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春晴》 第1章 公平? 永昌元年,新帝登基,举国欢庆,大赦天下。 姜莱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已整整度过三月,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听到赦令时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她拖着沉重的镣铐随人流挪出牢门。 甫一出门,刺目的光线逼得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 昔日众星捧月的丞相千金早已不复存在,宽大囚服裹着消瘦的身躯,凌乱青丝散落肩背,曾经粉雕玉琢的面颊如今凹陷苍白,任谁都难以将眼前人与那个骄纵明媚的贵女联系起来。 她孤零零站在刑部门口,望着四散离去的人群,眼中尽是茫然。 早在一个月前,她的双亲皆被处死,与她父亲交好的同僚也尽数下狱,此刻的她举目无亲,投靠无门。 一朝天子一朝臣,姜家终究是成了权力更迭的祭品。 “姜小姐。” 声音自身侧传来。姜莱侧首,看见一个身着窄袖袍服的高瘦男子正拱手行礼,男子腰间配着殿前司的腰牌,“我家公子想请您到茶楼一叙。”男子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 姜莱上下扫视了一番,并不曾见过对方是何人家的护卫。 半晌,姜莱神情淡漠,平静开口,“你家公子是谁?” 对方也并未隐瞒,“长平侯府上二公子。” 长平侯府二公子,谢岁安,殿前司都指挥使。她曾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如今高坐在至尊之位上的那位,下令羁押姜府的那日...... 除夕夜的京城,灯火如昼,万家欢腾。 街道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孩童们穿着崭新的棉袄,手里攥着糖葫芦和风车,在人群中嬉笑穿梭。 远处传来阵阵爆竹声,噼啪作响,烟雾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却莫名让人心安。 丞相府内,暖阁生香。雕花窗棂上贴着崭新的窗花,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厅堂中央,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红烧鲤鱼冒着热气,年糕雪白软糯,饺子圆润饱满,边上还温着一壶桂花酿,甜香四溢。 姜夫人眉眼含笑,亲手为小女儿夹了一块蜜汁火腿,柔声道:“莱儿,多吃些。”姜莱撒娇地蹭了蹭母亲的衣袖,惹得满桌欢笑。 姜丞相虽端着严父的架子,眼底却藏着宠溺,时不时轻咳一声,提醒小女儿注意仪态。 长姐姜尚语安静地坐在一旁,唇角微扬,偶尔望向小妹时,目光温柔似水。而兄长姜衡则笑着讲述军中趣事,眉飞色舞间,尽是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 屋外,雪花悄然飘落,覆在青瓦上,又被屋内透出的暖光染成淡淡的橘色。府中的老管家带着下人们挨个行礼贺岁,领了赏钱后各个喜笑颜开。 更远处,隐约能听见街坊邻居互相道贺的声音,还有不知哪家传来的丝竹声,咿咿呀呀地唱着团圆的曲调。 那一夜的温暖,像琥珀里的蜜糖,永远凝固在了姜莱记忆的最深处。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那护卫掀开车帘,伸出小臂,搀着姜莱下了马车。 姜莱看着眼前场景,哪里是护卫口中所说的茶楼,分明是一座宅子,周围也不见行人来往,只怕是一座偏的不行的宅院。 那护卫径自推开门,领着姜莱向前走去。 “公子,人带到了。” 厅内蒲团上,锦衣男子正执壶斟茶。与初见时不同,此刻的谢岁安青玉簪半绾乌发,侧颜棱角分明,一副温润公子模样,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姜姑娘不坐下来喝杯茶吗?”男子并未抬眼,只是将茶盏推至对面。 姜莱坐到男子对面,神色依旧淡漠无波,“我一介罪臣之女,怎敢劳烦殿帅替我斟茶。” “姜姑娘倒是通透。”谢岁安指尖摩挲着杯沿,嘴角挂着淡淡笑意,“不知丞相一家能否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屋外本明艳骄阳高悬,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时不时的几阵轻雷,扰得人心烦,谢岁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桌面。 “你爹作乱犯上,勾结逆党,你长姐身为女子,不遵礼制,竟假扮男子入仕,欺君罔上,陛下只说诛姜氏一族,已是格外开恩。” 姜莱放于身前的拳头渐渐攥紧,神情有所动容,但还是控制着自己保持冷静,“殿帅这是何意?姜家已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这次寻我来,莫非只为折辱于我?” “你难道不恨吗?” 这句话如利刃般刺破伪装,姜莱神情一滞,回想起长姐被爹爹发现之时,跪在地上不肯低头的模样,父亲气得摔了茶盏,却终究没舍得动家法。 恨,她怎么能不恨!若是姜尚语老老实实的做丞相之女,没有女扮男装入仕,做出那离经叛道之事,自己本应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她何以沦落至此。 但她有什么资格恨呢?她明明比父亲更早便知晓了此事。 记忆中的对话在耳边回响: “姐姐,若是被发现,父亲定然会责罚你的!”十四岁的姜莱站在一侧瞧着坐在案前翻阅书籍的女子。 “若是被爹爹发现了,我的好妹妹可定要替我说情啊。”女子语调轻快,丝毫不见担忧,“毕竟爹爹最宠我们阿莱了。” “我可不要,待会爹爹连我一块罚。” 良久,许是压抑太久,她宣泄般的开口:“怎么不恨,我恨这世道不公,为何只有男子能一展抱负?女子只能将那约束自身的条条框框奉为圭臬,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长姐不过是为了替世间女子争一份公道,她何错之有?父亲一心为国,却落得乱臣贼子之名,天理何在!” 姜莱一口气说出她心中不满,泪水沾湿衣襟,她却恍若未觉。 屋外已是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屋内光线忽明忽暗。谢岁安盯着眼前女子的眸子亦是晦暗不明。 谢岁安端起茶盏,杯中泛起阵阵涟漪,“姜姑娘,茶凉了。” 未等姜莱反应,男子已经起身朝外走去,待她看去时,只见男子衣袍掠过门扉,哪里还看得见人。 她垂眸盯着那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水,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她缓缓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等了许久,并未如她所想那般。 谢岁安没想要自己的命?那他这是何意,印象中,长平侯与自己爹爹可没有什么交情。更不用说这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军统领会大发慈悲,愿意无端收留一个罪臣之女。 但她实在想不到如今的自己哪点能让他瞧的上,莫不是... 她双手捧了捧脸,随即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如今无处可去,这里倒是能暂时遮风避雨。 ...... 翌日清晨,不知哪来的鸡叫,将睡梦中的女子吵醒。姜莱只觉四肢麻木,撑着桌子慢慢起身,小心地活动着四肢。 门扉被轻轻叩响,传来的是女子的声音。 “姜小姐,奴婢带了些换洗的衣裳,来伺候您梳洗。” 姜莱打开门,屋外赫然站着一位看上去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女子。 “奴婢春桃,是二公子派来伺候小姐的。” “我不需要。”姜莱下意识地拒绝。 “不需要?”谢岁安自门后走出,阳光透过院前梨树枝桠轻柔地洒在男子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只是那口中说出的话实在是令人生厌,“姜姑娘莫非是想让在下亲自替你更衣?” 说罢,男子走近,俯身向前,两人间的距离陡然拉近,姜莱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神移向别处。 从小到大,虽说想要与姜家攀亲带故的世家不在少数,姜莱倒也不曾正眼瞧过他们,一是自己年岁尚小,家中又有长姐不曾婚配,怎么也轮不到她着急;二来自己贵为丞相之女,什么样的男子寻不到,自然是得嫁一个门当户对,长相艳绝,宠她无度的人。 眼前的男子,面若冠玉,身姿毅挺,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将那劲瘦的腰线展现的一览无余,倒是符合她心中郎君的长相,只是那性子实在是太冷,面上虽不显,他的一举一动倒是都将其表现得淋漓尽致。 面前的男子见她不回答,将丫鬟手中的衣物顺手取来丢在女子怀中,吩咐一旁的丫鬟将她领到西厢院。 姜莱坐在浴桶中,热气如烟雾缭绕,遮挡着女子的面容,身上的暖意让她仿佛回到了还是人人艳羡的丞相千金时候,她回想起刚刚场景,一抹绯色悄然浮现。不知是水温太烫还是其他。 还未等她细想,春桃正欲往浴桶中添些热水,见此场景,提桶的手顿了顿,“小姐的脸怎生这般红?可是哪里不适?” 姜莱忙用手抚上脸颊,像是掩饰什么般的,急忙开口:“无事,不必添水了,我自己穿衣就好,你先出去吧。” 女子一袭粉衣,面上脏污皆已洗净,原本白皙的面庞展于人前,唇色稍显苍白,发梢处微微有水珠滴落,此容貌不说冠绝京城,也是世间少有,只是人过于纤瘦了,那弱柳扶风之姿,有些楚楚可怜之态,倒也让人怜惜得紧。 一阵风吹来,春桃忙上去搀着女子,“小姐生得真好看,就是太瘦了,到时候可得好好补补。” 姜莱瞧着丫鬟又喜又忧的神情,跟着丫鬟走了没几步,方才想到对方定然是误会了,在后面小声开口:“你莫要误会,我与你家公子不是那种关系。” 春桃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笑嘻嘻道:“奴婢懂得。” 姜莱不欲再辩解,只得无奈点头,任由对方兀自遐想。 “二公子。”春桃将姜莱带到门口,谢岁安与昨日请她来的护卫一同站在那背对着她们。 谢岁安回头瞥了姜莱一眼,淡道:“上车。” 姜莱与谢岁安一同坐在马车上,男子闭着眼,似是假寐,姜莱也不怕对方突然睁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看他今日反应,也不像是对自己身子有所图的男人,况且现在京城中比她好的女子比比皆是,犯不着为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玷污清誉。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停在殿前司刑狱门前。 门外站着若干值守人员,均身着墨色袍甲,短刀配与腰间,各个看着人高马大的,瘆人得很。 待他们走近,众人纷纷朝谢岁安拱手行礼,齐声喊道,“大人。” 谢岁安颔首,作为回应。 “你带我来此做什么?”刚跨入刑狱大门,姜莱就觉得肃杀的寒意朝她袭来,明明艳阳高照,她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谢岁安径自向里走去,越往里走,光线愈加昏暗,淡淡的腥气弥漫空中,姜莱细眉微蹙,对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姜姑娘不是认为这世道不公,我今日便来让你瞧瞧,这世道的公平...究竟该如何争。” 第2章 权力 真正的刑狱之地,一扇铜门锈迹斑斑,门外也并无人把守。 身旁护卫上前拨弄机关,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铜门渐渐开启。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的腥气扑面而来,姜莱下意识地用衣袖掩鼻,却仍被那气味熏得喉头发紧。远处隐约传来地惨叫声像钝刀般一下下刮着她的耳膜。 谢岁安率先迈入,护卫朝姜莱做了个请的姿势,都到了此处,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进去了。 踏入刑狱的瞬间,寒意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上来。 巡逻的士兵见到谢岁安纷纷行礼,铁甲的碰撞声荡出回响。 殿前司刑狱与那关押官员的诏狱不同,至少在诏狱里面,没人敢动用私刑,姜莱也不曾在里受到什么苛待,无非就是吃不饱穿不暖。 而这就不同了,受刑之人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姜莱只敢偷偷的用余光扫视,可她瞥见的那些人无一不是被用过刑的,身上看去没一块好肉。 “姜姑娘可得好好看看,说不定里面就有姑娘相识之人。” 谢岁安突然开口使姜莱吓了一跳,听完便身子一僵,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怎么?这就怕了?”男子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很享受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她强撑着继续前行,只是这靴底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转过拐角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突然扑到面前,枯瘦的手指抓住铁栏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姜莱倒吸一口凉气,那竟是三司之一的度支使,曹勇! 幼时,姜莱便经常见这曹勇登府拜访爹爹,至晚方归,应当也是与爹爹交好之人。 印象中的他还是一位慈眉善目,喜穿洁白长衫,一副文人墨客之色。 如今的他,衣衫不洁,满头污发,与那街边行乞之人一般无二。 不过他不是数月之前因偷偷加征税收,畏罪潜逃了吗?海捕文书张贴了大街小巷,他怎么会在此处? 姜莱欲开口唤他,奈何身前男子已经往前,遂作罢。 一路上,姜莱瞅见多个朝廷要员,且越往里走,痛苦的呻吟及喊叫声愈发明显。 “哟,今日是刮得哪门子风,还把我们的指挥使大人给吹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暗处响起,手摇折扇的男子缓步走近,目光在姜莱身上一扫,笑意玩味,“啧啧,还带了个姑娘,你就算不喜人家,也不必如此折磨吧?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谢岁安并未理会对方的调侃,眼皮轻抬,“审的怎么样了?” “老样子呗,那老家伙嘴硬得很。”折扇男子靠近后,看清姜莱的脸,故作惊讶,“原来是姜丞相的千金啊,难怪我远远瞧着,便觉得姑娘气度不凡...”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哦,不对,该称“前丞相”了。” 姜莱隐于衣袖中的手渐渐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果真蛇鼠一窝,嘴里都说不出什么好话。 “祁行之。”谢岁安冷冷开口,“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把你丢进水牢泡一泡。” 折扇男子听到谢岁安开口,微微一笑,识相地闭了嘴。 “殿帅究竟何意?”姜莱声音微微发颤,“你说要我看清如何争得公平,可我只见到一群被拷打的体无完肤之人。” “世人都说姜三姑娘聪慧绝顶,今日怎的犯了糊涂?”男子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那里关着一个年轻囚犯,乌发遮面,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姜莱看不清那人的脸。 “殿帅不妨直言。” “你想不想替姜家翻案?”谢岁安收回视线,那双黝黑的眸子朝姜莱望去,“替你姐姐,替天下女子,争一份公道?” 姜莱读不懂男子眼中的深意,随即自嘲出声,“殿帅何必明知故问?我如今只是一平白布衣,又是一介女流,我不想,也不能。” “你当真不想吗?”男子上前逼问道。 姜莱沉默了。她怎会不想?可她拿什么去争?在这权力倾轧的世道,她连自保都难。 “我如今无权无势,自身温饱都成问题,何谈替姜家翻案。” “你也看见了,三品官员在我这也不过是条狗。”谢岁安指尖划过铁栅,“权力在我这一文不值,我想让谁死,谁就得乖乖给我留下性命,你若是想要,我也能给你。” 他看出女子心中动摇,接着开口:“姜姑娘,令尊与令兄守了一辈子大齐,却落得如今这个局面,只怕那史书所篆,也只为后人称一声乱臣贼子,令姊也不必多说,也只是背上一个祸乱朝纲,不知廉耻之名,你,甘心吗?” “你想我怎么做?”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姜莱被他说动了,她不愿姜家背上骂名,即使不能名垂千古,定然也不能遗臭万年。 “我们合作,揪出诬陷丞相的人。” “如何合作?你是禁军统领,长平候之子,而我什么都不是。” “很简单。”谢岁安唇角微勾,“我娶你。” “你疯了?!”姜莱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连一旁的护卫也惊得瞠目结舌。 偏偏说这话的人一脸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一旁听墙角的祁行之也是忍不住,摇着扇子就快步走来,“岁安,你可是在说笑?虽然你想娶妻我是万分欣喜的。”祁行之说着瞥了姜莱一眼,“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姜莱如今也自知配不上对方,“殿帅不必如此,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对呀对呀,肯定有其他方法的,终生大事,岂可儿戏。”祁行之连忙附和。 姜莱心中无言,虽说如此,但看到祁行之这巴不得让对方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讨厌。 “好啊,那你们说说,还有何良策?”谢岁安倚在一旁,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姜莱绞尽脑汁,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其他方法。 一旁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护卫忽然插嘴,“要不让祁公子娶姜小姐,这样不就皆大欢喜,各偿所愿了。” 姜莱额心一跳,这护卫出的什么馊主意。 谢岁安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不错,这也是个方法。” “不行!”祁行之急了,他可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连连后退,“君子有成人之美,岁安看上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我岂能横刀夺爱!” 说完,生怕是下一秒姜莱就要嫁与他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 最终,姜莱妥协出口,“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的。” “我自有我想要的,一年为期。”谢岁安取出帕子擦拭指尖,“一年后我会写下和离书,若是到时仍未寻出诬陷之人,我也会替丞相正名。” 谢岁安说的坚定,姜莱竟有一瞬想要依赖对方。 “你为何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姜莱声音很轻,隐约间有一丝颤意。 “就凭他甘愿为大齐赴死。”谢岁安回得亦是很轻。 * 不出三日,谢指挥使定亲的消息便如春风杨柳般传遍了盛京城的每个角落。 朱雀大街上,绣楼里的姑娘们绞碎了帕子,茶肆中的说书人更是将此编成了新段子。那些曾对谢岁安芳心暗许的贵女们,不是躲在闺阁垂泪,便是遣了家仆四处打探,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这般好福气? 长平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谢岁安!你竟敢娶个罪臣之女,老子还没死呢!”谢疆义抄起案上的青瓷茶盏就砸,茶汤在半空划出道弧线,堪堪擦过玄色官袍的衣角,在青石地上溅开一片狼藉。 “你赶紧跟那女子断了关系,我绝不会允许她入我谢家,败我谢家门楣!。”老侯爷拍案而起,胸口剧烈起伏,连花白的胡须都在颤动。 谢夫人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柔声劝道:“老爷,安儿长大了,何必再为他操心。” “夫人,这次不一样。”谢疆义握住妻子的手,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可那是姜家的女儿啊。” “有什么不一样。”站着的男子神色如常,并未因谢疆义说出的话有任何波动,“陛下都已大赦,将她放出,不再追究,谢侯爷何必一口一个罪臣之女。” “你...”谢疆义被他气得哑口无言,指着他的手直颤,“反了你了!” 父子僵持间,忽闻环佩叮咚。 一袭杏红襦裙的女子提着裙裾跨进门来,鬓边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斜阳里洒下细碎的光。 男子转身回望,眼中稍显讶异,但很快被他敛去,“姐,你怎么来了?” “岁安。”她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你定亲的消息都传遍盛京了,我竟不知,若非今日下人议论被我听到,你准备何时告知于我?” “我这不是没来得及么。”谢岁安小声嘀咕着,难得露出几分窘迫。 谢夫人见女子来了,满心欢喜,笑意盈盈,“宁儿回来了,今日我让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 “好。”谢岁宁走到谢疆义身旁,朝弟弟使了个眼色。 谢岁安会意,扶着母亲退出花厅。 “爹~”谢岁宁挨着老侯爷坐下,亲昵地晃着他的胳膊,“女儿好不容易回趟家,您就摆着张阎王脸?” 谢疆义顿时泄了气,无奈地点她额头:“都是当世子夫人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便是当祖母了我也是爹爹最疼爱的女儿啊,这一点又不会变。”她笑嘻嘻地倚在父亲肩头,三言两语就岔开了话头,说起婆母赏的新头面,说起后花园那株西府海棠,说的老侯呀眉开眼笑,连声追问细节。 暮色渐浓时,谢夫人亲自来唤用膳。花厅里难得摆起了四副碗筷,谢疆义看着妻儿,到底没再提那桩婚事。 “去把我酿的青梅酒取来。”谢夫人吩咐丫鬟,又对老侯爷道:“只许浅酌两杯。” “好,都听夫人的。”谢疆义满脸高兴,转头对谢岁安道:“你小子,陪你爹我喝几杯。” 酒过三巡,月影西斜,谢疆义终究不胜酒力,伏在桌上打起鼾来。谢夫人忙着张罗下人安置丈夫,又叮嘱车马送女儿回府,这才发现儿子仍立在廊下,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 “安儿。”她轻唤,从内室捧出个紫檀木匣,“这个给你。” 谢岁安打开匣子,里头躺着只羊脂玉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镯子原是一对。”谢夫人指尖轻抚玉镯。声音柔得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梦,“你外祖母给的嫁妆。你姐姐出嫁时,我给了她一只...”妇人忽然抬头,眼角闪着细碎的光,“娘还以为,你这性子一辈子都不想娶妻了,我都怕送不出这镯子了。” 她抬手想如儿时般揉他的发,最终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安儿现在也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了,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为娘相信,你看上的女子,定然不会是个坏孩子,莫要将你爹的话放在心上,你知道的,他这人最是嘴硬心软。” 谢岁安喉结动了动,攥着木匣的指节微微泛白。 “去吧。”谢夫人替他整了整衣襟,“明日还要当值。” 月光如水,将青年离去的背影镀上一层银边,渐渐隐在黑暗之中。 第3章 赏花宴 不知是谁打听到了与谢岁安定亲之人就是前丞相之女,还得知了她如今的住处。清晨,一封烫金拜帖静静躺在门阶上,落款处却空无一字。 “上面也没个署名,今日二公子又去宫中当值,若是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春桃一脸担忧,“要不咱还是不去了吧,反正不知道是谁递的帖子,只当是个骗子就好。” 姜莱坐在石凳上,茶汤映着她沉静的眸子,她指尖轻叩着青瓷盏,“自然要去。” 如今的她如履薄冰,对方既然能找到自己,只怕是这赏花宴她不去也得去了。 “可是...”春桃还想再劝,姜莱却已起身,朝屋外走去。那背影挺得笔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骄阳般的相府千金。 刚迈出门槛,就见谢岁安的贴身侍卫立在车马旁。春桃顿时喜上眉梢,“沐风大哥!”她转头冲姜莱眨眼,那神情分明在说“二公子果然在意小姐!” 姜莱心下冷笑。她虽骄纵,却自幼熟读诗书,比起那些只知绣花的闺秀不知通透多少。谢岁安派人监视的用意,她岂会不知? “公子得知姜小姐今日要出门,特命我前来护送。”沐风抱拳行礼,语气恭敬。 姜莱也不戳破,笑着点头,“那就麻烦沐风侍卫了。” 约莫行了三柱香的时间,终是到了赏花之处。 留园依山势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入门处一座汉白玉雕花影壁,上刻“松鹤延年”图,绕过影壁便是曲折的回廊,朱漆栏杆上缠绕着新发的紫藤,嫩绿的藤蔓间已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苞。回廊尽头连接着一座六角攒尖亭,亭上悬着“听雨”匾额,一女子正在其中抚琴。 琴音曼妙,如清泉流淌,还未等人沉浸其中,琴声因一阵喧闹戛然而止了。 “哎呦,这不是姜三小姐嘛。”一袭绿裙的少女摇着团扇,语带讥诮,“没想到落魄了几月,竟又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吴妹妹可别这么说。”旁边一位粉衣女子故作关切地执起姜莱的手,“谁知道日后姜妹妹会过得如何?若是日后有难处,可定要同姐姐说呀,毕竟谁让我们是旧时呢?”她指尖冰凉,语气却热络得令人不适。 “一定!”姜莱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笑意不减。 姜莱认得此人,礼部侍郎的掌上明珠,娄潇潇,因他晚来得女,对其亦是骄纵,在她还贵为丞相千金的时候,便事事要与自己比,琴棋书画,无一不在其列,只可惜姜莱处处压她一头。 不过她到底比姜莱愿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在众人面前总是一副温婉模样,显得自己好像是个什么欺负人的恶霸一般。 随意应付了几句,众人个子散去赏花,独留姜莱一人在亭中。 “小姐,这些人的嘴也忒坏了,明里暗里的说些难听的话。”春桃站在一旁,气得脸颊泛红。 “无妨。”姜莱确实没放在心上,诏狱里听到的比这些难听多了,这些闺阁小姐的手段,在她眼里不过儿戏。 “小姐,今日难得好天气,既然来了,我们也去园中走走吧。” 姜莱点头。起身同春桃向园中走去。 春桃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每到一处,便要停下细细欣赏一番。 “这牡丹开得真艳...那边的杜鹃也好看...” 走了一阵,春桃似是有点不好意思,羞赧开口,“奴婢先前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花儿,小姐若是累了,我们便寻个地方歇歇脚。” “无妨,我也许久不曾看过,也觉新鲜。”姜莱温声道。 春桃顿时又喜笑颜开。 行至一处凉亭,春桃还是提议去休息一下。 姜莱此时也不拘泥尊卑有别,央着春桃也一同坐下。 春桃是个闲不住的,挑起话题,“小姐可是喜欢海棠?” 姜莱微怔,“为何这么问?” “先前替小姐沐浴时,见小姐肩上有一刺面,绘的好似就是棠花。”春桃解释道。 姜莱眼神不自觉地瞥向肩侧,若是不提,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幼时,姜莱怕疼,不愿母亲在其身上刺面,奈何母亲坚决,容不得她拒绝,为此她还闹了好一阵子,不过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倒也习惯了。 “我母亲喜爱棠花,故才在我肩上绘下。”她轻声解释,心里却仍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坚持。 日影西斜,姜莱欲先行回府,刚起身,便被娄潇潇喊住,“姜妹妹怎么一人在这?” 姜莱看向她身后的一群人,各个掩嘴偷笑,低声说着什么,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姜莱:“赏花累了,便在此歇了歇,如今天色不早,也当回府了。” “好啊,那妹妹路上可得当心些。”娄萧萧话中有话。 待姜莱走过人群,娄潇潇又突然唤她,转身后只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小男孩朝她冲来,身后又有声音响起,但她无暇顾及,急忙闪避,那男孩收势不及,竟将一女子撞入了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姜莱定睛一看,并不认识落水女子。倒是那些想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此刻都大惊失色。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岸上皆是女眷,无人敢下水相救,女子在水中拼命挣扎,眼看就要沉下去。护卫们都在园外,一时赶不过来,姜莱咬了咬牙,纵身跃入池中。 “小姐!”春桃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 春日的池水依旧冰冷刺骨,姜莱奋力游向女子。池水灌入鼻腔,呛得她眼前发黑。就在力气将近时,她终于将人拖上了岸。 “咳咳。”姜莱伏在岸边,咳出几口池水,浑身发抖。 “世子妃!”赶来的护卫们脸色大变,纷纷拔出佩剑指向园中众人,场面顿时大乱。 世子妃?姜莱艰难转头,看向被救起的女子。这般年纪的世子妃,想必使丰世子的王妃,谢岁安的姐姐谢岁宁了。 她先前从未见过谢岁宁,在她还未及笄之前,对方就已出嫁,自然不曾出现在闺阁聚会中。 可她今日为何突然来此? “大胆!你们竟敢对世子妃不敬!”一声喝斥打断了她的思绪。 春桃慌忙为姜莱擦拭,目光却不住地飘向谢岁宁。对方已被侍女扶起,虽略显狼狈,但似乎并无大碍。 “你们在做什么!”谢岁安不知何时出现在园中,目光扫过众人时,姜莱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怒意。 他身上还穿着紫色袍服,应当是下值后直接赶来了。 男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姜莱身前,脱下外袍将她裹住。他的手指触到她肩膀时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收紧衣襟。 “怎么回事?”他声音低沉,目光确如利刃般扫向娄潇潇一行人。 娄潇潇脸色煞白,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谢...谢小侯爷,这是个意外...” “意外?”谢岁安冷笑一声,“我亲眼看见你刚刚对那孩子说了些什么。” 姜莱这才注意到,方才冲出来的小男孩正被一个丫鬟死死拽住,满脸惊恐。 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根本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阿姐,你没事吧?”男子转向谢岁宁,语气缓和了几分。 谢岁宁摇摇头,虽然脸色苍白,却仍保持着端庄仪态,“多亏这位姑娘相救。”她看着姜莱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这位就是...” “姜莱。”谢岁安简短介绍,手臂却不着痕迹地扶住姜莱的腰。 姜莱想要挣开,却发现双腿发软。池水的寒意似乎渗进了骨髓,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先回府。”谢岁安不容置疑地说,转头吩咐沐风,“把那个孩子和娄小姐都带回去。” “谢岁安!”娄潇潇尖叫起来,“我父亲是礼部侍郎!你不能...“ 谢岁安一个眼神就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令尊若是知道女儿蓄意谋害世子妃,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句话如同惊雷,娄潇潇顿时面如土色。 回程的马车上,姜莱裹着厚厚的毯子,仍觉得寒意难消。谢岁安坐在对面,脸色阴沉得可怕。 “为什么要跳下去?”他突然开口,“园中那么多护卫,轮不到你冒险。” 姜莱抬眸看他,“当时情况紧急,等护卫赶到就来不及了。” 第4章 娄府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良久,谢岁安开口:“今日多谢。” 世人皆说这殿前司都指挥使不近人情,不惧权势,那日她在殿前司刑狱已然见识。她就这么望着坐在对面的男子,斜阳余晖时不时地从帷帘钻入,爬上男子冷峻的面容,他望着马车前方,眉头紧锁。 “你...”谢岁安回首,两人四目相对。 “阿嚏。”姜莱又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你刚刚想问什么?” “你肩上绘的是何物?” 姜莱一怔,没想到对方想问的是这个,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堪堪停在身前,不自觉地涨红了脸。 谢岁安瞧着眼前女子的一系列变化,有些莫名,见她半晌不说话,一副扭捏作态,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厌嫌,只觉女子怎得如此麻烦,颜色都不悦了几分,“怎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既是同盟,将来又是夫妻,多了解点对方才能不受人以柄。” 姜莱低垂着脑袋,薄唇紧抿,声线轻如蚊蝇,“不是的...” 男子耐着性子正欲再次开口,马车突然停下,沐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到了。” 谢岁安没说话,姜莱就这么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终是开口,“去吧,早些休息。”随即又对外头的春桃吩咐道:“煮些姜茶替她暖暖身子。” 春桃应“是。”扶着姜莱下了马车。 马车内男子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多派几个人守着她,若是今日这类事件再有出现,自行领罚。” “是。”沐风应下,立在车旁,“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天色已然全黑,谢岁安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鞘身由墨色打底,有纹样在其游走,金边点缀,上端镶嵌着一颗暗红宝石。 他拔出匕首横于眼前,光线一闪而过,随即收回,淡道:“去娄府。” …… “老爷,不好了。”娄府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到前厅,惊得娄义手一抖,茶水尽数撒到身上。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来人,给我拉下去杖责二十,看看日后还有没有规矩。”说罢,起身准备去房中更换衣裳。 “娄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还未等娄义踏出前厅,谢岁安便出现在他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人,看服饰打扮,应是殿前司的人。 娄义见状,顿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忙上前迎道:“小侯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他用衣袖拭了拭额间不存在的汗,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厮,“下人不懂规矩,也未通报一声,有失远迎,还望小侯爷莫要怪罪。” 刚刚闯进来的小厮心里直喊委屈,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无妨,小事罢了。” 谢岁安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人就推着两个嘴里塞了布团,手上被麻绳绑着的人出现在娄义面前,他这才发现男子身后不仅跟着殿前司的人,还有他的女儿! “潇潇!”娄义惊呼,跑到女子身前,心疼不已,他看向今日那不请自来的男子,他早已往厅内走去,坐在了正位之上。 身边女子口中有物,只能从喉间发出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娄义面上焦急,却不敢有所动作。 “娄大人还站着做什么?莫非是等在下来请你?” 娄义看了眼女儿,女子此时被人抓着手臂,眼底满是惊恐,泪眼婆娑,看着让人好生心疼。 “一起扔过来。”谢岁安朝底下吩咐道。 女子与那小子被推搡着进了正厅,娄义在一旁焦急的不行,伸出手欲护着些,想着能少受点罪。 娄义终是不忍自己女儿受此折磨,硬着头皮开口:“小侯爷,小女到底做了什么,要让你如此待她?” “做了什么?不如你亲自问问。” 女子口中之物陡然被取出,便猛然哭诉出声,“爹,女儿是被冤枉的,与女儿无关。” “潇潇莫哭,爹爹信你。” 谢岁安坐在正位上,看着两人上演着父女情深的戏码。因男子来得突然,厅内的烛火还未来得及点,男子此时隐于影下,看不清是何神情,只是那发出的声音确如厉鬼索命,让娄义僵住。 “给了你开口的机会,却不知珍惜,那娄大人也莫要说在下不讲情面。”谢岁安起身走到娄义面前,男子生得高挑,娄义也只得仰视瞧他,“娄小姐意图加害世子妃与在下的未婚妻,你说...该当何罪?” “不可能!”娄义晃了晃身子,险些跌倒,“就算给小女一百个胆子,她也断然不能做出加害世子妃的事情,定是小侯爷听信了他人谗言。” “我亲眼所见,何须旁人言明。” 娄义自然知道今日自己女儿给姜莱送去帖子邀她赴赏花宴,昔日,他便不喜姜涛做派,也总是听到自家女儿说起对方,人总是有攀比之心的,谁能愿意事事被人压一头,如今姜府倒台,背后无人撑腰,一个女子罢了,谁人会在意她的生死。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怎么会牵连到世子妃,这罪责可不是他一礼部侍郎能担得起的。 “小侯爷,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娄义此时也顾不得长幼,竟跪了下来,双手拽着男子衣角。 “娄大人这是做什么?叫别人看去,明日到御史那参我一本,我可真是有口难言了。”谢岁安说的随意,哪有一丝害怕的意味。 女子被这一幕吓到不敢出声,她何时见过自己爹爹卑微求人的模样。 “小侯爷如何才能放过小女?我可以带着她亲自去向世子妃赔罪,只求小侯爷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娄大人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吗?”话虽是说给娄义听的,但眼神却落到了娄潇潇身上,他缓缓蹲下,用刀柄挑起女子下颚,“我说了,她意图谋害世子妃与在下的未婚妻,娄大人这次可听清了?” 还不等娄义说话,女子似是受了刺激,尖声喊道:“不过是个贱坯子,没了丞相的名头,还妄想爬到我头上!反贼的女儿,今日就算是溺死池中又如何!” 刀身出鞘,一道凛冽的寒光闪出,瞬间横亘在女子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女子吓得立刻噤声。 “谢岁安!”娄义见此,惊呼出声,随即反应过来,忙磕了几个头,“小侯爷恕罪,小女口无遮拦,明日我定当带着她同世子妃与姜姑娘赔罪。” “既如此,我便给娄大人一个面子。”谢岁安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杖责二十,若是活了下来,就此揭过,若是死了…也只能怨她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男子看向一直跪在一旁的小厮道:“你来打。” “小的…不敢。”小厮声音发颤,整个人跪伏在地上。 “不敢?”谢岁安哂笑,盯着那人,“沐风你来,连带着那孩子一起,各杖责二十。” “是。” “不行!”小厮忙抬起头,双膝跪着挪向男子,“公子不要,我可以…我可以打。” “又敢了?”谢岁安讥诮出声:“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若是你做的让我不满意,明日可不止杖责二十这么简单。” “是…是。”小厮连忙点头。 娄义还欲向前求情,谢岁安后退一步,让对方抓了个空。 “小侯爷不可,潇潇这身子骨如何撑的住,即使不死,那也定然会落下病根,日后可如何寻个好夫家。” 沐风在一旁听完,心中腹诽,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想到这些,只怕再多说两句,自家公子改了意见,娄府人就统统下去见阎王吧。 果真,下一秒男子便冷声开口:“若是再多说一句,明日盛京城就再也没有娄家这一号人物。”说罢,拂袖离去。 娄义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他知道,谢岁安说到做到,况且现如今对方是陛下眼前红人,就算递了折子参他也无济于事。 “请吧,娄小姐。”沐风朝还坐在地上未回神的女子道。 “爹,救我,我不能挨板子,我会死的…”娄潇潇声泪俱下,娄义也只能在一旁干瞧着,什么也做不了。 见女子未动,沐风喊了两人将她架起,朝外走去,娄义欲跟上去,却被沐风横刀拦下。 “娄大人还是在此处候着,莫要让那血腥沾污了大人的眼。” “你!”娄义心中气结,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他们带走。 待到一处空院时,沐风示意一旁拿着长杖的人可以动手了。 那人颤颤巍巍,迟迟不敢下手,终是在沐风的催促下,轻轻落了一板。 “公子说了,若是你不行,我可以动手。” 小厮许是听懂了沐风的言外之意,第二下似是用尽全力,女子痛呼出声。 娄义听见声音,不停踱步,心像是被一双手攫住一般,让他喘不上气。 “公子,打完了,可以放了我弟弟吗?”小厮怯怯地看向沐风,小声问道。 “带回去吧。”身后的人将那男孩推至小厮身前,一群人就这么离开了。 “公子。”沐风拱手立在马车前,朝里面的人叫道。 “怎么样?”谢岁安慵懒的声音自里传出,似乎不太在意这件事情。 “估摸着还有一口气。” “回府吧。”谢岁安吩咐道:“其余人也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