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颜》 第1章 第一章 好冷。 萧君颜两手抱着刚从快递站取来的大纸箱,独自走在这条被新雪盖得严实的路上。两条胳膊被箱子坠得生疼,方才出门的时候忘记戴耳包,现下耳朵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一面吃力地往前挪,一面在心里懊悔,刚才路过保安室的时候为什么没顺手借个推车。 “唐甜甜小姐,您到底给我寄了多少东西啊,保守估计得有十五斤吧。” 透过耳机,好友唐芷秋沙哑的破锣音悠悠传来,“本来想少寄点儿的,结果我打包的时候被我妈看见了,她一听是要寄给你的,嘿,好家伙,一下子就来劲了,恨不得把我家冰箱里尘封了仨月的老腊肉都给你送过去。” 单元门近在眼前,萧君颜松了口气,笑道:“替我谢谢阿姨。对了,你感冒都得有半个月了,怎么还没好起来,又偷摸喝了多少冰饮料啊?” “少来,也不知道是谁上次零下十几度的天还吭哧吭哧跑出去买了一堆雪糕回来。” “啊!” “颜颜?你那边发生什么了?颜颜!” 萧君颜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只耳机被甩飞出去,另一只勉强挂着,裤子被雪水浸了个透心凉。手里的快递箱直直地撞上她的前胸,疼得她直吸凉气,“没事,被人撞倒摔了一下……小橘子?” 显然,撞她的就是邻居家这个七岁的小孙女。小冒失鬼裹了件显眼的荧光色羽绒服,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写着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似乎是摔懵了。 顾不上责备,萧君颜先匆匆挂断了电话,而后扶着腰爬起来,把小橘子抱在怀里轻拍,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萧君颜这才发觉,她衣服里鼓起了好大一个包,像是装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乖宝,告诉姐姐摔疼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小橘子慢慢地摇头,而后忽地浑身一震,抖着手去拉自己的衣服拉链,萧君颜不由被唬了一跳——天知道这孩子从哪捡了只小猫揣在怀里。 “姐姐”,小橘子忽地哭出声来,声音哽咽得不像话,“对不起,我、我刚刚太着急了,没看清路……” 萧君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没事,乖,姐姐没怪你。告诉姐姐,这猫是哪来的呀?流浪猫可不能乱捡。” 她抚摩着小橘子柔软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点一点把她脸上一塌糊涂的眼泪鼻涕擦干净,随后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里,逐渐拼凑出了猫猫的来历。 它确实是区小(小橘子就读的学校)校园里一只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流浪猫,没人知道它们俩是什么时候、从哪来的。为了防止野猫伤人,学校保卫处出动了好几次,奈何这对母女聪明得过分,也从没惹出过什么祸事,后来管理人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橘子和同桌向来很喜欢小动物,于是便经常偷偷用零花钱买点猫条零食什么的去喂猫,一来二去就和它们熟络起来。有时上体育课,她们宁愿不和同学们玩集体游戏,也要陪小猫晒太阳、给它们挠肚子。她们还给两只猫取了名字,妈妈叫虾米,女儿叫小鱼干。 可是半个月前,猫妈妈死了,准确来说,是被学校主任的车撞死的。 小橘子亲眼看见,那个一贯对学生和蔼可亲的教导主任,在看见猫活生生被车轮辗出一地血迹后,只是骂了句脏话,而后便喊来清洁工收拾狼藉。而猫妈妈的尸体,还未冷透,便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桶。 “姐姐,从那以后学校抓野猫就抓得更严了。我和娜娜(同桌)怕他们把小鱼干也杀掉,就把它带出来了。可是娜娜妈妈有洁癖,我爷爷对猫毛过敏,我们都没办法把它养在家里,只能到处给它找窝。但这两天这么冷,它在外面会被冻死的……” 小橘子扑倒在萧君颜怀里,又一次嚎啕大哭。 萧君颜搂住她不停颤抖的身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们的爱总是这么热烈而单纯。两个只有七岁的小学生,为了一对流浪猫,是可以付出心血到这种地步的。她们能冒着瑟瑟冷风,为惨烈死去的虾米妈妈找一个最好的墓地安葬,也可以费尽心思,给这只孤苦伶仃的小鱼干寻一个家。 —————— 墙上的石英钟悄然溜到了九点的阵营,厨房砂锅里煮的蔬菜粥正在咕嘟作响。萧君颜放下手中的针线,小心地将腿上散落的布料碎屑拂进垃圾桶里,而后站起身,去盛自己的晚饭。 “喵呜~” 名叫小鱼干的银渐层倒是自来熟得很,来她家拢共还不到三小时,就已经敢跟着她从客厅一路晃悠到卫生间,半点没有怕人的样子。不过想来,自小在外面流浪,现在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它怕是也明白,如果还不进化出些讨人喜欢的特性,是很容易被人厌弃的。 这点道理连动物都懂。 萧君颜眨眨干涩的眼睛,轻轻去吹碗中升腾的热气,粥里加了她最喜欢的香菇和玉米粒,配上一碟咸咸辣辣的萝卜干,她一连吃了两碗。下午东奔西走,又是搬箱子,又是领着小鱼干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忙得连吃饭的胃口都丢了,这会儿倒是饿得受不了了。 好在结果出来,它健康状况良好,甚至体重还有点超标了,想也知道是小橘子她们把它惯坏了。 萧君颜从小到大都没养过正经的活物,甚至养花养草的成活率都惨不忍睹。她也说不清自己哪来的勇气,就这么把一只小生命,连带两个孩子的满心期盼揽到了肩上。 有些事没有为什么,只是她想做,便这么选了而已。 但是寒假总共也才一个月左右,她迟早得返校上课,届时又不可能把鱼干带进学校宿舍,还是得给它找个靠谱的收养人家才行。 “喵喵”,小鱼干跳到她大腿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灰绿色眼珠,再次撒娇跟她要吃的。萧君颜不禁笑出声,呼噜着它头上的软毛劝道:“鱼干啊,你已经超重了,听话,少吃点。减肥可是很痛苦的,你也不想以后吃成个大胖子连路都走不动吧?明天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也不知它听懂了没有,大概只知道食物无望,便耷拉个脑袋回自己的软垫上趴着了。 她再次笑起来。 “妈妈,你喜欢小鱼干吗?你以前不是总念叨着想养猫,但是工作太忙怕养不好。没想到我倒是领回来一只,啧,它还挺乖,应该比我小时候听话多了。不对,我拿我自己跟猫比什么……” 萧君颜将墙上挂着的黑白遗像取下来,用软布细细擦拭着,边擦边絮絮叨叨。只要在家,这相框她必然是每天都要擦一次的。不要误会,她可没什么每天都要大扫除的强迫症,这只是一个习惯而已。 一个从妈妈去世那天起就有的习惯。 一缕头发垂下来,在她脸颊上挠痒痒。玻璃相框已被擦得光可鉴人,拿去破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估计没问题。她重新把它竖起来,端详妈妈的脸,也在看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脸。 她和妈妈有一双一模一样的杏眼,圆润柔和,颇为可爱。只不过妈妈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细眉鹅蛋脸,透着股温润柔和。而她的脸型和鼻子都很有利落的线条感,不是不漂亮,只是整体气质会显得有些矛盾。 又想这些八百年前就翻烂了的老黄历干什么,怪无聊的。她压下眼底涌动的热流,仰起脸深深地呼了几次气,一个没注意,险些把身侧的花瓶打翻在地。 瓶中开得正盛的白色康乃馨颤了几颤,几片娇嫩的花瓣躺在地板上,显得单薄而无辜。窗外的天空又开始飘雪,夜色浓重得令人胆寒,凛冽的风刮出阵阵类似于口哨的高亢声响,又或许是哭号。 萧君颜安静地趴在沙发背上,突然有种很想把这一切都刻进脑海里的冲动。雪夜,玩毛线球的猫,妈妈,还有她自己。 ——————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小区里收破烂大爷的喇叭声硬生生吵醒的。 “高价回收废品,旧空调、旧电视、旧冰箱……” 她缩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心中默默跟着大爷洪亮卡痰的大嗓门儿一起念,最后不禁挑眉:还挺与时俱进,现在连旧笔记本电脑都回收了。 视线往旁边的闹钟上一瞥,才七点。 她大呼可惜,开始在紫色的库洛米床单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表达对逝去睡眠的哀悼。 萧君颜一向讨厌早起,当然这很大程度上因为她一直都是个长睡眠人,早睡早起的健康法则在她这里从来不起作用,芷秋对此曾多次表示匪夷所思,用她的话说,萧娟娟(君颜念快了就像娟)跟床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症。 “本来人生就那么短,还得耗将近一半的时间在睡觉这件事上,血亏啊。” 可是不睡饱的话,哪来的精力去应对剩下的那一半时间啊? 萧君颜很早就把“睡觉是人生第一要务”当成了座右铭之一。 再不情愿也得离开可爱的小床,去面对门外的人生啊。她憋着口气,快速换上家居服、套上袜子,走进客厅给自己倒热水喝。 小鱼干明显不是她这样的大懒虫,正用肉乎乎的爪垫拍着她给它缝的蝴蝶玩具,玩得不亦乐乎。缝纫是她青春期跟妈妈学来的爱好,只不过学的是半吊子功夫,好一段时间没捡起来,蝴蝶都做得像大肚子的毛毛虫,好在小家伙还是给面子的。 “宁奶奶,您要把这些搬到楼下去吗?我来帮您吧。” 萧君颜锁上家门,准备下楼扔垃圾,刚巧碰到邻居,也就是小橘子的奶奶,正把几捆纸箱纸壳和一兜子瓶瓶罐罐艰难地往楼道里转移。 “是颜颜啊。不用,这点东西我这把老骨头能提的动”,宁奶奶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摆手拒绝,奈何拗不过萧君颜一再坚持,只好把最轻的一捆交到了她手上。 “奶奶,君颜姐姐,我也要去”,小橘子嘴里叼了盒牛奶,手里拿着咬过一口的面包,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个脑袋。 “你去啥去,吃你的早饭。饭桌上有我给你爷熬好的药,记得给他端过去,别撒了。” 小橘子扁扁嘴,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巴下去。萧君颜于心不忍,低声向宁奶奶征求意见,“等会儿让橘子到我家来写作业吧,我给她讲讲题。”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挤眉弄眼地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颇有种民国特务接头传递情报的架势。 “奶奶,乔爷爷最近情况怎么样?”萧君颜扶着宁奶奶的胳膊,尽量帮她保持平衡,不让她摔着——虽然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可走在外面还是有点危险。 “嗨,就老样子,成天瘫在床上,除了看大头书就是摆弄他那画笔,颜料动不动就弄得到处都是,死老头子作孽哦。” 乔爷爷年轻时是美术制片厂的副厂长,能写会画,一手草书更是远近闻名地好,宁奶奶则是厂里的干事,两口子皆是涵养脾气极好的人。两位老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十几岁就出落得如花似玉,却是个疯野不服管的性子,用小区里老一辈人的话说,“就是绣花枕头,脑里头全是草。没名没分地跟了个混混,怀了孩子才被逼着结了婚,生下来就丢给自个儿爹妈,两公婆一天天不知道跑哪逛荡。” 偏偏乔爷爷五年前突发脑溢血,丧失了大部分行动能力,宁奶奶只得办理提前退休,一边照顾老伴一边拖着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没两年头发就白了大半。 “颜颜啊,今年大二了吧。” 萧君颜的手被宁奶奶拉着,两人一同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她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 方才立在收破烂的三轮车前,宁奶奶自觉对方报价报得低了,便和那位大爷拌了几句嘴,吵到最后周身似乎只剩下二人口腔里呼出的白气。回程路上,她走得飞一般地快,萧君颜拉都拉不住。 “好啊。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好啊。你妈妈有个好女儿。” 她伸手抚上萧君颜的脸,枯树皮一样的指节在皮肤上留下粗糙的触感,苍老却干净的眼眸里泪光闪烁。萧君颜展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很轻的拥抱。 她已无从得知自己算不算得上好女儿,但能确定,这里有一位辛苦而悲伤的母亲。 纪念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正式开写[星星眼]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和我交流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甜甜糖:我表哥跟他一帮子同学搞的。放心,都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可信的。 甜甜糖:你加一下负责人,她会跟你联系时间和信息。 甜甜糖:还有,回去记得请我吃西门的板栗饼哦。” 萧君颜握紧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处理着面前的橙子,汁水淋漓,有几滴落在她两指中间,搞得黏糊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唐芷秋发来的消息,还有一个地址,在本市农业大学附近,离家不远。 这几天她从网上搜罗了不少本市的动物保护组织、宠物之家的信息,结果看来看去都没有找到个放心可靠的——不能怪她挑剔,谁会放心把猫送到那种连个资质证书都没有的破屋子里去啊,可别她前脚把小鱼干送去,后脚它就被送到某个黑心窝点去受折磨。 卷卷言:收到。 “姐姐,我应该写得不错……吧?” 小橘子搬了个板凳坐在萧君颜身旁,一会儿掀起眼皮,从她神情的细节里查询自己的答题正确率,一会儿又咬着嘴唇偷偷瞟几眼作业,同时亲昵地把鼻子往她肩头上蹭,“我们老师说我的字写得可漂亮了呢。” “都答对了。我们橘子真棒呢。” 萧君颜放下手中的晨光牌红笔,毫不吝啬地对她投以热烈且欣赏的目光。小孩子自是最吃这一套,她可爱的圆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手里啃得干净的橙子皮往眼睛上一贴,像一瓣亮澄澄的阳光。 这猫饭成品的颜色还挺特别。 萧君颜盯着自己从绞肉机里倒出来的这一坨东西,脸上的表情活像便秘了三天。不过以她不长不短的厨师生涯来看,不好看不代表难吃,吃饭首先要满足的是胃,视觉先靠边站站。 小橘子正在和小鱼干玩她自创的藏球游戏,说白了就是趁猫不注意,把彩色毛球往哪个犄角旮旯一塞,再让它找。在萧君颜看来更像是两个小朋友卯足了劲在抢东西——跟猫比反应速度,要求还是有点高了。这不,一场比赛终了,橘子披头散发,鱼干气喘吁吁。 她把豪华大餐往地上一搁,小鱼干的鼻子像装了雷达,毛球也不要了,嗖一下奔过来,埋头就是吃。 “姐姐,小鱼干会去一个什么样的新家呢?” 小橘子迈着滑稽的鸭子步朝她走来,萧君颜解下她发尾摇摇欲坠的金黄色皮绳,重新编起一个麻花辫,“姐姐现在还不知道。不过相信姐姐,会给小鱼干找个特别舒服的小家的。” “我觉得肯定不会比姐姐你这里好。” “为什么?” “因为君颜姐姐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呀。” 她心头登时热起来。或许是因为家世的问题,橘子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成熟早慧,即使知道之后再想见小鱼干就很难了,她也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件事,不哭也不闹。 哭闹又有什么用呢? 萧君颜牵住她的手,轻柔地捏了捏小手温热的掌心。 手机银行的消息。 萧君颜手中的筷子一顿,正夹着的一片绿生生的莴笋哀嚎着掉回了盘子里。 这个月手笔这么阔绰,几乎是平时转的钱的三倍,难道英镑国际汇率又涨了?还是房地产行业销售额再度冲上顶峰,急需给每一个钢筋水泥造就的空间涂脂抹粉? 她随意地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扣,手机壳上那只萌萌的凯蒂猫正捧着脸朝她抛媚眼。她再次去夹莴笋,结果不知怎么,试了三次还是没能吃上一口。 萧君颜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索性直接端起盘子把菜往碗里拨,一顿饭吃到最后连打嗝都是莴笋味儿的。 再见,未来半个月你甭想在出现在我的食谱里了。 —————— 果然是大学生自发的组织啊,连大本营都这么朴实无华。 萧君颜站在这幢二层小楼门口,忽然有些想笑。面前的建筑物近乎完美地诠释了年久失修四个大字,斑驳的外墙,生锈的窗,唯有木门旁的彩色相框们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大多是各色各类猫猫狗狗玩闹休憩的影像。 负责人姓尹,是个长相作风都颇为干练的女生。她把萧君颜引进里屋,屋里虽然装着暖气片,但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冷得人牙齿都打颤,“叫我小尹就行。真的抱歉,暖气前些天坏了,跟供暖公司那边催了好几回、还是没派人过来修。” 萧君颜两手紧贴热水杯,尽量让身体的每一寸都躲进黑白条纹的长款羽绒服里,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小尹的衣着要薄得多,而她只是面不改色地忙活着,衬得萧君颜莫名心虚。 小鱼干不老实地在帆布包里动来动去,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使不完的牛劲,底下垫的毯子都被踢得乱七八糟。萧君颜把它抱出来,这娃瞬间像被针扎了的皮球,赖唧唧地贴在她的羊绒裤上不动弹。 “哟哟,小祖宗,我不是要把你丢掉。我没法一直照顾你,给你找个好人家,在那你也会有吃不完的猫条和鱼干,别难过好不好?” 萧君颜把这一滩猫搂在臂弯里,手指轻点着它潮湿的肉色鼻尖。 “进来吧!里面聊,送养人已经在等着了。” 厚厚的军绿棉门帘被掀开,在红木门上拍打出噼啪的声响。萧君颜抬起头想看清点什么,眼睛却被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刺得有点疼,她正想去弹眼皮,耳边忽然响起东西倒地的闷响和小尹的惊呼。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后脑勺,黑亮的短发蓬松松的,发量很多。 “不要紧吧?需要扶你吗?” 摔了个狗吃屎的倒霉蛋半趴在地上,捂着鼻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捡回自己的声音:“没事没事,我就是绊了一下。” 他扬起脖子,萧君颜看见了一张清爽俊朗的脸:皮肤白皙,眉骨英挺,眼尾微微下垂,挺拔的鼻梁右侧有颗小小的黑痣。 好帅。 江确。 萧君颜咀嚼着这个不算常见的名字,静静地瞧他拿着逗猫棒把小鱼干逗得转圈儿乐,纤长的手指在它头上顺毛轻抚,小家伙立刻眉开眼笑,慵懒地晃着个锤子似的大脑袋。 没良心啊,五分钟前她还抱着它上演苦命娘亲可怜娃的悲情戏码,为它的前途命运操碎了一颗心,结果帅哥用一根逗猫棒就把它收买了…… 她决定把它今晚的猫饭改成猫粮。 正打算把掉在人家身上的眼珠子收回来,她的视线恰好与小尹的在半空中狭路相逢,而后尴尬地缠在一起转了几转,二人皆给了对方一个礼貌而难受的微笑。 拜托,谁会不喜欢看帅哥啊。萧君颜向来不认为自己能在俗人群体里鹤立鸡群,遵循视觉动物的本能,阿门。 “它精神这么好,还这么听话,你把它照顾得很好呢。” 江确的声音很清亮,叫她无端想起名侦探柯南里,新一在黑衣骑士篇出场时的那段台词。 就是稍微有点发抖,跟她在课堂上做小组作业pre的时候有点像。 萧君颜讪讪地笑,自己跟小鱼干认识总共也就十天,把功劳全扣到自己脑门上未免显得有点无耻,“谢、谢谢。” 来之前已经通过小尹敲定了,她把小鱼干留在家里再待上一周左右,等春节最热闹的几天过去再让它搬家。这次会面,应该说是江确作为新家庭的代表,主动提出想和小鱼干提前熟悉一下,以免它突然换环境对陌生人会有应激反应。 萧君颜再次偏头去看那只没心没肺的傻猫,它正呼噜呼噜地滚着玩,时不时舔舔自己的肚子上的几撮毛。 她心想,江确真的多虑了。 “一姐,饭买回来了,来趁热吃饭吧,别干活了!” 一个鬈头发的男孩子拎着两兜打包好的饭菜,急吼吼地扯开嗓子喊人。小尹丢下猫砂盆里铲了一半的排泄物,生硬地牵起嘴角,“苏祺飞你小点声行吗?我又没聋。你也不嫌丢人,东西放饭桌上去。” 苏祺飞就是唐芷秋的表哥,这对兄妹相貌上几乎没一点相似的地方,这急性子倒是一脉相传。 小尹走过来,友好地向正在清理狗窝猫窝的萧君颜和江确发出邀请,“一起来吃吧?我让他多买了些回来的,我们学校的食堂在全省都出名,不吃可惜了。” 萧君颜不太优雅地半撅着屁股,正跟一只田园猫争夺着它家里沉积的猫毛的所有权,闻言长呼一口气,起身捶腰,恰好遇上江确的眼睛——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咽口水。 “你们不知道,这基地刚建起来的时候,连个像样的家具都见不着。我们几个手里的资金,刨去租金、猫粮狗粮和一些简单的药品,根本剩不下一个子儿。还是我跟我舍友大热天跑去家具批发市场,腆着脸跟管理员求了好几个小时,他才肯让我们没人要的沙发凳子什么的拉走……” 萧君颜启开装着满满米饭的塑料盒,被内侧凝结的水珠溅了一脸。圆桌上一共四个人,目前只有用红烧肉汁拌饭的苏祺飞掰着手指大谈艰苦创业史,小尹正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字,脸色并不好看,大约是在处理工作;而江确,他似乎很愿意当个认真的听众,一边朝被饭粒呛得直咳嗽的演讲者点头,一边把盒里的排骨啃得比脸还干净。 只是他的耳廓自始至终都是红彤彤的,叫人看了都疑心这两人是不是一见钟情了。 “对了,方便加个微信吗?小尹那边说最近事情多,需要我们单线联系了。” 出了门,回想刚才苏祺飞不小心踩了金毛的尾巴,结果穿着一只拖鞋被狗追得满院子嗷嗷叫的情形,萧君颜将手揣进口袋里,傻笑了一路。身侧的江确忽地停下脚步,轻声询问她。 她忙点头应着,费力地从团成一堆的手套里扒拉出手机,“我扫你吧。” 谁能想到这么个风华正茂的男生,头像竟然是一张钥匙的涂鸦,一把普普通通的,浅紫色的钥匙。 这也奇了,在萧君颜的认知里,男生的头像一般分为单身和非单身两类,单身的那群要么选花里胡哨的动漫人物大头照,要么就去网上找张故作深沉的氛围感照(多数都不怎么能看清脸),有对象的自不必说,看一眼就能腻得半天不用吃饭。 脚下的路是土路,灰扑扑的,貌似市容市貌整顿的风还没有吹到这个小小的角落。今天的风速难得平稳下来,阳光烤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忽然就理解了社区里的爷爷奶奶们总爱在冬天搬个小马扎晒墙根的原因——真的很舒服啊。 小鱼干这会儿乖得很,看着像是累了,悄没声地在包里蜷成一坨。江确没再说话,她也没有。耳边只剩两人咚咚的脚步声,还有偶尔从身后传来的一两声鸡鸣。 —————— 晚上洗完澡,萧君颜坐在床上,耐着性子把学委转进群的问卷一道一道填满,这次最后一题难得不是提建议,而是“给三年后的自己留一句话吧”。 这种老土而煽情的题目在过去常以作文的身份出现,每每都让她写得心烦气躁——别说三年前,我连自己上个月写的东西都没勇气打开来看,又何必用一堆酸言醋语去恶心三年后的自己? 她用电子笔抵住下巴,思索片刻,大笔一挥,“好好吃饭,定期体检,少生气,这些我都记得,你也一定不要忘啊。” 妈妈,你说的话,我都有在听呢。 她合上ipad,闭目倚在床头,忽然觉得很累。 大家也要好好吃饭,健康快乐每一天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萧君颜还记得,大一上心理健康教育课的时候,那个万年都穿杏色小香风套装、喜欢把短发齐齐梳到一侧的中年女老师某天突然抽疯,或许是盯上了第一排女同学桌上包装精美的平安果,而后对这种背弃先祖、崇洋媚外的可耻行为发表了一番深恶痛绝的演说: “放着正经的传统节日不庆祝,跑去过什么洋节,你们这代人从根上就烂了!” 萧君颜指间转着笔,皱眉听女老师嘴里不断冒出越来越不着四六的话,视线落在她超不经意露出的全套梵克雅宝首饰上,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要是看见萧君颜在全年分量最重的春节期间,连个春联都懒得贴,怕是要脱下自己八厘米的高跟鞋来框框砸门。 萧君颜被自己脑补出的画面逗得直乐,还未咽下去的牛奶险些从鼻孔里喷出来。 驱动她的倒不是什么标新立异的反叛精神,只是觉得没必要。 即使把这房子每一寸都贴上鲜艳醒目的红,到头来还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对着无用的热闹该干嘛干嘛? 宁奶奶对于制作传统食品有着近乎疯狂的热爱,初一煮饺子、初二八宝饭、初三初四炸韭菜盒子……做的数量通常都是家里人食量的三四倍,以至于萧君颜不得不帮忙分担一部分,这两天她血液里流的恐怕都是花生油和香料。 “六斤!整整六斤!我回学校得减多长时间才能瘦回原有水平啊?一想起负一的西兰花和胡萝卜丝我就想吐。” 唐芷秋恨不得把镜头怼到体重秤上,让屏幕另一端的萧君颜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像素。 “你别又成天捣鼓些狗都嫌弃的减脂餐和小毒水了,慢点减,肉还能追着你跑?” 讲真,甜甜的脸蛋儿生得相当明艳精巧,笑起来脸颊右侧有个浅浅的酒窝,配上173的净身高,在人群里称得上相当出挑的大美人。只是她从小就是易胖体质,身上不免有些肉乎乎的,多次减肥都没能瘦成她想要的扶风弱柳模样。 唐芷秋有气无力地趴在皮质沙发上,缓缓举起三根手指,“从今天开始,我要是再吃一口零食甜品,我就不姓唐!” 唐妈妈的声音清晰地从厨房飘来,“嗯哼,快拿上户口本跟我上派出所改名去,晚了人家该下班了。我都想好了,你就叫个鱼狗蛋吧,忘性比鱼大,还跟狗似的改不了吃屎。” 萧君颜抱着小鱼干,顶着好友黑如锅盖的脸色,忍笑忍得肚子直抽筋。 “姐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今天的作业我都写完了,在家里待着怪无聊的。” 小橘子把试卷上的橡皮灰抖落干净,走到萧君颜身边,轻轻地扯她的袖子。 萧君颜最后检查了一遍帆布袋,确认小鱼干最喜欢的零食玩具和爬垫都在里面——尽管江确再三保证自己已经把全套东西都购置齐全了,她还是想把这些都给它带上。 “当然可以,等我跟你奶奶说一声。你来抱小鱼干吧,别让它乱跑。” 她俯身刮了下小橘子的鼻尖,小家伙高兴地咧开嘴笑,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疮,疼得直冒眼泪。 她和江确约在小区附近一家新开不久的咖啡馆见面。 萧君颜家在的这片属于老城区,近些年本市政府下发的改建计划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形形色色的“百年”老街和风景区建了不知道多少,倒把她记忆里熟悉的一切拆得七零八落、不伦不类。 这咖啡馆,原来是萧君颜上中学时最爱光顾的早餐店,店主是一对外地夫妻,店里的灌汤包又实惠又好吃,八块钱就可以吃得饱饱的。 后来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 萧君颜推开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头顶的铜制风铃叮咚作响。江确比约定时间到得还早些,正坐在右前方的卡座里,对着咖啡上的心形拉花行注目礼。 “这里这里”,他闻声抬头,高高举起手臂,笑得露出了雪白的兔牙。 “喝点什么?我来请客。” 萧君颜领着小橘子坐下,扫了一眼他推过来的菜单,不禁感叹这年头现磨咖啡都变成婆罗门贵族了,稀奇古怪的花名很容易叫人想起中二病时期满怀伤感给自己取的“凝冰·辛德瑞拉·暗黑魔仙·灵蝶”之类的昵称。 她要了杯摩卡,给小橘子点了热巧克力和柠檬蛋糕。 “你放心,我爸爸是兽医,我妈妈也很喜欢小动物,他们会照顾好小鱼干的。过几天我返校后他们也会定期发视频过来,我会及时转给你的。” “你也是D大的对吧?我看你转发过数学学院的公众号推文。” 萧君颜有个习惯,每新加一个好友就会顺手点进他或她的朋友圈浏览一遍,要说她八卦也没错,不过更多是因为方便找话题,以免在必要的时候陷入没话找话的尴尬。江确的朋友圈还是少见的全部可见,从初二到现在都一览无余,虽然总数并不多。 “对啊。你是哪个学院的呀?” “新闻学院。” “哦。真的好巧。” “是啊,好巧。” 空气莫名其妙地开始停滞,他们俩安静地相对而坐,似乎谁也想不出一句话来继续这场礼节性的对话。萧君颜拨弄着咖啡杯里的瓷勺,哀叹朋友圈战术难得的滑铁卢。 最后还是小橘子不小心把巧克力洒到了牛仔裤上,才像小型炸弹一样给这死水一般的场景轰开了一条裂缝。 “大哥哥,我有东西要给你。” 满口嘟囔着回家又要被奶奶骂了的小女孩忽然变得无比郑重,一手止住萧君颜为自己擦衣服的动作,一手在羽绒服内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色纸包,递给江确,“这是我过年的压岁钱。我……我就留了一点点,剩下的都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对我的小鱼干哦。” 二人皆是一愣。 “小朋友,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必须收下!”小橘子的嗓门突然拔高了八个度(还好店里只有他们三个顾客),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留下湿乎乎的指印,“你、不许嫌弃我的钱少,多给小鱼干买点好吃的。” 江确不得不把后面的话连带口水一起咽了回去,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两分钟,最后还是把红包妥帖地收进了衣袋里,而后绽放出一个温暖明亮的笑容,“好。我会的。” 小橘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嘴巴上沾着一圈儿深褐色的痕迹,像只喝饱了蜂蜜的小棕熊。 萧君颜摸摸她的头,摩卡的苦涩一寸寸从舌尖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甜。 目送着江确抱着那团不老实的、拱来拱去的银色球形生物上了出租车,她的眼睛突然开始发酸,给它当了十几天妈妈,它一走,自己心里不免生出些被人掰走了一块的失落感。 “姐姐姐姐,你挡到别人的路了。” 萧君颜回过神,尴尬地向路人致歉,小橘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仰头看她,“姐姐你别哭,只要小鱼干好好的不就行了嘛。我觉得那个大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呢。” 被七岁的小妹妹反过来安慰让萧君颜啼笑皆非,她刚想去捏小橘子的脸,微信忽地弹出几条新消息,来自江确。 Kevin:我不能白收小孩子的钱。今天出门身上没带现金,能麻烦你帮我包个红包给她吗?就说是…… Kevin:就说是大哥哥用她的钱给小鱼干买猫条的时候,抽中了特等奖,钱多得花不完,所以回送给她的。 后面是五百块钱的转账。 这是什么鬼扯的理由。萧君颜噗嗤笑出声,刚想点确认收款,对面像是知晓她已经应下了,又发了个“万分感谢”的猫咪表情包过来。 “嗯。他是个很好的人。” 她到底还是对橘子的脸颊肉下了手。小橘子闻言讶异地瞟了她一眼,估计是觉得她的反射弧长得能给自己当皮筋跳。 广播电视概论、编辑学概论、羽毛球……萧君颜对着班级群里的培养计划一项一项地在学校官网里选课,大约是因为时间刚开放,挤进来抢课的人太多,她从自己家出发一路步行来个环球旅行再回来,估计页面还是加载中。 这种让人头痛的戏码每学期都要来一次,她就想不明白,到底是学校网信办的人只会吃干饭还是D大的学生数量已经超越了现阶段网络技术所能承载的极限?如果是后者,那么上头有必要来查查,学校领导是不是偷摸着挪用资金又建了个新校区。 面前的屏幕依旧雪白一片。 她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火了,索性拔下手机充电器,戴上耳机开始听歌——耳机里最先跳出来的是Taylor Swift的《Wildest Dreams》。 做梦的是学校网办才对吧。 萧君颜笑起来,手指不经意一滑,那个镂空的彩色转盘在手机左上角转了几圈,然后江确的朋友圈就水灵灵地跳了出来。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吐血表情包和他的下学期课表截图——数院学费交得挺值的。 她浅浅浏览了一遍这些五彩斑斓的色块,视线停留在他选的创新创业课上。 正好她还没选这一部分的选修课,就这个吧。 第4章 第四章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什么样,是由你的想法决定的。 ——阿加莎·克里斯蒂《波洛圣诞探案记》 萧君颜把书摊在小桌板上,手指在ipad上不忙不迭地敲字做着摘抄。身旁座位的主人来得太晚,两侧的行李架包括车厢连接处都没有了空位,他只能把大号行李箱横着放在脚底,别别扭扭地屈着腿,还占用了一部分萧君颜这边的空间。 她本不介意,结果这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不知怎么注意到了她屏幕上的字,像个老学究一样清嗓开口,:“这话不错,人活着就得乐观点儿。小姑娘我跟你说,我活到现在,丢过工作、被人坑过钱,有一次还被货车撞到沟里去了,可我呢,你看我不是还乐乐呵呵的,刚刚刮彩票还中了六千块钱呢!” 重点是最后那半句吧。萧君颜勉强笑了一下,合上书,去看窗户外飞驰的景色。大片大片的原野麦田在凛冬的摧残下凋零,光秃秃的大地上只有几户人家的红瓦蓝棚亮眼些,但透着疲乏。日头偏西,天光将暗。 只要乐观就万事大吉了吗?可是人间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死别生离,无论你怎么样尝试说服自己,它们仍旧不可能变化成另一个角度的好事。 “萧娟娟,我想死你了!” 萧君颜拖着行李箱呼哧呼哧地走到宿舍楼下,就听见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紧急在三秒之内转身张开手臂叉开腿,才没被猛扑上来的唐芷秋压成旺旺雪饼,“你不是早上就到了?怎么这会儿才出来买饭?” 她趿着双乌龟棉拖,羽绒服裹在睡衣外面,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毫无形象包袱可言。 “昨天晚上有点失眠,刚才太困了就去补了个觉……你笑啥?” “鱼狗蛋啊,阿姨给你起的名字太合适了。” 芷秋笑得心虚,“刚回学校得对自己好点。我才在附近的轻食店订了一个月减脂餐呢,明天开始肥肉就要跟我说拜拜了。” 萧君颜对此不置可否,“一起搬箱子呗,六楼呢,有难同当。” D大的宿舍楼不论男女都被划分为三个等级,学生们戏称为公主/王子楼、管家楼和仆人楼,萧君颜她们这一届新传的女生们属于被霉运眷顾的一届,不光被分到了本校区的仆人楼,还得每天从六楼上上下下,苦命得很。 待她们俩像僵尸一样摇摇晃晃地推开宿舍门,差点和要出来接水的舍友陈初露撞了个满怀。 这间四人寝目前只住了三个人,有一个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在校外租房,芷秋和陈初露属于物院和马院分完宿舍后剩下的两个。 “君颜,我从家里带了点特产,刚给芷秋分了点,给你的放在你桌上了,记得吃啊。” 陈初露性格比较腼腆,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 萧君颜连声道谢,而后把箱子往桌边一扔,坐下来一口气灌了半瓶矿泉水。一个多月没照顾这方小桌,桌面上的纸巾盒、台灯和胖嘟嘟的陶瓷熊猫都落了薄薄一层灰,她休息片刻,便张罗着打水找抹布来擦。 “哼,这辅导员装什么大尾巴狼,我给你念念,‘亲爱的同学们,学期伊始,我想跟你们说几句心里话’。假模假样的,他直接说不准请假不准在外过夜不准谈恋爱得了,废那么多话。” 物院大二的辅导员是个碎嘴子的男的,也就是刚毕业没两年的年纪,行事却处处透着股迂腐的官僚作风,连学生的私生活都要找机会刺几句。 唐芷秋脸上贴着面膜,把椅子搬到她旁边,“知道的叫我一声班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学院雇的保姆,连辩论队打比赛这种鸡零狗碎的事都丢给我。” 萧君颜从脚边的柜子里翻出上学期买的毛线,边钩边回话,“怎么,你们学院辩论队写不出好稿子了?需要你这个老队员上阵?”芷秋大一也加入过辩论队,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就退了。 她白眼一翻,没骨头似的往桌子上一趴,“那么高级的活儿轮不到我。我负责招募观众,招不满三十个提头去见墨镜哥(芷秋给辅导员起的外号,他总爱戴副□□一样的墨镜)。” 萧君颜笑着摇头,现在没有点志愿时长或者素拓分作诱饵,很少有大学生愿意主动出席这种活动了。 “你这回打算织点什么”,芷秋朝自己那边努努嘴,“我包包上已经挂不下了,都能开个动物园了。” 陈初露走过来,给她们俩一人塞了一块牛轧糖,笑道:“那我就在你旁边开个植物园。” “哎哎,那我可是大股东,记得给我分红。这回我打算织个超级大件。” —————— 正式开学第一天就是满课,滚蛋。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是所有的课都在理综,她不用像上学期那样,骑着个小电驴从校园西南角到东北角再到中心地带,一天下来发际线都能被风推后一寸。 每门课的第一节通常都讲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除了讲框架就剩下磨耳朵的车轱辘话。萧君颜一面在笔记本电脑里给这些课建文件夹,一面把老师说的作业、考试要求和联系邮箱一一记下,然后就是盯着幕布上的PPT发呆。 一上午下来她已经是面如土色,芷秋在图书馆抄预习报告抄得发狂,她只能先到食堂去打两个人的饭,赶上下课时间,没有一个窗口前的队伍是低于十五个人的。 “你们要吃什么快点说,我只给一分钟啊。” 半生不熟的好听男声在身后响起,萧君颜把耳边的一缕碎发拢好,头往后转了一点,就看见了江确。 他穿着浅蓝色的短款羽绒服,米白色的耳机戴在脖子上,发完语音后也并没有抬头,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拇指在手机上随意地滑动。 “哈喽,好久不见,你也来吃拌面?” 江确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立刻上移。 “是呀。怎么,你要帮舍友带饭?” “他们上完早八都回去睡回笼觉了。我是学委,得留下来跟老师交接点事情,买饭的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你昨天发的小鱼干的视频我已经看过了,光猫爬架都给它买了三个,你爸妈真的很爱它。” “我妈妈第一次养猫,怕自己养不好,所以什么都想给它买最好的。没事,只要小鱼干开心她就开心。” 萧君颜还想跟他说点什么,打饭的队伍已经轮到了她,她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几种面的名字上,最后要了一碗鸡丝面、一碗牛肉面。 一眼望去,食堂座位乌压压的一片。尽管不太情愿,她也只能坐到离出口很近的地方,默默祈祷唐芷秋能在面凉成硬邦邦的一坨之前赶到。江确提着四袋热乎的面走到她身侧,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凭她这个洗衣液资深用户的判断,应该是立白薰衣草的味道。 “你选了我们学院的创新课,对吧?”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音量压得很低。 萧君颜一时发懵,“对呀。不过你怎么知道?” “我、我是那门课的助教,在名单里看见你的名字了。” “是嘛”,她笑得眼睛弯弯,“那么平时打分的时候记得手下留情啊,助教同学。” 他匆匆应了一声,离开得飞快。 萧君颜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出神了一瞬,唐芷秋已经带着一身寒气落了座,嘴角的笑容颇为玩味,“新艳遇还是旧相识?” 她在桌底精准地往对面踢了一脚,“半新不旧?应该吧。” 芷秋啧啧了两声,握着筷子用力把已经有点凝结了的酱汁搅拌开,“我刚才远观了一下,目测185以上,长得也不赖,当然配你差点。” 萧君颜咬断嘴里的面条,笑得口水差点喷进碗里,“你对我评价还挺高,那你说说,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我。” “能配得上我们萧娟娟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呢。” “去你的,那等我七老八十了再去包养个小白脸?” “这是你说的啊,可不是我说的。不过你如果真的想可得捎上我,苟富贵勿相忘啊。” 终于和坐得屁股发麻的理综说拜拜了。 萧君颜擦掉打哈欠流出来的眼泪,本想直奔宿舍的床,却在路过一图的时候把车头一调,想去借两本推理小说看。 本校区一共有两个图书馆,虽然相较之下二图的设备和环境都更先进些,但她还是更喜欢去一图——主要是一图有趣的书多些,不像二图几乎塞满了艰涩的学术资料。 二楼的图书室一如既往地静,甫一踏进去就能闻到一股独特的旧书油墨味儿。萧君颜按照门口电脑上搜索出来的位置往里走,心底生发出莫名的恐惧。 一个脑袋突然从左前方的书架后冒出来,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别怕,我可不是鬼。” 这个留着一头齐肩羊毛卷的女生笑了一下,音调懒懒的,配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只刚睡醒的波斯猫。 萧君颜尴尬地点头,本想接着往前走,哪知女生的视线活像蜘蛛侠手里飞出的蛛网,死死地黏在她身上,她想忽视都难。 “还真像。” 那人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身上宝蓝色大衣的带子没系,松松垮垮地垂在腰间,像没进化完的猴子尾巴。 萧君颜冷哼一声,在心里感叹当代大学生的精神状态比校园网的稳定情况恶化得还快,遇到神经病的频次比在课堂上听老师胡侃留学经历的概率还高。 每次进图书馆阅览室借书都怕怕的 有木有人同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要出门吗?今天外面下小雨,可冷了,记得穿厚点。” 陈初露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萧君颜在往上身套羊毛衫,宿舍里没开灯,隐约还能听到阳台外暖气水管嘶嘶的抽水声。 萧君颜点点头,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狠狠揉了几下酸胀的眼睛——本以为能悠哉悠哉地睡个上午觉,连闹钟都没定,结果起来上个厕所的功夫就看见书记下令,让她九点去院办一趟。 她收到消息的时间是八点四十,这并不好笑。 随便喊人去一趟也不说清楚有什么事。萧君颜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好,打着伞跨出楼门。作为团支书,这两天她已经快被院里的大事小情折磨到神经衰弱了,看见新消息就想把手机甩出八丈远,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团会要开。一般情况下,不够格的事情可是不敢劳请书记 冬雨湿冷湿冷的,有气无力地在沥青路上洇出湿痕,路面与马路牙子的衔接处凹陷下去,蓄起几汪浅浅的水洼。萧君颜自认为对天气的包容度很高,无论晴天或雷雨天她都能寻出些独特的趣味来,可她实在讨厌这种即停即落的雨,要下最好就痛痛快快地下一场。 “李老师,您找我有事?”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萧君颜轻敲了三下,得到回应后拍了拍冷到表情僵硬的脸才走进去。屋里除了倚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的书记,还有她刚上幼儿园的小儿子,和另一位女生。 宝蓝色大衣,松垮的腰带,用飘带束起来的羊毛卷发。 还说自己不是鬼,我这不就见鬼了。 萧君颜眉毛一挑。 “君颜啊,坐吧。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巫岫,我们学院新转来的学生,从新加坡来的。” 大学里的转校生倒也是稀奇。萧君颜安静地听着李老师闲扯,无非是让她多在生活和学习上帮助新同学、让她尽快适应D大校园,尽管愈发困倦却仍要强打起精神尬笑。巫岫这回倒没再死盯着她看,把头往旁边一甩,像昨晚刚落枕似的扭着个身子。 “你们宿舍不是还有一个空床位吗,正好你是宿舍长,就把巫岫安排到你那吧。” 萧君颜面上不动,心下却是一沉。巫岫闻言,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桌上那盆奄奄一息的水仙花上移开,屈尊降贵地挪到她身上,“你好,我叫巫岫,巫师的巫,山由岫。认识你很高兴。” “兴”字的尾音被拖得格外长。萧君颜礼貌性地和她握着手,开始仔细端详面前这个女孩,五官平常,小麦色的皮肤,然而身上的那股气质却很是与众不同,和她的名字一样。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宿舍?那个床位长时间没人住,落了不少灰,需要提前帮你打扫一下吗?” 即使对巫岫并无多少好感,萧君颜还是尽量遵循着应有的礼节。 “不必了,我自己来吧。我的东西都在酒店房间里堆着,等会我让人送过来,下午就搬。” 对方的声音依旧冷淡。萧君颜也懒得再和她废话,自己又没义务热脸贴冷屁股,把背包带子往肩上一甩便往校内咖啡店的方向走。等会还得倒回来开个班干部会,干脆去买杯冰美式提提神。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吗”,巫岫几个大跨步追了上来,踩起的雨水尽数喷到了萧君颜的运动鞋上。 “第一,离我远点,你把我的鞋都弄脏了。第二,我没兴趣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萧君颜觉得这个人绝对有人格分裂,十秒前还像朵高山雪莲一样生怕被她这种凡夫俗子身上的尘埃污染了,现在居然敢直接来拉她的手。 “抱歉,是我没注意。不过我还是想说,你像雪,像我在挪威见过的,早上被太阳晒化了的新雪。”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再见。” 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 萧君颜吸溜着苦得能把味蕾摧毁掉的药汤子,心里默默给坐在主位的李老师计着数,数她在发言完毕之前能甩多少下手。两个班的班委加起来也就不到十个人,还按职位分三六九等,依次是班长、团支书、学委和其他委员。 “向阳歌、赵让贤你们两位都做得不错,班长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各方面的事情都要管,尤其是向阳歌,不光把班级管理得井井有条,还会及时向老师们汇报情况……” 对面名叫陆筠的短发女生脸色愈发难看,胸膛上下起伏,却仍要扮演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萧君颜多少知道一些内幕,一班班长向阳歌是个什么事都不管的娇小姐,平时除了跟蜜蜂似的在院楼各个办公室转着圈地拍马屁,剩下所有任务全甩给团支书陆筠做。她也不是没意见,但谁让向阳歌深得老师喜欢,大二上学期换届选举都顶不掉她的职位。 阿谀没有牙齿,能把骨头啃掉。巧言令色者终究会在真才实学面前黯然失色,但在那之前呢?实干者被偷走的时间、精力与荣誉算什么呢? 萧君颜轻轻地叹气,装冰美式的塑料杯在木桌上拖出亮闪闪的水渍。 “等一下”,萧君颜刚走到楼门口,就听见背后传来赵让贤的声音。他小跑到她面前,手里还攥着一把没绑好的紫色伞。 “你的伞忘在会议室了。”他冲她笑得友好。 “谢谢,麻烦你了。” 萧君颜一面哀叹自己这破记性,一面着急拔腿去食堂三楼抢新出的限量款爆蛋吐司。她和唐芷秋昨晚好不容易买到了最后两个,吃过之后一致表示惊为天人。 “那个,你中午打算去吃什么?我也要去食堂。” 不会吧,想跟我抢饭吃?萧君颜顿时警铃大作,又不忍心骗人,只好回他一句“爆蛋吐司”,而后把步伐的频率提高再提高,逐渐和赵让贤拉开了距离。 —————— “嘿嘿,惊喜吧?我们英语老师开恩,提前下课了。为了买这个,我腿都走出火星子了。快趁热吃。” 芷秋笑着把硬纸盒塞进她手里,嘴唇上的口红已经被吃进去了大半。 “对了,你选的创新课是要去西校区上对吧?别忘了吃完饭去搭校车。” 萧君颜手里捏着纸,吃几口就得停下来擦擦脸上沾到的奶油和芝士。 唐芷秋掐住人中,做出要晕倒的模样,“学校的破选课网站把我害惨了。我当时还可自豪了,寻思我手速可真快,结果选完细看才发现得跨大半个D市去聆听老师的教诲,中心校区的其他课都没课容量了。” 萧君颜忽地拖住下巴,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手机屏幕,“唐甜甜小姐,您不是说在轻食店定了一个月的餐?这两天光看您带着我探索新菜品了,减脂餐的影子呢?” “啊,那玩意实在是太难吃了,喂牛奶(物院养的一只奶牛猫)它都不乐意尝。第二天我就给退了,还扣了我五十块钱……” 选这门课的人还真多。 萧君颜找了个中间排最外面的位子坐下,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教室里大部分位置都已经被占了。前两天她在校园集市上刷到推荐选修课的帖子,底下对这个老师的创业管理与实践课都是一水的好评。 自己还是挺有眼光的嘛。 她低头看了会儿英剧,再抬头,授课老师和江确已经伴着上课铃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了。 开学第一周还在退补选阶段,不点名是惯例。他除了站起来说了一句“我是这门课的助教江确,大家有什么需要问的事都可以来问我”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全是在给老师提供情绪价值——这老师脾气好是好,就是讲着讲着就喜欢闲扯,能从马化腾创立腾讯扯到今年猪肉为什么涨价,跟听相声似的。 江确却一直在认真地点头应和,偶尔还跟老师唱两句双簧,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中途下课,她起身出去接水,路过第一排时,正好听到江确身边那哥们没精打采的声音,“饿死了,你记得今天要请我和老邓吃饭,我们周末要去给你捧场的。” “知道了,我会请的。你放下你那游戏吧,把把打把把输,我都不忍心看。” 当代男生永恒不变的三话题:游戏、鞋和厕所。萧君颜忽然想起某个娱乐公众号的推文,忍不住嘴角上扬。 “同学们”,距离下课铃打响只剩下大约两分钟,讲台上挺着将军肚的老师把自己头上的地中海往后一抹,煞有介事地开口,“为了庆祝新学期第一次课的圆满完成,同时表示我对你们的衷心欢迎,我特地在家烤了两百个不同口味的蛋挞,每人两个,去找助教领吧。” 周围收拾东西的杂乱声停了一下,而后响起更大的欢呼声和掌声。 萧君颜眼看着举起两个大牛皮纸袋的江确瞬间被一群雀跃的同学包围住,活像节假日被游客蜂拥打卡的名人雕塑。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走向他。 “麻烦拿好……是你呀!” 他神色明显有点疲惫,语气却在看清她的脸后突兀地上扬,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辛苦你了。你头发上这是沾了什么?是棉线吗?” 萧君颜瞥见他发间藏着一小团深色的线,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抬手在自己头上敲了敲,示意他该往哪扒拉。 “啊,这好像是我在宿舍床上拽出来的棉裤线头,怎么到你头上去了?” 江确咬牙切齿地狠狠踩了这个二愣子一脚,旁边顿时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他嫌弃地推了路越驰一把,视线再度聚焦时,只看见一个高挑轻盈的背影,和她书包上一跳一跳的背带裤凯蒂猫玩偶。 爆蛋吐司真的特特特别好吃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唐芷秋最后还是没能完成墨镜哥的KPI,于是乎,为了让她少挨两句阴阳怪气的洗礼,萧君颜和陈初露自愿放弃宝贵的周末休闲时间,去当辩论赛观众。下午两点,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着点什么当下午茶好。 意外的是,她们三个叽叽喳喳地讨论喜茶的扛把子到底是烤黑糖**牛乳还是椰椰芒芒时,一直窝在椅子上摆弄首饰的巫岫突然插了一句,表示自己也要去。 天地良心,真不是她们故意孤立新成员,是巫岫自从搬进来的第一天就主动屏蔽所有人,几乎不看任何人,问话也很少答,就连脾气最柔和的陈初露也被弄得不太高兴。这会子冰山姑娘主动发话,倒是把她们仨搞得面面相觑。 “那,你要喝点什么?奶茶还是果茶?” 芷秋试探着把手机往她跟前凑,巫岫顿了一下,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就这个芝芝抹茶吧,我喜欢绿色,绿色好看。” 萧君颜站在侧后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明媚笑意。 “‘爱情是灵魂共鸣的必然,还是生理冲动的偶然?’物院和数院居然要辩这么感性又老土的辩题啊?” 坐在前排的一个挑染着金发的男生很做作地喊起来,旁边那个看上去像是他女朋友的女生跳起来又是摁脖子又是捂嘴,强制他噤了声。 “君颜,你怎么看”,陈初露穿的衣服多,这教室的暖气温度又高得出奇,她只能翻出笔记本,手动给自己扇风降温。 萧君颜两手托住下巴,只是微笑,“我都还没有过爱情唉……不过就现实里普遍的恋爱和婚姻状况来看,应该是后者居多吧。不是经常有人说,排卵期的那几天总是特别想找男朋友?又或者到了一定年纪,就急吼吼地想找个人过日子?” 巫岫把吸管拉得很高,小心翼翼地吸着最上面的那层芝士,听了这番话缓缓摇头,“可你说的和爱情都不沾边,顶多只是满足一般需要。要我说这个辩题就不成立,只有生理冲动的话不就是炮友,哪谈得上爱情。” “我也觉得,生理冲动的话就约等于性?那在马斯洛需求金字塔都得排最后一位。” 陈初露表示赞同。 萧君颜嚼着芒果果肉,目光落在台上的几位辩手身上。他们个个面容严肃,看向对方的眼神跟砍刀没区别,估计扔根火柴上去立马就能自燃。 反方数院的三辩是江确。他与其他人一样穿了正装,衣领和袖口都折得一丝不苟,但并不显得老成,反而将眉宇衬得愈发明朗精神。 过了立驳论,场上氛围更加剑拔弩张。正方三辩和江确你来我往,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用《爱在黎明破晓前》质疑正一生理吸引如何造就20年的精神羁绊,另一个就顺水推舟,诘问反二为何社会学研究显示,老年婚姻的稳定性更多源于“责任捆绑”而非精神契合,而所谓的相濡以沫本质就是习惯? 急赤白脸、针锋相对又妙语连珠的高阶型骂战,实在是有意思。 萧君颜正听得入迷,身侧的巫岫幽幽开口:“什么灵魂共鸣,什么生理冲动,统统都是大便。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最容易产生的错觉。” 她不住地转着无名指戒指上那只浅绿的蝴蝶,琥珀色的眼睛低垂着,像一片忧伤的湖。 “对方三辩一再用肾上腺素、荷尔蒙来说明生理因素是爱情的底层逻辑,那么您是否仅仅因为这些所谓的激素就开启过一段爱情呢?” 正方二辩是个五大三粗的胖男生,自由辩论阶段嗓门高得能把房顶掀掉。 被点名的江确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后迅速站起身,身姿提拔,绯红从耳尖蔓延到脖颈,“是的。我人生第一次产生爱情,起因只是一个笑容。因为那个笑容,我就开始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声音有些抖,语气却格外坚定,像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浸泡在心底的往事重新打捞出来,牢牢抱在怀里。 这种自爆式的回答让底下一干人吃惊不小,笑声起哄声模糊地混杂成一片。当然,这个小插曲很快就在新一轮激烈的唇枪舌战下翻篇了。萧君颜被冰碴子硌了一下牙,脸直接皱成了苦瓜——好像没在他朋友圈看见过一丁点恋爱的踪迹啊,难不成是分了?还是单纯不想晒女朋友? 芷秋挎着个相机,满头大汗地从台前跑过来,接过萧君颜递来的珍珠奶茶猛吸了一口:“我昨天晚上新洗的头发都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喷湿了,下次再也不接这种苦力活了。颜颜,你看看,我的摄影技术进步了没有?你教我的我全学会了。” “挺不错啊,值得重点表扬。” 萧君颜随意摁着回放键,撇去没对上焦的那三分之一,剩下的照片都在及格线以上,起码没曝光到亮瞎眼,也没再用吸血鬼一样的蓝调滤镜。 江确的脸部特写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正好是他害羞脸红的一幕。她稍稍停下来,两指放大这张照片,唐芷秋也凑过来,“他这小样还怪好玩的。不过这肯定没法往学院公众号上发, 还是删了吧。你的相机你拿好,那个事儿精队长不知道又要跟我叭叭什么,我先过去了啊。” 巫岫方才没打招呼就离开教室,不知往哪去了,陈初露说和人有约也走了。萧君颜环顾四周,油然生出一股孤家寡人的悲怆感,然而仅仅三秒后就被团委群里的消息驱散得一干二净——又得统计青年大学习完成率了。 一想到做不完的excel表格她就头疼。 —————— 信息楼门口的车辆停放状况永远这么糟糕,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像没骨头似的堆在一块,有些车身上落的灰都得有一寸高。萧君颜左右躲避着车尾的突袭,没留意前面杵着个人,所以,华丽丽地和那人的羽绒服来了个亲密接触。 所幸衣服很厚,不疼。 “对不起对不起。萧君颜?你还好吗?” “没事,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注意看路。” 萧君颜眨巴两下眼睛,退后一步抬头看他。江确前额的头发湿哒哒的,应该是刚洗过脸。见了她的目光,他忙把耳机放回机仓,脸上是盈盈的笑意。 “没想到你的口才这么好啊,我刚才听了,发言的时候连卡壳都很少。” 他们俩并排走在梧桐大道上,立春已过,树木却依然萧索,新生的力量尚未自枝叶生发出来。萧君颜咔嚓咔嚓踩着脚下零星的枯黄落叶,轻声开口。 “其实我每次在台上都很紧张,硬装冷静罢了”,他挠了挠侧脸,笑得腼腆,“辩论很多时候就是在比气场,谁先垮下去谁就输了。” “那得有很强的临场应变能力吧。我高中看过班里的辩论赛,有人就是因为太注重抬高气势,连稿子都给忘了,最后只能大喊‘高中生就是有恋爱自由’‘早恋无罪、早恋无罪’,最后被班主任揪着耳朵拖下去了。” 萧君颜一边回忆还一边拿腔拿调地学人说话,逗得两人一齐笑起来。 “有一点是对的,胡说八道可是制胜法宝之一。” “那你刚才有用到这个法宝吗?” 身侧的人突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久到她想对着自己的嘴扇一巴掌——瞎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基本没用到,但是有一句是胡说。” 在她下定决心动手前的一秒,他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只是比平常闷得多,“我说我因为一个笑容就产生了爱情,这对,也不对。是我给自己抬咖了,爱情是两个人双向奔赴,我顶多是单恋而已。” 这算得上萧君颜第一次近距离地聆听一个男生的少男心绪,她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些,以免他难堪,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续话。 没事,都过去了?还是你这么帅,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最后她莫名其妙憋出来一句:“所以,你现在是单身?” 话音刚出,她就放弃了自扇一巴掌的想法。呵呵,她想对这张破嘴来一套降龙十八掌,干脆找瓶药毒哑算了。 “是啊,光棍一条”,他并没纠结这句奇怪的问话是不是冒犯了**,反而笑得很宽容,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嗨!江石角!你还去不去自习了?利息课作业写完啦你就去跟女生搭讪。” 两辆山地车飞驰而过,停在他们前方大约两米的位置。其中一个方脸大鼻子的男生遥遥地朝江确喊,旁边那个萧君颜上回在创新课见过,发型有点像《精灵宝可梦》里的小茂,稻草一样,他听了这话立马发出一阵爆笑。还好这条路上现在没多少人,不然他这笑法马上就得上集市。 “你们俩闭嘴吧!自己先跑去外面瞎转悠还说我!” 江确难得露出怒色,转而软下声音对她致歉:“不好意思,我舍友总喜欢开我玩笑,回去我找他们算账。我先走了,今天和你、聊天很高兴。” 萧君颜和他道了别,独自往宿舍的方向走。一口气走出几百米,她才后知后觉:江确为什么要把这么隐秘的心事说给自己听?实际上他完全可以敷衍过去。或许,他们俩已经是朋友了? 在此郑重感谢第一个收藏本书的读者宝宝 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那个,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但是先说好了,你们不许笑我。” “什么?” “什么?” 陈初露扭扭捏捏的声音在寝室跑出了光速,萧君颜“哐当”放下做PPT的鼠标,唐芷秋也把代数书甩到一边,异口同声地扭头发问。巫岫虽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手里的假睫毛半天也没粘到眼皮上,耳朵显然伸了几米长。 “我谈恋爱了……我男朋友在M大……我跟他商量了一下,周五请大家吃饭。” “哦~男朋友~”芷秋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活像《疯狂动物城》里的兔子朱迪警官,“陈初露,作为606第一个脱单的女孩纸,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们这几个娘家人,女大不中留啊。说说吧,长什么样、怎么认识的、谈多久了。” 萧君颜拆了袋话梅,边吃边微笑着听陈初露用羞怯甜蜜的嗓音讲述她的恋爱进程,讲述那个叫林泓澈的完美无瑕的男生。两个人相识于初露打工的面包店,他是店里的常客,她是兼职的店员,生意清闲的时候时常聊两句,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两个月前确认了情侣关系。 很老套的剧情,但对于她来说,足够幸福。 “又是一个产生错觉的可怜姑娘。” 巫岫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萧君颜瞬间皱眉,赶忙去看陈初露,见她仍被芷秋打趣得像个要爆炸的红气球才放心。 “你就不能说句吉利话?不怕被打?” “切”,巫岫顺手拈了一颗话梅,倚在床杆上,红玛瑙耳坠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彩,“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是个好姑娘,没必要自找苦吃。” “就你懂。你先给自己找点活干吧,下午查卫生,好好收拾一下你那桌子,猪窝一样。” “你和其他人组队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你愿意和我一组吗?” 萧君颜正打算换身衣服出去吃饭,手机屏幕上忽地弹出绿泡泡消息框,她愣了一下,才想起到创新课群里扒拉。她平时喜欢给所有课程群设置免打扰,能不能收到重要指示纯看运气。 江确将将发布催促组队的群公告,底下跟着一溜“收到”。 这门课的作业还好,两人一组写创业策划书,一看就水得不行。 毕竟学生总不可能真的拿着一堆学术垃圾就去白手起家叱咤风云,然后登上福布斯富豪榜吧? “当然可以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俩线下讨论一下。” 下午四点,萧君颜坐在新闻学院的沙发长廊里,微微拉开一点厚重的窗布,眯起眼睛,将西斜的太阳夹在两指中间,手指边缘被勾勒得格外清晰透亮。 江确方才起身去接水,现在重新坐下,笑着开口:“在捉太阳?” 她惊讶于他能和自己想出一样的动词,“对啊。我小时候有回贪玩把腿弄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大部分时间都得在房间里闷着,实在受不了就只能去窗户边,从指缝里看看太阳月亮、数数星星。” “我想起来我小学也骨折过一次,不过伤的是右手臂,只能被迫修炼成左撇子。好了之后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气得我同桌跑去跟老师告状,说我故意干扰他写作业,不想让他当第一。” “后来呢?”她打开随身带着的ipad,打算记录接下来的讨论内容。 “后来”,他的表情有点儿无奈,“我给他带了整整一星期旺仔奶糖和可乐,他才肯原谅我。再后来期末考试完,我第一他第二,好嘛,他气得又跟我绝交了。” 得,第一宝座造就的惨案。 二十分钟后,他们俩的讨论已经在跑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一个热火朝天地去百度了十八种设备的作用和价位,另一个就一线城市的租金和人力成本在努力计算多长周期才能收回几百万的本钱。 就此,他们俩的史诗级宏伟项目“小鱼干”宠物医院成为了纸上谈兵式创业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萧君颜,你在这儿啊。我还想给你发消息呢。” 背后有人喊她,在空旷的长廊里荡起了一阵波浪般的回声。 原来是赵知贤。他穿着灰色耐克连帽衫,右手兜着本书,正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她本能地认为他要派发什么任务给自己,犹豫了一下,尽管并不喜欢在竭力思考的时候被打断,还是回头跟江确说了稍等。 “有事?” 他低头摸了摸鼻子,语调隐隐透着怪异,像在低音炮里养了只尖叫鸡,“李老师让你尽快安排一下校十佳团支部答辩的事。虽然下月初才开答辩会,但是团员数据、文稿和PPT都得提早定下来,不然怕是来不及。” 什么答辩会,简直是一坨大便。 “我知道了。我现在有事,等会儿再去找老师仔细沟通一下。谢谢你帮忙传话给我。” 她朝江确的位置示意,忽地发现自己的鞋带如同煮熟的面条一样垂在地上,只好到旁边蹲下去系。赵知贤的嘴并没停下来,“正好我周末要和几个学长学姐聚餐,有好几个都之前得过十佳团支部。你要不要也来,或许能取取经。” 这周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组饭局。萧君颜起身跺了跺脚,“周末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安排,再说……” “吧”字还卡在喉咙眼里,她转身,正好与对面利剑一般射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准确来说,江确看的不是她,而是赵知贤。 绝对零度。 萧君颜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词。认识江确以来,她真是头一次见他用这么锐利且毫不客气的眼神对一个人行注目礼。至于赵知贤,她还没来得及观察他的反应,那目光的源头就先崩了线——江确正在冲她笑。 她也回以同样的笑容。赵知贤的手机恰在此时嗡嗡地振动个不停,他只好丢下一句“那再商量”便匆忙离开了。 “继续吧。你算好了吗,算好了给我看看。” 萧君颜用电子笔轻轻敲击着屏幕,她没有追问江确为什么看赵知贤不顺眼,也许他们俩早就认识且有过节,也许只是单纯气场不合。 不过这都和她关系不大。 —————— 晚上她和芷秋约好了去体育馆打会儿羽毛球,实际上就是两个技术基本为负数的人拿着拍子胡乱划拉,球得有一半的毛都是被她们俩扇空拍的风吹飞的。芷秋不擅长球类运动,而萧君颜,是压根就没有任何体育细胞。 “1米72的个子只能跳1米52?腿上绑秤砣了啊,你干脆直接躺下滚一圈都比你跳远的分数高。” 上学期体测,留着微商头的体育老师一面拿笔记下跳了三次才勉强及格的成绩,一面冷脸斥骂她,她只能灰溜溜地逃到队伍最末尾的地方去。 差生文具多,为了避免在本学期羽毛球课里再次喜提补考,她特地买了更贵的球拍和球,并跟芷秋立下豪言壮语:这学期每周都至少要来体育馆两次。 “结果那预约界面比刚刮过腻子的墙还干净,这场地都是我约的。” 唐芷秋脱下外套,毫不留情地把手指戳到她脑门上。 萧君颜吐吐舌头,正活动四肢做热身,抬头却看见了熟悉的飘逸羊毛卷。 巫岫正坐在上方观众席的栏杆处,手里捧着一束包装精致的鸢尾花,悠哉地晃着一双纤细的小腿。这才三月,她就敢连光腿神器都不穿,也不怕冻成老寒腿。 她的个性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忽冷忽热又独来独往,容易惹人生气,但又没法让人真的讨厌她。 “哈哈哈,你还说我,今天你打得比我还菜”,当芷秋第十五次把球发出界后,萧君颜终于忍不住了,一边跑去捡球一边狂笑。 唐甜甜小姐顶着一脑门的汗,露出鄙夷的神色,表示还是没能破她曾经二十次发球发到隔壁场地的纪录。 “我也想打,你们俩来陪我打吧。” 对于巫岫这种阿飘一般的出场方式,萧君颜已经习以为常,和芷秋一起默默到旁边灌了半瓶水,“一对二,你确定吗?” 很快,她就用实力证明,何止一对二,她这手上功夫一打三都不成问题。对面两个菜鸟手忙脚乱地扑这扑那,像两只闷头找光源的大蛾子,巫岫连地方都没怎么挪。最后萧君颜实在是体力不支,坐到地上大口喘气,说什么也起不来了。 “巫岫,你这羽毛球在那学的啊,等会我给我们萧娟娟也报一个”,芷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跟分赃似的递给另外两人擦汗。 “有人教过我,好几年前了。” 那张桃红色的脸庞突然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她放下拍子,缓慢地俯身,直至颤抖着抱住自己的膝盖,仿若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 萧君颜和唐芷秋吓得不轻,连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好心的女生见状直接去把馆内的值班医生请了过来。然而不管怎么问,巫岫就是不开口说话,只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咬出一排深深的血痕。 她哭了。 体测跳远永远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周五傍晚的马路向来是最拥堵繁忙的,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喇叭声和谈笑声交织着钻进耳朵,听来却不会觉得心烦。想来也是,历经千辛万苦,总算熬过了五天工作日的折磨,究竟有谁会不想加快步伐、开足马力,以便迎接能给自己续命的周末? 陈初露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雪纺衫、毛呢裙,外罩一件红色牛角扣格子大衣,化了妆的苹果脸显得娇俏又可爱。 “别紧张,我们又不会吃了他,这女婿是骡子是马早晚得拉出来遛遛”,唐芷秋贼兮兮地揽过她的肩膀,眼皮上的亮片熠熠发光,“带给我们看都害羞成这样,将来带给你爸妈过关的时候可咋办哟……救命救命,谋杀亲舍友啦!” 萧君颜裹紧脖子上的鹅黄色围巾,扯开嗓子大声提醒她们俩后面有车、注意安全。巫岫估计是上回被冻得有点儿感冒,话也少了,把自己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像个移动的蚕蛹。 初露和她男朋友选的是市中心新开的一家中档西餐厅,价格比较贵,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侍应生为她们拉开门,“欢迎光临”的问候熟稔而机械。一个清瘦的男孩子快步走上来,“你们好,我是林泓澈。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长相勉强算得上斯文顺眼,但人很外向健谈,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上,一点都不会让气氛尬住。他一会儿张罗着照顾每个人的口味点菜,一会儿又上手给初露切面包牛排。 萧君颜把全熟的剔骨牛排细心切成小块,对面的芷秋正在小口喝着南瓜汤,二人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天花板被丁香样式的花纹切分成扇形,边缘的一整圈圆灯发出昏黄柔和的光芒,洁白的桌布上散落着几盏烛火摇曳的香薰蜡烛,细闻,似乎是薄荷的味道。 巫岫始终没动一口食物,只浅浅品了几口咖啡,皱眉嘟囔了一句:“这哪是咖啡,简直是烧糊的刷锅水,根本不如……” 后面的话萧君颜没听清。 桌上的大菜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生出些酒足饭饱后的困倦,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只是谁先把话题拐到了玄学上,唐芷秋津津有味地跟桌上的人讲自己五岁的时候和外婆一起去赶集算命,那个骗子前脚刚说外婆最近要发大财,后脚就偷了外婆的钱包,被察觉后慌不择路,一头撞倒了人家卖猪仔的摊子,假胡子都被掀掉了,逗得一众人乐不可支。 “命在天定,事在人为。像星盘啊、塔罗牌啊我也就听个乐呵,真信了就没意思了。” 芷秋用小勺挖着杯里的奶冻,下了结论。 林泓澈正在和女朋友共吃一个慕斯蛋糕,听了这话后温声反驳道:“这未免太武断了。如果命运没道理的话,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是千金小姐、富家公子,有的人却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努力当然有用,但是有些事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老天爷一开始就设置好的。” 萧君颜并没发表意见,但不知是不是她过分敏感,他在说这话时,目光似乎有意落在自己身上。 好端端的一个餐厅,怎么把厕所藏在七拐八绕的地方,也不怕把顾客憋死。 萧君颜走到一尘不染的盥洗台前,一面洗手,一面通过镜子里的投影检查自己的妆容。 “萧君颜,对吧?” 林泓澈突然从隔壁男厕走出来,装鬼的功力和巫岫有的一拼。 突然被点名令她一时发懵,“是啊,怎么了?” “萧君颜,萧君颜”,林泓澈此刻比忙碌穿梭在餐厅里的服务生更像机器人,不,应该说是死尸。他脸上除了嘴部肌肉还在正常运转,余下的部分统统都像泡在福尔马林里,仿佛早就失去了活性,“你的姓真有意思。” “哦?听初露说你是学计算机的,怎么,难道对姓名学也有研究?” 萧君颜把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她眼下虽然一头雾水,但总能听出对方是否来者不善。 “不敢当。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不应该配这个姓。你该姓林才对。” 她的瞳孔猛然放大,手指包着还未晾干的水珠紧握成拳,脸色冷得像冰山,“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只是笑,“一个普通大学生兼你舍友的男朋友而已,刚才那些就当我没说吧。” 回到座位,接下来的时间她都是浑浑噩噩的。饭局结束,唐芷秋很有眼力见地表示不想当电灯泡,便拖着萧君颜和巫岫先行坐上了回校的出租车。一路上萧君颜都是一言不发,连身旁的巫岫都发觉她情绪不对,频频对她投以探究的目光。 “颜颜,你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你脸色好差。” 过了校门口的刷脸闸机,芷秋搂住她的胳膊,用手背去试她额头的温度。萧君颜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这样呢?会不会好一点?” “比哭还难看”,芷秋一巴掌拍到她背上,“心情不好的话就别硬撑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反正明天也没课。要不要我给你买冰淇淋?” “哎呀,这样就能敲诈来一顿冰淇淋,那我以后天天扮苦瓜脸好了。” 她故作轻松地耍着贫嘴,任凭冷风将一头黑发吹得乱七八糟。 巫岫依旧保持着旁观者的作风,只是在回宿舍后丁零当啷地翻柜子,找出一包玫瑰味的硬糖塞进她手里,“我在新加坡的同学从保加利亚带回来的,尝尝吧,不喜欢吃的话就扔了。” “谢谢你”,萧君颜剥开糖纸,糖块微微摩擦着上牙膛,甜度不高,但花香味极其纯正,当真像含了一口玫瑰花瓣,清爽芬芳。 —————— 当天晚上,萧君颜做了一个梦。期间她醒了很多次,有趣的是,每当再次迷迷瞪瞪地进入睡眠状态,梦依然可以续上。 她梦见了妈妈,六岁的自己,还有那个记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爸爸。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粉色凯蒂猫保温壶,里面已经提前装满了温水。身上新崭崭的校服穿起来有点别扭,白色的长袖衬衫、打底裤和红色背带裙、黑色毛线背心,头上亮眼的小黄帽显出几分滑稽,她却喜欢得紧,在衣柜上的大镜子前照了又照,就差钻进里面亲自己一口了。 妈妈萧月走过来,为她系红领巾,她一把攥住妈妈纤白的手指,兴奋地咧开嘴:“妈妈,你看我像不像樱桃小丸子?如果不穿这个背心就是一模一样,对不对?” 萧月被女儿可爱到噗嗤笑出声,摸了摸她的丸子头,替她把衣领再整整好:“我们颜颜就是和小丸子一样漂亮可爱呀。那么小丸子同学,第一天上小学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听课。祝你一整天都开心!” 母女俩笑着举起手击了个掌。爸爸林广川一手整理手表带子,一手背起她的粉色书包,见了这场景也忍不住笑道:“小丸子同学,再不快点的话你的宏志爸爸上班就要迟到了。来,爸爸抱。要不要吃块蓝莓软糖?我口袋里还有……哎呀孩子想吃就让她吃嘛。” 萧月嘴上埋怨他都快把女儿喂糖喂到蛀牙了,看见萧君颜眼巴巴请求的小眼神又忍不住心软,上前亲了下她肉乎乎的脸蛋。林广川也趁机低头去亲妻子的额头,萧月一拳捶到他腰上,把他捶得他嗷嗷叫。 客厅的风扇呜呜地摇头吹着风,茶几上的半个红瓤西瓜被细心地用保鲜膜裹好,一小盆桂花安静地立在阳台上,香气馥郁,闻起来令人心安。她把脸埋进爸爸肩上,感觉自己还想再睡会儿。 然后她就醒了。 入目一片黑暗。她把床帘掀开一点儿,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上铺偶尔会传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萧君颜拿出枕下的手机,回过神,现在是凌晨4点23分。 4月23日,是妈妈的生日啊。 她两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哭到崩溃。 长大以后她才知道,真实生活里小丸子的家远没有那么美好。她没有成为小丸子,而是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你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你只有自己。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而后试着去抹眼泪,才发现怎么抹也抹不尽。 一整个周末,萧君颜没再踏出过宿舍楼一步,吃饭要不就是拜托芷秋带回来,要不就是在楼下贩卖机对付一口。她并非是为了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甩了两句怪话的林泓澈而心生不安,就算他和林家有关系又能怎样,她从来就不是林家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 她从出生开始就随妈妈姓,叫萧君颜。 她只是暂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想在自己的世界里充充电。等休息够了,她自然会出门,恢复该干嘛干嘛的日常生活。 陈初露见她状态不好,也来关心她的身体,她只随口说自己最近工作太多累了,并没把林泓澈的怪异表现捅出来。她不想掺和到舍友的感情生活里去,再说他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没那个必要。 江确依然信守承诺,勤勤恳恳地给她发小鱼干的视频。这猫最近出息了,居然跟马戏团的狮子似的,学会了钻圈圈,只不过钻十次可能得失败八次,然后再被江妈妈抱在怀里,像哄宝宝一样哄半天。 “它还挺聪明,就是这小脾气还上来了,迟早上房揭瓦。” 他回复得很快,“它现在就是把我家拆了,估计我爸妈都不会有意见。不过它的体重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经常跟我妈妈强调定时定量喂,不会让它吃太多的。”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她心头一动。 不开心的时候吃糖很管用的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第9章 第九章 123个小时。 萧君颜盯着志愿系统上那残酷的数字,烦躁地打开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结果喝得太急,被呛得直咳嗽。 小破新传经费经费没有,学院学院最偏,还好意思要求志愿时长四年必须满160个小时。有本事先把上次她垫付的600块钱活动经费给报销了,不知道的以为D大破产要被拍卖了,穷酸成这样。 唐芷秋最近忙得顾头不顾腚,天天泡在实验室里,人都泡浮囊了,连衣服都带着一股仪器味儿。萧君颜笑着点开她撑着一口气发来的照片,天知道芷秋怎么选的角度,能把国际友好手势和老师的背影结合得如此隐蔽且巧妙,笑得她肚子直抽筋。 “天杀的,我还得再做三十多个小时的志愿活动,羡慕你们物院对这个没要求。” “我亲爱的萧娟娟,这是给我们保命用的好吗?光上课和做实验都能让我们精神错乱了,再来点志愿活动我们就可以集体去医院要团购优惠了。” 她挑眉发了个“等你肥家”的表情包,而后点开学校志愿服务队的□□群,想找找近期有没有自己能做的任务。一圈找下来,貌似只剩下周六去市公园捡垃圾这一项。正好到了3月底,公园的数十种花正在竞相绽放,每个社交平台上都能刷到不少游客、网红打卡的帖子。她想,一边捡垃圾一边赏花,也算挺别致的。 报完名,她随手把这事发了个朋友圈,然后把电脑装进包里,打算去图书馆自习室做图文设计课的作业。 又到了一年中气温最尴尬的时节,D市日温差又大,中午热得可以穿单衣,早晚不穿羽绒服就冷得打哆嗦,风还特别大。萧君颜出门的时候穿得有点多,走到半路就发觉毛衣把热气全锁在了里面,热得难受。她暗自后悔没有及时给自己的宝贝小电驴充电,只能靠两条腿在校园里倒腾。 上帝能不能给掌管D市气温的神撤职啊。 一辆湛蓝色的山地车悠悠从她身侧驶过,拐了个弯,稳稳停在停车区。背着黑色阿迪书包的男孩子手肘撑在车把上,笑容灿烂地朝她挥手。 “萧君颜,你也来自习吗?” “对,来写作业。” 江确走过来,把手里的购物袋递到她面前,“吃雪糕吗?想吃的话你来选。” 一支巧乐兹,一支千层雪。 萧君颜倒也没跟他客气,思索了两秒,果断把魔爪伸向了巧乐兹。两个人走到馆门外的储物柜旁边,一边吃一边聊天。 “我从小就觉得巧乐兹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雪糕,什么四个圈啦巧脆棒啦,不过这个巧恋果我最喜欢。” 话音刚落,江确手里的抹茶千层雪一个没拿稳,浅绿色的雪糕怼得一下巴都是。她看着想笑,连忙掏出纸巾递给他,他大约是尴尬得有些发慌,没看清楚,上来直接包住了她的大半只手。 他的手心很热。不过两只手仅仅相贴了一瞬,就在江确几乎要爆炸的大红脸和慌张结巴的道歉声中分开了,只留下了一点柔软细腻的触感。 萧君颜盯着他恨不得坐火箭飞天的窘样,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没事,这有什么。我又不是玻璃做的,碰一下就会碎。快吃吧,吃完了自习去。” 他木木地点头,垂眼不敢和她对视。然而当眼角余光瞟到她的脸色始终如常,他却是真真正正地灰了眼神,嘴角勉强扯起一个弧度,像在自嘲。 她来之前并没提前在网上选座,所幸今天不是休息日,现场约也是来得及的。低像素的缩略图上,她最常坐的036号座位依旧是空着的——她选座向来奉行一以贯之的政策,除非被别人先占了,否则绝不会轻易换。她坚信,在固定的座位上坐久了,产生的亲密感能大大提升学习效率。 江确预约的座位也在一楼的自习室,只不过与她的位置隔了一张长桌。 老师发的讲解视频堪称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萧君颜龇牙咧嘴地听了五分钟,原本清晰的制作思路也被搅成了糨糊。她一把扯掉耳机,决定自己摸索着做。 拖动素材、加图层蒙版、通道抠图、剪切调色、拉渐变…… 她一面在网上搜索各个步骤的教程,一面生疏地在界面上进行各种操作,一张不太完美的巧乐兹雪糕海报就这么徐徐在屏幕上显现出来。 萧君颜托着下巴,眯眼思索该加什么广告词好,结果搜肠刮肚地把天文地理、人文历史知识都过了一遍,不是太俗就是太雅,要不就是荒谬到她连打字的勇气没有。 “吃俺巧乐兹一棒!” 她望着这句被染成柠檬色的词,满意地点了点头,简单、直接、朗朗上口,还自带超高国民度,谁能说她不是天才?比起想出“再看?再看就把我喝掉的”的牛人丝毫不逊色。 把作业和素材打包提交到指定的邮箱,萧君颜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舒服地抬手伸着懒腰,活像吃饱饭后晒肚皮的小鱼干。 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魔力牵引着,她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地朝右前方的方向偏移。而江确正坐在窗边,安静地在演算纸上涂涂画画。他的坐姿端正笔直,宽阔的肩膀将上身那件雾霾蓝的卫衣撑得相当有型,衣袖被略微挽起来一截,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 窗外,橙黄的日光被仿园林式的院墙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木架上的紫藤萝里已然盛放,花穗一嘟噜一嘟噜地垂下来,像被藤叶托举住的小型瀑布,梦幻而温柔。春意渐生,万物萌动。 她先看见的是江确。 他以前也会坐在那个位置自习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她会对他全无印象呢?大概是她太过粗心,所以才没有发现吧。 做题做得腰酸背痛,江确直起身,正想活动一下筋骨,便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美丽杏眼里。被发现后,她非但没有回避、没有低头,反而冲他甜甜一笑。 “我第二节还有课,先走啦,拜拜。” 微信里,那个头像是打哈欠的凯蒂猫的好友发来了新消息。她向他摆了摆手,腕上紫水晶手链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江确觉得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 —————— 晚上六点半,萧君颜推开宿舍门,手里提着一袋刚从食堂买的蜜瓜。宿舍里只有巫岫一个人,她正坐在软椅上,用笔记本电脑看日漫。萧君颜略略扫了一眼,依稀记得这部电影叫《秒速五厘米》。 她洗了个手,边吃水果边继续钩玩偶。实话说最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结果钩着钩着,手上就出现了一个哆啦A梦的大脑袋。柜子里剩的棉花估计是不太够了,她决定等会再去淘宝买点,以免小哆啦扁成铜锣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萧君颜正在费力地钩胡子,背后突然响起细微的抽泣声。她诧异地放下针线,起身走到巫岫身边,只见她已经合上电脑,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片,哭得泣不成声。 “没事,要骂就骂新海诚,都怪他安排了这个破be结局,简直是来谋财害命的。” 她把自己桌上的抽纸放到巫岫面前,干巴巴地安慰着她。这些话没什么营养,但也许能略微填补此刻她心情的创口。 “不,这个结局很合理,真的”,巫岫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依旧停止不了哽咽,乃至最后直接抱住萧君颜的腰,呜呜地哭出了声。 尽管萧君颜并不觉得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能适配如此亲密的举动,她还是轻轻回抱住了巫岫,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她个子娇小,身形又单薄,但不知为何,萧君颜总觉得她像只刺猬,乍看身上尖刺密布,令人生畏,实则有着最脆弱柔软的肚皮。 西塞罗说过,有时候,泪水比言语更能表达内心的感受。照她目前展露出来的性格,会哭成这样,大概率不止是为电影结局而悲伤,既然一时半会搞不清缘由,那就让她尽情哭吧。 “萧君颜,如果你曾经和一个人相爱,但因为一些原因,你们俩不得不分开,后来断了联系,你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你会去找他吗?” 良久之后,哭声渐止,巫岫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小巧的绿翡翠戒指,声音沙哑而轻缓。 为什么是我去找他,而不是他来找我呢? 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萧君颜顿了一下,又觉得这说法太伤人,硬生生压住舌头换了个说辞,“如果没有他的爱我就会活不下去,那么我会去;如果不是,那么他只需要住在我心里,偶尔被拿出来思念就可以了。” 不过就连失去妈妈,她都能咬牙扛过来,恐怕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的离开能让她寻死觅活了。 巫岫笑得惨淡,“看来我不属于任何一种情况啊。没有他,我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而且就算找不到他,我也不打算去死。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哪怕他有别的女朋友了也无所谓。思念再多也不够,我只想再见见他。” 她把戒指放在嘴唇上,灯光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模糊柔和,琥珀色的瞳孔美得像油画。 太浓烈的执念和慢性毒药并无两样,可叹它的拥有者大多都清醒地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任由毒药一点一滴地渗进四肢百骸,直至摧毁自己。 巧乐兹就是世界上最最最好吃的雪糕!不接受反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志愿服务队集合的时间是八点半,萧君颜前一天晚上特地设了三个闹钟,结果她睡得太深,睁开眼就八点十分了,直接惊出一身冷汗。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刷完牙抹了把脸,连买个面包都来不及买就骑上车一路狂奔。 好在赶上了。 负责人在统计完人数后就让志愿者们在原地排好队,一个一个领服装——丑得要死的红马甲,皱巴巴的,估计从出厂开始就没洗过。她勉强挑了一件还看得过去的穿上,身旁一个男生在小声嘟囔:“穿这玩意显得我跟个二百五似的,再带个小红帽我就去我妹妹的幼儿园当孩子王。” “前半句话我认同,你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后半句就不必了,别去带坏祖国未来的花朵。” 又是江确和他那个杀马特舍友。 杀马特舍友白了江确一眼,“前两天让你跟我一块去听讲座水时长你不去,非要周末不睡觉跑来干苦力,你有受虐倾向……” “拜托,那天我有课,去什么去。另外,作为志愿时长目前还只有个位数的人,请你闭嘴,之前劝你早点攒时长,‘这还不简单呐,我一学期就能创造奇迹’,现在火烧屁股了知道着急了。” 萧君颜笑着看这一对活宝你推我我踢你,真心觉得应该把他俩打包送进德云社说相声,“二位,再不上车的话你们美好的早晨只能沐浴在车尾气里了。” “同学你好,我叫路越驰。上次我对你和江石角,呸,对你和江确笑真没恶意,大人有大量,别生气。” 小巴车上只剩下一排三座,萧君颜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江确和路越驰前后脚上车,坐到了她身边。车的引擎刚响,那个叫路越驰的男生就开始抻长了身子朝她赔罪,把离她更近的江确挤得直皱眉。 “放心,我就是个气球,这么久也得泄气了”,她正忙着搜刮书包口袋里还有没有之前随手放进去的零食,侧头笑道:“比起这个,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舍友的颈椎吧,他都快被你挤出天鹅颈了。” “一边去”,江确推着路越驰的额头,硬是把他摁了回去,“你在找什么?有东西丢了吗?” 她把包翻了个底朝天,连个饼干渣都没找到,“在找我还没着落的早饭,不过任务已经宣告失败了。” “我这里有”,耳边响起细微的窸窸簌簌声,江确手里捏着紫米面包和牛奶,“抱歉只有这些,凑合一口吧。” 萧君颜道完谢,边撕包装袋边端详他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和不停往下耷拉的眼皮,那边的路越驰神态与他如出一辙,已经一歪脑袋会周公去了,张着个大嘴也不怕灰掉进去。 “你俩昨晚几点睡的?怎么困成这样,恨不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 她本想出声询问,又怕扰了别人的清梦,便改在微信上问了江确一句。 身旁的人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和山根,回复道:“大概凌晨两点半吧。我们下周要参加大数赛复赛,熬夜挑灯刷题呢。” “那你也睡会儿吧,还有点时间。早知道应该让你坐我这个位置,靠着窗户睡脖子还舒服点。” 他轻咳一声,把卫衣的领子往上提,盖住了大半张脸的羞涩与雀跃。 然后江确就真的睡着了,时不时的颠簸令他始终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几次他的脸离萧君颜的肩膀只有一寸之隔,近到能闻见她衣服上柑橘味的清香。但他又总会用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咬牙把自己的身体移开,像个重心歪斜的不倒翁。 萧君颜全当他是睡迷糊了,因而对这奇怪的表现不甚在意,只疑心这样下去他醒来会不会变成歪脖子树。他的睡颜相较平时的模样多了几分乖巧,前额的头发长长了些,已经遮住了两撇浓密的眉毛,背包被妥帖地抱在怀里,呼吸声均匀而悠长。 她伸出手,为他轻轻拂去了袖子上沾上的一撮柳絮。 车辆悠悠停稳,萧君颜随意往窗外一瞥,被公园门口水泄不通的现况惊得目瞪口呆,拖家带口的、拄拐棍的、扛相机的……别说是人,苍蝇想在这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 负责人艰难地领着他们在人海里穿梭,路越驰一个劲嚷着脖子疼,稍不留神就被人踩掉了鞋,又因人太多一时看不清地面,他只能一边被迫大喊“我的鞋,有没有好心人看见一只鞋啊”,一边用单腿跳来跳去,跟玩斗鸡似的,惹得一众人大笑不止。 “大家记得穿好服装,注意安全,不要乱跑,下午五点在这里集合。中午吃饭的话直接去南门那边的公共食堂,他们看见红马甲就会放你们进去了。去吧。” 萧君颜左手拎着垃圾夹,右手挎个大黑塑料袋,一股质朴的劳动精神自脚底窜到脑门,瞬间有种想冲到地里拔亩花生再犁二里地的冲动。江确不知从哪掏出两个口罩,一个自己戴上,另一个递给她,“最近流感高发期,戴上吧,多注意一下总没错的。”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啊。 她感激地冲他笑笑,依言照做。路越驰已经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可怜鞋重新穿上了,见了此景一巴掌拍在江确肩上,“老弟,怎么没有我的份儿啊。” “就比我大三天好意思给自己抬辈分……我出门的时候不是给你了,你放哪去了?” “救命,我好像在扔垃圾的时候顺手给扔了。” “没事,我教你一招,一到人多的地方你就憋气,人一来你就憋。这样不光病菌伤不了你,下次游泳课还能一鸣惊人,再也不用七窍流水地在池子里扑腾了,怎么样?” 萧君颜盯着路越驰直往上翻的白眼直乐呵,和他互怼时的江确神采奕奕,眉眼间尽是带点蔫坏的狡黠,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于下风,在辩论队练就的好口才仿佛只有这时才会派上用场。 烟头、果皮果核、零食包装袋这些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有缺了后跟的拖鞋和翻着肚皮的死鱼啊? 萧君颜蹲下身,费力地把修剪齐整的方型球型灌木丛扒拉开,寻找隐蔽的枝叶里有没有潜伏着垃圾,结果越捡到后面她的眉头皱得越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那是样样不缺,不知道的以为开博物馆呢。 这年头没素质的人真多。没多久她就捡了满满一袋子品类丰富的破烂儿,其中不乏已经腐烂发臭的、还滴着酸水的。她忍着不适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新的准备接着干,结果就听见小径另一侧的路越驰大声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 “怎么了?” 萧君颜和江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丢下手里的活儿往声源处走,后者走得快些,不成想往路越驰一站,立刻成了个石化的雕塑。 “发生什么了?难道有什么金子银子被落在这了?把你俩都看呆了。” 萧君颜的好奇心被勾得愈发痒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身后。江确迅速转过身,把她往旁边带了一把,“别看,怪恶心人的。” 他的表情痛苦得活像被人喂了一口大便,语气却很认真,全然不像开玩笑。她点点头,“好,我不看。但你告诉我是什么,这个总可以吧。” “是、是用过的套……” 萧君颜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 也许是作为第一发现人被震撼得太过分,路越驰坚决表示自己对于午饭已经失去了**,宁愿和聚在凉亭里和大爷们一起扯着大嗓门下象棋也不愿踏进食堂一步。 萧君颜表示理解,任谁捡垃圾捡到这种东西也得自我消化一阵子。她轻碰了下江确的手肘:“那你呢?你还想去吃饭吗?” 他眉心一跳,五官又短暂地皱成了苦瓜,“人是铁饭是钢,连续两顿不吃的……不是,我是说我想吃,走吧,咱们俩一起。” 色泽诱人的西红柿炒鸡蛋、清炒豇豆、锅包肉,配上煮得松软、粒粒分明的米饭。 饭菜的质量远超这两位小红马甲的想象,以至于他俩压根顾不上和对方聊天,匆匆找了个座位就是一通狂吃。 食堂里用餐的人不多,除了同行的志愿者,就是几个上了年纪的保安和保洁员。凉丝丝的风从塑料门帘的缝隙中挤进来,恰好扑在萧君颜脑门上,舒服得她直眯眼,对面的江确可就不那么舒心了——后脑勺头发的高度不停上窜,像被塞了个炸药包进去,好好的微分碎盖硬是成了个变异大喷菇。 她低头使劲嚼着嘴里的米饭,生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忍不住笑出声。 “姑娘,还乐呵呢,你的汤都要撒了。” 坐在她右桌的阿姨嗔怪了一句。萧君颜这才反应过来,她光顾着幸灾乐祸,实则一直在不自觉地用筷子把汤碗往外杵,还好江确赶在碗被赶下桌的前一厘米伸手扶住了它,不然这一大碗虾皮紫菜汤怕是要被送进土地爷的嘴里了。 “笑够了?” 语气里尽是戏谑。对面的人眉毛上挑,下巴微扬,眼神透出犀利,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明明是想跟她装一把拽哥,自己倒是先破功了。 但是,他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 “小叶啊,你怎么又吃这么少”,正准备收拾餐盘走人,邻桌的阿姨忽然又出了声,这次是朝坐在她斜对角的一个年轻男生说的。那人同样穿着红马甲,只是没有D大的校徽,面前的只摆着一小碟青菜和米饭。他戴着顶鸭舌帽,两颊凹陷得吓人,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更是如骷髅一般,仿佛只剩下一层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 “谢谢孙阿姨,我不饿。” 萧君颜起身走向回收区,只听见那人在背后淡淡地回了一句,气息虚弱,似乎只要伸手稍一用力就能掐断。 做志愿活动真的会有很多奇葩经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他俩一回来,路越驰就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得意洋洋地炫耀,说自己已经连赢了两局。身边围着的大爷们面上皆是一副“孺子可教”“后生可畏”的欣慰神情,哄得他尾巴翘得更高了,恨不得当场跳起来舞一段迪斯科。 “得了,刚还跟我说他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看来现在色盲已经被大爷的口水喷好了。” 江确看着他那得瑟样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热血沸腾的棋圣嘚嘚地冲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人硬往棋桌前拽,嚷着要和他也掰掰腕子,大爷们也跟着一块儿起哄。后者推脱不掉,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飞马走卒。 萧君颜对下棋向来没多大兴趣,抱臂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干脆把工具寄放在江确那里,自己出去乱逛悠了。 市公园如今的庞大人流量并非全是营销号引流的功劳,这里的美景,确实有两把刷子。 萧君颜混在熙攘的人群里,四周闹哄哄的,石径两旁挺拔修长的玉兰树却安静地捋着自己的枝条,托举着怒放中的、饱满而芬芳的花朵。碧蓝的天,洁白的花,澄澈的阳光,当真是对得起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不少精心打扮的女孩子为了更好地出片,不惜穿着高跟鞋站在垒起的石块上不停变换pose,看得她这个恐高症患者心惊胆战,生怕她们下一秒就踩空摔下来。 一路走走停停,她最后绕到了路尽头的一块空地里,这里也种着十数棵花树,但也许是位置较偏僻,驻足的游客并不多。从枝头飘落的花瓣密匝匝地掩在泥土里,令人生出种黛玉葬花的怜悯情愫,可惜她手上既无花囊,也无花锄。 前方有个身穿红马甲的人,正背对着她,斜倚在树上,不知在做些什么。萧君颜正欲移步,他的身躯忽地开始剧烈地晃动,像喝多了酒一样左踩一脚、右挪一步,最后更是两腿一软,跪倒在了泥地里。 她几个跨步冲上前,这人居然是刚刚在食堂遇见的那个瘦成人干的男生。好在他神志还算清醒,只用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捂住肚子,面容扭曲成一团,嘴里不断倒抽冷气。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萧君颜小心地问了一句。面前的人用力朝她笑了一下,手往下一撑便想试着站起来,结果一个趔趄险些仰面栽倒,“没事的,我歇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隔着衣料,手上的触感硌得吓人。尽管对方比她还要高出不少,但把他扶到长椅上比端盘菜都要容易。 “谢谢你啊,萧同学,真的是太麻烦你了。我叫叶青峦,是公园的义工。” 他的呼吸节奏总算渐趋平稳,手中握着装了热水的一次性纸杯,不停朝她点头道谢。 萧君颜站在一旁,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汗,只淡淡摇头,说了句小事而已。方才她使出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保安室要热水,把正在悠闲品茶的保安大叔唬了一跳,82年的老茶叶都差点吐她身上。 现下的距离让她将叶青峦的脸看得更清楚了些,五官不算出众,胜在组合得周正,右眼角有一条细细的疤,斜楞着劈到发际线附近。但是相较于他过分苍白的面色和枯瘦的体形,这点瑕疵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叶同学,是食堂的饭菜不合你口味吗?中午我就坐在你附近,你吃得好少”,她又想起了他吃的那点喂鸡都嫌少的食物。 他垂下眼皮,脸上虽然挂着笑容,苦涩却分明已经缓缓渗进了眼角眉梢,“萧同学,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吃进去的基本也都要吐出来,多吃只会多浪费粮食。” 她心下了然,便闭紧嘴不再多问,叶青峦却仰脖将水喝尽,再次开口时,语气坦然了许多,“是胰腺癌,已经是晚期了,活到今天已经在意料之外了。没什么,多活一天算一天嘛,只赚不亏。” 他的眼睛黑亮而澄澈,然而再怎么掩饰,那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依旧展露无遗。一阵强劲的风袭来,将他的帽子吹开了大半,露出了光溜溜的头皮,几乎看不见一根头发。眼底的热流刺激着她的泪腺,萧君颜不忍也不敢再看下去,只好背过身,频繁地吸气吐气。 “萧同学,谢谢你肯牺牲自己的时间来帮我。我已经没事了,这就接着去干活了,你也去忙你的吧。” 他在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来两颗大白兔奶糖,颤着手递给她,“没什么能谢你的,还请别嫌弃。” 萧君颜捧着糖,愣愣地看他艰难地迈开步子,朝汹涌的人群走去。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凉亭。棋圣还在石桌上奋力厮杀,对面的敌手却不是江确——不远处,他正坐在湖边的石台上,两手捧着杯珍珠奶茶,咕噜咕噜喝得起劲儿,让她想起抱着毛线球打滚的小鱼干,舒展了一身细密柔软的银色绒毛,圆溜溜的眼睛单纯而满足。 “你回来啦?给你点的。先坐下歇歇吧”,台上的空塑料袋被平展展地铺好,他把她最爱喝的椰椰芒芒送到她手边,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凉得她瑟缩了一下。 她与他并肩而坐,世界在他们面前矮了一截。 江确的视线扫过她的眉宇,立刻看出了不对劲,“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我刚刚遇见一个人,然后想起了我妈妈”,萧君颜用食指反复描摹自己眼眶骨的轮廓,越往后,指尖就越是潮湿,最后呜咽着哭出了声。 —————— 在和林广川离婚后的第三年,萧月查出了胃癌,中晚期。 那天是周五,萧君颜背着一书包卷子和习题册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考的成绩单被她妥帖地折好放在衣袋里,打算一进门就跟妈妈炫耀一下自己已经一雪前耻、重回年纪前三的宝座了,结果乐极生悲,在楼梯上蹦跶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骨碌碌滚下去。 那天不是什么大日子,妈妈却做了比过年还丰盛的饭菜,全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听了她的捷报后,妈妈果然很高兴,搂着她不住地夸奖我的女儿最棒了,萧君颜倚在她身上赖赖唧唧地撒娇,说自己今天要大吃特吃菠萝咕唠肉和虎皮豆腐。 妈妈只是笑,岁月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眼角浅淡的鱼尾纹显得温柔慈爱。 吃完饭,萧月止住萧君颜帮忙收拾碗筷的动作,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只是暖暖她的手,嘴里念叨着一些自家闺女小时候的事,只是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止不住地哭,哭得声泪俱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君颜被吓坏了,连声追问发生什么了,妈妈你别吓我。萧月双眼红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颜颜,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那晚,母女俩拥住彼此,谁都没有合眼。她用力把脸埋进妈妈怀里,贪恋地嗅着那股好闻的妈妈味,泪水将萧月胸前的衣料浸得湿了又湿。 后来,就是无休止的化疗。萧君颜眼睁睁地看着妈妈那头柔顺黑亮的长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本就纤细的身材不出一个周期就成了一把骨头,双腿水肿到无法下地走路,只能终日躺在床上。那个美丽的、坚强的妈妈,最后连自己最爱的绿豆糕都吃不下一口,但凡吃了一点东西就要吐得翻江倒海,吐到呕出胆汁甚至是鲜血。 被告知骨转移的那天,萧月没掉一滴眼泪,只是平静地说,自己不想再在医院待下去了,她想回家。而回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萧君颜唤到床前,让她把藏在房间衣柜里的保险柜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 “颜颜,妈妈能留给你的东西不多。房子和铺面是我离婚的时候分到的,明天我们就去公证处,把它们过户到你名下。银行卡的密码你身份证后五位,不难记的。对了,之前我用一部分的存款买了金条,存在银行保险库里,这是留给你傍身的,非必要的话不要动。妈妈的首饰有些都过时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可以去金店换点时髦的款式……” “妈妈,妈妈,妈妈……” 萧君颜再也没法保持冷静,扑上去抱住形容枯槁的萧月嚎啕大哭,“妈妈,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你活着,不要离开我啊妈妈……” 萧月亦是泪流不止,手缓慢而珍重地抚过女儿的脊背,“颜颜,是妈妈对不起你,只能把你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你爸他……记住了,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妈妈只想你活得健康快乐。” 老天爷啊,为什么对我那么残忍,为什么要夺走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只有妈妈了啊。 她哭得几近昏厥,却仍在内心不断向上天叩问。 路越驰的喊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泪水早已将她的视线模糊得不成样,萧君颜使劲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触摸自己的脸,原先的泪痕已变得冰凉,却依旧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流下。 江确转身向后遥遥喊了句什么,把路越驰打发走了,随后掏出纸巾,语气谨慎而柔和,“先擦一下吧,你哭了好久。” “抱歉啊,你好心请我喝东西,我净让你听我哭了。” “没关系的,每个人都会有难受心痛的时候,不哭出来只会把自己伤得更厉害。而且,你肯在我面前展露情绪,说明你相信我,不是吗?谢谢你肯信任我。” 她被他这略显奇特的逻辑说得发懵,草草把脸蛋收拾干净,“我一下午都没干活了,走吧,接着捡垃圾去。” “好,一起。” 椰椰芒芒就是喜茶最神仙的单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萧君颜攥着一摞打印出来的文稿,定定地望着讲台上的校徽发呆,熟悉的红色线条在她眼中仿佛成了堆会跳舞的乱码,不认识、也毫无意义。 这是她历经腿软、脸红、舌头打结等各种出丑方式后总结出来的最有用的方法,能让自己快速忘却紧张,缺点是,很可能会连要讲的东西一块忘掉。 嘴巴里忽地被塞了块东西,她一个激灵,舌尖漾开甜味,唐芷秋一歪身坐到桌上,轻轻敲着她的脑袋:“咋,那讲台是金子打的啊?把你眼睛都看直了。” “这糖怎么是巧克力味的啊,我不爱吃”,萧君颜把文稿翻到最后一页,又重头开始默念那一大段不熟练的总结词。 芷秋又使出一记毛栗子,衣袖上喷的花漾甜心甜腻得要命,“你还挑上了,不爱吃吐出来。要我说这种形式主义的玩意儿趁早滚,什么答辩不答辩的,每个支部的情况团委一清二楚,还非得把人轰上去讲一堆早就听吐了的鸟语,纯有病。” 萧君颜叹了口气,不论是参与者还是组织者,怕是都清楚这种浮于表面的仪式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却少有人敢站出来说不,就连她自己也一样。到底是形式主义把人困住了,还是人主动选择用形式主义圈住自己呢? 除去十个比剧本杀npc还固定的老师,校团委还随机在每个学院的班干部里抓了一堆人来投所谓的“民主票”。她周围被选中的倒霉蛋除了芷秋,还有江确和赵知贤。 “萧君颜,待会儿别紧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赵知贤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被擦得一尘不染。萧君颜礼貌性地点头,指甲扣着亚麻长裙上飘落的腰带,忽地想起他上次周末想请自己吃饭的事,只不过她当时心情不好,拒绝了他。 那个阴阳怪气的林泓澈,自初见的饭局后,就没再露面过,倒是陈初露,一空下来就跑去M大找他,留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少。芷秋多次对着她的空床位叹道,“再好的白菜,一被猪拱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咯。” 萧君颜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起身到开水间打热水,在拐角处险些跟江确撞了个满怀,两个人看着对方吓得乱飞的五官,竟一齐笑了起来。 “你今天真漂亮。” 萧君颜用力眨了眨被睫毛膏糊得难受的眼睛,笑道:“多少得为了集体荣誉的战斗打扮一下的。对了,你为什么拿着稿子啊?你不是观众吗?” “之前是,不过现在已经是你的对手了。” “你昨天中午不是才说过……” 开水间又进来了几个人,他扣好水杯的盖子,示意她到窗台边说。 本来团支部答辩的事跟江确八竿子打不着,但昨天他们学院的团支书突然检查出染上了流感,更巧的是,班长和团支书在一个宿舍,也被传染了,两个病人咳得惊天动地,硬撑着跟导员打完报告后就双双被送到医院扎针了。 而江确被告知接手这档子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你明天不是还要比赛?” 虽然已经在尽力打起精神了,但他的神情面色说不憔悴是骗人的。 “放心,我不白干这活”,江确两手啪啪地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声音略微压低了一点,“三倍的志愿时长和素拓分,还是挺划算的。” 萧君颜眉眼间透出玩味,也学着他调低音量,“那么我的新晋对手,等会儿咱们各凭本事喽?” 知晓她是在开玩笑,对面的人灌下一口水,笑道:“听着像是要跟我生死决斗似的。但是我们不需要分胜负啊。” “嗯?” “既然评选的是十佳,那么我们俩肯定都是赢家。你和我,没人会输。” 她不禁咂舌,视线顺着他嘴角的笑纹一寸寸上移,划过鼻梁上那颗鲜明的黑痣,最后停在他好看的眼睛上。 前一位竞争者的展示已经接近尾声,萧君颜略略拧了下手腕,做着上台前的最后准备。从侧面看,台下那一串老师早已换上了清一色的苦瓜脸。从小到大,她见过的所有比赛评委貌似都是一个换脸规律:甭管开头精神头多足、多有派头,顶多撑上三轮,那脸都得拉得比驴还长。 所以,不必看他们的脸色。 她缓步走上讲台,鞠躬、介绍、进入主题,PPT一页一页地在幕布上翻过。底下的同学多半都在做自己的事,黑压压的一片,有个染着耀眼红发的女生将自己披散的长发高高撩起,如洋流中摆动的海藻一般,给她背后的倒霉蛋劈头盖脸来了个暴击。似乎没人在认真听她说支部里有多少同学得了奖,团课完成率有多么高。 但是这让她安心。仿佛又回到了七岁的时光,那年萧月和林广川都被调去带毕业班,一个教初三英语,一个教高三数学兼任班主任,两个人几乎天天忙得像被狂抽的陀螺,鲜有时间陪女儿,连给她做饭都得换着班来。萧君颜每天除了上学,就只能和房间里的一堆洋娃娃作伴,模仿妈妈给她讲故事的样子,装起“故事大王”的架子,编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给它们听。 她清楚地知道,它们不可能会回应自己,但她依旧感到满足。 —————— 再次鞠躬时,萧君颜听见远近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有一位头顶锃光瓦亮的男老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惹得她险些在最后笑场。芷秋不知何时偷偷摸摸混进了最前排,一边举起手机拍她,一边举起大拇指,给了好友一个标准的wink。 萧君颜笑着与她小小地击了个掌,和她一起回了原位。 “啧啧,萧娟娟,你知道你今天像什么吗?” “像什么?” “我的女神。” “只是今天而已?只是像而已?” 萧君颜顺手帮她把脖后的羊脂玉吊坠重新调回正面,忽然想起了巫岫的绿翡翠蝴蝶。 巫岫最近的状态很差,整日整日提不起精神,一天到晚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似乎只有躲在那方不见光的、小小的床帘里,她才能自由顺畅地呼吸。 但是,尽管巫岫几乎节节旷课,日常的集体活动更是从来不参加,一向最爱管闲事、又最厌恶“学风不正”行为的书记李老师却从不找她麻烦,只是把萧君颜叫过去,委婉地拜托她多帮忙看着宿舍里的那朵蘑菇,有什么问题及时反映。这着实把萧君颜雷得不轻——要知道,大一的时候,学院里有人仅仅是因为不小心睡过头错过了一节课,都被李老师追着阴阳了好几天。 就在昨天,她临时返回宿舍去拿手机充电器,恰好撞见巫岫赤脚站在地上,正披头散发地把一堆药片往嘴里倒。 “怎么了?别害怕,这不是安眠药,我没打算自杀。治抑郁和焦虑症的而已。” 巫岫笑得疲惫而苍白,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卷发,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问你个事,院里那个更年期老女人最近是不是找你了?说让你多关照我什么的?” “你说李老师?是啊。” “哼,我就知道。当我稀罕她的关照,恶心死了。” 萧君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你先好好休息吧,身体实在不舒服的话也别硬抗,记得去看医……” “你还真听那老女人的话啊。还是说你不敢得罪我这个关系户,怕我给你穿小鞋?不用对我说那么多好话,我早就听够了。” “你想多了,我穿39码,小鞋我可穿不下。如果你想把刚刚那些出自基本同理心的话曲解成我对你的谄媚,那也无所谓。无论李老师找没找我,我都会说的。我先去上课了,你自便吧。” 巫岫转着戒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萧君颜合上门时,隐约听见她在背后咕哝了一句,“你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 “各位评委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数学学院22级1班团支部的汇报人江确,接下来我将……” 这是她第二次做他的听众了。江确的声音依旧柔和好听,带着股独有的少年气,白衬衫的袖子被挽到肘部,更添了一分随意从容。即使是突击任务,他依然把几十页PPT的内容掌握得很娴熟,几乎没有卡壳和慌乱。再想想他之前在辩论赛上与其他人唇枪舌战的模样,萧君颜不禁笑起来——He is gifted with a silver tongue.(他生来就口才极佳。) 鬼使神差地,她也举起了手机,只是在按下摄像键的前一秒,芷秋忽地凑过来,“怎么?真看上他了?要录视频还是拍照片,要不要我帮忙?” 萧君颜的爪子一个不稳,手机像个烫手山芋似的翻滚了几圈,最后砸在了她的大腿上。只差一点,它就要洗个灰尘浴了。 唐甜甜见状,浮夸地摊手耸肩,“亲爱的,虽然我承认我是如此的睿智敏锐,但你也没必要太慌。唉,少女的心事总是这么不堪一击。” 萧君颜无言以对,只在桌底默默朝她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全部的评委票和民主票收集完毕后,萧君颜和其他汇报人一样,坐在观众席等待着最终结果。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连紧张也顾不上,满脑子都是西门新开的那家烤鸡店的招牌烤鸡,泛着油光的鸡皮,软烂可口的鸡肉,沾上一点秘制的甜辣酱…… “快看,看啊,你得奖了!” 芷秋突然开始猛扯她的袖子,萧君颜抬头,在大屏上的汇报人那一栏,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首。而江确,排在第四位。 “努力总算是没白费,恭喜你了,君……萧君颜,李老师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赵知贤满面红光,不住地抿嘴微笑,丝毫不见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 “过奖了,应该的”,萧君颜这个当事人倒是淡定得多,拍拍衣服,起身去台上领奖。走到半道,江确正好从后方追了上来。 “恭喜呀,我的对手,你的吉言成真了。” 她笑得明媚。江确眨眨眼,红晕很有节奏感地铺满了双颊。 烤鸡烤鸡好吃的烤鸡(好饿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点半只吧?一只太多了,吃不完。” “就点一整只,半只吃起来哪过瘾,吃不完咱俩打包回去晚上吃呗。再点几道小菜,喝点小饮料,人间享受啊。” 杂七杂八的事情终于结束,萧君颜和唐芷秋勾肩搭背地往大厅外走,边走边就等会要点的菜进行毫不和平的讨论。 说着说着,芷秋忽地把头一甩,朝一直默默走在她们后方的江确喊话:“江同学,你午饭有着落了吗?如果没安排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吃吧,西门烤鸡绝对不让人失望。” 江确和萧君颜都怔了一下。前者爆发出一个比太阳还灿烂的笑容,后者则龇牙咧嘴地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腰上。 更让萧君颜瞠目结舌的是,赵知贤不知从哪窜出来,主动说道:“正好我也要去那家店吃饭,咱们一起吧,怎么样?” 于是乎,这场闺蜜庆功饭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诡异的四人局。 这家店的店面不大,生意却是火爆得很,每每到了饭点,闻香而来的食客能从店门口排出五十米开外。也算他们一行人来得巧,抢到了仅剩的一张四人桌。萧君颜和唐芷秋先面对面坐下来看菜单,江确二话没说,直接往萧君颜旁边一坐,而后笑道:“赵同学,这份菜单你先看吧。我吃什么都行。” 后者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有点像刚剥了壳的松花蛋,“谢谢了,江确。” “这顿饭我来请,你们要吃什么就点,别客气。” 萧君颜从一堆菜名和图片里分出神,饥饿几乎要让她的大脑停止运转了。赵知贤立马表示反对,“这怎么行,怎么能让女生请客呢?我来吧。” “都说了别跟我客气啦,一顿饭而已,我请得起的。” 江确提起服务员端上来的、装满柠檬水的塑料壶,为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而后朝身旁的人说道:“好啊。那下次我请回来,可以吗?” 萧君颜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和平常在餐厅里喝的那种淡得像白开水的柠檬水不同,它的酸甜比例控制得恰到好处,很好喝。 “好。” “请几位慢用。” 历经漫长烹饪和充分美拉德反应的两大只烤鸡终于被安放到了这张小小的铁皮桌上,萧君颜已饿得两眼发直,一面招呼着“开吃开吃”,一面迅速戴上一次性手套,利索地拧了一只鸡腿下来,鸡腿香气扑鼻,外皮还在滋滋地往外冒油,怎么看怎么好吃。 在她的带领下,剩下的三个人也纷纷像饿狼扑食一样对着可爱的烤鸡下手了。肉食者的天性得到了充分满足,每个人脸上都渐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明天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我看学校主路上那一排一排的展旗都立起来了,够气派的。” 萧君颜吃肉吃了个爽,约莫填了个七分饱,出于对身体健康的尊重,她转而用生菜、土豆和小番茄做起了菜包。 江确正在用烤土豆蘸酱吃,“主场作战,有点压力,不过整体良好。保国二冲国一。” “这么厉害呀。我表哥学自动化的,去年自信满满地跟我说自己绝对能拿个国奖回来,结果连省初赛都没过,白花一百块做慈善。” 唐芷秋接过话头,呵呵地笑着。萧君颜伸手帮她捞了一把即将掉到酱里的长发,“苏祺飞知道你私底下这么蛐蛐他吗?” “拉倒吧,他也少不了蛐蛐我。” “那个”,赵知贤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笑道:“大数赛的话我大一也试着报了一回,不过表现不太好,拿了个省一就没后续了。看来还是比不过专业学数学的啊。” 江确又要了一听可乐,语调不紧不慢,“你也说了,我的专业就是这个,术业有专攻罢了。不过如果真心热爱并投入足够努力的话,谁说业余的就一定比专业的差呢?专业和能力好本来就互为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小伙子说话真中听!甭管咱是学啥的,只要想干肯干咱就能干好!” 店里的主厨兼店长忽地擦着汗从后厨走出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们旁边。她是位四十多岁的阿姨,姓余,身材矮胖,但是颇有亲和力。萧君颜和唐芷秋上次有事来晚了,本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她见了两个姑娘的黯然神情于心不忍,居然重新起灶开火,又给她们烤了一只整鸡。她们俩就差抱在一起欢呼了,从那以后,两个人就约好,有事没事都要来照顾一下余阿姨的生意。 “猜猜我年轻的时候是干啥的?猜不着吧。我是医院里专门给小娃娃扎屁股针的!” “咳咳”,不知道是不是被余阿姨热情的大嗓门吓到了,江确差点被嘴里的可乐呛死,一张脸憋得通红。萧君颜使劲帮他拍了几下背,接过芷秋递来的纸巾,塞进他手里——不咳了,只是脸更红了。 “哟哟,小伙子悠着点儿,多俊的脸蛋,咋跟在烤鸡炉里焖了仨小时似的。” “那您为啥会来这开烤鸡店啊?给小娃娃扎针扎烦了嘛。” 芷秋望着对面这俩人,笑得贼兮兮的,却还没忘了贴心地跟余阿姨搭话。 “嗨,可不是,成天弹药水瓶弹得手指头都快烂咯,还得三班倒,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到月底一结钱,好嘛,吃饱饭都够呛。干了有十年吧,医院叫我升个护士长,我说去你大爷的吧,老娘可不伺候了。正好我姨姥姥有这门子烤鸡的手艺,她家里又没人愿意接班,我就去跟她学了一阵子,出师了之后就来给你们做烤鸡吃了。” “余阿姨,您的手艺能外传不?”这回说话的是萧君颜。 “怎?想来当我的徒弟?” “是呀,这么好的手艺不发扬光大可惜了,赶明儿我毕业了就回老家开家分店,给您的烤鸡干成连锁品牌。” “我说丫头啊,可别了,还是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吧,在烤鸡堆里打滚儿可不比扎针轻松,累着呢。想这口了就回来找阿姨,好吃的少不了你的。” 店里又涌进一波人,余阿姨拽着毛巾撸了把脸,招呼服务员,“小陈,再给这桌上两罐橙汁!” “我们没……” “傻丫头,阿姨送你们的,别嫌弃,常来哦。” “好嘞!” 临到结账,萧君颜潇洒地掏出手机,把微信付款码往收银台一亮。后方的唐芷秋突然悲催地大叫起来——她最喜欢的菠菜色绸衫袖子上沾了几个不易察觉的油点。 “这衣服比我都金贵,滚蛋,又要给干洗店送钱了。” 芷秋把脸贴在她后背上,语气半死不活。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每次穿它都喜欢配白裤子啊?” “多清新多亮眼的配色啊。不好看吗?” “像长了两条腿的白菜啊。” “滚。” 萧君颜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店口的队伍里蓦地爆发出一阵大哭声,四个人互相瞅了瞅,麻溜地钻出去看热闹去了。 哭声来自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手里拎着个还在滴汤的塑料袋,正哇哇地咧着嘴,眼泪扑簌簌地掉,看着好不可怜。再往下看,地上有一堆滚了灰的西兰花、面藕、紫甘蓝…… 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他妈妈,她肚子很大,头发随意地挽着,像个冲天的鸡毛掸子,手里推着辆婴儿车。细看才发现,还有个小宝宝正躺在里面哇哇大哭。 “哭哭哭,你有什么脸哭,让你帮我提袋凉菜都提不稳,养你有什么用,当初难产的时候就该把你掐死算了!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个女人越说越气,一边哭一边冲上去啪啪打自己的儿子的屁股,把周围人惊得一片哗然。 “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不就是袋凉菜吗?再买就是了,至于在外面这么打自己家娃娃啊,良心给狗吃了。” 人群中冲出一位大婶,冲着女人一通狂吼,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小男孩搂在怀里哄着。 “真是丧良心的……” “这种人就不配当妈……” “要不是她说难产,我真怀疑她是后妈,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虐待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指责声越来越大,一些年纪大的人甚至在朝女人吐口水。她四下张望,神态逐渐从愤怒变成了茫然,最后带着满脸的惶恐,蹲下身,哭了。 “果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当妈。那小男孩有那么个魔鬼妈妈,也是倒了霉了。幸亏我妈不是疯子,不然我现在也是原生家庭创伤者的一员。” 回程路上,四个人的心情明显都沉重了一些。萧君颜载着芷秋,将将驶过刷脸闸机前的减速带,就听赵知贤这么说。 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觉得她是疯子?” “当然啊,光天化日打自己家孩子,还说想掐死他,不是疯子是什么?” 两辆电动车,一辆山地车,并排在学校道路上慢悠悠地往前晃。江确拧了下车把,声音混着风一块儿飘过来: “要说真正的疯子,我看是那个小男孩的爸爸、那个女人的丈夫才对。妈妈一个人可没法怀孕生孩子。她在街上打孩子骂孩子确实不对,但是孩子他爸死哪去了?让自己的妻子一拖二,累到当街情绪崩溃,这种男人就是废物,活脱脱的万恶之源。” 后座的芷秋挪了挪屁股,小电驴跟着她的动作左右小幅度地晃了下,“我举双手双脚同意。我说两位男同志啊,你们可要引以为戒,以后千万别当这种没用的爹。” 赵知贤只简单“嗯”了一声,江确却是勾起嘴角,略略回过头,侧脸线条分明,蓬松的黑发自由飞扬,“这事有个前提,我爱的人得想当妈妈才行啊。” 当天晚上,萧君颜正窝在宿舍椅子上,边喝酸奶边在智慧树上刷马原网课,讲课老师的口音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明明说的是中文,组合起来却是一句都听不懂。 手机上弹出消息,是江确的。 Kevin:今天的烤鸡真的很好吃,你经常去那吃是吗? 卷卷言:是啊。 Kevin:你说想回霁城开烤鸡店是认真的嘛? 卷卷言:哈哈,开个小玩笑啦。不过我想学手艺是真的,过两年毕业了想再回来吃一口多难啊,要是学会了,馋了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己整点吃,多方便。 Kevin: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你们猜他知道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周日上午无事,萧君颜得以痛痛快快地睡了个自然醒,两眼一睁便发觉嘴角湿乎乎的,伸手一抹,果然是口水。 说来奇怪,每每她睡觉睡到身心舒爽的时候,脸上总少不了口水,甚至还会在枕头上流一滩,这难道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打着哈欠从床帘里探出头,她刚好与进门的陈初露打了个照面。对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袖和牛仔裤,眉眼中都透着疲惫,托特包的一根肩带滑落,包口大敞着,露出一截咖啡色白条纹的布料——她应该是刚兼职回来。 “还有其他人在睡吗?” 她踮起脚发问,音量压得很低。这是宿舍里一贯的规矩,不管几点,只要宿舍里灯没亮、窗帘没拉开,进门的人一定要先确认没人睡觉了才可以大声说话。 唐芷秋上午在学生会有事。至于巫岫,萧君颜望向对面的床位,床帘正中没关严,里面空空荡荡的,没人。这倒也奇了,看来她今天精神状态不错,终于决定出去晒晒太阳,不再当枯萎的睡美人了。 “你吃过饭了吗?我马上去食堂,要我给你带点儿回来吗?” 陈初露正在从椅子上高高垒起的一堆衣服里翻找睡衣,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没胃口,先不吃了。” 听得出她心情相当低落。萧君颜带上手串,收拾好书包,常用的那款赤霞橘光香水却是怎么找也找不着,不知被自己随手放到哪里去了。正打算就这么出门,今天就当“真水无香”,背后却传来一声突兀的闷响——陈初露从床梯上摔下来,跌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不要紧吧?”萧君颜走过去扶她起来,帮她掸了下裤子上沾到的灰絮。后者扶着腰慢慢坐回了位置上,仿佛打开了情绪闸口般,眼圈极快地红了,“君颜,我好像什么都不配。不配得到我爸妈的关心,不配有那么好的男朋友,不配、不配活着……” “啊?为什么要这么想?”萧君颜的脑袋上似乎在蹭蹭往外冒白烟,606的风水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最近怎么一个两个都一副人生无望万念俱灰的样子,虽然她本人是位生长在新时代的唯物主义好青年,但看来还是有必要查查禹仪有哪座寺庙比较灵,好去拜拜。 陈初露的家庭条件很一般,虽说不至于三餐不继,但家里还有一对正在上初中的双胞胎弟弟,经济压力相当大。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一门心思全扑在儿子们身上,对这个大女儿,除了每个月扔几百块可怜巴巴的生活费以外,其他事一概不理不管。初露却争气得很,除却每周做面包店店员和家教两份兼职,各种奖学金也是拿到手软,每学期的绩点在马院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作为舍友,这些萧君颜之前多少也知道。初露曾经也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毕业了找份好工作,不用再手心朝上要钱,就挺好的。 但是意外来了。林泓澈就是那个意外。 “君颜,这不怪他,是我太自卑了。他爸爸在国企当高管,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可我家……我、我也不是说我爸妈不好,但是自从我跟他谈恋爱开始,我就越来越觉得抬不起头。今天在店里,我不小心把一盆稀奶油都打翻了,被店长批了一顿。他又正好过来找我,我当时灰头土脸的,真的好丢人……”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直不停地在擤鼻涕。萧君颜本想安慰几句,她却一把抓起桌上的抽纸,噔噔噔地扑到床上哭去了,“君颜,我没事,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就说那小瘪崽子从哪冒出来的,原来是林广海的儿子啊。当然,如果她那个靠爹妈关系进了国企党办,一辈子只会啃老混日子的小叔称得上高管的话。 但林广海不是无精症?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萧君颜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往外走,一路下到一楼,径直撞上了刷脸机上的闸门,疼得龇牙咧嘴。她拍拍可怜的大腿,退回去识别信息,在屏幕上看见了一张表情僵硬的脸。 咋这么难看。怪不得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换而言之,她要是顶着这幅臭脸出去混社会,怕是早就让人乱棍打死了。 从宿舍楼稍稍往南走几步,便能看见那棵极为吸睛的晚樱树,粉、白、绿三色相间,恍若云霓彩锦,树下飘散着一地落英,却不会叫观者心中生出悲凉萧瑟。花朵向阳而生,生而烂漫,待其落尽,空余处自会长出更加葱郁的绿叶。 萧君颜的心情舒缓了些,走到树下,从落花堆里拣出一朵完整的夹到随身带着的小本子里,再接着往食堂走。 周日没什么人,她去二楼的窗口买了碗鸭血粉丝汤,边吃边构思西方学术思想史的期中论文。 米歇尔福柯先生您究竟为什么要提出现代认识型概念啊……她的视线停留在PDF资料中段某个晦涩句子的最后一个字上。西思的老师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嗓音哑得像刚从撒哈拉沙漠遛了一圈回来,讲课风格也是极其跳脱,以至于学生根本没法指望从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讲话里提取出有用信息。萧君颜目前能够记住的,好像也只剩下一段,“萨特说过,他人就是地狱,人对人是狼。比深渊更无法凝视的,永远是人心啊。” 小老头独特的哑嗓像老旧唱片一般徐徐在脑海中循环。她夹起一小块暗红色的嫩滑鸭血,汤里渐渐幻化出庄瑛云和林钦那两张尖酸刻薄的脸。 那是她的奶奶和爷爷,林泓澈嘴里人人尊敬的大学教授,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高级知识分子,实则人模狗样、虚伪傲慢,举手投足都透着小资风的得意和优越感。 “这什么玩意,鸭血鸭肠?你居然带着孩子一块吃动物内脏这种脏东西。到底是乡下人,一辈子也就配吃这个了。” 萧君颜永远都忘不了,庄瑛云说这话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妈妈,保养得宜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薄,仿佛她生来就高人一等,天天跟仙女一样饮露喝风。 实际上他们两个老东西才是真正的下贱胚子。 离和小组成员约好的讨论时间还有点富余,她决定到地超旁边的咖啡店里去自习。图书馆好是好,但就是太安静了,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偶尔还是要给自己添加点噪音的。 “萧君颜!” 刚走到超市前面的空地上,熟悉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她应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江确,以及他向自己奔来时,向两侧扬起的牛仔外套。 “考试怎么样?” 他转了转眼珠,咧开嘴,兔牙露在外面乘凉:“已经对过答案了,国一没问题,明天等排名。” 好强的心理素质,刚考完就敢对答案。 “江石角!江石角!你跑那么快是要去追谁啊?” 两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跟哼哈二将似的,双双像烂泥一样搭住江确的肩膀,其中一个方脸大鼻子的萧君颜之前见过。 江确把他俩从身上抖掉,温和地向她介绍:“这是我的另外两个舍友,邓泽和高骞煜。他们也刚刚考完试。” “你们好,我是萧君颜。” 高骞煜长着一副黑皮体育生的模样,眉眼透着股野性,“你好呀。喂喂,石角哥,你去哪认识到这么好看的女生的,又高又瘦又白又漂亮。” 这么多赞美词一块儿砸过来,令萧君颜哑然失笑,但这能抵十天口粮的夸奖着实让她升起点小小的雀跃。她笑道:“按我们俩的相识轨迹来看,要想认识我,那就得先认识我的猫。” “我说老江怎么这学期天天抱着个手机当猫奴呢,敢情心不在猫上,是系在……嗷嗷嗷!” 邓泽大约是有鼻炎,止不住地吸鼻子,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高骞煜很有眼力见地狠狠拧了一把大腿,捂着嘴拖进了超市。 “对了,路越驰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啊?” 萧君颜站在原地笑了足足一分钟,才想起没见到杀马特棋圣。 江确示意她凑近点,萧君颜挪了几步,脚下忽地一绊,整个人都跌进了他怀里。这下近倒是近了,就是有点近过头了——只差一点,她的额头就要贴上他的嘴唇。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迅速张开了双臂,就这么与她抱了个满怀。异样的热流涌过心头,说不清为什么,她没有后退,江确也没有。 “额,那个,刚才我们刚出考场,他、他痔疮突然犯了,捂着屁股哇哇叫。我们想送他去医院他还不让,嫌人多丢脸,自己去校医院检查去了。就、就这样。” “哦。” 萧君颜现下完全没了笑话路越驰的心思,她的视线里全然是这个年轻男生起伏的胸膛,还有从T恤里露出来的、一截清晰的锁骨。 “萧君颜?” “嗯。” “我……” “石角!你要的巧乐兹是这个味道吧?来看看!” 邓泽酷似加菲猫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将这暧昧的气泡捶开了个口子,萧君颜极快地抬手搓了搓脸,丢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撒开脚丫子就跑远了。 “哎!石角?江确!傻啦?你的冰棍儿,拿好了。” 邓泽趴在江确耳边一通狂吼,大有把他耳膜吼出个洞的架势。良久,这个傻冒才愣愣地扭过头,撕开巧乐兹的包装,把它塞进嘴里。 “该说不说,这姑娘在楼梯上都能跑出博尔特的风采,送去练体育绝对是个好苗子。” 高骞煜咕嘟咕嘟灌着脉动,身旁的江确把雪糕嚼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光听着都觉得牙齿打颤。关键这小子吃雪糕就吃,这一脸意味不明的傻笑是怎么回事?越看越瘆人。 “都怪你!你瞅瞅,把这娃都吼傻了吧!” 他一脚踢在邓泽的左边屁股上,后者显然也被吓到了,边揉腚边试探着去摇江确的胳膊,“江确,江哥,我就是想让你快点回神,不是故意的。” “路越驰的痔疮要是能多犯几次就好了。” 江大傻冒喃喃道。舍友们说了什么,他大概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乐呵呵地转身往台阶走去,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人大眼瞪小眼。 “完了,真傻了。” 高骞煜扶额哀叹,还不忘在邓泽的右边屁股上再补一脚。 嘿嘿,第一个抱抱~ 发现多了几个收藏,感谢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江确依然无法入眠,躺在床垫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 完全没必要担心铁床的咯吱声会影响到其他三人的睡眠质量,他们个个都睡得比死猪还沉,邓泽震天响的呼噜打着打着竟然把自己哽住了,路越驰不甘示弱,叽里咕噜的梦话说了一箩筐,不时还要呵呵笑上两声。 看来屁股有好转了,不是前两天只能趴着睡、疼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了。 萧君颜已经整整十天没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了。即使是周五上创新课遇到了,她也对他敬而远之,连打个招呼都不愿意;他给她发小鱼干的视频,对面也只是回几句表示对猫猫的关心,再道声谢,干巴得像酸苦的大列巴面包,完全不给他把气氛蘸上水泡软和的机会。 她是生气了吗?是不是自己吓到她了?他本以为,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脸红到惊慌逃跑,是因为那个险些成功的额头吻而害羞,是因为她……有点喜欢自己了。 难道还是他在自作多情吗? 他揉了揉眉心,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冒着视力被摧残的风险打开备忘录,手指不自觉地往下滑,密密麻麻的日期和文字令他这个创作者都有些始料未及。 原来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原来已经喜欢了她这么久了。 2022年暑假,一切的开始。 彼时他沉溺在逃离高考阴云后的放纵里,想玩的地方都去尽了,补觉补得日夜颠倒,一到晚上眼睛就瞪得像铜铃。高考的分数相当理想,上D大绰绰有余,人生的新大门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捏着肚子上层层叠叠的游泳圈,他忽然觉得很迷茫。 自从上了高三,学习压力倍增,动辄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要求脑力运动持续消耗着能量,身体对多巴胺的需求激增,他能想出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吃,持续不停地吃。除去基本的三餐,他几乎每个课间都要偷摸吃一把零食,什么牛肉干辣条、薯片曲奇来者不拒,下了晚自习,爸爸江屹廷也总会做点夜宵留在饭桌上。 敞开肚皮吃了一整年的后果就是,他像充气一样胖了起来,体重直逼200斤,虽说配上188cm的身高,体型还不至于太夸张,但BMI指数却是明摆地超重,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跨进肥胖俱乐部。爸妈虽没敲锣打鼓地逼他减肥,却也委婉地提醒他要不要蜕变一下。 “安安啊,你可是把我和你妈妈所有的长相优点都继承了,要是瘦回之前那个水平,啧啧,咱家门口的情书不得骑拖拉机往外运啊。” 对此,妈妈梅傲霜把白眼翻出了一朵花,“什么年代了还情书……这怪谁啊?是谁给儿子培养的吃夜宵的坏习惯?我拦着你还非得往厨房钻,锅铲是你拜把子兄弟?” “我这不是心疼安安。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饿着肚子学习吧。再说你也吃了啊……” “你还说!” “我闭嘴我闭嘴,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臣退下~” 梅傲霜把他踹到厨房洗碗,转而语重心长地对一旁哭笑不得的江确说,“安安,你爸那张狗嘴里还是吐了根象牙出来的,你是潜力股啊。听妈妈的,咱咬牙奋斗一个暑假,进了大学校园惊艳所有人。” 于是乎,他顺理成章地被扔到了游泳班的池子里,成天跟一群背“草长莺飞二月天”的小孩子们一起在浅绿色的水里下饺子,仿佛是小麦地里基因突变长出的一根高粱秆儿。 大约在游泳池里泡了小半个月,泳池水灌下去了半肚子,减的肉却还没喝下去的水重。教练是妈妈的熟人,对此大呼不解,认为一定是训练强度不够,勒令他每天再加练俩小时。江确默默点头,把每天下课后去杨国福吃两碗麻辣烫的秘密咽了下去。 第二天,他是和看门大爷一块儿到的体育馆。换上泳裤,他先下去游了五百米,忽地想起自己答应了要帮好哥们上号打游戏,只好着急忙慌地甩着一身水去拿手机,在和平精英激战到心肝肺都烧起来。再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水里多了个人,她穿着浅紫色的泳衣,纤长的身子舒展着,用一种蛙不蛙自不自的独特泳姿艰难地朝这个方向前进着,速度和班上年纪最小的乐乐有得一拼。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喊出了声,“抬头划手腿不动,伸手低头慢收腿,伸直胳膊蹬夹腿……” “手脚并拢漂一会!” 女生拔高嗓门补上了最后半句,并没有因为他这冒犯的傻缺行为而愠怒,相反,隔了一段距离,都能看见她咧开的嘴角和珍珠一般莹白的牙齿。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犯病了,我没有教育你的意思。” 他追到她身边,不住地点头哈腰,恨不得把脑袋卸下来给她赔罪,倒是把对方惊得哈哈大笑,“我没生气啊。而且你不是帮我复习了一遍蛙泳诀窍嘛,这有什么不好的。” 见他面上仍有歉疚的神色,她干脆抬起手,一手扯掉箍在脸上紧得难受的泳镜,一手的食指伸直,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不算规整的长方形,而后摊平手掌,“喏,这是给你的好人卡,我可不会生好人的气。不用在意我了,该干嘛干嘛吧。” 江确愣在当场。 那是怎样美好的一张笑脸啊。杏眼明亮,流转的眼波比阳光在池中映照出的粼粼水纹还要耀眼,水珠从白皙的皮肤上滚落,将笑容衬得愈发清透。可爱与清冷两种矛盾的长相特点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一见即难忘。 “萧娟娟!你个没良心的!我难得来找你一次,你居然敢丢下我这个旱鸭子自己去泡游泳池。过来陪我一起滚泡沫轴!” 另一个女生佯怒的声音遥遥地响起,面前被她称作萧娟娟的女孩子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出池子,在朝更衣室迈开步子前,还不忘回过头向他道别:“拜拜啦,好人。” 那个,我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呀。 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去要一个女孩子联系方式的冲动。或许是那股冲动太过强烈,将声带震得来回颤,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几回,硬是吐不出一个字。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仿佛落进了一坛夏日新酿的杨梅酒里,咕嘟咕嘟冒着酸甜的气泡,醉得一脚跌进了旁边的游泳池里,任水漫过自己的头顶,再浮出时,视线已经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了。 原来,这就叫作一见钟情。 自那以后,剩下的一整个暑假,他每天醒来,想到的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体育馆,一待就是一整天。江屹廷和梅傲霜以为儿子减肥减魔怔了,吓得连连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儿子你现在也很帅的。他每天和看门大爷一起到一起走,还会顺手帮保洁阿姨一块儿清理泳池,久而久之,馆里的职工几乎都认识了他,亲切地喊他小江。 “小江啊,今天又来得这么早啊。” “小江啊,现在像你这么热心又勤快的孩子真不多了。” “小江啊,我怎么总觉得你在等人呢?” 他只是淡淡地笑,没告诉任何人,他其实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规律的饮食和高强度的锻炼让他逐渐从胖乎乎的墩子进化成了修长匀称的白杨,优越的五官也开始重新散发光芒。希望像沙漏般一点点地流逝,霁城很大,想在人潮中与一个仅有一面之交的人重逢谈何容易。 去D大报道的那天,天空颇有些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特有的潮湿。他来得早些,宿舍里没有别人,安顿好行李后便带上雨伞出门吃饭。从负一层出来,路过地超,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买点日用品。 洗发水,沐浴露,肥皂,两捆衣架……他越买越上瘾,直到装满了四个大购物袋才罢休。想起离家前爸妈拼命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恨不得把家里的房子都一块儿让他带到禹仪来的架势,酸涩的温暖忽地包裹住了他的心。 空地的老旧瓷砖上突然传来雨滴落下的滴答声,不出两分钟,哗啦啦的暴雨便气势汹汹地将天地浇了个透心凉。他拎着东西走到收银台前,店外不时传来赶路人的高声交谈,或是抱怨或是嬉笑,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等店员将所有东西扫码完毕。 “萧娟娟!在这在这!快来帮帮我呀,东西重死了。” 熟悉的称呼蓦地在耳边炸响,他像失了魂一样,不顾店员疑惑的呼喊,径直追了出去。周遭的一切在他眼前都变得模糊不堪,只剩下那抹身穿牛仔长裙、执一柄紫色伞的鲜亮身影。她跑得很急,长发像海藻一样散开,即使因疫情防控戴着口罩,仅凭那双眼睛,他也知道,这就是她。 “唐甜甜小姐,为了给您买一个豪华版杂粮煎饼,老奴排队排得腿都要断了。” “哎哟哎哟,辛苦我们君颜宝宝了——加肉松和辣条了吗?” “加了。把重的那袋给我吧,对了,刚才咱不是怎么都找不着学院楼吗?我在微信上问了学姐了,你猜怎么着?那个最远最破的就是新传之家。你还说那是谁家的废弃烂尾楼哈哈哈……” “啊?!不会吧……”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走远了,他立在原地,巨大的惊喜将他淹没,眼神中闪烁的动容比这场倾盆大雨来得还要汹涌。 江确从来不信教,但在那一刻,他是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神,神明是如此眷顾他,否则,为何会让自己重新见到她,为何会将他那几乎已经被掐灭的希望重新点燃? 他一直没敢告诉萧君颜,其实自己早就有她的微信。趁着开学每个新生都在猛猛扩列的机会,他想办法溜进了新传学生自发建立的一个微信大群,用自己伪装好的一个全新的小号,忐忑着向她发送了好友申请,她没有丝毫怀疑,无比丝滑地让他通过了。自那以后,他便小心翼翼地躲在这个昵称为key的微信号背后,如鹌鹑一般窥探着她的生活。 她喜欢钩织,喜欢浅浅的紫色,是Taylor Swift和Lana Del Ray的忠实歌迷,每天回宿舍都要对六层爬得怀疑人生的楼梯竖中指,会因为被偷了外卖带着闺蜜杀到保安室把小偷查出来,再骂得他下跪求饶…… 江确将她的喜好与厌恶牢记于心,单方面地与她共享着生活中一小部分的喜怒哀乐。他会利用空闲时间偷偷溜去她的必修课上,全副武装地找个离她近的位置,听上一整节传播学概论;会因为她发了一张辩论赛的照片,就拎着一纸报名表杀进辩论队苦练口才;会在看见她体测800米落到最后几位时戴上鸭舌帽跑到她身边大声喊加油,结果被体育老师当成来捣乱的神经病罚了一百个俯卧撑…… 他时常会痛骂自己猥琐,骂自己是个懦夫,如果真的那么喜欢萧君颜的话,干脆冲过去跟她表白不是更好?省得整天像只要偷油的老鼠一样盯着她的朋友圈傻笑。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宿舍三傻,对此类行径有何看法,得到的回答是,一个男人如果窝囊成这样,还是早点把下面那二两肉割掉扔了算了。 有那么夸张吗? 他只是没把握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让她喜欢自己,只是想先成为能配得上她的人啊。 心脏就这么在背阴处生长膨胀,直到几个月前的那天,他推开宠物收养站的门,神再次大发慈悲,只是作为代价,让一个无比狼狈的大跟头成为了两人正式相识的见面礼。 其实辩论赛结束的那天,萧君颜还问过他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只靠生理冲动,真的能产生爱情吗?我没有要质疑你辩论能力的意思啊,只是我觉得场上的两种论点,未免都太极端了。” 他稍稍停住脚步,望向她的眼睛,“对我来说,一见钟情只是起点,让我不能自拔的,是她的灵魂。这两者,缺一不可。” 谁会不喜欢我们萧娟娟呢(唐芷秋骄傲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好饿啊。 晚饭的时候明明吃了一大碗冒菜配米饭,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要投胎的饿死鬼了。 侧着睡、趴着睡、坐着睡,胃依旧不消停,叽里咕噜一通乱响。萧君颜认命地爬起来,用抓夹草草地把头发拢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梯,稍没注意,就把一只拖鞋踢飞出去八丈远。 整座楼只有一楼两边各有一个自动贩卖机,此时已是凌晨,楼道里空无一人。她尽量把脚步声控制得轻一些,透过楼梯平台上的窗户向外看,近处的教职工楼已隐于夜色,再抬眼,高楼大厦依然流光溢彩,仿佛永不疲倦,在夜空星光日趋罕见的城市里扮演着灯塔一般的角色。 她简单买了点面包和牛奶,正准备拆吸管,背后忽地幽幽地响起一句:“这么晚了还吃东西啊?” “你、你真的是属鬼的吧”,萧君颜应激地往贩卖机上一贴,腿都吓软了,还好声音尚且在理智的管控下,不然整层楼的人怕是都要提着枕头来把她埋了。 巫岫耸耸肩,“你不是也大半夜出来了吗?正好我也想买瓶饮料,陪我坐坐吧。” 萧君颜暗暗瞪了她一眼,径自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啊?” 萧君颜略带诧异地扭过头。巫岫拧开水溶C的盖子,仰头灌了好几口,又补上一句,“这夜深人静的,不喝点酒刺激一下中枢神经真是浪费。”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病,其实还远不到疯子的程度。这是真心话。” “我被叫疯子的时间可比什么查出抑郁焦虑的早多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讨厌我。我亲爹嫌我不是个儿子,我妈觉得我是灾星,其他的长辈亲戚也说我个性古怪,从来不让自己的小孩跟我玩。” 巫岫的亲爹是个标准的官二代,因为是家中独子又体弱多病,所以自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成天只知道招猫逗狗、吃喝玩乐,一路浑浑噩噩地长到二十大几还要靠爹妈养。有一回他跑到朋友新开的酒吧去玩,一眼就看上了吧台里的调酒师,就是巫岫的妈妈。 她妈妈出身不好,外婆早逝,外公是个活在牌桌上的赌鬼,小小年纪就出来混社会,吃尽了苦头。难得遇上个喜欢自己的“大款”,说什么也要抓住。男方父母本来说什么也不同意,无奈宝贝儿子嚷嚷着要跳楼,女方又怀了孕,只得同意了这门婚事。 谁知,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在生产当天,巫岫那个当局长的爷爷因贪污受贿被撤职调查,家道自此一落千丈。而经历了脐带绕颈、缺氧窒息等一系列鬼门关的小巫岫,还在保温箱里蜷缩着青紫的身体挣命时,便已经被扣上了扫把星的帽子。 “说我是扫把星也没错,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差不多都被我克死了。也就我那个妈命硬,不光活得好好的,后来还又重新傍上了……另一个大款。” 她说这话时,盯着萧君颜的脸,语气意味不明。 “你最好适可而止。” 萧君颜并没退让,嘴角分明是笑着的,语气却瞬间冷硬下来,眼神中的警告意味毫不掩饰。 两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对视了一阵子,都快看出斗鸡眼了,巫岫率先败下阵来,垂下眼皮,目光落在自己手指的新美甲上,油绿打底,缀着富贵的金粉色蝴蝶,即使背着光也依旧熠熠发亮。 “好看吧?是不是很配我的戒指?” 萧君颜倒也捧场,仿佛根本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似的,“美甲和戒指都好看。” 巫岫弯起嘴角,眼中的忧伤意味却是更浓,隐隐能看出泪光,“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的是‘几乎’而不是‘所有人’吗?因为,还是有人爱过我的。这戒指是他送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呢,我一直都当成宝贝。有一回被我妈偷去卖钱,为了抢回来,我脑袋都开瓢了。” 她拨开侧边的卷发,有一道约莫七八公分的头皮是光秃秃的,“疼倒是不疼,就是不长头发了,怪丑的。” 予你性命血肉的父母,在对你下狠手的时候,却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因着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他们翻脸时的恐怖面目往往会随着伤口的愈合一道被埋进心脉里,每抽动一次都是剧烈的疼。 萧君颜叹了口气,温和地将话题调了个方向,“所以,你在找那个送你戒指的人,是吗?” “你还记得啊”,巫岫的笑声很轻,也很苦,“三年前,他不告而别,没给我留一句话。联系方式全部清空,以前的同学朋友一概不联系。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因为记起他说过一句,最疼他的奶奶曾经在禹仪住过,我就来了。” “你等了他三年啊。” “别把我说得跟俺娘田小草似的。我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只不过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会难过而已。”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全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轻松。 如果仅仅是那样,她又何必为了一个大概率扑空的可能性就费九牛二虎之力转回国内呢? 真是爱逞强。 “哎哎,你们两个,要在这坐到天亮啊?夜里冷,也不怕冻着,回去睡觉吧。” 宿管阿姨迈着凌波微步瞬移到她们俩背后,唬得二人齐齐耸肩,像宿舍里一周跳了三次的电闸,巫岫的泪腺都紧急踩了刹车。 萧君颜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明天的黑眼圈准得成熊猫不可。 不对,已经是今天了。 今天,有创新课。 有创新课,就一定会见到江确。 萧君颜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连带着跨楼梯的步子也乱起来,先是一级一级地跨,后面变成两级,最后抻开腿,一口气跨三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狗在后面追。 巫岫诧异道:“抽什么疯啊?腿长了不起?” —————— 抖音专家说得没错,熬夜的坏处实在是太多了。 萧君颜早上爬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肿成猪头的脸哭笑不得。硬撑着把这个月的团日活动录入系统,往班级群里发了缴纳团费的通知和群收款,又吃了份芷秋带回来的卤肉饭,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往床上一躺便又开始呼呼大睡。 这一睡就睡了小半个下午,若不是难得有空在宿舍的唐芷秋惊觉她有课,硬把她扯起来,她怕是要喜提本学期的第一次旷课。 又忘了给小电驴吃饭,这家伙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慢得跟乌龟似的。身旁有几个骑着哈罗单车的半大孩子飞驰而过,衬得慢腾腾行进的她愈发窝囊。 她要是再熬夜她就叫鱼狗蛋。 紧赶慢赶冲进教室,离上课铃打响只剩一分钟,向来抢手的中后排早已被占满,偶有几个空位也都得挤在中间。萧君颜眉头紧蹙,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坐到了第一排。 “孩儿们,我来了!来猜猜这周给你们做的是什么好吃的?猜对了的拿双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创新课老师洪宪依旧是那副喜气洋洋满身活力的模样,一边往讲台走一边往后抹他头上的宝贝地中海。上大学也快两年了,像他这样人到中年还性格讨喜的老师还真不多。 江确今天换了身纯黑的运动套装,手腕上戴着银色腕表,整个人气质较平时多了些酷酷的痞劲儿。他照常跟在老师后面,抱着个装满食物的大袋子,在瞧见萧君颜自己坐在第一排后,脸上的酷boy表情瞬间土崩瓦解,他想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叉,只好象征性地咳了两声。 “是曲奇饼干?” “是雪媚娘?” “……” 萧君颜低着头,不想往讲台上看,只低声嘀咕了一句,“不会是老婆饼吧?” 她依稀记得,上节课的PPT里莫名其妙出现了“老婆饼里没有老婆,蚂蚁上树里没有蚂蚁”这句话,好像是为了论证什么商业中的命名策略,无厘头得一批。 “这位同学答对了哦”,洪宪的听力不去多考几次四六级简直是浪费,“小江,记得给人家多拿一个饼。” 江确很狗腿地应着。路越驰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他摇摇头,目光落在萧君颜身上。她正在用丝带绑侧边麻花辫,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眼神却有些飘忽。 萧君颜打好发尾的蝴蝶结,便听见左侧传来座位被摁下的嘎吱声,隔着一个位置,他在她身边坐下了。在她转头的前一秒,江确迅速收起偷鸡摸狗的眼神,趴下身把好好的鞋带弄得乱七八糟,然后重新系上。 不巧,慌乱之中,他转向的正好是她这个方向,因而上述那一系列动作就跟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一样,被萧君颜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听见了一声很轻的笑声,尴尬得耳根通红,恨不得当场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不对啊,这起码说明,她还是愿意看我的对吧? 呼吸又回到了正常频率,他把包里的电脑、水杯、笔记本什么的一股脑全取出来摆在桌子上,手机屏幕忽地亮了,是路越驰发来的消息。 Rex:你这架势跟要批阅奏折似的。对了,前几次你不都坐这吗?跟屁股长上面了似的。今天怎么了,腚熟蒂落了? Kevin:滚。 Rex:你是想离萧君颜近点儿?啧,我说呢。 这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女朋友的二货居然、居然猜得还挺准。 Kevin:再多说一句你的痔疮就多疼十天。 大家尽量还是早睡早起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接下来一节课,萧君颜没再多往旁边看一眼,安安静静地听洪宪进行每周胡侃,听到有趣的就跟着大部队笑上一会儿,无聊了就低头写她的读书月企划。团委跟青媒纯闲的,这些根本没人爱鸟的活动办了一场又一场,纯把底层团支书当包身工使唤。 她越写越躁,水杯也见了底,口腔干燥得冒火,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开水间。 门口排着四五个人,萧君颜戴上耳机,在歌单里随意点了一首歌,是雷妈的《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旋律悠长轻缓,确实适合降火。 “哎哟!手长着是当摆设的?不中用早点剁了!” 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萧君颜好奇地往里面探头,只见向阳歌踩着双黑黢黢的超高厚底鞋,正愤愤地把脚边的一部手机踢开。 “这是怎么了?” 萧君颜悄悄跟前面的韩漪咬耳朵,两个人之前一起做过不少小组作业,还算聊得来。 “切,那人手机没拿稳,差点砸到我们大小姐的脚了呗。” 韩漪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不光她,整个学院都没几个人待见向阳歌这种刻薄又一惊一乍的臭脾气,大家好歹都是成年人,青春期仗势摆阔那套早行不通了,无非都懒得招惹她,能躲就躲罢了。 萧君颜翻了个白眼,越看越觉得大小姐身上那件红白相间的线衫像宁奶奶冬天腌的辣白菜,险些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眼睛管不住就挖……” “你管我笑什么?嘴那么贱趁早割了,看看哪个坑位还空着丢进去洗洗。” 萧君颜可懒得管她是哪家养出来的,顶着她要杀人的目光就怼了回去。 韩漪望着那个怒甩大波浪布丁头的背影,挑眉朝她竖大拇指,“牛啊,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嘴那么厉害。” “才发现?哎哎,快关水!水杯满了!” “小江,说说吧,因为啥不开心啊?” 洪宪悠悠地喝了一口自制的八宝养生茶,嚼着桂圆和枸杞,笑着伸手拍了拍江确的肩。 “啊?老师,我心情很好啊。” “少来,当老师我白活这么大岁数啊?今天都不怎么给我捧哏了。” 江确讪讪地笑,指甲不自觉地扣着表带上的凸起,还是在跟洪宪打哈哈。倒是狗都嫌的路越驰跑来阴阳怪气:“您不知道,都快立夏了,他还在思春呢。” 洪宪眼睛都亮了,满脸都是嗅到八卦的兴奋,若不是上课铃骤然打响,他怕是有一万个问题要问。江确对老师回以礼貌的笑容,心里恨不得拿瓶哑药给路越驰这个碎嘴子灌下去。 “同学们,这节课还剩五分钟,大家先别着急吃饼”,教室里陆续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洪宪倒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让大家稍安勿躁,“老师想再问你们一个问题,创业书你们应该都开始写了,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在创业过程中,你的搭档忽然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呢?甭管咱之前想没想过,现在都来讨论一下。” 指间转着的钢笔啪嗒掉到了桌上,萧君颜愣神了一瞬,转头去看身侧的合伙人。他显然发懵,舔着嘴唇,皱眉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搭档?我才不会,那不是纯畜生……” “江确”,她的指节轻敲着桌面,打断了他含糊不清的嘟囔,“讨论呀,不是自言自语。” “抱歉,我走神了。” “那先来做假设吧,如果我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 仿佛难以启齿,他讷讷地挤出了两个字,“接受。” 萧君颜憋不住笑了,“那你来问我吧,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又会做些什么。” “一定要问吗?” “什么意思?”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个前提不成立,背叛你,我是做不到的。” 萧君颜故作镇定地咽口水,刻意去回避那双清澈眼睛里的真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你确定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我们最好还是探讨一下闹翻后的资产评估和股份变更比较实际。” “在一个虚构的问题里谈实际吗?真要上纲上线,那么我就是个绝对的人,可以对别人宽容,但不给自己留余地。我认定不会做的事,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松口。但我承诺过的,砸到地上就没有改变的可能。” “下课了。” 萧君颜不再接话,匆匆把电脑收进书包里,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几秒。 江确咬咬牙,把打吃鸡打得入魔的路越驰揪来接替发饼的任务,自己拎着她的那份,大步流星去追。教室在五楼,她又没等电梯,他从没这么恼恨过理综为啥有三个方位的楼梯,只能凭直觉选了中间那个,一路大步流星地追下去,总算在二楼捕捉到了那只眼熟的背带裤凯蒂猫,一蹦一蹦的。 “萧君颜,你的,你忘记拿了。” “麻烦你了,谢谢。” 她的脚步没停,他也就跟着她一起走。直到走出楼门,她插上钥匙启动自己的小电驴,江确默默伸手把左右两边停歪了的自行车掰正,方便她把车倒出来,然后重新开口,“你最近有空吗?上次你请我吃烤鸡的时候,我说过以后要请回来,还……可以吗?” 她抬眼,今天夕阳光的色调格外饱和,洒在他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手只轻轻碰了一下车筐就收了回去,似乎怕她就这么一溜烟跑了,又觉得自己没理由拦着她。 “可以。具体时间我定。” —————— 周五下课后是专属于萧君颜和唐芷秋的闺蜜茶话会时间,她俩通常都会去北门那边的校内咖啡厅点上两杯喝的,疯狂吐槽这一周遇到的怪人怪事,带脏字的那种。反正那儿一贯生意冷清,也不怕被人听见。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萧君颜骑到物院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芷秋已经站在那等了。她身上穿的绣满玫瑰花的纱裙是新买的,和她的脸蛋堪称相得益彰,明艳又耀眼。 “我们的唐甜甜小姐怎么哭了啊?如果是被自己美哭的,我没话说。” 芷秋跨上后座,象征性地锤了她两下,“少贫嘴。我被等离子课那个傻叉老师针对了,他本来就看我不爽,今天看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课上各种找茬,说我爱出风头,就知道化妆打扮,怪不得上学期函数课没考过秦栖树……去他大爷的,秦栖树是他私生子?我就少考了三分他能记到现在,脑子里装的都是大便吧。” 萧君颜之前听她提过几嘴,说物院有个男老师极端爱男厌女,坚信“女人的理科思维就是比男人低一等”,对想往科研方向发展的女生更是嗤之以鼻。偏偏芷秋就属于这类女生,成绩好、人长得好看,又是班长,自然没少在他的课上受气。 听见好友被无故穿了小鞋,萧君颜本就失了序的心绪更是添了一把火,跟芷秋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骂得特来劲,路边花坛上躺着犯懒的猫都叫她们俩吓跑了。 咖啡馆的员工不多,以往招待她们的都是本校的一个研究生学姐,叫俞明昭,说话温温柔柔的,拉花的手艺更是一级棒。但今天唐芷秋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昭昭姐都没人应,过了好几分钟,才有个男生匆忙从里间跑过来,连声朝她们道歉:“对不起,刚才我在储藏室找糖浆,没听见你们说话。” “叶青峦?” 萧君颜讶异道。他目前的状态相较于上次在公园时要好一些,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也没再时不时发抖,只是身材依旧如干柴一样,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没想到又见面了啊”,他笑得温和宽厚,“今天我表姐有事要去外地一趟,我就临危受命,来当一天代理店长。你们要喝点什么?我来调。” “颜颜,你们怎么认识的?” 后背陷进柔软的卡座里,芷秋忽地扯扯她的袖子,“他好像……” 萧君颜紧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吧台的方向望过去,机器磨粉的嗡嗡声将将停歇,叶青峦已经戴上了口罩和手套,正用压粉器把小碗里的咖啡粉压实,细长的眉眼总像蒙了一层雾,令人看不真切。 她在手机上飞快地敲着字,三言两语就回答了芷秋想问的问题。生死这类话题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即使对方连熟人都算不上,她也依然无法把他那危在旦夕的身体情况平和地复述一遍,只是打字,就足够她心头揪上好一阵子了。 向来是乐天派的唐芷秋一时也有些怅然,双唇紧抿着,却又在叶青峦端饮品过来的时候,和萧君颜一道装作无事发生,大大咧咧地捡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说,默契得简直没话说。 “叶同学,你拉花的技术跟昭昭姐的一样好唉,不愧是一家人。” “过奖了,我比不过我表姐的。只不过以前我……我上学的时候老是容易犯困,所以学了点皮毛而已。” 他手上一直没闲着,这会儿又在一只一只地洗咖啡杯,绿色薄卫衣的袖子被挽起来,隐约能看见手腕上道道密集的红色伤痕,一看便知是曾经自残过,而且是很多次。 “叶同学,能再来一份提拉米苏吗?能多加多少糖就加多少,最好是齁死人的那种,我现在急需大量糖分。” 萧君颜走过去,一把捏住她腰间的软肉,低声道:“忘了是谁上次半夜犯蛀牙疼,一边哭一边找止疼药了?正常甜度还不够你嚯嚯?” “偶尔吃一次嘛。你放心,我会在蛀牙反应过来之前吃完的,它肯定不知道。” “请在‘它’后面加个‘们’”,萧君颜故作嫌弃地皱了下鼻子,她跟芷秋认识了五年,光是补牙拔牙都陪着去了不下五六次。 “没问题啊”,叶青峦的语气里藏着跃动的笑意,“我以前就试着做过各种高甜度的甜品,包在我身上。” “哦?你也喜欢这么吃吗?” “不是我”,他脸色突变,仿佛被人当头劈脸揍了一拳,只勉强笑了一下,随后就是缄默。 也许是错觉吧,萧君颜把瓷杯中的最后一口澳白喝干净,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叶青峦此刻的表情那么眼熟呢? 感觉甜品还是不太甜的比较好吃 6w字啦~鼓掌鼓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君颜,你是要出去旅游吗?” 陈初露脸上沾着还未抹匀的粉底液,见萧君颜丁零当啷费了老大劲儿把行李箱从阳台上拖出来,一脸惊奇。 “我找衣服呢”,萧君颜朝她笑笑,暗自痛斥自己上次换季收拾衣服的时候偷了懒,这会儿才得满宿舍找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牛仔裙。 唐芷秋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小说,她昨晚就睡得晚,现在哈欠打个没完。闻言,她从床帘里探出半个脑袋,蔫儿坏的目光在萧君颜和陈初露脸上跳着踢踏舞,“露露啊,我们萧娟娟今天可是要跟你去做一样的事儿呢。” 陈初露的脸登时红起来,转身的时候还碰掉了桌上的口红。倒是萧君颜抬手轻轻地敲了下床沿,仰脸问她,“我今天的眉毛画得怎么样?不像毛毛虫了吧。” “不错不错,多水灵的一张小脸”,芷秋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颜颜,今天咱可不能当毛毛虫,得当啄木鸟,瞅准时机就把他叼住了,记住了没?” 萧君颜略略脑补了一下,扑哧笑出了声,“我就那么凶残?搞得像我今天就要把他吃干抹净了似的。” “迟早的事儿。” ——————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雨,花坛里那棵葱郁的小树落了不少叶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脆生生的。江确站在宿舍楼下,不时拨弄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一只山斑鸠扑扇着翅膀飞到他近处,也不怕人,伸着小短腿就在那悠哉悠哉地逛荡。 “啾啾啾,来,给你好吃的”,他从包里找出袋小面包,兴致勃勃地掰了点去喂它,哪成想人家理也不理,短短的脖子一扭,只留给他一个胖乎乎的孤高背影。 “……” 江确冷哼一声,愤愤地把已经拆开的面包全塞进了自己嘴里,语气含混不清,“切,你不吃我吃。” “这牌子的面包好吃吗?” “好吃……你来啦。” 萧君颜抱起双臂倚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小指上的鱼骨尾戒熠熠发亮,“等很久了吧?走吧。” 他今天穿得很清爽耐看,白色内衬、牛仔衬衫,配上垂感很好的米色工装裤,除了手表便再没什么首饰,一双微垂的狗狗眼亮晶晶的。 目光落在那抹熟悉的裙摆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失而复得”的雨天,她踏着雨水奔来的啪嗒声犹在耳畔,明媚的笑脸近在咫尺。他强压下如擂鼓的心跳,不自觉地喃喃,“你来了啊。” 禹仪的交通状况向来堪忧,这会儿虽然还没到晚高峰,但马路上的汽车货车电动车已经有了互不相让的架势。保安大叔们还没把移动红绿灯拿出来,想穿到路对面全看司机什么时候唤醒沉睡的礼让行人意识。 他们俩站在北门的马路牙子上等出租车,有个小姑娘杵在旁边,手里捧着厚厚一沓纸片,目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神态怯怯的,几次对着他们欲言又止,硬是给自己急出了一脑门汗。 “小妹妹,发传单吗?” 萧君颜朝她挥挥手,那个女孩子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人主动搭话,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忙不迭取出两张传单递到她和江确手里,“哥哥姐姐,我们美甲店新开业,前一百位顾客都能享受优惠体验价,可以看看上面的款式,如果喜欢的话就来支持一下我们呀。” 她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语速超快,显然是第一次出来派传单。两人对视了一眼,把单子收下来,笑着跟她说了两句客气话。 “小妹妹,你过来这边的阴凉地啊,那边多晒啊。” 江确把身子往外让了让,方便她往里面站,那姑娘却连连摆手,“谢谢哥哥,但是我反正也要跑来跑去的,晒一点没关系。我去对面啦,祝你们永远都甜甜蜜蜜!” “啊……我们……” 他一时张口结舌,还是萧君颜接过话头,“谢谢你,发完了就快点回去休息吧。” “好!” 待她跑远了,萧君颜挠挠额头,转身对着身侧咬嘴唇的江确低语,“抱歉。我就是不想让小女孩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那她得多尴尬啊,你说对吧?” 他眉心微动,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餐厅是萧君颜自己选的,是家全市评分最高的泰国菜,去年她和芷秋偶然来吃过一次,一致表示惊为天人。这次临时决定到这吃饭,本以为位子早没了,没想到预定的过程顺利得过分,甚至餐厅还免费给他们升级到了包间。 音响中循环着听不懂的泰语甜歌,服务员把他们俩领到二楼,整个包间的装修都很有东南亚的韵味,角落里还有个养着热带鱼的漂亮大鱼缸,色彩斑斓,瞟一眼都觉得心情好。 可她的心却在下坠。 点好的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来,鲜香酸辣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她听见江确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臊得他扎耳挠腮,正准备招呼他先动筷,服务员却又端上来一盘子烤鸡,“上齐了,请二位客人慢用。” “可是我们没点这个啊。” 萧君颜一头雾水——而且她怎么不记得菜单上有这道菜。 “是我后面点的”,江确摸了下鼻头,笑容中透着一丝心虚,“要不要在开吃之前拍个照发朋友圈?” 上次她来这吃饭,可是在朋友圈发了九宫格呢。 “不了,先吃吧,我饿了”,她把冬阴功汤里的勺子拨到他那边,“可以先尝一下这个汤,上次喝了一口差点给我眉毛鲜掉。” 他忙应着,把碗伸过来盛汤,眼神却直往那只外皮油亮发光的鸡兄弟身上示意,“尝尝这个吧,试试看是不是和余阿姨做的一样。” 她想笑他想多了,余阿姨自个儿说过不止一次,她用的是几十年的老秘方,仅此一家的味道又怎么会在泰餐厅重现。但当滋滋冒油的鸡肉滑进口腔,味蕾拥抱到熟悉的味道,她才是真的傻了眼。 真的一模一样。 江确略略站起身,为她盛汤添饭,虽然已经尽力在收敛,笑意却还是在脸上的每一个末梢都铺展开来。萧君颜的视线定格在他白生生的兔牙上,原本打好的腹稿忽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能做到,好像只有对他笑。菜品的成色滋味与上次并无区别,只是她没法再把心思单纯地放在美食上了。 “吃好了吗?要不要再来点饭后甜品?” 服务员已经将吃完的碗盘收拾干净,他把纸巾递过来,温和地发问。萧君颜安静地摇摇头,眼皮低垂着,灯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阴影,顺滑的发丝像缎子一样散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感。 他稳了稳心神,手悄没声地伸进背包的夹层里,那个硬邦邦的绒面盒子好好地躺在那儿,为了买这条紫玉髓项链,他老早就从妈妈那里加了好几个梵克雅宝的sales,等了一个多月,昨天才拿到手,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这段时间我对你态度不好,真的很抱歉”,对面的人蓦地开口,脸上带着某种他看不懂的神情。 江确掏礼物的动作一滞,“没、你哪有态度不好,这完全不需要道歉啊。” “不回你消息,不搭理你的问好,这很过分不是吗?我自己都知道不该这样,却还是把你晾在一边,在你什么都没做错的前提下。”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君颜,我更想知道,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呢?因为那个拥抱?还是因为我差点”,称呼改得熟门熟路,单单一个“亲”字却让他莫名地难以启齿,吞了好几次口水,嗓子眼才能重新往外蹦字,“差点亲了你。” “不是,是我没站稳往你身上扑的,又不是你耍流氓把我硬扯你怀里去的,我还没蛮不讲理到那种程度吧。” “吧”字的尾音被拖得很长,她扶住额头,脸上的笑容不可谓不自嘲,“不过好像也差不多。”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 长久无言。 空气仿佛彻底停止了流动,包间里只剩下热带鱼吐泡泡的咕噜声。江确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即便残存的理智早已意识到这副张着嘴巴合不上的模样有多傻冒,他也不敢贸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生怕她下一秒就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我开玩笑呢,被骗到了吧。” 实际上,她只是转着戒指,不时抬眼看看他,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很认真。 “你喜欢我?” “嗯。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等、等等啊”,他像是一脚踩在了电门上,突然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慌乱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给餐厅工作人员发消息,让他们提前把花送过来。 越乱越出错,拼音字母在眼前乱成一团,他打错了一溜字,急得去看萧君颜的脸色,对方倒没在笑他这窘态,但眉宇间却既无欣喜也无害羞,反倒是微微撇着嘴角,眼中隐隐有了点水光。 “君颜,你别哭啊”,他脑门一热,走到她身边,深深吸气,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练习过无数次的告白,“我也喜欢你。” 双双告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