步军继续南下,自己则搜罗马匹,带两千骑,先行出发。 而在临行前,周令福信心满满的对宋世林说道:“某此番南下,取幽州,如探囊取物,尔等步军抵达幽州之日,便是大享富贵之时!” 徐温龄一路上,那是片刻不敢耽误,肚中无油水,便是如厕都只是小号,若不是徐温龄实在没法在马上如厕,以及马上换马的功夫,怕是连马都不会下。 九月初七,黄昏之时,天空中阴沉沉的,仿佛再过片刻,便会泼下倾盆大雨一般。 看着这天色,徐温龄的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丝不安,不过,徐温龄安慰自己,这只是行大事前的紧张罢了。 好在,此时幽州城门尚未关闭,徐温龄担忧二十余骑骤然入城,会引发城中警觉,于是,徐温龄只带了三人,牵着马入城,其余人,则在城外等候。 此时的幽州城内,那是外松内紧,虽然刘世全的情报,给了陈从进提前准备的时间,而且陈从进也打着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主意。 但是陈从进也怕万一事没办妥,届时翻车了,因此,除了城中的四千牙军外,又密调了雄平军入城。 陈从进严令王猛,这段时间,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可有半点松懈。 王猛觉得,大帅这么办,不够威猛,按他的话来说,周令福这厮,胆大包天,就那么点人,还敢觊觎节帅之位,那就应该在战场上,直接打爆他的狗头。 不过,大帅既然这么决定了,王猛也知道这事不能出差错,所以,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王猛和众将,那是鞍不离马背,甲不离将身。 而等徐温龄入城后,刘小乙第一时间便已知晓,四座城门,都有缉事都的密探,负责城门监察的密探,早已经把徐温龄的画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而北门监察处,自然是重中之重。 虽说眼下的徐温龄和画像有些差异,但是其面骨未变,见其风尘仆仆的模样,密探当即觉得此人可疑。 刘小乙一面命人悄悄监视,一面,则立刻飞报陈大帅。 徐温龄入城后,不着痕迹的四下张望,一看,便是心中大定,城中毫无紧张的样子,显然,城中尚未得知周令福起兵之事,不过,徐温龄也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住,最多一两天内,陈从进就会收到消息。 入城后,徐温龄不敢耽搁,径直朝着刘宅而去。 等刘世全见到徐温龄的第一面,那真是吓了一跳,只见徐温龄面如枯槁,和第一次相见时,确实是狼狈了许多。 刘世全诧异的问道:“徐将军!你这……这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刘军使,别提了,有要事。” 刘世全点点头,带着刘延钦一同入了书房。 进书房后,徐温龄见刘延钦依然站在此处,于是,用手指着刘延钦,用问询的眼神看着刘世全。 “无妨,这是某的侄儿。” 徐温龄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随即说道:“刘军使,大军明日必至幽州,敢问将军,事可曾办妥?” “这么快?”刘世全诧异的问道。 “嗯,军使亲率精骑,一人三马,昼夜疾驰,明日必至!” (今日三更) 第206章 万事俱备 这时,一旁的刘延钦抚掌而笑道:“太好了,还请徐将军放心,我等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了,就等周军使抵达了。” 徐温龄听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这时,他仿佛是刚想起来一般,忽然问道:“对了,城中可曾收到军使起兵的消息?” “尚无消息。”刘世全摇摇头,说道。 “纥便思臣派人没有?” “没有,若是有,我等又岂会不知。” 听到这,徐温龄心中的大石头才像是放了下来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以有备趁不备,且城中有接应,这比当初陈从进夺幽州时,条件强多了,徐温龄实在想不到哪里会有失败的可能。 心头一松的徐温龄,此时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刘世全听到后,当即说道:“徐将军来回奔波,着实辛苦了,此番大事能成,徐将军当得头功。” 说完后,刘世全转头对刘延钦说道:“还愣着干嘛,速命人准备吃食,热水,某今夜要好好招待徐将军。” “不妥不妥,刘军使还要整顿军伍,切不可为了某而耽误了正事。”徐温龄听后,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刘世全点点头,道:“确实,本将今夜,事务繁多,这样吧,延钦陪着你,某要先去军中,准备事宜。” “大事要紧,不要在意末将。” “好,等大事一定,某定然请刘将军,痛饮三日!” “好,某提前谢谢刘军使的款待,哈哈哈。” 刘世全说完后,又嘱咐刘延钦,务必要好好招待徐温龄。 随后,刘世全匆匆出府,坐上马车,直奔节度府。 此时,陈从进已经收到刘小乙的急报,闻听刘世全来了,当即令刘小乙去迎接。 其实,陈从进觉得,就是正儿八经的和周令福在战场上厮杀,自己的胜面也更大,不过,若是能不开战,便能擒杀周令福,那自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一开战,这钱粮就跟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溜走。 “大帅,徐温龄言,周令福率两千精骑,一人三马,昼夜疾驰,明日,便会抵达幽州。” 陈从进闻言笑道:“好,明日,做好准备,一举擒杀周令福。” 这时,陈从进看着刘世全,笑眯眯的说道:“此番功成,刘将军是立下大功了,有何想要的,旦说无妨。” 刘世全闻言,心中一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让陈从进不要派稽事都点人监察自己,甚至是解除缉事都。 不过,刘世全也知道,陈从进从未明言过缉事都有暗中监察自己的行为,若是提出这个要求,无论陈从进同意与否,怕是都会让其不喜,至于解除,这恐怕更是不可能。 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陈大帅同意了,刘世全也不确定新招募来的奴仆,里头是不是有刘小乙的密探,除非,他刘世全不要奴仆,天天烧火煮饭都让自己家人去,而这个想法,更是不太现实。 刘世全略一沉吟,随后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道:“末将先谢大帅赏。” 说完后,刘世全又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唉,末将家中,人丁众多,现在末将还在,尚能勉强维持生计,若是有朝一日,末将不在了,家中的田亩,怕是不足用啊。” 陈从进哈哈一笑,道:“刘将军何必多虑,看你这身子骨,依本帅看,怕是寿数此起燕国公,也是只长不短啊!” “大帅有所不知,末将戎马半生,这身子,多有暗伤,这每到梅雨天气,这腰间骨,就一个劲的疼。” 听到这话,陈从进是有些相信的,不过,腰间骨疼,怕不是这个原因,实在是妻妾太多了,他自己才一妻一妾,这个刘世全,那是一妻十八妾,至于没名分的,陈从进也数不清多少个了。 “好,刘将军的困难,本帅知晓了,区区田宅之事,又何足挂齿,刘将军把心,放在肚子里,无需担忧。” 刘世全连忙拜谢道:“多谢大帅!那末将就先行离去了。” 陈从进嗯了一声,随即又嘱咐刘世全,务必稳住徐温龄,不可让其察觉出不妥。 刘世全连连点头,又拍着胸口,表示自己一定能安抚好徐温龄的,让大帅不要担心。 而在其后,陈从进急召众将,安排事宜。 在诸将齐聚时,陈从进先命向元振做好准备,在周令福冲城时,堵住其后路,围杀周令福。 又令清夷军游奕使李旋化,率骑兵游弋周边,一旦周令福有突围迹象,绝不可令一骑逃出幽州。 而在城内,雄平军和四千牙军,也已做好准备,在城门处,布置重兵,等周令福先头骑兵入城后,就地封堵,不让骑兵冲入城中,搅乱幽州。 在所有事安排妥当后,陈从进仔细的复盘了一下,没有什么地方有缺漏的,若是如此还能翻车,那真的可以找个地方上吊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是请君入瓮,等着周令福自入死地,等抓住周令福,陈从进要好好问一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而在刘宅内,刘世全又返回了府中,此时的徐温龄正狼吞虎咽,毫无吃相,一见刘世全,徐温龄有些尴尬的站了起来,说道:“让刘军使见笑了。” “无妨无妨,快,坐下,继续吃。” 随后,刘世全坐在徐温龄的旁边,挥手示意侍女下去。 在屏退众人后,刘世全笑道:“徐将军勿急,大局已定,等周军使入城,你可就是咱们幽州镇下,最有权势之人了。” 徐温龄闻言,放下筷子,正色道:“刘军使此言差矣,日后幽州,节帅之下第一人,非刘军使莫属,末将不过是裙带之人,又岂敢与刘军使相提并论!” 刘世全哈哈一笑,心中是半点不信,这么些年了,他已经看的清楚,在陈从进麾下,他坐不到节帅底下第一人,可在周令福底下,难道就能成。 况且,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或许,是祸亦非福啊! (感谢各位大佬送的礼物,昨天收到好多礼物,喜滋滋o(n_n)o,今晚我努力,加更一章!!!) 第207章 奔袭前夕 在卢龙当节帅,是个危险的事,可当节帅下的第一人,那也是件危险的事。 就比如朱有容上位后,没过多久,昔日的同僚,徐卫增,贺连铎二人,不就是被朱有容以宴请的名义,给杀了。 在刘世全看来,他就算帮周令福上位,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得和周令福干一场,那种局面下,怕是要比缉事都往自己府上安插密探要危险的多。 况且,富贵他已经有了,再想要更加的富贵,那就得拿命去搏了,如今的他,娇妻美妾,良田大宅,什么都有了,家中子弟好几个也入了陈大帅办的学堂,可以说,他和陈从进之间的绑定,也越来越深。 刘世全笑脸盈盈的看着徐温龄,心中却是暗骂此人蠢货,他只知道陈大帅治军严苛,却不知道陈大帅在军中安插了多少人。 陈大帅平日闲暇就去军中转悠,有时还去军卒家中搞什么慰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陈大帅干点什么好事,没两天,那消息,全军都知道了。 刘世全是看不出这个周令福究竟哪里有胜算了,简直就是个蛮干的武夫,听风就是雨,一听陈大帅治军严苛,立马觉得自己有胜算,他刘世全放在好日子不过,难道还跟着周令福干这刀口舔血的活不成。 徐温龄这时,低声问道:“刘军使,大事可曾办妥?” “妥了,妥妥当当的,你放心,这种大事,难道某会拿着身家性命开玩笑不成。”刘世全一脸严肃的说道。 “如此甚好,接下来的行事方略,还请刘军使详细告知。” “方略简单的很,你先派人去迎接周军使,等其轻骑一到,某立刻控制城门,迎大军入城,随后大军围攻衙城,若是一切顺利,甚至可以直接冲入节度府上,生擒陈从进。” 这时,徐温龄有些忧虑的问道:“那城外经略,雄平二军呢?” 刘世全摆摆手,道:“无需担忧,这段时日,经略军屡有生乱,军中对陈从进颇为不满,而雄平军,多有新募之卒,其战力未成,只要周军使来的够快,某有把握,拉拢住经略军,挡住雄平军。” “如此甚好,甚好啊。” 徐温龄喃喃低语了几句,随后说道:“这样吧,末将这就出城,先联系上军使,如何?” “不妥不妥,徐将军还是要留在某的身边,这样,等周军使入城后,才可方便联络。” 徐温龄想了想,觉得刘世全之言,颇为有理,于是点了点头,又道:“刘军使说的在理,那这样,眼末将让亲卫先行出城,去联络大军。” 刘世全点点头,表示可以。 徐温龄忽然问道:“只是眼下城门已经关闭,亲卫出城,可有不妥?” 刘世全自信满满,说道:“徐将军怎如此小看某,人多了,某不敢说不泄露,但区区一人出城,小事罢了,必然无人知晓,当知北门监门副将,是某的旧部。” 徐温龄诧异道:“那监门将不是刘军使的人?” “不是,监门将如此重要之责,定然是陈从进心腹,不过,此人晚上一般不巡夜,副将代为巡夜,此是惯例,徐将军,不必过于忧心。” 刘世全的解释,合情合理,徐温龄也觉得很正常,于是,徐温龄召来亲卫,对其仔细的嘱咐一番,告知其,大事已定,只待军使精骑。 这一夜,徐温龄虽十分疲惫,却依然无法入眠,直到忍不住趴在桌案上睡了半个时辰,忽然间,天空炸响,硕大的雷声,惊醒了徐温龄。 徐温龄见状,连忙出屋,询问奴仆,问询此时是何时辰,奴仆此时已经在准备早食,听闻贵客询问,连忙回道:“回贵人,此时已是寅时中。” 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就亮了,徐温龄连忙问道:“刘军使呢?” 奴仆摇摇头,表示不知。 而就在此时,刘延钦听闻徐温龄醒了,连忙赶了过来。 徐温龄见到刘延钦,赶忙上前,问道:“刘军使呢?” 刘延钦让奴仆走开,随后低声对徐温龄说道:“叔父已去了北门。” 徐温龄埋怨的说道:“何不叫某!” 刘延钦连忙说道:“叔父见徐将军睡的沉,所以吩咐某,等徐将军醒了,再说也不迟。” “走,速去北门。” 大雨骤然间下起,这让徐温龄心中极为不安,大雨泥泞,他不知道周令福明日能否赶到,即便赶到,其战力怕也是大打折扣。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别说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趟过来。 事实果如徐温龄所料,在幽州以北二十余里外,周令福遇到了大麻烦。 雨一直在下,道路泥泞,战马根本跑不起来,不时有骑兵因马蹄打滑,而摔落在地。 周令福心忧至极,先前接到亲卫来报,言,只待精骑抵达幽州,便大局可定,那时的周令福真的是欣喜欲狂,而人生大起大落着实太快。 在临门一脚时,还能被老天爷摆了一道,就在幽州城外,居然下了场雨,这实在是让周令福气的几欲发狂。 他已经远远可以看见幽州城了,这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脚步。 周令福命亲兵传令全军,言,旦随自己攻入幽州者,富贵共享,皆赐美人,田宅,土地,金银钱帛。 九月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方才还是瓢泼大雨,不到一刻钟,雨水就变小了些,虽然道路依然泥泞,骑兵奔袭极为不便,但周令福为了鼓舞军心,其言:“此天命,雨停,则示某今日一战,必胜也!” 二十里路,周令福足足跑了两个时辰,此时天已大亮,雨也停了,虽然雨停,但是周令福和其部下,昼夜奔袭下,体力本就到了极限,再加上雨一淋,更是雪上加霜。 事已至此,周令福只能祈祷刘世全不要出什么差池,不过,周令福既然有胆子起兵,在这最后关头,他也有足够的决断力,去赌这一把。 第208章 陷阱 在大雨刚下的时候,不仅仅是周令福烦闷,在幽州城内的所有军将,乃至陈从进,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给弄的措手不及。 众将担忧雨下的太久,周令福怕泄露,因此胆怯退兵,要是周令福跑了,那这场瓮中捉鳖的大戏,可就彻底唱不下去了。 在城楼上,刘世全忧心忡忡的对徐温龄说道:“天公不作美,周军使可能如约而至?” 徐温龄咬咬牙,坚定的说道:“军使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说今日能到,就一定能到,别说是下雨了,就是天倾地覆,也不能拦住军使的脚步,刘军使,你就放心好了。” 刘世全皱着眉头,在城楼上眺望着城外,而在北门内的各坊巷中,也已经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军卒,所有人皆是披甲执锐,只待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出。 战争,便是敌人想要干什么,那自己就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拦,然而,幽州的这一仗,战争的双方,却都渴望上天停止降雨,无论敌我,脑中想着的,都是能以最快速度赶到幽州,说起来,也确实是件稀奇事, 直到雨逐渐小了下来,众人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许,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城门也已经开启,徐温龄死死的盯着城外,心中不停的祈祷大军尽快抵达。 而就在此时,马蹄声开始逐渐响起,刘世全心中大喜,徐温龄定睛望去,一大队骑兵,开始出现在他的眼底。 “快!刘军使,速速控制城门!”徐温龄急切的说道。 “放心,某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马蹄踏地的声音,已经震耳欲聋,周令福和突袭骑兵的身影,也越发的清晰,但在此时,徐温龄却是忽然间,感到极度的不安。 原因便是,骑兵突袭的迹象如此明显,可城头上却没有半点声响,仿佛所有守军都已经知道了一样。 徐温龄忍住心头不安,问道:“刘军使,这城楼的守军,都是你的心腹部下?” 刘世全点点头,道:“自然如此,否则某怎敢夸下海口呢。” 徐温龄强笑的点点头,心中安慰自己,这说明刘世全办事可靠,自己只是多想了。 周令福见城门洞开,心中大喜,不顾战马疲惫,连抽马鞭,边抽边喊道:“城门已开!速速入城!” “入城!入城!” 入城的喊声,驱散了突袭骑兵的疲惫之感,所有人都提起一股劲,朝着城门洞疾驰而去。 越来越近了,周令福已经可以模糊的看见徐温龄脸庞,一看到徐温龄,周令福心中大定,再无半丝疑惑。 而徐温龄眼见骑兵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冲入城的一刹那,他忽然间回头看了眼街道,这一看,他的心,猛然间像是坠入谷底一般。 街道上空无一人,半个百姓都没有,这是一个极为反常的现象,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段,街上是有行人的,城外也有乡人入城贩卖些蔬菜瓜果乃至鸡鸭等。 方才徐温龄心中急切,且赶来北门的时候,尚且天黑,而直到天亮,他都未下城,因此,一时间并未注意到街道上的反常。 徐温龄猛的看向刘世全,只见刘世全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先前他或许还能以大事已定的理由,安慰自己,这个笑容是正常的,但现在,徐温龄愈发察觉不对。 心思急转下,而此时周令福已经带着大队骑兵,高喊着冲入城,其喊声,便是连徐温龄都可以听出其中的兴奋。 徐温龄猛的向前跑了两步,头伸出去,他想要出言阻拦,却又恐这只是自己多想,以至于误了大事,徐温龄趴在垛口处,看着像是一个看热闹的一样。 而就在此时,在坊巷中的雄平军,在王猛的喝令下,密密麻麻的朝着城门处涌了过来。 铁甲碰撞声,裹挟着皮革摩擦的闷响,数千军卒脚步踏地的声音,已经压过了尚在瓮城中骑兵的马蹄声。 徐温龄攥着垛口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他身形未动,可脑袋却是回头看着街道,看着那片移动的铁甲浪潮,徐温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徐温龄膛目欲裂,状若疯狂之象,看着刘世全,大喊道:“狗贼!狗贼!狗贼!” 刘世全呵呵一笑,随即一挥手,四五名亲卫冲了上去,几下子便把徐温龄给按在地上,而徐温龄身边还有一个亲兵,在猝不及防下,当场被兵刃斩杀。 刘世全准备让人将其绑起来,而就在此时,徐温龄边挣扎,边大喊道:“尔今日不杀我,我定然向陈从进告发你!” 刘世全听后,来了兴致,于是上前几步,蹲了下来,问道:“告发?你要告发老子什么?” “狗贼!我要告发你,心怀不轨,与某相谈时,多有辱骂陈从进之举!老子甚至可以告你暗中想要刺杀陈从进!” 说到这,徐温龄大吼道:“老子就是死,也得拉着你这个狗贼,一块去死!!!” “丧家之犬,无能狂吠罢了。” 刘世全听后,不屑的摆摆手,示意亲卫将此人嘴巴堵住,拖走。 随即刘世全将注意力放在城外,此时,周令福所部近两千骑,大部分尚在城外,一部分在城门处,还有一部分在瓮城中。 在雄平军披甲执锐围堵上来时,周令福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已经来不及骂人了,连声大喊:“撤!撤!” 只是眼下城门处被拥堵住,且瓮城门处的骑兵还没发现里头的事,一个个依然是争先恐后的往里挤。 直到里头渐渐喊出“……中计了…是陷阱,快撤!!” 随着声音喊出去,听到的骑兵方感不对,一些仍在城外的骑兵,几乎是毫不迟疑,拔马而走。 不过,即便机灵,也没法和准备多时的陈从进相比,经略军在向元振的指挥下,已经朝着城门外的纳降军骑兵围了过来。 纵然有漏网之鱼,在围堵之前便逃出者,在外围,还有李旋化所率的清夷军骑兵,想要逃出去,恐怕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何为大事已去,山穷水尽,周令福在起兵之时,那是信心十足,这股信心,直到入城之前,达到了顶峰,可入了城后,周令福方知这一切皆是陷阱,大起大落,人生之变故,莫过于此。 第209章 斩首 两千骑兵,除了少部分尚被堵在内门,近半在瓮城中,余者皆在城外,骑兵此时已经失去了马速,没有速度,骑兵也就失去了冲击力。 况且,周令福日夜兼程,人马俱疲,大军冲城,已经是靠着周令福提起的那口心气支撑着,眼下四面包围,除非是周令福有羽之神勇,否则的话,他真是插翅难逃。 城门内有雄平军堵着,后面有静塞,经略两军,外加李旋化游骑,中间瓮城上头,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弓手指着。 纳降军中有士兵在怒骂着周令福:“他奶奶的,老子当了这么些年的兵,没跟过这么蠢的军头!” “他娘的,老子日夜兼程,屎都拉裤裆了,结果过来是被人堵着打,周令福真他娘的蠢!” “大将无能,累死三军,这句话说的真他娘的好,周令福无能,太无能了!牵头猪都比他干的好!” “降了!降了!不打了,上头的兄弟别放箭,我们替你们把这个周令福抓起来!” 喊降之声,迅速蔓延至全军,刘世全嘿嘿一笑,对着一旁的刘延钦说道:“老子从军这么些年,头一回打这么轻松的仗,一箭不发,对面全降了,哈哈哈。” 在城门外的骑兵,全部下马,扔下兵械,一个个非常乖巧的排着队,到城外的空地,蹲着等待处置。 而尚在瓮城中的周令福,倒是先和自己人打了起来,周令福的心腹亲兵皆被斩杀,周令福也被打落马下,一堆人拥了上去,把周令福捆绑了起来。 这些军卒对周令福的愚蠢十分恼怒,因此,有一个是一个,皆是下死手,等周令福被绑起来的时候,鼻青脸肿就不说了,便连手,都有一只断了。 好在纳降军骑兵中,推选了五个中层军官,推着周令福,喊着要见陈大帅,他们要请降。 此时陈从进在数百亲兵的随扈下,威风凛凛的来到北门,人还未下马,周令福已经被自己的部下扭送至跟前。 陈从进居高临下,只见五个纳降军部将跪地磕头,求饶道:“大帅虎威,我等受周贼蒙蔽,还请大帅饶我等一命,日后,我等定当为大帅,誓死效力疆场!” 陈从进并不回话,任由这些武人一个劲的磕头,反而是转头看向周令福,只见周令福一脸颓丧之色,口中一言不发。 这时,陈从进笑问道:“周军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想说的?” 听到陈从进的问话,周令福抬头看了眼陈从进,闷声道:“技不如人,要杀就杀,老子没什么想说的。” “本帅好奇,尔为何在这个时间段起事,不知周军使可以为本帅解惑吗?” 周令福哈哈一笑,随即脸色一变,朝着陈从进吐了口痰,骂道:“老子早就想清楚了,输就是死,绝无他路,既然左右都是死,那老子为何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周令福不说,陈从进也无所谓,方才只是好奇罢了,既然不说,那就可以去死了。 于是,陈从进竖了大拇指,赞道:“好,有胆气!本帅佩服,如此有胆气之人,算是勇士,本帅也不折辱你了,传令,将此人斩了,首级腌制好,你的这颗脑袋,本帅还有的用处。” 周令福被亲兵拖走,而就在此时,周令福突然大喊道:“卢龙节帅,你陈从进抢的,老子就抢不得吗!此番中计,皆是徐温龄蠢,老子不服!不服啊!!!!” 不服也没用,周令福就在北门边上,被陈从进的亲兵砍掉脑袋,为了防止腐烂,又寻了些盐,把这脑袋腌制一下,避免在送到纳降军的途中,便腐烂到不可分辨。 处理完周令福,陈从进转头看向还在磕头的五个降将,先前陈从进的注意力在周令福身上,这几人还减慢了磕头速度,现在周令福被砍了,这五人,那磕头的速度,可以说是飞起。 陈从进当然知道,这几人说的全是扯淡,周令福起兵,这里头肯定有部下拱火的功劳。 不过,这些降兵,砍肯定是不能砍,要是砍了,这名声一传出去,日后打仗肯定炸了,没人敢降了。 而就这么放了,那肯定不成,届时说不定有士兵有样学样,推着军将造反,赢了一起享福,输了把军将推出去顶罪。 陈从进想了想,问道:“听闻周令福在檀州誓师,誓师之词,本帅又有些好奇了,不知哪位能为本帅解惑?” 那五人面面相觑,这事瞒也瞒不住,但五人谁也不想出头,这时,陈从进随手一指,道:“你说。” 被指的人,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努力扯出一丝笑容,看着陈从进说道:“回大帅,周令福屁话太多了,职部没记全。” 陈从进哼了一声,语气不善的说道:“记住什么,就说多少。” “是是,回大帅,周令福在军中起誓,但取幽州,赠半城于军中。” “纳降军反应如何?” 此人听后,有些迟疑的回道:“……回…回大帅,军中多有无知之辈,欢呼雀跃。” 一听到这,陈从进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以前曾看过一个片段,说的是唐末哪个藩镇,士兵说谁带他们去抢长安,他们就拥护谁为节度使,历朝历代,这么多皇朝,也只有唐末的这些武夫,一天到晚想着抢自己的国都。 连长安都能抢,周令福向士兵承诺抢幽州又有什么稀奇的,陈从进决定,自己一定要刹住这股不良风气。 周令福的家眷要严惩,纳降军也要进行惩罚,只是具体怎么惩罚,这其中的度,陈从进一时之间还未想好,毕竟,周令福虽然死了,可纳降军步卒还没降。 随后,陈从进下令,将所有的降兵,暂且收押,又将降兵中的所有军官挑出来,令李旋化率两千骑兵,带着这些军官,以及周令福的脑袋,送往纳降军中。 在李旋化临行前,陈从进命李旋化代为通告,速速弃械而降,若再敢南下一步,全军皆斩! (今天累累的,就不三更了,明天三更⊙▽⊙) 第210章 乱事已平 平定周令福之乱,或许可以说是大唐藩镇无数场叛乱中,最为特殊的一次兵乱,双方在战阵上没有损失一人,唯有周令福在突袭幽州的途中,骑兵落马才有了些损失。 平乱中,军卒虽无经历阵仗,但陈从进细细思量下,还是决定赐钱,以慰三军,当然,这个数量肯定不多,也就是个安抚奖,每人赐钱一贯。 纳降步军尚未解决,不过,那已经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是,主将阵亡,骑兵全部归降,就靠那点步卒,若还敢头铁南下幽州,那就真真是自寻死路了。 九月初,幽州镇内又一次发生兵乱,不过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卢龙节度使陈从进平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镇内各州。 原先陈从进命各州刺史前来幽州叙职的命令,在这一刻,执行的非常到位,莫州刺史宋密威,涿州刺史李藏英,瀛州刺史李铤,尚未彻底顺服的三州刺史,纷纷启行,前往幽州。 陈从进又一次平定叛乱后,再无人敢有异议,在连续平定杨权恩,周令福之乱后,陈从进才算是真正的控遏幽州镇,他的意志,可以随着政令真正的开始实施。 ……………… 九月初九,李旋化在一处名为寺南村的附近,截到了宋世林所率的纳降军步卒。 纳降军这么些年,屡屡在边境和奚人有争端,虽无大战,但是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常年累月的接战,让纳降军对骑兵来袭的触觉十分敏锐。 在隐约感到震动后,尚处于行军队列的纳降军,很多人立刻便感到不对劲。 "有大队马军!"斥侯骑着战马,一路高喊。宋世林闻言,脸色沉重,随即下令,命大军紧急列阵。 "第三队取弓!第五队披甲!"中层军官的铜锣声与嘶吼交织,场面看起来有些混乱,却是有条不紊,这么说有些歧义,或许用乱中有序来形容,更为贴切些。 士兵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是宋世林的脸色却依然很难看,先前周令福突袭前,曾信心满满的表示,此番南下取幽州,如探囊取物。 若是真如周令福所言,那么过来的只能是一小队送捷报的轻骑,而不可能是如此大规模的马军。 听这大地震动的动静,宋世林估算,这支马军最少在一千骑以上,他的心已经是悬在半空,内心中虽已有预感,但宋世林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一面竖立着李字的大旗,出现在宋世林的眼前,此时纳降军前排已经列阵完毕,后阵虽还有些混乱,但已经是处于接战状态,而非行军队列。 随着骑兵逼近,纳降军前排射出数支箭矢,扎在李旋化马前数十步,李旋化一挥手,示意骑兵止步。 随后,李旋化派五人小队轻骑,带着周令福的脑袋,继续向前进。 见对面只有五个人,纳降军阵内也没有射箭驱离,而是静静的等待着,直到对面忽然高喊道:“周令福叛上作乱,已经伏诛,这是他的人头,大帅有言,再不弃械,全军皆斩!” 宋世林听到这,脸色大变,而随着周令福的脑袋被抛入阵,军心大乱,一军卒提起周令福的脑袋,大喊道:“是周军使的脑袋!是周军使的脑袋!” 李旋化见状,翻身下马,惬意的坐在地上,一挥手,道:“把那些军官推上前,告诉他们,周令福是怎么败的。” 数十名中层军官,被驱赶上前,就在纳降军阵前,声情并茂的讲诉着他们是如何艰辛的赶到幽州,结果却是败的如何如何之惨。 到了现在,纳降军中,无论是谁,都对周令福兵败身死一事,深信不疑,这脑袋有可能作假,但这么多中层军官都在这,那却是无论如何也作不了假的。 一支军队,中层军官那就是骨架,没有这些军官,一支军队可以说立刻就瘫痪掉,这些军官或多或少,都在纳降军中有熟络之人,一时间,相认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副使,这仗没法打了,军无战心了!” 听到部下这么说,宋世林怒骂道:“老子看不懂吗?还用你说!” 宋世林随后卸甲,扔掉兵器,步行至阵前,看着对面的骑兵,叹了口气,随后匆匆上前,一来到李旋化面前,便扑倒在地,口中哭诉道:“周令福狼子野心,我等皆被其蒙蔽,今周贼伏诛,真是天佑大帅,还请李将军能在大帅面前,多多美言啊!” 李旋化呵呵一笑,在来的路上,他都和这些降将谈了许久,早已知道,这个宋世林就是周令福的心腹,周令福起兵,此人可是没少在周令福身边鼓动。 此等野心勃勃之将,现在周令福一死,就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人身上,李旋化对这等人,心中极为鄙视。 不过,眼下还不是处置此人的时候,他的任务,是要把纳降军带回檀州,并要清洗一些罪将,刺头。 因此,李旋化假意扶起宋世林,大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宋副使快快请起,大帅有令,命纳降军速回檀州,以防奚人来犯。” 宋世林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拍着胸口道:“大帅之令,我等必当誓死遵从。” 随后,宋世林急忙下令,让纳降军掉头,回返檀州,而李旋化则在侧翼,监视着纳降军,同时,又派了一队轻骑,带着宋世林的几个部下,先行奔赴檀州,控制住周令福的家眷。 经此一变,纳降军士气萎靡,大家伙跑了这么远的路,啥也没捞着,又得回去,心中着实苦闷。 不过,所有人也清楚,自己干的是叛乱的事,因此,也没人敢奢望陈从进能给赏赐,几乎所有的军卒都在骂骂咧咧,问候着周令福的全家。 而在回程的路上,宋世林又凑到李旋化身旁,谄媚的笑道:“李将军是大帅妻族,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啊。” 李旋化一副趾高气扬之态,听闻此言,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这时,宋世林又道:“某家中有一女,年芳十四,颇有姿色,李将军英姿勃发,若是李将军首肯,愿献于将军,常奉左右!” (晚上三更) 第211章 生子 李旋化闻言,转头看着宋世林,心中暗骂此人无耻,他二人的年纪都差不多大,居然要献女给自己,简直是不要半点脸皮。 不管李旋化心中有没有动心,这个厚礼,李旋化肯定是不能收的,于是,他笑着说道:“哈哈哈,家中妻悍,不敢纳也!” 宋世林听后,心中颇感遗憾,但他的眼珠子一转,又道:“将军家住妫州,地处边陲,在下深感将军之辛劳,愿献钱万贯,以慰将军。” “妫州是边陲,檀州也是边陲,你说某辛劳,我看宋副使也颇为辛劳啊。” “不敢,不敢,在下尚是罪将,岂敢与李将军相提并论!” 李旋化被此人烦不胜烦,于是,无奈的直问道:“宋副使想说什么,便请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听的某着实头疼。” 宋世林呵呵一笑,随即低声问道:“在下是想问,大帅对纳降军使一职,可有决断?” 说到这,宋世林又扯东扯西,表示檀州地处边陲,奚人契丹各部混居,情况复杂,最好是能在本地择将,升任军使,这样最能稳定局势云云。 李旋化心中暗骂,此人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他想什么,真他娘的脸大,一边鼓动周令福起兵,周令福死了,居然还敢想要纳降军使,真可谓无耻至极。 而在面上,李旋化打了个哈哈,表示大帅并未对他提及此事,又说这种人事任命,一直以来都是大帅乾坤独断,自己插不上话云云。 听到这,宋世林显然有些失望,对李旋化也没有那么上心了,于是拱拱手,便自顾自的回返纳降军阵中。 看着宋世林离去的背影,李旋化心头冷笑,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贪心不足,欲壑难填啊。 随后,李旋化亲书一封,派了一队亲兵,护送书信,回返幽州,在临行前,李旋化密令,便是死,这封信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必须亲自送到大帅手中。 在信中,李旋化强烈建议,杀一批纳降军的军将,以儆效尤,而这个宋世林,就是第一个要杀的。 只是眼下还未返回檀州,对于该杀谁,不该杀谁,李旋化一时间也摸不透,因此,在信里,李旋化请求陈从进,派遣缉事都的人过来,亲自甄别。 …………………… 幽州生乱,天下各地也不是那么太平,黄巢,王仙芝的起义军还在各地瞎窜,而在盐州也发生军乱,刺史王承颜被骄兵驱逐, 王承颜素有政绩,治理地方注重民生,但却得罪了军卒,王承颜逃离后,朝廷认为其不能理军,于是贬承颜为象州司户。 骄兵请以大将王宗诚为刺史,朝廷不许,并令邠宁节度使李侃,出兵平乱,说起来,朝廷同不同意,这还得看地方。 邠宁这地,离长安近的很,这等骄悍军头驱将自立的苗头,绝不能起,径原兵乱来一次就把长安朝廷吓的够呛,无论是圣人还是两衙官员,谁也不想再来第二次。 至于幽州,历来是骄藩逆藩,从安史之乱后,幽州能恭敬的听朝廷命令,那年份真可谓是屈指可数。 陈从进平定周令福后,幽州城内的百姓,皆是喜笑颜开,兵乱的祸事,来两次就够了,这一次的兵乱,陈大帅处理的够好,房子一间没毁,百姓一人无伤。 数日前传来最新的消息,纳降军余部,被大帅的虎威所慑,不战而降,这个成绩,当然可以拿来好好吹嘘一下。 在长乐乐坊中,有一大汉,踞脚而坐,侃侃而谈:“哪个藩镇兵乱,能比咱们陈大帅处理的好,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这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用兵上上之法。” “你这话还是有些不对,这一战还算是打起来了,所以不能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应该说大帅神机妙算,一战而擒贼头。”另一名酒客,摇头晃脑的说道。 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是比任何人都渴望安定的生活,他们不管谁当大帅,谁当节度使,只要能给予他们安定的生活,他们就支持谁。 俗话说,再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陈从进入主幽州大半年了,既没有大掠百姓,也没有强纳妇女,又连续打赢了好几次平乱之战,只要陈从进能给予百姓安定,那么威望,民心,也就水涨船高。 威望,民心,军心,皆在手中,那么手底下的军将就不敢轻易叛乱,武夫虽然跋扈,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没头脑。 如果有可能赢,那么也许会有想要搏富贵的野心者加入,如果半点赢面皆无,那么即便有人鼓动,也没什么人敢加入进去。 何谓双喜临门,在平定周令福后不久,在九月十八日这天,陈从进的第一个子嗣要出生了。 作为卢龙节度使的第一个孩子,妫州刺史府上,那是严密戒备,李怀宣亲自坐镇,李丰以及百余名亲兵,严密把守内宅。 众人在屋外等的抓心挠肝,李丰根本坐不下来,一刻不停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的李怀宣着实烦闷。 “李将军,能不能别走来走去,走的老夫脑袋都疼了!” 李丰尴尬一笑,说起来,大帅哪里都好,就是还没子嗣,这对李丰等一干元从来说,这是一件最大的弊端。 虽然节度使权力更迭,不一定都能平稳的过渡,但是有无子嗣,对人心的安定与否,却是至关重要的。 足足两个半时辰,李芳霏才生下孩子,在婴儿啼哭的一瞬间,李丰兴奋的跳了起来,连声道:“生了!生了!快快,快去看看是男是女?” 不一会,屋门被打开一个缝,里头的稳婆探出头,高兴的说道:“夫人生了,是公子!是公子!” “哈哈哈!好好好。”李怀宣听后,高兴的抚虚而笑,生子,生子好。 李怀宣还在高兴,李丰却是立刻跑出去,急令亲兵,快马加鞭,速往幽州,通报大帅,告诉大帅生了儿子的喜讯。 (抓阄了,纸上写着子o_o) 第212章 新任监军 陈从进在收到李旋化的信件后,陷入沉思中,对此番叛乱的纳降军,诸将的处理建议,各不相同。 比如王猛建言,叛兵骄横,不用严刑,不足以肃军心,因此,王猛建议,纳降军队头以上军官,全部处死,撤除纳降军编制,八千步卒中,在周令福起誓时,鼓噪叫好者,一律诛杀。 而随周令福突袭幽州的两千骑兵,最少要杀掉一半,周令福的家族,也要一个不留,悉数斩杀,如此一来,幽州镇内,必无人敢叛。 郭崇景则认为,如此一来,用刑过于严苛,队头级别的军官,只能听令行事,若不遵令,则有违军法。 但是,郭崇景也认为,副将以上军将,需要甄别,该杀的杀,不能杀,也要清退军中,至于士兵,郭崇景则建议,将纳降军拆散重整。 至于更严苛的军法处置,其实也不太妥当,比如效仿罗马的十一抽杀,这样震慑的效果肯定有,但很容易在纳降军中引发新一轮的兵变。 陈从进细细思量后,决定采纳郭崇景的建议,纳降军从上到下,都需要全部清理,队头级别,即便不杀,也要更换。 随即,陈从进颁布军令,废纳降军号,改为镇安军,迁张泰为镇安军使,令刘小乙带些缉事都的人手去进行甄别工作。 又命郭崇景亲赴檀州,在新设的镇安军中,建立起军正制度,而在临行前,陈从进告诫三人,一定要分化好纳降军,不可再引发新一轮的兵变。 对于刺史一职,陈从进一改军使,刺史兼任的模式,他想了想,决定升调妫州治下的妫川县令郭守安,为檀州刺史。 只是郭守安今年都六十九,这个职位,陈从进也不知道他能干多久,反正先顶上去再说,总不可能还没上任就死在路上吧。 平定周令福之乱后,陈从进在幽州镇内的威望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度,卢龙镇北部的所有州,军,皆在陈从进的控制之下,仅剩的涿,莫,瀛三州刺史,也已经在前往幽州的路上。 陈从进决定,等接见这三个刺史,便让他们做出选择,是为军使,还是刺史,政军分离,是一定要执行的。 幽州镇原来那种大军头套着小军头的模式,已经成了过往,一支随时可能叛变的军队,再强大,陈从进也不要,强大的叛军,造成的伤害只会更大。 原来的陈从进还会忌惮各州联合起来,因此,迫于无奈,还是贿赂田令孜,换得一份朝廷授封节度使的诏令,试图用朝廷大义,来压制住各州的野心家。 只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已经大有不同,陈从进和剩余三州的实力相比,差距就好比大人与小孩一般,胜负肉眼可分,想来,陈从进的这个决定,即便三州刺史心中不满,但也肯定不敢挑刺。 等控制剩余三州后,在乱世彻底到来之前,要厉兵秣马,经营地方,政治,军事,情报,民生,经济,每一个都很重要,而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足够多的人才支撑。 陈从进虽对历史不是十分的熟络,但他可以确信的是,他的到来,已经让这个世界已经变化太多,未来的一切,已经不再是定数,而是未知数。 …………………… 九月二十二日,从妫州来的信使,送来了一封急信,信中便是李芳霏产子的消息。 陈从进看完信后,心中颇为感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有了儿子,还有了一片基业,他的胸中,怀揣着不再是常人的愿望,而是胸怀天下之志。 有了儿子,陈从进还是十分高兴的,为了儿子的名字,陈从进特意邀请萧郗以及陶师琯二人来给自己出谋划策,名字将伴随人的一生,因此,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萧郗听闻陈从进请自己为儿子起名,心中十分高兴,于是捋捋胡须,慢悠悠的说道:“公子生于九月,秋季也,时维金风肃物,天清地宁,易经有云,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秋季,主肃杀,亦含敛藏之机,宜取‘韬’字,寄寓藏锋守正,待时而发,不知大帅意下如何?” 陈从进想了想,陈韬这个名字,乍一看不太起眼,但是经过萧郗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这名字不错。 陶师琯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笑笑,对着陈从进拱手道:“萧掌书不愧是世家之弟,学识不凡,然某亦有愚见,九月乃禾稼丰稔之期,‘稔’(ren)字既合时序,又喻五谷丰登,基业恒昌,且《左传》有云岁丰曰稔,公子名中含此,亦彰大帅治下物阜民安之象,望大帅裁度。” 陈稔,陈从进不自觉念了出来,这字也挺好,但是陈从进想了想,还是觉得韬字更好,于是,陈从进笑道:“二位所说,某皆感不错,萧掌书取其志,陶支使重其瑞,这样吧,某细细思量一下吧。” 在二人告退后,陈从进随即亲书一封,告知李芳霏,自己给儿子取名为韬,并让其在妫州安心住着,等身子大好后,再迁至幽州。 方才不直接说,是当面反对,恐伤陶师琯的颜面,到了如今的地步,一举一动都受人注视,说不定有心人都能将这当成是二人的争斗,本来没有的事,旁人说多了,怕是假的都能成真了。 写完书信后不久,从长安监军院传来消息,新任监军的人选下来,叫田文灿,也是田令孜的义子,听说此人本姓陈。 虽然这个监军也是田令孜的义子,但陈从进估计,这个田文灿估摸着是不受田令孜所喜,否则的话,怎么会被发配到幽州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田令孜派过来一个眼睛,用来监视陈从进,并告诫陈从进,不要动赖账的歪脑筋。 不过,对于监军到来,陈从进并未十分重视,反正换了谁来当监军都是一个样,就是田令孜离了朝廷,跑来幽州当这个监军使,怕也只能做一个泥塑木雕。 第213章 河中兵乱 十月初二,河中镇。 太平城外的运河上,行着一艘官船,船上插着一杆旗,幽州监军田。 这艘船上之人,正是田令孜义子田文灿,此时的田文灿一脸苦色,便是船舱中有美酒佳肴,也抚慰不了田监军的心。 随行的护军队正,一脸严肃,手按腰刀,威风凛凛的站在船首处。 田文灿叹了口气,喊道:“赵队头,进来坐,这是官船,沿河行走,没人敢闹事的。” “是,监军使。”赵元沉闷的应了一声。 田文灿心中苦闷,去幽州,他根本就不想去,那个该死的田仕鞅,又蠢又坏,他以为给义父送礼,能去浙西当监军使,结果到现在,还待在长安,义父给个理由,说是浙西还不够稳,再等等。 田仕鞅不要脸皮,这段时间,屡屡求见田令孜,总想拜其为义父,田仕鞅是跑了,可害的他现在去幽州当狗屁的监军使。 田文灿嘴巴不够甜,他自认自己是个厚道人,可如此一来,却是不得义父欢心,田匡佑在背后使了点力气,就把自己给支使到幽州去了。 田文灿喝着闷酒,看着如木头疙瘩一般赵元,心头更加的苦闷,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去幽州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自己敢指手画脚,谁知道自己会染了什么恶疾。 船舱中的酒菜吃的着实不对味,田文灿放下筷子,对赵元说道:“赵队头,到下个港口,你去买些吃食回来,某今日口中无味,想吃点羊肉。” “是,监军使。” 行至临汾城附近,官船停靠在码头上,赵元带了两个护卫,下船前往街市,准备按监军使的要求,购些羊肉,酒水。 赵元刚寻到一家酒肆,人未入内,正欲呼喊店家时,便听的有人大喊道:“兵乱了!兵乱了!快跑啊!” 赵元心头一惊,一下子跳到旁边的桌案上,举目眺望,只见远方有一队甲兵,阵型散乱,朝着此处狂奔而来。 赵元顾不上买酒,急声喊道:“快走!” 混乱声引起了田文灿的注意,他来到船首处,只见赵元和两个护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在临近官船时,赵元猛的一下跳上船,赵元连行礼都来不及行礼,便大声道:“快行船!快!” 而就在此时,好几个百姓,也想挤上船,赵元抽出横刀,恐吓众人,阻止百姓登船。 田文灿此时也看见远处的乱兵,他又看了看这些哀求的百姓,心头一软,道:“赵队头,让这些百姓上船!” “监军使,不可啊,万一其中有奸细呢?” “让他们上船!”田文灿加重了语气。 赵元咬了咬牙,只得让开,十余名百姓迅速登船,而在百姓上船后,赵元急令船工全力划船,驶离此处。 乱兵无船,自然不会放着陆地上的财货,而去追一艘官船,在看到乱兵没有注意到自己后,田文灿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田文灿看着这些惊魂未定的百姓,问道:“诸位,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是哪里的兵?” 这些百姓也是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田文灿见状,也只能无奈苦笑,武夫,武夫啊,在河中都能见到这般跋扈的武夫,到了幽州,那又将是如何的恐怖。 过了临汾后,赵元把这些避难的百姓赶下船,河中镇也不安宁,一想到自己要去卢龙当监军,田文灿的心头,不由的长叹一声,命苦啊。 乾符四年十月,河中军乱,河中节度使刘侔,被乱兵驱逐,刘侔逃往长安,乱军纵兵焚掠各地,河中镇大乱。 …………………… “郎君,该起身了。”张秋娘有些无奈的推了推陈从进。 “是该起来了。”陈从进长舒一口气,坐了起来,张秋娘连忙起身,服侍陈从进穿衣。 平定周令福后,陈从进给自己稍微放了个假,过上几天舒适的居家生活。 但这个生活,注定只能是短时间的,既然处在乱世之中,有志于天下,那他决不能长久的在温柔乡里流连。 做人,做事,皆是一样的道理,要张驰有度,苦行僧一般,仿佛政治机器一样,投身军政,那样的生活,陈从进也受不了。 简单的用些早饭后,陈从进又去了院内,射了几轮箭,这段时间,大半精力放在政务上,陈从进觉得,自己的箭术都有些退步了,不过,稍微练习了会,手感又回来了。 练了会箭,陈从进坐上马车,朝着城外的军营而去,到了陈从进如今的身份地位,出行基本上都是马车,而且马车还是特制的,四面都是挡板,强弓近距离也射不穿,安全性能,很有保障。 今天是发赏的日子,先前陈从进已经让人通报,平定周令福,虽无厮杀,但陈大帅也要给大家伙赏赐。 陈从进甚至在军中直言,府库不丰,赏赐虽不多,但等幽州局势安稳,经济丰盈时,必然再多加赏赐。 这话,虽然是画大饼,但至少,陈从进这些年放出来的话,基本上都兑现了,况且,这一次平乱,大家伙就是走几步路,过去站了站,连弓都没拉,给个安慰奖,军中大部分士卒还是很开心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说怪话,比如说大帅打赢了,就给大家伙赏一贯钱,着实小气了些,但这些说完怪话的军卒,很快就被军正给揪出来,在大庭广众下,批评了此人胡言乱语。 军正的职责,在郭崇景的授意下,但凡有人在军中说陈大帅不好的话,只要知道,第一次批评,第二次再犯,再批评,要是第三次还犯,屡教不改者,既不打,也不杀,而是立刻清退出军营。 这种人,就是刺头,杠精,也是俗称骄兵,一般各镇兵乱的主力,就是这些人鼓动普通军士,一同搞事情的。 到了点名打赏的日子,陈从进必然是要亲自到场的,这已经是成了惯例,没有一次缺席,而从十一号说的发赏,拖到了今天才发,军中也没人觉得不对。 对于军队,该给的钱粮要给,赏赐要给,平日里的一些小事也要多加注意,收拢军心,其实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上。 第214章 画饼 赏赐的钱虽不多,但是这一次,大家伙都没走几步路,这个钱拿的,稍微有点不那么心安理得,不过,既然大帅发赏了,大家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发赏的时候,陈从进满脸笑容,在军中四处游走,不时的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赞一声:“好壮实的汉子!” 有胆大的军士大声问道:“听说大帅生了个儿子?” 陈从进当即自豪的拍着胸口道:“这只是第一个,某要生二十个儿子,将来都去军中,替某打仗,征讨贼胡!” 众军士纷纷大笑了起来,不时有人赞道:“大帅豪气。” 陈从进索性就在此处和众军卒聊天吹嘘,从如何从肚子的形状看出生儿生女,再到他将要如何如何的经营幽州镇,要练二三十万的精锐之师,又一个劲的鼓动士兵,要赶紧多生儿子,家里多养猪,多种桑树,什么幽州基业,某与将士共享云云。 整整说了大半天,直说的听众一个个心情激荡,顿感未来可期,纷纷表示,回家就和自家娘子造人。 画大饼,也是一门技术活,说出来的时候,要眼神炯炯的看着对方,语气要坚定,说话不需要太大声,但是一定要让人感受到话语中的激情。 陈从进清楚的知道军士们想要什么,无非就是军功,钱帛,女子,对于渴望军功的,陈从进则信誓旦旦的表示,要征服草原,横扫贼胡。 陈从进又言军功但在马上取,有了军功,不论是谁,都可以当大将军,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 对于渴望钱帛女子的,陈从进拍着胸口表示,只要仗打赢了,得了战利品,将士们得大头,有了钱帛,何等的美妇不能娶,娶一个不够,最少得纳三个,每人少说也得生五个儿子。 多有军士大声询问,何时征讨贼胡? 陈从进满意的笑了笑,安抚道:“要勤加练习技艺,战事多的很,军功不愁拿,就看尔等,是不是有这个本事拿,只要有本事,要什么,老子就给什么!” “好!我等誓死效忠大帅!” 呼喊效忠之言,在军中此起彼伏,以至于尚在领赏的军卒,也纷纷看向聚集在陈从进身旁的军卒。 这时,陈从进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老子当年从军的时候,那在雄平军中,其箭术,是赫赫有名,七十步内,十中其八,靠的是什么?那就是勤加练习,风雨无阻,无一日有懈怠!” 整整一天,陈从进皆在军中,直至天色渐暗,陈从进才回返幽州,说了一整天的话,陈从进的喉咙都有些沙哑了。 当上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但陈从进自己心里清楚,想要坐稳位置,那就要戒骄戒躁,战战兢兢,近贤进谋,知人善任,最忌大兴土木,作威作福,凌暴将士。 刚回到幽州城内,支使陶师琯便匆匆而来。 听闻陶师琯求见,陈从进虽很疲惫,但还是振作精神,接见陶师琯。 一见面,陈从进便问道:“天色已晚,陶支使有何紧要之事?” 听着声音,陶师琯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陈大帅,一天不见,大帅的声音就沙哑了,想来今日,大帅也是繁忙不堪啊。 “大帅疲惫,下官还前来叨扰,实是罪过。” 陈从进摆摆手道:“无妨,有何紧要之事,但说无妨。” 陶师琯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等明天了,不过,眼下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又走吧。 于是,陶师琯不敢耽搁,当即出言道:“大帅,卢龙商号已经成立了,下官在妫州永兴城,招募了一些账房,工人,管理,马夫,上上下下的人手,有两百一十七人。” 陈从进点了点头,这是他想要试着推动时代变化的一个尝试,他知道,商业活动,是人类最有激情的一个行为,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逐利,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一个基因。 无论他追求的是什么,成就,功名,还是金钱,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总结为逐利。 但是,商人有时候过于逐利,而抛弃道德,乃至践踏国法,便如明末的晋商,因此,陈从进建立商号,也是想以国营领头,规范市场。 陈从进问道:“此事某知道了,陶支使此来,总不是过来汇报的吧?” “回大帅,商号是初步建起,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商号行首,不知大帅属意何人?” 听到这,陈从进抬眼看了一下陶师琯,嘴角轻轻上扬,笑问道:“陶支使可有合适的人选?” 陶师琯连忙拜道:“圣人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下官心中,确有合适人选,当然,这还是要大帅亲自定夺。” 难怪这个陶师琯等一晚上都等不及,说不定这个位置,还有别的人在盯着,不过,对于陈从进来说,他根本不在乎是谁当这个商号行首。 他只要商号能创下利润,并且,这个商号,能让自己的意志,来改变市场,比如,绢帛,粮食这等民生必须的收购价,至于是何人来当,陈从进没什么要求,能行就继续当,不能行就换人。 陈从进笑道:“举贤不避亲,无妨,陶支使有合适的人选,尽快推荐。” 陶师琯面露喜色,连忙说道:“回大帅,下官之幼年时,家中贫寒,唯靠长兄,行商四方,以补家用,多年的行商,吾兄也算是历练不凡,今大帅新设商号,一时无人选,所以,若是大帅信任,下官愿举荐吾兄一试。” 陈从进点点头,问道:“你大兄叫什么名字?” “回大帅,吾兄叫陶师平,今年已四十有二。” 陈从进略一沉吟,随后说道:“可,不过,让陶支使之兄,写个条陈上来,本帅先看看,他对商号的运行,有无韬略。” 陶师琯闻言,脸色露出笑意,他从怀中取出书信,拜而答道:“回大帅,条陈已经写好了,还请大帅过目。” 陈从进这回是真有些诧异,他接过来一看,粗略一看,不禁点点头,陶师琯虽然是推荐自己的兄弟,但是这个陶师平,还是有点水平的。 原先的时候,陈从进想的是主要从幽州,把马匹贩卖到各镇去,而这个陶师平却是在书信中建议,单纯贩马,途径各镇,颇有风险,且各镇对马匹的需求,眼下也不是十分的旺盛。 因此,陶师平建议,要以卢龙商号的名义,先行联络各镇节度使,在贩马的同时,也可以贩卖其他物资,比如咸鱼,干海货,皮革,羊毛,药材,牲畜等,如此,定可增加利润。 陈从进看完后,当即拍板,命陶师平为卢龙商号行首,替自己主持商号大局,甚至还直言,若是有贵重商货,行走时,甚至可以调用一队五十人的州兵护卫。 (时间还早,我再码一章^o^) 第215章 清理纳降军 十月十二日,檀州,燕乐城。 此时的燕乐城内,气氛有些阴沉,街道上,并无什么行人,百姓因为听说,在城外,刚刚砍了一批人,听说还是先前刺史的家眷。 此事虽未波及至城中,但是所有人在此刻,都不敢随意出门,纷纷闭门谢客,以至于街上空无一人,寂静不已。 郭崇景,张泰,刘小乙,李旋化,这四人,皆是新任卢龙节度使的心腹,在这一刻,皆齐聚于燕乐城外。 四人中,张泰是来当新任镇安军使的,刘小乙是来清理刺头的,郭崇景是来设立军正的,李旋化带着骑兵,是来监视的,所有人的任务,都是来处置纳降军的。 在抵达燕乐的当日,李旋化便以商议军务要事为由,召见了以宋世林为首的纳降军高级军官,并将这些人全部软禁。 随后,张泰前往军中,颁布卢龙节度使令,废置纳降军,改纳降军为镇安军。 改军号的命令下达后,原纳降军士兵,皆感意外,不过,这些士兵,也知道,自己干的是叛乱的大事,如今失败了,改个军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随后,张泰在军中,重新进行编组,各营之间,全部打散,重新编制,所有的队头及以上军官,全部软禁起来。 这让士兵很是不安,生怕陈大帅心狠手辣,要搞一出屠戮全军的大戏,来震慑所有不臣之人,但张泰以镇安军使的身份,对士兵起誓,信誓旦旦言,大帅是仁义之人,绝不会做出屠戮军卒之事。 而在其后,郭崇景军中,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随郭崇景而来的,共有一百一十六名军正,这些人皆是从雄平,经略,静塞三军中,各抽调一部分出来的。 这些军正,一路垂直下去,直至队头一级,新任镇安军正使,名为魏逢喜,此人也是昔日跟随陈从进袭杀李茂勋的元从。 军正使的设立,让士兵不安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虽然这些军正名义上是用来纠正军纪的,但很多人都在猜想,肯定是大帅不信任他们,所以,派这些人来监视他们的。 而在燕乐的这段时间里,刘小乙轮番问话了不下数百人,询问谁是军中刺头,谁又对周令福起誓劫掠幽州,大声叫好,谁平常有干过劫掠地方的事。 经过清查,刘小乙整理出一份名单,名单上大概有三百来人,刘小乙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冤枉的,而在名单之外,肯定也有缺漏的。 但在这个节点上,缺漏以及冤枉,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要杀鸡儆猴,震慑军心。 名单上的军卒,被全部清退出营,而在被勒令退出时,有刺头持械闹事,甚至有人鼓动,言诛杀张泰,另推大将举事。 但张泰等人早有防备,一箭就将闹事者射杀,割其首,传阅军中,并言:“纳降军叛乱,大帅开恩,只诛首恶,然这等跋扈之卒,仅是令其退出军中,不伤性命,竟犹不知足!” 在清退刺头后,镇安军才算是安稳了些,这些刺头离开军队后,依郭崇景等人的看法,大概率是不会好好的种地,不是会落草为寇,就是会投奔他镇,继续从军,这些人,除了杀人的本事,也没学过什么其他的行当。 但即便是有可能伤害地方,众将依然一致同意清退,这些兵油子,鼻子比狗还灵,就是让这些人去当排头兵,恐怕都能给你整出一堆事来,还不如直接清退,省时省力。 在处理好原纳降军后,几人才将注意力投到宋世林等人的身上去,毋庸置疑,宋世林是必死无疑的。 此人作为周令福的心腹,是鼓动起兵的第一人,杀他全家都不为过,更何况,这次只杀他一人,宋世林听到消息后,那就应该磕着头,感谢陈大帅的仁慈。 果不其然,在宋世林听闻自己要死之后,先是准备破口大骂,又听刘小乙言,大帅不准备杀他全家,准备骂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良久之后,宋世林才颓丧的说道:“既然大帅要我死,我认了,大帅不祸及家眷,某很感激,既如此,但请赐毒酒一壶,不让某死于金石之下。” 这个要求,稍微有点过分,但刘小乙还是点点头,自掏腰包,派人去药材铺,买了砒霜二两,又买了壶酒,掺了进去。 宋世林接过酒壶,闻了闻,骂道:“这酒不对味,肯定掺水了!娘的,都要死了,这家卖酒的还这般糊弄老子!” 刘小乙在旁冷冷的解释道:“不是掺水了,是掺了砒霜。” 宋世林愣了一下,随即拔开壶盖,拿起放至嘴边,迟疑了一下,哈哈一笑,随后一饮而尽。 看到宋世林饮了毒酒后,刘小乙退出屋子,让人等宋世林死后,把尸体送回宋宅,而在其后,周令福的家眷,被带至城外,悉数斩杀,杀完后,被随意挖了个坑,就地掩埋。 或许有人说残忍,但在这个时代,叛将家眷,能有这等下场,已经算是幸运了,若是被投入为军,妓,那么会更加凄凉。 在处理完此事后,又听闻檀州刺史郭守安快要到了,郭崇景和李旋化,刘小乙二人商量了一下,也不差一天的时间,决定等郭刺史到了,再回返幽州,这样,局势也能更稳定些。 十三日下午,郭守安的车队才慢悠悠的来到燕乐,车队规模不大,加上带的属吏,以及家眷,行装,仆人,拢共也才十余辆马车。 “郭某何德何能,怎敢劳烦诸位将军亲迎。” 看着垂垂老矣的郭守安,李旋化不禁道:“郭刺史,长途跋涉,便不必多礼了,快快入刺史府上歇息吧。” “是啊,快回去休息!” “我等已经帮郭刺史把府上打扫干净了,刺史入府就能歇息了。” 几人连连劝说,原先准备的接风酒,怕也是不能喝了,这老头这么大的年纪,能来檀州就不错了,这要是疲劳加饮酒,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才叫后悔莫及了。 第216章 监军使抵达幽州 十月中旬,三州刺史相继来到幽州,拜见卢龙节度使陈从进。 陈从进一一接见,莫州刺史宋密威,涿州刺史李藏英,瀛州刺史李铤,面对年纪小于自己的陈从进,不敢有任何托大之意,皆是毕恭毕敬。 面对陈大帅提出,军政分离,刺史主政,军使主军之议,三人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应允。 就算心中不愿,可闹,也不是这个时候能闹的。 陈大帅半年时间,陆续平定了幽州两次叛乱,威名正盛之时,三人只能以大势所迫来安慰自己。 陈从进也笃定这三人不敢有任何炸刺的举动,分离军政,只是第一步,日后整个幽州镇内,都要将军正制推行下去,缉事都的密探也要一个州一个州的渗透进去,明暗结合,一举改变幽州将强就想起兵的现状。 陈从进当初在妫州时,没什么士子过来透露,但当他升任节度使后,也陆续有不第士子,给陈从进投卷,毛遂自荐。 对于想投靠自己的人,刚开始的时候,陈从进那是照单全收,来者不拒,正所谓千金买马骨,第一个给陈从进行卷的士人,名为杨建。 在杨建投靠不久,陈从进觉得此人,颇有学识,擢升其为卢龙节度推官,杨建此人,陈从进在接触中,认为其很有耐心,做事比较细腻。 三州刺史中,涿州李藏英,瀛州李铤二人,愿意卸任刺史之职,而莫州宋密威倒是出乎意料,反而愿意卸任唐兴军军使一职。 对此,陈从进颇为高兴,赐了三人,一些金银器,字画之类的玩意,对于涿瀛二州刺史,陈从进吩咐萧郗从节度府中,挑选合适的人去上任。 而对于唐兴军使一职,陈从进却是有些举棋不定,陈从进治政的时间不长,但他深刻的明白,治政的核心要务,便是用人。 陈从进都能想象到,刚一开始,上任唐兴军使之人,日子肯定没那么好过,盘根错节的关系,再加上宋密威还在刺史位置上,用个合适的人选,是至关重要的。 要考虑的事有点多,陈从进想了想,觉得可以和部下商议一下,毕竟三人眼下还在幽州,现在也不急于立刻做出决定。 而在其后,陈从进在府衙上,盛情宴请了宋密威,李铤,李藏英三人,节度府中的官员佐吏,军中大将,多有在场者。 陈从进举杯而向众人,大声道:“诸位,幽州今年,虽有些许小乱,但好在皆已平定,所以,眼下有多注重民生,励精图治,安定庶民,劝课农桑。” 宋密威听到这,心中颇有感慨,幽州为何这么乱,陈大帅居功至伟,不过,这世道,胜者,说什么都是对的。 “大帅心怀百姓,真是我等之楷模啊。”马屁之声,声声入耳。 听着这些话,陈从进却是颇为严肃的对众人说道:“某说的,并非虚言,农事,至关重要,说是幽州镇的根基也不为过,养军,以何养军,不还是要靠万千的百姓,在地里饲弄庄稼。” 当今天下,勇猛无畏,可称勇士者,不知可以套到多少人的身上,诸多军头纷纷将这些人,倚为腹心,却没有几个军头,真正的想着治理地方,恢复民生。 当然,也或许不是他们不想,而是迫于无奈,只能优先收拢军心,讨好武夫,绞尽脑汁,来稳住自己的位置。 ……………… 在宋密威,李铤,李藏英三人来到幽州不久,朝廷派来的监军使,田文灿也安全抵达了幽州。 田文灿这一路上,说起来,也只是在河中镇偶遇了一场兵乱,而在其后的行程中,倒是一帆风顺,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就一场兵乱,就把这位监军吓的够呛。 陈从进听闻监军到来,于是特意安排了掌书记萧郗,雄平军使王猛,经略军使向元振三人前去迎接。 在幽州城外二十里处,三人特意设了一个棚子,坐在此地等候。 十月份,秋风习习,颇为凉爽,搭了个棚子,遮住太阳,倒是更加舒适了。 王猛有些无聊的对二人说道:“你们说,朝廷的监军是不是都姓田啊?走了个田仕鞅,又来了个田文灿,什么时候来个姓王的监军。” 王猛心头,其实压根就不想来,田仕鞅镇卢龙时间更久,王猛一次都没拜见过,这个田文灿,又算什么玩意,哪里值得他亲自迎接,要不是大帅的命令,王猛宁愿在家睡觉都不来。 向元振瞥了王猛一眼,没好气说道:“为何要姓王的监军,难道你有什么亲戚在长安当太监?” 王猛愣了一下,当即连连摇头道:“没有,我老王家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人,去当阉人。” 萧郗呵呵一笑,道:“王将军,你这就说错了,内官可不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的,至于王姓的内官,萧某倒也知道好几个。” 王猛听后,一时无言,而就在此时,边上的亲卫忽然说道:“车队来了!” 众人纷纷站起来,萧郗当即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监军来了,走,咱们上前迎接。” 说完后,大踏步上前,众人纷纷跟在其后,不多时,车队停了下来,监军使田文灿笑脸盈盈的下了马车。 “敢问,可是田监使?” “某正是,不知诸位是……?” “下官卢龙镇节度使下掌书记,萧郗,这二位是,雄平,经略两军兵马使。”萧郗拱手应道。 单看萧郗的模样,倒是一脸恭敬,向元振也颇有礼仪,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就是王猛显然不够尊重,只是随意的拱拱手,连腰都不弯。 田文灿见状,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什么意思,毫无疑问,定然是陈从进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朝廷的监军使来了,作为节度使居然不亲自来迎接,单是这一条,就足够上书告一状了。 不过,刚刚在河中经历兵乱,田文灿根本没那么多心思,这年头,平安才是最重要的,等过个几年,想办法调离幽州,这破差事,也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第217章 密探 监军田文灿故作憨厚的笑笑,道:“诸位事务繁忙,无需相迎。” 萧郗连忙说道:“大帅本欲亲自前来迎接监军的,只是这段时间,刚刚平定了周贼兵乱,所以忙了些,还请监军勿怪。” 幽州又兵乱了,这个消息,田文灿倒是听说了,这让他本就不安的心,更是慌了几分。 田文灿连连摆手,道:“幽州事务繁杂,陈节帅日理万机,自当由某亲自拜见才是,不敢劳烦节帅亲迎。” 王猛听到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监军,还是挺上道的,于是,笑容可掬的说道:“监军使,大帅已经在府上设宴,就等监军使了。” “好,好好。” 萧郗让开身子,笑道:“监军使,请!” 这几天,先是三州刺史来了,然后是监军使也来了,借着接风洗尘的名头,陈从进倒是连饮了两场酒。 当然,以陈从进如今的身份,别说喝两场酒,就是一天喝十场都不是什么问题,这年头的节帅,置豪宅,纳美人,搜刮民财,都是基本操作,办个酒宴,那都属于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 但是陈从进心中的大志,随着地位的提升,目标已经越来越高,既然胸怀大志,那么肯定要收敛些,不置豪宅,不纳妇人,吃的住的,虽不能说粗糙,但也和奢靡扯不上关系。 正所谓,不爱财,不爱美人,定然其志不小,陈从进经营出来的人设,自然很多人都看的出来,但看出来了,却无一人敢于出言指责,皆是放在心中,默默观望。 “田监使,一路辛苦了。” “田某怎敢劳大帅亲迎呢!” 田文灿见陈从进站在府门迎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行礼道。 “没有出城相迎,已是极为失礼,还请监军切勿怪罪。” “节帅切勿如此,某临行前,义父已有交代,节帅乃英雄人物,某来幽州,只是为节帅查缺补漏的。” “监军使,请入内。” 二人在府门处寒暄了片刻,随后入内,而在座位上,二人又起了争执。 陈从进义正言辞的说道:“监军乃圣人所委,自当居首位,监军何必推辞!” 田文灿连连摇头,道:“节帅乃幽州之首,二品大员,某不过是内臣,怎敢喧宾夺主,还请节帅安坐主位。” 唐朝时,若是监察御史之类的官员,品级不高,也就六七品职,而到了唐后期,基本上没有御史监军,全是宦官监军,宦官虽无品级,但其权力却远超御史监军。 若是在东南一带,宦官监军,其含义,是直接代表皇权,实际地位要高于节度使,最少,也是能和节度使平起平坐。 而要是命不好,监军一些骄藩,逆藩,比如河朔三镇,那监军的地位,一落千丈,直接化身泥塑木雕。 当然,就算是泥塑木雕,只要藩镇不是真想造反,那这个泥菩萨也得好好供着,不让管事是一方面,要是把泥菩萨砸了,那朝廷也是会发火的。 田文灿如何看不出来,这是陈从进明刀明枪的试探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不太听话,有没有对幽州指手画脚的野心。 因此,面对陈从进的试探,田文灿立刻做出反应,坚持以陈大帅为首,表明自己没有丝毫的野心。 陈从进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于是勉为其难的说道:“既然如此,某便厚颜了,监军使,请入座。” 待田文灿入座后,陈从进吩咐人开始上菜,上酒。 二人这一番作态,底下的人,神色各异,刘世全,向元振,王猛等武人,皆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们这些人,就是过来凑数的,在酒菜一上来,就开始吃吃喝喝,毫不在意仪表作态。 而节度府下的官员佐吏,对这等场面,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当初朱有容宴请田仕鞅的时候,和当今大帅的做法,也一般无二。 这世道,作为监军,就是圣人给了再大的权力,到了幽州,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折腾不起什么风浪来。 好不容易挨到接风宴结束,田文灿心头苦闷,坐上马车,便径直前往幽州的监军院。 一入院,便见到赵队头的脸色有些不好。 田文灿问道:“赵队头,出了什么事?” “回监军……”刚一出口,赵元就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止住了话头,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无事。” 田文灿有些疑惑,不过,白日坐了那么长的马车,方才又饮了些酒,他确实有些疲惫,于是,准备先回屋歇息。 只是田文灿刚回屋,后脚赵元便跟了过来。 “赵队正,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赵元入屋后,低声道:“回监军,这监军院内不对劲!” 这话一出口,吓的田文灿脸都白了,些许的酒意瞬间就消散了,田文灿觉得自己在酒宴上的言行,毫无破绽,难道他都表露没有野心了,这个陈从进还不打算放过自己。 “怎么了??难道是兵乱?” “回监军,不是兵乱,而是监军院中,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速说!” 这时,赵元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监军院内,很多奴仆,看起来不像是奴仆,而且,属下秘密询问过一个老婢女,这个婢女说,监军院内,原先的仆从被遣散了很多,在监军使抵达的前三日,却又立刻就招满了。” 听到这话,田文灿心底松了一口气,就这,他还以为是兵乱呢,于是,田文灿摆摆手,道:“不过是更换了些许奴仆,小事尔,且本使监军卢龙,院中奴仆不足,陈节帅派人补充些人手,于情于理,有何不妥,赵队正,你多虑了。” 赵元却是用很确定的语气,说道:“属下见了一些人,很多人看其模样,根本不像是奴仆。” “不是奴仆,又是什么?” “依属下之见,这些人,怕都是密探!” 田文灿听后,久久无言,良久后,他才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罢了,赵队头,你也劳累多日,先下去歇息吧,不要想太多了!” (再码一章) 第218章 骁骑军 田文灿到了幽州后,先是下马威,再然后就是试探,这才短短一天的时间,现在又派来密探,田文灿的心中,不由的浮现出一句话:“欺人太甚!” 什么是骄藩,逆藩,原来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这一次,他田文灿是真真切切的亲身体会到了,原来骄藩是这么跋扈的。 …………………… 到十月下旬,李旋化,郭崇景以及刘小乙等人,从檀州回到幽州城。 一回来,陈从进便召见众人,他虽然知道檀州之行,处理原纳降军颇为圆满,但是看书信,和面对面的交流,还是有很大的差异。 三人将此行的经过,详细的告知陈从进,陈从进听后,颇感满意,郭刘李三人此番檀州之行,称的上是合作无间,唯一能挑上点毛病的,便是清退骄兵时,引发了冲突。 不过,瑕不掩瑜,整体行动,陈从进还是很满意的,对于这三人,陈从进每人赐钱帛十贯,以嘉其功。 当然,这三人都是陈从进的心腹,一点钱帛赏赐,只是添头,他们如今也不是差些钱帛的人,人的需求,会随着地位的提高,而逐渐变化。 陈从进留下三人,随自己一同用饭,回想曾经,畅谈未来,对这三人,陈从进那是推心置腹,直言,等明年开春,便会用兵草原。 对此,李旋化是一脸兴奋,连连点头,赞成用兵奚人,刘小乙则表示,大帅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绝无二话。 郭崇景有些忧虑的问道:“大帅,眼下秋粮入库,粮草倒是够了,只是用兵草原,钱帛赏赐,怕是大有不足啊!” 陈从进笑道:“用兵草原,不会全军而出,届时多用骑兵,再和军卒相约,所获牛羊人口,军卒可得五成。” 听到这,郭崇景有些发懵,牛羊算是资产,可这人口算是怎么回事,对于郭崇景的疑问,陈从进笑而不语。 次日后,陈从进仔细盘点家底,觉得各军中皆有独立的骑兵编制,有些不妥,作为外镇军,军中有独立骑兵编制,是合情合理,且符合实际需求的。 但是如今,静塞,经略,雄平三军,皆已算是幽州镇的外营兵,并没有再放置于外州,因此,原有的编制便有些不妥,届时,想要用兵草原,便是要以骑兵为主力。 于是,陈从进随即召见三军各军使,商谈骑兵独立建制的想法。 王猛,向元振皆表示赞同,说起来,隶属雄平军的骑兵,现在还只有五百多人,还多是从妫州各胡部里征募出来的。 至于经略军,本就因为杨权恩之乱后,而被极大的削弱实力,骑兵数量也不多。 刘世全听后,有些迟疑的说道:“大帅,末将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静塞军游奕使赵克武,大帅准备如何安置。” 陈从进笑道:“不急,此事先跟尔等通气一下,问问各位的意见,既然诸位都同意,本帅便可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骑兵,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集群冲锋时,骑兵的威势是极为恐怖的,陈从进地处幽州,和奚人契丹相邻,获得战马比之内地军州,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在其后,陈从进召见了静塞军游奕使赵克武,此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任何跋扈之状。 当然,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性子如何,接触的时间长了,早晚会知晓的,赵克武对于陈大帅统一骑兵编制的想法,大加赞同,根本没有反对的意思。 这个赵克武和刘世全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刘世全的二儿子,和赵克武的女儿定了亲,这年头,武人之间相互联姻,守望相助,早已经是一种潮流了。 而在其后,陈从进正式下令,组建骁骑军,全军皆是骑兵,总骑兵人数在六千骑。 陈从进本想奢侈一把,搞个一人三马的配置,一匹冲锋陷阵用,一匹驮运兵器,家具,粮食,一匹平日里赶路用。 但是估算之后,一方面是目前马匹的数量还有缺口,另外一方面,则是三马配置,养着骑兵的成本实在太大。 马匹缺口还好说,从各部搜罗一下,不行就借一点,再不行就出兵去奚人,契丹人的草原上打草谷,掠夺一批,但是养着骑兵,比建立起一支骑兵还费钱。 战马的重量个子都比人高,比人重,每天吃的东西也比人多多了,这马还是个精贵的胃,粗粝的草还不能多吃,还得配些精粮细豆,混合着喂。 估算了半天,陈从进咬咬牙,下令,按照一人双马的编制,组建骁骑军,陈从进调李旋化为骁骑军兵马使,赵克武为骁骑军兵马副使。 在骁骑军重组完毕后,陈从进特意召来李旋化对其言道:“李将军出身将门,所学远超寻常之人,骁骑军交于将军之手,本帅希望,骁骑军能尽快磨合,形成战力,当知,骁骑军是咱们幽州镇骑兵主力,将来,注定是要用兵疆场的。” “末将明白,请大帅放心。” “骁骑军新建,军卒尚未熟络,切记要稳固军心,也要注意和赵克武的关系,上下不合,是军中大忌啊!” “末将定然谨慎行事,还请大帅放心。” 随着幽州彻底安定下来,雄平军,静塞军乃至经略军皆是长驻幽州,而越来越多的消息证实,三军成为幽州的外营兵,已经成了事实。 一些军士的家属,开始陆续在妫州,蓟州,抛售田地,房屋,搬到幽州去住,幽州作为卢龙镇的政治中心,天然就会吸引各式各样的人齐聚于此。 居住城中的百姓,很多都是不事农业生产的人,比如,官员,商人,读书人,手艺人,小摊贩,乃至军士的家眷,只是这些人的聚集的越多,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市场会因人而繁荣,坏处便在于太多人涌入幽州,会让幽州的产出,不足以供养这么多人,届时,只能从外州调运物资,当然,现在考虑这事,目前还尚早了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必然会成为注定的结果。 第219章 年前 身处幽州,其地缘格式,注定了幽州是处于防御奚人,契丹人的第一线,作为边陲重镇,在这段时间里,陈从进尽全力收集奚族和契丹的情报。 其实,相邻幽州的,并非契丹部,而是奚部,在营州尚未内迁时,大唐的触手是可以直接干预契丹与奚部两蕃。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唐逐渐衰弱,奚部也时叛时降,虽名义上,黑纥支部奚王仍然是大唐饶乐州都督府最高长官,各部也都挂着州刺史的名头,但在实际上,到了乾符年间,对于奚王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了。 奚族如今大体上分为五部,奚王所在的部落,最为强大,也就是黑纥支部,靠近平州的是奥质部,比邻檀州的是伯德部,在妫州以北的是奴皆部,也译为梅支部。 在奚王牙帐以北,还有一个啜米部,剩下的还有一大堆小型部落,连记载都费力的那种,很多时候,都只是大体上进行一个统称。 比如在原营州的地盘上,如今生活的部落,大大小小的部落,怕是不下百个,商队统一译名为撒里比邻部,虽名义上是一个部落,但是内部仇杀,却是极为频繁。 在监军到来后这段时间里,陈从进成天研究着草原当下的情报,虽然后世的时候,陈从进对奚人这个部族,几乎没什么印象。 唯一有点记忆的,或许就是看电视剧杨家将里面的萧太后,好像萧氏就是奚族人,但那时候的陈从进根本没什么心思去细究这个。 幽州,比邻奚族,契丹,了解这两部,相对而言,情报也会更多一些,陈从进仔细的了解了奚族和契丹后,再结合后世的印象,他可以大概率猜测出未来的辽国是如何建立的。 耶律阿保机一定是统一了契丹八部,再征服了奚族五部,也或许是这个奚族主动投靠,联姻。 等这个阿保机建立辽国后,又经过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后,辽国以游牧骑兵,再有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提供赋税,工匠,其势大增,可以说,终宋一朝的顽节,便是燕云十六州。 宋亡,在陈从进看来,其中很大的一个因素,便是极为不利的地缘环境,辽国控制了蒙古高原和渤海,高句丽故土,而且向南吃下了辽东半岛和燕云十六州。 宋失去辽东和燕云后,诺大的中原毫无防备暴露在契丹骑兵面前,不得不在平原之地,囤驻大量兵力用以防备。 知道这个历史,陈从进心中明白,他和契丹,定然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但好在,眼下的契丹,不是未来的辽国,中原虽然混乱,但在这一时期,仅靠幽州一镇,就能压制住奚族和契丹。 唯一可惜的是,找不到耶律阿保机,不然的话,派人干掉他,肯定能延缓契丹一统的时间。 进攻奚族,是肯定要干的,而且这仗,绝不是一战两战就可以结束的,用兵的方向,看上去有三处方向,从西面妫州进攻梅支部,从檀州进攻,便是伯德部,从平州出兵,那便是奥质部。 这三条路,妫州,檀州的北面,是燕山山脉,行军极为不便,因此,看似有三个选择,实则最为合适的,便是从平州出兵,进攻奥质部,夺回早已内迁的营州。 ……………… 乾符四年的尾声即将到来,这一年,大唐一整年的时间里,从北到南,到处都有乱事,这一年,从浙东王郢起事,再到幽州三次兵乱,黄巢和王仙芝的起义军到处流窜,暂时就不说了,盐州兵变,河中镇兵乱。 说实话,兵乱的次数太多了,多的让朝廷上下都有些麻木了,天子压根就不想听这些坏消息,全部的政务琐事都推给阿父田令孜代为处理。 堂堂天子,只想专心致志的玩乐,又有何错,大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又不是他一人的过错。 幽州城内,在年前,市井倒是颇为繁荣,大量的汉地商人在幽州采购物资,贩卖到奚族去,有些规模较大的商队,甚至能越过奚族,直接和契丹部落交易,路途虽然更远,中间的风险也大,但是其中的利润却是更高。 粟米,茶叶,铁器,绢帛,是最受草原欢迎的商品,一些比较有实力的商队,甚至敢往草原贩卖蜀锦,蜀锦价格昂贵,根本不是普通牧民,所能消费的起,因此,这些蜀锦的交易对象,只能是奚族各部的头人。 刘小乙得了大帅的密令,悄悄的在各大商队中,安插些人手,作为刺探奚族情报的排头兵。 而卢龙商号这一次,在陶师平的组织下,组建了一个商队,在幽州城中,购置了大量的割肉刀,铁锅,低劣的茶叶,还有一些药材,绢帛等物件,商队的目的地,便是平州以北的奚族奥质部。 采购量大,市场经济是最为敏感的,短短时间内,在幽州城西处,多了好多家铁匠铺,炉火彻夜不熄,只愁生产不及时,根本不怕没有订单。 铁匠或许是眼下幽州城中,最为吃香的一个行业了,许多贫家子弟,纷纷投入铁匠铺。 就算学徒没有工钱,还得规定数年的时间来为师傅效力,可入行者,依然是趋之若鹜,当铁匠,虽然苦了些,累了些,但是有利润,且不像从军一般,有性命的危险。 对于市场如此繁荣,陈从进十分高兴,经济这个东西,每一层的轮转,其中都有受益者,这钱,虽然没有马上到他的口袋中,可百姓富裕了,生活好了,自然会更加的支持自己。 临近过年了,陈从进想着把妻儿接到幽州来,但是妻子不同意,说是孩子尚幼,不能惊风,陈从进想了想,觉得妻子的担忧,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这,陈从进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培养出一批刀伤大夫出来,作为随军出征,眼下的随军大夫是有,但是数量较少,一遇大的战事,根本来不及救治。 (有些人认为古人不知道治刀伤,要清理伤口,沸水煮布,用酒消毒之类的,其实这些古人早就知道了,这是很基础的,只是由于缺少高度酒精消毒,以及现代抗生素,无菌环境的因素,所以伤口的感染比较高。) 第220章 引领时尚 临近过年,陈从进心头有遗憾,他倒是想去妫州,看看孩子,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只是他明白,坐镇幽州刚刚一年,轻易离镇,其实还是有些隐忧的,因此,陈从进只是给尚在妫州的妻子,送了一封家信,报报平安。 腊月中旬,陈从进邀请了在幽州城中,所有的官吏,大将,还给每个人送了礼物,对官员佐吏,有的送香料,绢帛,书画等,对武人,有的赠甲,有的赠刀。 对于将士,年前的赏赐,节度府上已经提前做好预算了,这笔钱,在夏税入库时,就已经封存好了,这年头,再怎么难,也得把武夫哄高兴了。 年前的赏赐,陈从进照例亲自入军中发赏,这一年的时间里,陈从进虽没有整日和将士们待在一块,但也有近半的时间,是在军中度过的。 不敢说每个人都能和陈从进说上话,但在军中这么久,在所有军卒的面前,混个眼熟还是可以保证的。 处理完这一切后,陈从进便回到府中,都将过节了,也没什么大事可以做了,索性便回家,好好休息几日。 回到家中,陈从进发现府里大变样了,一众奴仆忙忙碌碌的,有的在清扫积雪,有的在张灯结彩。 四娘子喜清静,不过,她的侍女梅儿倒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府上的仆人被这个梅儿指使的团团转,一会说地没扫干净,一会说灯笼挂歪了。 听着府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陈从进反而是会心一笑,如此这般,方有生活的味道,成天冷冷清清寂静的样子,那反而更难受。 这时,陈从进抬腿准备入府,正好看到正准备摘下旧符,贴上新符的仆人,陈从进索性停住脚步,看着仆人的行为。 现在这个时期,春联还并未开始流行,不过,没有贴春联,倒是有挂桃符的习俗。 陈从进以前学过一首诗,是宋王安石的诗,《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桃符其实就是春联的前身,之所以取名为桃符,是世人认为桃木有辟邪驱鬼的作用,所以往往会把神荼,郁垒,这样神灵的名字写在桃木板上,用以祈求平安。 陈从进不知道春联具体是什么时期出现的,但估摸着应该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代,因为到了宋朝,贴春联已经是很寻常的事。 陈从进看着门上的桃符,突发奇想,决定在门上写个对联,以前没有这个条件,也没这个心思,但眼下幽州一切太平,贴副春联,也更有过年的气氛。 想到这,陈从进立刻回府中,先是让人寻来红纸,裁成长条形,随后,又找到了秋娘,让其想个祝福语。 四娘子听完陈从进的要求,眨了眨眼,虽有不解,但还是笑而问道:“郎君欲求何样吉语?" 陈从进抚掌而道:"当今天下不宁,各地烽烟,某愿海内承平,百姓晏然,四境无烽火,万民自安居,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对了,还得再加个横批,以作画龙点睛之意。” 就在这时, 红纸被侍女送了过来,陈从进看了看大小,比起后世来,稍微宽了些,也长了点,不过,无所谓,差不多样式即可。 四娘子一边磨墨,一边细细思量,想着该如何提笔。 良久之后,四娘子提笔而就,上联,烽燧销声,九州同歌丰稔岁。 下联,闾阎安堵,万户共沐太和春。 横批:天下太平。 陈从进看着字迹,除了有些秀气外,其余一切都挺好,随即陈从进吩咐人将这副对联,贴到节度府的大门处。 正所谓,上行下效,有不少将领官员入府时,第一眼就看到府上的春联,顿感稀奇,纷纷驻足观看。 王猛听说后,特意跑过来观摩一番,随后迫不及待的从家中拿了红纸过来,请求陈大帅也替自己写副春联。 陈从进来者不拒,当即拿到内宅,让四娘子再写一副春联,王猛的要求简单些,要有吉祥,也要有逢凶化吉的寓意。 四娘子苦思冥想后,认认真真的替王猛写了副春联,王猛接过后,连声叫好,其实陈从进都不知道王猛能不能看的懂春联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王猛兴致冲冲来,高高兴兴的回家去。 而众将得知此事后,纷纷上门,请求大帅也替自己写封对联。 陈从进跑来跑去的有些烦了,特意回内宅,让四娘子去外院的厅堂中,给自己的手下大将写对联。 四娘子对此,倒也颇为高兴,自从入府后,陈从进待其不薄,生活起居,无一有缺,在家中也不摆什么架子。 在不知不觉中,四娘子对这里,心中也彻底的当成了自己的家,所以,能帮上郎君,四娘子的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越来越多的将领求取对联,甚至到后面,已经隐隐成了一种政治行为,便如萧郗这等才学渊博的世家子,也上门求对联。 对此,陈从进笑问道:“萧掌书才识不凡,随手一提,怕都比这对联上的文字好,何必来府上,这岂不是缘木求鱼了。” 萧郗呵呵一笑,回道:“上上下下的官员,军将都上门求取对联,下官又怎么敢特立独行。” 为官者,最忌不合群,况且这事也不是什么坏事,还能加深和大帅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是时尚,在乾符四年底,幽州城中,贴春联就是时尚,陈大帅第一个贴春联,一众高门大将的宅邸,也贴上春联,官员佐吏也贴了。 诸多百姓见这么多大人物都贴了,也觉得这肯定是有辟邪祈福的好处,于是纷纷效仿,请人书写春联,贴在自家的门上。 有官员特意询问了陈大帅,说如此行为,恐有冒犯大帅之举,问是不是该阻止百姓贴春联的行为。 陈从进哈哈一笑,表示百姓这么做,也是希望来年的日子好一些,如此与民同乐之事,不应阻止,反而要多加鼓励。 (今天来不及了,先两章,明天再加更) 第221章 大志 元日这一天,幽州城内,那是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百姓劳作了一年,怎么也得带着家人小孩,到这集会里凑一凑热闹。 陈从进倒是挺想上街,逛一逛的,只是人太多了,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若是微服私访,安保的压力实在太大,至于大队兵马开道的事,陈从进也不想干,那样的话,太招人恨了。 因此,陈从进带着一些人,从城墙上,绕行至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陈从进的心头,确实有些激动,这些人,都是他的根基啊。 唯一不好之处,便是寒冬腊月,冷风嗖嗖的吹,这两年,雪下的时间有些推迟,今年的雪还未下,陈从进觉得,可能是天气有什么变化。 一个人看着这景色,看久了也有些乏味,于是,陈从进决定邀请军中大将,和府中的文官,共同在这城楼上,煮酒,畅谈人生,岂不快哉。 大帅有此雅兴,只是上头一张嘴,底下的人就要跑断腿,每一家的府邸位置都不一样,还得安排一些桌椅上楼,好在陈从进的亲兵多,每人负责通报一个府邸,倒也不算太费事。 等候多时,待众人齐聚,陈从进举起酒杯,大声道:“幽州市井,生气浓郁,百姓安居,能有今日这般景象,当满饮此杯,以为祝贺!” “此皆大帅之功,满饮!”诸将纷纷举杯应和。 其实陈从进自个心里清楚,幽州城中人口繁密,那是人家张允伸二十余年来打下的根基,他这是属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一想起张允伸,陈从进的心头,就有一些阴霾,张允伸治幽二十余年,威望无人可比,可等他一死,残留的威名随风而去,他的儿子,张简会无法控制住局势,打下的基业,也就拱手让人了。 人潮人涌中,众多百姓那脸上浮现的笑容,再想起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这也让大家伙的心情十分愉悦,互相举杯下,不知不觉也就多喝了许多。 郭崇景,刘小乙,王猛,向元振,杨匡,李旋化,刘世全,刘延钦,赵克武,萧郗,陶师琯,以及一些节度府下官吏,皆列坐左右。 看着手底下的人,陈从进心中豪气顿生,在他从军之时,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真的当上节帅之尊位。 底下的军将,跟随自己,其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家家户户,都养着些门客,亲兵家将,可以说,新一轮的将门,就在陈从进的手中诞生。 也许没有陈从进,他们在原有的命运里,是泯然众人矣,厚重的历史书,不会记载他们的人生,事迹,但是现在,可以说他们的命运,因为陈从进而改变。 如此说,似乎略有不妥,陈从进因为部下而成事,部下因陈从进而成功,二者之间的关系,是相辅相成,而非一人之功。 对于部下养着门客家将一事,陈从进是知晓的,也并未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幽州军制,各军大将,平素无领兵之权,只有临战之时,才有军队的指挥权。 如此一来,是可以有效的预防大将太得军心,可以轻而易举的发动兵变,只是如此举措,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可避免的会陷入宋时的困境,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指挥,战力一定会大打折扣。 因此,这些家将,将来也许就会成为大将领兵出征时的左右手,军官团,不至于出现指挥不动的情况,当然,这些事,还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慢慢验证是否有效。 “王猛,你我当日为争伙长一职,而在校场比试,可曾想过有今日?”陈从进面色有些潮红的问道。 王猛嘿嘿一笑,道:“某从军那一天开始,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大将,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如此之速。” 陈从进愣了一下,问的第一个人就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好一会,陈从进才摇摇头笑道:“王猛,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众人听后,纷纷大笑了起来。 王猛毫不在意,反而大声道:“某就不信了,谁从军,不曾幻想过为一大将?” “王猛说的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算好士兵。” 此时的陈从进,也失去了忆苦思甜的兴趣,索性和诸将共饮美酒,享受这宁静的时光。 酒意上头,众将互相捉对厮杀,气氛极为浓烈,俗话说,酒场如战场,一上场,可以输,但不能未战先降。 陈从进酒是一杯接着一杯的饮,刚开始,还能大概记住喝了多少壶,到了后面,完全迷迷糊糊,不记得饮了多少。 “诸位……皆……某之股肱,某陈从进,在……在此立誓,旦有富贵,与诸君共享……,今年大家都在,明年也在,十年,二十年,大家都要在…………” 众人纷纷叫好,皆言愿为大帅效死。 酒宴直到天黑,才逐渐散去,到了这个时间段,热闹的元日,也已经落幕,陈从进被亲卫搀扶回府,这么些年了,这一次,可以说是喝的最多的一次。 酒意上涌,陈从进的心中,感情万丈,这是独属于他的军事集团,大唐即将覆灭,五代乱世的厮杀,将遗祸至两宋,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能带着精锐的幽州铁骑,横扫天下,打造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疆域也未可知。 陈从进被亲兵送入府中时,张秋娘颇感诧异,服侍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见陈从进喝的如此之醉。 在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在她幼小时,见过父亲喝醉后,是如何的暴躁,可怕。 只是陈从进醉了之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反而是一躺下去,便呼呼大睡,张秋娘和侍女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陈从进收拾好。 就在张秋娘拿着脸巾擦拭着陈从进的脸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张秋娘,呵呵一笑,道:“某将来,说不定能让你住到长安里去。” 张秋娘笑笑,道:“长安有什么好的,那么多大官,大将军,郎君住在幽州,反而更自在些。” “哈哈,住皇宫里,更自在。”说完后,陈从进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张秋娘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虑,酒话有时候是假的,可有时候,也是心中的欲望脱口而出,郎君的大志,超乎自己的想象。 第222章 乾符五年 乾符五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日当天,陈从进在幽州和诸将饮宴,幽州镇中无大事,而对长安朝廷而言,开年的第一天,坏消息就传来了。 王仙芝率农民军转攻荆南,于乾符五年正月一日,趁江陵城庆贺元旦的机会偷袭,一举占领江陵外城。 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遣沙陀骑兵驰援,在江陵城外大破王仙芝所部,王仙芝兵败后,焚掠江陵,弃城而走,经此一乱,江陵城下三十万户,死伤近半。 说起来,这个王仙芝夺江陵的法子,和陈从进夺取幽州,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趁除夕元日之际,城中无备而夺城。 荆南的事,离幽州有些远,陈从进也尚未接到这则消息,过了新年,这一年,陈从进的目标,便是要夺回已经失去多年的营州。 营州,州治柳城(今辽宁朝阳),前身为隋柳城郡,武德元年,改为营州总管府,武德七年改为都督府。 营州都督,这个位置,倒是出过挺多名人的,比如安禄山就曾担任过营州都督,只是随着安史之乱后,平卢节度使侯希逸率部渡海南迁青州,随后,奚人趁机侵占营州。 即便是后来史思明驱逐奚人,但随着中原混战越来越激烈,史思明调兵南下,奚人卷土重来,在奚人的逐渐侵蚀下,唐朝的势力在营州,已是名存实亡。 夺去营州后,卢龙镇的触手才能接触到契丹,乃至渤海国,契丹眼下仍然是部落体制,而渤海国却大不相同,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制度完善,其体制,不知道比契丹高了多少。 当然,制度完善的国家,也不一定能打的过野蛮的胡人,有时候,越野蛮战斗力越强。 想要夺回营州,最好走的一条路子,便是从渝关出兵,沿着傍海道一路北上,击败奥质部。 这个渝关所处位置,大体上,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山海关,当然,在唐时,边疆防御的重心在西北一带,对于东北的压力,并不算大。 因此,渝关的城防体系,自然不能和山海关相比,但即便如此,渝关在手,奚人也难以入寇平州。 傍海道,也就是日后的辽西走廊,在这一带的奥质部,其实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游牧,应该称其为半牧半耕才更合适些。 奥质部因为毗邻平州,生怕幽州节度使会出兵攻伐,因此,平日里对幽州镇也颇为恭敬,也时常上供些皮毛,牲畜等。 奥质部经常派些商队,入平州和汉人进行交易,平州刺史齐世北也在平州城西处,设立了榷市,进行收税,也算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虽然奥质部看着挺恭顺的,但其本质上还是隶属于奚王帐下,平常上供也是偷偷摸摸的,虽说奚王未必不知晓,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虚假的羁縻之治,陈从进不想要,他要的是,能真真切切的收税,征兵,而不是送点皮毛,牲畜就能随着糊弄过去的那种。 既然想要实际统治,那么不用刀剑,仅靠口舌,根本行不通,因此,在元日休沐过去后,陈从进下令,幽州的匠作院,全力赶制,箭矢,弓弦,皮甲,绳索等军用物资。 筹集军备,那便是开战前的准备,这一战,不再是卢龙镇的内部消耗战,而是对外用兵的第一战。 既然是第一战,陈从进自然不希望出什么纰漏,即便是进攻穷困的胡人部族,因此,陈从进不打算留手,除了固守后方之外,得力的军队,大将,都要带走。 陈从进想了想后,决定从妫州调一部分清夷军,雄平军也留下一部分,而坐镇幽州的留守大将,陈从进也想好了,以妻翁李怀宣为主,心腹大将郭崇景为辅,刘小乙的缉事都也要留下,秘密查探地方,以防不测。 雄平军,经略军,静塞军,以及骁骑军,总兵力达到两万两千人。 陈从进和诸将商议后,决定征召两万民夫转运粮草,各县的州兵总数抽调五千人,用以保护粮道,以及看管押送俘虏。 随在计议完毕后,军中各将纷纷带着家将进入军中,提前熟悉部属,民夫征召也已经开始了,节度使下的佐吏,也开始清点府库中的粮谷草料。 战争机器一开始运转,就很难停下来,幽州城中繁忙似火的场景,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的出来,大帅要用兵了。 幽州监军使田文灿却是一脸茫然,要不是护军队正赵元出门,下酒楼吃饭,听着隔壁邻桌的吹嘘,田文灿现在还不知道呢。 卢龙节度使要用兵,他这个监军使不知情,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失职,因此,田文灿连忙出监军院,奔赴节度使府。 听闻监军到来,陈从进也是给面子,放下繁忙的筹备工作,亲自相迎。 一见面,田文灿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大帅意欲用兵乎?” 陈从进也不瞒着,点点头,道:“不错。” “欲讨何处?” “征讨贼胡,稳固边疆。” 听到这,田文灿稍微松了口气,打胡人蛮部,倒是问题不大,只要不是进攻别的藩镇,朝廷一般也懒的管,当然,想管也管不了。 边疆藩镇,出兵打胡人,那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田文灿心中很是不高兴,自己好歹也是朝廷钦命的监军使,就算是个泥菩萨,该有的知情权,这个陈从进都不给自己,这实在是过分了些。 田文灿心中一动,当即说道:“大帅此番出征,某身为监军使,随军出战,责无旁贷。” 陈从进看着田文灿,良久不言,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在这等气场下,天气虽然寒冷,但是田文灿的额头却不自觉的冒出汗珠。 片刻后,陈从进哈哈一笑,道:“随军辛苦,本帅原想着监军千里迢迢,从长安刚至幽州,再让监军随军出征,怕是太辛苦了些,既然监军使有如此豪气,本帅自然是求之不得!” 见陈从进同意后,田文灿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不知大帅欲讨何部,某也好向朝廷上书,提前知会。” “营州失陷多年,本帅欲夺回营州,扬我大唐之威。”陈从进正气凛然的说道。 第223章 大同兵变 监军使要跟着,按照制度,这是正常的,也是应该,反而是像田仕鞅那般,成天缩在监军院,想着法的捞钱,那反而是个异类。 既然田文灿要跟着,那就跟着呗,一无兵,二无权,带个一百来人的护卫,在数万大军的比例中,几乎是微乎其微,就是吃点粮食,也吃不了多少。 战争的开始,不是今天决定打,明天就出兵,各项物资的筹备,人员调度,路线安排,凡此种种,皆不是一天两天就可完成的,陈从进估算,能在三月份出兵,就算速度很快了。 萧郗已经按照陈从进的要求,给平州刺史齐世北下了命令,要求平州征召部分民夫,并筹备粮草,囤积各类的军械,随时用以补充前线。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进攻奥质部,平州自然而然就是后勤基地,各地的粮草,都将汇集在平州,再统一转运到前线。 正月底,就在陈从进忙着出兵前的准备工作时,一则好消息又传来了。 原来是这几日,四娘子一直食欲不振,在大夫问诊后,得出一个喜讯,四娘子有喜了。 陈从进听后,十分高兴,当初决定突袭幽州时,妻子李芳霏也是怀孕了,现在马上就要征讨奚族,四娘子也怀孕了。 虽然是巧合,但陈从进觉得,这说明什么,说明是天意,上天已经明示了,此战必胜。 陈从进命郭崇景,悄摸着在军中散布言论,说大帅临战有子,此天命也,预兆此战将大胜而归。 军中将士听闻大帅又要有子嗣了,顿感当初大帅所言,要生二十个儿子的话,并非虚言。 众将闻讯,纷纷向陈大帅贺喜,多子多福,大帅多生子嗣,也代表着藩镇事业,后继有人。 在二月中旬,陈从进下令,李旋化率骁骑军六千,先行至平州。 陈从进的主力步军还未出发,但是从幽州到平州的路上,到处都是运输粮谷,草料,军械的驴马车队。 要打仗了,军卒们皆是兴致勃勃,大帅是什么人,那是能短短八年的时间,就从一小兵,一跃而起,当上卢龙节度使的神人。 大帅用兵,可以说,未尝一败,当然这么说,也略有些不准确,当初跟着张公素,是败了一场,但是当时的大帅,还不是大帅。 就像去年两场平乱,那都是摧枯拉朽一般的结局,而这次,还是去打奚人,以幽州军的强悍,那这不就是走过去,把牛马,马匹牵回来一样简单。 此番出战,众军士摩拳擦掌,纷纷言,要在此战中,博得军功,何谓强军,闻战则喜,便是强军。 就在陈从进朝气勃勃,欲用兵胡部,夺回营州之际,在幽州隔壁,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的主人公,陈从进很熟悉。 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与康君立等将,谋拥沙陀酋领唐振武节度使李国昌,及其子李克用起事。 随即李尽忠以大同防御史段文楚,减扣军士衣米,用法苛峻为由,李尽忠带沙陀兵夜袭牙城,囚段文楚,并立刻派康君立游说李克用,取而代之,夺大同防御使之职。 二月四日,李克用率万余人急赴云州,六日,李尽忠请李克用为防御留后,李克用入城后,立杀段文楚,八日,李克用入府视事,俨然以节帅自居,并上书,请求朝廷下敕承认。 陈从进收到消息时,朝廷是否承认,陈从进还不知道,不过,隔壁镇发生了这么突然的事,陈从进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用兵胡部,有什么影响。 陈从进记得李国昌现在是振武军节度使,李克用要是又夺了大同,那就是父子并据二镇,这朝廷要是同意了,那可真是大唐头一回了。 想了想,陈从进随即寻来监军田文灿,监军是从长安来的,想必多少能猜出朝廷的决定。 田文灿听闻消息后,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摇摇头,道:“朝廷,绝不会同意的。” 田文灿的判断和陈从进差不多,父子并据二镇,这就开了先河,要是朝廷不作反应,恐怕藩镇兼并的序幕就要拉开了。 陈从进迟疑了一下,问道:“朝廷会不会下诏讨之?” 田文灿眉头紧锁,想了一会,道:“这要看李国昌和李克用父子,做何抉择了,若是李克用拒绝,那朝廷恐怕真会下诏征讨。” 陈从进随后回身,查看起了地图,朝廷要是征讨李克用,李国昌,河东镇是大镇,那么一定会是主力,天德,夏绥,幽州,这等临近的藩镇,肯定也得出兵。 不过,陈从进都已经做好用兵奥质部的计划了,李旋化都带着骁骑军走了,各类物资,粮草,都开始运往平州了,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届时就算朝廷下诏征讨,陈从进打算,糊弄过去了事,反正幽州就算出兵,也只是偏师,地缘格局的因素,幽州只能威胁到蔚州。 说起来,这个李克用确实跋扈,手段也十分残忍,段文楚不是简单的被杀,而是被李克用凌迟处死。 陈从进也抽空问了一下萧郗,才知道,这个段文楚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军头,反而是忠烈之家。 段文楚的父亲段秀实,他的谥号是忠烈,能得这个谥号,那定然是干出了不得的事来。 在德宗朝时,径原兵变,朱泚在径原兵的拥戴下,僭位登基,长安丢失,德宗被迫跑路。 段秀实诈降朱泚,在面见时,段秀实“批虏颡,终以笏击其首,以快天子意”,简单说,就是段秀实打了朱泚脑袋,来给皇帝出口恶气。 而段文楚为官十八任,皆是忠心耿耿,报效朝廷,朝廷让他去哪就去哪,从不像跋扈军头那般,据镇自立,抗命不遵。 陈从进如今虽是卢龙节度使,扇动的蝴蝶翅膀,目前看的见的改变,也只是在幽州一镇,天下其余的藩镇,就当下而言,依然是按着历史的惯性,继续滚动。 (有书友反映进度慢了,征求一下意见,要是大家都说慢了,那我就加快些进度o_o) 第224章 征讨奚人(一) 朝廷讨不讨李克用,陈从进现在还不太清楚,不过,虽然记忆中没这段历史,他只知道李克用好像是五代中的一个皇帝,但陈从进以在这个时代的经验来看,朝廷很大概率会下诏征讨。 因为朝廷中,也不都是酒囊饭袋,陈从进都能看的到的事,田令孜这等整日周旋政事之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一旦藩镇兼并开始,就如养蛊一般,迟早会出现一个雄才大略之人,横扫周边藩镇,届时,大唐更加没有实力制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朝廷要是没了,他田令孜又有什么权力来作威作福。 不过,即便是朝廷下诏征讨,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再加上双方扯皮,交涉,陈从进估摸着,怎么也得三四个月的时间。 眼下自已已经决定出兵了,粮草,军械,都已到位,六千骁骑军也已经进驻平州,陈从进的话都放出去了,所以,不管朝廷打不打,陈从进铁定是要先去打一下奥质部。 因此,陈从进趁朝廷还未下诏,共讨李克用之际,急忙命萧郗给长安的进奏院上书,提前告知朝廷,表示奚人反骨已现,不讨不足以扬国威。 等征讨诏书下来后,那就先拖一拖,大军已经出征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至于李克用有没有可能过来打幽州。 陈从进觉得,这李克用能在诸镇的围殴下,能挺过去就算本事不小了,只要他脑子不抽,双方的默契,想来还是有的。 二月二十七日,陈从进亲自带着雄平军,经略军,静塞军,以及四千衙军,两万两千人,大军携带着最大的一批粮草,浩浩荡荡的朝着平州而去。 马步军数万人,规模如此庞大,这一战,肯定不是小打小闹,不说彻底夺回营州,至少,那也得把奚人五部之一的奥质部,给打服了。 在这个时期,唐军对战胡人蕃部,那是天生就有心理优势,这股气势,追根溯源,还得是天可汗留下的遗泽。 当然,这也和胡部确实不强有关系,比如说这个奥质部,也就是个松散的联盟部落,奚王套着底下的大部落,大部落再套着小部落,跟中原有些藩镇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全是玩套娃的。 三月中旬,随着大军越来越逼近平州,战争的气味,也越来越浓烈,军中的士卒皆已收起慵懒之色。 驻营之时,军卒不是在勤练技艺,就是在检查甲具,兵刃,到了战场上,这些东西,一旦出了问题,那么丢的就是自已的命,这世上,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拿自已的性命开玩笑。 三月底,陈从进率大军进驻平州,而平州刺史齐世北,早已在大军抵达之际,便已出城相迎。 “下官拜见大帅。” “齐刺史,不用多礼,快快请起。” 陈从进笑脸盈盈的扶起齐世北,随即又说道:“论起来,你我之间,也是沾亲带故,你是秋娘舅父,那这就和吾之舅父,毫无区别了。” 陈从进这话,在齐世北耳中,那就是胡扯的,妾跟妻,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不过,他也明白,陈大帅是有意拉近和自已的关系。 而齐世北也是个上梯就爬的人物,一听这话,连忙做出一副,心情激动的模样,大声道:“大帅如此抬爱,着实令下官惶恐!秋娘入府后,能得大帅欢心,便已是极好,如今大帅这番话,倒叫下官生出高攀之感了!” 对于齐世北此人,陈从进闲暇之余,也曾和四娘子讨论过,虽然四娘子不曾说过齐世北的坏话,但陈从进观其脸色,语气,便知道四娘子在平州,待的也未必多么顺心。 陈从进和齐世北寒暄片刻后,便带着一众部将入城,在平州休整了两日,陈从进抽空视察了粮库,军械库。 此时的粮库和军械库,早已是堆得满满当当,而后方转运过来的粮谷依然是源源不断的运来,齐世北也已在城北处,征用了几家商贾的仓库,用以临时囤放。 陈从进在视察后,再三告诫齐世北,一定要严加看管,谨防奸细,还要注意防火,防雨等一系列事宜。 粮草后勤要是出了纰漏,那这仗根本就打不下去,因此,无论怎么小心戒备也不为过。 对于陈从进的告诫,齐世北信誓旦旦的表示,粮草若是有失,他齐世北必自裁以赎其罪。 四月初二,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着渝关而去。 渝关所处位置,并非后世山海关的原址,而是更靠后几十里,渝关是在隋开皇三年首次筑城,至唐时,已成为东北边防要塞。 四月十二日,大军进抵渝关,渝关守捉将安守圭出关迎接。 安守圭,祖上是突厥人,但在其祖父辈时,就已经投入幽州军中,历经三代,皆从军效力,至安守圭时,其家与寻常汉人已无区别。 “渝关守捉,安守圭拜见大帅!” “安守捉辛苦了,快快请起。”陈从进和气的说道。 “谢大帅。” 陈从进和安守圭又谈了片刻,仔细的询问了渝关外的奚族部落,而安守圭则是对答如流,观其言行,显然这些情报,早已是烂熟于心。 入关当日,安守圭带了十余名向导,皆是熟悉奥质部所在地,也知晓附近的水源,地势,纸面上的情报,终究是不如向导来的更详实些。 十三日,陈从进下令,渝关守捉安守圭,随军出征,至于渝关守备,陈从进则留心腹部下杨匡,临时驻守渝关。 安守圭心头明了,这是大帅不放心自已的举动,不过,安守圭对此,不忧反喜,以前不认识大帅,大帅有戒心是正常的。 现在反而能跟随大帅一同出征,天天在其跟前露脸,不说出战得军功,只要能让大帅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那不比什么都强。 春风拂面,积雪已经融化,大地是一片生机勃勃之状,但是人喊马嘶,兵甲持仗的肃杀场景,却是破坏了这个春意盎然的画卷。 第225章 征讨奚人(二) 距离渝关以北五十里外,有一小部落,当日,这个部落,并不是奥质部,因为靠近渝关的因素,来往的商队,都将这个部落称呼为可度部。 至于叫这个名字,纯粹是部落酋长的名字叫可度,这个部落很小,拢共才一千多人,精壮的男丁,大概也就三四百人,平日里半牧半耕,既养牛羊,又种植农作物。 甚至一些牧民的手艺还挺巧,都能产出一些少量的绢布,当然,这点产量,根本不足以维持部落所需,大部分还是需要和商队进行更换。 这个可度部根本就不知道卢龙节度使,这么大的官,居然会出兵攻打自已,而且刚刚过了冬,马匹牛羊等牲畜,都已经有些瘦弱,跑都没法跑。 李旋化率六千骑兵,直接包围住了这个小部落,仅仅是从远处射了一轮箭,这个部落直接就投降了。 反抗这个想法,根本就不存在于首领可度的心中,三四百男丁,不说甲具,便是刀枪都只能说是勉强供给,实际悬殊如此巨大,如何能打。 对面投降了,陈从进丝毫没有意外,这个场面,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 陈从进命令道:“把牛羊财货,清点造册。” 新任逐要亲事官杨建恭敬的应道:“是大帅” 逐要亲事官,大概职责,就是替大帅传递以及执行命令,类似于机要秘书一职,这和掌书记之职大有不同。 掌书记手中有极大的权力,甚至还能协调朝廷和藩镇之间的关系,而逐要亲事官,则只能听令行事,而无自专之权。 对于陈从进而言,这个部落一千多人,只是一个小部落罢了,但俗话说得好,蚊子腿再小,也算是肉了。 因此,陈从进心中有个想法,要把这一仗所有俘虏的人口,按户,分给立功的军卒。 这个分,肯定不能是军卒对这些俘虏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是让这些俘虏,成为佃户,替士兵耕田。 如此举措,一定会极大的收拢军心,当然,具体情况,还是要看这一战的收获如何,若是人数太多,也可以直接编户齐民,设置军屯所,由节度使府直接管辖,收税。 陈从进想了想,觉得自已的方法没有什么问题,当然,眼下战事刚刚开始,分也没这么快分,先把这些俘虏,统一押往后方。 处理完此事后,大军在向导的引领下,继续北进,前锋是赵克武所率的骁骑军两千骑,而陈从进则跟着中军而行,比前锋要慢一些。 就在行军之时,陈从进隐约听到一阵号角声,不多时,赵克武遣人来报,言在前方接触到一个小部落,并持械顽抗。 此时的赵克武,端坐在马上,并未亲自冲锋,对面这个部落,也就比昨日的可度部强一些,而且是强的有限。 拢共就五百多人,不到六百人,随着赵克武的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箭矢,呼啸而至。 茫然失措的奚人,如同野草一般,被箭矢轻易的射穿,那薄弱的衣甲,根本不能提供足够的安全防护。 两轮箭矢后,骑兵开始冲锋。 长枪,马槊,横刀等各类兵械,在技艺娴熟的骑兵手中,耍的虎虎生风,这些牧民,根本不能抵挡。 赵克武嗤笑一声,道:“土鸡瓦狗之辈,大帅出动数万大军,着实是太看得起这些人了。” 一旁的亲卫将也应和道:“是啊,要我说,若是将军领兵,只带六千骁骑军,便能一举袭破奚王牙帐了。” 听到这,赵克武哈哈一笑,随即摇摇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奚人被契丹人压制,但好歹也算是两蕃,多的不说,集结起三五万骑,估摸也是不成问题的。” 说话间,这个部落还敢顽抗的人,皆已倒在地上,战事已经结束,但在战场上,尸体横陈,鲜血涓涓流淌,鼻孔间传来的腥气,才知道方才的厮杀,并不久远。 等中军抵达时,赵克武已经处理好一切,所有受伤未气的奚人,全部被斩杀,剩余还存活的妇孺,皆是被送往后方。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干了两三回,那就非常熟练了。 五天时间内,幽州军横扫了十一个部落,共俘虏丁口两万七千余人,马四千二百匹,牛六千余头,羊四万三千多只。 这些部落中,有六个都投降了,但是陈从进依然是把这些人,全部都迁移走,坚决不留在原地。 从渝关运输的补给队,来时拉着粮谷,军械,回来时,那是赶着一群又一群的牛羊,中间还得押送着俘虏。 安守圭有些懵,大帅的打法,怎么和惯例不同,别人投降了,怎么还把人口,牛羊,马匹全拉走,那接下来的胡人,不得死拼到底。 安守圭壮着胆子,劝说陈从进,应刚柔并济,对于降服的部落,给予安抚,对于顽抗的部落,则强力打击。 对于安守圭的建议,陈从进很明白,他怎么会不知道,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的打法,这个打法,肯定奏效,而且效果不会差到哪去。 但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若是此地的部落,皆是一盘散沙,那这么干自然可以,但是这些散居的部落,头顶上还有个老大,那就是奥质部。 陈从进这么干,就是要先立威,再怀柔,打了这么多部落,想必这些奚人,应该心中惧怕的很,日后收服起来,也更加的容易。 但这话,陈从进并未对安守圭明说,反而是点点头,赞道:“安守捉也颇有韬略啊。” 安守圭连忙回道:“这只是末将心中愚见。” 陈从进拍了拍安守圭的肩膀,道:“本帅心中,已有预案,安守捉,不必过于担忧。” 而在其后,陈从进一改先前的打法,派出许多信使,跟随向导,前往各个部落,严令各部头人,立刻入军中,拜见节帅,否则的话,大军一至,玉石俱焚。 (解答一下疑问,有书友说为何不搞政委制度,这个政委制度,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主角根本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政委,来充实每一队,所以主角弄了个军正职,也有一点政委的影子。) 第226章 征讨奚人(三) 就在陈从进横扫渝关以北的诸多奚人部落时,奥质部似乎才反应过来,遣派了使者过来。 兵力众多,甲具鲜明,武夫雄壮的模样,有些吓到了这个使者,奥质部的使者,越接近大营,便越是战战兢兢。 等使者来到大帐中,一见到陈从进,便恭敬的行礼,口中呜呜呜的说个不停。 语言不通,全靠翻译,大致意思就是,奥质部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是朝廷所任命的洛瑰州刺史,陈大帅无故用兵,这是对朝廷不敬,所以,希望陈大帅,立刻退兵,洛瑰州刺史愿意不记前嫌,日后友好共处云云。 对这种官面话,陈从进懒得回复,只是告诉使者,自已是要收复营州旧地,所以,给奥质部两个选择,其一,离开此地,迁移族人,其二,接受幽州的统治,纳税,服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使者听完翻译后,有些想要放狠话,但看着帐中杀气腾腾的武人,到口边的话,也只能咽下去,他要立刻回去,告知头人。 夷人,畏威而不怀德,陈从进是很想一口气打垮奚人,但暂时还是有心无力,对于小部落,可以寻找机会,直接吞并,编户齐民,增加幽州的战争潜力。 但对于奥质部这样的大部落,只有打一仗,削弱其部,使其变弱,届时,再想办法,迁移一些汉民过来,慢慢的移风易俗。 ……………… 奥质部的毡帐中,头人莫贺连平正一脸忧色的听着使者的汇报,莫贺连平根本不知道自已哪里得罪了卢龙节度使,莫名其妙的要过来打他。 以前的时候,幽州军倒也打过他,但不是这么打的,以前最多就是打草谷,抢着牛羊马匹,这回可不一样,陈大帅是马也要,牛羊也要,就是连人都不放过。 这种行为,比马匪更可恨,吃干抹净,一个不留,这不是逼着他走绝路吗。 莫贺连平随即召集部下,商议该如何行事,对于幽州军大举出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不能打,肯定打不过,只有奚王集结了五部所有的兵力,才能与幽州抗衡。 对于部下的言论,莫贺连平也知道,他就是再头铁,也不可能靠着五六千骑兵,击败数万幽州兵团,而且这个时候,战马还瘦弱,膘还没养起来,骑兵的战力大打折扣。 游牧骑兵的马匹和中原比不了,部落拿不出那么多精粮,在冬季的时候给马匹喂食,所以,游牧南下中原时,基本上都在秋季,而中原进攻游牧时,也基本上在开春之后。 商议了半天,什么有效的建议都给不出,莫贺连平只能再一次遣使向奚王求援,希望奚王能聚集诸部骑兵,驰援奥质部。 但是,莫贺连平也知道,奚王聚集兵力的时间,肯定不会短,况且眼下还是春季,根本不适合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可是自已明知如此,却是打不能打,走也不能走。 这个时候要是大规模迁移,马匹牛羊最少得死一半,破产的部落,肯定会被人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就在莫贺连平举棋不定时,李旋化的六千骁骑军已经朝着奥质部突袭而来。 在横扫渝关以北的小部落后,陈从进遣派许多使者,勒令周边的小部落投降,头人前来军中觐见。 虽然一些部落没来,但大部分的头人,都亲自前来拜见陈从进,陈从进让这些人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便是要彻底查清奥质部的所在地。 陈从进命人将这些头人,分开审问,逐一比对,再结合向导的话,已经大致知道了奥失部是在何处。 …………………… 奥质部牧场的一处毡帐外,白乙保正在篙火旁,收拾着一头黄羊,这只黄羊白天的时候,和另外一只羊产生了争斗。 对撞的结果是黄羊输了,也许是伤到脑子了,亦或是黄羊气性大,到了晚上,这只黄羊就不行了,白乙保也救不回,只能把这只黄羊宰割了。 白乙保一边割肉,一边逗着小儿子,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只是最近,听说大唐的卢龙节度使,出兵劫掠,在渝关一带的奚人部落,倒了大霉了。 部落里议论,好多人说要出兵跟唐军打一仗,但又有人说,头人就是大唐什么州的刺史,既然都是大唐底下的人,为何会互相打起来,白乙保不懂这是为什么。 不过,这种大事,白乙保既不懂,也不太想懂,反正他就养着这些牛羊,保护家人就好了,其余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而就在这时,忽然,白乙保感受到大地有轻微的震动,他停下了割肉的动作,趴在地上,仔细倾听。 片刻后,白乙保脸色一变,猛的站了起来,第一时间把小儿子抱进帐内,随后拿起一张猎弓。 而妻子见白乙保匆匆入内,脸色难看,不禁的呆立当场,白乙保低声嘱咐了几句,只是话未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号角声。 白乙保知道,这是头人聚集勇士的信号。这股号角声响起,就代表着敌人出现,所有的勇士,都要立刻紧急集合。 白乙保不再多说,只是让妻子,看顾好孩子,随后匆匆出帐,解开了系在围栏的马缰,朝着号角声所在地,疾驰而去。 而在沿途中,无数的勇士,如同细流一般,汇聚成团,白乙保心中颇为恐慌,他在奥质部中,并非有名的勇士,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 白乙保虽不够强悍,但他的脑子却颇为灵光,他知道,响起聚兵的号角,就证明一定有敌人,而奥质部的敌人,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个,那就是幽州镇节度使的大军。 随着距离越近,部落勇士呼喊的声音便越响亮,人声鼎沸,马儿嘶鸣,中间还穿插着狗的吠叫声,小孩的哭啼声,混杂的声音让白乙保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 他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白乙保被一个族中颇为有名的勇士,给安排到右边的队伍中,此时的白乙保,已经隐约可以听到密集的马蹄声,正在疾速的奔袭而来。 战争,一触即发! 第227章 征讨奚人(四) 白乙保回头看了看后方,族中勇士正陆陆续续的归队,虽然敌人马队突袭时,很多人都像白乙保一样,敏锐的察觉到了。 但此时天色已暗,等号角声响起,骑兵匆忙集结时,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白乙保借着篝火的微光,隐约可以看见,大队的骑兵,驻足在一片斜坡上。 雪亮的槊光,在月光中,显的是那么的森寒,白乙保不知道对面为何不进攻,也不知道头人为何也在等,但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在这片战场上,他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只能听从上头的指令。 李旋化不进攻,他是在休息马力,等待最佳的冲锋时间,而莫贺连平不进攻,他是在等待更多的勇士集结起来。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莫贺连平的额头上,汗水不停的涌出来,使者刚回来一天,幽州军便突袭而至,若非使者是自已的亲兄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使者故意带的路。 约摸等了一刻钟,只听对面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白乙保的心脏猛的一窒,仿佛要停止了一般。 “冲!”头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乌泱泱的骑兵,一窝蜂的冲了出去,而后面陆续赶来的牧民,也跟着前头的骑兵,冲了上去。 白乙保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跟着前排的骑兵,没有头绪的冲锋,但好在前后左右都是自已人,这也让白乙保安心了许多。 李旋化下令进攻,却不像是奥质部的骑兵那般,全军押上,在进攻伊始,骁骑军的阵型便是分成了三股,犹如钳子一般,试图将这对面整个包围起来。 左中右三翼,每翼皆是两千骑,而两千骑兵也是分成了四阵,每一阵间隔约摸一百二十步左右。 第一阵全力冲锋,后面跟着的骑兵则控制着马速,始终和前军保持着距离,而在最后一阵,则作为预备队使用,并未参与冲锋。 牧民平日里放牧,还要做其他的手工活,其战技完全不能和职业军人相比,更不用说甲具,兵械,双方在战技,以及装备上,那是有着悬殊的差距。 说难听些,同样是刀,幽州匠作院打造出来的刀,和奥质部用土法打造的刀,双方用力对撞下,九成九断的是奥质部造出来的刀。 第一阵五百骑,如一阵旋风般,冲进了奥质部的牧骑中,借着狂奔的马力速度,马槊在奥质部的骑兵穿胸而过。 这些骑兵皆是老手,马槊在这等混战中,反而不如刀斧有效,很多人几乎都是在捅穿敌人后,飞速的松开手,立刻抽出横刀。 骁骑军在奥质部的队伍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当然,这并不是说骁骑军就完全没有损伤,在混乱的战场厮杀下,若是运气不好,和对面的马匹相撞,跌下战马,那除非是运气爆棚,否则的话,那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接敌的骑兵在厮杀,尚未接阵的骑兵,也趁机抽出马弓,连连射箭,这些人皆是技艺不凡,不说十中七八,但能十中三四者,比比皆是。 马弓的力度虽不如步弓,但射穿这些大部分无甲的牧民,还是绰绰有余了,第一阵彻底冲入敌阵后,第二阵的骑兵,开始提起马速,犹如海浪一般,再次拍向奚人。 莫贺连平没有亲自上阵,但即便他没有亲自冲锋,但也可以感受到幽州骑兵的凶悍。 莫贺连平看见一个幽州骑兵,左右横突,连杀三四人,眼看战马都要撞上去了,此人一拨马疆,从旁边的缝隙钻了过去,而就在这极短的刹那间,手中横刀还不停歇,劈翻了旁边的一个牧骑。 这般操作,都把莫贺连平看的有些呆了,论骑术,奥质部的骑兵,不逊色这些幽州骑兵,单对单的比试箭术,奥质部也不会差到哪去。 但是这些幽州骑兵的配合,以及兵械的优良,却是无限的放大了奥质部的劣势,而随着第二阵冲进去,奥质部的颓势愈发明显。 要败了,莫贺连平的脑中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个情况,眼前的景象,那是全方位处于劣势,在前方已经有胆小者,从两侧奔走,看其模样,便知是想要逃离战场。 李旋化的最后一阵,也就是预备队还未开始冲锋,奥质部的骑兵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说起来,时间似乎很长,但实际上,从双方开始冲杀算起,时间最多半个时辰,前端已经崩了,但是依然还有零散的奥质部骑兵从后方冲了上来,由此可见,战场局势变化之速。 莫贺连平眼看形势不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地步,于是转身吩咐了一下,拨马掉头而走,在莫贺连平的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庆幸,幸好在吹响号角前,就吩咐了自已的妻子,提前做好准备。 莫贺连平带着亲卫,急忙奔回大帐,莫贺连平匆匆跳下马,掀开帐篷,走近一看,发现一些衣服散落一地,但是贵重之物,却已不见。 他的妻子也不在帐中,莫贺连铎大声呼喊,却迟迟听不到回应,这时,亲卫匆匆入内,大声道:“纥主!快走,前方溃败了!!” 莫贺连平心中,欲哭无泪,钱财没了,妻子竟然也没了,这个女子,是自已最为喜欢的一个,肤色艳丽,柔情似水,结果,就这么被自已弄丢了。 “陈从进,我与你不共戴天,此仇必报!” 莫贺连平痛心疾首的大骂一声后,跨上战马,朝着奚王所在的遥里部,狂奔而去。 而莫贺连平不知道的是,在战场的西侧十余里地外,有一男一女,正朝着平州方向而去,二人身上的服饰,不是部落的穿着,而是和汉人一样的装饰。 “以后你叫云娘,我叫安平,咱们就是逃难的牧民,奥质部的事,和咱们再没有关联,纥主……他的事,已经是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去汉人的地界,过咱们自已生活!” “嗯” 第228章 草芥 奥质部帐落内,那遍地的篝火,给了骁骑军极大的便利,无数的骑兵蜂拥而至,有人用槊将篝火甩向一旁的帐篷,引发熊熊烈火。 大局已经不可逆转,奥质部的帐落内,战马奔腾,火光腾空而起,不可计数的牧民,在这一夜之间,尸横遍野。 白乙保运气很不错,没有在混战中阵亡,其实说起来,白乙保根本没接触到骁骑军,前方大量的骑兵溃散,白乙保虽不懂为何败的这么快,但他也很机灵,跟着大家伙,一块逃散。 有些牧骑在惊慌失措下,逃离战场,但更多的人,却是返回帐落,因为在那里,还有自已的家人。 白乙保纵马疾驰,逃回了自已的帐篷中,白乙保跳下马,连马缰都来不及拴,便匆匆入帐。 此时他的妻子,正抱着两个孩子,蜷缩在角落中,喊杀声震耳欲聋,妻子瑟瑟发抖,两个孩子也是满脸泪痕,但却不敢发出哭声。 “走!快走!”白乙保急声道。 妻子有些脚软,但还是拉扯着两个孩子站起来,白乙保心中,心急如焚,一手拉住妻子,一手拽起一个孩子,连拉带拽的拖出帐篷。 此时映入眼帘的场景,让白乙保有些失神,原本宁静祥和奥质部,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大量的帐篷被大火吞噬,无数妇女,孩子的哭嚎声,一刻不停的钻入白乙保的耳朵中。 “走!走!”白乙保一边催促,一边去牵马。 这时,他的妻子忽然喊道:“那牛羊呢?帐篷呢?我们要去哪?” 妻子的话,让白乙保脚步停滞了一下,但随即,他转过头,低声道:“先跑出去再说!” 待把孩子,妻子扶上马后,白乙保正要跨上马背,便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此人正是自已的好朋友,此时正朝着自已疾驰而来。 白乙保眼神一亮,刚出声喊了一句,一支利箭便从好友的脖颈处横穿而去。 好友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手松开马缰,人朝着斜后方,跌落马下。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一声声有些蹩脚的奚话,从一些幽州骑兵的口中响起。 白乙保眼见幽州骑兵越来越多,他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妻儿,咬了咬牙,疾步上前,把妻儿又从马上抱了下来。 跑很可能会死,就是跑出去了,失去了马匹,牛羊这赖以生计的财产,最后的结局怕也是凄惨的。 若是别的部落进攻,恐怕白乙保就会放弃一切,先带着妻儿逃命,但这是幽州兵,汉人的骑兵。 虽然汉人骑兵征讨胡部时,行事也很霸道,但是比起部落之间的兼并战争,却又温柔了许多。 部落兼并,像白乙保和两个孩子,有很大概率都会被杀,因为自已的两个儿子,在今年,已经高过车轮了。 看着骁骑军冲入奥质部的帐落内,李旋化知道,这一仗已经宣告结束,胜利属于幽州,剩下的只是善后的小事。 李旋化是知道大帅的想法,想要更多的人口,来给他提供赋税,因此,这一战,在胜利之后,并未将所有的精壮屠戮,而是一户一户的全部安排人,押送到后方。 李旋化只负责打仗,至于这些人口被送到后面去,是要怎么安排,那就和他无关了,不过,李旋化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头疼。 这帮人,种地的水平又不高,还得垦荒,挖水渠,在赋税收上来前,还得养着这些人,按李旋化的估计,大帅这笔生意,做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划算。 但好在收获了这么多牛羊,马匹,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是有得赚了,就是不知道大帅想打到什么地步。 现在是很轻松,要是继续进兵的话,那就得打到柳城旧址去,在那边放牧的,基本上都是杂胡,奚人势力最大,但也有一部分契丹人,靺鞨,粟特人,这些散乱的部落,威胁并不大,就是路途远了些,后勤补给的压力,大了点。 只是继续进兵,奚王很大可能会聚集整个奚族的力量,前来阻止幽州军夺回营州,这些散乱的部落,那每年都会上供部落一半的收获,这么一大笔财源,奚王怎么可能会放弃。 李旋化摇摇头,不再想着这些事,战略上的事,自有大帅决定,眼下大帅卢龙镇节度使的位置,已经是坐的稳稳当当了,处理完这一战的后续,得赶紧写封家书,让侄女赶紧回幽州。 府上的那个四娘子看起来是越来越得大帅的欢心,而且现在那个女子也怀孕了,得赶紧让侄女带着孩子回幽州,让大家都看清楚,谁才是幽州的主母。 “牛羊都登记在册,把健壮的马匹和老马,驮马,分开安置,不要混在一起。” “斥候都撒出去,最少要前出三十里,看有无敌踪。” “人都集中看管起来。”李旋化一道道命令,脱口而出。 这一场战事,稀松平常,奥质部已经成了历史,想来周边的小部落,应该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随着命令下达,一群又一群的牛羊被驱赶走,健壮的马匹也被拉走,有些牧民眼见自已的财产就这么被掠夺,因此,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骁骑军虽然都知道,大帅想要更多的人口,来提高赋税,因此,这一战,并未大肆屠戮丁壮,但这并不代表这些武夫是个软柿子。 见战败者还敢站起来说三道四,一个骁骑军的军卒,大踏步上前,一刀便将阻拦者砍翻在地。 白乙保亲眼见到这一切,他只能紧紧的把妻儿抱在一起,不敢有丝毫的举动,他的小儿子看见家中的羊群被驱赶走,低声对父亲说道:“阿主,羊都被赶走了!” “不要说话,闭嘴!”白乙保低声说了一句,并用力把孩子挤在一起,生怕孩子有什么举动,到时引发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战争一旦开启,那么对败者而言,是残酷的,乱世之民,命如草芥,这句话,并非虚言,而是切切实实的至理名言。 (注,阿主,是奚人,契丹人称呼自已父亲的意思) 第229章 诏讨李克用 陈从进坐在帐中,品尝着面前的食物,不同于平日的吃食,偶尔吃一下奚人的食物,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旋化突袭奥质部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到陈从进的耳中,虽然没能擒杀奥质部头人,但是奥质部受到如此打击,已经可以称的上覆灭了,逃出一个光杆司令,对陈从进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一仗,所获颇丰,俘虏壮丁四千余人,妇孺一万六千多,牛羊驴驮马等牲畜二十余万头,健壮的马匹万余匹。 奥质部一灭,定然给了周边部落一个极大的震慑,现在进行安抚,肯定是无往而不利。 战事进行到这里,比陈从进原先所设想的,要快了许多,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是要不要继续进攻,夺回柳城故址。 陈从进的纠结并未持续太长,在奥质部的战利品,被陆续运往后方时,长安传来的两道消息,让陈从进暂时打消了继续进攻的念头。 第一道消息,是祸乱中原多年的农民军领袖王仙芝战死黄梅。 王仙芝自江陵兵败后,乾符五年正月六日,在申州被曾元裕击败,损失二万余人,曾元裕穷追猛打,于二月初,大破义军于黄梅,曾元裕杀农民军五万余人,并阵斩王仙芝。 王仙芝死后,其首级被曾元裕送往长安,朝廷大喜,擢曾元裕为平卢节度使(又称淄青节度使),镇守青州。 王仙芝被杀,农民军声势大减,但祸兮福所倚,王仙芝一死,黄巢顿时成了农民军的唯一领袖。 农民军将领尚让率余众归黄巢,此时的黄巢正在急攻毫州,得知王仙芝已死,黄巢自称黄王,改年号为王霸,称冲天大将军,置署官僚,正式建立政权。 一听这年号,就是王霸之气十足,上下五千年,敢起这个年号的,也就黄巢独一份了。 而等二道消息,也是从长安传来的,李克用杀段文楚后,上书朝廷,请授大同军使,但是朝廷不许。 这个时候,振武军节度使李国昌上书,表示,乞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 李国昌的这道奏疏,大义凛然,可惜,这话也骗不了朝廷,当即下令,命李国昌劝说其子李克用,并表示可另任李克用为它官。 同时调司农卿支详为大同军宣慰使,太仆卿卢简芳为大同防御使,要求李克用迎候如常仪。 李国昌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反,还是同意朝廷的要求,到了四月初,也就是陈从进刚刚从平州出兵,征讨奚人时,朝廷又改调大同防御使卢简芳为振武军节度使。 原振武军节度使李国昌则被替换到大同担任防御使,这个命令,很明显的看出,朝廷对李国昌很是不满。 而这其中的缘由,便是在咸通十三年时,李国昌杀了朝廷派去的长使,朝廷不满,于是便调其去大同担任防御使,李国昌表示,我有病,去不了,这么扯淡的理由,朝廷也拿李国昌没办法。 朝廷旨意下达后,李国昌知道骗不了朝廷了,于是毁制书,并杀了朝廷派往振武军的监军,父子并据二镇,已成了事实。 虽然朝廷尚未正式下诏征讨李国昌父子,但陈从进认为,这场仗铁定打,朝廷要是这样子都不打,那真的是威望扫地了。 况且,朝廷刚刚砍了王仙芝,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李国昌父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先杀段文楚,再毁制书,杀监军,能干的不能干的,全干了一遍。 此时已经是四月底了,陈从进估计,朝廷下诏诸镇共讨李国昌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陈从进细细思量后,心中觉得,应该见好就收,先把抢来的牛羊人口消化一下,毕竟奚族也是大部,不是一战两战就能彻底打服的小族。 不过,心中是这么想的,但陈从进还是召集诸将,共同商议一番。 王猛听完陈从进的话后,第一个发言:“这个李克用,脑子肯定有问题,要是我,肯定先把振武军节度使的位置拿到手,老子的家业,儿子继承,合情合理,跑到大同凑什么热闹。” 一旁的刘世全摇了摇头,解释道:“李克用随李国昌时,讨庞勋有功,受封云州牙将,他人就在大同军中,所以才能引发这次兵变。” 王猛撇撇嘴,说道:“朝廷也是,同意了不就好了,这下好了,事闹的这么大,非打起来不可。” “不是这么说,朝廷要是同意,会出大乱子的。” “会出什么乱子,会比这诸镇围剿更乱吗?” 听着底下人讨论,陈从进咳嗽了一声,止住了众人的话头,现在讨论这个有屁用,事都发生了,对幽州虽没有什么大影响,但朝廷征讨,肯定会有旨意给幽州的。 于是,陈从进说道:“事这么大,朝廷肯定会发兵的,打李克用,定然是天德,夏绥,河东,幽州四镇共同出兵,诸位说说,咱们要不要和奚人再打一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朝廷下诏让幽州去打李克用,这多少还是要给朝廷一个面子,真打假打不说,至少是要出兵的。 向元振出言道:“大帅,咱们这一仗,灭了奥质部,又夺了这么多马匹,牛羊,退兵也不吃亏。 若是继续进兵,肯定会和奚人大部碰上,届时即便能赢,军中必然多有伤亡,不如先回师,这一次削弱了奚人的力量,过段时间再来一次,要不了几年,奚人就撑不住了。” 向元振的话,深合陈从进的意思,打奚人,就要像剥洋葱般,一层一层的削。 而就在这时,杨建匆匆入内,急声道:“大帅,渝关传来消息,朝廷传诏内使到渝关了!” 陈从进闻言微愣,他本以为传诏内使应该会在幽州等着,没想到这么赶,居然追着自已而来。 陈从进问道:“内使是在渝关等吗?” 杨建摇头道:“杨将军遣来的信使告知,内使已经出关,朝着大军所在而来。” 第230章 授官 陈从进听闻传诏内使要来了,在原驻地等了不到一天,内使便来了。 军中简陋,也就没有摆什么香案接旨,旨意很长,大致翻译过来,便是先哀悼因李克用而死的段文楚,什么未尝以喜滥赏一卒,未尝以怒恣罚一夫,犬羊狠戾,不识恩信,抚循益勤,而祸患竟至,天子闻之,罢听朝政,嗟叹忠贞毅勇,代不乏贤。 随后就是长篇大论的抨击李克用,什么边鄙微末,幸沐天恩,什么豺狼野心,悖逆昭彰,不奉王命,肆意妄为。 骂完李克用后,才转入正题,天子诏令,着天德,夏绥,朔方,河东,昭义,忠武,义成,河阳,幽州诸镇,共讨沙陀奴。 随后,在诏书中,正式将陈从进缺失的职位,悉数授予,加陈从进为卢龙节度使,支度使,营田使,观察使,处置使,押奚,契丹两蕃使,领幽,蓟,平,妫,莫,涿,檀,瀛,顺九州。 对于这个赏赐,对陈从进来说,还真是意外之喜,原本还欠着田令孜的贷款,这回钱还没还,赏赐倒是先到了,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拦着都没用。 这打李克用,朝廷搞了这么多藩镇一起围殴,也是让李克用很有面子,这个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说明,朝廷还是很重视的。 若是诸镇上下一心,那自然没的说,别说李国昌父子并据二镇,就是翻一倍,在这么多藩镇的围攻下,也得败亡。 主力进攻的方向,便是河东,昭义,忠武,义成,河阳诸镇,共讨李克用,剩下左右两翼,比如夏绥天德,和幽州镇属于偏师。 乾符五年这一年,朝廷先是灭了王仙芝,随后开始召集诸镇,用兵沙陀,仿佛大唐从天子到宰相,都开始重新振作,上下一心,中兴大唐一般。 朝廷的诏书下来了,打李国昌父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对陈从进而言,这事不急,慢慢来。 此次北征奚人,虽未竟全功,但也算收获颇丰,丁口牛羊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收了渝关以北数十个小部落。 这些部落,将成为幽州军的附庸,既可以成为渝关北面的屏障,也可以为幽州提供兵源,上供。 对于供奉,陈从进觉得自已比奥质部良心多了,仅仅只是收三成,而奥质部却是收五成,这么一对比,陈从进心中顿时有一股解救苍生于倒悬的感觉。 在收到朝廷诏书后,陈从进并未立刻回师幽州,而是在一处名为麻泽部的部落里,召见了所有附庸的部落头人。 虽然这些都是小部落,但这些人在各自的部落里,都是说一不二的人,而在此时,却是乌泱泱跪倒在陈从进的面前。 陈从进似乎可以体会到,昔日唐太宗征服草原,诸部上称号天可汗时,那种感觉一定很舒爽。 对这些顺服自已的部落,陈从进给每个部落一个藩府的告身,也就是巡检使,巡检副使等职。 如今的陈从进,管着这些奚人,契丹人,那是名正言顺,押奚,契丹两蕃使,不管奚人和契丹人听不听,至少出兵讨伐是合情合理的。 给诸多小部落授予告身,职务,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羁縻统治,陈从进与诸部头人在麻泽部盟誓,每年必须要按照比例,向幽州纳贡,藩府有令,各部需服兵役,提供丁壮。 在麻泽部立誓之后,陈从进派遣使者,奔赴奚王牙帐,告知如今的奚王阿护孤,奥质部莫贺连平,不服王化,今已讨平,并要求奚王将往年积欠的赋税缴纳清楚。 其实陈从进压根都不知道奚人欠了多少钱粮,好像奚人从武则天时期,这纳贡都是断断续续,更不用说后面安史之乱,还夺了营州。 所以,此次派使者过去,其意义,便是告知奚人,幽州镇不在内乱,兵精粮足,现在灭了奥质部只是给奚人一个震慑。 而且其中还有隐晦的意思,就是幽州不打算彻底征服奚人,让奚王不用过于担心,以至于狗急跳墙,在当下就和陈从进死磕。 陈从进在麻泽部一直待到五月初,在这期间,陈从进又各部头人,遣派子侄充当自已的宿卫,又从诸部中,挑选了百余名勇士,充入自已的亲卫军中。 如此一番操作后,渝关以北广袤土地上的奚人,差不多都算是摆平了,当然,对于这些部落的控制力度,肯定不能和汉民相比。 但眼下奥质部已经覆灭,除非是奚王大举来犯,否则的话,这些小部落轻易不敢反抗。 处理好一切后,陈从进正式拔营回师,陈大帅还没回到幽州,坊间内已经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 比如大帅此番征讨奚人,可比当年张太尉(张仲武)出兵草原,屡破回鹘,收降奚契丹二部。 什么大帅斩杀奥质部万余人,缴获牛羊数十万,奚王惊吓过度,甚至要亲自前来幽州请罪云云,这些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听的是不亦乐乎。 其实这一战,陈从进的战果,根本不能和张仲武相比,那张仲武任卢龙节度使的时候,那真是大发神威,先破回鹘大将那颉啜便,斩获无数,收降其部七千余帐。 几年后,又在杀胡山,再次大败回鹘乌介可汗,斩首万人,收降二万余人,乌介可汗负伤,远遁西域,其溃散部队多向张仲武投降。 到大中年间,张仲武再次出兵,大破北部诸山奚,焚烧帐落二十万,单单是献给朝廷的物资,便拉了整整五百辆车。 这一仗,打的奚人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轻易犯境,而距离这一战的时间,也才刚刚四十年。 不过,有一点是所有的消息,都是统一的,那就是陈大帅征讨奚人,大胜而归,所有的百姓,都对陈大帅有了期许,也许陈大帅,也会像曾经的张太尉,燕国公一样,保境安民。 第231章 加授 陈从进率军回到幽州时,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此番出征,所获颇丰。 人口丁壮,一部分被就地安置在平州,一部分被安置到蓟州,还有一部分,被带到幽州来,陈从进打算将这些俘虏的丁口,赏赐给骁骑军,作为替军卒耕地的佃户。 陈从进觉得办任何事,都不能操之过急,先小规模试试,看看效果如何,如果好,那就大举推行,如果不太好,那及时停下,也不会造成太恶劣的影响。 至于夺来的马匹,陈从进取出部分用来替换骁骑军此战的损耗,剩下大部分被安置到各马场中。 大胜归来,诸军的赏赐必不可少,不过,陈从进在出征前,已经与诸军相约,所得皆与将士平分,不过由于马匹,陈大帅有用,所以全部拿走,因此,这一战得来的牛羊,钱帛,大半赏赐给军卒。 但赏赐之后,还有大量的牛羊,陈从进决定在幽州实行试点实验,也就是把牛租给百姓,只要百姓替官府养着牛,每月缴纳十五文的租金,这牛,就能替百姓耕种。 这虽然是个福利政策,但是陈从进觉得,精耕细作,田亩的产量肯定会有所提高,届时,粮食产量高了,收上来的税赋自然而然也就高了。 刚回到幽州,屁股还没坐热,河东那边又出了新闻,时任河东节度使窦浣在五月初时,以都押衙康传圭为代州刺史,赴前线抵御李克用。 随后又从太原,晋阳两县征发团练兵千余人增援代州,团练兵在城北集合后,喧嚷着要重赏,闹饷后,有乱兵杀了窦浣派去安抚的马步都虞候邓虔,然后抬着邓虔的尸体闯入府衙。 窦浣亲自出面安抚,答应每人赏钱三十贯,加绢布一匹,这才把这一帮乱兵送走。 听到这个消息后,陈从进连连摇头,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这个窦浣脑子真是有病,赏个十贯已经是超额厚赏了,居然每个团练兵赏了三十贯,这让衙军怎么想,这个行为,纯粹是自寻死路。 当然,也有可能是刀架在脖子上,窦浣不得已而为之,但无论如何,这帮团练兵已经不可用了,要是底下人敢这么搞,回过头来,就得把千把人全砍了。 当哗变邀赏,捕杀大将的行为,居然没有任何惩罚,反而还得了厚赏,晋阳城内外诸军纷纷鼓噪闹事,要求厚赏,窦浣无奈,遍搜府库仍有不足,于是只能找城中商人借了五万贯,用来赏赐诸军。 但是这么干,钱花了,其效果适得其反,窦浣经此一事后,威望尽丧,诸军上至大将,下至小卒,没有一人将其当回事, 果不其然,朝廷得知此事后,也觉得窦浣难堪重任,于是决定易帅,六月,昭义军节度使曹翔,得旨转任河东节度使。 曹翔可不是光杆一人来河东上任的,他还带了昭义军四千人,曹翔是军中宿将,参与平定庞勋之乱。 曹翔到任后,行事雷厉风行,再加上手中有兵,于是一上任,便先找出杀害邓虔的十三个人,全都给砍了。 来自定州义武军的士兵又闹着要厚赏,曹翔直接将带队的十将给砍了,看到曹大帅这么杀伐果断,诸军才老实下来,没人敢再闹事。 诸多藩镇聚兵一起,需设行营招讨使,统筹用兵,于是,在曹翔迁任河东节度使后不久,朝廷再次擢曹翔为代北行营招讨使。 当然,曹翔这个招讨使,再杀伐果断,也管不了陈从进,幽州镇也不是寻常的藩镇,朝廷搞了这么多路藩镇,统合进攻李国昌父子,而幽州镇独一路,只要负责出兵,该怎么打,由陈从进一言而决。 而此时的李国昌父子,已经合兵攻陷遮虏军,并进击宁武军和岢岚军,六月,李克用率沙陀骑兵入忻州境,大掠。 直到此时,夏绥天德的军队,还磨磨蹭蹭的,夏绥军刚刚进入麟州,而天德军还没进入振武军的势力范围。 至于幽州,陈从进刚刚班师,怎么也得让士兵们休息一两个月,因此,根本就没有立刻出兵的打算,陈从进只是让李旋德在妫州和蔚州之间,多遣斥候。 至于中路河东及各镇联军,眼下还一团乱麻,李克用都打到析州了,就看曹翔接下来是怎么干的。 不过,陈从进认为,曹翔的手段只能稳住一时,毕竟,各镇的骄兵太多了,其中肯定有对曹翔不服气的,这没开打不知道,一打起来,万一给他使绊子,这曹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到幽州没几日,监军使田文灿便等不及了,于是来寻陈从进,言道:“大帅,朝廷已经下诏,诸镇合力进剿沙陀贼,何以幽州镇军,仍未开始集结?” 陈从进叹道:“诸军刚刚征讨奚部,将士疲惫至极,再缓些日子吧。” 田文灿心道,若不是此番出征,自已一路跟随,说不定还真让陈从进忽悠过去了,此战,静塞,雄平,经略,乃至牙军,几乎就没开打过,也就是骁骑军突袭奥质部打了一场。 因此,田文灿呵呵一笑,道:“大帅此番用兵,神速无比,诸军中,对这一战,多有意犹未尽,征讨沙陀贼,待大胜以后,朝廷必有赏赐,大帅,何乐而不为。” 陈从进笑道:“监军有所不知,本帅已经命李旋德探查蔚州地形,以为大军出征,提前准备,等诸军休养一阵后,自然是要奉诏出征的。” 听到陈大帅这么说,田文灿也无可奈何,只能告辞离去。 随后田文灿给朝廷的奏疏中,好一顿蛐蛐陈从进,不过,田文灿也表示,大军确实刚刚回师,士卒多有疲惫云云。 八月,朝廷再次下诏,催促卢龙节度使陈从进出兵讨伐李国昌,而在诏书中,再次加陈从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对陈从进来说,那真是人在家中坐,官爵便一个劲的往自已身上飞,陈从进估算了一下,这么多藩镇围殴李克用,这飞龙骑脸的局势,李克用想赢,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就算中途有些反复,但是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朝廷赢。 第232章 河东兵乱 朝廷的诏书中,对陈从进是软硬兼施,给颗糖,再使一棒子,虽然长安朝廷奈何不了陈从进,但是给他添堵的本事,那还是有的。 别的不多说,给底下的刺史军将,大封官爵,再薅夺了陈从进的头衔,不说能不能把陈从进赶下台,至少也能搞的陈从进满头包。 因此,在诏书下达后,次日,陈从进先遣了骁骑军西行妫州的,第三日,又调静塞,经略军二军进驻妫州永兴城,大军压境,就是不打,肯定也能牵制住李克用的兵力。 但是命令下达没几天,河东方向就传开了坏消息,八月,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岚军,陷其罗城,李克用围点打援,一战而败曹翔,曹翔惊惧之下,退回晋阳,并闭门城守。 只是经此一败后,曹翔威望大跌,聚集在晋阳的外镇兵根本不听其使唤,陈从进收到消息后,心中一动,本想给朝廷上书,建议换帅。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已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一个割据幽州的军头,平日里最不听朝廷的话,现在过来指手画脚的,反而是徒增厌烦。 回到府中,陈从进又去拜会了李怀宣,如今的李怀宣,日子过的颇为悠闲,当初心中担忧清夷军使能否安稳的传下去,到如今,他已经没有这个忧虑了。 在陈从进回到幽州后,李怀宣就自请卸任清夷军使一职,而陈从进也很懂的投桃报李,转而授李旋德为清夷军使。 李怀宣已经决定了,把一些家眷迁到幽州来,他以后就长居幽州了,家眷到时候和孙女李芳霏共同回返幽州。 看着这个孙女婿,李怀宣心头很是满意,他这笔投资,真是划算至极,说实话,李怀宣都不敢想,陈从进真的能走到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 李怀宣无比希望,陈从进能安安稳稳的坐稳卢龙节度使,因此,在见到陈从进后,李怀宣劝道:“从进雄踞卢龙,此固家门之幸,亦朝廷之恩也,今上命讨克用,此乃王师正举,顺之则名正言顺,违之则恐朝廷生怨。 昔跋扈之臣,恃强抗命,鲜不陨身灭族,今从进握节旄,统劲旅,若能奉诏,必可令朝廷不再生疑,当知韬光养晦,示以恭顺,方保富贵绵长啊。” 陈从进点点头,道:“阿翁所言甚是,从进已经调骁骑军,静塞,经略诸军,移师妫州,再过段时间,从进也会亲率牙军,雄平军,亲临前线。” 李怀宣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知进退,有决断,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独宠那个四娘子,看来,应该从李家中,再挑一两个女子,帮着孙女,稳住后宅。 随后陈从进又回到内宅,此时的四娘子,肚子已经显怀,算算时间,已经有五个月了,只是想起来,过段时间又要出征了,陈从进心头就有些遗憾。 第一个孩子出生,他不在身边,这第二孩子出生,想来自已也不在身边。 …………………… 时间来到了八月底,陈从进觉得拖了这么久了,再拖下去,恐怕真会惹怒朝廷,眼下朝廷可是刚刚平灭了王仙芝,风头正盛,于是,在九月初,陈从进亲率雄平军,及牙军,前往妫州的永兴城。 监军田文灿,得知大帅要出征讨伐李克用,心中极为激动,当即上书,告知朝廷这个喜讯,同时,迫不及待的收拾行装,不畏艰险的要跟着陈从进,一同行动。 大军行至半路,陈从进便收到河东节度使,代北招讨使曹翔“暴毙”的消息,陈从进细细回味,觉得其中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早不死,晚不死,兵败回晋阳后,城门封锁后就暴毙了,而且随着曹翔暴毙后不久,跟随曹翔的数千昭义军,劫掠晋阳,然后被坊市市民给砍了千余人。 这究竟是不是坊市百姓砍的,陈从进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反正陈从进觉得,幽州百姓,应该没这个水平,能把数千全副武装的武夫给打成这个惨状,那这些百姓,应该是非常勇武的,最少也得是项羽吕布的水准。 曹翔上任才几个月就死了,接替曹翔的是河东宣慰使崔季康,朝廷尚未正式任命,因此,崔季康是属于临危受命,暂代河东节度使,代北行营招讨使。 九月二十二日,陈从进率部抵达永兴城,在城外,陈从进召见李旋德,询问其对蔚州的详细情报。 李旋德答:“蔚州守将是康君立,此人与李尽忠共同举事,囚段文楚,推李克用为大同军防御使。” 陈从进点点头,问道:“蔚州守军多少人?” 李旋德答道:“具体人数不清楚,不过,往年蔚州州兵不过两千人,后来李克用可能是惧怕大帅出兵,因此调了康君立驻守蔚州,以末将之见,蔚州守军,当在四千人以上。” 说完后,李旋德又献上了这段时间搜罗的情报。 其实,自从朝廷下诏讨伐李克用后,河东镇也想尽快搞定这场乱事,因此,也给周边的藩镇,提供了一些情报。 李克用,李国昌二人,其中,李国昌的振武军兵力应该在两万人左右,李克用夺大同后,兵力也在两万上下,但考虑到大同军刚刚兵变,内部应该不靖,这两万人,应该是有些水份的。 说起来,李国昌父子有四万众,规模挺大的,但实际上,真正可堪一用,也就是能为李氏父子死战的,也就万余沙陀兵。 四万人,既要防御老巢云,蔚,朔三州,还得防着阴山都督赫连铎,还有北边的铁勒部契芯璋,又要南侵析,代,石等诸州,这点兵力,能周旋下去,这已经算是李氏父子挺有本事了。 不过,对于这个,陈从进毫不意外,李克用大名人啊,能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的,肯定有几把刷子,所以,即便眼下看起来蔚州兵力不多,陈从进也不敢轻敌大意。 (我已经好多天三章了^o^) 朝廷的诏书中,对陈从进是软硬兼施,给颗糖,再使一棒子,虽然长安朝廷奈何不了陈从进,但是给他添堵的本事,那还是有的。 别的不多说,给底下的刺史军将,大封官爵,再薅夺了陈从进的头衔,不说能不能把陈从进赶下台,至少也能搞的陈从进满头包。 因此,在诏书下达后,次日,陈从进先遣了骁骑军西行妫州的,第三日,又调静塞,经略军二军进驻妫州永兴城,大军压境,就是不打,肯定也能牵制住李克用的兵力。 但是命令下达没几天,河东方向就传开了坏消息,八月,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岚军,陷其罗城,李克用围点打援,一战而败曹翔,曹翔惊惧之下,退回晋阳,并闭门城守。 只是经此一败后,曹翔威望大跌,聚集在晋阳的外镇兵根本不听其使唤,陈从进收到消息后,心中一动,本想给朝廷上书,建议换帅。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已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一个割据幽州的军头,平日里最不听朝廷的话,现在过来指手画脚的,反而是徒增厌烦。 回到府中,陈从进又去拜会了李怀宣,如今的李怀宣,日子过的颇为悠闲,当初心中担忧清夷军使能否安稳的传下去,到如今,他已经没有这个忧虑了。 在陈从进回到幽州后,李怀宣就自请卸任清夷军使一职,而陈从进也很懂的投桃报李,转而授李旋德为清夷军使。 李怀宣已经决定了,把一些家眷迁到幽州来,他以后就长居幽州了,家眷到时候和孙女李芳霏共同回返幽州。 看着这个孙女婿,李怀宣心头很是满意,他这笔投资,真是划算至极,说实话,李怀宣都不敢想,陈从进真的能走到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 李怀宣无比希望,陈从进能安安稳稳的坐稳卢龙节度使,因此,在见到陈从进后,李怀宣劝道:“从进雄踞卢龙,此固家门之幸,亦朝廷之恩也,今上命讨克用,此乃王师正举,顺之则名正言顺,违之则恐朝廷生怨。 昔跋扈之臣,恃强抗命,鲜不陨身灭族,今从进握节旄,统劲旅,若能奉诏,必可令朝廷不再生疑,当知韬光养晦,示以恭顺,方保富贵绵长啊。” 陈从进点点头,道:“阿翁所言甚是,从进已经调骁骑军,静塞,经略诸军,移师妫州,再过段时间,从进也会亲率牙军,雄平军,亲临前线。” 李怀宣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知进退,有决断,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独宠那个四娘子,看来,应该从李家中,再挑一两个女子,帮着孙女,稳住后宅。 随后陈从进又回到内宅,此时的四娘子,肚子已经显怀,算算时间,已经有五个月了,只是想起来,过段时间又要出征了,陈从进心头就有些遗憾。 第一个孩子出生,他不在身边,这第二孩子出生,想来自已也不在身边。 …………………… 时间来到了八月底,陈从进觉得拖了这么久了,再拖下去,恐怕真会惹怒朝廷,眼下朝廷可是刚刚平灭了王仙芝,风头正盛,于是,在九月初,陈从进亲率雄平军,及牙军,前往妫州的永兴城。 监军田文灿,得知大帅要出征讨伐李克用,心中极为激动,当即上书,告知朝廷这个喜讯,同时,迫不及待的收拾行装,不畏艰险的要跟着陈从进,一同行动。 大军行至半路,陈从进便收到河东节度使,代北招讨使曹翔“暴毙”的消息,陈从进细细回味,觉得其中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早不死,晚不死,兵败回晋阳后,城门封锁后就暴毙了,而且随着曹翔暴毙后不久,跟随曹翔的数千昭义军,劫掠晋阳,然后被坊市市民给砍了千余人。 这究竟是不是坊市百姓砍的,陈从进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反正陈从进觉得,幽州百姓,应该没这个水平,能把数千全副武装的武夫给打成这个惨状,那这些百姓,应该是非常勇武的,最少也得是项羽吕布的水准。 曹翔上任才几个月就死了,接替曹翔的是河东宣慰使崔季康,朝廷尚未正式任命,因此,崔季康是属于临危受命,暂代河东节度使,代北行营招讨使。 九月二十二日,陈从进率部抵达永兴城,在城外,陈从进召见李旋德,询问其对蔚州的详细情报。 李旋德答:“蔚州守将是康君立,此人与李尽忠共同举事,囚段文楚,推李克用为大同军防御使。” 陈从进点点头,问道:“蔚州守军多少人?” 李旋德答道:“具体人数不清楚,不过,往年蔚州州兵不过两千人,后来李克用可能是惧怕大帅出兵,因此调了康君立驻守蔚州,以末将之见,蔚州守军,当在四千人以上。” 说完后,李旋德又献上了这段时间搜罗的情报。 其实,自从朝廷下诏讨伐李克用后,河东镇也想尽快搞定这场乱事,因此,也给周边的藩镇,提供了一些情报。 李克用,李国昌二人,其中,李国昌的振武军兵力应该在两万人左右,李克用夺大同后,兵力也在两万上下,但考虑到大同军刚刚兵变,内部应该不靖,这两万人,应该是有些水份的。 说起来,李国昌父子有四万众,规模挺大的,但实际上,真正可堪一用,也就是能为李氏父子死战的,也就万余沙陀兵。 四万人,既要防御老巢云,蔚,朔三州,还得防着阴山都督赫连铎,还有北边的铁勒部契芯璋,又要南侵析,代,石等诸州,这点兵力,能周旋下去,这已经算是李氏父子挺有本事了。 不过,对于这个,陈从进毫不意外,李克用大名人啊,能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的,肯定有几把刷子,所以,即便眼下看起来蔚州兵力不多,陈从进也不敢轻敌大意。 (我已经好多天三章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